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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汉帝国风云录txt下载     大汉帝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六节

    八月初,大司马徐荣夫妇突然赶到安夷侯府,看望前车骑将军麴义的夫人。

    麴义的长子麴飙在安西将军姜舞麾下,现驻军于陇西。次子麴德在征西将军庞德麾下,现驻军于酒泉。三子麴盛本在大将军麾下出任参军事,麴义阵亡后,大将军特意将其遣回长安,让其在家侍奉母亲,现在大司马府担任从事。

    徐荣和麴义早年相识于凉州,至今已有近三十年的交情。徐荣的长子娶了麴义的女儿,两家又是秦晋之好,关系可谓非常亲密。

    徐荣公务繁忙,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和夫人一起登门拜访,显然不会是为了聊聊家常。麴夫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次,但徐荣神色如常,一直说些儿女琐事。麴夫人有些心慌了。徐荣行事稳健,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他绝不会亲自上门。麴夫人派人把麴忠请到了府上。

    麴忠是麴义的兄长,麴家的家主,现为大司农府的均输令。这个位置在大司农府中炙手可热,但麴忠在这个位置一干就是十年,至今无人可以憾动。朝廷的大司农卿换了好几任了,但他这个均输令却稳如磐石,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给大将军提供帮助的人。

    当年大将军在西凉肃贪的时候,暗中扣下了很多钱财,这笔钱财就是通过麴忠变成了粮食、军械和药材等等军需物资,也是通过麴忠把这笔钱财翻了几番,并在大将军招抚黄巾军的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将军和北疆的很多官吏至今对麴忠的帮助感激涕零。

    朝野上下,很多人都以为麴忠能有今天的权势和财富,是因为麴义的关系,这其实大错特错了。麴忠的权势和财富,来自于他对北疆的帮助。如果没有麴忠最早的援助,大将军根本无力招抚黄巾军,更不可能在北疆屯田,安置数百万流民。麴忠的功绩不为人所知,但大将军牢牢记在心里,他给了麴忠最丰厚的回报。

    麴忠进了麴府。麴盛马上迎了上去,紧张地问道:“伯父,母亲让我问问你,你知道大司马今天为什么来我们家吗?”

    麴忠脸色有点难看,沉吟不语。

    麴义这些年对自己这位兄长非常不满,常常和他争吵。有一次麴夫人劝他,麴义怒声咆哮,说将来麴家如果遭到灭门之祸,必定因为麴忠的贪婪。这句话麴夫人一直记在心里,尤其麴义死后,她听到了很多不利于麴忠的话,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今天徐荣突然上门,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麴家出事了,而出事的根源很可能就在麴忠身上。

    “你在大司马身边,天天和他一起出入尚书台,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麴忠问道,“最近大司马都见了什么人?”

    “最近几天?”麴盛想了一下,说道,“前几天,丞相大人曾到尚书台来了一趟,后来大司马把太尉大人请到尚书台,两人在书房内一直商议到半夜,不知是什么大事,连尚书令田大人都没有资格参加。昨天,大司马把丞相大人、太尉大人都请到了尚书台,三个人在书房内争论得很激烈,好象丞相大人还发火了,叫喊声连屋外的卫士们都听到了。”

    “田畴大人可曾参加议事?”麴忠皱眉问道。

    “没有,田畴大人还是没有参加,他很担心,不知道三位大人为什么事争论得那么激烈。”麴盛说道,“今天早上,丞相大人到栎阳拜见长公主去了。”

    麴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该没什么事。最近天气太热了,中原又有旱情,大司马大概心情浮躁,出来走走亲戚散散心,哈哈……”麴忠拍拍麴盛的后背,“没事,放心,放心……”

    麴夫人挽留徐荣留下吃饭,徐荣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麴夫人愈加惶恐。在她的印象里,自从搬到长安后,徐荣虽然来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留下吃过饭。

    筵席上的气氛很融洽,徐荣、麴忠畅谈往事,彼此都很愉快。但两位夫人觉得徐荣今天太反常了,心中极度不安,都想问问对方,随即找个借口双双离开了。

    麴盛和几位麴府的客卿也借机离席,屋内只剩下了徐荣和麴忠。

    “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麴忠突然问道。

    徐荣望着他,淡淡一笑,“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要到明年夏天。”

    麴忠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云天走得不是时候啊。”徐荣叹了一口气,慢慢放下酒爵,脸上露出一种很痛苦的无奈,那神情让人看上去极度心酸。

    麴忠心里略感窒息,端着酒爵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身上掠过几许寒意。

    “你做均输令很长时间了,劳苦功高,丞相大人有意……”徐荣两眼盯着麴忠,缓缓拖长音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你出任青州刺史。”

    麴忠脸色骤变,冷汗“唰”地冲了出来,霎时间大汗淋漓。

    “天气很热吗?”徐荣望着麴忠脸上的汗珠,神态悠闲地调侃道,“难道一个刺史,就让你激动成这样?”

    “不,不……”麴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手足无措地说道,“徐大人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很意外,很意外……”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徐荣拿起酒爵,轻轻转动着,好象在问麴忠,也好象在问自己,“算起来,应该有二十一年了。我和云天相识之后,一直以为云天的兄长也应该是个豪爽仗义的汉子,谁知……”徐荣抬头看看惊恐不安的麴忠,眼神显得非常复杂,有鄙视,有同情,有悲哀,还有稍许的愤怒,“这些年来,大将军一直感激你,事事关照你,他甚至为你的事和云天还吵过两次,但你是怎样报答大将军的?你太过分了。”

    麴忠稳定了一下情绪,一边擦汗,一边恭敬地说道:“谢谢大司马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报答大将军,我……”

    徐荣伸手摇了摇,似乎不想听他的辩解,“我和云天情同兄弟,虽然云天不在了,但云天想做的事,我一定会替他做。你是云天的兄长,云天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所以今天我来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番苦心。”

    麴忠想了一下,躬身为礼。“请大司马指点一二。”

    徐荣冷笑,猛地把酒爵重重放到案几上,一言不发。

    长公主坚决不同意,无论李玮怎么劝说,她都不同意。

    “麴大人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功高盖世,于情于理,朝廷都应该善待他的亲人。”长公主把李玮的奏章丢到了一边,“现在你凭着一面之辞,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证据,要捕杀麴忠,朝中大臣们会怎么看?军中将领们会怎么看?安夷侯尸骨未寒,朝廷就要诛杀他的亲人,这会造成什么影响?不行,我绝不同意,绝不……这太让人寒心了,太让人寒心了。”长公主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丞相大人,你这种做法连我都觉得寒心,别人怎么想,那还用说吗?”

    “殿下,凡事都有轻重,到底是社稷重要,还是人情重要?到底是中兴大业重要,还是安夷侯的功勋重要?”

    “爱卿,天子和朝廷的威仪难道不重要吗?如果天下人都觉得天子和朝廷薄情寡义,那还有谁愿意为大汉杀敌戍国?”

    “殿下,如果功勋大臣和他们的宗族亲人都可以肆意践踏大汉律,凌驾于大汉律之上,那天子和朝廷的威仪又在哪?难道安夷侯战死疆场,就是为了让他的宗族亲人可以违法乱纪,甚至为了个人利益可以刺杀大汉的丞相吗?在大汉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使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如果天子和朝廷姑息养奸,其后果必是国灭族亡,汉祚倾覆。”

    长公主气急了,瞪着李玮怒声说道:“我绝不同意。”

    李玮冷笑,俯身跪拜,厉声吼道:“臣为了大汉,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李玮走了,怒气冲天地走了。

    长公主泪如雨下,一筹莫展。

    中书监刘放小声劝慰,长公主很委屈,无奈哭诉道:“这就是相权失去制约的恶果。李玮现在根本不怕我,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敢做。上次他为了改制,害死了郑玄大师,还以自杀来威胁我。现在他又要翻脸不认人,对安夷侯的家人下手了。天啊,大将军都干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让李玮做丞相?这位丞相大人骄横跋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眼里哪还有天子和朝廷?”

    “殿下,赶快书告大将军,请他回长安。”侍中孙资仔细看完李玮的奏章后,苦笑道,“从这份奏章上看,麴忠阴谋刺杀丞相大人的证据是可信的,而且,丞相大人已经掌握了麴忠大量贪赃枉法的证据。麴忠过去曾为北疆筹办钱粮,后来他又出任均输令,掌管物资的均输事宜,他完全有机会利用手中的职权肆无忌惮地侵吞财赋。麴忠做了十年的均输令,由此可以想象和他有牵连的门阀世家、富豪商贾、大小官吏有多少?”孙资钦佩地叹了一口气,“丞相大人狠啦,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如果此案爆发,受到牵连的人成百上千,各地的门阀世家、商贾富豪和朝中文武大吏都将因此遭到重击,狠啦……”

    “要死多少人?”刘放吃惊地问道。

    “这是一次肃贪风暴,以大将军的性格,他肯定会鼎力支持。”孙资心惊胆战地说道,“至于要死多少人,那要看丞相大人的心情。丞相大人最近一直在朝野上下游说各方,打算把朝廷的债务转为边郡土地的三十年租种权,其实也就是变相地迁移人口,屯田戍边,所以……”孙资指了指手中的奏章,“如果门阀富豪们投降了,杀的人就少,如果门阀富豪们和他对抗到底,估计就是血流成河,最后到边郡屯田戍边的就是这些人的宗族家眷了。”

    长公主仰天苦叹,“丞相大人越来越狠了,将来怎么办?

    九月上,长公主的书信送到了大漠。

    “丞相大人逼得太狠了,竟然把殿下逼得走投无路了。”贾诩担心地说道,“大将军,我看你和陛下一起回去吧,免得丞相大人把事情闹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不,事情还在控制之中,我没有必要回去。”李弘摇摇手,拿起大司马徐荣的书信,“子烈在信中对此事只字未提,可见他们还在步步进逼之中,如果我回去了,反而坏事。”

    “事情其实明摆着,只要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们即刻让步,此事就能圆满解决。”傅干说道,“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抓捕麴忠。麴忠不抓,就无法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抓捕麴忠,事关重大,如果殿下不同意,恐怕丞相大人也不好擅自下令。”贾诩说道,“但此事如果一直拖延下去,长安的矛盾有可能激化,所以……”他看看李弘,郑重说道,“要么大将军立即回去,要么大将军请求长公主即刻离开长安,到晋阳去待一段时间,把国事尽数托付于大司马。”

    “殿下的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李弘笑道,“她现在大权旁落,又被一帮大臣们死死苦逼,心里非常委屈,和仲渊暗暗较上了劲,我现在怎么求她也没用。”

    众人沉默不语。贾诩的担忧不无道理,麴忠既然已经刺杀了一次李玮,那么当然也敢再杀一次李玮,所以此事要尽快解决,以免消息泄漏,惹出更大的麻烦。

    “这样吧,书告太尉大人,请他出面造造声势,把殿下逼出长安。”李弘断然说道,“再告丞相大人,该杀的一定要杀,不要手软,更不要妥协,杀得越狠,收获越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七节

    九月中,骠骑将军鲜于辅报捷,镇护大将军张郃一战平定辽东,现正率军进入辽西,准备向乌侯奉水推进,继续攻击东部鲜卑。

    鲜于辅打算在本月底攻击广宁,把扶罗韩和射隆赶出长城,为此,他请求大将军率军向弹汗山逼近,以牵制鲜卑叛军一部兵力,帮助上谷战场上的各路大军顺利围歼扶罗韩。

    李弘大喜,急告屯兵云中的前将军玉石、度辽将军刘冥、匈奴大单于刘豹,率军急速东进,沿长城北线发动攻击。

    大汉天子和大将军统率虎贲羽林营、胡骑营、铁钺的乌拉铁骑、步度更的西部鲜卑军、拓跋泓的北部鲜卑军共四万铁骑直杀弹汗山。

    九月下,骠骑将军鲜于辅亲自赶到上谷郡的郡治沮阳城,指挥广宁大战。

    镇北大将军阎柔、武猛将军吴雄、长水将军穆斯塔法率一万五千步骑大军从马城方向展开攻击。

    征北将军鲜于银、讨虏将军赢秦、上谷郡太守齐周和胡族诸部首领柯比熊、射虎、射缨彤等人率两万铁骑沿着仇水河北上,从正面展开攻击。

    白山乌丸大单于楼麓、白鹿王鹿破风和鹿欢洋等人率军从白山方向展开攻击,意图击败能臣氐的乌丸叛军,切断鲜卑叛军的退路。

    此刻扶罗韩已经接到了东部鲜卑军队兵败辽东襄平的消息。

    大漠形势的风云变幻,逼得扶罗韩不得不铤而走险,和汉军打一仗。打赢了,或者打平了,他都能重新扳回丧失的优势。相反,如果不战而退,联军各部首领在得到加漠战败的消息后,眼见扶罗韩前景黯淡,败亡在即,极有可能背叛,大军随即四分五裂,他只有束手就缚了。

    广宁大战率先在长城北方的秃山原打响。能臣氐诱敌成功,把楼麓和鹿破风的军队引进了包围圈。楼麓大意轻敌,遭到围攻,大败而逃。

    扶罗韩随即集结了三万铁骑,一天一夜之间疾驰一百八十里赶到仇水河附近的老河滩。

    镇北大将军阎柔误以为前方敌军是扶罗韩的阻击军队,指挥人马奋力攻杀,谁知鲜卑人铺天盖地,四面呼啸而来,把汉军包围了。阎柔临危不乱,一面派人向鲜于银求救,一边结阵固守,把敌军主力死死拖住。

    鲜于银的大军顺利杀到广宁城,接着攻占宁城,几乎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他和赢秦等人一度以为鲜卑叛军撤出了长城,直到接到阎柔的求援后,才知道扶罗韩竟然带着主力围杀阎柔去了。

    广宁城距离老河滩一百二十里,鲜于银虽然督军狂奔,但还是没能包围扶罗韩,他迅速撤走了,带着军队渡过仇水河,从马城方向越过长城,回到了弹汗山。

    十月上,前将军玉石的大军率先逼近弹汗山,接着天子和大将军的军队也到了。

    鲜于辅闻讯,命令阎柔、鲜于银各领大军越过长城,和楼麓、鹿破风、鹿欢洋的军队会合,攻杀弹汗山。

    就在他准备离开沮阳,奔赴弹汗山的时候,东部鲜卑大帅素利派自己的弟弟成律归赶到了上谷。

    他带来了一颗人头,东部鲜卑王加漠的人头。

    “东部鲜卑诸部之所以背叛大汉,都是加漠的主意。”成律归伏地请罪,“现诸部首领诛杀了叛逆加漠,向大汉天子请罪,并尊奉柯比熊为东部鲜卑之王,愿世世代代忠诚于大汉天朝。”

    鲜于辅仰天苦叹,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东部鲜卑的阙机、素利、槐头等人看到大漠形势逆转,断然舍弃了加漠和扶罗韩,重新拥戴柯比熊。当柯比熊回到火云原之后,大漠将形成三大势力,鲜卑人重新崛起于大漠的机遇终于来临了。

    鲜于辅无法拒绝东部鲜卑的投降,也无力阻止柯比熊重返大漠。

    虽然现在张辽的大军在辽西陈兵以待,但辽东刚刚平定,需要兵力镇守,如果他北上攻击乌侯秦水,兵力肯定不足,而且粮草也难以为继,孤军深入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他在辽西的举动,不过是蓄意制造一个攻击态势而已,但这已经足够威慑鲜卑人了。

    东部鲜卑的几个首领都是大漠上的老一辈,他们和大汉打了几十年的仗,经验太丰富了,他们立即对形势做出了准确判断,马上议定了一个最有利于鲜卑人重新雄霸大漠的办法,而年轻的野心勃勃的柯比熊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为了最大程度地确保部落利益,他们毫不犹豫地杀了加漠,瓜分了加漠的部落财产,再次把柯比熊推到了东、中两部鲜卑王的位置上。

    “裂狂风什么时候返回火云原?”鲜于辅心情沉重,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兄长素利已亲自赶往大鲜卑山,估计在大雪来临之前,肯定能回到火云原。”成律归望着鲜于辅,小心翼翼地问道,“鲜于大人,大将军打算何时围杀扶罗韩和射隆?”

    “怎么?你们也想参加?”鲜于辅试探着问了一句。

    成律归从鲜于辅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脸显喜色,马上赌咒发誓,说东部鲜卑诸部愿意将功赎罪,追随柯比熊大王攻杀扶罗韩。如果柯比熊率东、中两部大军攻杀扶罗韩的叛军,那么他们就有机会彻底摧毁南部鲜卑射隆的实力,继而在战后重新划分大漠领地的时候,联合西、北两部鲜卑王,把南部鲜卑一脚踢出大漠,迅速形成三部鲜卑鼎足而立的格局。

    “我马上去弹汗山,你随我一起走吧。”鲜于辅说道,“你们能否参战,只有大将军才能决定。”

    扶罗韩、射隆、能臣氐撤出了弹汗山,屯兵于闪电河一带和汉军周旋。他们没有想到大汉天子竟然御驾亲征,更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带着数万军队杀到了弹汗山。扶罗韩和各部首领商议后,一边派人向东部鲜卑求援,打算把战事拖到冬天,以便赢得几个月的缓冲时间,一边派人向大汉天子求和,只要大汉天子能撤兵,他可以带着部落迁到遥远的大鲜卑山。

    大漠已经进入了初冬,天气越来越冷,继续打下去,战事很难在大雪来临前结束。扶罗韩现在不可能和汉军决战,他会一直后撤,甚至撤到大鲜卑山,为此步度更、拓跋泓和柯比熊都恳求大将军暂时答应扶罗韩的求和,把他的军队留在闪电河附近,以便来年春天予以围杀。现在大军的牲畜、粮草都严重不足,还是抢在大雪来临前撤回去为好。

    这时鲜于辅带着成律归来了,东部鲜卑的投降让大漠形势再度发生变化。

    李弘、鲜于辅、阎柔、玉石、贾诩等人商量了很久,谁也没办法改变大漠形势的发展。未来大漠危机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上,重若千钧。

    “还是先把大漠局势稳定下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李弘说道,“无论如何,要把扶罗韩、射隆和能臣氐杀了,否则大汉何以威慑鲜卑诸部?”

    “是我们打,还是让鲜卑人打?”鲜于辅问道,“如果让鲜卑人打,柯比熊等人必定会想方设法杀了扶罗韩和射隆,然后瓜分他们的军队和部落,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

    “不管是我们打,还是鲜卑人打,结果都是一样。”李弘摇摇头,苦笑道,“现在胡族诸部的军队都在这里,我们总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数万鲜卑叛军和乌丸叛军全部杀了吧?大汉如今的现状,胡族诸部的首领们一清二楚,如果我们杀得太多,手段太血腥,激起了他们仇恨,这几年叛乱不止,大军还怎么南下平叛?”

    “中兴大业的前提是社稷统一。只有社稷统一了,大汉稳定了,强大了,我们才有足够的兵力戍守大漠,才有足够的财赋支撑大军征伐。到那时,大漠上的这点危机又算得了什么?凭他们这点力量,还能重建当年檀石槐的辉煌?”

    众人一致认同李弘的意见。

    “为了节省军资,缓解朝廷财赋危机,我们暂时答应扶罗韩的求和,让刘豹、步度更和拓跋泓都带着军队回去,我们的军队也撤到长城以内去。”李弘说道,“待到明年春天,我们再看形势如何发展,如果鲜卑人自己不愿解决,我们来解决。”

    十月中,柯比熊、阙昆等人带着军队返回了火云原,祭锋带着胡骑营随行相助。

    匈奴大单于刘豹、西部鲜卑王步度更、北部鲜卑的拓跋泓各自率军撤离。

    十月下,漠北都护铁钺、度辽将军刘冥也各自率军返回居地。

    大将军让射虎、射缨彤率军驻守弹汗山,自己陪着小天子,率大军撤进了长城。

    十月下,镇护大将军张郃接到圣旨,率军撤返青州,兼领青州刺史。

    麴忠没有到青州出任刺史,他上表朝廷,以年老多病为由,要求辞去均输令一职,回家养老,但丞相李玮拒绝了。

    从九月开始,长安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先是从栎阳传出长公主和丞相大人政见相左,激烈争执的消息,接着司隶校尉张辽开始传讯和抓捕关中、河东等地的官吏和商贾富豪,朝廷大力整治吏治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他预感到形势不对,频繁会见门阀世家的家主和各地商贾富豪,书信更是满天飞,府邸内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吏也是络绎不绝。

    十月初一,司隶校尉张辽弹劾大司农部丞黄猗。黄猗是袁术的女婿,前太尉黄琬的儿子,和鞠忠是儿女亲家,家世显赫。大司农部丞负责帑藏,掌管国库,而这位黄猗大人却监守自盗,把国库的钱财拿出来放高利贷,胆子太大了。

    这下震惊了朝廷上下,连长公主都瞠目结舌。

    黄猗当即收监,由丞相李玮亲自审问。黄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李玮其实早就拿到了确凿证据,第二天他就抱着十几卷文书赶到栎阳官。长公主随便看了看,脸色马上就变了。此案牵连甚广,上至太傅杨彪、大鸿胪卿袁耀、下至大小子钱商,多达一百八十多人,而均输令麴忠霍然在列。

    长公主望着得意洋洋的李玮,心里一阵发寒。这要杀多少人?这个家伙看样子不把朝中大臣一锅端了,是誓不罢休啊。

    “你想怎么办?”长公主也不看了,把文卷推到一边,冷声问道。

    “这案子臣办不了。”李玮神色平静地说道,“臣觉得,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陛下和大将军速速回京。”

    长公主愣了一下。大将军血腥肃贪是出了名的。他要是回来,杀得更多。

    “不行,绝对不行。”长公主连连摇手,“我立即手诏大将军,请他明春返京。”

    “这么说,殿下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李玮顿时来了气,声调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殿下是不是忘记了大汉社稷是怎样陷入倾覆深渊的?”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长公主非常坚决地说道。

    李玮摇摇头,躬身说道:“殿下,你这样姑息养奸,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长公主的做法引起了朝中部分大臣的愤怒,太尉张燕、光禄勋赵云、卫尉杨凤、大司农田豫、尚书令田畴等大臣联名上奏,要求长公主整治吏治,对那些贪官污吏严惩不怠。

    长公主置之不理,把大司马徐荣、太傅杨彪、御史大夫荀攸、廷尉卿陈群等大臣请到栎阳,商议如何妥善处理此事,以便最大程度地维护朝廷的“脸面”。此案一旦爆发,朝廷的威仪必定遭受重击,更有可能激起民愤引发叛乱。

    十月初九,太尉张燕召集在京将领、关中各地驻军将领议事,他在军议上一再告诫各部将领,要严守军律,不要贪赃枉法,否则发现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十月初十,太尉张燕上奏,考虑到最近长安局势紧张,他打算把左将军颜良、龙骧将军王当的军队急速调回长安城,屯兵于北军大营,以防不测。

    十月十二,长公主把二十多位大臣请到了栎阳宫,共议此事,但丞相李玮、太尉张燕等人拒不接受长公主的建议,并且弹劾太傅杨彪和大鸿胪卿袁耀。此案牵扯到杨彪的多位宗亲和门生故吏,他应当即刻引咎请辞。袁耀的姐夫就是黄猗,而袁耀的两个弟弟也牵扯到此案,他但要引咎请辞,更应该主动到廷尉府大牢待着去。

    长公主的话没有任何份量,大臣们在堂下互相指责、谩骂,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长公主怒不可遏,她现在深刻体会到皇权沦丧的悲凉和无奈。豹子大哥,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大汉朝廷?在这样的朝廷里,将来小天子还能主掌权柄,还能治理社稷?

    朝议不欢而散。

    十月十五,左卫将军吕布、左将军颜良、右将军文丑、龙骧将军王当、镇西将军姜舞等各地驻军大将的奏章先后送达长安,异口同声要求长公主整肃吏治,严惩贪官。

    “殿下,长安的形势失控了,你立即离开栎阳吧。”护军将军何风恳求道,“现在朝堂上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一旦矛盾爆发,殿下首当其冲。大将军闻讯后,势必日夜兼程而回。他一回来,长安这场杀戮就跑不掉了。难道你希望长安血流成河吗?”

    “难道我走了,长安就不会血流成河?”长公主怒声质问道。

    “殿下,你是当局者迷啊。”何风躬身说道,“恕臣失礼,说句不客气的话,丞相大人、太尉大人其实和殿下一样,也不愿意血腥肃贪,也不愿意让朝廷的威仪受到打击,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殿下。”

    “我?”长公主吃惊地望着何风,“我维护朝廷的尊严,我竭尽全力保全功臣的亲人,难道我错了吗?”

    “殿下,你不离开长安,等于给他们撑腰,他们肆无忌惮,即使贪赃枉法了,还依旧嚣张跋扈,和丞相大人对着干。这样一来,丞相大人的威严在哪?他能干成什么事?”何风激动地说道,“殿下也曾去过塞外,也知道那里的苦,我们想守住西、北两疆,难道仅仅靠将士们的忠诚和勇敢就行了吗?不行,根本不可能,要想守住边疆,就要屯田戍边,就要富裕边郡。所以丞相大人的办法是对的,他没有错。这些年,如果没有北疆的稳定,大汉能走到今天?那些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们能过上今天的日子?能获得那么多的财富?为什么朝廷帮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帮助他们获得了数不尽的财富,朝廷反而还欠了他们的钱?为什么?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长公主呆住了。

    “殿下一直认为丞相大人骄横跋扈,但殿下你仔细想想,今日的朝堂上,到底谁骄横跋扈?谁把丞相大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拿刀杀人?”

    何风撩衣跪下,“殿下,臣求求你了,离开长安吧,到晋阳去。你走了,那些人失去了倚仗,所有的矛盾都能解决,大司马和丞相大人会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好。”

    十月十六,长公主突然下旨巡视晋阳,国事尽数托付于大司马徐荣。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八节

    长公主的圣旨非常突然,离开栎阳的速度也非常快,长安的大臣们措手不及。大司马徐荣、御史大夫荀攸和廷尉卿陈群连夜赶到栎阳,打算具体征询一下长公主对朝廷整肃吏治的意见,但此刻长公主已经越过洛水,快到蒲坂津了。她什么话也没留下,甩手就走了。

    徐荣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他没想到长公主一怒之下,竟然离开长安了,这应该算是一种威胁,一种变相的威胁。既然你们都无视我的存在,那我离开好了,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社稷危亡的责任由你们背着。将来出事了,不可收拾了,你们该掉脑袋的掉脑袋,该诛连的诛连,一个也跑不掉。

    长公主转手把难题交给了徐荣。徐荣权重了,身份变了,想法也就变了,他不得不站在天子和殿下的立场上重新考虑解决危机的办法。

    荀攸和陈群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闭目沉思。长公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她被迫离开了,被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联手逼走了。如此一来,长公主那双最坚固最可靠的羽翼没有了,长安失去了长公主的庇护,暴露在肆虐的狂风暴雨中,危险厉啸而至。用什么办法才能避开这场猛烈的风暴?

    十月十七,长安城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丞相李玮和太尉张燕先后赶到了未央宫。

    徐荣做出了决定。为了维护朝廷利益,尽可能控制此案的涉及范围,原则上只追究主犯罪责,不再诛连无辜。但条件是,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必须接受和遵从朝廷制定的“清偿债务”的办法。

    张燕没有反对。此次李玮的目的就是为了实施“清债”之策,如果目的能够顺利达到,那就没有必要大开杀戒,以免激化朝堂各方的矛盾,挑起朝野上下的争斗。在社稷没有统一之前,中兴大业需要各方力量的紧密协作,朝廷在制定和实施国策的时候,务必遵循缓解和减少矛盾,竭力保障和平衡各方利益的原则,这个原则不能变。

    李玮心情很好。长公主走了,大汉权柄全部掌控在北疆系大臣手中,所有的对手都失去了抵抗力。现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阻力了。

    “殿下能想明白了,真乃社稷之福啊。”李玮笑着走到门口,冲着站在屋外的贾逵和温恢招了招手。

    丞相府的长史和司马各自抱着几捆文卷走了进来。田畴看看堆在案几上的文卷,又看看胸有成竹的李玮,惊讶地问道:“仲渊兄,你又制定了新策?”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肯错过?”李玮指了指窗外,“如果我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天会五雷轰顶把我活活打死。”

    徐荣和张燕相视苦笑。大汉这位丞相太厉害了,其一往无前的气势,甚至可以和十万铁骑相媲美,当真是无人可挡其锋锐。

    “朝廷此次以三十年边郡土地租种权偿还债务,其主要目的是迁移人口,屯田戍边。但三十年之后怎么办?”李玮说道,“从大秦朝开始,屯田戍边就是拱卫疆土的一个重要国策,而孝武皇帝更是一度向河套、河西等边地迁移了上百万人口,但后来为什么都失败了?为什么这项国策总是随着时间的延续而逐渐失去效果?为什么边郡的土地总是荒芜,边郡的百姓总是陆续南迁?”

    “四个原因。”李玮伸出四个手指头说道,“不可预测的灾患,胡人的频繁入侵,吏治**,还有就是……”李玮看看屋内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屯田制对百姓的剥削太厉害了。屯田这种制度本身是一个救急制度,实施时间长了,屯田百姓得不到实惠,他们随之也就丧失了耕种的积极性,继而所有的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众人连连点头。当年张温、崔烈等大臣急于修改田制,大力推广“计口授田”,正是看到了屯田制对百姓的持续危害,所以他们在北疆的屯田制初见成效后,马上调整了国策,让百姓迅速从土地上得到了实惠,从而稳定了民心,加快了朝廷财赋的增长速度。

    “北疆各边郡的屯田区实施了新田制后,谷粟产量一直在增加,虽然增产的速度很缓慢,但日积月累后,边郡的贫瘠会慢慢得到改善。边郡富了,百姓留下来了,大汉广袤的疆土也就能守住了。”

    “但是……”李玮突然加重了口气,“朝廷有政策,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自然也有对策,他们绝不会满足于收回本息,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在边郡的土地和百姓身上榨取数倍于本息的钱财。而这种没有节制的残忍的盘剥会把边郡迅速推进战乱的深渊,所以……”李玮拿起了一卷文卷,“我们要制定垦田戍边之策,要保证边郡百姓的生存,要制约和打击门阀商贾们肆无忌惮地剥削,要确保西北两疆的稳定。”

    “同时实施屯田制和计口授田制?”徐荣问道。

    “对,朝廷在移民屯田的同时,授予移民一定数量的土地,减免田租,以确保他们的生存。”李玮笑道,“移民的生存有了保障,边郡的稳定也就有了保障,而这些门阀富豪们想在三十年内收回本息,就要好好安抚和善待移民,否则他们将血本无归。”

    “朝廷的新田制已经夺走了门阀世家的‘荫户’,这次‘垦田戍边’又夺走了他们的佃农和田僮,各地门阀世家的实力再一次遭到了重击。”李玮得意地挥挥手,“但还不够,朝廷还要进一步削弱他们的实力,把他们对社稷的危害降到最低。”

    徐荣头一晕,感觉心力交瘁,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现在能理解长公主为什么对李玮恨得咬牙切齿了。这一连串的重击,打到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垦田戍边”之策已经严重损害了门阀富豪们的利益,然而这位丞相大人意犹未尽,还要继续发起“攻击”,势必要把门阀富豪们打得落花流水。

    张燕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了。如果没有大将军的书信,他不会旗帜鲜明地支持李玮,毕竟这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李玮得陇望蜀,“胃口”越来越大,这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如果任由李玮这样持续不断地改制改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改”到军功阶层,“改”到自己头上?

    田畴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问道:“仲渊兄,除了‘垦田戍边’之策,你还有新的改制之策?”

    “当然……”李玮仰天打了个“哈哈”,脸显愤怒之色,“年初,朝廷为了夺回被门阀富豪们抢去的财富,制定了一套改制之策,结果阻力重重,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赔上了郑玄大师一条性命,才勉强得以颁布实施。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尤其对‘九品官人法’的妥协,更是为社稷安危埋下了隐患。事后我越想越后悔,我觉得大司马的担忧非常有道理。”

    “我们可以仔细回想一下察举制的弊端,由此可以推测出这个‘九品官人法’的弊端。将来门阀世家势必会因此法而得以巩固和壮大。看看今日的关西杨家、汝南袁家、关中马阀、冀州崔家等大门阀,哪一家不是门生弟子成百上千,势力遍及朝野上下?此法如果大力推广,一两代人之后,这朝堂内外还有我们后代的容身之地吗?靠这些吃大汉的肉,吸大汉的血,置大汉利益于不顾的门阀世家们的后代能让大汉中兴,能让大汉繁荣昌盛?”李玮鄙夷地撇撇嘴,“做梦去吧。”

    “怎么?你有更好的选拔办法?”张燕急忙问道。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能把选拔制度稍稍改一下,以便对我们更有利。”李玮看看屋内众人,笑着问道,“请问几位大人,你们参加过朝廷的试经吗?”

    众人都摇摇头。

    “我参加过一次。”李玮说道,“正是那次试经,我成绩出众,才被朱俊老师看中,拜在他的门下。如果没有那次试经,我也没有今天。”

    “朝廷很少通过太学试经的方式选拔人才。”徐荣说道,“由于朝廷的察举年年举行,郎署里的郎官人满为患,所以一般情况下,试经要很多年才能进行一次。你机遇很好啊。”接着他略略皱眉,疑惑地问道,“你想以试经的方式选拔人才?”

    “对,太学诸生只要通过试经,马上就可以取得入仕资格。”李玮说道,“只要有才能的人,都可以参加试经。试经也是三年一次。第一年在各郡试经,成绩优异者第二年到州府参加试经,第三年到京城太学参加试经,考试合格者,即可入仕。”

    李玮很兴奋,滔滔不绝地详细解说了“试经选拔制度”和具体的选拔考试方法。

    “它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严重打击了门阀世家的实力,削弱了他们的权势,减小了他们对社稷的危害。”李玮很兴奋地说道,“此策实施后,不管你是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儒生,还是研习新经的儒生,只要你有真本事,考试成绩优异,你就可以入仕为官,这比察举制、九品官人法更加公平、公正,相信各地的儒生们肯定会支持和响应。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另外,为了尽可能挖掘和发现人才,我们也不要只考试儒家经文,还可以考试史学、律法、辞赋、琴棋书画,各种各样的人才都可以通过考试入仕嘛。”

    “好办法,好办法。”田畴连声赞道,“现在朝廷需要大量的官吏,靠三年一次的‘九品官人’选拔人才,数量太少,这个试经制度正好可以弥补九品官人法的不足。中正也是人,他在品评儒生的时候不可能面面俱到,再加上门第、人情等因素,势必会遗漏太多人才。实施试经选拔制度后,这些人如果不能通过中正获得资品,还可以通过试经取得资品,这样一来,儒生入仕的途径多了,朝廷得到的人才也就多了。一举多得,一举多得啊。”

    张燕沉吟良久,担心地说道:“从长远来看,试经选拔制度不问门第,只论才学,的确有利于朝廷选拔人才,而且短期内对那些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儒生们来说也非常有利。只是,这两种选拔制度一起实施,必定有轻有重。试经选拔制度不利于门阀世家扩大和巩固自己的权势,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反对,如果九品官人法为重,那将来……”

    “现在朝政控制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利用各种办法迅速扩大试经选拔制度的影响力。比如扩大选拔人数,任用官吏时主要倾向于试经选拔的儒生,试经选拔的前几名可以直接入朝为官或者到地方上出任秩俸千石的县令等等……”李玮毫不在意地笑道,“试经选拔制度是个新制度,九品官人法也是一个新制度,但由于试经选拔制度更显公平、公正,可以给儒生们带来更大的利益,毫无疑问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而失去了儒生们支持的九品官人法难以为继,很快便会消失。”

    “如果门阀富豪们坚决反对怎么办?”徐荣面有难色,“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狠了,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人?”

    “是啊,仲渊,这个时候血腥肃贪,后果难测啊。”张燕也劝道,“长公主甩手走人,其意思很明显,她就是坚决不同意杀人。如果长安出了什么乱子,影响了中兴大业,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不杀人行吗?”李玮冷笑道,“大汉律的尊严在哪?朝廷的威信又在哪?如此姑息纵容,吏治怎能不败?”

    “你想杀多少?”徐荣有些生气,怪吞吞地问道。

    “这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向朝廷低头?愿不愿意俯首帖耳,不再和朝廷明争暗斗。”李玮从案几上拿起一卷文书,打开,然后放到了徐荣面前。

    徐荣面显惊色。张燕和田畴围了上去。

    “重修?”田畴吃了一惊,“仲渊兄,你疯了?殿下不会答应的。当年在晋阳的时候,朝中大臣曾三番两次上奏要求修改,但都被长公主断然拒绝了。”

    “现在长公主不在长安,代理国事的是大司马。”李玮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改,这次不是死一个人、十个人的问题,而是死几千人的问题。”

    “重修,事关重大,我岂敢擅自做主?”徐荣摇摇头,苦笑道,“仲渊啊,你现在不但逼着他们低头,还要砍他们的脑袋。在砍脑袋之前,还要逼着他们把自己的坟墓挖好,你是不是太过了?”

    “是吗?”李玮笑了起来,把案几上的文书一把抢了过来,“既然他们不愿意给自己挖坑,那只好把尸体丢到乱坟岗喂狼了。”

    “仲渊……”张燕望着李玮,神情凝重地问道,“你肯定长公主会答应?”

    “诸位大人……”李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自古以来,凡推行改制强国的人不管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下场都很惨,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安享晚年。修改,删繁就简,化重为轻,约法省刑,说白了,就是为了我们自己。今天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如果错失良机,将来再想逼迫长公主修改,比登天很难。”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们能说服长公主吗?”田畴担心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何曾见过长公主松口?”

    “这次她一定会松口。”李玮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因为她决心要收回失去的权柄了,她认为皇权受到了欺凌,她要反击了,而她依靠的力量就是我们的对手。”李玮把文卷随手丢到了地上,“这就是推行改制的代价。不管哪个朝代,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总会有人付出生命。”

    徐荣落寞一笑。张燕嘴角掀起一丝不屑,“杀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十月十八日,司隶校尉张辽奉命抓捕均输令麴忠。

    同日下午,太仓令徐陵被“请”到了司隶校尉府。

    黄昏,太傅杨彪、御史大夫荀攸、大鸿胪袁耀、廷尉卿陈群同坐一车,前往道,“听说,巴蜀的刘磐病了,撤兵回到了成都,武都战场已经停战。不出意外的话,左将军颜良、右将军文丑很快就会带着北军返回长安了。”

    杨彪骇然睁开了眼睛,“真的?”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九节

    了些丧气话:“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也”,他的小女儿缇萦为此自伤悲泣,跟着父亲去到长安。

    淳于意依律要被处以肉刑,缇萦在伤心难过之余,祈求皇上能够减轻父亲的刑罚。于是,她上书给文帝,“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

    汉文帝看到后很感动,怜悯她的一番孝心,他对大臣们说:“犯了罪该受罚,这是没有话说的,可是受了罚,也该让他重新做人才是。现在惩办一个犯人,在他脸上刺字或者毁坏他的肢体,这样的刑罚怎么能劝人为善呢?你们商量一个代替肉刑的办法吧!”大臣们一商议,随即拟定一个办法,把肉刑改用打板子了。

    八议制度。

    八议制度自魏晋时期出现,一直延续到清朝。八议包括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亲”指皇室一定范围的亲属:“故”指皇帝的某些故旧:“贤”指朝廷认为“有大德行”的贤人君子:“能”指“有大才业”,能整军旅、莅政事,为帝王之辅佐,人伦之师范者:“功”指“有大功勋”者:“贵”指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勤”指“有大勤劳”者:“宾”指“承先代之后为国宾者”,就是前朝皇室宗亲。这八种人犯了死罪,官府不能直接定罪判刑,而要将他的犯罪情况和特殊身份报到朝廷,由负责官员集体审议,提出意见,报请皇帝裁决。犯流以下的罪,要减一等论罪,但若犯十恶罪,则不适用上述规定。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六十节

    大汉元平四年,正月。

    正月,幽州,蓟城。

    骠骑将军鲜于辅操劳过度,病倒了,卧床不起。

    正月十七,小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带着虎贲羽林营越过居庸关,到达蓟城。当天晚上,李弘、玉石、阎柔、鲜于银、卫峻、雷子等一帮将领赶到骠骑将军府探视鲜于辅。

    “二十年了……”鲜于辅靠在榻上,望着围坐四周的众人,感慨万分,“从子民带着我们一起走出幽州算起,至今整整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打仗,直到今天我们还在战场上厮杀。我现在非常想知道,我们到底哪一年才能平定天下,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

    “难啊……”李弘把手伸到火盆上,轻轻搓了搓,“也许三五年,也许我们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众人沉默不语,屋内的气氛有些悲伤,也有些苍凉。

    “自从俊乂在辽东一战扭转了北疆形势后,北疆已经没有大仗可打了,大军马上可以南下作战。”玉石疑惑地问道,“大将军为什么这样悲观?”

    “朝廷在一年之内,连续两次改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李弘苦笑,轻轻叹了一口气,“百姓苦啊,百姓太苦了,我们不能再打仗了,要与民休养,要让百姓看到希望,要让百姓过上温饱日子。”

    “今日朝廷拥有数十万大军,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可以势如破竹,横扫天下。”卫峻不屑地撇撇嘴,“大将军,你似乎把叛逆们看得太厉害了,似乎把百姓的生存看得太重要了。”

    “数十万大军?”李弘摇摇头,“北疆还要不要重兵戍守?西疆还要不要军队?京畿还要不要驻军?我哪来的数十万军队南下?”

    “势如破竹?”李弘无奈苦笑,“当年大秦国拥有百万大军,挟一统六国之气势,天下无敌,结果如何?从陈胜、吴广起事开始,到大秦分崩离析,不过短短时间。始皇帝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的江山只有十五年的运数吧?”

    “高祖皇帝和西楚霸王争夺天下,五年内,屡战屡败,当时谁能想到拥有四十万大军,坐拥七分天下的西楚霸王,会在垓下一战全军覆没?”

    “王莽篡国,建立新朝,实力雄厚,以四十三万大军南下攻打昆阳。而光武皇帝仅以三千人马冲阵,一战全歼叛军,导致王莽的新朝在十五年后土崩瓦解。”

    “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一战而失下者,比比皆是。”李弘神情严肃,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我们打了太多的胜仗,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已经忘记了失败的滋味,更忘记了历史上一个个血的教训。这是我们失败的前兆,这是目前不宜南下平叛的重要理由,我不希望大汉的中兴大业葬送在我的手上。”

    众将神色各异,有的霍然惊醒,有的不以为然,有的稍稍收敛了一些脸上的骄狂之色。

    “远征西北两疆,耗费惊人,把朝廷推进了财赋危机,这是丞相大人连续改制的原因。”

    “凡改制必有利弊,短期内我们很难从改制中得到好处,我们只能看到它的坏处。由于改制直接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朝野上下的矛盾骤然激化。这种矛盾肯定会影响大军南下平叛,只要任意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平叛之战就有可能失败,大军甚至还有可能全军覆没。如果败了,我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恢复元气,恢复士气和信心,相比起来,我们不如稳扎稳打,等到改制之策全面实施并初见成效,等到朝野上下的矛盾逐步缓和,我们再集中力量南下平叛。”

    “当年光武皇帝打巴蜀,前后用了十年时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难道我们非要选择这个并不合适的时机去打一场并没有把握的仗?”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西北两疆的稳定。西北两疆的问题很复杂,你们不能简单地把它看成是一种武力的征服。武力征服只是暂时的稳定,边疆不可能因为强制镇压而取得长时间的稳定。近百年来的西疆羌乱让大汉苦不堪言,这个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我们征服了大漠,但十几年之后,鲜卑人又卷土重来,这个教训难道还不能让你们清醒地认识到大汉中兴的关键所在?”

    “大汉中兴的关键不在于我们何时平定南方叛逆,而在于西北两疆的稳定。”

    “如果我们不能把西北两疆的外族问题解决了,就算我们平定了天下,就算我们暂时稳定了社稷,又能维持多少年?外族人口在不断地增长,外族实力在不断地增强,外族生存处境越来越艰难,如果我们不能乘着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迅速解决边疆外族的生存问题,边疆就不会稳定。边疆不能稳定,社稷就会陷入持久的动荡。试问在社稷持久动荡的情况下,大汉还能有中兴的一天吗?”

    “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兴大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益于匈奴人的分裂,如果没有呼韩邪单于的归顺,没有北疆的持续稳定,当年的大汉很难在几十年时间内恢复元气,更不可能有实力远征西域。光武皇帝对外族的政策,光武皇帝与民休养,迅速恢复国力的政策,都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

    李弘轻声苦叹,神情专注地望着火盆里炙热的炭火,脸上露出深重的忧色,“征战之余,要多看看书。尤其是史书,不但要看,更要去想,否则看了也是白看。”

    “现在西北两疆基本平定了,只剩下南方的叛逆了,所以你们想打,因为只剩下南下作战还能捞取战功。门阀富豪、官僚士人、商贾富豪们也想打,因为只剩下南方州郡的土地和财富还可以掠夺。百姓们也想打,因为南方的州郡收复后,天下就没有仗打了,他们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以不用年复一年的征服大量的徭役,可以安安心心地种地了。”

    “但我不愿意打,为什么?因为我承受不起失败。我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了,几十万将士战死在沙场上,几百万上千万的百姓死在了战乱中。我不想因为一场失败再打二十多年的仗,再让几十万将士倒在战场上,再让几百万上千万的百姓埋骨荒野。要打,就要打赢,就要有绝对的把握,但我现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打赢这一战。”

    “什么时候才有绝对的把握?朝堂稳定,边疆稳定,财赋充足,百姓能吃饱穿暖,几十万大军士气如虹。到了那个时候,我才有绝对的把握打赢这一战,我才会率军去打这一战,否则,我绝不会出兵,我绝不会置社稷的安危于不顾,带着盲目的自信和自大去打这一战。”

    众将垂首不语。

    “大将军变了……”雷子忽然小声说道,“你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大将军了。”

    “对,我是变了。”李弘点头说道,“我现在背负着中兴社稷的责任,我要保护两千多万百姓的生命,我不能冒丝毫的风险去做任何一件可能导致中兴大业受损的事情。我是大汉的大将军,我做任何一个决定,首先要考虑社稷的安危,考虑百姓的存亡,即使这个决定可能违背了良心和道义,违背了用兵之道,但我都要去做。我不能不做,我也不敢不做。假如有一天你坐到了我这个位置上,或许你能理解我现在的想法和做法。”

    鲜于辅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将军的话一语中的啊。目前对于大汉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南下平叛,而是稳定边疆。诸位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我们都是北疆人,都曾在北疆征战多年,你们几个还在北疆戍守了十几年……”李弘指指鲜于银、卫峻和雷子,“你们说说,用什么办法,才能最大程度地稳定西北两疆,以便解决朝廷的后顾之忧,帮助朝廷把全部精力投到恢复国力和南下平叛这两件大事上去?”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阎柔身上。在几个幽州籍的将领中,除了徐荣和鲜于辅,就算阎柔最擅长处理对外族的关系了。李弘举荐他为镇北大将军,坐镇晋阳戍守北疆,并不是因为阎柔的赫赫战功,而是因为阎柔在处理外族关系上很有一套办法。前年汉军顺利收复河西,阎柔居功至伟。

    “自高祖皇帝对匈奴实施‘和亲’政策以来,征伐和安抚就成为大汉处理外族关系的两种主要手段。”阎柔说道,“目前,征伐已经达到了重击和镇制外族的目的,接下来就要使用安抚的手段了。”

    “如何安抚?”卫峻调侃道,“和亲?馈赠?封王?南迁?”

    阎柔对卫峻的调侃一笑置之,“把胡族诸部大量迁入,的确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胡人入侵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生存,但把胡族诸部大量迁入边郡会引发一系列问题,最严重的就是边疆安全问题。然而,几百年来,阻碍胡族迁徒边郡的最根本问题其实不是边疆的安全,而是汉人和各族胡人之间不能互融。”

    “不能互融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双方之间的仇恨,更主要的是因为双方之间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等等差异太大。”

    “举个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匈奴、乌丸、鲜卑、羌人和西域诸国都有收继婚或续嫁婚的婚俗,就是‘父死,子妻其后母,兄弟死,则尽取其妻妻之’,这种习俗和胡人以畜牧为生有关系。对胡人来说,牲畜作为活财产极易失散,为了确保本族的财产和血缘关系不出问题,本族的妇女随即成了族长的活财产,让子弟直接继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在汉人看来,这是**,是极度野蛮的习俗,没有人性和道德,所以他们极其鄙视胡人,坚决拒绝和胡人通婚。”

    “朝廷在这件事上是如何处理的呢?我们来看看历代‘和亲’公主的命运就知道了。”

    “本朝与匈奴和亲后,凡嫁给匈奴大单于为瘀氏的宗室女子,大都无法逃脱这个厄运,即使主动要求远嫁呼韩邪单于的王昭君也不例外。呼韩邪单于死后,按照匈奴婚俗,昭君要被转房于大单于的儿子为妻,她认为这是**,曾上书孝成皇帝要求返回故土,但孝成皇帝不许,逼令她遵从胡俗,她无奈只好嫁给了呼韩邪单于的长子为瘀氏。孝武皇帝时,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作为公主嫁给了西域乌孙王昆莫为夫人,后来昆莫要把细君嫁给自己的孙子岑陬。公主不从,上书孝武皇帝,孝武皇帝命令她遵从乌孙婚俗。细君只好委曲求全,嫁给了昆莫的孙子。”

    “公主上面有皇帝,不听不行,但普通百姓就不管了,他们不愿意。山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他们婚嫁的事。”阎柔摊开手,无奈地说道,“汉、胡通婚是各族互融的一个重要方面,如果不能通婚,各族之间的关系不能融洽,这内迁杂居就变成坏事了。”

    “其次,朝廷的安抚政策有个很大的缺陷,这个缺陷也是因为汉人对胡族的极度鄙视造成的。在朝廷的眼里,把胡人迁徙到边郡居住,是一种怜悯,是一种施舍,所以朝廷对待胡人比对待乞丐还差,不要说平等、公平了,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过去太傅刘虞大人对胡人不错,把他们当人看,但公孙大人呢?公孙大人把他们当作了一群狗,只要心里不高兴就去烧杀掳掠。公孙大人高兴了,胡人就不高兴了,狗随即也就变成了狼。”

    “因此,朝廷的安抚政策要做出重大调整。比如通婚,通婚可以,但胡族诸部首先要改变自己的习俗,要遵从汉人的婚嫁习俗。胡人现在也是大汉子民,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大汉律法,抛弃那些陈规陋习。现比如胡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如何改变?这个问题很复杂,但我认为,首先要提高胡人的地位。匈奴右贤王刘冥战功显赫,现在是大汉的度辽将军,将来可以到朝廷为卿,而穆斯塔法、祭锋将来都可以出任边郡太守,还有像楼麓、弧鼎、弃沉、射缨彤、鹿欢洋这些大小王,都可以做将军,可以统率大军为大汉戍守疆土。”

    “安抚不是让他们吃饱肚子就行了,要充分信任他们,要公平对待他们,要给他们为大汉建功立业的机会,要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大汉人,只有这样汉、胡之间才能迅速融合,边疆才能真正走向稳定。”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六十一节

    “说得好啊。”鲜于辅赞道,“一直以来,本朝都尊奉‘以夷制夷’之策,但在实际实施中,因为偏见和自大,大汉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外族,把外族人当作异类,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他们,根本没有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精髓。”

    “过去班超将军在西域的时候,把西域诸国的人当作自己的兄弟,结果西域诸国人人臣服,西域稳若磐石。但等到班超将军死了,继任者任尚、段禧因为没有班超将军的胸怀和策略,严苛酷虐,施政不当,结果短短数年内,西域诸国便纷纷叛乱,导致朝廷不但和西域断绝了联系,更为再次征服西域耗费了上百亿的钱财。”

    “西疆上百年的羌乱更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回头去看看这段百年历史,不难发现当年只有皇甫归、张奂等少数文武大吏能够在一段时间内稳定西疆,原因很简单,就是像段颎将军那样毫无节制地屠杀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朝廷的‘以夷制夷’之策并没有错误,关键在于执行的大臣能不能正确理解这个策略。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认识到这个策略的本质,这种认识上的错误直接导致西疆百年来战乱不止,朝廷频频用兵,以致于数十万将士埋骨荒原,军资更是耗费了数百亿之巨,活活把大汉拖垮了。”

    “我们再来看看匈奴。孝灵皇帝光和二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因为和匈奴大单于呼征不和,擅自斩杀呼征,改立右贤王羌渠为大单于,此事埋下了隐患,继而直接导致了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的叛乱。匈奴人归顺朝廷快两百年了,为什么还不能融入大汉?张修为什么胆敢诛杀匈奴人的大单于?虽然张修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一时的冲动给大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当年为了平叛,我们死了多少将士,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错误理解和实施‘以夷制夷’之策的后果,归根到底,还是……”鲜于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正确认识到‘以夷制夷’的精髓,好心做了坏事。本来想稳定边疆,稳定社稷,但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挑起了边疆战乱,祸害了社稷。”

    鲜于辅有些激动,脸色苍白,咳嗽得更加厉害。

    雷子坐到他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鲜于辅摇摇手,把雷子推开,继续说道:“以夷制夷之策的精髓是什么?本质是什么?班超将军、班勇将军、皇甫归将军、张奂将军……这些先辈们用他们一生的征伐,给我们做了完美的诠释,那就是平等。要像兄弟一样对待他们,要给他们做人的尊严,要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要让他们看到生存和发展的未来。”

    “胡人也是人,他们有生存的需求,有做人的尊严,我们不能把他们当作牲畜,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用用,用完了就丢到一边不闻不问,甚至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甚至肆无忌惮地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力,把他们逼到死亡的深渊。”鲜于辅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些年,我们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些胡族铁骑,没有他们的忠诚和勇敢,没有他们的累累白骨,我们能走到今天吗?我们能为大汉打下中兴的基石吗?”

    “但我们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我们曾承诺,让他们迁徙到边郡,但自从天子和朝廷到了晋阳后,朝廷的策略变了,我们至今还没有实现这个承诺。”

    “他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中原大战需要他们,他们去了,给了我们牲畜和草料;关中大战需要他们,他们也去了,还带去了牲畜和草料;河西大战需要他们,他们还是去了,几乎所有的牲畜和草料都是他们提供的;今天扶罗韩和射隆举兵叛乱了,大漠上的很多部落还是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背叛我们。开春后,他们还要再次聚集在一起,帮助我们平定叛乱,稳定大漠。”

    “他们做到了一个兄弟应该做的事,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们是否有重霸大漠的念头,他们都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双手。”

    “我们呢?我们难道不应该感激他们的帮助?不应该回报他们的忠诚?不应该给予他们兄弟一般的信任?”

    “但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何曾感激过他们?我们何曾回报过他们的忠诚?我们何曾给予过他们兄弟一般的信任?”

    “没有,我们从来就没有,我们一直高高在上,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应该的。他们就是牲畜,就是奴仆,就是蛮夷,他们应该给我们做这一切。如果他们不做,如果他们有怨言,如果他们违背我们的意愿,他们就是叛逆,就是毫无人性背信弃义的野狼,就应该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大汉人对胡人的态度,对以夷制夷之策的理解。胡人只能无条件地给予,无条件地服从,我们则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所谓的以夷制夷,不过就是利用愚蠢、贪婪、野蛮的胡人去对付同样一群胡人。在大汉人的眼里,胡人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甚至没有生存的权力。我想杀你就杀你,不需要理由,就象张修砍下匈奴大单于的脑袋一样。相反,如果胡人有了抗拒的举动和念头,如果胡人拿起武器为生存而战,大汉人会说什么?瞧,这就是胡人,愚蠢、贪婪、野蛮的胡人,他们就像狼,永远都喂不饱,永远都不知道感恩图报。大汉人从来就不想想自己给了胡人什么?自己是如何对待胡人的。我们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胡人的主人,在我们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胡人,要对他们信守承诺。胡人背叛了,叫背信弃义,但大汉人逼得胡人无法生存的时候,那又叫什么?”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鲜于辅激动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以夷制夷之策从出现到现在,几百上千年了,可以一直追溯到大周朝,甚至追溯到更遥远的夏、商年代。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生存的需要。”

    “纵观历史,中原人和大漠人之间的战火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息。尤其到了灾患频繁的年代,这种为生存而战的战斗就更加激烈。北戎、匈奴、东胡、鲜卑、羌、乌丸、氐等等,如果算上西域诸国和辽东的扶余、高句丽等国,中原人为了守住疆土,曾经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但这种为生存的战斗不会停止。”

    “西北两疆的贫穷不会改变,大漠的贫瘠和荒凉同样不会改变。所以像冒顿、檀石槐、慕容风、六月惊雷这些以攻占中原为毕生心愿的外族首领们,一代代也会层出不穷。只要生存的问题一天不能解决,他们就一天不会放弃努力。”

    “中原人为了守住疆土,想尽了办法,修建长城,劳师远征,和亲安抚,以夷制夷……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在西北两疆都已平定,在已经实际控制大漠的情况下,以夷制夷之策显得非常重要,这是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朝廷至今没有修改对外策略,至今没有重视以夷制夷之策,至今还把重兵戍守和修建长城做为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的最好办法,这根本就是错误的,根本就是舍本逐末,根本没有吸收几百年来边疆战乱的教训。”

    “为什么?”鲜于辅手指李弘,然后又一一指向玉石、鲜于银、卫峻、雷子,“因为你们都没有把胡人当作兄弟,因为在你们的眼里,胡人天生就是贱种,天生就是奴仆,天生就是畜牲,天生就是你们屠杀的对象。因为你们喜欢杀人,因为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杀人。”

    “几百上千年了,中原人杀了多少胡人?何曾灭绝了胡人?北戎人没有了,匈奴人出来了,匈奴人败亡了,鲜卑人出来了,羌人出来了,乌丸人出来了,氐人出来了,胡人杀得完吗?胡人能灭绝吗?一代代的杀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杀戮解决不了生存问题,要想解决生存问题,汉人和胡人必须携手合作,必须像兄弟一样齐心合力,互相帮助,这样才能看到生存的希望,看到后人繁衍生息,安居乐业的希望,否则,大汉不可能长治久安。”

    “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太多了,因为和胡人互相厮杀导致亡国的例子也太多了,我们应该痛定思痛,应该为了大汉的强盛制定一个符合实际的,切实可行的对外策略。”

    “我不停地上书朝廷,我反复解释边疆现状,我告诉他们,稳定边疆的措施不是重兵戍守,也不是修建长城,而是要解决胡人的生存问题。”

    “陈胜、吴广为什么举兵起事?赤眉、绿林为什么举兵起事?黄巾军为什么举兵起事?和胡人一样,也是没有活路,也是无法生存了。汉人没有活路了,都要去抢,都要举起大旗征伐天下,何况胡人?重兵戍守挡得住胡人对生存的乞求吗?万里长城挡得住胡人对生命的渴望吗?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以夷制夷的关键在于‘以夷’,如何‘以夷’?如何才能让归顺大汉的胡人忠诚于大汉,甘愿为大汉浴血奋战?很简单,生存,给予他们生存,保障他们的生存。如何才能让他们为了大汉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同样很简单,让他们成为大汉人,让他们融入大汉,让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大汉人的血液,让他们得到大汉人的信任,得到大汉人的尊严。”

    “要想做到这一步,需要时间,需要大汉人和外族人的共同努力。但更重要的是,朝廷需要即刻改变对外策略,我们需要即刻改变观念,改变戍守边疆的策略。”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鲜于辅冲着众人连连拱手,“今日的朝政控制在北疆大臣手中,只要你们和我一起联名上奏,和我一起齐心协力,朝廷的对外策略一定会发生改变。为了确保这个策略能够持续实施并且得到正确的推行,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正确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天子,需要一帮能够正确理解‘以夷制夷’之策的大臣。所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

    鲜于辅仰天悲叹,“我不行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临死之前,能看到朝廷颁布一个正确的对外策略,这是我今生唯一的心愿了。”

    众人吃惊地望着鲜于辅。

    “羽行兄,现在还是新年,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李弘安慰道,“你今天这番话,提醒了我们。我们的确做得很不足,对策略的理解也有很大错误。我们几个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这番话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殿下,告诉子烈、飞燕和仲渊他们。希望他们能重视对外策略并且马上做出修改。”

    “这趟边疆之行,对陛下的震撼很大。在金雪原的时候,陛下曾说,如果他是鲜卑人的首领,他长大了一定要率军攻打大汉,由此可见边疆和大漠的困苦对他触动很大。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会完成我们的心愿。”

    李弘转头望向阎柔,“羽行兄病倒了,北疆的事就交给你。”

    “你呢?你要回长安?”阎柔问道。

    “不,我打算带陛下到辽东去一趟,然后到乌侯秦水,到火云原。”李弘笑道,“我要带着陛下看看这广袤的万里疆土,让他知道大汉的雄伟,让他知道大汉的穷苦,希望他能把西北两疆和大漠牢牢记在心里。大汉能否中兴,关键在于西北两疆和大漠的稳定,将来还有西域的稳定,只要这些地方稳了,大汉的繁荣昌盛指日可待。”

    “辽东乌丸的叛乱刚刚平定,东部鲜卑的内讧余波尚未平息,此刻去辽东太危险了。”玉石急忙劝道,“大将军,你还是回长安吧。殿下到了晋阳后,三番两次催你回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不回去,殿下就不会回去,这样仲渊可以在子烈、飞燕的支持下,大刀阔斧地推行改制,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攻势’。”李弘叹道,“仲渊等了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我不能让他半途而废啊。殿下如今大权旁落,又被仲渊逼得远走晋阳,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过段时间,改制之策一一推行实施了,初见成效了,她大概就能理解仲渊的艰难和忠诚了,她对仲渊的怨恨也会渐渐消散。”

    “但是……”雷子苦笑道,“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的矛盾大为缓和,大司马和丞相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在朝野上下非常有威信,权势更是如日中天,这对大将军来说……”

    “我需要他们建立比我更大的威信,我需要他们的权势和我旗鼓相当,甚至超过我……”李弘看看众人不解的目光,笑着说道,“但他们做得还不够,威信还不够大,权势也还不够大,我还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为什么?”卫峻吃惊地问道。

    “有件事,你们心里大概都有数。”李弘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们都是一起从幽州走出来的,我们生死与共,亲如兄弟,我也不打算隐瞒你们。早点说出来,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众将神色凝重。鲜于辅冲着李弘微微一笑,似乎对他这种做法很赞同。大家都是兄弟,有些事早点说出来有好处,免得将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雯儿和秀儿的事。”李弘低声说道,“过几年,她们两个总有一个要进宫,那时我就是外戚了。”

    “外戚和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汉律的规定,这是原则,这是大汉之所以逐步走向败亡,这是我们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这是导致几十万将士和上千万百姓悲惨死去的根本原因。”李弘用力挥了一下手,“从张温等七位老大臣到晋阳重建朝廷开始,从我们开始中兴大业那一天开始,这个原则就重新成为大汉一条不可更变的律法,凡违背者,以谋大逆论处,杀无赦。”

    众人骇然变色。虽然谁都知道李弘会成为外戚,但谁都不会想到李弘会主动离开朝堂,即使李弘今天说出来了,众人还是难以置信,内心极度震骇。

    “或许你们说,不让雯儿和秀儿进宫,但此事我能做主吗?整个朝廷都在逼我,我能不答应吗?我答应了,就是外戚,我成了外戚,我还能继续把持权柄吗?我继续把持权柄等于践踏大汉律,那么,大汉律失去了尊严和威仪,大汉还能中兴吗?我们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还有什么意义?”

    “你去哪?”卫峻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紧张地问道。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这里了……”李弘指指脚下的地面,“这是我的家,我回家,我为大汉戍守北疆。”

    “陛下主政了,你走了,但殿下还在,她短期内不会交出权柄,这不成了后宫干政吗?”阎柔马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这就是我让子烈、飞燕和仲渊迅速在朝堂上建立威信,并且任由他们权势增长的原因。”李弘说道,“我之所以带着陛下远征西北两疆,之所以让无畏带着风云铁骑驻守晋阳,就是为了让他们控制全局。将来我走了,殿下的事是个很大的麻烦,能不能逼迫殿下顺利交出权柄,关键就在朝廷。如果朝堂上没有几个实力相当的大臣,天子要想掌控全部的权柄,难度很大。后宫干政,迟迟不愿交出权柄,这在本朝历史上有很多先例,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众将暗自惊骇。想到大将军离开朝堂后,天子和长公主之间的争斗,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夜,李弘和诸将起身告辞。

    “子民,你什么时候走?”鲜于辅问道。

    “二月。”李弘想了一下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二月中我就带着陛下先到卢龙塞,然后去辽西,再到辽东、乐浪两郡。时间允许的话,我带他到扶余、高句丽巡视一下。”

    “那你大约何时到乌侯秦水和火云原?”

    “应该在五月前后。”李弘说道。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柯比熊?”

    “可以。”李弘说道,“本来我想到了辽东后再告诉他,既然你知道我的意图,那就先告诉他吧。希望他能在五月前,把扶罗韩和射隆的事解决了。当然,这个时间太短了一点。”

    “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鲜于辅突然说道。

    李弘脸色微变,走到鲜于辅身边,抓住了他的手,“羽行兄,再过几年,我们两个要调个位置,你到京城去,我在北疆,如果你……”

    “子民,我真的不行了,我有预感……”鲜于辅淡淡一笑,“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记住丧事一定要简办,切记。”

    李弘悲楚万分,一时无言以对。

    第二天,小天子在中军将军贾诩、左中郎将段炫的陪同下,赶到骠骑将军府看望了鲜于辅。

    闲聊当中,鲜于辅提到了稳定西北两疆的策略,他的建议和贾诩的想法极其相似,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小天子坐在鲜于辅身边,不时插嘴询问,三个人有说有笑,气氛很热烈。

    二月中,小天子和大将军李弘率军离开蓟城,北上巡视卢龙塞。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六十二节

    二月下,大军到达卢龙塞。小天子和大将军拜祭了当年在卢龙塞大战中阵亡的将士,然后率军出塞,直奔辽西。

    辽西太守孙瑾、辽东乌丸大单于楼班相迎于玄水之滨,陪同巡视。

    三月下,大军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到达辽东。辽东都护李溯、新任辽东太守公孙康等大臣迎驾于辽水。

    四月中,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王伊夷模赶到辽东觐见大汉天子。

    四月,在拓跋韬、素利的斡旋下,扶罗韩、射隆、柯比熊在闪电河畔歃血结盟。

    整个冬天,扶罗韩都在为结盟而努力。虽然大汉天子答应了他的求和,但这种求和实际上只是休战,大汉天子不允许他回到弹汗山,叫他和射隆一起滚到大鲜卑山去。他们不愿意去,他们的部下和各小部落首领更不愿意去。不愿意迁移的结果就是打仗,但面对强大的汉军和杀气腾腾的柯比熊,他们没有半点胜算。此时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向柯比熊、射缨彤等人求和,大家都是鲜卑人,没有必要自相残杀,应该携手为重建大鲜卑国而努力。鲜卑部落之间和解了,齐心协力了,大汉为了北疆的稳定,也只有退一步了。

    柯比熊嗤之以鼻,咬牙切齿。当初你率军攻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句话?要和解可以,你把熊霸叔父还给我,否则我们不死不休。熊霸早就阵亡了,死人岂能复活?

    射缨彤更干脆,一刀把使者的脑袋砍了。没有和解的可能。你伙同射隆杀了我叔父射墨赐,我岂能不报仇雪恨?

    扶罗韩无奈,只好求助于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和东部鲜卑的老帅素利。

    拓跋韬没有出面,让小王拓跋貉到弹汗山和火云原走一趟。

    拓跋韬现在碰上了难题。丁零人的首领阿古罗死了,他几个儿子大打出手,部落分裂,其中两个儿子带着至少三万户南下投靠拓跋韬。当年拓跋韬为了稳住漠北,和阿古罗联姻。彼此都是亲戚,不能见死不救,但这么多丁零人不好安排,放到哪一块草场都损害了其它小部落的利益,而且也是一个安全隐患。为此他三番两次找到汉北郡太守赵恒和漠北都护铁钺,希望他们能帮忙。赵恒建议把丁零人一分为二,一部迁到河西,因为那里急需人口,一部迁到阴山西北麓,居于鲜卑人和匈奴人之间,这样既能缓解两族之间的矛盾,又能消除丁零人带来的隐患,同时还能给乌拉铁骑提供大量的兵源。赵恒的主意是不错,但需要朝廷的批准,需要和西部鲜卑王步度更、匈奴大单于刘豹协商。因为这事比较麻烦,所以拓跋韬无心关注扶罗韩。在他看来,大将军肯定要杀扶罗韩,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拓跋貉对拓跋韬的话心领神会,他冒着风雪赶到弹汗山,对射缨彤和射虎说,如果一定要打,你南部鲜卑也就从大漠上消失了,还是想个别的办法,杀了扶罗韩和射隆,平息了大将军的愤怒,迅速稳定大漠为好,千万不能让柯比熊一人独大。柯比熊这小子野心勃勃,是条狼,实力大了,大漠上就要狼烟四起,最后遭殃的肯定是大家。

    现在事实摆在这里,大漠都休养生息十六年了,实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大将军往大漠一站,哪个是对手?只要大将军不倒,柯比熊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们还是制约一下柯比熊,不要让他野心得逞,免得把我们都害死了。

    射缨彤和射虎接受了拓跋貉的建议。他们秘密派人联系射隆,说你只要杀了扶罗韩,戴罪立功,我们兄弟就和好,并保证在大将军面前替你脱罪。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南部鲜卑就此败亡,白白便宜了柯比熊。

    拓跋貉又跑到火云原劝说柯比熊。柯比熊看到他后,非常高兴,“我早就盼你来了。你来了,扶罗韩也就死定了。”拓跋貉知道他心计深沉,也不说话,先听他说。

    柯比熊说,你去告诉扶罗韩,我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前提是他必须杀了射隆,先把南部鲜卑从大漠上彻底抹去,否则一切免谈。

    拓跋貉大笑,你以为扶罗韩是白痴啊?射隆更是狡猾,这时候他还对扶罗韩言听计从?

    柯比熊嘿嘿一笑,你从弹汗山来,当然已经说服了射虎和射缨彤,但射隆太狡猾,他未必会上当,需要有人逼他一下。我只不过帮你一点小忙而已。

    拓跋貉二话不说,掉头就去了闪电河。歃血结盟,先握手言和,其它的事慢慢再谈。扶罗韩和射隆各怀心思,都答应了。

    柯比熊率军赶到闪电河。拓跋貉建营,相约结盟。就在结盟的头一天,扶罗韩突然改主意了,他觉得不安全。他说自己是大鲜卑王,其它诸部落王应该到自己的大营商谈结盟的事。他调侃柯比熊说,如果你怕死,就不要来了,让素利或裂狂风来就可以了。

    柯比熊大怒,带着五十个亲卫到了扶罗韩的大营。扶罗韩还不放心,要求诸部落首领把武器放在大帐外面,各人的亲卫都距离大帐百步,包括他自己的亲卫。

    拓跋貉生气了,“你到底还想不想结盟?”

    扶罗韩说,现在柯比熊还担心我杀他吗?是他要杀我,我不能不防。

    柯比熊丢下武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扶罗韩的大帐。扶罗韩放心了,设宴招待。柯比熊只吃肉,不喝酒。扶罗韩大怒,认为柯比熊不给面子,“你和你父亲一样,卑鄙无耻,懦弱胆小。当年你父亲在驹屯战场上自杀了,就象一条狗,现在你也是,你也是一条狗,汉人的狗……”

    柯比熊爆发了,他象狼一样怒声长嚎,纵声扑上去撞倒措手不及的扶罗韩,一拳砸在他的咽喉上。扶罗韩惨叫倒地。柯比熊翻身跳到他身上,两只拳头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呼啸而下,霎时间把扶罗韩打得血肉横飞。

    诸部落首领谁都没有动,包括扶罗韩的几个兄弟都坐在毡席上一动不动。扶罗韩死了,部落也就得救了,否则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射隆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匪夷所思的结局。拓跋貉拿起一只羊腿,狠狠砸到他脸上。射隆霍然惊醒,本能地一跃而起,飞身冲出帐外。

    柯比熊还在嚎叫着,怒吼着,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扶罗韩的头上。

    拓跋貉一边向嘴里塞着肉,一边悠然自得地看着。他很欣赏柯比熊。这小子不错,有股狠劲。可惜扶罗韩死得冤,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柯比熊活活打死了。

    射隆带着大军离开了内电河,乌丸人能臣氐跟在他后面,两支大军飞速向大鲜卑山方向行进。现在他不敢回去,他必须等到大汉天子承认了他的南部鲜卑王地位后他才敢回去。然而,他的部下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背叛了他,带着军队逃了回去,投靠已经被大汉天子承认的南部鲜卑王射虎去了。

    射隆大怒,诛杀了几个小部落首领。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只剩下几百人了。能臣氐毫不犹豫地把他杀了,然后带着军队投奔柯比熊。现在能庇护他的也只有柯比熊了。

    柯比熊收下了射隆的人头,然后一刀剁下了能臣氐的脑袋。他现在需要能臣氐的脑袋以得到白山乌丸大单于楼麓的信任,阻止乌丸人乘机夺取扶罗韩的领地,从而给自己迅速稳定中、东两部鲜卑赢取时间。

    五月上,柯比熊得到了扶罗韩的领地、部落和财产,实力骤然猛增。射缨彤为此大为恼火,约见柯比熊,要求柯比熊把闪电河以西的土地全部让出来,否则和他兵戎相见。柯比熊断然拒绝。

    射缨彤大怒,向昔日袍泽刘豹、楼麓、鹿欢洋、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各族首领求援。射虎百般劝阻,说大将军马上就要和大汉天子进入东部鲜卑巡视,不宜再起烽烟。

    射缨彤怒不可遏,“你小子懂什么?现在如果不把柯比熊这只恶狼困在火云原,将来第一个遭难的就是我们。大将军的眼睛比天上的黑鹰还要锐利,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刘豹出兵了,楼麓出兵了,鹿欢洋也出兵了,弧鼎、弃沉等人也出兵了,一时间大漠上铁骑狂奔,烟尘四起,近六万铁骑向闪电河呼啸杀去。

    柯比熊大惊失色,以最快的速度向骠骑将军鲜于辅求援。

    大漠上的事变幻莫测,刚刚好转的形势再度急转直下。这次烽烟再起,挑起战事的一方都是大汉的功勋战将,即使是鲜于辅也毫无办法。他的病情一直不稳定,突闻此讯,陡然加剧。他急忙嘱咐镇北大将军阎柔日夜兼程赶到闪电河,斡旋调解,务必早日让大漠诸族停止纷争。

    六月初,双方在闪电河上游的草原湖对阵,扶罗韩的部属突然临阵倒戈,柯比熊大败,槐头战死,近五千士卒被诛,余众被迫撤往火云原。

    射缨彤督军猛追,人皆两马,速度惊人。

    柯比熊无力招架,被迫弃守火云原逃亡乌侯秦水。中部鲜卑两千多个部落五万多户全部被射缨彤掳获。

    阎柔不得不出面,再打下去,射缨彤就要成为大漠霸主了。

    拓跋韬、步度更也出面了。射缨彤太疯狂了,这样打下去,难道就不怕大将军出手镇制吗?

    六月下,大汉天子和大将军到达乌侯秦水。

    在这之前,辽东都护李溯、辽东太守公孙康等人极力劝阻,此刻大漠战事紧张,各族铁骑往来攻杀,一旦天子出了什么事,那就完了。辽东乌丸大单于楼班、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伊夷模也很恐惧,大汉天子如果在辽水一带出了事,大家死定了,谁都跑不掉。

    大将军一反常态,极其固执,执意要北上乌侯秦水。李溯等人无奈,传令各地即刻出兵护驾,短短时间内辽东便集结了各族大军五万人马,高句丽更是倾国之兵,唯恐出现意外。

    柯比熊闻讯,魂飞天外,茫然无措。部落首领们激烈争吵,有的要撤往大鲜卑山,有的要集结重兵和射缨彤决战,有的建议逃往扶余暂避,有的建议留下等待大将军的栽决。素利力排众议,坚决要求大家留下,并请柯比熊率两部首领出迎三百里。

    大汉天子和五万大军进驻乌侯秦水。

    射缨彤的脚步停下了,对面就是大汉天子和大将军,还有五万辽东大军。这仗不能再打了。

    李弘怒斥柯比熊、阙昆、素利等人,认为这场战事是他们挑起来的。阙昆不服,“扶罗韩本居于弹汗山,闪电河以西的土地本来就是中部鲜卑的领地,是被扶罗韩抢去的。我们收复自己的领地,没有错,是射缨彤太贪婪了,是他的错。”

    “那好,射缨彤现在占据了火云原,夺取了中部鲜卑七成以上的领地,你去把它们夺回来?”李弘怒声说道,“如果不是我抢在射缨彤之前赶到乌侯秦水,恐怕你要滚到大鲜卑山避难了。”

    阙昆气得浑身颤抖,但在李弘面前他又不敢发作,只好强忍着。素利叹了口气,小声劝道,“阙昆,现在我们是大汉的藩属,这里是大汉的土地,大漠是大汉的。我们住在那里,草场有多大,领地有多大,都得听大汉天子的安排。这点道理你难道都不懂吗?”

    阙昆霎时惊悟,骇然望向李弘。李弘眼含杀气,怒视跪在地上的柯比熊。柯比熊低着头,神情灰败,咬牙不语。裂氏、段氏、宇文氏、慕容氏等部落首领站在四周,悲愤至极。阙机站在角落里,抬头望着帐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我要来吗?”李弘走近柯比熊,冷声问道。

    柯比熊轻轻点头。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当年豹子大叔虽然击败了大帅,但大帅保住了中部和东部鲜卑,保住了鲜卑人元气。然而,闪电河一战,自己不但把大帅留下的最后一点本钱彻底败尽,甚至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恨啦……豹子大叔算无遗策,最终自己还是败了,儿时要亲手报仇雪恨的誓言成了莫大的嘲讽。没有人能击败豹子大叔,即使他孤身一人到了辽东,还是能转眼间带出五万大军。大帅,原谅我,我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他的对手啊。

    “你知道我要来,还敢和射缨彤决战闪电河?”李弘愤怒地吼了一句,抬手就要打他,但这只手掌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你太让我失望了。大帅怎么会把鲜卑部托付给你?你知道这几年因为你的愚蠢,鲜卑部死了多少人吗?”

    “豹子大叔,射缨彤已经打来了,难道你要我们束手就缚吗?”阙昆忍不住挥舞着双手叫道。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来?”李弘那只高悬空中的手猛然转向,狠狠打在阙昆的髡头上,“既然知道我要来,还敢决战,什么意思?我说话是放屁吗?”

    “豹子大叔……”阙昆气得跪在地上,抡起拳头连砸地面,“不打不行啊。”

    “射缨彤为什么敢打?因为他知道我对你们非常不满,就算他把你们全部杀了,我也不会惩罚他,但接下来呢?接下来大漠会发生什么?”

    “去年各部首领为什么异口同声,要我答应扶罗韩的求和?在那种绝对优势下,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围歼扶罗韩?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但要杀了扶罗韩,还要灭了南、中、东三部鲜卑,他们也想打破大漠的平衡,从而给自己的部落取得最大的利益。还有你……”李弘指了指柯比熊,“你为什么不愿围歼扶罗韩?还不是想乘机吞掉南部鲜卑。”

    “人人都想吞了南部鲜卑,包括你们。但你们想过没有,南部鲜卑和白山、上谷乌丸是我风云铁骑的根基,我岂肯自绝根基?”

    大帐内的人霍然惊醒,人人目瞪口呆。

    忘记了,风云铁骑戍守大漠十几年,人们几乎把它忘记了。大将军这句话就象雷霆一刀,霎时剁开了重重迷雾。

    射缨彤突然疯狂的谜底揭开了,一贯老成稳重的他竟敢召集六万大军攻杀柯比熊,原来就是因为大将军的重托。

    如果南部鲜卑忍让了,任由柯比熊为所欲为,大漠上的局面就和十几年前一样,成了东、中、西三部鲜卑鼎足而立之势。大汉失去了最可靠的南部鲜卑,对大漠的控制力随即急剧下降,未来的大漠将烽烟四起,未来的北疆将狼烟遍地。

    大将军出手了。他带着天子长途跋涉到了辽东,他借助大汉天子的威仪,在辽东召集了五万大军,和射缨彤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柯比熊死定了,从他去年底和步度更、拓跋泓一起劝阻大将军围歼扶罗韩开始,他就成了大将军的攻击目标。

    但大将军不想置他于死地,大将军对中部鲜卑有感情。这里是铁狼、公孙虎等人的家园,是大帅慕容风的家园,是风雪的家园,是大将军自从有记忆以来成长的地方。只要柯比熊想明白了,低头了,他依旧可以拥有火云原,他依旧可以成为制衡大漠的一方势力。然而,柯比熊辜负了大将军的期望,柯比熊太想成为大漠的霸主了,他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了弹汗山。

    在大漠上生存,就要遵照大漠的规矩,即使大将军也不例外。射缨彤拿下了火云原,南部鲜卑吞并了中部鲜卑,李弘也不能倚仗自己的实力强行命令射缨彤把中部鲜卑还给柯比熊。不过,侥幸的是,大将军及时赶到了乌侯秦水,保住了东部鲜卑。

    “中部鲜卑从今天起,没有了。”李弘用力一挥手,转身走出了大帐。

    柯比熊跪伏在地,失声痛哭。

    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带着鲜卑、匈奴、乌丸三族首领觐见了大汉天子,然后匆忙赶到中军大帐拜见大将军。

    刘豹的儿子刘千石、弧鼎的儿子鼎钟、弃沉的儿子沉子雨、木桃的儿子桃贲、木李的儿子李横等一帮十五六岁的部落小将看到大将军非常兴奋,围在他四周说个不停。大漠人寿命不长,到了四十岁就要准备归天了,所以很多人十二三岁就上战场,而十三四岁就指挥大军纵横大漠的部落首领比比皆是。

    “这是谁家的孩子?”李弘看到一个结实的小孩站在众人身后,胆怯地望着自己,急忙问道。

    “这是楼麓的十四子麓鹰,小名叫黑墩子。”射缨彤把他拉到李弘身边介绍道,“打仗很勇猛,将来比他爹有出息。”

    李弘捋须大笑,“头一次见面,要给礼物的……”李弘随手把自己的战刀解了下来,“伯父行伍之人,没什么好礼物,这把刀就算见面礼吧。”

    麓鹰欢天喜地地接过战刀,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咚咚”作响。

    李弘亲自把一帮小将送出大帐,再回来时,脸色就很难看了。

    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忐忑不安,撩衣就要跪下。

    “罢了,老兄弟了,还请什么罪?就算你们杀了他,我也不会责怪你们一句。”李弘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一切听大将军的。”射缨彤说道,“但大漠上从此没有中部鲜卑了,除非柯比熊把我击败,把我赶走。”

    李弘稍加沉默后说道:“我想乘这个机会建立辽北郡,把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领地都划进辽北郡,如果你们答应了,柯比熊不敢不答应。”

    射缨彤转头望向射虎。射虎毕竟是南部鲜卑王,把部落领地纳入大汉疆域,必须由他说了算。

    射虎几乎没有考虑,张嘴就说道:“行,听大将军的。”

    “以闪电河为界。闪电河以西是汉北郡,隶属并州。闪电河以东是辽北郡,隶属幽州。建辽北都护府,负责看护鲜卑诸部和辽东诸国。”李弘看看三人,笑着问道,“你们看怎么样?”

    “没问题。”射缨彤笑道,“柯比熊要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在草原湖杀死了东部鲜卑的老帅槐头,现在他在东部鲜卑如何立足?”

    柯比熊、素利等鲜卑首领接受了大将军的建议。

    七月上,小天子下旨,建立辽北郡,镇北大将军阎柔兼领辽北郡太守。

    大将军报捷长安,小天子率军平定大漠叛乱,在大漠中东部建立辽北郡,为大汉开疆拓土,功勋盖世。

    七月中,射虎、鹿欢洋等率军撤到闪电河以西,回到南部鲜卑。柯比熊率领东部鲜卑诸部居于辽北郡东部。原中部鲜卑两千多个部落五万户尽数归于大汉。

    天子下旨,拜射缨彤为辅汉将军领辽北都护,屯兵于辽北郡西部,戍守辽北郡。

    七月下,幽州急报,骠骑将军鲜于辅病逝。

    大将军李弘悲痛欲绝,携天子急速越过大燕山,为鲜于辅主持大丧。

    前年底,麴义战死于西海,今年,鲜于辅又病逝了,两位袍泽的离世给了李弘很大打击,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于蓟城。

    小天子和李秀侍奉左右,日夜照顾,但大将军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

    八月下,长公主不顾长安大臣们的劝阻,和小雨、风雪一起,日夜兼程赶到幽州。九月上,太医令黄达到达幽州,他建议把大将军即刻送回长安,如果继续拖下去,性命可能不保。

    大将军不愿意走,小雨和风雪也担心长途跋涉加重病情,但长公主下了决心,谁都劝不住她。

    九月中,小天子统率大军,护着大将军急赴长安。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一节

    大汉元平四年,九月,长安。

    丞相府。

    夜已经很深了,李玮依旧伏案阅卷,没有丝毫的倦怠之色。自从出任大汉丞相以来,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鬓角已隐见白丝,额头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昔日高大的身躯也日渐清瘦。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李玮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上的竹简,抬头向房门方向望去。

    丞相府长史贾逵推开门,三两步走近李玮,神色颇为紧张,“大人,大司马请你急赴道,“我昨天到尚书台,听王凌大人说,后将军杨大人攻击宛城受阻后,随即南下攻打新野,打算切断叛军退路。南下打新野比较冒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叛军包围,所以大司马和太尉大人急告杨将军,请他不要冒险,还是稳扎稳打,继续围攻宛城为上策。但杨将军很自负,大概在送出奏章的同时就已经率军南下攻打新野了。”

    李玮焦虑不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备车,快,快……”

    马车疾驰在宽敞的大道上,十八缇骑左右保护,向未央宫飞速而去。

    李玮斜靠在车座上,把自己掩藏在黑暗里,双目紧闭,脑子里全都是杨凤,全都是南阳战场。

    这是一场不该打的仗,但随着朝廷修改对外策略,一直被压制的朝堂矛盾终于爆发了。为了缓和和转移朝堂上越来越激烈的矛盾,朝廷不得不发动了这场南阳之战,而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大将军和边郡文武大吏要求修改对外策略的联名奏章,说明边郡和大漠上的形势很危险,西北两疆不能稳定,朝廷就无力南下平叛,这是血的事实。为了确保中兴大业能够顺利推进,朝廷被迫提前修改对外策略。

    李玮提出了五个修改建议。一是逐步迁移外族进入边郡居住,引导和帮助他们改畜牧为农耕,在一段时间内或者灾荒之年给予减免赋税,并在此基础上慢慢实施‘离散部落’之策,争取在几代人之后,甚至几百年之后,把迁入边郡的外族人全部纳入大汉户籍。

    二是重用外族人,尤其是边郡各级府衙,其府内掾属必须征辟一部分外族人管理外族事务,以赢得外族的信任和忠诚,并在此基础上逐步把一批外族权贵迁移到京城或者其它大城居住,把他们纳入士籍,融入大汉。

    三是边疆戍边,要倚重一批外族将领,边郡士卒也尽可能从外族部落中征募,以减少中原人的北迁,缓解因为汉胡杂居给边郡造成的诸如草场、田地、习俗等等各种矛盾,让杂居各方逐步建立起信任,并在此基础上慢慢推行诸如通婚等等有助于各族之间加快融合步伐的律令。

    四是在各外族单于庭、王庭设立学宫,置明师,让各族王公权贵、大小首领们的后代从小就说大汉话,写大汉字,读大汉书,长大了到太学再深造,通过试经的优秀者可以入仕为官。到边郡授学的明师从太学诸生中择优录取,三年一换,回朝后予以重用。

    五是赈济制度,这是确保西北两疆和大漠稳定的基础。李玮的赈济制度不是单方面的无偿馈赠,而是朝廷和外族,和边郡百姓共同预防和抵御灾患。边郡建官仓,官仓囤积的谷粟一部分由各地“入粟拜爵”的富豪运送,一部分由朝廷运送,一部分由当地府衙筹措。边郡建马政,朝廷投入钱财,并利用边郡和大漠上的各外族战马、牲畜、草场等等,和各外族一起圈地养马,养牲畜,以备战争和灾患。

    李玮对外策略的原则就是“征伐和安抚”,但他偏重安抚,而且很多政策都是几代人,甚至百年以后才能看到效果,所以这个新制的对外策略在朝议上很快得到了通过。然而,接下来的事就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了。

    李玮为了实施这个新的对外策略,说服了长公主殿下、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做了一番人事调整。

    杨凤被拜为车骑将军,免去了卫尉卿一职,成了一个没有实权的将军。左将军颜良出任卫尉卿,主掌南军,戍卫皇宫。

    杨凤认为李玮有意把他赶出朝堂,对李玮极其愤恨,而李玮似乎为了平息杨凤的愤怒,马上把左卫将军吕布征调回京,让征南大将军钟繇代替吕布督青兖两地兵事。接着又罢免了赵云的光禄勋卿,由大鸿胪卿袁耀接任。

    杨凤、吕布、赵云三个人都成了没有实权的将军,那么谁去督领豫州兵事?

    朝廷没有宣布,而是宣布了新的大鸿胪卿。

    匈奴右贤王、度辽将军刘冥出任大鸿胪卿,本朝历史上第一个外族九卿大员。

    满朝震惊,反对的奏章象雪片一般飞向晋阳。过去孝武皇帝的时候,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曾是托孤四大臣之一,但他也不过是个光禄大大。今天刘冥何德何才高居九卿之位?难道就是为了讨好外族?

    长公主远在晋阳,大臣们没有圣旨也不敢擅自出京,谁都无法当面劝谏,所以这反对弹劾的奏章也就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太傅杨彪实在无法接受,改制可以,但也不能这么改。这算什么?这也叫治国之策?我看这是卖国之策。他连续上奏长公主,长公主置之不理,杨彪愤而请辞。他不干了。这次长公主马上回书了,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同意了。

    宗室刘和出任太傅一职。

    光禄勋卿袁耀也不干了。当年袁术在北军做长水校尉的时候,刘冥是长水营的军司马,是袁术的部下。袁术在信都城差点被大将军杀了,而原因就是因为刘冥的背叛。和一个背信弃义之徒同殿为臣,而且还是一个匈奴人,他觉得非常羞耻。他上表请辞,要到州郡去任职,主动要求外放,京城待不下去了。

    朝廷给了袁耀一个惊喜,拜袁耀为平南将军,督领豫州兵事。

    朝廷为何做出这种任命,长安有很多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现在袁耀到豫州更好,而钟繇有些待不下去了。

    刘表中了钟繇的反间计,杀了袁熙,后来明白了,在襄阳痛骂钟繇,荆襄、江淮两地人所皆知。袁阀的势力遍及荆、豫两州,门生故吏们一边骂刘表,一边骂钟繇。袁绍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两个儿子?即使要杀,也要堂堂正正地杀,何苦用这种卑鄙手段?豫州很多袁阀的门生弟子一气之下,卷铺盖走人,不跟钟繇混了。

    袁耀本是文武兼备之才,又是朝廷正式认可的袁阀家主,他现在到豫州坐镇,当然很快能收拢人心,全力对付荆州刘表。至于为什么让钟繇督领青兖两州兵事,估计还是考虑到荡寇将军雷重的那七万大军。和吕布比起来,钟繇指挥雷重,岳父指挥女婿,当然更加得心应手了。

    刘冥到了朝廷,度辽将军谁干?谁统率度辽铁骑?河南尹徐晃出任度辽将军。

    袁耀走了,新任光禄勋是谁?张郃,镇护大将军、青州刺史张郃.青州刺史是谁?少府卿许靖。许靖给外放了。

    少府卿又是谁?原京兆尹余鹏,李玮的同窗。

    京兆尹又是谁?原大司农丞朱穆,李玮的大舅子。

    新任河南尹是谁?原尚书左仆射司马朗。

    新任尚书左仆射是谁?丁立,李玮的同窗。

    执金吾玉石将军一直统兵在外作战,执金吾一职过去由颜良代领,现在改由陈好代领。朱穆的弟弟朱魭出任治书御史。

    长安人恍然大悟,丞相李玮借着这个机会,把同窗刘冥、余鹏、陈好、丁立,把至亲朱穆、朱魭全部拉上位了,权势更大了。

    当然了,长公主也有收获,宗室大臣刘和总算又回来了,而且隶尚书事参予决策。

    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也可以接受,毕竟杨凤做了车骑将军,颜良和张郃也上位了,而吕布和赵云都是功勋显赫的战将,无人可以憾动他们的地位。

    李玮打着实施新制的旗号,明目张胆地任人唯亲,而长公主和大司马竟然置若罔闻,此事立即刺痛了朝中大臣,于是朝堂上出现了一股辞职热潮。

    出乎意外,丞相李玮毫不在意,一概批准。只要你愿意走,打个招呼就行。

    四月上,朝廷诏告天下,按照新制,以试经选拔人才,三年一次。但大汉中兴之期,急需贤能之士,故第一次选拔直接征召天下通知逸经、古记、天文、历算、钟律、小学及以、等各类人才齐聚京师,试经入仕。

    一时间,朝野震动,各地儒生贤良蜂拥而至,长安太学竟然人满为患。

    试经选拔在本朝一直是辅助选拔制度,主要是考儒家经文,考试方法有射策和对策两种。射策就是抽签考试,内容侧重于对经义的解释,主要用于太学内部的考试,目的是督促诸生认真读经,明了经义。对策则是根据皇帝或学官提出的重大国政、理论等问题,撰文以对,主要用于朝廷举荐的士人,皇帝和学官考验合格后,就可以授官了。

    选拔新制规定,试经考试分三种,分别是行策、试经和律论。这三种考试方法按照难易程度分甲乙丙三科。每科有规定的职官名额。

    本朝最初的射策考试根据难易程度,分甲乙两科。王莽时,将两科改为三科,并增加了各科的取官人数。这种考试在王莽篡国之前是一年一试,光武皇帝中兴后恢复甲乙两科,两年一试。不过随着太学规模扩大,儒生增多,考试制度随即开始改动,渐渐也就流于形式,以察举荐士为主了。

    五月上,试经考试开始。丞相李玮等公卿大臣,许劭、王剪、杨彪等大儒名士齐聚太学,论卷取士。

    五月中,第一次考试选拔结束。因为贤能之士远远超过了规定的取官人数,朝廷急奏长公主,请求增加名额。长公主回旨,不限定人数,有多少取多少,一个不要漏掉。

    朝廷取贤良五百四十七人,全部授官。朝廷的人才危机立时得到极大改善。

    天下士人闻讯,无不欢欣鼓舞,准备三年后规模更大的试经选拔。

    李玮的试经选拔制度成功了,为朝廷征募了大量优秀的各类型急需人才,但同时也遭到了门阀世家的仇恨。

    现在他们明白了,为什么长公主、大司马和太尉大人都在背后支持李玮,因为李玮早就说服了他们,他保证试经考试可以为朝廷征募一批极其出色的人才,他做到了,给了门阀世家们重重一击,也给危难中的大汉走向中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门阀世家和朝中遭到排挤的文武大臣们走到了一起,他们正准备联手打击李玮的时候,南阳大战爆发了。这场战争来得非常及时,以致于李玮在丞相府振臂欢呼。

    去年长安的朝堂危机四伏,今年长安朝堂上的危机更是一触即发,而长安的大汉天子远征塞外,长安的长公主殿下远避晋阳,长安朝廷的擎天柱石大将军李弘更是在西北两疆誓死鏖战,长安朝廷就象一棵倾覆在即的大树,又像一叶惊涛骇浪中的浮萍,虽然依旧在风雨中苦苦支撑,但这时只要有一点外力,它就会倒下,就会被风浪吞噬。

    襄阳人忍不住了,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刘表忍不住了,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曹操忍不住了,居心叵测意图坐收渔人之利的孙权和周瑜忍不住了,时刻想打进长安的刘备也忍不住了,一艘艘特使的快船在长江上往来飞驶,一张张慷慨激昂的面孔在襄阳城里进进出出,进攻,北伐,一统社稷……激动的叫喊声响彻了江淮、荆襄和巴蜀,各方势力都在厉兵秣马,北伐的洪流已不可阻挡。

    五月上,襄阳的刘表出兵了,蔡瑁、蒯良、文聘、徐庶、马良等荆州大将率六万大军杀向了鲁阳,杀向了颖川。

    五月上,益州的刘磐、刘备出兵了,两人在阳平关下会合,集结了五万大军向陇南发起了攻击。

    五月上,孙权、周瑜亲自统率江东大军北上,和曹操会师于九江郡寿春,三人集结了八万大军,沿着涡口北上,直杀豫州。

    三年光阴,对长安来说,弹指一瞬间,什么事都没做好,时间就没了,但对南方各州郡来说,却是漫长的三年,他们在这三年中竭尽所能,想方设法恢复元气,扩军备战,时时刻刻提防着北疆军呼啸而下。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们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们向强大的敌人发起了反攻。

    然而,正如李玮在麒麟殿军议上所说,自袁绍死后,天下再无雄主,刘表、曹操、刘备、孙权、周瑜之辈威望不足,谁都无法驾驭各路诸侯,败亡不过是迟早之事。

    五月中,荡寇将军雷重起七万大军南下,于蒙乡一战击败孙权、周瑜的江东大军,斩首八千级。孙权、周瑜急速撤过淮河,再不敢前进半步。

    征南大将军钟繇指挥高顺、臧霸、魏续三路大军戍守徐兖边境,曹操不敢越雷池半步。

    五月中,右卫将军赵云、武卫将军陈好、中垒将军于毒率北军四营赶到陇南,会合了华雄、司马懿、魏延,集结四万大军与叛军决战于河池城外。

    武卫将军陈好、厉锋校尉郝昭率前锋营三千悍卒奋勇突进,撕开蜀军中阵,斩十二将,砍倒蜀军大纛,重创刘磐。

    赵云、司马懿挥军掩杀,一战而胜。

    刘备率军撤至西亭死守。当夜,刘磐重伤不治而死,军心涣散,刘备无奈撤军而还。张任、张松、黄权、黄忠、诸葛亮、庞统等巴蜀、荆州文武劝说刘备坐镇成都,稳定军心,免得被北疆军乘势而下,拱手丢掉整个益州。

    五月下,刘备留下张飞、张任、庞统、刘琰、李休等文武大吏镇守汉中,自己统率大军南下成都。

    平南将军袁耀率军三万大军戍守广阳关、鲁阳和昆阳一线。本来他指望雷重击败江东大军后,能急速回援,谁知江东大军待在淮河一线,曹操屯兵于徐兖边境,一个都不撤,把北疆军十几万大军拖住了。

    蒯良指挥大军猛攻鲁阳,豫州告急。

    车骑将军杨凤领三万大军出武关,直杀南阳宛城,实施围魏救赵之计,迫使荆州军回撤。

    荆州军回撤了,但杨凤却拒绝撤军,三番两次上奏朝廷,要求率军攻打宛城,收复南阳。平南将军袁耀随后也上奏,说现在孙权、周瑜的大军被拖在淮河一线,他们想撤但又担心汉军顺势渡河而下,所以进退两难。荆州失去了江东的支援,根本无力抵挡我大军的攻击,请朝廷慎重考虑,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此刻北疆叛乱未定,朝廷的策略就是防御,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坚决拒绝了杨凤、袁耀的恳求,但李玮在这个关键时刻说了一句话,“朝廷有足够的财赋支撑车骑将军收复南阳。”

    丞相大人既然支持打,那这一仗肯定打得起,所以太傅刘和、御史大夫荀攸和朝中众多公卿大臣随即纷纷上奏,要求大军继续南下攻击,但徐荣和张燕的态度非常坚决,撤,立即撤回关中。

    大臣们上书长公主。

    在兵事上,长公主不敢随便做主,现在大将军不在,当然要听徐荣和张燕的,所以长公主打算下旨命令杨凤和袁耀撤军。这时,丞相府长史贾逵日夜兼程赶到了晋阳宫,向长公主递交了李玮的一封密信。

    李玮在信中说,距离陛下主政的时间还有三年,三年内,大军如果不能平定南方叛逆,大将军会离开朝堂吗?三年后,天子只有十三岁,按照惯例,殿下还要继续执掌权柄,要一步步移交权柄。这个时候天下未定,大将军他敢离开天子走吗?就算他愿意离开,但军心怎么办?谁敢保征军心不乱?谁敢保证军中没有像董卓、李傕、郭汜那样十恶不赦的奸佞?

    朝廷的财赋的确很紧张,但大将军在大漠上的威望太大了,自从他到了北疆后,到目前为止才打了几仗?北疆的形势按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鲜卑人自己就会把问题解决了。大将军陪同陛下巡视辽东,正是为了给鲜卑人时间,所以朝廷的财赋完全可以支撑南阳大战。如果今年打下南阳,明年大军一定可以横渡长江。

    长公主怦然心动,下旨攻打南阳。

    这仗一打就是三个月。北疆军无法攻克宛城,也就无法收复南阳。

    八月下,天子和大将军平定北疆,骠骑将军鲜于辅病逝,大将军病重,长公主执意要亲赴幽州看望大将军的消息先后传到了各军统帅手上。

    此时征南大将军钟繇接到了外甥郭援的一封书信。郭援是袁耀帐下的校尉,现正在南阳攻打宛城。他在书信中稍稍说了一下长安形势,然后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今大将军病危,而朝中奸佞擅权祸国,社稷摇摇欲坠,我欲拯救大汉,但路在何方?”

    钟繇脸色大变,奋笔疾书。打南阳,需要整个南方战场的配合,独自一路攻击宛城,胜算甚少,极耗财赋。此时正值朝廷改制的关键时刻,以丞相大人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同意车骑将军攻打南阳。但此次丞相大人一反常态,积极支持,其中必有深意,你切切不可听信馋言,误入歧途,祸害九族。

    此信送出之后,郭援再无消息。钟繇焦虑不安,书告雷重,密切注意南阳,必要时秘密抽调一部军队回屯许昌,以防万一。

    钟繇没有细说原因,而雷重竟然想都不想,急调三万大军回屯许昌。

    “大人,我们到了……”

    贾逵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半梦半醒之间的李玮,他猛地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空,眼里露出了一丝狰狞杀气。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二节

    屋内的烛光很昏暗。

    大司马徐荣坐在角落里,两眼盯着刚刚走进来的李玮,脸色阴沉得可怕。

    太尉张燕背负双手,正在屋内走动,看到李玮后,猛然挺直身形,一股杀气喷涌而出。

    尚书令田畴神情悲愤,悄悄递给李玮一个无奈的眼神,转身走出了书房,轻轻掩上了房门。

    “如你所愿……”张燕俯身拿起案几上的急奏,冷声说道,“该死的都死了,该叛的也都叛了,该杀的现在也要杀了。”

    李玮狂喜,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站在原地也没动,极力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成功了,南阳战场终于出事了。

    他看看张燕,又看看徐荣,然后接过了急报。

    车骑将军杨凤在新野中伏,其本人身受重伤,丁波、林捷、薛兰等十几员大将全部战死,两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武猛将军梁百武、骁骑将军寥磊率军强行突围,于穰城再度被围。

    龙骧大将军王当率一万大军急速支援,突破湍水河,救出了杨凤、梁百武和寥磊,但本部一万大军折损过半,仅带三千人马逃出了重围,于顺阳又一次被围。

    平南将军袁耀放弃回撤鲁阳,率三万大军东进支援。双方在丹水河大战,武牙将军李云等四员大将和六千多将士血战而死。后荆州军主动撤退,袁耀顺利救出杨凤、王当等人,后撤到武关。

    到了武关后,黄猗、荀正、陆勉、子率、郑宝、刘询、郭援等人突然叛乱,挟持了杨凤、王当和袁耀等人,举起了“除奸佞,清君侧”的大旗,率军直杀长安。

    “这就是改制的代价,是吗?”张燕看到李玮泰然自若,不由得大为愤怒,厉声质问道,“我说过,这一仗不能打,不能打,你为什么不听?难道修改刑律,出钱赎罪就能平息他们的仇恨?三万多将士,二十几员战将,就这样死了。这都是你的罪过,你的罪过。”

    “如果不改刑律,恐怕豫州早就乱了,那时死去的不是三万多将士,二十几员战将,有可能是整个豫州,甚至包括洛阳都有可能丢失。”李玮慢慢卷起竹简,平静地说道,“历朝历代的改制,哪有不死人的?这很正常。有人因改制而受益,有人因改制而受损,利益受损的一方做些极端的举动很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他看看坐在黑暗中的徐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如今天子和长公主都不在长安,大将军又在幽州病重生死未卜,这么好的机会,恐怕不仅仅是黄猗和陆勉一般人举兵叛乱,应该还有更多人要跳出来……关中热闹了,血雨腥风啊……”

    李玮的嚣张态度顿时激怒了张燕,“只要把你砍了,什么事都能解决。”

    李玮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尉大人,过去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的死亡,对你来说都不屑一视,今天怎么为了区区三万人失去了理智?把我砍了,能解决什么问题?社稷能中兴?新政能实施?百姓能温饱?叛逆能授首?另外,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你们不想杀人?如果你们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局面,凭两位大人的实力,难道还不能劝阻长公主?不能阻止杨凤攻打南阳?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今天应当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而不是互相埋怨和指责。”

    张燕被李玮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是你要杀人。你秘密派贾逵到晋阳干什么?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贾逵到了晋阳,长公主马上下旨,你让我们怎么阻止?虽然朝中有人要杀你,但形势还在控制之内,完全没有必要非要推波助澜,把对手都给逼出来。如今黄猗在前,袁耀在后,公开举兵反叛,形势随时可能失控,你想过后果吗?”

    “哈哈……”李玮笑着连连摇头,“殿下为什么离开晋阳?还不是你们怂恿的,否则以朝中大臣们的劝谏,她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晋阳?殿下远赴幽州,风云铁骑随即出塞。风云铁骑为什么出塞?北疆的叛乱已经平定了,风云铁骑还要出塞吗?我想问问太尉大人,如今风云铁骑在哪?是不是已经秘密进入了萧关,正在顺着泾水河南下?还有,凉州镇西将军姜舞的铁骑是不是也已经秘密进驻上邽?”

    “这都是给你逼出来的下下之策。我们就怕发生叛乱,谁知越怕什么,它就来什么,罪魁祸首就是你。”张燕恼怒不已,“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干?难道大汉将士的性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吗?你能有今天,都是谁给你铺的路?你还有人性吗?你的良心在哪?”

    “南阳大败的责任难道应该由我承担吗?南阳为什么大败?杨凤将军为什么新野中伏?为什么接着又在穰城、顺阳两次被围?背叛,有人已经背叛了。这次我们即使不打南阳,但下次呢?下次打南阳,也许我们损失的不是三万人,而是六万人,十万人,甚至可能丢掉洛阳,丢掉长安,丢掉社稷。”李玮反驳道,“叛逆们要杀我,要毁掉改制,要南北分裂彻底倾覆大汉,而襄阳人巴不得我们内讧,巴不得南北分裂,以便给自己赢得反攻的时间和机会。难道我们小心翼翼地避过这次叛乱,朝廷就稳了?叛逆们就改邪归正了?”

    “代价太大了。”徐荣说话了,嗓音低沉而悲恸,“当年他们借着诛杀董卓的名义,背叛了大汉,攻杀洛阳,导致社稷败亡,今天他们又来了,他们再一次背叛了大汉。我真不明白,朝廷已经最大程度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为什么还不知足?难道他们个人利益当真比社稷利益更重要?没有了社稷,个人的财富和权势从何而来?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如果他们懂得这个道理,大汉怎会有倾覆之灾?”李玮嗤之以鼻。

    “董卓之祸,距今不过十七年而已,至今犹历历在目。”徐荣仰天长叹,“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可惜……可惜……”

    张燕怒气冲天,指着李玮还想痛骂,徐荣轻轻拍了拍案几。“飞燕,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或许早点把他们逼出来也不是坏事,大汉中兴,总有人要付出代价。当年董卓进京,本意也是除奸阉,清君侧,重振社稷,但结果呢?结果是谁把他逼上了绝路?董卓之祸就是前车之鉴,今天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河南尹立即换人。”张燕长叹,“命令右将军文丑领河南尹,原河南尹司马朗即刻回朝。叫文丑即刻起程,日夜兼程赶往洛阳,驻守八关。”

    “命令武锐将军张绣领弘农太守,拱卫京畿。”

    “命令威虏将军臧霸领青州刺史,原青州刺史许靖即刻回朝。”

    “命令镇东将军高顺领青兖两州兵事,征南大将军钟繇即刻回朝。如果发现钟繇有谋叛之举,无需禀奏朝廷,即刻诛杀。”

    “拜雷重为镇南将军,领豫州兵事,如果豫州郡县有人叛乱,无需禀奏,立即予以诛杀,绝不姑息。”

    “命镇军大将军燕无畏,镇西将军姜舞各率铁骑急速赶到长安,戍守京师。”

    “慢……”李玮突然打断了张燕,“以我看,这两支援军不要急着赶到长安,再等一等……”

    徐荣脸色微变,心中不禁一阵战栗。张燕瞪大眼睛,几乎要吃了李玮,“你还想干什么?”

    “还有人没出来……”李玮笑道,“不要急,千万不要急……两位大人态度硬一点,给我强有力的支持,这时肯定还有人要背叛……既然杀开了头,那就不要留下后患,一次杀个干净。”

    “仲渊……”徐荣摇摇手,“适可而止吧。”

    “如果大将军听到这个噩耗,坚持不住,一命归天了呢?两位大人是不是有绝对把握控制全局?”李玮突然激动地冲到徐荣面前,大声叫道,“要杀就杀干净,不要象董卓一样自取死路。当年董卓如果狠狠心,把该杀的都杀了,何至于有败亡社稷之祸?他最多不过象梁翼一样做个骄横跋扈的权臣而已,但现在呢?现在倾覆社稷的罪责都是他的,而真正应该承担倾覆社稷之责的袁绍、曹操、刘表之流却成了挽救社稷的英雄?告诉你,这个世道没有公理,只有战刀,谁的刀锋利,谁赢了,谁就是公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杀!”

    屋内霎时静寂,只有三位大臣急促的喘息声。

    南阳大败,黄猗、陆勉举兵叛乱,挥军攻杀长安,一时间朝野震惊。

    叛军势如破竹,连克商城、上洛、蓝田三城,直逼杜陵,距离长安只剩下一百二十里了。

    黄猗以袁耀的名义传檄天下,列举了李玮十八条罪状,号召各地州郡共同起兵,讨伐丞相李玮。

    大司马徐荣、太傅刘和、太尉张燕、丞相李玮惊慌失措,一面命令左将军、卫尉卿颜良领一万南军进驻杜陵,阻击叛军,一面派御史大夫荀攸招抚叛军。

    公卿大臣们在朝议上争吵不休。有的上奏弹劾李玮,叫他立即滚蛋,免得引发内乱,败亡社稷;有的振臂高呼,要捕杀李玮,砍下他的人头以平息叛乱;吕布、赵云、张郃、刘冥等大臣却夷然不惧,要求征调各地兵马进京,平定叛乱,戍卫京师。

    大司马徐荣犹豫不决,太尉张燕茫然无措,两个人一改往日的沉稳,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甚至都没有报奏远在幽州的天子。

    大司马徐荣的解释是,如果强行镇压,肯定会祸乱关中。这可能危及社稷的安全,所以倾向于安抚,但安抚就要罢免丞相李玮,“我无权罢免丞相,只能奏请天子和殿下做出决定,因此这事不能急,要慢慢来,先劝劝黄猗、陆勉等人,一切以稳定为上策。”

    朝廷的不作为激怒了主战派大臣,吕布在朝堂之上怒斥徐荣,睚眦欲裂。主抚派大臣却兴高采烈,一次次联名上奏,要求即刻罢免丞相李玮。

    叛军看到朝廷惶恐不安,气焰非常嚣张,开始向杜陵展开攻击。

    镇南将军雷重急奏朝廷,叛军卷土重来,再攻豫州。

    许昌三万大军在徐岩、赵玄的指挥下,死守鲁阳、昆阳一线,几乎与此同时,孙权、周瑜再次率军渡河,雷重亲自指挥大军阻敌于淮水一线,战况非常激烈。

    雷重求援,希望朝廷能从洛阳调兵南下,先把士气高涨的荆州军打退。

    大司马徐荣征求李玮的意见,是不是适可而止,但李玮一口否决,“告诉雷重,豫州土地一寸也不能丢,即使七万人全部拼光了也在所不惜。这一仗打完了,我给他钱粮,让他再征兵十万。”

    太尉张燕失声惊呼,“仲渊,长公主一旦下旨罢免了你的官职,那就什么都晚了。不要玩火**了,还是即刻调兵平叛吧。”

    李玮淡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以这颗人头做赌,输了,我认了,赢了,社稷则振。”

    徐荣无奈,回书雷重,社稷安危尽在将军一人之手,请将军不惜代价,击退叛逆,守住豫州。再书燕无畏、姜舞,平叛时机未到,等待攻击命令。

    九月下,天子、长公主和大将军到达中山国郡治卢奴城。

    突闻长安大乱,大将军急怒攻心,病情再度加重。长公主怒不可遏,对李玮切齿痛恨,下旨罢免李玮,以求迅速稳定京畿。

    小天子断然拒绝,“对待叛逆,只有一个字,杀,一杀到底,决不姑息。”

    “现在国事我说了算。”长公主厉声叫道,“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朕年纪是不大,但朕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小天子挥舞着双臂,扯着嗓子叫道,“向叛逆低头,朕的威严在哪?朝廷的威严在哪?丞相大人改制,有什么错?这些叛逆竟敢要挟朕,要挟朝廷,死有余辜。”

    长公主气得泪如雨下,抬手就要打他,“你就知道杀,杀,杀能解决什么问题?”

    小天子一把抓住了长公主的手,瞪着眼睛叫道,“你今天下旨杀丞相,三年后,我就把所有叛逆全部杀了,九族皆灭,一个不留。”

    长公主骇然心惊,浑身冰凉。大将军成功了,五年的戎马生涯,终于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悍将。长公主一把推开小天子,怒气冲天地冲进了大将军的卧房。她恨大将军,她恨大将军把小天子从自己身边抢走了,恨他把小天子变成了一个残忍血腥的武人。

    大将军躺在榻上,形神枯槁,眼里充满了歉疚,“我知道这对你非常不公平,但我没有办法,我会死的,你也一样,如果我们都死了,他怎么办?”

    长公主心如刀绞,抱着大将军号淘大哭。她何尝不知道大将军的心思,但大将军是人,不是神,这几年为了精心培养小天子,他放弃了一切,甚至连朝堂政事都放弃了,他盲目地信任自己的兄弟和部下,他哪里知道大汉已经面目全非了。

    大将军轻轻抱住她单薄的身躯,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去晋阳吧。在大漠上,像陛下这样强壮的孩子,十岁就要上战场,十三岁就可以指挥大军攻城拔寨了。当年你到北疆的时候,也只有十岁,你开府主事,指挥我和北疆十几万将士征伐天下,名震天下。你能做的事,陛下为什么不能做?让他去吧,天下是他的了。”

    “不,我要去长安。”长公主泪水涟涟,深情吻了一下李弘,坚决摇头,“我要去长安,我不能丢下社稷不管。陛下太小,他什么都不懂……”

    “跟我去晋阳吧。”李弘突然用力抱紧了长公主,“我也许活不长了。如果老天有眼,让我再站起来,我就娶你……”

    长公主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弘,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跟我去晋阳。”李弘郑重地说道,“这是我今生最后一个愿望,我要娶你。”

    长公主突然死死抱住李弘,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九月二十九,夜,中山国国相府大堂。

    烛火通明。

    长公主两眼红肿,端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左边摆着天子印玺,右边摆着一个锦盒。

    小天子站在长公主对面,神情紧张。

    前将军玉石、中军大将军贾诩、护军将军何风、冀州刺史杨明、胡骑将军祭锋、长水将军穆斯塔法、武猛将军吴雄、厉武将军彭烈、左中郎将段炫、右中郎将张萧、虎贲中郎将张震、尚书右仆射王凌、中书监刘放、侍中孙资、长公主府长史黄岳、大将军府长史傅干、司马蒋济等五十多位文武大臣跪坐于两侧。

    “还记得这个锦盒吗?”长公主问道。

    小天子摇摇头。

    “打开它。”

    小天子疑惑地看看长公主,上前打开了锦盒,拿出了里面的白绢,白绢上有六个歪歪扭扭的字。“赐豹子于姑姑。”小天子马上明白了,但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会写下这六个字,而且姑姑突然拿出这个东西用意何在?

    “这是谁写的?”长公主问道。

    “是朕写的。”小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这句话写得不对,嘿嘿……”

    “那你就重新写。”长公主站了起来,“你长大了,天下是你的了,但姑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道圣旨……”

    “圣旨?”小天子吃惊地望着长公主。这是圣旨?姑姑今夜兴师动众,把一帮文武大臣都叫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把这六个字变成圣旨?但这圣旨能写吗?距离自己主政还有三年,姑姑还要主掌权柄三年,如果这圣旨一写,那天下就变了。

    “姑姑,你怎么了?”小天子吓得声音都变了,“姑姑,这道圣旨不能写,即使要写,那也要等到三年之后。”

    “他还能活多久?”长公主声音很平静,平静地让小天子有点毛骨悚然。

    “姑姑……”小天子哀求道,“姑姑,请你以社稷为重……”

    “你也知道要以社稷为重?”长公主苦笑,“你今天说了什么?”

    “姑姑,朕错了,朕一时胡言乱语……”

    “算了,我刚才说了,这天下是你的了……”长公主走到小天子身边,把他搂进怀里,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我把天下给你,我走了……”

    小天子目瞪口呆。文武大臣们也震骇不已。大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

    “姑姑,你要去哪?”小天子可怜兮兮地要哭了。

    “你把圣旨给我,我去晋阳,他活一天,我就活一天……”长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潸然而下。

    大臣们齐齐跪下,谁都不知如何劝阻。长公主深爱大将军,她为了大汉,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今天大将军命在旦夕,她毅然要离开朝堂,谁又能忍心阻止,残忍地击碎她心中最后的希望。

    长公主转身面对大臣们,哽咽说道:“诸位爱卿,陛下就托付给你们了。循旧例,陛下主政还要三年,但我们的陛下……”她低头看看神情黯然的小天子,不禁悲楚万分,再一次把他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长大了,他懂事了,他可以纵横天下了……”

    “姑姑……”小天子哭了,“姑姑,你不要走……”

    长公主蹲下来,轻轻抹去小天子脸上的眼泪,“坐上案几后面去,让姑姑给你行大礼,然后我就走了……”

    “姑姑……”小天子一时惊恐至极,泪如雨下,死死拉住了长公主的手,“姑姑,你不要走……”

    前将军玉石泪流满面,猛然挺直上身,纵声狂呼:“请陛下上座……”

    长公主猛地挣脱小天子的手,连退三步,跪倒在地。

    “姑姑……”小天子悲号一声,扑上去就要抓长公主的手。傅干突然站起来,挡在了小天子面前,一把抱起他,三两步冲到案几后面,将他紧紧按坐在席上。

    “跪……”玉石仰首高呼,声震大堂。

    “跪……”

    长公主跪伏于地,想起十七年来的风风雨雨,想起自己承载了十七年的重担,想起死去的父母兄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万般苦楚,失声痛哭。

    大汉元平四年九月二十九,长公主还政于天子,天子主政。

    大汉元平四年九月三十,天子下旨赐婚,长公主嫁于大将军李弘。

    同日,大将军李弘在长公主、小雨和风雪三人的陪伴下,奔赴晋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三节

    小天子拿着圣旨看了又看,迟迟没有说话。

    贾诩微微一笑,“陛下,臣拟写的这道圣旨,是不是有问题?”

    小天子局促不安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陛下,有什么疑问吗?”傅干笑道,“陛下有话请说出来,这样臣等也好给陛下做出解释。”

    小天子抬头看看他,抓了抓脑袋,迟疑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朕有些不解,大将军为什么要把吕布将军即刻调到晋阳?如果大将军万一出了什么事,能代替大将军坐镇北疆的也只有赵云将军,或者……燕无畏将军。朕不明白,大将军征调吕布将军是什么意思?”

    贾诩、傅干、蒋济、王凌、刘放、孙资六人互相看看,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赞赏之色。小天子果然聪慧,一眼就看出了这道圣旨的要害之处。

    征调吕布将军,是大将军临走前的嘱咐,大将军用意何在,几位大臣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一点,但这话谁都不敢说。贾诩等人的目光望向了傅干和蒋济,等待大将军的两位亲信做出解释。

    “陛下认为,大将军还能支撑多久?”傅干问了一个大臣们最害怕的问题。这个时候大将军一旦病逝,后果不堪设想。

    小天子神情一黯,低声说道:“朕问过太医令黄大人了,他很沮丧,没什么信心。”

    “大将军在中原大战的时候,曾病倒过一次。那次很危险,幸好华陀大师及时赶到了。”傅干说道,“华陀大师离开的时候对大将军说,不要再上战场厮杀了,否则很危险,但大将军从来没有离开过战场。三年前西海大战的时候,他身负重伤,身体尚未恢复,就带着大军远征北疆,然后又到辽东。他根本没有休养的时间,身体状况非常差,而麴义将军和鲜于辅将军的先后离世更让他痛不欲生……”傅干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大将军终于倒下了,他能站起来的机会很小,除非出现奇迹……”

    “大将军倒下去了,鲜于辅将军和麴义将军也离开了人世,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威慑大漠?没有了,无论是赵云将军,还是燕无畏将军,都不行。没有了大将军,西北两疆和大漠上的胡族诸部马上就会叛乱,尤其现在长安大乱,南方战场形势紧张,大漠动荡不安,我大军根本无力北顾的情况下,胡族诸部只要有一个人率先挥军寇边,那么西北两疆和大漠随即失控,这就是大将军不顾一切,不顾生死,急速奔赴晋阳的原因。”

    “但大将军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如果他在长安和南方形势没有稳定之前病逝,谁来威慑大漠?所以他只有求助于长公主殿下。”

    “姑姑?”小天子惊讶地睁大眼晴,“朕的姑姑能威慑大漠?”

    “今日大汉,主掌权柄的是长公主殿下。当年中原大战的时候,长公主殿下曾亲自到北疆征调胡族大军,胡族诸部无不唯命是从,其原因就是长公主殿下的背后是大将军和强悍的北疆大军。如今长公主殿下成了大将军夫人,事实上等于掌控了北疆武力,就算大将军不在了,北疆大将和那些曾追随大将军征伐天下的胡族首领们也会尊奉长公主殿下,唯其马首是瞻。”傅干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今日天下,长公主殿下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巅峰,对胡族诸部的威慑力甚至超过了大将军。”

    小天子霍然大悟,一拳砸到了案几上,非常激动地叫了起来,“姑姑……朕的姑姑最厉害……朕知道了,朕知道大将军为什么要征调吕布将军急赴晋阳了。吕布将军忠诚勇猛,有他护卫姑姑,姑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姑姑安全了,天下也就稳若磐石了。”

    小天子兴高采烈,但他随即发现几位大臣神情严肃,眉宇间忧色重重,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怎么了?朕说错了?”小天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笑嘻嘻地问道。

    “陛下,刚才傅大人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贾诩问道。

    “听见了……”小天子奇怪地指指自己的耳朵,“朕听得一清二楚,没有漏掉什么。”

    “当今天下,主掌权柄的是长公主殿下。”刘放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问道,“陛下听清楚了吗?”

    “啊?”小天子这次听清了,两眼顿时瞪大,一脸的惊愣,“姑姑不是把印玺还给朕了吗?朕现在不是主政吗?”

    贾诩摇头苦叹。傅干和蒋济垂首不语。刘放脸显怒色,狠狠骂了一句,“这都是丞相大人做的好事。改制改制,结果把长安改得混乱不堪,形势急转直下,逼得大将军不得不行此下策。”

    孙资冲着小天子拱了拱手,低声说道:“陛下,回头看看本朝历史,后宫还政可不是交还印玺这么简单。吕后时期,孝惠皇帝为何忧郁而死?难道他没有主政?太子刘盈继位八年后被废,吕后遂改立常山王刘弘为帝,吕后病逝后,太尉周勃等大臣随即又找了个借口把这位皇帝给废了,改立代王为帝,就是孝文皇帝。从这一连串的废黜、改立事件中,陛下难道不能看出什么?”

    小天子有点明白了,感觉身上寒意层生,不禁缩了缩脖子,刚才的兴奋和激动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道圣旨传到长安后,会给长安传递三个讯息,会造成三种后果。”

    傅干继续说道:“第一,大将军危在旦夕,不得不把北疆武力交给长公主,给长公主最大的实力,让长公主坐镇晋阳威慑大漠。也就是说,北疆形势极其严峻。长安不能乱,长安如果乱了,社稷可能有倾覆之祸。在社稷岌岌可危之际,长安各方为了自身利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迅速平息长安之乱,恢复长安的稳定。”

    “第二,长公主实力骤增,皇权空前膨胀,不管长安势力哪一方胜出,最后都要面对一个无情的现实,那就是相权彻底失去了支撑。将来无论谁来执掌相权,相权都要遭到灭顶之灾。这是长安各方势力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为了维持朝堂权力的平衡,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携手对抗。”

    “第三,如果大将军的病好了,在长公主殿下已经嫁给大将军的情况下,大将军等于实际控制了皇权,他拥有了天下最大的实力,他可以为所欲为。这对于长安大臣们来说,是个噩耗,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保住陛下,给陛下最大的支持,让陛下迅速拿回所有的权柄。现在长公主殿下名义上已经还政于陛下,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非常有利的条件。只要他们愿意帮助陛下建立功勋,稳定社稷,他们就有机会保住大汉社稷。”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南方叛逆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他们可以据此指证大将军有篡僭之心,可以借此机会稳定士气,以便上下齐心共抗长安。”傅干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来的仗恐怕很难打了。”

    屋内寂静无声,气氛压抑。

    “现在怎么办?”小天子无精打采地问道,“什么时候回长安?”

    “不能回长安。”贾诩说道,“如果我们回长安,长安的形势会更加危急,极有可能演变成混战之局。到时不但关中被毁,社稷都有可能崩溃。”

    小天子傻了眼。本来他以为姑姑嫁给大将军是件欢天喜地的好事,谁知大错特错。

    “长安的乱局说到底是权力之争,利益之争,当权力消失了,当利益受到巨大威胁的时候,哪里还有乱局?”贾诩鄙夷地冷笑了一声,“当年他们为了争夺权力和利益,不惜背叛大汉,倾覆社稷,如今他们还不吸取教训,还要自相残杀。如果不是大将军顾全大局,非要以命相护,当真应该让丞相大人把他们全部诛杀,以免贻祸后世。”

    “不回长安,我们去哪?”小天子沮丧地问道。

    “陛下说去哪,我们就去哪。”贾诩捻须笑道。

    小天子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看傅干等人,“真的?”

    “当然。”傅干笑道。

    “我们去南阳。”小天子一跃而起,兴奋地叫喊道,“朕要去南阳打仗。”

    十月上,长安。

    丞相府。

    李玮呆坐良久,神色惨然。大将军临危之际竟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措,自己的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

    “仲渊,快点收手吧,不要再杀人了。”朱穆苦笑道,“大将军如果病逝,大汉随即失去了支撑,长安的血雨腥风可能摧毁社稷。你不要再坚持了,还是听从大司马和太尉大人的建议,尽快出兵平叛吧。”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李玮勃然大怒,猛地推开案几上的文卷,厉声叫道,“你看看,你看看,河东太守袁霸和楼船将军杨华马上就要出兵了,水师战船已经云集蒲坂津。弘农太守张绣在杨懿的唆使下,也要出兵了。还有荀攸、崔琰、张范、邢颙、卫固、韩铭、徐陵、董昭、崔林、张承、刘馥、辛评……一大帮,一大帮人都要在京城起事,准备和叛军里应外合,杀进长安……这些都是叛逆,都是十恶不赦的叛逆,岂能不杀?”

    “杀了他们,我们又能活多久?”朱穆的声音也大了,“你以为长公主会放过我们?你做梦去吧。也许他们的人头还没掉,我们的人头先掉了。”

    朱魭不声不响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竹简,转身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给我回来……”李玮怒吼一声,抬脚就要去追。朱穆一把抱住他,冲着朱魭的背影大声喊道:“烧了,都给我烧了。”

    筱岚出现在书房门口,冷冷地望着李玮,神情异常冷峻。

    李玮挣脱了朱穆,上下打量了筱岚一眼,看她一身官服,不由奇怪地问道:“你要出门吗?”

    “吕布将军到晋阳去了,你知道吗?”

    李玮吃了一惊,头脑霎时冷静下来,“谁下令征调的?”

    筱岚慢慢走进书房,转身关上了门,“大将军不行了,但他还在竭尽全力救你,你呢?你都干了什么?你对得起大将军吗?你现在权势倾天,无人可以制约,骄恣妄为,甚至蓄意制造叛乱去杀人。你完全疯了,你被没有制约的权力迷失了心智,你现在是乱臣贼子,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李玮脸色铁青,两眼瞪得多大,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朱穆眼明手快,一把护住了自己的妹妹,“仲渊,你冷静一点,这种时候还吵什么嘴……”

    “你知道你还能活几天?”筱岚气得浑身颤抖,“南阳大战是你蓄意发动的,长安叛乱也是你处心积虑诱发的,这些内情大司马和太尉大人一清二楚,但他们为什么不阻止?难道他们也想杀人吗?不是,他们是想渔翁得利,是想找个借口杀你。南阳大战死了三万多将士,二十多员战将,就凭这一点,杀你全家,灭你九族也是绰绰有余。”

    李玮和朱穆同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变。杨华的水师和张绣的西凉大军可以一面打着“除奸佞,清君侧”的大旗,一面打着平叛的大旗从水陆两道呼啸而来,那时就是徐荣和张燕杀人的时候了。胜利者不是李玮,而是他的对手,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将军危在旦夕,徐荣和张燕为了确保社稷的稳定,只能放弃权臣李玮,转而和门阀世族联手,逼迫长公主立即交出权柄,全力拱卫小天子。

    长安之所以出现今日的乱局,长公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在李玮推行改制的关键时刻离开了长安,抛弃了门阀世家,以致于李玮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李玮是乱臣贼子,要杀;长公主主政不利,让社稷陷入危亡深渊,必须还政于天子;徐荣、张燕、刘和、荀攸等大臣因为平息了叛乱,拱卫了小天子,成为大汉功臣,共事权柄。

    从长公主离开长安那一刻起,这个陷阱就已经挖好了,就等着李玮往里跳了。

    “今日朝堂上的武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北疆悍将了,他们有官爵,有封邑,有财产,他们正在成为新一代的门阀世家,你的改制之策对他们的打击同样沉重,但你视而不见,步步紧逼,对我的劝阻更是置若罔闻,终于酿成了今日之祸。”筱岚走到门边,回头凄然一笑,“大将军下令征调吕布将军北上晋阳,是在警告大司马和太尉大人,不要出手杀你,否则长公主会摧毁一切。将来即使没有大将军为长公主征伐天下,还有吕布将军为她浴血奋战,大汉一样能中兴。”

    “你去哪?”朱穆问道。

    “我去麒麟殿,拜见大司马。”筱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四节

    马车驶进了杨府。

    杨彪在家人的搀扶下,亲自迎了出来。筱岚远远跪拜,“伯父大人礼重了,后辈承受不起……”

    “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杨彪急行几步,笑呵呵地把她扶了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筱岚站起来,亲热地挽住了杨彪的胳膊,“听说伯父大人要回关西老家,我特意来送送。”

    杨彪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冲着四周的家人、门客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

    长安这场风暴牵扯到各方势力,大家蓄谋已久,就等着最后决战一刻。南阳大战本身是一场朝堂博弈,三万多将士的性命最终换取的是朝堂权力的重新分配,但要到达这个目的,需要绝佳的机遇和精心的筹划。北疆形势的稳定和大将军的病重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时朝堂上的武人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做出选择。选择哪一方才能获取最大利益?主掌大汉权柄的是长公主,在大将军可能倒下的情况下,支持长公主是唯一的选择。长公主和丞相大人已经水火不相容,皇权和相权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朝堂上的武人都要放弃丞相李玮。

    门阀世家们稳操胜券。只要长公主回到长安,河东、关西两地的军队就可以出动。此刻风云铁骑和西凉铁骑已经蓄势待发,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关中面临生灵涂炭的危险。为了社稷的稳定,为了能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长公主也罢,武人也罢,门阀世家也罢,只有互相妥协,而妥协的代价就是诛杀丞相李玮。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突然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病重中的大将军竟然说服了长公主,让长公主提前还政于小天子,并且让小天子下旨赐婚,把长公主娶进了家门。

    大将军这么做,首先考虑的是社稷的稳定,而要想稳定社稷,首先要稳定西北两疆。在他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出这种无奈的选择,把北疆武力全部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代替他镇制大漠。

    长公主还政于小天子去了晋阳,小天子则不顾长安危机支援南阳战场,长公主和小天子都把稳定社稷做为第一要务。此时此刻,只要北疆稳了,南方战场稳了,长安就算毁于一旦,也无法摧毁社稷。长安没有了,还有洛阳,长安朝廷毁了,还能在洛阳重建。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被逼到了绝境,他们只能毫不犹豫地平叛,以最快的速度平叛。否则,他们两个就算杀了所有的人,等待他们的也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徐荣和张燕要杀谁?真的会杀死所有的人吗?

    他们不得不杀。如今西北两疆叛乱刚刚平定,南方叛逆还在陈兵以待,大汉的形势极度紧张,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竟然迎娶长公主,根本不考虑自己会戴上篡僭的罪名继而引发更大的叛乱,显然是意识到自己不行了。大将军死了,朝堂上的武人立足未稳,中兴大业还遥遥无期,他们还有什么选择?只有杀。董卓失败的教训对武人们来说太深刻了,上至大将军,下至普通将领,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董卓的失败。大将军一直希望武人入朝主掌朝政,这是他制定的避免重蹈董卓之祸的对策。但他死了,武人失去了支撑,这个政策还能得到执行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么武人们只好采取最血腥的方式,杀,把威胁到自己生存的门阀官僚士人全部杀了。

    门阀世家们不敢动了。杨彪、荀攸、陈群、袁涣、张范、崔琰、卫彻等人得到消息后,不约而同地派人飞驰各地,十万火急地取消了一切行动,销毁了一切证据,但有一个证据他们销毁不掉,那就是正在攻打杜陵的叛军。目前的形势下只能牺牲叛军,但叛军将领们会答应?他们愿意牺牲自己和家族的性命,保全其它人?徐荣和张燕会答应?他们愿意放过屠杀对手的机会?

    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和李玮握手言和。李玮也有性命之忧,但李玮心狠手辣,狡猾奸诈,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北疆系的中坚,他肯定有办法脱身,他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打击对手。就算他保不住自己,他也要拉上所有人为他陪葬。

    正当杨彪一筹莫展的时候,筱岚来了。杨彪喜出望外,亲自出门相迎。当今天下,能解决长安危机这个死局的,只有朱筱岚大人了。果然,筱岚第一句话就点明了她拜访杨彪的目的。

    “孩子,我老了,不行了,早就想回到关西老家,但是……”杨彪在筱岚的搀扶下,一边缓步而行,一边一语双关地说道,“这里有我的宗族亲人,有我的门生故吏,还有我的很多老朋友,我舍不得他们啊。”

    筱岚抿嘴轻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小天子主政了,朝堂上应该旧貌换新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激流勇退也是一件好事嘛。”

    杨彪哈哈大笑,笑声里有些苦涩,也有些悲凉。满盘皆输,满盘皆输啊。

    “长安形势危急,大将军又不在,长公主也出嫁了,陛下应该及时回京主持大局,不应该这个时候南下……”杨彪停下脚步,“你说呢?”

    “长安形势危急?”筱岚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娇声欢笑,“伯父大人开什么玩笑?长安很平静嘛,有什么危机?如今大将军不在,陛下应该义无反顾地挑起中兴大任,率军南下作战。”筱岚亲昵地拍了拍杨彪的手臂,“伯父,你放心地回去吧,长安不会有事。”

    杨彪心里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长安可就拜托你了。”

    筱岚笑着点点头,“伯父是天子的老师,回到关西后,可不要忘了天子的学业,如果身体许可,还要经常回来。”

    杨彪摇摇头。“我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他转头望向北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有生之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大将军?”

    “大将军不会再回来了。”筱岚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花,“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殿下呢?我还能看到殿下吗?”

    “也不可能了。”筱岚的泪水滚了下来,“当大将军把风云铁骑从大漠调回晋阳,一切都已经决定了,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杨彪呆立良久,默默地望着天际间的白云。一股莫名的悲哀忽然从心底流出,慢慢浸浴了全身。风云铁骑,只要有风云铁骑,只要有风云铁骑的忠诚和勇猛,天下永远都是大汉的天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老泪悄然坠落。

    未央宫,,朝廷就是门面,国政就是欺诈,我以为我懂了,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不懂,我一直都不懂。袁术这后面还有一句话,我们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们都是小人……”他抡起巴掌,狠狠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无耻,无耻,无耻……”

    田畴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开房门,悲号而去。

    筱岚转头望着田畴的背影,羞愧至极。徐荣没有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食指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张燕慢吞吞走到门边,掩上了房门。

    “那就这么办吧。”张燕低声说道,“大将军既然把吕布将军调走,显然也是想给我们一个台阶下,希望我们把事情圆满解决了。”

    “颜良将军呢?”筱岚问道,“他会同意吗?”

    “栖之、黑子等人都在袁耀手上,子善不会不考虑后果。”张燕说道,“朝中除了奉先坚决要求诛杀叛逆外,其他人都不想血染长安。大将军的意思很明了,我们也没有必要犹豫了。”

    “大司马的意思呢?”筱岚望着徐荣问道。

    徐荣仰天长叹,双手紧紧蒙住了脸,“大将军病情加重,都是给我们气的。三万多将士,就这样白白死了,他恨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筱岚苦叹,“正因为三万将士的死,提前激化了朝堂上的矛盾,造成长安大乱,迫使大将军不得不把长公主留在晋阳威慑大漠。如此一来,长公主就不得不提前还政。长公主退到了幕后,又做了大将军夫人,实力霎时跃上巅峰,从而迫使朝堂各方不得不互相妥协,以便应对因为大将军的死而导致的各种可怕后果。朝堂各方妥协了,齐心协力拱卫小天子,社稷才能稳定,大汉才能继续走向中兴,这是好事嘛。”

    “不管怎么说,三万将士都没有白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长安的种种危机,给大汉的中兴奠定了最后一块基石,他们居功至伟。”

    张燕笑了,笑得很悲苦,很凄凉,“筱岚,算了,算了……”他连连摇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还有什么要求?”

    “大将军病重,不能理事,必须有人代替大将军主掌兵权。”筱岚正色说道,“现在吕布将军走了,杨凤将军败于南阳,有资格代替大将军主掌兵权的只剩下玉石将军、赵云将军和颜良将军三人。过去大将军有意让赵云将军出任大将军一职,所以……”

    “现在时机不合适,暂时还是等一等。”张燕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管让谁出来代替大将军,都会动摇军心。”

    筱岚望向徐荣。徐荣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兵权的事至关重要,关系社稷安危,怎能耽搁延误?”筱岚郑重说道,“大将军不再是个官职,它是大汉的荣耀,是大汉的传奇,大汉从此再也没有大将军这个官职了。”

    张燕明白了,徐荣也明白了。

    “奏请陛下,拜赵云将军为骠骑大将军,领大将军事。”徐荣仰天悲叹,“再奏陛下,本朝不再设置大将军官职,大将军是个人,是我大汉的英雄。”

    十月上,关中,杜陵。

    崔安把绢书递到烛火上烧了,“诸位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袁耀、黄猗、陆勉、子率、郑宝、刘询、郭援等人尚未从极度的震惊中醒悟过来,一个个呆若木鸡。

    “袁耀大人虽然名义上被你们挟持着,但长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崔安笑道,“不过没关系,谁都没有证据证明袁耀大人参予了叛乱,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他的安全。另外,你们的家眷也很安全。丞相大人修改了刑律,废除了连坐,即使犯了重罪十条,也不会连坐,因此你们的家人也不会有事,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南下,和我一起投靠襄阳。”

    “你也去?”黄猗惊讶地问道。

    “当然……”崔安大笑,“我公然反叛,就是想让你们放心,如果朝廷诛杀你们的家人,那么我的兄长崔琰、崔林也跑不掉,是不是?”

    “我和徐庶、石韬是挚交,有我这层关系,再加上你们在南阳大战中给予荆州人的帮助,襄阳一定会收留我们。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夺取南阳和襄阳,将功折罪,将来我们还是大汉的功臣,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

    郑宝恨恨地骂了一句,“一帮无耻的小人,老子如果还能回长安,一定杀了他们。”

    “那是将来的事了……”崔安笑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撤退,撤出关中,出武关,投奔襄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五节

    杨凤、王当、梁百武、寥磊、袁耀等人安全回到长安。

    杨凤由于耽误了治疗,伤势比较严重,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匆忙赶到府上探望。杨凤怒气冲天,咬牙切齿,痛骂李玮,“非我北疆之人,不能统率大军,但李仲渊为了一己之私,竟置社稷于不顾,执意要让袁耀出任豫州军统帅,结果酿成南阳惨败之祸。”

    徐荣和张燕沉默不语。

    “你们两个也有责任,面对李仲渊的进逼,一味纵容忍让。”杨凤气得头撞病榻,“我恨啦……你们为什么要忍让?为什么?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到长安……”

    “大将军不行了……”张燕连连摇头,无奈之致,“我们能怎么办?目前形势下,除了退让和妥协,还能怎么办?”

    “大将军不行了……”杨凤惊骇地睁大眼睛,“谁说的?他不是病重吗?他怎么会不行了?”

    “大将军太累了。他常年征战沙场,为国事殚精竭虑,夙夜不寐,终于积劳成疾,得了胃脘痛的毛病。中原大战的时候,他曾倒下过一次,但那次华陀大师及时赶到,挽救了他的生命。”张燕悲痛欲绝,“胃脘痛其实毛病不大,就是脾胃虚弱,是因为常年劳累,忧思过度引起的。所以当年华陀大师一再说,要静养,不要再上战场了,但大将军根本不听。此次出征西北两疆,大军从西杀到东,长途跋涉一万多里,非常艰苦,他和将士们一样,只能吃生冷食物,只能茹毛饮血,只能踏雪而行。西海大战,北风凛冽,风雪呼啸,他竟然不听劝阻亲自冲上战场厮杀,结果身负重伤。他太倔强了,他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旧病怎能不复发?现在好了,他倒下了,中兴大业也完了。”

    “真的不行了?”杨凤绝望地问道。

    “九月二十九,长公主在中山国还政于小天子,小天子下旨赐婚。然后长公主陪着大将军去了晋阳,小天子则率军急赴南阳战场救援。”徐荣慢慢说道,“到今天为止,我们尚未接到晋阳的消息,也就是说,大将军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长安的形势因此急转直下,陷入极度危机。”

    “天啦……”杨凤失声痛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为什么要打南阳大战?我为什么非要打这一战?”

    “南阳大战打不打,不是你能决定的。”徐荣苦笑,“丞相非要打,而且还派贾逵秘密赶到晋阳劝说长公主。我无力阻止,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你能带着大军安全返回,谁知道……”徐荣眼里涌出了泪花,“我的心太软了,太软了……当年羽行说,他无法待在朝堂上,我有些不理解,以为他性格太过耿直,现在我才理解,是他的心太软了,他下不了手啊……我也一样。我悔啊,我对不起死去的三万将士……”

    张燕伸手拍了拍徐荣的肩膀,想安慰他两句,但心里太过悲苦,一时间哽咽不能语。

    “大将军倒下了,我们怎么办?”杨凤闭上眼睛,痛苦地呻吟着。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双手一用力,从病榻上坐了起来,“谁出面的?这次是谁出面解决危机的?是不是筱岚?”

    徐荣和张燕相视苦笑。

    “子龙呢?筱岚是不是建议把子龙调回长安?”杨凤浑身颤抖,两眼蓦然睁大,厉声再问。

    两人点了点头。

    杨凤睚眦欲裂,“她是不是建议朝廷废弃大将军一职?”

    张燕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徐荣眼露钦佩之色,再度点了点头。

    “李仲渊,你这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杨凤仰天悲呼,双手再也无力支撑身体,重重摔倒榻上。

    杨凤就是杨凤,这只九头鸟心思缜密,果然厉害。当初两人之所以没有坚决阻止攻打南阳,就是寄希望于杨凤能化险为夷,但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门阀世族们竟然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公然勾结叛逆,把三万多将士送上了绝路。狠啦,太狠了,又恨又悔的李玮失去了理智,非要把所有的对手全部逼出来,一次全杀了,但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时候大将军倒下去了,形势大变,李玮自陷绝境,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只有筱岚出面了,筱岚是长公主府的第一客卿,是长公主留在长安的全权代表,只有她才能周旋于长安各势力之间,把一触即发的危机迅速化解了。但此刻危机的化解,此刻长安的宁静,仅仅是一种假象,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长安正在迎来一场足以摧毁社稷的血雨腥风。

    大将军死了,大*汉风*云将如何涌动?

    长安各方势力都在迅速调整策略,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调整部署,他们首先要保住自己,其次是在未来的朝廷格局中赢得最大利益。

    大将军确实不行了吗?

    长公主苦恋大将军十几年了,不出意外的话,她还要一直苦恋下去,因为她无法嫁给大将军,她嫁给大将军,就是社稷的灾难,除非……除非大将军要死了,她在大将军死去之前嫁给大将军,这样她既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将军的武力,稳定社稷,又能得偿夙愿,在大将军弥留之际陪伴在他的身边。

    现在长公主嫁给了大将军,虽然没有举行迎亲大礼,但凭天子那道圣旨足够了,而病重的大将军接下了圣旨,接受了这桩婚姻。由此可以判断,大将军的确不行了,病入膏肓了,死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大将军死了,大汉怎么办?

    长公主继承了大将军的北疆武力,实力骤然大增,但她分身乏术,她必须代替大将军镇制大漠,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要坐镇晋阳,以便彻底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还政于小天子,只能让小天子亲政坐镇长安。

    凭长公主现在的实力,凭她手中的武力,她完全可以在晋阳遥控千里之外的长安,但小天子能镇制长安吗?

    如果小天子能镇制长安,如果长安各方势力都尊奉小天子,对小天子言听计从,那么过几年后,等到小天子十三岁或者十六岁的时候,长公主就可以把权柄全部交出来。

    然而,今日的大汉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大汉,今日的大汉是在北疆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大汉,今日的大汉还存在分裂的事实,距离统一四海还遥遥无期。更重要的是,今日大汉朝堂上的矛盾正处于一个爆发的边缘,完全靠大将军的威力强行震慑和压制。如果大将军死了,镇制没有了,矛盾必然爆发,而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脆弱的皇权。

    想想当年的长安兵变,当董卓被杀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李傕和郭汜的大军杀进了长安,朝中大臣们的鲜血染红了大道,天子和朝廷成为武人们涂炭生灵的工具,社稷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今日的长安和十四年前的长安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大将军尚在弥留之际,而朝廷各方都有了十四年前长安大乱的教训,都在迅速制定和实施对策。

    大将军把吕布紧急调离长安,显然是担心吕布将军再像当年一样成为士人的武器,再次走上不归路,而大将军这种举措,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无力镇制长安,说明他对长公主遥控长安没有信心,说明他因为南阳惨败这件事对长安的武人和士人失望到了极点,他不再信任长安朝廷和长安的文武大臣。

    大将军对朝廷和大臣们的不信任使他断然做出了决定,把北疆武力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拥有北疆铁骑,同时让小天子南下洛阳,在傅干、贾诩等人帮助下,控制冀青兖豫四州和吴雄、高顺、雷重、臧霸等人的十几万大军。这样一来,即使在他死后,长安各方为争权夺利大开杀戒,甚至长安被毁,荆州和益州两支大军杀进关中,长公主和小天子也依旧有实力拱卫大汉社稷。

    长安没有了,还有洛阳,长安朝廷没有了,还可以在洛阳重建。只要长公主还在,只要大汉天子还在,只要北疆铁骑和河北河南的军队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长安呢?长安对大将军竭尽全力拱卫社稷的举措有什么反应?

    恐惧,不是恐惧社稷的败亡,而是恐惧自身的毁灭。他们曾经背叛了大汉,出卖了社稷,结果遭到了董卓和西凉军疯狂的报复,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今天,他们再次背叛了大汉,出卖了社稷,侥幸的是,大将军不行了,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他无法肃清叛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强悍的北疆军留给长公主和小天子。

    长公主要报复他们,小天子长大了,也要报复他们。他们还有机会吗?有。

    大将军死了,长公主和强悍的北疆铁骑被西北两疆和大漠牵制住了,短期内对长安形成不了实质性威胁。而大将军死后,长公主实际上操控着大汉权柄,小天子的权威不足,虽然亲政了但无法真正主政。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他的臣僚们为了帮助小天子,一方面要和南方叛逆作战,让小天子建立功勋以此增加权威,一方面利用长安局势掣肘晋阳,迫使长公主随着小天子权威的增加逐步交出全部权柄。

    长安是什么局势?武人和士人之争,十四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

    南阳惨败,说到底是权力之争,是武人和士人的权力之争,是武人和士人联手操纵的结果,三万多将士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虽然起因是改制,是以李玮为代表的官僚士人和以杨彪袁耀为代表的门阀世族之间的争斗,但武人坐山观虎斗,意图渔翁得利的心思也一览无遗。

    士人现在有实力和武人对抗吗?有。在李玮的进逼下,在徐荣和张燕有意无意地退让下,陈好拜武卫将军,以执金吾的身份统领北军。右卫将军赵云离开陇南战场后,陇南战场上的军队就由陈好统率。北军四营、司马懿的虎威营和魏延的虎牙营都听陈好的,如果长安有变,这支军队完全可以以拱卫京畿的名义迅速回到关中。筱岚建议把赵云调回长安,正是为了方便陈好迅速控制军队。陈好过去是员悍将,曾在六盘山大战建功,后来一直担任北疆的监御史,在北疆文武大臣中也是赫赫有名之辈,以他的声望虽然驾驭于毒不足,但指挥司马懿、魏延等人还是绰绰有余。

    门阀世族们控制的豫州叛军逃到襄阳去,但他们手里还有楼船将军杨华的水师,还有武锐将军领弘农太守张绣的军队。杨华是杨阀的人,当然毫无异议地支持自己的家族。张绣是老西凉军的人,部下都是西凉老将,虽然他有徐荣的照顾,但在北疆系和黄巾系的排挤打击下,一直很郁闷。尤其前年他在南阳战败后,差点被革职赶出了军队,后来他的部下联名上奏求情,徐荣又极力维护,这才降职留用,率军驻守洛阳,彻底失去了在南方战场建功的机会。张绣和杨阀有姻亲关系,他在军中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投向杨阀以求保护。

    大将军倒下去了,武人失去了支撑,再想在朝堂上站住脚,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而大将军的死去,却给了士人把武人赶出朝堂的机会。

    长安的武人为了重新得到长公主和天子的信任,只有一个办法,把该杀的都杀了,然后帮助长公主守住边疆,帮助小天子平定天下,继续享有荣华富贵。

    长安的门阀世家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们屡遭新政的重创,损失惨重,现在正是翻身的机会。历朝历代,都要士人治理天下,只要把武人赶出朝堂,长公主和小天子当然不会再杀他们。而且现在武人势力太强,杀掉一批,非常有利于长公主和小天子控制军队,稳定社稷。

    不过,他们的力量不够强大,要想击败武人,还需要得到李玮的帮助。李玮正在进退两难之境,能够和门阀世家取得谅解,利用大将军病逝的机会重新分配朝堂权力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门阀世家是想利用李玮杀了武人后,再杀李玮,而李玮则想利用门阀世家摆脱目前的困境,让武人和门阀世家先打起来,然后自己以戡乱为借口,和武人联手杀门阀世家。在他看来,社稷要想振兴就要改制,要想改制就要杀人。长安大乱,不但可以诛杀和自己作对的门阀世家,还能利用他们削弱武人的实力,一举两得。李玮念念不忘要杀人,如果不是大将军突然病重,该杀的早被杀了。他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即使老天不帮忙也没关系。这年头杀人关键不是靠武力,而是靠智慧。

    “大将军,大将军……”杨凤痛声悲呼,“你走得不是时候啊。你现在走了,大汉也就彻底分裂了,再也没有可能统一了。”

    “栖之……”张燕担心他急怒攻心坏了身体,急忙劝道,“你不要急,大将军现在还没死,我们还有时间。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必须想办法阻止李玮和门阀世家们联手。”

    “杀了筱岚,派人刺杀筱岚。”杨凤一拳砸在病榻上,“筱岚死了,他们就没办法联手了,李玮势必发疯,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不就是杀人吗?当年董卓能杀,李傕能杀,为什么我们不能杀?”

    “栖之,冷静一点……”徐荣狠狠瞪了他一眼,“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稳定,长安不能乱,长安一旦乱了,叛军会从武关和大散关方向两路攻击关中,门阀世家如果整体倒戈,我们十几年的努力就算白费了,几十万将士就算白死了。”

    “子烈兄,筱岚建议取消大将军的官职,目的是分裂军队,削弱我们武人的力量,给他们控制朝政提供机会,这么简单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你理解错了。”徐荣摇手道,“取消大将军的官职,目地是为了长公主最大程度地得到军队的拥护。大将军的官职没有了,隶属于大将军的兵事权就要转移到天子和长公主手上。筱岚这是想方设法阻止军队的分裂。”

    “但我们呢?长公主是有军队了,我们呢?我的大军葬送在南阳战场上,我们手里只剩下虎头的两万南军。靠这么点人马,如何确保长安的稳定?”杨凤长叹,“燕无畏和姜舞的军队还在吗?”

    “燕无畏已经急速返回晋阳了。”徐荣说道,“姜舞的军队在陈仓,我打算和他一起回西疆。”

    “你去西疆?”杨凤剑眉紧皱,呆了片刻,然后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你去西疆?你就靠这种办法稳定长安?好,好办法啊……大将军死了,晋阳有长公主,中原有小天子,西疆有你大司马大人,而长安呢?长安任其自生自灭?或者把它拱手送给襄阳叛逆?”

    “飞燕,我们要走了,也要走了……”杨凤指着张燕黯然说道,“太行山我们去不了,我们翻过六盘山,到北地去,到河套去。”

    “栖之,你说什么胡话?”张燕不满地说道,“子烈去西疆,等于控制了数万铁骑,这对关中是个巨大的威胁,谁敢动?陈好和司马懿的大军只要越过大散关,西凉铁骑一天之内就能杀进扶风郡,谅他李玮胆子再大,也不敢征调北军回京。失去了陈好这支军队,杨华的水师和张绣的西凉军还能有什么作为?难道凭他们还敢打长安?”

    “如果他们打呢?”杨凤嗤之以鼻,“当年王允杀董卓的时候,手上有多少人?这些亡命之徒有什么事不敢做?荆州军如果一面打颖川拖住洛阳和豫州军队,一面以主力攻打武关,我们怎么办?如果这时益州军北上再拖住陇南的军队,长安的南军是不是要出动?南军主力到了武关,你还拿什么戍守长安抵挡杨华和张绣的军队?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这些门阀世家的心里只有大汉,只有社稷,只有天子吗?”

    “你不要说了。”张燕恼怒地一挥手,“还是那句话,大将军还没死,现在大司马到西疆,正好与晋阳的长公主、洛阳的小天子对关中形成了包围和钳制,这足够镇制长安了。”

    “那大将军如果死了呢?”杨凤厉声问道。

    张燕和徐荣互相看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要镇制北疆和大漠,不敢离开晋阳半步。小天子威信不足,南方各路大军未必遵从号令,一旦有人叛逆挟持了小天子,中原势必大乱。中原一乱,关中一乱,南方叛军呼啸而上,大司马你就成了第二个韩遂,你在西疆等着饿死吧。”杨凤冷森森怒视徐荣,咬牙切齿地说道,“听我的,杀了筱岚,激怒李玮,让他出头诛杀门阀世家,让他们先打起来,然后我们从西疆调兵,把他们一锅端了。”

    徐荣想了片刻,坚决摇头。张燕踌躇不决。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杨凤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子烈,你立即离开长安,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和你无关。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可怜的百姓因为我们的愚蠢而流离失所,饿莩遍野,甚至重上太行山。你走,杀人的事我来干。”

    “你给我几天时间。”徐荣拦住了杨凤,“我要求巡视西疆的奏章刚刚送出去,如果天子过了黄河,我很快就能接到圣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丞相大人代理国事。这件事丞相大人知道,筱岚也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肯定很清楚,如果丞相大人执意要和我们作对……”

    “不杀人行吗?”杨凤气得眼晴都红了,“如果不杀人,大将军死了后,我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长公主目前还不敢这样对我们。”徐荣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子烈兄,当初是谁发动兵变威逼长公主的?是我们,是我们……”杨凤声音都嘶哑了,“如果我们现在还不控制朝堂,等到大将军死了,那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徐荣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听从杨凤的建议一杀了之。如果杀了,和当年董卓的暴行有什么区别?各地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们势必会因为恐惧而叛乱,到时烽烟四起,南方叛逆乘势反攻,社稷还能保全吗?社稷都保不住了,还能保得住可怜的百姓吗?

    “再等等,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要知道晋阳的确切消息。”徐荣望着杨凤郑重说道,“如果大将军真的不行了,我们就动手。”

    朱穆望着得意洋洋的崔琰,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

    “大司马以为自己很聪明,要到西疆去,要拿西疆的铁骑威胁我们,要拿社稷的分裂恐吓我们,笑话……”崔琰鄙夷地摇摇头,“这些武人懂得什么朝政?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长公主手里的军队。大将军死后,她凭什么掌控军队?所以我的意思是先杀黄巾贼,利用当年长安兵谏的事把黄巾贼杀了,这样矛盾就转移了,变成徐荣、赵云、张郃等人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这些人都是北疆武力的中坚,他们联手夺取长公主手里的兵权,长公主也抵御不住。小天子拿到了兵权,等于我们拿到了兵权,然后就可以慢慢把徐荣等人赶出朝廷,该戍边的戍边去,该杀的杀了。”

    “尤其是那个匈奴人……”张承指着朱穆的鼻子说道,“你回去告诉丞相大人,叫他立即奏请天子让他滚蛋,不要再让这种蛮胡站在朝堂上,丢我们大汉人的脸。”

    朱穆气得肺都要炸了,但他忍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猖狂几时。

    荀攸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大家坐在一起本是协商联手合作的事,现在变成“讨伐”李玮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朱穆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南军不是铁板一块,大司马和太尉大人都把南军当作自己的精锐,这是他们失误的地方,所以我们肯定能成功。现在你们都祈祷吧,祈祷大将军早点死,这样你们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十月中,豫州,龙亢,荡寇将军营。

    雷重愁眉不展,在大帐内走来走去。从大将军病倒开始,天子的圣旨就从幽州接二连三地送了过来。天子不是催他击败叛军,而是命令他想办法寻找华陀大师。这个时候,大将军可不能倒啊,大将军倒下了,社稷也就摇摇欲坠了。

    帐帘掀开,一个斥候飞一般冲了进来,“大人,我们找到了,找到华陀大师了。”

    雷重狂喜,冲上去一把抓住斥候,“在哪,在哪?”

    “在曹营。”

    “你耍我啊?”雷重不禁勃然大怒。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六节

    “大人,我没有骗你,华陀大师就在萧县的曹操大营。”斥候急了,高声叫道,“这是大知堂的弟子传来的消息,他们正在想办法营救华陀大师。”

    “营救?”雷重惊讶地问道,“曹操把他抓起来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斥候说道,“大知堂的弟子说,他们势单力薄,成功的机会不大,希望能得到大人的帮助。”

    “帮助,我何止要帮助他们……”雷重兴奋地说道,“我要杀过去,不把华陀大师救出来,我就一直杀到彭城去。”

    “传令各部将领,即刻到大营军议。”

    曹操的军队在沛国的沛城和萧县一带,与兖州山阳的魏续、豫州睢阳的蒙思对峙。曹操本人在萧县,最近几个月因为“头风”病发作,痛疼难忍,四处派人寻找名医。荆襄和江淮一带最出名的医匠有三位,一个是南阳人张机,一个是豫州谯国人华陀,一个是扬州庐江人左慈。华陀和曹操是老乡,早年也曾相识,但华陀四处行医,踪迹飘忽不定,难以找寻。张机现在是长沙太守,没有襄阳圣旨,张机当然不会为了给曹操一个人治病而擅自离开长沙北上徐州。左慈是个方士,以神仙术和炼丹闻名于世,从医技上来说,他要逊色于张机和华陀。

    曹操头痛欲裂无法理事,江淮局势又很紧张,为此他急书襄阳刘表,请他顾全大局,找个借口下旨,让长沙太守张机北上徐州一趟给自己看看病。张机还没到,华陀却出现了,被请到了萧县。华陀用药汤和针灸双管齐下,迅速缓解了曹操的病情,但曹操对这个折磨了自己很多年的顽疾心有余悸,担心随时会死,希望华陀想个办法根治。华陀说你这病要想根治,最好剖开头颅切除病灶。曹操知道他擅长开膛剖肚给人治疗绝症,但开颅还是头一次听说。把头打开,人岂能不死?华陀说,开颅当然有风险,但你这病我可以保证开颅后死不掉。曹操不敢冒险,当即拒绝。

    华陀要走,曹操不同意,盛情挽留,“现在正在打仗,到哪都危险,你还是待在这里吧。”华陀不听,执意要走。曹操生气了。“你死了,大汉就少了一个名医。许多人会因此死去,我会愧疚不安。”华陀嗤之以鼻,“不论我医活多少人,都不够你杀的。”曹操大怒,一拍案几,命令手下把华陀和他几个弟子全部抓了起来。

    过了几天,雷重率两万大军赶到汳水河,屯兵睢阳的蒙思也率一万大军前来会合。汉军随即向徐州军展开了攻击。

    汉军和徐州军一直保持对峙状态,在江东大军陈兵淮河威胁豫州,荆州军正在攻打颖川的情况下,雷重竟然不顾一切,率主力攻打萧县,显然是一种极度错误的防御之策。曹操和手下文武大吏都认为雷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之所以突然攻击萧县,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华陀大师。

    李弘病重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曹操手中,而且他也知道雷重一直在派人寻找华陀大师,从目前这些反常迹象上推断,李弘可能病情加重,危在旦夕,急需延请名医治疗。

    曹操决定诛杀华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漏杀一人。程昱、毛玠、郭嘉等人极力反对。华陀大师闻名海内,如果毫无理由地把他杀了,必会导致天怒人怨。程昱说,把他关起来就行了,不能杀。

    然而,大知堂的人连续数夜潜入大营营救华陀大师,有一次甚至误打误撞跑到了曹操的军帐,差点把他刺杀了。

    曹操大怒,下令诛杀华陀。就在这时,长沙太守张机匆匆赶到曹操大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华陀。

    张机出身南阳世家,师从同宗名医张伯宗,年轻时曾游医四方。南阳名士何颙曾品评张机,说其“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对他评价非常高,自此闻名,并被郡守举孝廉。十年前,荆襄、江淮连续爆发“伤寒”,十死七八,张机和各地医匠、方士一起,竭力救治,声名大振。刘表稳定襄阳后,拜其为长沙太守,张机的声望随即超过了华陀、左慈等人。

    张机知道曹操为什么杀华陀,所以他一边替华陀求情,一边举手发誓,说自己把华陀带到长沙去,决不让他北上长安。曹操诛杀华陀,纯属无奈之举,既然现在有张机的求情和保证,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

    张机留下一些治疗“头风”的药方子和药物,带着华陀一起走了。华陀很气愤,大骂曹操狼心狗肺。“曹大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张机劝道,“李弘已经病重数月,生命岌岌可危。长安的天子给豫州大吏下旨,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这就是曹大人杀你的真正原因啊。”华陀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给李弘治过病?”张机问道。

    “那是五年前的事。”华陀叹道,“当时我对他说过,千万不要再上战场了,否则性命堪忧,可惜……”华陀频频北顾,唏嘘不已。

    “你现在不能北上。”张机一眼看透了华陀的心思,“治病救人的确没错,但问题是李弘的存活关系到社稷安危,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曹操的人就在后面盯着,只要你北上,必遭诛杀。”

    华陀苦笑,“即使我去了,也未必救得了。他是一个好人,死了可惜,死了可惜啊……”

    张机带走华陀的消息迅速被大知堂的弟子探知,他们立即向雷重求援。雷重毫不犹豫,派出一千精锐,昼伏夜行,直插下邳国腹地,于夏丘附近成功拦截。张机和华陀都被汉军截获。

    雷重欣喜若狂,一边以八百里快骑急报晋阳,一边书告沿途郡县,请各地官吏安排好驿车,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两位大师送到北疆。

    十月中,小天子率军南渡黄河。

    大司马徐荣的奏章送到了濮阳。长安局势的发展让贾诩、傅干等人忧心忡忡。

    “大司马要去西疆?这个时候他到西疆去干什么?”小天子疑惑不解,“难道西疆的羌人不知死活,又叛乱了?”

    贾诩等人都没有说话。长安的事目前不能对小天子说。一来小天子太小,阅历太浅,对朝堂上的权力争斗没什么认识,说了他很可能把长安的事简单归纳为谁是坏人,谁是好人,这对他回长安亲政非常不利。二来长安的局势充满了变数,现在大臣们对未来形势的估猜和推测都是建立在大将军病逝的基础上,如果大将军的病稳住了,渐渐好了,形势会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因此大臣们都不敢贸然禀奏长安之事,免得让小天子认为自己胡言乱语,影响将来的仕途。

    “贾大人,西疆真的出事了?”小天子又问了一句。

    “没有。”贾诩说道,“再过一段时间,西疆就要下雪了,这时候大司马到西疆做一番巡视,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察看凉州各郡推行新政的情况,尤其是赈济钱粮的落实对稳定凉州至关重要,因此大司马的确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既然这样,那就准其所奏。”小天子笑道,“你看,让哪一位上公大臣代理国事为好?”

    贾诩犹豫了很久,迟疑不语。

    大司马去西疆,目的很明显,就是配合长公主和小天子,对长安形成威胁和保护,一旦大将军病逝,长安动荡,在长公主不能离开晋阳和小天子位居中原的情况下,只有他能带着西疆大军迅速稳定关中。大司马曾在西疆统军多年,在西疆有一定的威望,大将军病逝后,也只有他能驾驭西疆大军了。

    大司马离开了长安,由谁代理国事镇制长安就成了头等大事。这个人选择的好,可以把危机消弭于无形,选择的不好,不待大将军病逝,长安可能就乱了。

    太傅刘和的声望很高,又是宗室大臣,但他没有实力镇制长安各方,他不能代理国事。丞相李玮是引发长安危机的始作俑者,他也不能代理国事。他如果代理国事,长安各方的矛盾十有**要激化,后果难以预料。太尉张燕有实力,和长安各方或多或少都有些亲密关系,但他出身黄巾,在今天这个紧要关头,如果有人以此为借口蓄意挑起朝中黄巾势力和其它各方的矛盾,长安局势可能失控。

    朝中现在只有这三位上公大臣,选择谁代理国事都不合适。贾诩望向傅干、王凌、蒋济等人。他们也是愁眉不展,茫然无策。

    小天子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件事很简单,没什么好想的,“诸位爱卿,你们看,让朕的老师赵云将军代理国事如何?”

    贾诩愣了片刻,霍然醒悟,不禁连声叫好。

    大司马徐荣已经把赵云将军从陇南战场调回了京师,而且上奏天子,恳请天子拜赵云为骠骑大将军,暂领大将军事。骠骑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下,只要参隶尚书事,则位同三公,完全可以代理国事。赵云是天子八位老师之一,在军中威信极高,人缘极广,他和颜良、张郃等人在北疆系中属于河北一派,实力雄厚。另外他是蔡邕的女婿,蔡邕大师享誉天下,和他相知相交的大儒名士非常多。而且蔡邕大师很早就到了北疆,其门生弟子故吏有数千之众,这些人现在大都在京城和各地州郡任职,人脉强劲。蔡邕无子,赵云这个女婿其实就是他“儿子”,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蔡邕这份丰厚的“遗产”。

    长安朝堂上,既有显赫的功勋,又有显赫世家地位的大臣,只有赵云一个。

    小天子崇拜赵云,喜欢赵云,当大将军不在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赵云,但小天子这个建议却给了大臣们一个莫大的惊喜。

    “长安无忧了,长安无忧了。”贾诩激动地抓住小天子的手连连摇晃,“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

    傅干、王凌、蒋济等人也是喜出望外,拍掌称庆。

    小天子很是不好意思,笑脸顿时就红了。朕不就随口说了句话吗,至于这么激动吗?朕刚刚亲政,你们就一个劲地奉承,太过分了吧?

    “好了,这件事解决了。”小天子乐呵呵地笑道,“西疆很大,马上又要下雪了,大司马至少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回京,这段时间就让赵云将军代理国事。我们南下,南下打南阳。”

    “陛下,我们到了陈留后,要稍稍歇几天。”傅干说道,“兖州刺史高览、青州刺史臧霸、豫州刺史孙亲、河南尹文丑、镇东将军高顺、镇南将军雷重、威武将军魏续等大臣已经奉旨赶到陈留,陛下要和他们具体商量一下打南阳的事。”

    “怎么?打南阳很困难吗?”小天子问道。

    “十月秋收马上就要结束,冀兖青豫四州和河南、河内的粮食马上就能运到前线,民夫们也能大量征调,但要想完成攻击前的所有准备,我们还需要时间。”傅干笑道,“这是陛下第一次亲自指挥大军讨伐叛逆,只能赢,不能输。”

    “哦……”小天子抓抓脑袋,“是啊,是啊,朕要是输了,脸就丢大了。”

    “我们要攻克南阳,攻克襄阳。”傅干说道,“打下襄阳后,陛下再去打徐州。总之,等陛下饮马长江,平定了南方叛逆后,就可以回长安了。”

    “好啊……”小天子顿时兴奋起来,双手猛拍案几,瞪着一双眼睛大声叫道,“朕要打过长江,打过长江……”

    晋阳。

    大知堂的漂泊道人没有找到久无音讯的襄楷大师,为了挽救大将军的生命,他费尽周折,陆续请来了一大帮医术、道术高明的名士、方士。

    这些人在各地的名气都很大,河东阳城的郗俭道人、上党郡的方士王真道人、陇西的方士封衡、甘陵国的甘始道人、齐国临淄的名医东郭延年、名士唐虞、冷寿光,河南的卜式、张貂、赵圣卿、蓟子训,豫州汝南郡的费长房、鲜奴辜等等。

    一大帮人聚集在晋阳侯府,有的说这么治,有的说那么治,有的说吃草药,有的说服丹,有的说针灸,但没有一个人敢拍胸脯说自己能把大将军治好。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治好了有功,治不好可要掉脑袋的。

    十月中,太医令黄达的好友长乐道人鲁女士赶到晋阳,带来了黄达急需的麻沸散。

    黄达禀奏长公主,若想治好大将军,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开膛破肚,切除病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七节

    长公主坚决反对,她现在根本没心思过问这些事,她只知道待在李弘身边,日夜守着李弘,唯恐他突然离开自己。

    黄达又去哀求小雨夫人和风雪夫人。风雪听说要开膛破肚,当即予以拒绝,这种治病方法她闻所未闻,相比而言,她更相信草原人的巫术和中原人的道术。小雨犹豫很久,问了一句,“你用这种方法给人治过病吗?”这句话把黄达问住了,他愣了半天,才苦笑着说道,“当年我跟随华陀大师学医的时候,曾看到大师用这种办法给人治病。”小雨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

    黄达急忙解释,“夫人,大师给人治病,一般以药物为主,针灸为辅,如果病灶结集在内,针药皆不能及,就要刳破腹背,抽割积聚。像大将军这样,病灶结于肠胃的重病,则需断截湔洗,除去疾秽,然后再把创口缝合,敷以神膏,如此四五日内创口就能结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就能痊愈了。”黄达言辞恳切,躬身恳求道,“夫人,请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大将军治好。当年大师医治这种重病的时候,都是我给他做下手,具体应该怎么做,我一清二楚。”

    小雨长吁短叹,愁苦不堪,一言不发。黄达苦苦哀求,“夫人,大将军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拖下去,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与其一筹莫展地看着他死去,不如给我一次机会。老天会保佑大将军,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小雨心动了。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总要搏一搏。“你真的有把握吗?”小雨问道。

    黄达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开膛破肚需要麻沸散给病人止痛,但麻沸散是大师特制的药物,我手上没有,所以我一直没敢提这个建议。昨天好友长乐道人到了晋阳,他手上有麻沸散。只要有麻沸散,我就能治好大将军。夫人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小雨沉默良久,断然决定冒险一试,“请子兼去做准备。长公主那里我去劝说。”

    黄达大喜,匆忙而去。

    小雨请来了左卫将军吕布、辅国将军燕无畏、度辽将军徐晃、并州刺史张白骑、长公主府长史黄岳等文武大臣,征询他们的意见。闻讯赶到晋阳的匈奴大单于刘豹也被请到了晋阳侯府。

    “这样也能治病?”刘豹听说要给大将军“开膛破肚”,脸色当时就变了。“夫人,这是那个逆贼说的?我要砍了他脑袋。不行,绝对不行。”燕无畏和张白骑也连声反对。

    吕布、徐晃、黄岳则支持小雨夫人的建议。

    “在中原、江淮和荆襄一带,华陀大师和他的弟子经常这样给人治病,听说效果很不错。”吕布说道,“虽然治病的方法有些耸人听闻,但话说回来,人到了这种地步了,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将军一命归天啊。”

    “我已经决定了。”小雨非常坚决地说道,“我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寻求你们的支持,帮我去一起说服长公主和风雪。现在她们两人不同意,你们都去劝劝。”

    大臣们的劝说没有任何效果。长公主悲痛欲绝,执意不从。吕布说,我们去征求大将军的意见,他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李弘一口答应了,但长公主一句话把信心十足的黄达吓倒了,“大将军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灭了你九族。”

    黄达鼓足勇气要上,其他人不干了。王真、郗俭、费长房等人担心黄达把大将军治死了,殃及池鱼,一个个出言阻止,不但不帮忙,还死命拖后腿。长公主和风雪待在大将军身边日夜不离,唯恐黄达把大将军“开膛破肚”了。

    李弘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昏迷了。长公主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这时长安的大司马徐荣书告长公主,长安形势非赏紧张,请长公主务必想尽办法延长大将军的生命,最起码拖到十二月初,以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赶到西疆集结大军,完成拱卫京畿的部署。

    过了两天,中军大将军贾诩急书晋阳,南阳大战关系重大,大军务必攻占宛城,以帮助小天子一战立威,为此需要时间集结兵力和囤积粮草,请长公主无论如何保住大将军的性命,以稳定军心。即使大将军不幸病逝,也要全力隐瞒消息,直到南阳大战结束为止。贾诩说,陛下将在十一月中左右率军向南阳发动攻击,如果一切顺利,南阳大战有望在三到四个月内结束,也就是说,最起码要确保大将军活到明年四月左右,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长公主被逼到了绝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太医令黄达身上。

    李弘在小雨和风雪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长公主端着一樽药酒递到了他嘴边。李弘轻轻闻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酒吗?”

    “这是麻沸散,和酒吞服之后,你就不知道痛了。”黄达在一边躬身说道,“大将军,等一下或许还有些痛,但你一定要忍着。”

    “还有些痛?”长公主黛眉立皱,“那就多服一些麻沸散。”

    “不能多服。”黄达连连摇手,“麻沸散的主要成分是莨菪子,吃多了会使人发狂,甚至神智错乱。这个份量足够了,不能再加了。”

    长公主心里一急,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了出来,“黄子兼,你到底行不行?”

    黄达低着头不敢说话,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我相信他……”李弘望着长公主小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不会死……”

    长公主哭得更厉害了,差点把手里的药酒打翻了。风雪把她抱在怀里,两个女人哭作一团。小雨眼含泪花,拿着药酒一点一点地喂进李弘的嘴里。

    吕布、燕无畏等人走了进来。李弘冲着他们笑笑,“过年的时候,我们再一醉方休。”

    吕布等人悲痛难忍,跪倒于地。

    夕阳西下,黄达在几个医匠的搀扶下,终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我成功了,大将军还活着,他还活着……”

    长公主、小雨和风雪喜极而泣。

    吕布、燕无畏、张白骑等文武大吏拍手相庆,齐声欢呼。

    然而,大将军的病情并没有得到改善,相反,高热和昏迷接踵而至,情况愈发险恶。就在人们绝望之际,一个喜讯传来,襄楷大师来了。他骑着毛驴神奇般地出现在晋阳城。

    “我只能暂时稳住大将军的病情,让它不至于进一步恶化。”襄楷大师无奈地说道,“要想治好他,必须找到华陀或者张机,当今天下,除了他们两人,恐怕再也没人能把大将军救活了。”

    长公主失声痛哭。

    “孩子,大将军不会死。”襄楷大师劝道,“我曾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日渐灿烂,武曲星虽然光芒稍敛,但依旧夺目,如果我估猜不错的话,当今天子已经亲政,而大将军也将逢凶化吉。”

    襄楷大师名震天下,他的话给了众人很大信心,但面对事实,大家还是心如重铅,惶恐不安。

    两天后,豫州荡寇将军雷重以八百里快骑送来急报,华陀大师找到了,张机大师也非常幸运地落到了汉军手里,现两位大师正在日夜兼程北上晋阳。

    长公主欣喜若狂。燕无畏、徐晃各带一千铁骑,飞驰壶关相迎。

    十月下,长安。

    天子下旨,大司马徐荣巡视西疆,骠骑大将军赵云领大将军事,领尚书台,代理国事。

    这道圣旨立时震动了长安,短短时间内,大将军已经病逝的谣言悄然传遍了长安。

    十月二十二,赵云率部分文武大臣送别徐荣于十里长亭。

    “晋阳对大将军的病情讳莫如深,陛下又让你代理国事,这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承认大将军已经不行了。”徐荣回首望着长安城,渭然长叹,“子龙啊,你能镇制住长安吗?”

    赵云剑眉微皱,眼里露出刚毅之色,“大司马不辞劳苦,亲自赶到西疆,以西凉铁骑威慑关中,京畿肯定无忧。”

    徐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有信心?”

    赵云自信地笑了笑,“大司马可有什么嘱咐?”

    徐荣稍加沉吟,然后看了看站在远处和张郃、朱穆闲聊的太尉张燕,低声说道:“小天子抛开长安,执意调集大军攻打南阳,其目的不言而喻,但其中一个目的显然是为了给长安摆脱危机创造机会。我到西疆的目的也是如此,以西疆目前的状况,只能威慑长安,不能给长安以武力上的支撑。长安一旦大乱,我首先要确保西凉军不乱,确保西疆的稳定,然后才能顾及京师,但那时我即使想东进支援,也会受制于粮草辎重的严重不足,无法全力拱卫京畿。因此,能不能抓住小天子制造的机会,成了解决长安危机的关键。”

    赵云点点头,顺着徐荣的目光望向了张燕,“太尉大人一直以为,你走后,陛下会让丞相大人代理国事,现在突然变成了我,他会怎么想?”

    “飞燕的出身限制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对此他有清醒的认识,不会因此和你产生什么矛盾。”徐荣微微一笑,“子龙,你还在为当年长安兵谏的事对太尉大人耿耿于怀?”

    赵云一笑置之。徐荣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到西疆去,还有一个原因。我和飞燕、栖之关系特殊,这时候我留在长安非常不合适。”

    赵云心领神会,躬身受教。

    十月二十四,长公主书告朝廷,在太医令黄达的精心治疗下,大将军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另外,襄楷大师到了晋阳,华陀大师也正在日夜兼程北上,大将军的身体有望得到恢复。

    这个消息让朝廷为之振奋,有关大将军病逝的谣言不攻自破。

    同日,赵云以许劭、筱岚为特使,代表朝廷北上晋阳探视大将军,命令司隶校尉张辽,城门校尉何林率一千卫士护送两人到蒲坂津,然后再由河东太守袁霸派人护送他们到晋阳。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云和御史大夫荀攸、廷尉卿陈群等人频繁会见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并重新起用董昭、刘翊等兖州名士,辛毗、王朗、华歆、韩嵩、杨修、高堂隆等一帮大臣纷纷得到升迁,麴忠等一帮被罢免的官僚也重新进入了官署,孔融、张邈等前青兖大儒的门生弟子故吏也被大量征辟入朝。

    赵云奏请天子,南阳战败,杨凤、袁耀、王当等大臣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严惩不贷。天子准奏,罢免杨凤的车骑将军,袁耀的平南将军,王当的龙骧大将军职,其余将领降职使用。

    赵云再奏,当初大司马和太尉大人极力反对攻打南阳,但丞相李玮坚决支持,丞相大人对南阳战败负有连带责任。天子准奏,责斥丞相李玮上表请罪,罚俸一年,剥夺其参隶尚书事的权力。

    赵云随即继续上表,今天子亲政,应该集权于尚书台,减少辅弼大臣的数量。天子准奏,免去太傅刘和、太尉张燕、御史大大荀攸参隶尚书事之权。国事由大司马徐荣、骠骑大将军赵云和尚书令田畴共理。

    这道圣旨到了长安后,朝堂上下无不震惊。赵云数日之内,竟然连出重招,独揽大权。

    十一月上,赵云还没等朝中大臣惊醒过来,又连续以天子名义下旨征调大军。

    征南大将军钟繇即刻南下豫州,统领鲁阳、青阳一线大军。

    左将军颜良率两万南军即刻出武关,准备攻击南阳。中垒将军于毒率四营北军即刻撤出陇南战场,飞速赶到武关与颜良将军会合。

    免去张绣的弘农太守一职,拜其为建武将军,让其即刻赶到洛阳会合右将军文丑,率军随同天子攻打南阳。

    命令楼船将军杨华率水师主力东进,和青州勃海莱州湾一带的青冀水师会合,扩建和整训大汉水师,准备收复江东。

    赵云借着天子攻打南阳的机会,把京畿一带的兵力抽调一空,长安和洛阳一兵一卒都没了。

    丞相李玮、太尉张燕等大臣齐声反对。

    “陛下要一战建威,没有兵力怎么打南阳?”赵云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嘴堵住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八节

    十一月初六,晋阳。

    冬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轻纱,照射在李弘苍白的脸上。

    长公主坐在李弘身边,握着他的手,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思绪不知不觉间随着朵朵白云飞到了中原,飞到了长安……

    小天子在贾诩、傅干等人的辅佐下,能够赢得中原州郡的支持吗?中原各路大军的将领们会遵从他的命令,对他忠心耿耿吗?赵云能够代替徐荣稳定长安的局势吗?自己谎报大将军病情好转后,是否有助于朝廷的稳定,从而让大臣们放弃成见齐心协力拱卫小天子?大汉在失去了大将军和自己后,能在小天子的统御下走上中兴的道路吗?

    长公主凝视着李弘刚毅的面孔,缓缓拿起李弘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豹子大哥,你太累了,倒下了,但大汉不能没有你,小天子也不能没有你啊,我宁愿把自己的生命交换给你,只期盼你能早点好起来,能够站起来,能够继续支撑社稷……

    长公主轻轻抚摸着李弘的脸,想起了初见李弘时的兴奋,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之情至今依旧清晰地留在记忆里。虽然当时身处深宫,但看到长发飘逸的李弘时,霎时间还是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窒息。几年后,我在绝望中赶到了北疆,我看到你的时候哭了,撕心裂肺一般地号啕大哭,我从来没有那样哭过,即使我听说父皇驾崩的时候我都没有那样哭过,因为我知道大汉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可以帮助我力挽狂澜。你把我搂进怀里,紧紧地搂着,那双有力的臂膀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看到了无坚不摧的力量。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属于你,永远都属于你。

    现在我是你的了,你实现了诺言,一个只有梦中才能实现的诺言,我的愿望不再是梦,我也不会再在梦中伤心哭泣。但大哥你呢?你会离我而去吗?你会残忍地撕碎我的梦让我夜夜流泪吗?

    长公主的泪水悄然滚落。父皇……父皇求你保佑豹子大哥,求你保佑他,求你为了女儿保佑他……

    泪水滴落到李弘的脸上,碎裂……

    李弘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奔流,但血是冷的,冰冷冰冷的,冷得他忍不住高声呻吟,忍不住纵声狂吼……火,一团巨大的火突然从天而降,霎时将他裹了进去。烈焰腾空,肆虐咆哮,如同愤怒的猛兽,一口吞噬了他。李弘骇然惨叫,奋力挣扎,这时一幅幅杂乱无章的画面呼啸而至,象利箭一般撕开了他的身体。痛,深入骨髓的痛疼,痛得他厉声悲号,痛得他忘记了一切。轰……烈焰爆炸,惊天动地的爆炸。李弘看到自己的身体四散分裂,看到一块块的碎片在爆炸中化作灰烬。但他活着,他发现自己漂浮在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之间,他在白色的云朵上飞翔。金色的太阳忽然露出了笑容,温和而慈祥,接着它渐渐变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张让他魂牵梦绕的笑脸,“妈妈……妈妈……”李弘叫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起来,“妈妈……”

    天地风云变色,黑暗霎时笼罩了大地,一道道闪电划空而过,轰隆的雷声霹雳炸响……

    太阳瞬间化作了齑粉,狂风暴雨倾泻而下……

    “你怎么了,大哥……”长公主惊恐的哭喊声就象耀眼的闪电穿透了李弘的心灵,把他从虚幻中霍然惊醒。

    “妈妈,妈妈……”李弘满头大汗,眼神错乱,两手紧紧抓着长公主,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长公主,看到了长公主象雨点一般掉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他停止了呼喊,脑子慢慢恢复了清醒,“小萧,我看到娘了,我看到亲娘了……”

    长公主悲叫一声,双手把李弘的头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大哥,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求你不要离开我……”

    李弘一动不动,心神飞速潜入心灵去寻找刚才的梦。梦境还是那样清晰,但妈妈的脸却模糊了,他竭力去想,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是想,记忆消逝得越快,转眼间,他再也想不起来梦境中的那张脸。

    长公主的哭喊声惊动了屋外的人,小雨、风雪、黄达、襄楷、华陀、张机等人匆忙冲了进来。

    华陀率先拿起了李弘的手腕准备号脉,但他随即让出了位置,把张机拉了过来,“你来,你来看看。”张机当仁不让,坐到了病榻上。

    “怎么样?情况不好吗?”黄达神情紧张,盯着正在号脉的张机急切地问道。

    张机双目紧闭,全神贯注,一言不发。李弘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轻轻地颤抖着,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长公主突然抓住了黄达的衣襟,用力推搡着,“我要找你赔,你把豹子大哥赔给我……”

    “殿下,殿下……”黄达手足无措,两只手虚张着不知如何是好。小雨和风雪一左一右上前劝解。

    “殿下,这不是子兼的错。”襄楷大师低声劝道,“大将军已经病入膏肓,如果不是子兼胆子大,破腹切掉了大将军的半个胃,争取了时间,大将军恐怕已经魂归九泉了。”

    “是啊,殿下,当时如果我在这里,我绝对不敢给大将军破腹诊治。”华陀也小声劝道,“大将军病了三个多月,身体极度虚亏,破腹诊治的危险非常大,也只有子兼糊涂胆大敢出手。说起来,殿下应该感谢子兼,多亏子兼,大将军才保住了性命啊。”

    长公主又是伤心又是委屈,趴在小雨的怀里失声痛哭。

    张机干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他缓缓松开了大将军的手腕,“恭喜殿下和两位夫人,大将军已经基本上脱离了危险,只要精心调理,很快便能恢复。”

    小雨和风雪惊喜交加,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长公主将信将疑地望着张机,“真的?你没骗我?”

    “殿下,半年后,大将军一定能痊愈。”张机信心十足地说道。

    公主娇呼一声,转身扑到病榻上,拉着李弘的手连声叫道:“你没事了,没事了,你好了……”

    华陀和襄楷先后号脉,两人如释重负的笑脸告诉众人,大将军的病情终于开始好转了。

    “我成功了,大将军救活了,大将军救活了……”黄达激动地冲出屋子,站在屋外举手狂呼,“大将军活了……”

    李弘的泪水淌了出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竭尽全力去想,但都无法再想起那张脸,更无法重入梦境追寻那张脸,他绝望了,他悲痛欲绝,悲声饮泣。

    “大哥,你睁开眼睛,睁开眼晴看看我们……”小雨趴在李弘的耳边,泪眼婆娑,轻声哀求。

    李弘用力抓住小雨的手,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狞狰可怕,“我看到亲娘了,我要找到她,我要去找她……”

    小雨心中悲苦,抱着李弘泪如雨下。

    “大哥,我们都在你身边,你睁开眼睛啊……”风雪紧紧贴着李弘的脸,连声哭喊。

    “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哥他怎么了?”长公主惊骇万分,连滚带爬地抓住了襄楷,“他怎么了?”

    “大将军或许在梦中看到了什么让他伤心绝望的事。”张机愁眉说道,“我问过子兼,他给大将军用的麻沸散并没过量,不会导致疯狂。”

    “大将军年轻时曾遭遇劫难,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华陀转头看看襄楷,“他有没有可能因为这场病痛而恢复记忆?”

    “二十多年了,不可能了。”襄楷沉吟半晌,摇了摇头,然后伸手轻抚长公主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殿下,大将军会好起来的,你也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上好日子了。”

    十一月初十。

    李弘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金色,一团绚丽的金色。李弘轻轻吐了一口气,感觉这团金色就像梦幻中的天空,让自己漂浮而疲惫的心灵找到了温暖的归宿。

    “小雪……”李弘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喊声无力而虚弱,就象从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

    风雪冲着他嫣然一笑,紧紧抓住了李弘的手,“今天感觉好点吗?”

    “好多了……”李弘极力挤出一丝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了火云原,我看到了大帅和铁狼,还有你,你骑着白马,穿着白衣,像一朵美丽的云彩,从天边随风而来……”

    风雪笑起来,眼里流露出万般柔情,美丽的红唇吻在了李弘的脸上,散发着醉人幽香的金发就象一袭轻纱轻轻盖在了李弘的身上。

    “你想回大漠?”风雪跪在榻边,双手抱着李弘,脸贴着脸,轻声问道。

    “我想回去……我想到驹屯看看大帅……”李弘闭上眼睛,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悲伤,“羽行兄走了,我很想他,我想去看看他。”

    “等你病完全好了,我们陪你一起去。”风雪心里一酸,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你再也不能骑马打仗了,将来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李弘闭上眼睛,痛苦而无奈地低声轻叹,“旌旗未卷……”悲怆的声音突然停止,两颗凄凉的泪珠已悄然滚落。

    十一月上,兖州,陈留。

    冀州刺史杨明、兖州刺史高览、青州刺史臧霸、豫州刺史孙亲、河南尹文丑、镇东将军高顺、镇南将军雷重、威武将军魏续、武猛将军吴雄、武锋将军彭烈、陈留太守纪灵等五十多位州郡和军队的文武大臣云集陈留,觐见天子。

    文武大臣们的心情很复杂,对当前政局忧心忡忡。大将军的病危对众人的打击太大了,很多人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天子大营中因此充满了悲观、沮丧和迷惘的情绪。尤其是军中将领,更是意志消沉,愁云密布,士气极度低迷。

    前将军玉石为了振奋军心,召集军中大将议事,详细说明了当前局势。小天子以十岁之龄亲政,威信严重不足。虽然五年前小天子就开始御驾亲征,参加了洛阳大战,又远征西北两疆,但他背后一直有大将军做支撑。他所建立的功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仅仅是象征意义,实际上并不能起到镇制大军的作用。所以,我们要乘着小天子亲政的机会,南下讨伐叛逆,让小天子亲手平定天下,让小天子亲手建立功勋,让小天子借此机会竖立起自己强大的威信,为他将来中兴大汉奠定坚实的基础。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现在中兴大汉就靠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天子了,无论如何都要保着他,护着他,但失去了大将军,失去了支撑大汉二十多年的坚固靠山,人人都像掉了魂一样,突然丧失了信心,丧失了勇气,一个个茫然无措,惶惶不安。

    玉石很生气,怒拍案几,“大将军还没死,你们哭丧着个脸干什么?难道大将军死了,中兴大业就不要了?大汉的社稷就可以任其自生自灭了?大将军带出来的北疆军,大将军带出来的北疆悍将,难道就是你们这么一帮没骨气的孬种?”

    吴雄忍不住回了一句,“从义兄,大将军如果不在了,这仗还打得赢吗?”

    “南下攻击,战场有好几个,我们兵力不足,粮草辎重不足,怎么打?南阳战场刚刚打了败仗,三万多将士战死了,两万多人叛逃襄阳,六万大军就这样没了,这对大军士气的打击严重到何种地步,你不知道?大军还未从这个打击中站起来,大将军又病危了,这个打击比损失六万人马的打击更大,更致命。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了给小天子建威,竟然不顾将士们的危险,执意要发动南下平叛大战,要再去打南阳,你是不是发疯了?”他瞪着玉石,不满地说道,“这个仗,如果大将军来打,我们怕什么?但是……但是现在你凭什么击败叛军?如果打败了,陛下怎么办?天下的百姓怎么办?我们可以再上太行山,但陛下呢?难道我们把陛下也带到太行山去落草为寇?”

    玉石气得脸色铁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诩、傅干召集州郡大吏们商议南下攻伐的事,结果让他们大感意外,除了冀州刺史杨明外,高览、孙亲、臧霸三位刺史全部反对,大部分郡国太守、国相也持否定意见,认为现在南下征伐时机不合适。大臣们建议小天子即刻回长安,稳定长安局势,耐心等待大将军病情好转的消息,同时筹措粮草辎重和部署兵力。大将军如果活下来了,明年春天小天子可以率军亲征,反之,这仗就不能打,等几年再说。

    当天晚上,玉石、贾诩、傅干、王凌、蒋济等人连夜商议应对之策。

    虽然他们也预料到了南下征伐会有阻力,但万万没想到,会是一面倒的局面,州郡大吏和军中将领根本不在乎小天子,对朝廷更是没有半分信任。

    “长安的权力争斗此起彼伏,南阳大战之所以失败,归根究底就是因为朝堂上的权力倾轧。”玉石苦叹,“朝廷威信因此丧失殆尽,不但军中将领不信任长安,就连各地州郡都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大将军……”玉石黯然苦笑,“如果大将军一直坐镇长安执掌国政,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大将军要征战天下,要拱卫小天子,他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只要他倒下,则东西俱失,危机四伏。”

    贾诩等人垂首不语,各自皱眉沉思。

    “长安不稳,州郡也罢,军队也罢,都很害怕。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太深刻了,至今犹历历在目啊……”玉石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继续说道,“大将军如果病逝,长安必定有一番血腥,不论是丞相赢了,还是门阀世家赢了,对军队都十分不利。尤其是黄巾系将领,他们肯家会成为第一个打击目标,结果不言而喻。如果是张燕和杨凤赢了,结果更可怕。长安的矛盾会来一次大爆发,长安会血流成河,州郡随后就会大乱。”

    “所以,小天子无论如何不能回长安,以免重蹈当年长安兵变的覆辙。”玉石摇摇头,仰天长叹,“长安各方不管哪一方赢了,小天子都会像当年的孝献皇帝一样,成为胜利者手中的工具。这样一来,长公主就会出手,她会带着北疆铁骑呼啸而下,长安随即成为废墟。到了那时,我们还能保住北疆就算不错了,至于大汉社稷,恐怕……”

    “陛下坚决不能回长安。”蒋济说道,“大将军临走前说过,如果长安乱了,毁了,就让我们在洛阳辅佐小天子重建朝廷。现在事实摆在这里,冀青兖豫四州和河南、河内等地的大臣们对长安非常恐惧,而军队对长安根本没有信任可言,在这种情况下,迅速稳定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重建朝廷。”

    “重建朝廷?”王凌吃惊地瞪着蒋济,“这不是逼着长安互相残杀吗?这能稳定局面?”

    “这个办法绝对不行。”傅干连连摇手,“大将军病情好转了呢?那时长公主会怎么想?长公主会认为我们居心叵测,有意唆使陛下分裂朝廷,祸害社稷,她会把我们杀了。另外,你看看中原各路大军的统军将领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玉石将军说话,他们置若罔闻?臧霸、吴雄、雷重这些人都是黄巾出身,事情闹大了,大将军又不在了,他们肯定会选择遵从张燕的命令,到时我们不但性命难保,就连小天子都会被他们挟持到长安。”

    “五年来,陛下征战天下,在军中将领中还是有一定的份量,尤其在北疆武将中份量很重,而长公主现在又继承了北疆武力,成了陛下坚实的后盾,在这种情况下,陛下于洛阳重建朝廷,完全可以保证中原州郡和军队的利益,应该能得到他们的鼎力支持。”蒋济反驳道,“当今天下,只有陛下才是大汉唯一的皇统,只要陛下建立的朝廷也是大汉唯一的朝廷,只要陛下毫不吝啬地给予大臣们最大的信任,大臣们也会同样回报于陛下最大的忠诚。这一点毋庸置疑。”

    傅干和王凌坚决反对。小天子太小了,本身没有镇制大臣的威摄力,新朝廷只能靠大臣们的忠诚来维持,风险太大了。

    玉石一筹莫展。小天子不能回长安,又无法统御中原,怎么办?

    “子通的这个建议不错,是个好办法。”贾诩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但太激进了,容易激化长安矛盾,让局势更加混乱,所以,我们折衷一下,建天子行台。”

    “天子行台?”

    “对,就是把长安的尚书台一分为二,一部分搬到天子大营来,由天子亲自主掌;一部分留在长安,由参隶尚书事的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和尚书令共理。”贾诩捻须笑道,“天子在哪,尚书台就在哪,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天子都能实际掌控皇权,天子控制了皇权,实际上开始亲政,他就能直接统御州郡和征调军队。而留在长安的尚书台虽然名义上还保留了一半权柄,但因为天子不在长安,它实际上只是一个空壳,唯一的作用就是制衡相权,压制相权的过度膨胀。”

    “好计,好计……”玉石不禁拍案叫绝。

    傅干、王凌、蒋济立时明白了贾诩的意思,相视而笑,鼓掌相庆。

    天子手握的是皇权,天子行使皇权的机构是尚书台,把天子和尚书台都搬到天子大营,那么朝廷的权力中枢也就随之迁到了天子大营。

    天子大营在中原,中原的州郡和军队都非常有实力,他们尊奉皇权,拱卫皇权,皇权得到了巩固,天子和皇权的威仪也随之大增。

    如此一来,朝廷避免了分裂,而皇权和相权的分离,又让两者之间的矛盾暂时得到缓解,这非常有助于小天子在大将军病逝后依靠中原的实力迅速稳定社稷,有助于化解长安目前激烈的矛盾冲突,同时也有助于朝廷上下放弃争端,齐心协力辅佐小天子完成南下征伐。

    贾诩等人商定了细节后,随即约见高览、臧霸等四州刺史和吴雄、雷重等军中大将,详细解说了建天子行台的想法,征询他们的意见。几位大臣喜出望外,同意此策。

    第二天,十七位文武大臣联名上奏,恳请天子在陈留建天子行台,天子准奏。

    圣旨急送长安。贾诩另抄一份,以快马送往晋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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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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