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宋好戏曲
作为枕草子戏班子的长驻编戏作者,岳文书斋的黄金写手,马二丫输人不输阵,依旧拉着方仲永,一脸自来熟的走上前去,对着那秦芳倌就是好大一声:“秦大家啊——”
那秦芳倌正在与吴育说话,背对着马二丫和方仲永,被她这么突然一句吓了好一跳,吴育倒是转头看到方仲永过来,礼貌上彼此客气寒暄了一下。
台上正在指导的女伶倌班主看到马二丫,却是很热情的从台上走下来,笑咪咪道:“二丫来了啊,正彩排呢,还要你给多想几个主意。”
马二丫看一眼方仲永,眼睛忽闪忽闪眨一眨,就拖着方仲永走到秦芳倌和女班主身侧,介绍道:“这是方大人,方大人对戏台子的编排很有自己的一套呢,今儿我特特带他来瞧瞧新戏排练的如何呢。”
班主盈盈一笑,十分活道的说:“正当如此,方大人请~~~”
说着,她得体的招呼着,将秦芳倌,吴育,马二丫,方仲永等人一并迎进了后台。
吴育和秦芳倌说了几句身段唱腔的事儿,转头就看到方仲永在另一侧,取了一张图,正和班主说些什么。班主连连点头,收下了那张图。
吴育看到这个,十分好奇,目光对方仲永微微的含笑询问。
方仲永见了,偏头向吴育耳边,做出很是亲昵的样子,笑道:“论听戏,我没有吴大人那个水平,也品评不出唱腔身段的好坏来。我只是懂点工巧技艺,想着改变一下戏台和戏剧的组织形式而已。”
说着,他看向吴育,见对方目光灼灼,很有兴趣的样子,就继续说着:“不知吴大人有没有兴趣,做此番元宵灯会的戏班子表演四大导师之一呢?”
“四大导师?”吴育莫名的感到十分新鲜,眯着眼睛问道:“什么是四大导师?”
方仲永取过方才递给班主的那张图纸,对吴育道:“就是坐在这特别转椅上的人。
开场时,转椅会背向唱戏的角儿们,看不到他们的扮相身段,只能听到剧情和声音的演绎,然后如若喜欢,可以示意仆从转过椅子,将角儿们收到自己的战队,四位导师各自带领自己选中的角儿比赛。
这是一个系列的赛事,倒是要耽误不少功夫,不知吴大人可有兴趣?”
吴育这种资深票友,那当然有兴趣了,好似自己的品位和特长得到很大肯定一般,略带自豪却很是谦虚的问了一句:“我行么?”
“怎么不行?太行了。”那边的班主已经凑过来了。
几人一同步入后厅,绕到内院,几个年轻才留头的小倌儿已经在那里有模有样的压腿。转过侧边,就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幽雅清静,一尘不染,屋子里摆放着书桌、琴台、卧床、美人榻,显然是班主是哪个角儿歇息的地方。
屋子里几位天南海北请来做导师的角儿已经就了位,见班主、秦芳倌带着这几位器宇不凡的客官前来,纷纷起身相迎。
几人在房中讨论了大半天功夫,基本订下了几位导师和各自主要选角的标准,吴育没有寻常腐儒身上那种看不起伶人地位低微的样儿,也显然不是什么愤青。
他理智而热情的个性,让方仲永进一步产生了很大的好感。看来,吴育不仅聪明,洞悉宋夏之战的本质,而且是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
待忙完了这边的事儿,回到方府,就见方娘一脸愁容的迎上来,将一封留书递到方仲永手上。
方仲永一边解开大氅向屋中走去,一边看着手中的信笺,方娘跟着一路絮叨着说道:“简姑娘派人送来的,好像是说简姑娘要远行。”
方仲永点点头,看看手中的信,又看看身边的方娘,安慰道:“没事的,简姑娘本不是大宋人,此番回去,也是熟门熟路的,她跟着走马帮行商,又武艺高强,娘不必太过担心。”
马二丫跟在身后,心中却兀自不是个滋味儿,那简娇与方仲永只能说是老板与下面分店老板的关系,可这方娘却关怀的和什么似的,就是对方仲永真正的心上人折依然折姑娘,也未见这般在乎,更何况自己呢。
想到这里,马二丫不由气鼓鼓看向自己的前胸,想到简娇那被认为合适生养的美好身段,心中不由一阵阵发酸。
……
第二天,方仲永约了折依然看灯看戏,于是一大早就起来,把自己梳洗齐整了,就驱马去了折府。
待到了折府,才知道折依然竟然因着紧急军务,昨天半夜就被召往边地去了,而且因着是密谍司的行事,家中也不知究竟是前往何处。
方仲永心中着急,左思右想,虽然今天并不轮着自己当值,却也还是前往宫中探听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来的好。
待到了宫中,当天修起居注的王拱辰见他前来,十分惊诧的招呼他在值房坐了,添了炭火,将原本冷清的值房烤暖和起来,这才略带神奇之色的看向方仲永道:
“大过年的,方兄这是有急事要找官家么?”
方仲永想了想,又看一看王拱辰,略略犹豫道:“是有些私事想打听,却又不知合适不合适,还是先来求王大人吧。”
王拱辰略略迷惑的看一看方仲永,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是热心道:“什么事要‘求’这么严重啊,你且说来听听。”
方仲永想了一想,还是指向值房炕桌上摆放的一方棋盘,捻起一枚白子,笑笑看向王拱辰道:“不若我们对弈一局,边下边说。”
王拱辰本就是了解方仲永这种古灵精怪性格的人,加上自己原本棋艺也十分精湛,自然毫不介意的笑道,“好啊。”
两人就着棋盘坐定了,方仲永抬眼道:“我们对弈,光下棋没什么意思,不若一边对弈,一边快速问答。如若有不方便的问题,可以略去不答,每人三个问题,但三个问题中,至少回答一个。君贶兄以为如何?”
王拱辰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原本就算是方仲永的前辈,如今看着方仲永这个尚未弱冠的孩子这般一本正经的,规矩定的倒也新奇有趣,就敲了敲方仲永脑袋上的官帽,亲切道:“成,就依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的弦
方仲永却依旧并未开始对弈,而是自己绕到了值房门外的酒窖中,取出自己藏的那一坛好酒,敲开泥封,酒香四溢,倒在再寻常不过的杯盏中,一杯喝下去,五脏六腑就都被暖的似燃着的火苗一般,整个人精神一提。
王拱辰抿过杯盏中的好酒,不由感叹起自己的连襟欧阳修,这家伙酷爱饮酒,自号醉翁,也不时喜欢在家中酿酒,可他酿出来的酒么,我勒个去,只能当醋用,偏偏呢,欧阳修还越挫越勇,最后,倒是以酿醋闻名了,后来还得了个大名“醋芹先生”。
方仲永摆好了棋盘,和王拱辰两人相对着坐定下来。
待王拱辰坐好,方仲永就向棋盘上摆棋子,王拱辰拿起棋子,跟着方仲永的节奏,慢悠悠的开始开局厮杀。
王拱辰发现方仲永的下棋方式很古怪,不是非常侵略的下法,却是步步深入,稳扎稳打的,不由的也被吊起了胃口,原本只是玩玩的心思,跟着对手的棋力展现,一点点被引的有了胜负心。
方仲永原是照搬后世阿尔法狗和李世石的人机大战格局在下,不料王拱辰棋力惊人,到后世,怎么着也有个九段吧,于是丝毫不敢怠慢,一边下棋,一边开始和王拱辰玩真心话大冒险,探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急奏。
……
此番密谍司突然派来的差事,折依然自己也觉得十分蹊跷,不知为何定要半夜突然启程,也来不及和方仲永告别一声,想来他也定是要急坏了。
这次前往,其一是要押运第二批地雷前往宋夏边境布防,再者,还有护送朝廷大员范雍前往知延州,并宣布调任原先知延州的夏竦知永兴军的旨意。
想到这里,折依然不由看一看身后的马车:
那马车是范雍府上自己安排的,外面看起来只是寻常的青帷小油车,但昨天范雍唤自己前往议事了一回,折依然才发现,
那马车内部,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大红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精致富丽的金钱蟒花样儿,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奢华的完全不是去打仗,而是去作乐的赶脚。
这种排场,虽然比起以精品生活著称,非要用加长加宽马车的夏竦,还不那么扎眼,但也可见一般了,官家将这么两位派到国境线上,折依然真是表示无语。
在官家看来,面对西夏的称帝和挑衅,最好的装逼打脸方式大概就是加强力量,晒晒肌肉。而怎么个加强法儿呢?仁宗整了俩军区总司令级别的高官,给扔到国境线上去。
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皇帝自小被文官集团培养大的,大战当前,搞了个文官当军区总司令,这即便是在重文抑武的大宋,在太祖太宗朝,真宗朝,都是不可想象的。
之前在范雍、夏竦这些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谁呢?是潘美,傅潜,康保裔,王超——个个都是职业军人,然并卵,仁宗及宰执集团做了这个决定。
折依然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但转头看到押运的那一车车地雷时,心中又浮现了方仲永的影子,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无妨,不还有他在么?他定然是有法子的。
折依然想着,伸手将腰间的玉珮捏了捏,脸上浮出一丝一闪即逝的红晕。
……
方仲永和王拱辰下完棋,打听出点眉目,回府的路上却是心事重重,历史的小火车似乎沿着既定轨迹呼啦啦的向前开。
范雍被派往延州,这是件不太爽的事儿,宋夏之战中的第一场大败,正是因着范雍轻信了李元昊的诈降,以至于被围金明寨,而后,前来救援他的刘平、石元孙,直接被人家围点打援干的全军覆没在三川口。
奈何之前赵祯全然没有露出什么风声,方仲永又只是个翰林学士,而非宰执大臣,是无权了解这些军机要务的,除非是当值修撰起居注时能听到,但凡不当值时发生的情形,就很难得知了。
再者,这样大的人事任命,也轮不到自己来质疑,除非是赵祯特别询问他的意见,如若不问,方仲永的职责所在,是不能就这些事儿发表看法的。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原本方仲永想着,宝元二年开始宋夏战争,如今宝元元年才刚开年,自己可以先去争取吴育等人的认同,然后一起前去争取范仲淹的力挺,如此,也好在战事的前期准备和总体策略上,说上一二句。
结果似乎此番大宋提前就有了行动。为什么会提前就派了范雍前往呢?
方仲永自然不知道,王拱辰也不清楚,范雍此番前往,和安排地雷之事,有很大的关联。而这地雷,偏偏是他这只穿越而来的小蝴蝶,带来的系统变量。
讲真心话,大宋此时的态度,是备战而不开战,所以无论取消榷场、掳夺官职,还是边境增兵,驱赶使者,或者是将朝廷一品大员萝卜似的成堆往边境上派,都是希望李元昊紧张、害怕,重新变成姓赵的乖儿子。
可惜这个目标定的本身就完全不了解李元昊的瞎搞。
也因着备战而不先开战的战略目标,边境上派出的还是以文官为主,事实上牛逼哄哄的武将们,大部分还是开战之后才赶鸭子上架给弄过去的,前期准备,那是相当的不够,战略目标,也是相当的不清醒。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勒了马,并不犹豫的直接向范仲淹府上行去。
……
延州城里,夏竦刚刚喝完石钟乳,让婢子给暖了双手,提笔在画一幅秦川百里图。
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刘平全副武装的进来,拱手向夏竦行了礼,面上一脸严肃,似是有事儿要说的样子。
夏竦屏退了身侧的婢子,待四下无人了,刘平这才禀报道:
“元昊的叔叔嵬名山遇来降。”
夏竦的笔尖在宣纸上不由一沉,墨渍晕开好大的一个点子,夏竦手腕微微一收,将笔甩在一边,抬头问刘平道:“带家眷了么?带军队了么?”
刘平继续回道:“我们的人四处哨探过,没有带军队,带了家眷,还有几车自称是金银财宝的东西。”
“哦?”夏竦想了想,对刘平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那就把人和家眷放进来。至于那几车金银财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违禁品,留在城外搜检一下,然后再放入城。”
他说“搜检”二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一道蛋疼的光芒,刘平看着,心领神会的领了命,就下去办。
夏竦坐回桌前,却没了画画的兴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嵬名山遇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东华门内政事堂,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宫人缓缓推开,吕夷简和范仲淹一前一后从正门里走出来。
此时熹光初露的冻雨才停,悠扬而威严的钟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之间跌宕回响。夏竦上报的关于嵬名山遇前来投降的奏本拿在吕夷简手中。
一阵寒风吹来,将范仲淹晨起夫人给梳理整整齐齐的胡子吹的零零乱乱。
“今年的风还真是刺骨头。”吕夷简看着对面的范仲淹整理胡子,半笑不笑阴阴沉沉的说。
“是啊,”范仲淹好容易套出胡夹将胡子夹好,“要不然,怎么那么多起南下抢劫我大宋边民的事儿报上来呢?”
“怕是往年也一样多,不过是那时候,因着没有埋地雷,只是被抢掠,没有啥抵抗的军功可以报上来,那些个报喜不报忧的,也就糊弄着瞒报了,
今年有了地雷,来一批炸一批,总有些功劳好说,于是竞相上报,我们这才知道四处都被抢掠了。”吕夷简一边说,一边从容的向前行走,毕竟,今儿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儿要议。
方仲永早穿好了官服,坐在他那个不甚起眼的角落。
吕夷简和范仲淹,一前一后走入南薰殿,吕夷简将夏竦的折子奉上,并向赵祯表示祝贺道:“嵬名山遇因反对元昊称帝,叛逃我大宋,夏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嵬名山遇及其家眷进京的事宜。”
赵祯闻言,面上也带了一丝喜色。
范仲淹上前一步,轻轻拱手:“这对我大宋,确是个好消息。据夏大人所言,嵬名山遇此人喜好享乐,不像元昊那般好战,一旦与我大宋断了贸易往来,对原本结构就非常单一的西夏经济可以说是重创。
嵬名山遇自称是劝了多次元昊,希望他能够放弃称帝,与大宋互利,谈谈条件,为西夏争取更多的岁币和贸易,
奈何元昊不听,还意图给嵬名山遇扣上谋反的帽子,此事被山遇的亲弟弟的嵬名惟序的人得知,告诉了嵬名山遇,嵬名山遇这才带着家眷叛逃而来的。”
赵祯一边听着吕夷简、范仲淹等人回话,一边看着夏竦递上来的奏疏。
约莫看了整整一盏茶功夫,赵祯才慢吞吞放下奏疏,看一看身前侍立的吕夷简,又看一看范仲淹,笑道:“既然如此,就依夏大人所言,安排嵬名山遇及其家眷进京吧。”
方仲永在屏风后听得此言,正在记录起居注的笔略略顿了一下。
因着方仲永提前的后院放火策略,夏竦被提前派去了延州。
和前世延州知州郭劝,直接拒绝了嵬名山遇的投诚,遣返了嵬名山遇,然后让李元昊把嵬名山遇全家射杀在边境线上这等事儿比,夏竦接受了投诚,这是意料之中的一件好事,
然而,大战在即,夏竦甚至于宰执大臣们,想得却是将嵬名山遇这样胸中藏有无数西夏军事机密的活地图,送回汴京炫耀,这也是让方仲永感觉醉了的事儿。
让嵬名山遇回到汴京,那就除了炫耀和公关意义上的作用,失去了原本宝贵的军事意义了。
方仲永想到这里,看一看赵祯,忽然将毛笔掉在了地上,而后,从容的出来告罪。
赵祯和方仲永相处这么久了,自然知道他是有话想说,但自己没有开口询问,方仲永的品级和职权,并无资格对此事发表看法,于是很配合的给了方仲永个梯子,笑道:
“方爱卿古灵精怪,设计的地雷也极大的缓解了大宋边民被抢掠之苦,不知对此番嵬名山遇投诚一事,方爱卿怎么看?”
方仲永连忙行礼,对赵祯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那眼神如此澄澈,在赵祯眼里,当中透着一股浓浓的“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的升华含义。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将嵬名山遇的家属全部送回汴京安置,此事甚为妥当,但嵬名山遇本人,或者,交给种世衡相公,在西军中发挥些作用,更有利于我大宋一些。”
方仲永说的很淡然,也很是自信:
“好好在汴京安置嵬名山遇的家属,一来,是作为人质的意思,二来,也向西夏内部有异心的人,彰显投诚我大宋所能享有的礼遇。
而用好嵬名山遇这个熟悉西夏军事安排的人,对日后万一开战,会有很大的作用。所以,微臣以为,应当将嵬名山遇交给种相公。”
“为何必须是种相公?夏大人或者范大人品阶更高,如若交托,或者将嵬名山遇交给这二位大人,更妥当一些吧。”吕夷简皱一皱眉头,轻声道。
方仲永轻轻向吕夷简行了一礼,澄澈的眸子中泛着难以捉摸的光,他轻声道:
“嵬名山遇是马背上出来的铁鹞子将军,恐怕和夏大人,范大人,沟通上不一定容易,不若种相公这等长年在行伍之中的人,个性上沟通上更容易一些。”
范仲淹在一旁略略点点头,也拱手道:“微臣以为,方大人所言有其道理。不过,说到嵬名山遇的家属,来汴京或者还能给个官衔,领点俸禄,然后,对他们加以更好的利用。”
赵祯侧头看向范仲淹,亮出一个小沈阳式的微笑,用播音腔调说道:“此话怎讲?”
范仲淹神情严肃,全然似是忘记了凌乱的胡子一般,沉声回答:“微臣的意思是,嵬名山遇的家属,可以给封个国子监的职衔,为一些将门子弟讲授西夏语。”
这话一说完,吕夷简就大为鄙夷的看向范仲淹,连赵祯也面露不愉快的神色。
方仲永心下不由为范仲淹捏了一把汗,毕竟在大宋的本位主义思想中,我大宋天朝上国,怎能公然在国子监这等地方学蛮夷语言?
好在紧接着,就听得范仲淹轻声说了一句:“此举主要是为了震慑我大宋境内尚未彻底挖出的西夏斥谍势力。”
赵祯听得此言,容色略略舒缓了许多,又想了想,这才嘱咐吕夷简道:“就依卿等所言,嵬名山遇留在种世衡西军,其家眷等护送回汴京吧。”
三人这才一起拱手行礼道:“陛下圣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请君入瓮
和范仲淹这边商量定了主意,方仲永晚上先是回了府中,而后,换了一身家丁的衣袍,轻轻巧巧的前往开封府包拯处。
包拯接到废柴信鸽速递的来信,也早早就命人打开了西角门,展昭亲自侍立在暗处,带方仲永进去。
包拯和方仲永来到书房,方仲永先将西夏此番嵬名山遇来降的情形说了一番。而后,看着包拯古井深潭一般的目光,方仲永和包拯开始继续说起徐庆川一案来。
徐庆川一案,目前看来,王仁信是被人冤枉的,他先是接触了熏有两种迷香的奏章,而后,又因着徐庆川府上的依兰花被引得失了常态。
而根据之后的种种线索,此案一是与将香送入政事堂的汝南郡王府相关,二是与最初赠送依兰花的司马光有关,三则是与涉及简老爹一案中的西夏斥谍有关。
赵祯极重感情,没有确凿的证据,汝南郡王这个他的兄弟一时半刻动不得,司马光跟随庞籍,远在庆州,要查起来也很困难,那么最容易着手的,反而就是开封府中的西夏斥谍势力。
包拯看着方仲永,两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包拯抬起长着月牙儿疤痕的面孔,看向方仲永,轻声道:“方大人,你的意思是,西夏在我大宋境内的斥谍网络,一定会对嵬名山遇的家属下手?而我们,顺藤摸瓜,请君入瓮么?”
“包大人威武,”方仲永一个激动,险些没说出包大人666这类网络用语了,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包拯,方仲永沉声道:
“嵬名山遇的叛逃,对于西夏那些心思尚未落定的贵族,是有示范效果的,如若嵬名山遇的家属死在大宋,那就相当于是告诉西夏那些心存异志的人,大宋没那个本事让投降大宋的人有命活,如此,元昊想要收获的震慑效果,就达成了。”
“不错,如若嵬名山遇及其一家为我大宋所用,那势必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人心上,都是对西夏的一记拳头,
如今嵬名山遇留在西军,种经略相公帐下,西夏想插进去斥谍势力暗杀谈何容易,何况嵬名山遇自己本就是武艺高超的铁鹞子。”旁边的公孙策接过话说道:
“而嵬名山遇的家眷就不同了,需要这千里迢迢的从边地送回汴京,路上的防守稍微出点差错,也是很容易出事的。下手要容易许多。”
方仲永却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在下倒是认为,相较于在路上组织大批人手偷袭押送的禁军,对方更有可能做得,是组织在汴京的斥谍势力,待嵬名山遇的家眷安顿好,一切戒备松下来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这样,一方面西夏组织偷袭的人力物力成本都要小很多,无须出动涉及多地的全部斥谍力量确定路线,无须与禁卫军血刀见红的肉搏,
另一方面一旦得手,对双方军心民心的作用要大很多。而且,在下以为,这件事一旦西夏要做,必定会努力做到残忍而张扬,引起双方民众对西夏斥谍势力的恐慌。”
包拯在一旁思忖着,接着说道:“所以一方面,要加强沿路的防卫,另一方面,我们撒了这么久的网,还没有完全寻到的西夏斥谍据点,将在嵬名山遇一家安顿到汴京后,有很多新的线索浮现。”
“大人所言极是,”方仲永双拳略略一握,目光澄澈:“到时候,我们以嵬名山遇一家为诱饵,外松内紧,层层安排布防,必定能将西夏潜伏在汴京的斥谍势力予以重创。”
一旁的公孙策听得此言,也跟了一句:“但整个入京的路径,沿途,还有如何护送的方式,都一定要好生把关禁卫军的人选,一旦我们的护送策略为西夏人知晓,他们在路途上制造麻烦得手,那我们诱捕整个汴京城中西夏势力的想法,就要功亏一篑了。”
“正如公孙先生所言,”方仲永的唇畔勾起一丝略带阴险的笑意:“此事,仲永定会想办法安排好。包大人只需好生在汴京撒网捕鱼就好。”
包拯和公孙策看向方仲永那张嫩的能掐出水来,人畜无害的小白脸,再看他那笑容,顿时生出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S在沙滩上的赶脚。
……
这一阵子,因着戏班子的关系,方仲永和吴育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最后一天“北宋好戏曲”大赛时,方仲永更是带了王安石、柴麟等一众人前往捧场。
金明池畔的大戏台子已经搭好,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个个脸上皆是兴奋的光芒。
古代人民在娱乐方面确实可怜见的啊,戏曲的形式还比较单一,平时只有那些个传统的小事儿可以玩玩,而对于苛求娱乐的大宋,对于极富娱乐精神的汴京人来说,任何热闹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说。
吴育不仅自己不管官员身份,宁可被弹劾这些个无聊的私事,也要参与,实在是与其资深票友的热爱戏剧分不开。
自然,决赛当天,吴育自己包了一处有隔间的戏棚子,将自己家的老夫人夫人小姐们,也都叫出来看戏。
吴老夫人精神矍铄的,穿着大红织金云霞外衫,胸前是陈绣狮子补子,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在身上的霞帔在熠熠闪着光芒。领着诸位夫人坐定了,就开始看戏。
秦芳倌今儿的猴头装扮结合了武生的特色,十分英俊,他的额头饱满,下巴尖巧圆润、微微突出,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凤眼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隐隐含着淡淡的悲壮之气,引出无限旖旎。
“好一个美猴王,”王安石在一侧,略略偏头对方仲永道:“这吴大人也是真心喜欢看戏,瞧着这是不怕谁人参他的架势,也要追戏呢。”
方仲永唇边含笑,轻声对王安石道:“介甫兄有所不知,吴大人不必害怕这等小事私罪上的弹劾,靠的,是他为朝廷搞交子和钱庄的本事。他是个经济人才。”
“哦?”方才还一脸淡然的王安石,忽然间目光中多了许多好奇,他微微侧向方仲永,饶有兴趣道:“原来吴大人有这等特长,倒还真是难得。”
方仲永前世,对于王安石那些喜忧参半的经济改革政策掀起的波澜学的十分认真,可以说,王安石是个经济理论家,而他缺的,其实就是一个像吴育这般了解确切经济运行和国家财政运行的能臣做副手。
前世的吴育,后来也做到了参知政事的高官,只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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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步步为营
前世历史中的吴育身患心脏病,又酷爱听戏,后来就渐渐的与戏子间有些不好的断袖风闻,大宋言官向来有风闻奏事不受惩处的特权,也就是上传八卦弹劾官员无罪,
于是自然,这等火爆的料就在吴育升任宰执后被有心人大作了文章,最终吴育被弹劾贬官,死在路途之中。
而那个时候,王安石尚未崛起,所以这两人虽然同是经济改革的肱骨之臣,奈何失之交臂。
这一世有了方仲永,这两人自然要提前相遇,方才不枉方仲永一番心思了。
方仲永兀自这么想着,旁边的王安石看在眼里,却觉得方仲永格外有趣,放佛一首古琴曲,优雅而淡然,像个孩子,却又透着不动声色的寒芒。
两人说话间,就看着扮美猴王的秦芳倌在台上翻飞蹁跹,生动的表情凝在俊美的面孔上,猴头的妆容带了几分滑稽之色,风鼓衣阙,满头的黑发不绾不束,直欲飘飞起来,背上的金箍棒随意的插着,不时配合动作剧情,做出生动的姿态。
而台上转过了身子的吴育双眸熠熠发光,摇曳不定的烛光将他瘦长的身影投在地上。
表演完毕。
十六名身着白纱的戏子随着乐声偏偏起舞,舞曲是深沉的调子,领舞的女子步态轻盈,姿容绝色,身上白衣胜雪,任谁都不能不多看她一眼。
她发上不带任何钗环,披肩乌发与白衣相映,身后十多名伴舞女子在她身后聚成半圆,领舞的女子将长长的水袖散开,后面的伴舞女子也一一将水袖飞出,一时间白袖翻飞,如若广寒仙子在台上起舞浣纱一般,
裙摆在她臀部的摇摆之中,璀璨的丝线绣似欲飞出,嵌着明珠的舞鞋猛的一踢,整个人身姿如若一轮明月,璀璨夺目。
王安石也不由被台上美丽的舞娘伶人吸住了眼球,全场上最淡漠的,大概只有吴育和方仲永两人了。
方仲永所以淡漠于如此美貌舞女,是因着他忙于观察吴育,而吴育那种对美人的淡漠,和他方才看向秦芳倌的炽热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将方仲永惊呆了而已。
方仲永心中暗暗叹一声不好,搞不好这吴育还真有几分断袖之痞的意思,将王安石介绍给他做朋友,让他们琢磨经济改革的事儿,不会搞出什么事情吧?
……
西军军帐外,种世衡对着篝火,将一只全羊一片片用刀刃切入薄薄的片子,片好的羊肉薄片子在盘中一点点摊开了,又取了一只羊毫刷子,命副将李琦端来佐料,料粉撒上去,腌制一会儿,然后就架上篝火,烤的哔哔啵啵。
旁边的嵬名山遇看着种世衡这许多个环节,心道宋人真是麻烦,吃个烤羊也有这些个讲究,要片的这样小块,却也不由得好奇味道如何?
正当此时,一名面带金印依旧年轻英俊的禁军教头,从不远处驱马而来,滚鞍下马后就直直向种世衡行了一礼,接着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道:“种相公,废柴来信。”
嵬名山遇的宋语词汇量还没有那么大,但听着那“废柴”二字,似乎也并不是个什么好词儿。
种世衡接过狄青递过来的秘信,微微冲狄青点头挥手,狄青领命退开一边。
自从将与方仲永有所关联的这几人调来,种世衡很快就发现了狄青的不同凡响,这英俊小伙子虽然是贼配军出身,难得却是个识字的,而且十分聪明灵光,尤其对兵法一道,算得上闻一知十,是个好苗子了。
打开方仲永寄来的密信看过两边,确认了情形之后,当着嵬名山遇的面,种世衡就将那信丢进了篝火中烧的干净。接着,继续招呼嵬名山遇尝尝自己烤好的羊肉片。
热腾腾留着油,喷着香的烤羊肉片递到嵬名山遇手上,不多时就半盆子不见。
嵬名山遇用他的吞食速度和好胃口,高度赞扬了大宋的烹饪技巧。
种世衡却心中盘算着方仲永所言的,希望他与密谍司一同安排出三条不同线路,假作护送嵬名山遇的家眷进京的样子,监视这三条线路过手人员的情况,然后留下引子,看哪一路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问题。
顺藤摸瓜,把暗藏着的军中西夏斥谍给揪出来。
然后偷偷用一路家兵,不动声色的将嵬名山遇的家属偷偷送回京中。
是个好法子,但也确实要细细安排才好,免得中途出了问题。毕竟也是个不小的局。
心中虽然想着种种事儿,种世衡面上却依旧热情殷勤的和嵬名山遇天南地北的聊着。
“说起夏竦夏大人扣了你的那些金银财宝,你可有账单,老夫倒可以试试去问,看能不能领会一二成。”种世衡听着嵬名山遇抱怨起损失的家财,顺着嵬名山遇的意图,劝慰道。
“哎,原本来这里,也就是图个保命安乐罢了,你们宋人有一句话,叫‘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也是对的,若是能寻回,将军帮忙寻回自然是大好,若是寻不回,也就罢了。”嵬名山遇馋呼呼看着继续在烤制中的羊肉片,爽利说道。
“哎,可惜军中没有那种最上好的辣酒。说起来,老夫也只是在汴京尝到过柴家酒庄里弄出来的辣酒,入口气势如若吞龙,三碗不过冈,说得都是好的,就是平日里军中豪饮的大将,那辣酒三碗下去,也是能醉人的。”种世衡瞅准了嵬名山遇的心性,投其所好,引得嵬名山遇十分好奇。
……
风荷殿窗台下,五福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花瓣宝珠纹熏炉,丝丝缕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刚刚侍寝完毕的张贵妃伺候赵祯梳洗完毕,目送着赵祯前去上朝。
宫中的生活,全然就是刀尖上跳舞,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的支撑下去,并且一定要舞蹈到最后,那些明争暗斗的人们,鲜衣怒马的表象,锦衣玉食的背后,是寂寞残忍的搏杀。
许是小日子来了的缘故,张贵妃心虚格外烦乱,良久,才唤过身侧的宫女,轻声询问着:“外间最近,可有什么好戏么?”
身侧的宫女显然是张贵妃的心腹,她并不抬头,只是轻声回复张贵妃道:“娘娘,外间向来和这宫中一般,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娘娘想问的,是哪一桩事呢?”
“本宫听闻,最近皇后娘娘为陛下悉心甄选了一批新的秀女进宫,有位冯美人,似乎很是得宠。”张贵妃面上倒也并不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探问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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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议婚
“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若论陛下的恩宠,谁还能越过娘娘去?”那宫女也是当差当老了的,应对很是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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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美人因有孕刚刚封了妃,如今,又新来了这位冯美人,依我看,”张贵妃伸出玉手,轻轻指一指皇后椒房殿的方向,接着,继续浑不在意,如若看笑话一般,随意道:
“说起来,那一位,如今倒是懂得‘以夷制夷’的法子了。”
张贵妃靠在软榻上,身着一袭天蓝色暗鱼纹缎面裙,发髻梳的很简单,只用两枚对簪别住,面上浮现出一层如夏花般美丽的笑容,那笑容中却又透出几分苦涩。
那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忖度着张贵妃神色,试探的小心翼翼:“娘娘说的是。大宋后宫,向来是皇后主持大事的,先前的刘娥皇太后可以隐瞒陛下真正生母是何人至死,如今的皇后,只要有那个想头,收拾这些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宫中的女子,是开过一水儿又一水儿的花儿,只有那些有长盛不衰可能的尖儿,才值得那一位去掐。却不知最近苗妃的胎养的如何,回头备一份厚礼吧,咱们也要去瞧一瞧,是个礼数。”张贵妃说着,手中的绢扇已经掩过脸孔。
……
赵祯来到宫中修葺一新的迩英阁,垮入群贤毕至的延义殿,顾名思义,延义殿是给皇家延习经义的地方,偌大的屏风上抄写着这是一章讲述士大夫不可好逸恶劳,要时时刻刻勤奋的地方。
赵祯作为从小被礼教培养长大的皇帝,自然十分认同圣人之言,于是,他将这种勤奋,化作力量,开展了一件“大事”集诗书,修礼乐。
这件事儿的开头,正是方仲永中状元当年的科考殿试题,之后就化作行动,开始动用大批人力物力进行。
中华之礼乐,自西晋五胡之乱时散逸流失,残缺不全,到了盛唐时已经掺入了大量的胡风,再无纯正的古乐。再经过五代十国之乱,本来的面目就更加无法追忆,湮没在史长河中。
而大量的藏书,在真宗年间八贤王府上失火时,就烧了整个大内左藏书库,崇文馆,秘阁中的珍藏图书也是悉数一网打尽,八贤王堪称火王,总之,算是彻底废掉了唐末经五代之乱后硕果仅存的一批藏书,所谓“文化余脉毁尽”,就是指此次火事。
于是到了现而今,赵祯和吕夷简等人皆深深认为,赵宋立国,文化鼎盛,如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取材全国,准备集成新礼乐,修书藏书,是国家极要紧的一项文化工程。
赵祯召集了崇文馆,秘阁的馆阁学士们,翰林院,知制诰的两制官们,重修经、史、子、集,尽量复原古书。
方仲永等一干馆阁学士们,拿到参知政事们依照赵祯心意,拟定出的一份工作量浩大的修书任务,也是很懵圈的:
前世写个博士论文考证出个十万字已经是要亲命了,这倒好,一年半时间,竟然要重新编修,校勘经、史八千四百三十五卷,子、集一万二千余卷。
所谓的盛世修书,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就整整这些没啥子实用的精神文明建设,马斯洛需求的上层建筑,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让方仲永比较无语的是,眼下宋夏开战迫在眉睫,黄河水患年年不除,经济弊端诸多凸显,兵匪不分冗员众多,无数积弊要去干一把的时候,自己竟然要被安排辅助参知政事宋祁,在馆阁之中终日吊书袋子,扒拉故纸堆。
什么鬼?方仲永的内心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想是想着这些,但方仲永起身随着众人一起迎接赵祯圣驾前来的礼数一点不少,外表风度翩翩,从容如水,只眉心之间的一抹嘲讽之色,暗暗在涌动。
赵祯让大家免了礼,继续干活,宋祁陪在赵祯身侧,在各处巡视一番。
范镇正拿着一副号称是张旭的墨竹图,摊开在众人身前,大家趴在上面,引经据典的品鉴真伪。
“张旭本就是草圣,传世的书法虽多,画作却极是罕见。依着他的札记来看,他偶尔兴致来时涂鸦,画必定是醉醺醺的,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让他画上的题款都是一反常规,正统章法从右向左,写在画面空白处,
而他从左向右,题字在竹石空隙之间,书体是隶书与行楷结合,行款不是直书到底工,而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看起来逸趣横生。
这一幅画作,题款却和普通画作一模一样,是从右向左的,依我瞧,怕并非真迹,还是不要收录为妙。”
方仲永见众人争执不下,就也说了几句看法。
赵祯正好经过,就递了方仲永一个眼神,示意方仲永跟着自己走出来。
方仲永自是一脸疑惑,但也只能缓缓的退出来,跟着赵祯的向外走去。
一行人走到御花园,春光明媚中,赵祯一脸小沈阳微笑的看向落花下的方仲永。
方仲永青色的官袍在风中微微的下摆,带着一种流水般的翻滚,英俊的脸庞日渐成熟的带上了棱角分明的线条,眼眸中澄澈的如若要让人陷进去一般,真是造化钟情的人儿啊。
赵祯招唿一声,自己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坐下,又唤过方仲永,脸上带着笑道:“朕这几天让你去修书,你可觉得枯燥?”
方仲永心道,废话,您觉得呢,面上却是毕恭毕敬,没有一丝倨傲的神情,只轻轻客气:“微臣不敢。”
“不敢就还是会烦了?”赵祯听得方仲永如此说,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仲永,前几天朕听张爱妃私下和朕说起,你求了她为你保媒,想要聘折将军家的折依然小姐为妻,可有此事?”
方仲永不意赵祯突然提起此事,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拱拱手,点头称是。
“你尚未弱冠,就想定下亲事,不怕,早了一点么?而且,端出贵妃的媒人来,这是准备让朕赐婚么?难不成,你是怕折将军拒绝?”赵祯吃了两块送上来的茶点,屏退了众人,翘起二郎腿,又拉方仲永坐下,随意亲和的说道。
方仲永想了想,略有些惭愧之色:“大官家威武圣明,什么都逃不过陛下法眼,微臣正是担心折将军不肯答应我这门婚事,才想请贵妃娘娘保媒,至于陛下赐婚”
方仲永看一看赵祯,腼腆一笑:“陛下赐婚,若不是因着有大背景,就是因着有大功劳,微臣一介寒门,没有什么背景,又尚未立下什么功劳,实在不敢逾越规矩,奢求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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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登门拜访
“看来你是真心想定下这门亲事,”赵祯说着,如若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就唇角向上飞扬,沉浸了一脸笑容:
“能主宰自己的婚事,倒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朕到现在,也还没有尝过这般滋味。”
方仲永看向赵祯那一脸真诚的样子,思忖了一番,确实,历史上仁宗赵祯有三位皇后随葬,但其实生前就册封皇后的只有两位,被废掉了的郭皇后和后来的继后曹皇后。
至于死后被追封为温成皇后,也随葬赵祯的,自然是赵祯最为宠爱的张贵妃了。一个男子,一个帝王,如若真的非常深爱一个女子,即便生前因着种种需要不能册她为后,死后也必定要追为皇后的,人之常情吧。
赵祯见方仲永一副闻弦歌知雅意的样子,丝毫没有责备他这种对亲事的自主之向往,有何违背礼教之处,心中略略宽慰,随后苦笑一下,却又是看向方仲永道:
“其实朕倒是有意要成全你的,自然,还得你先为朕立下几件拿得出手的像样功劳,到时候,不仅贵妃保媒,而且,朕也会亲自为你赐婚那折家小姐。”
方仲永听得此言,连忙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微臣谢陛下。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赵祯露出一个小沈阳式的微笑,将脸凑近了方仲永,对他耳语一番。
……
吕夷简和家中一应妻妾摆好了家宴,婢子们手中捧着托盘,端着杏仁佛手,香酥果子,翡翠鸡丝,晶莹肘花,八宝野鸭,绝味鸭脖,红烧肉,茄子金卷……一道道精心烹饪的美食被一圈圈摆上桌子。
大夫人带着诸位姨娘和少爷小姐们,齐齐向吕夷简敬酒:“今儿是老爷的生辰,虽则不愿大办,但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顿饭,总还是要的。”
正厅门口开出一台戏台子,上面正奏着千秋曲,舞马碎月曲,纵横应节的舞娘,在安放好的三层木踏板上旋转如飞,最后,以舞马微蹲后腿,衔着酒杯向吕夷简祝寿。
一家人正欢乐着,却见管家躬身上前来,对吕夷简耳语道:“老爷,开封府包大人来了,说是有事商议。”
“包拯?”吕夷简面上犹疑不定,心中不由奇怪,包拯此人是个铁面派,和谁的关系都一般般,却也没有什么故意和谁找茬的情形,难道,又是为了自己当初提携了张贵妃舅父张尧佐的事儿?
虽然心中觉得莫名,但毕竟包拯的品级和为人在那里摆着,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自然不能推脱,于是吕夷简只得让大夫人先带着众人继续乐呵,自己则绕到了正堂的客厅里。
到了客厅时,见包拯正襟危坐,身旁竟然还站着一个方仲永。
理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夷简可是宰执级别的权臣,自然是面上平静无波,又显示出恰到好处的热络,上前拱手道:
“不知二位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说着,他轻轻挥挥手,婢子就将茶捧了上来,又客气有礼的请包拯和方仲永坐下。
包拯也不客气,起身也回了礼,就在客座上首坐下,吕夷简陪坐在主位上,方仲永则顺着包拯一侧下首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此番前来,与当日王仁信逼女干徐庆川妻子一案有关,还请吕相公屏退左右闲杂人等,老夫方好让方大人与大人细细说来。”包拯开门见山。
吕夷简听得此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挥了挥手,下面的一众仆从就远远推开,关上了房门。
“此案与老夫可有什么关联么?”吕夷简眼神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打眼看向方仲永道。
方仲永轻轻一礼,笑道:“吕相公不要误会,只是有几个细节,想来向吕相公讨教。”
“哦?”吕夷简唇畔微微勾起,带一丝讽刺:“有何老夫可以帮到忙的地方么?”
方仲永笑笑,走上前去,从袖筒中取出两包香灰,放到吕夷简身前,轻声道:“吕相公,这是政事堂寻到的两种香,据我们查证,一种就是寻常官中用的,而另一种么?”
方仲永说着,将那两包香灰打开,放到吕夷简身前的桌台上:“另一种,听闻是汝南郡王赵允让赠与政事堂的,不知可有此事?”
吕夷简立时沉了脸色,啪的一掌拍在那酸梨木桌子上,对方仲永厉色呵斥:“小小一个翰林学士,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成何体统?”
“哎——”包拯在一侧却开了口:“方大人这般叫,自然是有这般叫的道理,大约吕相公还不知道,这汝南郡王府,和西夏斥谍的关系,那可是极深厚的。而送进政事堂的这香,也是有问题的。”
吕夷简这才略略平复怒容,却仍是继续道:“你们有多少证据暂且不论,汝南郡王一天是王爷,就是王爷,年下听闻陛下还有意晋升汝南郡王为濮王,王爷的名讳,怎可随意称呼。”
好吧,方仲永内心又翻了好几个白眼,对于古人这种大是大非当前,却极爱揪着礼教规矩的细节没完没了的情形,十分无奈。
看着眼前的两位大宋一品大员,千古名臣,为了个称呼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方仲永禁不住感叹礼教麻烦的要命,古人活的好麻烦。
然而方仲永的眼中,那是一点也没有什么悔改,入乡随俗的意思。
“依据我们的查证,王仁信王大人乃是被人冤枉的,”方仲永淡然而笃定道:“今天前来,一来,是确定一下那政事堂中的香,是否是吕相公首肯送进去的,二来,也是好心,想和吕相公好生谈谈,谨慎交友的事儿。”
方仲永目光清澈,整个人似是一柄含在宝剑中的利刃,他身上那种特殊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硬是让吕夷简有一种憋成内伤的赶脚。
其实,方仲永所以今日敢于和包拯一起前来提示吕夷简,提示他不该与赵允让走得太近,也是因着方仲永对历史的了解。
历史上的吕夷简有一千一万个不好,然而,在对西夏这一点上,他绝无叛国的任何涉嫌,也没有出卖国家情报的任何可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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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披着羊皮的狼
相反的,历史上,庆历新政后来所以能够上马,很大程度就是因着宋夏战争的几次大败之后,吕夷简为了对抗外敌,放弃了与范仲淹派系内耗,最终吕夷简和范仲淹终于达成在对外大方针上的一致。
从某种程度来说,吕夷简毕竟是个能臣,他不是宋绶,晏殊那种只靠着文采风流名垂青史的文士,但却是能干些事情的人,他擅长权谋,党同伐异,可他也同样可以在大局关头时,低下自己的头和范仲淹联手。
因着如此,他被后世宋史专家称为“宰执功力冠绝五百年”的能臣,表现的更多是毁誉参半。
对内,吕夷简没有范仲淹那样的清廉和倔强,也不是王安石那种积极改革的先锋人物,而同样,他不是司马光、晏殊这等保守派,更不是苏东坡那种空谈主义文学家,对于吕夷简这种人,讲明利害是最好的法子。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和包拯对视一眼,看到包拯微微点头,方仲永这才对吕夷简继续道:“吕相公或许因着核查个人所得税一事,并不觉得王仁信王大人一事出的,有何不好。
至于我等在此和吕相公说那汝南王赵允让与西贼有瓜葛,吕相公也并不那么相信。
但有一物,下官以为,还是应当呈给吕相公看看,吕相公也好心中略知一二。”
方仲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册小小的簿册,双手递给吕夷简。
吕夷简略带几丝不屑的翻开那簿册,翻了几页,猛然惊觉事态,他狐疑而严肃的看了看包拯,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惧的神色——或者说,他丝毫不惊惧,而是充满了怒意:
好个赵允让,平日里宽和恭顺,原来竟四处讨好孝敬,孝敬完毕之后还一一记账作为日后的把柄,真不可谓不是心机深沉至极了!
更可恨的是,这赵允让行贿的官员里,既有范党一派官员,也有吕党一派官员,宫里宫外,从后妃娘娘们到太监头目,甚至不起眼的班房侍卫,个个有份,依着这个数目,不贪出一座金矿都不够他赵允让行贿的。
一个寻常的汝南郡王,哪里来的此等富可敌国的资产?竟然让他吕夷简都被比下去了。而且,自己收过他的礼,也都赫然记录在册。
这赵允让行贿送礼,很有自己的特色,往往送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半人高的红珊瑚,透了三色的老蜜蜡,一人多高的紫晶山,还有古玩字画,各类孤本,往往投其所好,且一旦对方收下,这衰人就记下一笔,真真是用心又良又苦。
吕夷简向来自负一切尽在掌握,如此一份小簿子,却是戳在吕夷简的心头上,让他猛地明白了原来这赵允让的心思,远比自己想象深的多,至于赵允让为何如此做,甚至于包拯和方仲永所说的赵允让与西夏有染……
七七八八的,吕夷简也感觉多半所言非虚,这种种情形,显然这赵允让是志在那至尊之位的,即便不是他自己,也八成是子孙。难怪前几日听闻为着皇后娘娘要不要收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为养子的事儿,闹了一阵呢?
如今皇上毕竟宽仁,虽然有点面,有点和稀泥,但总的来说,还是个相对好侍奉的主子,对人也好。
且不过而立之年的皇帝春秋鼎盛,这个时候,这赵允让竟然就存了这样一份心,简直就是疯了。
他疯他的不要紧,还想法不责众,拉着大家一起搞着掉脑袋的谋反由头,简直就是可怕了。
吕夷简心中盘算许久,这才轻轻合上那簿子,看向方仲永那张人畜无害,年轻稚嫩的小白脸:“此物,二位大人又是如何取得,打算如何处置呢?”
不等方仲永回答,包拯已经沉稳搭了腔:
“此乃密谍司的事,不宜泄密过多,但吕相公放心,这东西,我们哪里取来的,还会放回哪里去,就由着那自以为野心尚未被看穿的人继续做下去,但凡他一个走钢丝掉了挂,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吕相公如若能与此事少些瓜葛,到底还是少些的好,老夫也是一片好意,于你,于我们,都少些麻烦。”
吕夷简没有说话,细长的手指在旁边的梨花木头桌子上敲了几下,这才轻声说一句:“谢包待制一番好意,本官理会的。”
这话的意思,就等同于相信和表达了此后会和赵允让划清界限的决心了。
包拯听了,唇边泛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却听得吕夷简忽然抬头看向了方仲永,轻轻一笑:“原来方大人还有密谍司这层身份,果然是深得官家信任啊。”
这话说的不飘不酸,但也没什么好情绪包含在里面,虽是一句话,却让人读不出他语句中的含义。
方仲永自然知道和吕夷简这种宰执功力五百年的官场老油条,说这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自己是完全比不得的,于是自然避开那锋芒三分,只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站在一边。
他的背挺得很直,挺拔俊秀的如若一颗青松,阳光从窗外斜斜撒进来,映在他的脸上,衬出一种如玉的丰神俊朗之感。
……
宝元元年正月过尽,天气开始变得温和。秦州府衙院中的柑橘树上,已经挂满金灿灿的果实,芳香四溢,这是倭国传来的一种甜香的小橘子,比起甜,更多的是香。
恐是被香气所诱,院子里的鸟雀格外多。密谍司的两位指挥使沉默地凝视鸟雀多时,才叫出出的口令,和煦的阳光下,三五成群的黄莺滴流婉转的叫的清脆。
护送嵬名山遇一家的队伍都是禁军中的好手,依着道理,嵬名山遇一家自延州投降,路过秦州本不该在府衙中停留的,但上面吩咐下来的行踪要求就是如此,密谍司以执行命令为天职,倒也是无可厚非。
秦州府衙位于城西,一行人出了城,却忽然掉转马头向北悠悠然而去。城外的田野到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一行人驱马而过,从椎云邸到金禅寺,然后往右转,穿越一片初初新绿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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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护送遇袭
包拯和方仲永走出吕府,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包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他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方仲永,脸上露出笑容,似是要说什么,眼神和方仲永彼此对视一下,轻声道:“那本账簿,还真是点到了吕夷简的死穴。”
方仲永英俊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那笑容带着一种朝霞般的璀璨:“但凡自认顶尖的聪明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玩弄和利用。更何况,在国家大义上,吕相公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包拯微微一笑:“只是老夫很好奇,你如何得知有这样一本账簿,还能做得这样真,让吕夷简这样的人都能够相信?”
“这账簿并非赵允让记下的,而是我们搜集情报时,特意搜集到的所有赵允让行贿的记录。如今的赵允让不过是一个虚衔王爷罢了,他有如此资产行贿事情确实可疑,于个税缴纳也是有漏税嫌疑。
只不过,原本记下来是为了查赵允让的资产来源等事,而现在,正巧早些让吕相公明白这汝南王意图不轨,不可沾边罢了。”
……
护送嵬名山遇的家眷队伍绕过丛林,一行队伍迈上高高的石阶。此时阳光格外明媚,延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待出了丛林时,又有两队人马加入进来。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护送队伍里的众人大都不明就理,面面相觑。
出了丛林,嵬名山遇的家眷队伍竟忽然增加到三支。一样的马车,一样的打扮,三支队伍毫无差别。
密谍司的几个头目彼此示意,各自分散开去,分成三支,向着前方前行。
这显然是防备途中不测的意思。密谍司安排的也是用心良苦。
就这样一路前行,每到一处,就有吃瓜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讨论嵬名山遇一家究竟坐在哪一队里。
一连几天,路途之中都显得颇为平静。
快到开封地界,路过白沟河一带,附近水路交叉,小桥密布如蛛网。
然而,这里从小桥到枯芦苇丛,再到堤岸背阴处,埋伏着上百高手。不仅如此,前方的一处民房到对岸的今村、牛田一带,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
民房里的百姓、水面泛舟的渔夫、田野里耕作的农夫,都是精心挑选的西夏王牌斥谍力量,只消他们的领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水兵、强盗,进时有条不紊,退后了无踪迹。
细柱柳的树梢泛着白光,水面上蓝天倒映。一只农家小船停靠在小屋前。一个光头和尚从树干上解下小船,对着水面,似在自言自语:“一共三支队伍,有两支是幌子。哪一支是真的呢?”
“第二支。”旁边的西夏斥谍头目轻声回应着。
“你如何得知的?”那光头和尚一边若无其事的划着小船,向对岸行去,一边拿一块脏兮兮的布蒙住了脸。
“您看这几只队伍身旁护卫的阵势,那最为谨慎,探头探脑四处防备的,定然就是真的……”
光头和尚手边放着一个鱼笼和一根鱼竿,鱼笼里有五六条小鲫鱼。他思忖了一会儿,唤了一个属下,走到堤坝上,将一块白布挂到一株树枝上。
那块布在茫茫的平地上闪着白光,煞是显眼。光头和尚提着鱼竿和笼子,缓缓走下堤坝,将鱼线甩进河里。
第二条鲫鱼上钩时,第一支队伍走了过来。光头和尚并未抬头,只是紧紧盯着倒映着蓝天的水面。队伍顺利地过了桥,朝对岸走去。
第二支队伍到了。光头和尚依旧没有抬头,似已完全沉浸于垂钓之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紧紧盯着水面。
护送队伍正要上桥,突然,周围一阵呐喊,一群高手从枯芦苇丛和堤坝背阴处冲了出来,将护送队伍团团围住。
“列阵迎敌。”
“不许过来。否则格杀勿论!”
像捅破了马蜂窝,平静的水乡突然陷入一片混乱,河岸上一片刀光剑影。追杀的、被追杀的、叫喊着持剑相向的、手持大刀守在轿子旁寸步不离的,乱作一团。
两厢紧张地对峙,杀的一时难分胜负,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此时,扮作田地中劳作西夏斥谍纷纷道:“怎的了?怎的了?生了什么事?”
他们像是要去看热闹,朝着奋战的人群跑去。
水面上亦有近二十只小民船向岸边靠拢,船上的人纷纷取出藏在舟中的刀枪,加入围攻者之列,强弱之势转眼就分明了。
护卫队伍被第一拨高手纠缠着,哪还有工夫应对新来的围攻者?
“誓死护卫——”
“违令者斩!”
一阵阵悲壮的叫喊声。
阳光下,刀剑分外明亮。
眼见着护送官军力有不殆,和西夏斥谍头目和光头和尚也纷纷扔下钓竿,积极指挥战斗,拼了全力要尽快弄死被护送的队伍。
正在此时,一阵阵的箭雨呼啦啦的向这边攒射过来。
第三队护送队伍和马车忽然变成了箭阵,一架架弓弩从马车上方架设出来,第一队也同样转头核围而来。
局势瞬间逆转。
被箭雨设成刺猬的西夏斥谍眼见不妙,却还想着与被护送的马车同归于尽,他们拉起长弓,疯的向着第二队中心的马车射箭,
同时,安排撤退的光头和尚提了浆,划起阵阵白色的浪花,拼命将小船划向远处。
然而船已过了河心,和先前的两只小船混在了一起。
“撤——”扑到了第二队中心马车,掀起车帘子的西夏斥谍赫然看到一辆空空的马车,而后大声的向身后道“没有人,中计了——”
不待他说完,带着火的箭矢就飕飕射得他翻身跌落在桥下的小船上。
不多时,引得那小船上到处是火,只顺着风逝四处蔓延。
光头和尚见势不妙,赶忙卸了浑身什物,溯流一声就钻到了河水之中。
然而,河岸上一双冷冷的眼睛,已经轻轻下了令:“抓活的。”
几十个人跟着一同钻下水去。
……
韩琦将抓捕的西夏斥谍一一隔离审讯,当然,这位曾经试图钻到水下逃跑,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活口和尚,得到了韩琦的特殊“关照”——亲自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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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蛋疼刑讯法
阴阴森森的囚室里,韩琦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炭火灼烧着烙铁,映得一屋子红彤彤的。
一盆水“噗啦”一下泼上去,对面被绑缚在墙边铁环上的光头和尚睁开了被鞭打的满是伤痕的眼皮,眼珠子死鱼般黯然。
韩琦唇畔勾起,露出一个蜜汁微笑,走上前去,一只手扯着那光头和尚肥腻腻的下巴,略带嫌弃的一甩。又看向一众随从,轻声道:“怎么,这几天没问出突破来么?”
一众随从连连拱手:“属下无能。”
韩琦看了看身前遍体鳞伤,连指甲上都没有一寸好肉的光头和尚,眼神阴冷,唇边带着不屑的笑,心中却是犹自佩服:
不愧是从西夏铁鹞子精锐里培养出来的斥谍,这个样儿了都没有一点服软,不过嘛,遇到了我韩琦,算你倒霉。
他招招手,指一指烙铁所在的盆子,两个随从赶忙将火盆搬过去。
韩琦看一看火盆里烙铁的形状,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勉勉强强的挑拣了一会儿,才挑出一块自己满意的烙铁,烤红了,缓缓拿到那光头和尚身前:
“问题还是那些,你是说呢?还是说呢?还是说呢?”
他一边向那光头和尚走去,一边面带一种无比邪魅的笑容。
那光头和尚却只是咬牙坚持着,骂出一串西夏文字。
“这舌头,看样子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你说,我还要留着你这舌头么?”韩琦说着,将烙铁举到那光头和尚口边,正在旁边的随从都打算冲上来,帮韩琦掰开那光头和尚的嘴巴时,却见韩琦直溜溜将那烙铁压在了那光头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上。
一股熟悉的人肉焦糊的味道,和嘶嘶啦啦如若铁板烧的声音响起,那和尚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韩琦放下烙铁时,那和尚整片天灵盖的皮肉都被撕扯下来,血肉模糊的恐怖。
韩琦努努嘴,示意继续将那和尚泼水弄醒。
“假扮和尚来我大宋行斥谍之事,却连个戒疤都不肯往脑袋上烫,这就是你们西贼的蛮夷脑子干出来的事了,”韩琦看一看那和尚,继续道:
“我撒了这么久的网,终于在老包抓人之前就抓到你,你大概应该先解释一下,徐庆川徐大人是谁下手灭的口吧?”
说着,韩琦再次走到那炭火旁边,重新选了一方尖利的烙铁,边选着,边说:
“其实,你也算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了,何苦非要为元昊那个混蛋苦挨呢,你瞧瞧嵬名山遇投诚了我大宋,从此家人不用风餐露宿,一辈子富贵无忧的。
更何况,你有那份才华,是岳文书斋的黄金大神呢?簪花土豆,在大宋过活不好么?”
那光头和尚听得此言,脸上一阵惊疑不定,难道汴京中西夏斥谍的藏身之所被端了么?如若没有,那么他的身份怎会暴露的呢?
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向眼前这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乍一看全然淹没在人群之中,却实在是极为毒辣能干的大宋官员。
却见对方挑好了烙铁,一边云淡风轻的说话,一边向他走来:“说话吧,继续硬挺着,你要后悔的。”
簪花土豆看着那大宋官员的眼神,心中一阵战栗,但想到这么多天的酷刑都死扛过来了,也不过一死而已,于是眼一闭,心一横,继续没有做声。
韩琦见这家伙依旧口风丝毫不肯松动,干干脆脆的将手中烙铁递给身旁随从,用眼神向着那光头和尚的下体示意。
随从领命扯了那和尚的裤子,一把将烙铁烫到了大象上。
这次真是蛋疼,太监,各种焦。
通常这种针对大象的刑讯方式,士大夫们是不采取的,然并卵,这是韩琦的拿手好戏,让一个人慢慢变得身体每一部分都开始缺失,却仍旧继续折磨,泄自己不能将情报问出来的恨意。
……
汴京城中,方仲永一家人正在街上看杂戏。
方嫂生下粉雕玉琢的小侄子也有了一年,一岁的娃儿正是可爱,方哥将孩子架在肩膀上,跟着方仲永,后面方爹方娘拿着大包小包的包袱跟着,看一趟戏,如若出一趟差似的。
方仲永看一看身后,不由心下笑:有个娃能添一个战斗群,果然是古今同理啊。
正想着,戏台上锣鼓齐响,一队七人的杂耍团在吃瓜群众热烈的掌声中一个个跃上高台。
上面先是一声锣响,为一个杂耍伶人躬腰报幕道:“这是咱们几个新排的杂戏百尺竿头”
说着,一个壮汉扎着头巾走到台上,脑袋上顶了百尺高竿,支有五根弓弦,旁边几人身着彩衣,手持枪棒,在那高竿弓弦表演。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随着音乐,向那壮汉脑袋顶上的高竿爬去,和着音乐的节拍做出各种动作,俯仰来去,轻捷如燕,充满了韵律。
随着那孩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下面的喝彩声也是越来越响。
旁边的方嫂不禁感叹:“汴京城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好一个‘百尺竿头’啊,亏得二郎有本事,才能带咱们来着汴京花花世界逛一遭。”
……
张贵妃备了几样礼物,聘聘婷婷的晃悠到有了身孕的苗妃寝殿中。
苗妃梳着朝月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白玉兰翡翠簪,手拿一柄牡丹薄纱菱扇,身着一袭深兰色的百花曳地裙,脚上穿一**烟缎攒珠绣鞋,挺着略略显怀了的肚子,缓缓迎上来,依着规矩,向张贵妃行礼。
张贵妃倒也不拿大作势,双手扶了苗妃,二人就一起坐到美人榻上。
“妹妹有孕,不要多礼,皇后娘娘都说不必妹妹前去晨昏定省了,妹妹的礼,我哪里受的起呢。”张贵妃说的半真半假,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波澜,倒是甜美亲切。
她轻轻递过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礼物放下,然后,又轻声道:“我也是该吃药的时候了,寒烟,凝碧,你二人去取药,栊翠回风荷殿去给我取个披风来。”
苗妃见她支开众人,心里自然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于是也挥手对自己身侧的宫女们:“你们且退下,我与贵妃娘娘说会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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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政治上正确很重要
众宫女皆连连称是,缓缓退出殿外。
暖阳映照下,窗边的鎏金异兽纹铜炉中袅袅升腾着淡淡的香。
张贵妃看着苗妃笑了笑,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起,先是一件颜色鲜艳绚烂的撒花烟罗衫子,张贵妃拿在手上,清淡的说:“这些都是本宫有孕时,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好东西’。”
说着,她展开了那烟罗衫,声音压得更轻了些:“这衫子看似没什么问题,当时本打算上身穿,正巧与本宫相熟的女大夫觉得不妥,为着谨慎,抽了其中的丝线,仔细查验过之后,才发现——
这衣服上的丝线是用茶树胶、椰子和蜂蜜浸润过羊毛棉球织造而成的,长期穿用,会让人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映着苗妃略略惊讶的目光,张贵妃又从那托盘中取出一盒胭脂,目光中不带悲喜的叙述道:
“这是当时内务府派发给本宫的胭脂水粉,本宫查验过,里面藏了不少的水银,水银这东西有剧毒,但少量使用并不会死人,外面的腌臜地方还有人服用微量的水银以避孕……若是孕期用了这样的胭脂,生下来的孩子必是畸形或是死胎……”
接着张贵妃将手移到旁边一张观音送子图上:“这副图,是本宫怀着身子过生辰时,皇后那边的玉美人献给本宫的,本宫后来让太医看过,这图的水彩之中,含有红花的成分……”
旁边是一叠胭脂香膏,张贵妃轻轻一指,说道:“这盒内务府拨发下来的胭脂香膏子里,带着不少石榴籽粉末。加了石榴籽,香膏会更加细腻柔软,香气馥郁,但却会抑制怀孕,若是孕妇的话,这种东西是大忌,一旦用量多了就会小产。”
苗妃的脸色越发的白了,死死盯着这平常内务府一样的胭脂香膏发呆,前胸剧烈起伏,一颗心砰砰直跳,她自己明白,自己没有张贵妃那样的姿色和宠爱,能否生下子嗣就成了立足后宫唯一的指望,但现在看来,自己能怀上这个孩子,也已经是老天分外开恩的幸运了。
张贵妃每说完一件,就随手将那一件丢到旁边的青铜瑞兽炭盆子里,火忽啦一下撩上来,很快将那东西吞噬。
怀着身子的苗妃自然明白张贵妃的意思,这宫中人心险恶,防不胜防,怀着孩子的宫嫔,如若是走在钢丝上的人,前面的艰险当真是要步步惊心。
张贵妃看着苗妃那张煞白的脸,拉了拉她的手,继续淡淡的说道:“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宫里怀过孩子的女子多,而真正生下来站稳了的,还尚未有一个,是什么道理,是何人所为,相信妹妹并不愚钝。”
苗妃看着张贵妃,面上的汉涔涔落下,片刻,她突然跪在张贵妃身前,略带颤音道:
“求姐姐庇护我们母子,求姐姐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张贵妃见她如此,心中暗暗思忖着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却仍是不急不躁,含笑扶了苗妃起来,接着道:“妹妹高看本宫了,本宫千防万防,小公主出生后依旧身子羸弱,不过数月就去了,又哪里还能庇护得了别人。”
说到这里,张贵妃的心中一阵冰寒的痛。
“姐姐,姐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的,求姐姐帮我保全这个孩子,我——”苗妃依旧跪在地上,泫然欲泣,一脸梨花带雨,转了转眼睛,这才抽抽嗒嗒道:
“我愿去恳求陛下,将这个孩子放到姐姐名下养大,只求孩子平安。”
张贵妃看着苗妃,温和的扶起了她,笑道:“妹妹这是怎么说,本宫只是好意来关怀提醒一下妹妹,怎的妹妹竟弄得像本宫前来预订妹妹的孩子一般呢?”
苗妃自然明白,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只有张贵妃尚可给自己一点庇护保全,皇帝妻妾众多,却一直没能有孩子好好养活过三岁,此事与中宫皇后这位六宫之主脱不了干系。
她想了又想,还是一脸恭敬的请求张贵妃照拂,自然,将来将孩子交给张贵妃养育的承诺,对于年轻又深得宠爱的张贵妃而言,未必就那样有吸引力,但至少是一种态度和忠心的象征,相信张贵妃并不会拒绝的。
果然,侧眼看去,张贵妃的脸上有一丝丝微笑的神色。
……
因着簪花土豆被老包夜袭灵谷寺,和韩琦审理前来袭击嵬名山遇家属车队的西夏斥谍案,一同锁定为西夏斥谍,且人赃并获的在关押刑讯中,岳文书斋被开封府责令核查每位写手的身契,来龙去脉。
也就是后世所言的出了事儿停业整改。
这一整改,柴麟和马二丫就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年岳文书斋签了身契的落魄文人,少说也有几百人之多,且秉承英雄不问出处,只看作品的原则,柴麟从未过度计较过出身是否干净的问题。
放到后世的话说,也就是不管这写手是什么民族、什么宗教信仰、有没有犯罪前科、家世是否清白等等,只看作品是否有市场吸引力而签人。
这原本在商言商,是件极无可厚非的事儿,奈何出了事儿,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就相当于政治上没拎清楚,整了个敌特分子还捧成了大神,后果很要命啊。
如今重新查起来,也是老大的一番头疼。无奈之下,柴麟还是找方仲永给出主意。
因着那日和赵祯达成协议,要干出轰轰烈烈的成绩来,好让赵祯为自己和折依然赐婚,方仲永被赵祯任命为密谍司西路指挥使,不日即将启程与折依然一样前往范雍处会合,所以家中正在给他准备出差的一应物品。
柴麟进了门,找到方仲永,说明来意,方仲永闻言,心中略略一顿,盘算一番,才缓缓说道:
“如今宋夏两国大战在即,包大人责令你彻查岳文书斋的写手情形倒也没错,不过是此事我们做起来没有官方那样顺手,还是去拜访一下包大人,询问清楚他真正的意思为好。”
柴麟犹在玩味方仲永这番话,听得出是让他仔细着千万政治上要保持正确性的意思,一时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却听得方仲永继续问道:
“你说那簪花土豆已经被韩大人用了刑,却一直并未审出什么,消息可靠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路过
大宋提刑司和密谍司,号称两座阎王殿:
提刑司的职责是监管地方官,在大宋,杖刑以下犯罪,知县可以判决;杖刑以上犯罪,由知州判决,提刑官主要负责监督,州县的死刑犯一般都要经过提刑官的核准。
也就是说,提刑司是地方诉讼案件的最高审理机构。
而密谍司则更为神秘,职责可以比明朝的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人员不是太监,密谍司官员直达天听,在军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赵祯将密谍司西路指挥使这样的差遣,派给了方仲永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自然是顶着很大非议的。
方仲永在军中此前唯一的影响,仅限于对地雷的开发设计和安排,最多加上设计了打井工具,提高了西军在青涧城的打井效率。
而这些东西,无论贼配军也好,大宋将门子弟也罢,都并不那么当回事儿的。
如若没有底下人的认可,没有足够的声望和震慑力,就是上面给你再大名义上的权力,你也只是个光杆司令,笑柄而已。
坐在西行的马车上,方仲永思忖着,如何渐渐立威,是个问题。
天色渐渐的暗了,方仲永却看得很清楚路过的那处府衙,衙外有个并不显眼的标记,是密谍司的专用——
那标记外轮廓呈圆形,图案分为内外两层,镂空雕刻而成,内层为十二条弧形齿状芒饰,芒饰按顺时针方向旋转,外层的四只飞鸟皆是展翅飞翔,形容矫健,飞行的方向与内层的图案旋转方向恰恰相反,十分独特。
莫非,韩琦还在此处审簪花土豆?
方仲永心中略略一亮,冲着身前的车夫和护卫队伍道:“停车——”
一行人马缓缓停下,前面的校尉下马前来询问方仲永是何事,方仲永面上无波,只是轻声答道:“拜访一下韩大人。”
说着,他轻轻走上前去。一众人等则静静候在外面,原地待命。
外面值更的军士早已前去通知韩琦此事。韩琦刚吃过晚饭,听闻方仲永前来,自然也不能太过怠慢,于是过不多久,就招呼方仲永和那队人马进去用晚饭。
韩琦看着方仲永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又看一看周围坐满了的密谍司五大三粗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们,不由唇畔飘上一抹轻笑。
手中茶盏微微抬起,向方仲永笑道:“听闻方大人新到任密谍司,正好,本官手头正有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嘴巴撬不开,既然方大人路过到访,不妨——试试——”
说完这话,韩琦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灿烂的笑。
方仲永放下手中那杯简直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烂茶,看向韩琦的眼神却格外清冽。他早料到韩琦会想借机取笑于他,前世,在学斗争心理学时,他曾经有门功课,
就是锁定一个对象,终日细细揣摩学习,学习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要进入对方的世界,博得对方的青睐。
看人眼色这种事,方仲永虽然孤傲,不屑于做,但是真要做起来,他绝不比任何人做的差。
那些所谓的才高八斗,读书万卷之人,却也有许多是心胸狭窄,互相看不起,有时候看别人背黑锅,就算不是幸灾乐祸,跟红顶白,也是明哲保身,见到有权势的人,就算不是阿谀奉承,拍马逢迎,也总想套近乎。
然而方仲永始终明白,别人骄横,你可以在他们的身上锻炼自己的涵养和耐力,锻炼自己如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而那些表里不一的人,他们面前,你可以试验自己的洞察力与谄媚讨好的能力手段。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皆能看出人的心思。
韩琦所以这么久都审不出来簪花土豆,就是因为他太过自信于用刑的力量。
不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用刑能够撬开铁汉的嘴巴,但是,如若刑讯对象,有必须要守护的把柄,落在敌对方手上呢?
那些宁可生不如死都不开口的人,除了信仰,就是利害权衡之下,自己的生不如死,比起被捏着的那些人的生不如死,要来的不那么重要。
此时,韩琦的眼神之中,满满都是认定了自己审不出来的人,方仲永必定审不出来。
在韩琦看来,把簪花土豆这个坑货,扔给方仲永,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密谍司的活儿不容易干,谁是老人,谁是新来的,谁应该听谁的,那是极好的。
方仲永心下十分明白,却也并不点破,看穿不说穿,只是淡淡侧过俊俏的侧脸,向韩琦问道:“不知韩大人说的是?”
“簪花土豆,”韩琦的脸上飘过一丝诡异的笑,“说起来,也是岳文书斋的写手,还是西夏的斥谍头子,方大人对此人可有什么办法?”
见方仲永没有答话,韩琦又继续道:“此人可是个重要人物,劫嵬名山遇的家眷,徐庆川大人的死,甚至连那废柴信鸽速递简老爹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他牵涉,
我们审出来的结果,他是这帮人的头目,可他在西夏的地位,具体的斥谍网络中他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他潜入我大宋的目的等等,都是打死他也问不出话来。”
“哇,原来还有韩大人审不出来的人,还以为韩大人的用刑堪比周兴来俊臣,乃是我大宋的第一把刑讯交椅,韩大人都问不出来,我家大人怕是也爱莫能助吧?”
站在一旁此番跟着方仲永的校尉统领大胡子,一脸不逊的先刺了一把韩琦,又刺了一把方仲永,却让二人都没法和他这个粗人计较什么。
方仲永笑笑,却是冲着韩琦点了点头:“倒是愿意一试,不若韩大人带本官前去会会这位硬骨头的‘簪花土豆’吧。”
韩琦不料方仲永答应的如此爽快容易,脸上略略一丝神情变化,又很快心中思忖,许是方仲永根本没见识过刑讯之事,才这样淡然吧,于是起身抬手道:“方大人,请——”
方仲永随着韩琦,来到密谍司的暗牢之中,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两侧是囚室,门上全都垂着沉重的铁锁,上面有斑斑锈迹,有些甚至有陈年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
因着光线阴暗,每隔五步都会高高挂着简陋的油灯。所过之处,有人喊冤,有人啼哭,还有人用力捶打着牢门或者墙壁,甚至不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韩琦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密谍司暗牢时,出门背过人就偷偷吐了的窘境,又微微侧脸,看一看也是第一次来的方仲永。
昏暗的光线中,方仲永的侧脸直让韩琦感到平静和美好,不知为何,“郎艳独绝”这几个字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样一张脸,与密谍司的整体气氛十分违和,似乎相比起来,同样帅的一塌糊涂的狄青,还尚且和军人沾点边,而方仲永么?韩琦想到这里,嘴角又是一丝上翘的不屑。
第一百六十三章 烫手山芋
官家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将这样的文官弄来这种地方,又能做得了什么,一种跟随在身后的随从,密谍,胥吏,脸上都闪着这般神情。
的确,方仲永未及弱冠,且人生的很是白净,除了那一双清澈而让人摸不透的眸子,其他方面,全然是一个翩翩儒生公子。
走到黑咕隆冬的夹道尽头,站在一间冷僻的牢房前,胥卒打开了门室,方仲永就抬脚迈了进去。
这个季节已经渐渐到了暖春,外面还有阳光,监牢之中却依旧冷得刺骨。囚室的墙壁裂缝累累,顶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但高度是人绝对没办法攀爬的。
空气中充斥着腐烂的肉体味道,血的味道,老鼠的尸体的味道。
确实是让人作呕。
方仲永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他心中明白,今天这一局,办好了,就是立威成功,办不好,那就彻底被人看轻。
他的面上足够的平静,淡然的转向身后的人,轻声道:“这里交给我吧,请各位出去敬候佳音。”
韩琦听得此言,再看看方仲永脸上丝毫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不由暗暗惊讶,但既然方仲永如此说,他自然也不便多言,只是交待几句这犯人十分危险,让方仲永自己小心,就带着众人转身出去。
待那些人渐渐走的远了,方仲永这才看向躺在柴草堆里那个血肉模糊的簪花土豆,这和上次见面时,还在气呼呼说起马二丫毁了自己存稿的那个簪花土豆,简直是判若两人。
方仲永想了想,就干脆的坐到了簪花土豆身前。
簪花土豆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又垂下了眼皮。
“你可把岳文书斋害惨了,因着你一个人,岳文书斋停业整顿半年。”方仲永说的很平静,很家常,放佛他根本不是来审讯簪花土豆的一般:
“说起来,柴麟对你是真不错,因着你,连马二丫都晾一边过,但你呢?哎,也罢,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党项人谈以德报德的品行,似乎有点儿奢求。”
沉默,长久的沉默。
终于,簪花土豆忽然唇边一笑,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他的笑容里,带着对岳文书斋真心的歉意,也带着一种宁死不屈,毫无悔意的狰狞。
“进来受了很多罪,还是死不开口么?”方仲永继续很随意的说着,“你家人在西夏,过的还好吧?”
方仲永的头脑高速旋转着,簪花土豆的一个个戏本子,一个个剧情从脑海中飘过。
他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一局,如何押才好。
……
汴京城中,柴麟此刻正在老包面前,做思想汇报和整顿汇报。
方仲永离京,洋洋洒洒的这一大篇一大篇的锦绣文章,枪手成了王安石和王子月。
这辈子,柴麟还没背过这么多道德文章,这一遭,算是全背齐活了。
偶尔想不起该背什么的时候,柴麟就看一看开封府后堂,包拯书房这些个摆设:
天然红木几上两边都放着青瓷花瓠瓶,分别插着孔雀翎毛,紫金兽头鼎里散发出古朴的香气,下面摆放着供客人饮宴的桌椅,侧面特设的小油楠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正开着小差,就撞上负责监督他的公孙策那严肃,团结,活泼,认真的面孔。
柴麟的内心,这样的思想教育工作何时是一个尽头呢,还不如直接罚钱呢。
而坐在那边轻飘飘煮茶的包拯,如若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淡然来了一句:
“款是要罚的,思想工作也要做,这些东西,大家可都看着呢,老夫也回护你们不能太过。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关门大吉了,就是厚待你们岳文书斋,才罚的这样轻。”
公孙策在身后神补刀:“大人所言极是,柴老板,请你多多包含,好生配合。”
柴麟一脸黑线。
……
废柴信鸽速递那边,范仲淹看着驯鹰师傅,成队成队渐次放飞采集情报的茶隼。
那些茶隼威武霸气的飞向蓝天,似乎带着许多的期许和盼望。
如今的大宋上下,请战浪潮已经至上,箭在弦上,已然是不可不发之势。
范仲淹的手轻轻握着方仲永和吴育递上来的本子,希望先经济制裁,拖垮西夏经济,而后再战,还给了很多可行的建议,
奈何早上廷议之时,全然没有办法引起更大的认同。
甚至连范仲淹自己,也隐隐觉得迷茫,不知如此处理,究竟是对是错?
回程的路,范仲淹慢慢的走了回去,因着废柴信鸽速递的位置,他走到了里城最外的一层,看着那斑驳的,晕染了岁月痕迹的城墙。
里城在宫城之外,外城之内,原来是唐宣武军节度使李勉修筑的汴州城,宋代又加以修缮,南北各开三门,东西各有二门,乃是汴京城的精华所在,寸土寸金。
除分布着中央行政官署和开封府的衙署之外,商铺、酒肆、寺观、住宅也是鳞次栉比。
汴京的商业市肆已然突破了以往朝代特定地点集中设市的布局,分散全城,沿街或沿河布置的繁华热闹,潘楼街、马行街,御街两侧和大相国寺。
一百六十多个商行与六千四百四十余家行户纷繁交杂,潘楼南街的珍珠、布帛、丝绸、香料铺子都很是不少,界身巷则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潘楼街酒店近处买卖书画、珍玩、衣物……
范仲淹一边走着,一边展开方仲永临走前赠送给自己的那卷“汴京商业地图”,上面堪称琳琅满目,连潘楼街与马市街十字的“土市子”,“竹竿市”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更有马行街北面多医馆药铺,樊楼街一带多酒肆茶坊,东西两巷是大山货行和手工业作坊,鸡儿巷妓馆巷则是繁华游乐区……
方仲永确是一个能办事的大才啊。范仲淹一边走着,看着,一边对照着手边的“汴京商业地图”。
在那“汴京商业地图”下面,除了方仲永的署名之外,赫然还写着一个名字——王安石。
王安石?范仲淹轻轻在口中念了念这个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谈笑之间
阳光透过灰败的铁窗,映在囚室四周坚厚的石壁上,方仲永结束了和簪花土豆的谈话,一步步向着牢狱外走去。
外面,一大堆等着看好戏的吃瓜群众正在无限期待着结果。
韩琦一直在外间听着,感觉方仲永和那些不肯用刑的腐儒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攻破簪花土豆这个难关。
然并卵,走出门的方仲永脸上,带着一丝从容淡然的笑意。
他直接走向韩琦,面上无限的春风和煦,双眸之中依旧是明澈而捉摸不透的迷离感,整个人放佛一株长青的落叶阔叶林木似的:“韩大人,可否留我和这两队兄弟在此小住几日?”
韩琦看他神情,原本还有三分担心这小子那两把刷子,真的能将簪花土豆给套出话来,听完这句,倒是大松了口气,唇边不禁泛起笑意:“自然可以,只要方大人自己不要耽误了自己赴任的时候就好。”
方仲永看着韩琦的目光,自然明白韩琦那看似从容,公事公办的眼神里,满满都含着拖几天你也审不出来的意思。
但他却只是微微含笑,拱了拱手道:“那就多谢韩大人。”
傍晚,一只鹰隼和一只信鸽,从后院不经意的飞出,飞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霜送晓寒侵被,方仲永一梦醒来,已经过了寅时,一声声更漏响过静悄悄的庭院。
“果然是春眠不觉晓啊——”方仲永拱一拱被子,轻声叹道。
听得这一句,守在外面耳力非比寻常的值更校尉招了招手,两个粗手大脚的丫头就端了水进去,侍奉方仲永盥洗。
这下不起也得起了,晨曦微光尚未露出第一缕灿烂色彩。密密散散一丝丝褪色的软烟罗所糊的窗户明纸中隐隐映出些光亮。
方仲永看了两眼那两个丫头,挥挥手就让她们退出去了。
接着,方仲永同志就从被子里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的用冷水抹了两把,又抓起旁边的帕子一擦,青盐洁了齿,用旁边的薄荷水漱了口,双手左右开工的梳篦了头发,并不挽什么花样,只将头发笼成发辫往顶心一归丝绦结住,用带云霞纹样青铜坠角的石青绦再系住就好。
挥手抓过床边的衣服搭子上日常石青起花的一套褂子袍子,登上青缎皂底靴,又抽一色石青起花腰带系上,刻意思量了一下,就推门出去,径直前往正堂。
待到了正堂时,才发现自己是那只晚起的鸟儿,而韩琦等一众人已经在等着他了。韩琦负手立在堂中,墨蓝雕豹纹的锦服袖上,制式峥嵘袖扣严丝合缝的扣好在腕上,铮铮亮的晃眼。
那方迎头写着“自强不息”四字的泥金九龙青地匾额下,是紫檀雕璃案,上面摆着三尺银白点朱流霞青铜鼎,侧面的均窑美人瓶中插着玉兰花,连着含苞的花朵儿低低垂着。
堂中侧面四张大的原木椅,搭着石青锦缎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中间一对高几,侧边两个紫檀书架上卷帙浩繁。堂中隔夜的长明灯盏内已然烛光忽闪,明灭黯然。
寻常样子的柏木大圆饭桌上,已然布好了菜,见方仲永进去,韩琦就招呼大家准备用早饭,这一餐早饭倒是寻常的,无非春花糕、汤饼、豆饼、小笼酥和五谷米汤,都在清一色的白瓷碗杯中摆着,军中也无许多规矩,大家就粗手大脚的吃起来。
日头渐渐抬上了屋檐,施施然勾勒出屋舍瓦檐的金色轮廓。后院中的比武练武之声渐次响起,一派军中日常生活的既视感。
方仲永再次来到了囚室中,和簪花土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簪花土豆明知道方仲永就是为了撬开自己的嘴来的,却竟对他生不出丝毫抵触之心。
毕竟,簪花土豆被抓这一个月,就是不停的用刑,受刑,刑讯,孤单寂寞和对未来的虚无难耐是自然的,尽管内心坚定,但如今来了一个话唠和自己唠嗑,闲话家常,倒也真的让他觉不出什么不好来。
方仲永是在唠家常,却绝不是唠家常的用意。这一点,方仲永明白,簪花土豆也是心底雪亮亮。
奈何方仲永最爱说起的话题,一是家常,二是小说,偏偏两样也都是簪花土豆喜欢说得话题,说着说着,簪花土豆就不由的多说了些真真假假,无关痛痒的话。
韩琦派去盯着方仲永与簪花土豆聊天内容的斥谍,都对这种情况感到颇不耐烦了,只方仲永还在和簪花土豆聊的热火朝天。
那斥谍向韩琦汇报完之后,韩琦的唇边越发带了一份不屑的笑:“真是酸腐文人,竟然无聊到去和簪花土豆聊西夏的风土人情,簪花土豆的童年生活了去,他是准备写新话本子么?你继续盯着就是。”
那斥谍听得韩琦如此说,自然喏一声领命而去。
……
折依然护送范雍等一行人到了延州,缴了令,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庆州。
名义上,她是揽下了一项急递要给在知州庆州的庞籍庞老爷子,其实,所以揽下这个差事,更多是因着折依然担心密谍司的地雷布防,对旺财等群狼的活动有影响,怕引起什么损伤。
到了庆州城缴令送信时,折依然才发现,在宋夏边境上埋了地雷,被少抢了三五次的庆州城郊内外,今年果然繁华许多。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十里吹过,未经骚扰和战火的庆州城多了几分难得的升平景象:
街巷间挑卖的小贩,摆卖的小摊,打开门栏张着旗帜的商户,前呼后拥匆匆而过的巡防将士,驾着驯骡的翠幄清油车,缀着金丝角的闺中小轿,吆喝铺排的大婶,巷弄之间热闹非常。
待送了信交待完了差事,折依然就依着记忆,前往旺财和群狼的洞穴寻找旺财,去前还不忘为旺财多买了几只烧鸡。
清风徐徐,折依然栓了马,攀爬上山去,扒拉开繁芜丛杂的杂草,找到深埋于青山幽谷之中的上洞口,因着下洞口位于怪石嶙峋的陡岩之上,两洞口高差达二三十丈,在洞顶有三个落水洞与地面相通,这样一个多洞口洞穴,无疑成为一个通风通道。
不管是数九寒天,还是炎口盛夏,洞内都有清风扑面。更兼洞内流水不竭,泉瀑众多,空气清新自是不必赘述的,最难得的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样融融暖和,空气清新。旺财为群狼选的这样一个栖身之所,确是极好的。
只是今天这里,好生幽静。
折依然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受: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折依然的心不由的砰砰直跳起来,她摸一摸腰间,方仲永所赠的玉珮,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坐下来,继续等待着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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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密会简娇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寒意缓缓升上来,沁入折依然的心头。
依着道理来说,不该群狼一个都没有留守的,难道,他们搬家了?
可是,又会搬去哪里呢?
如今宋夏边境上四处都是地雷,旺财带着群狼四处奔跑,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折依然胡思乱想一会儿,又看着外面清晰,隔着洞口的蔓蔓青萝,看明亮的月亮缓缓爬上来,才缓缓的向着洞尾走去。
待走到接近洞尾时,折依然奇怪的发现,原先空空的石壁上,多了两行诗句“紫霞来女本姓黄,闺门清静做仙娘。”
难道是因着有人发现了这个狼洞,才使得旺财他们被迫转移的么?
这两句诗,显然是有典故的,相传舜帝命大禹治水,大禹制作了引流入海的冶水模型,并将此模型存放在舜帝授命的洞内,于是就形成了“九曲银河”一景,紫霞流觞一情。
顺着那“九曲银河”的石碑用用力,推开一排小小的石头,洞尾的一间小小的石室显露了出来。
石室藏奇,走了二百余布,长七十丈、高十丈的石壁上,渐渐显现出许许多多的诗句题壁留,其中十来首是壁刻的,其余均为墨写而成。
所写的字迹,并不是都是同一时期的,那些已经斑驳落入尘埃的,是唐时元结所写,而新出现的字迹上,赫然写着沈绅、寇准等人的名字,其中还有当朝宫廷御史蒋之奇的题刻,浙江会稽吏何大斌写的“观止矣”三个大字。
“仙源七渡更流长,鹅管饼头滴乳香。触去岩前如雨泻,举瓢捐去讶天浆。”堪称写景写情,丝丝入扣,颇具特色。
各种墨宝岩刻写得生动、含蓄,书法笔画圆润流畅,潇洒俊逸,难不成,这个洞穴,原本就只是旺财和群狼一时的居所,而真正的旺财居处,折依然也并不知晓么?
想到这里,折依然微微感到有点丧气,她轻轻看向天边的明月,思量着明天再来碰碰运气,抬脚走出洞口。
……
一天明月下,方仲永带着身边两个随从,如若随意浪荡一般,先是过了马家巷,又路过了何府街,走到云棋街上,远远就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沉香阁。
沉香阁依水临街而建,前后大门各对着云棋街与汲水河。
夜间,河上的画舫已经都点燃了明亮的灯烛,往来如梭的迎客。
沉香阁,是一处十五丈四层八角楼台,飞檐挑月,门廊高低变幻繁复,兼之以湖蓝色琉璃瓦覆顶,玄色砖石铺地,每方砖瓦上皆刻有承建商人的姓名和店铺名字,乃是一处歌舞升平之地。
方仲永衣冠楚楚,打马行至门前,便滚鞍下马,打起随身的一把绘着贵妃醉酒图的折扇,做出一副纨绔公子模样,大摇大摆的进了临街一侧大门。
一脚踏进门边,早有紫纱罗裙,手中握着娟帕的老板娘抹胸褙子一脸赔笑迎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番:
“公子看着眼生呢,是要听曲解闷儿,还是醉卧温柔乡,或者——”说着眨了眨眼,古怪一笑道“来些别的?”
方仲永见她说的有趣,本想逗她一下,也探探这“别的”是何所指。
奈何当下还有要事要办,不好耽误了时辰,只得啪一声收了扇子,在老板娘面前故作风流潇洒的一笑:
“简公子相约前来,雅座已经订好,不知老板娘可否带路?”说着,便将扇子放在那老鸨手中。
这扇子边上镶着云南大甸的琥珀象牙,构图泼墨皆是宫廷画师手笔,设色更是讲究的依据各种颜料的品性加入的:
永州的零陵香,大名府的麝香,卫羽城的沉香,青州的梨白香,泰州的广运香,秦川的暖玉香等诸多香料。
说起来,这本是一柄为当今圣上赵祯的妹妹——惠国公主贺寿所官制的礼物。只因惠国公主忽然病逝,留下此物。
后来案子断完,这扇子便被视为不详,宫中无人要它。这样珍贵东西,若是丢了却又可惜的紧,总有些暴殄天物之嫌。
于是赵祯就干脆将这扇子随手送给了方仲永处理。
方仲永趁机借花献佛。
沉香阁的老板娘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一眼便看得出这诚意,却也并无什么惊喜神色,只是仍旧挂着蔼然而带一丝狡黠的笑:“简公子早就嘱咐过老身了,公子随我来便是。”
“那就有劳老板娘了,未敢请教如何称呼?”方仲永谈吐优雅。
“咱性裘,你叫咱裘妈便是。”老板娘一边带方仲永等三人,沿着梨花雕栏的木扶梯向二楼走去,一边回首笑了笑,一笑之间,头上的步摇前后晃动,珠玉相碰之声不绝,颇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感。
跟着这位裘妈上了楼,又一直向西侧行去,尽头处,“纸鸢阁”三字在一侧珠帘门扉外若隐若现。
裘妈轻轻叩了门,便示意方仲永等人自己进去。
方仲永道了谢,递过一个装了钱的锦囊,那裘妈却只是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我也懂的”的样子,珊珊离去。
见她走远一些,方仲永就命两名随从在门外留守,自己则推门踏入房中。
这是间顶优雅秀丽的两隔屋,窗开向江面,窗台上引蔓牵藤,垂山岭和穿石脚垂檐绕柱盘着,如若翠带飘摇,虽是香气馥郁自然,且有预防窃听之用,
有毒藤蔓花草,种在窗台,便是有高手攀爬上来,也难免不为藤蔓小刺所伤,或擦出声响来。
沉香阁果然并非寻常的游乐场所,而是一处各国斥谍力量风云变幻之所。
方仲永看向房间里,前凸后翘,大胸起伏,女扮男装的一点也不像的简娇,忽然明白了一直挂在那裘妈脸上诡异的笑容。
原来古人并不是分不清女扮男装,而是多半认为凡女扮男装又与男子相会的,必是有隐情的。
因着大宋律法对妻妾的分别极其严格,妾室如同合同工,一言不合就可以解除合同,地位极其底下,且宠妾压妻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礼教道德口诛笔伐的,所以很多大家族中总是穿出些与小妾私奔,外出女扮男装厮混的故事来,久而久之,就是无事,也都被看成是有事了。
方仲永见到简娇,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单刀直入道:“娇儿,你跟着走马帮去了一趟西夏,也进入了宁令哥身边呆了些时日,就你看,宁令哥和野利氏的身边人中,可有人外貌与我所绘之人的外表相似?”
简娇见到方仲永,眼神之中露出欢喜之色,却很快收了起来,轻声道:“我打听了许多人,我看,此人与野利仁荣,野利旺荣,皆有几分相似,不过血统之事,倒也很难绝对的以相貌衡量,毕竟天下间,相貌相似之人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