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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汉帝国风云录txt下载     大汉帝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一节

    “围上去……围上去……”

    战马长嘶,矫健的身躯腾空而起。马超一手拽着马缰,一手挥动着长枪,瞪大血红的眼珠子,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杀了铁头,围上去,杀了他……”

    马岱、姜峰、姜冏各带一队亲卫骑,如同四支犀利的箭矢,摧枯拉朽一般,四面围攻。

    羌人深陷绝境,完全疯狂,以命搏命,誓死反击。

    浑身浴血的姜峰象一头嗜血猛兽,在惨烈的咆哮声中,战刀带着一抹殷红的血迹划空而过,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腾空而起,一蓬热气腾腾的血液四散而射。四支长矛从天而降,两支插进了战马的马腹,两支插进了姜峰的身体。战马痛嘶,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狠狠撞上了敌骑。长矛高挑,姜峰的尸体飞了起来,茫茫风雪中,漫天血珠化作了点点绚丽的血花。

    “杀,杀……”马超睚眦欲裂,恨不得长出无数双手臂,恨不得肋生双翅,恨不得一枪扫尽所有的敌人,“给我杀……”

    长枪如电,上下飞腾,挡者披靡。但他终究只有一双手,一支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峰坠落于地,被数不清的铁蹄瞬间吞噬。

    铁头和他的士卒们迷失了方向,他们左冲右突,他们砍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但就是看不到突围的路。“向西,向西………”铁头冲着灰濛濛的天空无助地叫喊着,祈祷西海的神保佑自己,保护这些苦苦挣扎的羌族勇士们。

    姜冏和悍卒们迎头杀进,羌人象一群饿极了的野狼,凶狠反扑,拼命地咬噬。姜冏的长矛插进了一个羌卒的胸膛,但那个羌卒异常强悍,他竟然狂吼一声,腾空而起,任由长矛穿透身躯,拼尽最后一丝余力把姜冏撞到了马下。姜冏尚未落地,便被飞驰而来的战马再度撞飞,满天的箭矢霎时将其淹没,转眼间杳无踪迹。

    越骑营的战阵摇摇欲坠,将士们死伤惨重。秦谊杀红了眼,断然下令撤阵,把羌人放进来,用弩炮狂射。此刻战场上双方将士混在一起,弩炮密集射击,肯定会误杀自己人,越骑营的军司马急忙劝阻。但秦谊失去了理智,一把抓起军司马扔了出去。“给老子滚开……射,射,给我射……”

    “轰……轰……”越骑营的弩炮连声怒吼,刺耳的厉啸声霎时撕裂了呼啸的狂风。

    羌人整片整片地倒下,飞奔的战马,呼号的士卒,鲜活的生命,眨眼功夫,便变成了一堆堆的尸骨。

    弩炮响起,舍命追杀的汉军士卒们魂飞天外,四散而逃。追杀在最前面的士卒各施奇招,竭尽全力躲过劫难。庞德的战马连中数支铁弩,轰然倒地,庞德措手不及,一头栽进了雪地里,头破血流。

    羌人肝胆俱裂,掉头向西海湖方向逃亡。

    马超指挥西凉铁骑围追堵截,死死困住了他们。铁头被围住了,西凉人奋勇搏杀,酣呼鏖战,羌人寡不敌众,纷纷毙命。马岱一刀插进战马的臀部,连人带马撞向铁头。铁头躲无可躲,人马横空飞出,重重栽倒于地。西凉悍卒一拥而上,刀斧枪矛呼啸而下,顿时把铁头砍成了碎块,连头都找不到了。

    羌人失去了首领,仅存的一千多骑立时崩溃,转眼被愤怒的汉军分割围杀,死伤殆尽。

    “吹号,吹号……”庞德纵马狂奔,振臂高呼,“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灵狐指挥羌骑猛烈攻杀,只要突破了中路战场上的西凉军,大队人马会合了右翼战场上的主力军队,羌人便控制了整个战场,如此则胜券在握,一战而定。

    西凉人在杨秋、成宜等老将的指挥下,顽强阻击,一步不退,宁愿战死,也绝不后退。虽然他们没有北军八营将士那样强悍的武力,但他们适应西海的气候,他们体力保存得很好,这足够他们战胜敌人。

    西凉人自小的梦想的就是杀进西海,夺取西海,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们战斗了近百年。只要占据了西海,只要打赢了这一仗,西疆就能摆脱羌人的侵害和掳掠,西疆百姓就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今天,这个梦想距离西凉人近在咫尺,他们甚至已经可以触摸到它,可以感觉到把它拥入怀中的喜悦和幸福。为了梦想成真的那一刻,西凉人忘记了恐惧和生命,他们一往无前,他们浴血奋战。

    张鸣倒下了。这位西凉老人不愿留在龙耆,他发誓要用自己的鲜血捍卫西疆,当长矛刺进他的身体,当生命离他而去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美丽的西海。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清晰地感觉到这块土地已经属于西疆,属于大汉。他了无遗憾,撒手尘寰。

    梁庆死了,倒在了羌骑的铁蹄下。陈言死了,长箭将他钉在雪原上,周围是一堆堆西凉人的尸骨。周逸带领前阵残存的两百多名士卒发起了最后一轮反攻,他和士卒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羌骑的攻击。

    麴义、卫峻、聂啸、百里杨各率骑卒,四面围杀,如同犀利锋刃,一层层割下羌人的血肉。

    羌人死伤惨重,西凉人的顽强让他们在血腥中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杀,杀出去……”灵狐纵声狂呼,仿佛山颠上仰天长嚎的孤狼,“兄弟们,保护西海,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每一座帐篷……”

    灵狐在阵前飞马狂奔,激昂的呐喊冲透了呼啸的北风,传遍了战场,“拿出你们的勇气,拿出你们的生命,守护我们的家,守护我们的亲人……”

    “西海……”灵狐高举长矛声嘶力竭,“西海……”

    “西海……”数千名羌人举起武器,在漂冽寒风中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吼叫,“西海……”

    “杀,杀……”羌人热血沸腾,一往无前,战马的轰鸣声震撼了茫茫雪原。

    西凉人就象一块横亘于滚滚洪流中的柱石,在惊涛骇浪中傲然屹立。

    羌人发起了潮水一般的攻势,一浪猛似一浪。每一个浪头都狠狠砸在西凉人的战阵上,西凉人苦苦支撑,遍体鳞伤,血流满面。

    “拉起双兔大旗,求援,求援……”梁兴在两个亲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中阵,冲着杨秋连声叫喊,“我们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杨秋面如寒霜,两眼怒视梁兴,似乎要把他一口吃了。“你的人呢?你的战阵呢?”

    “没有了,打完了,打完了,就剩下我了……”梁兴激动地一把推开亲卫,猛地拽下了肩胛处的长箭,鲜血喷射而出。亲卫大骇,扑上去死死摁住了伤口。梁兴绝望地挥舞着双臂,“再打下去,西凉人就死光了。求援,快向大将军求援啊。”

    “没有援兵,没有……”杨秋前跨一步,逼近梁兴,怒声吼道,“西凉人为什么而战?边先生,文约兄为何而死?还不是为了今天吗?西凉人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就在今天,就在今天这一仗。今天我们西凉人就算全部战死了,也在所不惜。”

    “留点人吧,给西凉留点人吧,我求求你了。”梁兴猛地跪下,泪流满面。

    “西海打不下来,我们活着有什么用?我们能守住西疆吗?我们能让西凉人好好活着吗?几十年来,我们杀遍了西疆的山山水水,我们死了多少人?何曾有一天让西凉人过上安稳日子?”杨秋抬起一脚,狠狠踹在梁兴脸上,“给我滚到前面去。死了我给你收尸,活着我们到天峻山喝羌人的血。”

    “战,死战,战死为止……”杨秋举手狂呼,“后退者,杀无赦……”

    梁兴艰难地爬起来,浑身颤抖,血流如注,“给我战马。”

    “给他战马。”杨秋大声叫道,“我给你擂鼓,给你助威。”

    梁兴带着十七名亲卫冲了出去,迎着羌人的攻击前军义无反顾地杀了上去。

    “兄弟们,为了西疆,杀……”梁兴举起长矛,仰天怒吼,“杀……”

    羌人的铁骑大军如江河决堤一般厉啸而至,梁兴和十七名亲卫就像波涛中的浮萍,在汹涌的大潮中瞬间消失。

    杨秋哭了,他拼命地擂动着战鼓,声嘶力竭的叫着吼着,任由泪水滚落到风雪之中。

    “杀……”西凉人吼声如雷,酣呼鏖战。梁兴和十七名悍卒的无畏无惧激起了西凉人的血性,梁兴和十七名悍卒的生命点爆了西凉人百年来的仇恨。他们身体里的血液沸腾了,他们心中的怒火燃烧了,他们要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血洗百年来的愤怒,百年来的痛苦。

    “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战马直立而起,仰颈长嘶,麴义身悬半空,挥戟狂呼,“兄弟们,跟着我杀过去,分割羌骑,砍断他们,拦腰砍断他们……”

    一队队悍卒飞驰而来,一个锥形战阵迅速成形。

    西凉人的战阵岌岌可危,如果让羌人突围,会合了右翼战场上的羌骑主力,这一仗的胜负就难以预料了,但大将军没有丝毫救援的迹象,中军的黑豹大旗正在风雪中凌空狂舞。大将军要求各战场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攻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不再顾惜将士们的伤亡,他只想打赢这一仗,他只想攻占西海。

    麴义断然决定分割羌骑,现在只有把羌骑拦腰砍断,才能重创羌人,才能让正面阻击的西凉人减少伤亡,才能挡住两支羌骑的会合。

    “走,走,走……”麴义猛踢战马,长戟前指,“杀,杀上去……”

    三千多骑紧随其后,如同一股惊天狂飙,卷起冲天雪雾,一路咆哮着,直杀羌骑侧翼。

    “轰……”一声巨响,汉骑的锥头以摧枯拉朽之势,射进了羌骑中腹,羌骑遭此重击,战阵立时发出一阵剧烈颤抖。

    号角声急速响起,此起彼伏。灵狐骇然变色,连声下令,“挡住他们,挡住……切断敌阵,砍断他们……”

    卫峻、聂啸一左一右猛烈攻击,死死牵制羌骑,配合麴义的锥形突击战阵分割敌军。如果麴义的锥形战阵给羌人拦腰砍断了,那不但无法分割围歼羌人,反而给羌人分割围杀了。

    战马在雪地上全力奔驰,双方士卒在高速奔行中舍命搏杀,轰鸣声、厮杀声纠缠混合在一起,惊心动魄。

    麴义剧烈地喘息着,他身先士卒,一直冲杀在最前列。长戟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血肉,他的体力到了极限,他感觉自己几乎无法举起长戟。但前方的敌人还在蜂拥而上,还在亡命反击,箭矢、枪矛、刀斧就象下雨一样,铺天盖地,应接不暇。

    护在前面的亲卫倒下了一个,又倒下了一个,“杀啊……”麴义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长戟刺进了敌骑的腹部。就在这时,一支长箭厉啸而至,麴义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箭矢钉进了自己的胸膛。剧痛让麴义失声惨嗥,气力瞬间消散,长戟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随着敌骑的尸体消失在密集的铁蹄下。

    亲卫们发现麴义中箭,无不厉声疾呼,打马如飞,将其团团护住。

    鲜血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麴义的战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僵硬,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亲卫们不停地叫着喊着,但声音却越来越小。麴义强自支撑着身躯,冲着亲卫们挥了挥手,竭尽全力喊了一句,“吹号,加速……加速攻杀……”

    前方是密密麻麻的羌骑,要想完成分割,还需要顽强的厮杀,还需要坚忍不拔的毅力,更需要时间。

    战马的颠簸让鲜血流得更快,麴义开始头晕目眩,坚持不住了。他想趴在马背上,但这样会动摇军心,会让将士们感到恐惧和不安。

    麴义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了长箭。我戎马一生,今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算得偿所愿。麴义缓缓转头,望着在风雪中狂舞的黑豹战旗,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大将军,谢谢你,谢谢你帮助西凉人完成了世世代代的夙愿。

    “杀……”麴义仰首向天,纵声狂呼,“杀……”

    他一把拔出了长箭,狠狠插进了马背。战马吃痛,腾空而起,四蹄如飞,以极限速度冲向了前方,冲在了铁锥战阵的最前列。

    麴义就是战阵,麴义就是锋刀,麴义就是无坚不摧的锋锐。

    麴义的亲卫们泪流满面,痛声悲号。

    “杀……”

    汉军铁骑在雷鸣般的吼声中骤然加速,锥形战阵以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呼啸向前,风卷残云,挡者披靡。

    满天箭矢厉啸而下,一支支穿透了麴义的身体。

    麴义一手缠着马缰,一手死死握住了插在马背上的长箭,挺直着高大的身躯,冲杀在最后的战场上。

    身后,汉军将士们高举着大汉战旗,象咆哮的海潮一般掀起惊天巨浪,吞噬着四散而逃的敌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二节

    右翼战场上,战况惨烈。

    两万羌骑就象一只被狮群团团包围的野公牛,血腥和死亡激发了它最原始的野性。它不停地怒吼着咆哮着,它在广袤的雪原上左冲右突,它四蹄如飞酣呼鏖战,它庞大的身躯和锋利的长角把围攻自己的雄狮要得狼狈不堪。

    战场太大,风雪弥漫,四周的猛狮在飞奔,在怒吼,矫健的身躯不时腾空而起,利爪和獠牙象雨点一般落下,誓死要吞噬这头追杀已久的猎物。

    野公牛没有退路,它逃不掉,它只有战斗,它只有用战斗来捍卫自己的家园,捍卫自己的生存,捍卫自己的生命。

    祭锋指挥胡骑营将士正面阻击,他们凶狠地厮杀迟滞了羌骑的速度。羌人的速度越慢,冲击力也就越小,遭受的杀戮也就愈发疯狂。阎柔、姜舞、雷子、穆斯塔法各率铁骑,从两翼攻杀,以锥形战阵突破,试图撕开羌骑的战阵,把两万羌骑冲散,分割,围歼。

    这只雄壮的野公牛被咬得伤痕累累,痛苦不堪。它竭力奔跑,它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击,它试图利用迂回奔杀来拓宽战场,来给自己赢取更大的搏杀空间,来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

    羌骑太多了,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牢不可破。当羌人气势汹汹地攻向右侧的时候,战场左翼的阎柔和穆斯塔法抵挡不住,连连倒退。当羌人以雷霆之势杀向左侧的时候,战场右翼的姜舜和雷子就象两只被野公牛撞得凌空飞起的猛狮,连滚带爬,避之不及。

    “援军,我们需要援军……”阎柔望着眼前飞奔咆哮的“野公牛”,一筹莫展,连声高呼,“向大将军求援,向大将军求援……”

    苍鹰大旗冲天而起,在灰濛濛的天空下仰天长号。

    黑豹大旗在风中狂舞,没有回应,它就象大将军那张威严冷峻的面孔。它以自己的沉默告诉战场上的将士,攻击,攻击……死战……

    “吹号,吹号……”阎柔摇摇头,猛地高举长戟,纵声狂呼,“左右夹击……左右夹击……撕开敌阵,撕开它……”

    “呜呜……”号角震天,响彻雪原。

    阎柔、穆斯塔法率军从左翼扑上,姜舞、雷子率军从右翼扑上。四支大军就象四只杀红了眼的猛狮,再不顾自身安危,直杀羌骑中腹。

    霎时间,血肉横飞。

    汉军两翼夹击,全然不顾生死,不惜一切代价地猛攻,迅速扭转了局面,羌人的速度越来越慢。

    战场上,谁先失去了速度,谁就意味着死亡,虹日断然下令,“向前攻击,一直向前,杀……杀……”

    羌人的号角在凄厉的寒风中吹响,苍凉中带着无畏,雄浑中带着决绝,激昂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天战意,“杀……”

    羌骑如同大山雪崩,一路轰鸣,一路咆哮,“轰隆隆……”气势如虹,卷起满天雪雾,排山倒海一般,一泄而下。

    如果让羌人冲过阻击,后方中阵的天子营将首当其冲,虎贲羽林将士将在羌人泰山压顶一般地攻击下四分五裂,迅速崩溃。

    “锋锐……锋锐列阵……”祭锋挥舞着长枪,在阵前纵马狂奔,“兄弟们,列阵,锋锐阻击……”

    胡骑营将士打马如飞,在号角和令旗的指挥下,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一支犀利的巨型“箭簇”。锋锐就是箭簇,箭簇就是靠速度钉进敌阵的内核。如果锥形战阵是象榫子一样砸进敌阵,那么锋锐战阵就是象箭簇一样钉进战阵,它需要的是速度,是极限速度。

    胡骑营过去曾是大将军的黑豹义从营,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追随大将军征战天下的黑豹义从们慢慢老了,他们先后离开军营回到了家乡。代替他们的是大漠上胡族各部最彪悍的勇士,是老义从们的后代,他们继承了黑豹义从的忠诚和勇敢,他们依旧是大汉最强悍的铁骑。

    羌骑越来越近,雪原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巨大的轰鸣声和腾空而起的团团雪雾迅速掩盖了半个战场,气势极其惊人。

    “吹号……”祭锋仰天狂吼,“杀,杀,杀……”

    “杀啊……”

    战马长嘶,战旗飞舞,长矛前指,汉军铁骑如同平地升起的飓风,呼啸杀进。

    “加速……加速……”祭锋全身趴伏在马背上,迎着冰冷的寒风不停地叫着吼着,声嘶力竭,状若疯狂。

    战马越来越快,渐渐四蹄腾空,在洁白的雪地上“飞”了起来。短短瞬间,胡骑营的战马全部“飞”了起来,将士们犹如天兵天将,骑着天马飞驰在云端。

    双方的距离近在咫尺。

    “呼嗬……”祭锋猛然坐直身躯,长枪前举,纵声狂呼,“呼嗬……”

    “呼嗬……”将士们齐声呼应,声震天宇,“呼嗬……”

    “轰……”一声巨响,两军相遇,撞击声蓦然炸响,天地震颤。

    汉军就象一支巨型弩箭,撕裂了坚固的战盾,穿透了坚固的城墙,狠狠钉进了羌骑雄壮的身体。

    野公牛凄厉惨嗥,霎时鲜血四射。

    它庞大的身躯拖着四只猛狮在狂奔,它想以速度摆脱猛狮的撕咬,它想以最锋利的长角杀死迎头撞来的黑豹。但黑豹太快了,快得象闪电,快得让它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它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剧痛立时便传遍了全身。

    黑豹的血盆大口在电光火石之间死死咬住了野公牛的咽喉。它的利爪突然之间撕开了野公牛的胸腹,一把伸进去牢牢抓住了野公牛的内脏。

    祭锋的长枪在厉啸,肆意吞噬着一条条生命。胡骑营的悍卒肆意砍杀,血淋淋的断肢残臂在风雪中哭泣。

    天下无人能当黑豹之锋锐。

    “向右……向右……”虹日果断下令大军改向,向右突破汉军中路,会合灵狐、铁头的大军。如此汉军的中路大军则被分割包围,战局依旧胜券在握。无论汉人如何拼命,无论右翼的汉军如何骁勇善战,这都是临死前的反击,无法改变败亡的命运。

    野公牛仰天长嚎,突然转向疾驰。

    这只野公牛如果和它的野牛群会合,即使以狮子的勇猛,黑豹的凶残,又能奈它何?

    西凉人腹背受敌。

    本来穆斯塔法的长水营一直在他们的侧翼进行保护,但为了围住羌人的主力,为了困住这只疯狂的野公牛,阎柔把长水营拉了出去。他指挥主力铁骑对羌人实施两翼夹击之术,意图切断羌骑大军,把这只疯狂的野公牛一分为二。

    但羌人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们就是要利用自己的速度冲散汉军的右翼战场,迫使汉军的中路大军失去保护,继而转向攻击汉军中路,和左翼羌骑两面夹击,围歼汉军中路,最终控制战场主动,彻底击败汉军。

    这只野公牛太大,太猛,太凶,汉军右翼战场上的兵力明显没有优势,既围不住它,也挡不住它。虽然汉军竭尽全力,不惜代价,四面围追堵截,虽然几只猛狮同时扑在它身上肆意撕咬,虽然黑豹一口咬住了它的要害,但这只野公牛还是凶悍无比,带着满身血迹左冲右杀,象一股无坚不摧的风暴在震天惊雷之中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包围,杀向了西凉人。

    杨秋望着从远处翻滚而来的雪雾,望着象洪水一般呼啸而来的羌骑,浑身颤抖,热血沸腾。杀,今日虽粉身碎骨,也要杀个酣畅淋漓。他高高举起双拳,放声高呼,“擂鼓……死战……西凉的勇士们,杀,杀啊……”

    战鼓如雷,杀声如雷,西凉人密集列阵,严阵以待,夷然不惧。

    今日已没有退路,大汉的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西海战场就象一场正在肆虐的大风暴,而西凉人就是风暴的中心。没有退路,没有生路。无论是风暴的中心,还是风暴的边缘,都是绝路。

    成宜高举大汉战旗,在阵前打马狂奔。

    他手上的这面战旗已经很久了,上面沾满了血迹,箭孔累累,破烂不堪。这是二十年前,也是冬天,也是风雪呼啸的日子,边章、韩遂、北宫伯玉和李文侯在黄河岸边升起来的战旗。西凉人追随这面战旗整整鏖战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成宜抬头望天,雪花漫舞,北风厉啸,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激动人心的片刻。为了西疆,为了西凉人的生存,无数人倒下了,活着的人也已经鬓发斑白,但战斗从来没有停止过。老边、文约、石头……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西海,看看你们梦寐以求的决战,听听这雪原上的战鼓和号角,西凉人还在战斗,还在厮杀,还在为这面大旗而战。我们要胜利了,我们可以带着羌人的头颅回去告祭死去的魂灵,我们胜利了……

    成宜心神震颤,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掉落到花白的胡须上。今日一战,不死不休。

    “死战……今日死战……”嘶哑的叫声随着呼啸的北风传遍了战阵,“孩子们,跟着这面大旗,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大汉……”成宜摇动着战旗,面对战阵,面对数千将士,放声狂呼,“大汉……天威……”

    “大汉……”西凉人举起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大汉……”

    雷鸣般的吼声冲天而起,犹如山崩地裂一般,轰然炸响。

    “放……”程银战刀挥下,几十台弩炮同时发射,箭矢如蝗。

    “放,放……”令旗摇动,战阵中的强弓手急速射击,一支支的长箭厉啸上天。

    羌人倒下了一片,又倒下了一片,但没有武器可以阻碍他们,他们冲过了箭阵,他们咆哮着杀进了战阵。

    西凉人以血肉之躯奋起阻击。

    一面面大盾在猛烈的冲击中四分五裂,一支支长矛刺进了飞奔的战马,羌人的尸体在天空上飞舞。西凉人的鲜血在战阵前喷射,一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第一阵霎时摧毁。

    羌人的铁骑从尸体上践踏而过,直杀第二阵。

    盾牌、长矛、箭矢、刀斧,西凉人的武器就象狂风暴雨一般,迎着羌骑奋勇砍杀,没人后退,没人恐惧,杀……西凉人就是盾牌,西凉人就是长矛,西凉人就是战刀,誓死血战。

    羌人的铁骑冲过了第二阵,再杀第三阵。

    程银一把拽下战盔,双手握刀,瞪大血红的眼珠子,仰首狂呼,“兄弟们,今日死战,杀,杀,杀……”

    羌人的战马撞开了盾阵,撞飞了长矛兵,带着数支插进身体的长矛撞进了战阵。程银腾空跃起,战刀如虹,在羌人凄厉的叫声里,剁下了头颅。羌骑蜂拥而入,程银连声怒吼,砍断了数只马腿,剁翻了三名羌卒。一支长矛如电射来,程银躲无可躲,任由长矛洞穿了胸腹,接着一刀插进了迎面撞来的战马马腹里。程银飞了起来,他在空中翻滚着,他看到阎柔的战旗正在敌阵中间飞扬,他看到姜舞和雷子的乌拉铁骑距离穆斯塔法的长水营越来越近,他看到祭锋的胡骑营正在奋力杀进,已经逐渐接近了羌骑的中军战阵。

    程银的身体开始下坠,他竭尽全力望向后方,他看到了天子战旗,看到了黑豹战旗,也看到了本阵中正在冉冉升起的苍鹰大旗。西凉人求援了,大将军要来了,我们会打赢的,我们会凯旋而归的……

    程银重重地坠落到地面上,四射的血液霎时染红了白雪。他无力地吁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飞舞的雪花轻轻盖上了他的脸颊。

    “传令庞德、马超,全歼羌骑后,即刻杀进右翼战场。”李弘神情平静,慢慢戴上战盔,“叫他们配合阎柔、穆斯塔法,攻杀敌骑中阵,分割羌人,围歼羌人。”

    “再告麴义、卫峻、聂啸三位大人,不惜一切代价围杀灵狐的羌军,把他们拖在左翼战场,务必阻止他们突破西凉军会合虹日的主力。”

    李弘拿起长枪,转头看看小天子,微微一笑,“臣的战旗不倒,天子营就不许出击。”

    小天子想说什么,但面对大将军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他又害怕了,老老实实地连连点头。

    贾诩、段炫、张萧、傅干、蒋济等人紧张地望着大将军,谁都不敢劝阻。

    “如果臣战死了,大军就由麴义将军统率,如果……”李弘抬头望向左翼战场,他想找到麴义的战旗,但风雪太大,他无法看清战场,“如果麴义将军也战死了,那就由阎柔将军为大军统帅,假如……”

    “大将军……”贾诩眼眶微红,躬身哀求说道,“大将军,还是让我去救援西凉军吧。”

    李弘摇摇头,继续说道,“假如阎柔将军也阵亡了,大军就由玉石将军统率。记住,西海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大汉的疆域,世世代代都是大汉的疆域。”

    贾诩再拜,躬身领命。

    解悟带着一曲铁骑飞驰而来,“大将军,五百铁骑已经集结完毕。”

    李弘的目光转向任意。

    “大将军,亲卫骑的一百名悍卒愿与大将军同生共死。”任意高举右臂,大声吼道,“吹号,列阵,出击……”

    李弘拨转马头,打马缓行,突然,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向了李秀。

    李秀泫然欲泪,她想哭,但她知道现在不该哭。她强忍着泪水,望着渐行渐远的父亲,突然拔出了长剑,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爹……死战,死战……”李秀哭了,泪水喷涌而出。

    李弘点点头,猛然转身,长枪轻敲马腹,纵声高呼,“兄弟们,走,随我杀上去……”

    六百骑齐声欢呼,高举战旗,呼啸而去。

    小天子热血上涌,忽然感觉极度失落,极度害怕。他忍不住拍马追出,冲着大将军的背影振臂高呼:“大将军……”

    “大将军……”颜霸、赵统、李信、庞会等人也是激动万分,跟在小天子后面放声大吼,似乎要把心里的崇拜在这惊天一吼中彻底宣泄。

    “大将军……”虎贲羽林将士们望着逐渐远去的黑豹战旗,想起他们曾经追随在这面大旗下征战的铁血岁月,再也难以抑制澎湃的心潮,齐声狂呼。

    吼声犹若阵阵惊雷,随着呼啸的北风掠过战场,穿云裂石,震撼西海。

    杨秋看到了疾驰而来的援军,看到了风中狂舞的黑豹战旗,他激动地高举双手,连声狂吼,“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擂鼓,擂鼓……”杨秋疯了一般,飞身跃上战马,沿着战阵一路狂奔,“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死战……死战……”

    惊天动地的鼓声,山崩地裂般的吼声惊动了整个战场。

    正在奋战的汉军将士们霍然抬头,他们看到了黑豹战旗,看到了这面带着他们征战天下,战无不胜的战旗,“大将军来了……杀,杀……”将士们振奋不已,雷鸣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羌人骇然心惊,恐惧突然涌进了他们的心灵,击碎了他们必胜的信念。豹子,名震天下的豹子,他们的对手是豹子。

    “快,攻击,向前攻击,突破敌阵,突破敌阵……”虹日叫了起来,歇斯底里,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恐慌和不安,“杀过去……”

    羌人攻击到西凉军的第十阵,距离西凉中军只有不足百步的距离。这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左翼战场上另一支羌骑大军奋战的身影。

    羌人的号角声此起彼伏,两支大军遥相呼应,战意骤然高涨。

    左翼战场上的羌军此时已经被汉军完全分割,一部遭到卫峻的围攻,一部遭到聂啸和西凉军的围攻。虽然他们还在顽强战斗,还想突破西凉军的阻击会合主力,但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大将军亲自杀上战场,预示着汉军已经把最后的兵力全部投了进来,最后的决战开始了,谁胜胜负,在此一刻。

    “求援,快向虹日求援,速速会合,速速会合……”灵狐气急败坏,连连挥舞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声狂叫。此刻两军只有尽快会合,重振士气,战局才能保住半成胜算,否则,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吹号,吹号,奋力向前,向前攻杀……”

    成宜驻马立于西凉军战旗之下,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羌骑,脸色平静,眼里尽是决绝之色。此仗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就看西凉人能否挡住羌人的会合了。

    战旗在风中狂舞,怒声咆哮,仿佛二十年来,西凉所有战死的魂灵全部聚集而来。他们站在西凉人的背后,给西凉人以坚韧的毅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轰……”羌人冲过了第十阵,铁骑带着一股血腥扑面而至。

    “孩子们,跟着我,杀上去……”成宜带着五十名亲卫骑纵马狂奔,呼啸杀上。

    李弘带着六百悍卒象飓风一般席卷而至,在西凉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他们如离弦之箭,狠狠撞进了敌阵。

    羌人虽然早有准备,但面对豹子,面对大汉精锐,他们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汉骑以雁行阵势展开,前后两排,坚固的手盾挡住了羌人的射击,无一受损。汉骑逼近羌骑五十步,六百悍卒同时举起手弩,三千支弩箭厉啸而出,霎时间把最前列的羌人全部射杀。羌人突击前军肝胆俱裂,掉转马头就撤,但后面的羌骑正急速赶来,双方撞在一起,战阵立时混乱。

    李弘和六百悍卒杀到,刀枪齐下,把羌人杀得鬼哭狼嚎,四散而逃。但羌人太多了,后续军队在虹日的指挥下,整队整队地攻了上来。

    李弘和六百悍卒迅速失去了速度,他们在羌人凶狠地反扑下,步步后退。不过,虹日的主力羌骑同样失去了速度,由于李弘凌厉一击,羌人攻击前军死伤惨重,尸积如山,羌骑不得不停了下来。

    愤怒的野公牛停了下来,威力骤减,凶猛的黑豹和狮子们开始张开血盆大口,挥动锋利的尖爪,肆意攻击。

    野公牛仰天怒吼,垂死挣扎。

    阎柔和穆斯塔法的两支大军就象撞在了坚实的木栅栏上。他们也失去了速度,他们和羌人陷入了苦战。

    姜舞和雷子的大军遭到了羌人的反攻。他们虽然已经看到了阎柔的战旗,听到了长水营的号角,但就是攻不过去。没有了速度,骑卒之间的厮杀就和步卒一样,互相纠缠在一起,甚至双双滚落到马下,全靠武技取胜。

    谁都不能退出去。谁退出去,谁拉开距离,谁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祭锋的胡骑营将士在距离羌骑中军两百步的地方被挡住了,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不得不由锋锐战阵变成了方圆战阵,结阵自保,和羌人死拼消耗。他现在只能等待虎贲羽林营发动的最后一击,只有靠这最后一击,战场上的僵局才能被打破,汉军才能重新撕开羌人的战阵,拓展战场空间,让铁骑获得宝贵的速度。

    “呜呜……”战场上的号角声突然密集起来,各种声调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同时各色令旗也在风中狂舞,五彩缤纷的旗帜在这银色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

    虹日请求灵狐不惜代价突破西凉军的阻击,尽快和自己会合,两军协同攻击,以便让主力大军迅速击溃中路和左路汉军。

    阎柔、姜舞和祭锋同时向中军求援,恳求虎贲羽林营即刻出击,以便撕开敌阵,让各支大军重新得到攻击速度。

    小天子急不可耐,连连催促,“快,快,出击,出击……”

    贾诩一动不动,他就象一尊冰雕一般,披着满身的雪花,声息全无。

    “贾大人……”段炫轻声喊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该出击了?”

    “庞德、马超的铁骑正在疾驰右翼战场,我们还没到出击的时候。”傅干望着中路战场上的黑豹战旗,淡淡地说道,“大将军会给我们攻击命令。”

    “呜呜……”冲锋的号角冲天而起,雪原剧震,庞德、马超的铁骑出现了。他们高声叫喊着,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了右翼战场,拦腰砍向了羌骑主力。

    失去了速度的羌骑大军就象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公牛,绝望地看着一头飞奔而来的雄狮呼啸杀来。

    “轰……”一声巨响,汉军铁骑杀了上去。羌人惊恐至极,四散而逃。庞德、马超势如破竹,短短时间内,便撕开了挡在阎柔和姜舞两军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汉军欢声雷动,阎柔、穆斯塔法、姜舞、雷子连声下令,四支大军很快摆脱困境,如出水蛟龙,一飞冲天,四下围杀。

    “吹号,吹号,告诉大将军,我们围住了羌人,围住了他们……”

    虹日、灵狐魂飞天外,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督军狂攻,期望在这最后一刻突破西凉军的阻击,会合一处。

    现在铁头已经败亡,汉军有更多兵力投入到右翼战场,那仅存的半成胜算已经烟消云散。两军如能会合,则可以成功突围,两军如被分割包围,则面临全军覆没的命运。突破、会合,成了羌人唯一的求生之道。

    瞬息万变的战局,转眼便把羌人送到了绝境。

    羌人疯狂了,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进攻。

    灵狐亲自督战,指挥大军连续突破,直杀西凉中军。杨秋带着西凉人苦苦挣扎。

    虹日也杀到了前线,羌人象潮水一般冲了上来。

    “退,退,退……”李弘浑身浴血,长枪上下飞舞,挡者披靡。任意带着亲卫骑护在四周,左右攻杀。解悟指挥悍卒且战且退。

    成宜战马受创,轰然倒地。李弘大惊,拨马冲上。任意、解悟不顾一切,奋进杀进,竭力保护大将军。

    成宜爬不起来,他的腿摔断了,动弹不得。

    “快走,快走啊……”李弘奋力挡住敌骑,冲着他大喊大叫。

    “大将军,不要管我了,撤,你们快撤……”成宜惨笑,无力地挥挥手,“快啊……”

    李弘正要说话,羌人的长矛、箭矢呼啸而来,战马连中数箭,又有两支长矛刺进了腹部,惨嘶栽倒。李弘大怒,腾空而起,长枪厉啸,连杀三人。亲卫骑蜂拥而上,死死挡住了敌人。李弘三两步冲到成宜面前,奋力把他扛了起来,飞步狂奔,“走,走……”

    任意等人飞马急退。一名亲卫伸手抓住成宜,把他拉到了马上,急驰而去。李弘正要跳上任意的战马,就听到背后传来解悟的一声惨叫。李弘长枪驻地,再度腾空而起,独自留在阵后,死死护住了解悟。解悟中箭,箭穿小腹,血流如注,奄奄一息。李弘一手拖着解悟在雪地上连连倒退,一手执枪,奋力攻杀。

    任意和一帮亲卫再度拨马而回,酣呼而战。

    就在这时,震天的号角响彻了战场,羌骑主力被分割了,他们被一分为二,野公牛终于倒地了。

    “断旗……”李弘回首狂呼,“断旗……”

    “断旗……”

    掌旗兵高高举起了黑豹战旗,一名羽林卫抡起战刀,一刀剁下,大旗轰然而倒。

    黑豹大旗倒了。

    羌人惊呆了,他们狂喜,他们放声狂呼,“豹子死了,豹子死了……”

    汉军将士惊呆了,他们完全惊呆了。他们脑中一片空白,大将军死了……

    “咚咚咚……”

    战鼓惊天而起,声震西海。

    天子战旗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天子战旗,是大汉天子的战旗。

    “大汉……万岁……”李弘一枪插进敌人的胸膛,放声狂吼,“天子万岁……”汉军将士蓦然惊醒,这一刻,汉军将士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呼,“万岁……”

    “天子……万岁……”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三节

    激昂的号角在风中狂唱,兴奋的欢呼在西海上空回荡,羌人的士气骤然高涨,“豹子死了,豹子死了……”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羌人在如雷般的吼声里发动了最疯狂的进攻,杀,杀死汉人。

    野公牛得到了西海神的眷顾,它奇迹般地重新获得了生命,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它站了起来,它仰天长嚎,它开始战斗,它咆哮着向惊慌失措的雄狮和黑豹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灵狐的羌骑大军奋起余力,举起犀利的武器砍向了西凉人。

    虹日的羌骑士气如虹,大军像潮水一般冲过了阻击,淹没了西凉人的战旗,气势汹汹地冲向了西凉中阵。

    西凉人几乎要崩溃了,西凉人坚固的战阵突然失去了灵魂,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意志,他们要败亡了。

    大汉将士们霍然抬头,他们不相信大将军会死,他们极力寻找那面威震天下的黑豹战旗,他们在羌人的欢呼声里竭力保持着冷静。没有人能杀死大将军,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没有。大将军就是大汉的战神,就是战无不胜的神话。大将军的黑豹战旗倒了,并不代表大汉的战神也倒了。大将军不会死。

    然而,黑豹战旗消失了,战场上最为显赫夺目的黑豹战旗消失了。将士们的心开始冷却,将士们的愤怒开始凝聚,将士们的仇恨开始爆发。

    战场上,出现了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死亡和血腥的气息。这股气息太浓了,太沉重了,沉重得甚至连北风都停止了呼啸,连雪花都停止了飞扬。

    就在这时,大汉天子的战旗出现了。

    天子战旗冲出了风雪,迎风狂舞,猎猎作响,威武雄浑。

    “杀啊……”虎贲羽林将士在战旗的指引下,一路狂奔,一路狂吼,踏着冲天雪雾,呼啸而来,气势磅礴。

    “天子……万岁……”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霎时惊醒了西凉人,惊醒了大汉将士,更像一柄锋利的长箭洞穿了将士们的心灵。愤怒霎时被激发了,仇恨霎时被点燃了,“杀,杀死羌人,杀死羌人……”

    “轰……”

    西海战场瞬间爆发。广袤的雪原在这瞬间山崩地裂,大汉将士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高举武器,向敌人发动了最疯狂最猛烈最血腥的杀戮。

    大汉的主宰是天子,只要大汉的天子还在,只要天子战旗还在空中飘扬,只要天子还在酣呼鏖战,即使没有大将军,大汉的将士们依旧能感受到大汉无可匹敌的强悍,大汉威临天下的王者之尊。大汉无敌,大汉无敌,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杀,杀,杀……

    “大汉……无敌……”

    汉军将士们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一往无前地杀着砍着。这一刻,他们忘记了大将军,忘记了黑豹战旗,他们心里只有大汉,只有大汉战旗,只有大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只有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天子战旗。

    卫峻悲痛欲绝,大将军倒了,麴义倒了,强烈的愤怒几乎让他窒息了,但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不能让军队崩溃,不能让军心丧失。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疯狂地吼叫着,“大汉……为大汉而战,为天子而战……兄弟们,杀,杀,杀光他们……”

    悍卒们吼声如雷,一个个奋不顾身,浴血死战。

    阎柔落泪了。他嘶哑的叫喊声中带着凄绝的哭号,黑豹战旗不会倒,绝不会倒,“杀光他们,给我杀光他们……”

    庞德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只知道杀,只有敌人的头颅,敌人的鲜血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痛苦。“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汉军将士就象一支支喷射的弩箭,厉啸着,叫喊着,直杀敌阵,势不可当。各种武器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落下,杀得羌人死伤累累,鬼哭狼嚎。

    羌骑主力的后军失去了方向,他们陷入了汉军疯狂的追杀。虽然他们想冲破汉军的阻击,和前方的军队会合,但汉人突然间爆发了。血腥的杀戮让羌人肝胆俱裂,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能频频吹号,请求前军返身回击,帮助他们撕开汉军的战阵。

    羌人的前军更是不堪,这头野公牛遭到了狮群可怕的攻击。阵外有穆斯塔法的长水营,姜舞和雷子的乌拉铁骑,三支大军三面围杀,犀利无比。阵里面是祭锋和胡骑营悍卒也爆发了,他们在羌人阵中顽强推进,距离虹日的中军越来越近。这时候,羌人除了向前持续攻杀,没有任何办法回头,更没有办法支援后军。

    西凉人的战阵摇摇欲坠,杨秋和将士们咬牙死撑。天子带着援兵已经杀来,胜利就在眼前,只要顶过羌人这最后一击,汉军就能牢牢控制战局,就能获得期盼了百年的胜利。

    李弘带着悍卒们浴血苦战。

    右翼战场上的羌人主力已经被分割切断,汉军铁骑正在围杀其中一部,而虹日的一部铁骑处在右翼战场和中路战场之间,战阵拉得很长。此刻只要虎贲羽林营对准这部羌骑发动致命一击,则这部铁骑立即崩溃。如此一来,左右两翼战场上的围歼立刻便会取得绝对兵力优势,羌人将在此仗全军覆没。

    时间,只要再坚持短短一段时间,美丽的西海将成为大汉永不分割的一部分。

    羌人攻势如潮,全然不顾性命。李弘顶在最前线,长枪飞舞,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但羌人太多了,蜂拥而上,杀不尽杀。亲卫骑死伤惨重,他们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付出了惊人的代价。而五百羽林骑也越来越少,几乎阵亡过半。

    长箭厉啸,狠狠钉进了李弘的大腿。李弘痛得惨哼一声,踉跄后退,拔刀剁去箭柄,飞身再战。长矛刺中了李弘的小腹,鲜血溅射。李弘高声怒吼,象猛虎一般扑上,长枪洞穿羌虏于地。李弘杀人太多,激怒了羌人,敌卒红了眼,狂呼而上。李弘奋起神威,一口气连杀七人,自己也多处中创,鲜血淋漓。他坚持不住了,剧烈的喘息声似乎在警告他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但他不能退下去,他从没有想过要退下战场,战,战死为止。

    李弘手拄长枪,勉勉强强支撑住摇摇晃晃的身躯,右手战刀如长虹贯日,再杀三人。

    刀断,他手拿半截战刀,无力地跪到了地上。或许是自己老了,也或许是西海的魔咒发挥了作用,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无法挥动战刀了。

    长矛带着一蓬血花从天而降,直刺李弘的前胸。

    任意杀到,手盾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住了长矛,战刀雷霆劈下,砍断矛柄,再一转刃,笔直刺进了羌人的胸膛。

    “护住大将军,护住……”任意猛地站直身躯,纵声狂吼。但仅仅喊了半嗓子,长矛和箭矢已经从四面八方同时杀到。任意倒下了,他砍下了三颗头颅,挡住了两支长矛,但依旧有三支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七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四射。

    任意的鲜血喷到了李弘的脸上,长发上,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胡须上,滴到了地上。李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在抽搐,手在颤抖,失去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羌人再度扑上。亲卫悍卒舍命相搏,瞬息功夫,李弘的身边便倒下了五个兄弟。他慢慢松开了抓住长枪的手,握住了任意的战刀。

    “杀……”李弘动了,他象豹子一样动了,战刀如虹,断刀如电,吼声如雷。羌人就象秋风中的落叶,又如天上飘落的雪花,霎时被一股狂飙卷起,漫空飞舞。

    十一个敌人,十一条生命,转眼间,烟消云散。

    李弘站住了,一动不动,浑身上下的鲜血还在冒着丝丝热气,右手驻地的战刀已经卷刃,左手的断刀正插在敌人的嘴里。

    北风吹过,羌虏的尸体轰然倒下,只剩下一个喷血的头颅依旧挂在断刀上轻轻颤动。

    羌人肝胆俱裂,围在四周,再不敢上前。

    雪原震动,剧烈震动,大汉天子带着虎贲羽林营杀到了中路战场。

    号角长鸣,震撼天地。

    “杀,杀上去……”段炫独臂高举,战刀直指敌阵,“杀了他们,杀光,杀光……”

    “直杀中阵,直杀中阵……”张萧挥舞着长枪,回首狂呼,“杀死虹日……”

    “杀……”虎贲羽林的将士们吼声如雷,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强悍的铁骑大军如同一柄巨型铁锥,狠狠地撞上敌阵。

    敌阵四分五裂,瞬间崩溃。

    羌人前军大乱,一部分打马向前,拼死杀向西凉人,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一部分被汉军铁骑杀得狼奔豕突,没命一般向中军狂奔,竭力逃避汉军地攻杀。

    灵狐绝望了。羌人和西凉人之间的仇怨太深了,今日一仗,西凉人在羌人的围攻下,把百多年来的仇恨一次爆发,他们以匪夷所思的勇敢和顽强挡住了两支羌军的会合,同时也把羌人送进了败亡的深渊。

    “告诉虹日,请他突围,务必给西海保留一份元气,我将竭尽全力拖住汉人,快,快……”

    号角吹响,凄凉而痛苦。

    虹日仰天长叹,挥手下令,“告诉后军,请他们向天峻山突围,能杀出去多少算多少。”

    “传令各部,突围,向大通山方向突围,快,快……”

    “呜呜……”羌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羌骑后军立即调转马头,向西面的天峻山方向撤退。

    虹日指挥大军,向北面的大通山方向突围。

    灵狐指挥大军左冲右突,试图杀出包围。

    此刻秦谊正带着越骑营急速赶到中路战场,只要越骑营和西凉军会合,灵狐的逃路也就被彻底断绝了。

    小天子带着一队人马冲向了中路战场,冲向了黑豹战旗倒下的地方。

    中路战场上,杀声震天。西凉人被羌人两面夹攻,岌岌可危,双方将士混在一起,以命搏命,战斗极其惨烈。

    羌人完全疯狂,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就像一只被困在狮群中的野公牛,临死前向狮群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扑。即使不能逃出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西凉人听到了羌人撤退的号角,知道此仗胜局已定,一个个士气如虹,奋勇攻杀。

    李弘依旧杀在战阵的最前列,六百悍卒只剩下一百多人了,他们和大将军同生共死,至死不退。

    “杀,杀,杀了他们……”小天子在一队羽林卫的保护下,挥舞着短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找到大将军,找到他……”

    “爹,爹……”李秀跟在他身边,哭着,叫着,喊着。但战场上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没人能听到。

    大将军还在奋战,长枪如嗜血猛兽,将迎面冲来的敌人一一挑杀。战马受创太重,流血过多,在一阵箭雨的猛烈攻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两名羌骑纵马而来,两支长矛同时刺向了倒在地上的李弘。李弘躲无可躲,他的腿被压在了战马下,他摔倒的时候伤口全部崩裂,剧烈的痛疼让他暂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痛苦地闭着眼睛,高声惨叫,他甚至都不知道敌人的长矛已经厉啸而来。

    解悟飞马而来。他一直没有撤下去,强忍着痛疼坚持在战场上,他要和自己的兄弟共进退。大将军危在旦夕,但他距离大将军还有数步,来不及救援。他想都没想,从战马上高高跃起,腾身扑向了大将军。

    “扑哧,扑哧……”一支长矛刺进了李弘的肩胛,另一支长矛穿透了解悟的身体,矛尖直指李弘的心口。但长矛力尽,没能刺进去。

    解悟死了。李弘睚眦欲裂,忍不住纵声悲号,“杀,杀光他们,杀……”

    虎贲羽林营所向披靡。

    羌人久战已疲,又失去了速度,根本无还手之力,被汉军杀得抱头鼠窜,死伤无数。

    虹日的大军要想向大通山方向突围,首先就要突破祭锋的胡骑营。胡骑营如今被围在羌骑的战阵中间,他们就像一把利箭,死死钉在羌骑的内腹,让羌人痛苦不堪。

    与此同时,穆斯塔法、姜舞、雷子的三支大军已经重新获得了速度,他们和虎贲羽林营一起,团团围住了虹日的军队,肆意砍杀。

    汉军两万多铁骑内外呼应,牢牢困住了这支仅剩下七千多人的羌骑主力。他们在突破西凉人的阻击时,遭受重创,损失惊人,这是他们未能迅速突破汉军阻击成功突围的重要原因。

    羌骑后撤受阻,大军无法起动得到速度,全军覆没已经不可避免。

    羌骑主力后军撤退的速度很快,在阎柔、庞德、马超三支大军的围杀下,他们且战且退,向西疾驰。但不等他们冲出战场,就遭到了北军步兵营的迎头痛击。

    玉石、陈践和步兵营将士在寒风中苦等了很久,但羌人好象把他们遗忘了,一门心思向前攻击,对他们的存在置若罔闻,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西海大战的看客,满腹怨气。好不容易等到了攻击的机会,玉石和陈践欣喜若狂,急忙指挥三百台弩炮,两千张强弓同时射击。一时间箭矢如蝗,密集的箭阵几乎瞬间淹没了羌骑。第一轮疯狂射击就让措手不及的羌人损失了近千人马。

    羌人魂飞天外,不敢强行突破,随即兵分两路,从两翼突围。

    阎柔、庞德、马超把主力铁骑全部放在两翼予以重击,又把羌人打了回去。

    羌人的损失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紧迫,他们随即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强行突破正面的汉军步卒大军。他们认为汉军的铁骑要远远强过步卒军队,只要突破汉军箭阵,大军就能顺利突围,这既能减少损失,又能缩短突围时间。

    这个办法彻底葬送了这支羌骑,他们根本不知道,汉军的步卒大军其实更厉害。

    秦谊的越骑营和西凉军会合。

    西凉军打得很惨,这次随同大将军远征西海的一万两千精锐中,左、右两军近八千将士几乎全部阵亡,中军也损失了大约一千多人,西凉军主力打完了。

    西凉军付出的巨大代价给了妄图突破阻击的灵狐沉重一击,他只有一万人马,给汉军成功分割后,他的五千多人的前军大约有近两千人死在了突破西凉军阻击的战场上。

    当汉军发动最后一击后,他失去了会合主力羌骑的机会。聂啸的湟中羌,越骑营乘机合围,对其展开了猛烈攻击,灵狐覆灭在即。

    中军指挥的贾诩连续下令,命令各部奋力围攻,不要让羌人突围而去。

    命令秦谊立即派出一部五百悍卒,帮助西凉军解决中路战场上的残敌。

    中路战场上的杀声渐渐小了下来。

    “大将军,我们找到大将军了……”羽林卫惊喜的叫喊声传遍了战场,“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小天子和李秀等人又惊又喜,急忙飞马赶到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心。这里尸积如山,大将军就被埋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下面。李弘浑身浴血,面目全非,伤痕累累,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天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尸堆,扑上去抱住大将军,失声痛哭,“大将军……大将军……快,搬开那匹死马,快把它搬开……”

    李秀泪如雨下,小心翼翼地把父亲血糊糊的头抱进了怀里,低声呼喊。

    李弘缓缓睁开了眼晴,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这只手一直抱着解悟。他担心解悟的尸骨给飞奔的铁骑践踏而毁,一直紧紧抱在怀里。解悟呢?

    李秀抓住他的手,哭着说道:“解伯父就在那边,尸骨完好无损。”

    李弘的目光艰难地移到了小天子身上,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麴……麴……”他已经不行了,他要把小天子和大军交给麴义。

    小天子读懂了李弘的心神,哭得更厉害了,“麴大人阵亡了,他阵亡了。”

    李弘如遭重击,突然高高抬起头,竭尽全力想爬起来。但他动弹不了,他瞪大一双眼睛,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云天……”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李弘当即晕死过去。

    雪原上,黑豹战旗冲天而起,在风雪之中凌空飞舞。

    “大将军……”

    汉军将士无不欣喜若狂,士气骤然大振,战鼓声、欢呼声如阵阵惊雷一般掠过战场,震撼天地。

    “大将军还活着……”

    “杀,杀光羌人……”

    虹日惊呆了。西海神不再保佑她的子孙,西海神抛弃了羌人,她去眷顾那头凶残的豹子,那头屠杀我们羌人的豹子了。

    一道黑影闪过,如闪电一般划空而过。

    鲜血迸射。虹日只觉脖颈剧痛,张嘴发出了一声震天惨嚎,高大的身躯在马背上晃了几下,在周围羌人极度震骇而恐惧的目光中轰然倒下。

    虹日死了,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小黑斧杀死了。

    “虹日死了……他死了……”祭锋带着一队人马呼啸杀到,“虹日死了……”

    豹子活了,虹日死了,西海神抛弃了羌人……

    短短时间内,羌人崩溃了,完全崩溃。

    深夜,汉军大营,车骑将军灵帐。

    玉石等军中大将静静地站在麴义的遗体前,一动不动。

    贾诩走了进来。

    “陛下答应了吗?”

    “陛下没有说话。”

    大帐内一片死寂。

    “陛下没有拒绝,沉默就是同意。”阎柔猛然转身,神情冷唆地望着帐内诸将,慢慢戴上了战盔,“我是大军统帅,这个命令我来下。”

    “集结大军。”阎柔一字一句地说道,“即刻诛杀羌酋灵狐及一万三千名羌人俘虏,杀无赦。”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四节

    李弘蓦然惊醒。

    大帐内非常安静,只有几只火盆内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李弘闻着淡淡的炭香,一股暖意渐渐流遍了全身,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爹……”李秀惊喜地叫了起来,“爹……”再叫时,李秀已是泪如雨下,哽噎难言。

    “大将军……”小天子急步冲了过去,连声呼叫。

    贾诩、傅干、蒋济等人也急忙围了上去。太医令黄达大惊,连连摇手,“不要吵,不要吵,安静,安静……”

    李弘的目光从李秀、小天子等人的脸上缓缓移动,最后落到了贾诩脸上,“子玉……”

    “陛下已经下旨,拜阎大人为大军统帅。大将军放心养伤,我们打,西海大战,我们打赢了。”贾诩有些激动,嗓音微微颤抖。

    李弘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军……天峻山……”

    “羌人纵火焚烧俘虏营,趁夜逃跑,阎大人正在率军围杀。”傅干低声说道,“大军因此要耽搁一天才能向天峻山推进。”

    李弘面无表情,良久,才渐渐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即刻……进军……天峻山……”他的语气极其坚决,不容置疑。

    第二天上午,镇北大将军阎柔下令,征西将军庞德、护羌将军马超、湟中羌王聂啸率五千精锐铁骑急速进军天峻山。

    同日,天子书告长安,西海大捷。

    同日,天子主持了一个简易丧礼,将所有阵亡的中下级军吏和士卒掩埋于野公牛河畔,将来再选择适当时机把他们的遗骸迁回长安。

    第三天,天子主持了阵亡将领们的大殓仪式。车骑将军麴义、虎贲中郎将解悟、盐骑中郎将陈卫、大将军府门下督贼曹任意、西凉大将程银、梁兴、姜峰、姜冏、张鸣等十七位校尉以上级阵亡将领入殓。

    大将军也参加了,他被亲卫们抬到了灵帐。

    丧礼的繁文缛节很多,但现在一切从简。小天子、阎柔、玉石、卫峻、姜舞、祭锋、傅干等君臣七人抬起了麴义的遗体,将其放入了棺柩。

    李弘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爹,要盖棺了。”李秀擦了一把泪水,低声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李弘点点头。颜霸、庞会、李信、赵统四个人扶起了李弘,慢慢走到了棺柩旁边。

    麴义穿着崭新的铠甲,双手抱剑于胸,静静地躺着。

    “走好,兄弟……”李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麴义的胸口,“你说过,如果打下西海,你就留在龙耆,和当年战死在龙耆的兄弟们一起,为大汉戍守西疆。我答应你,我把你留在龙耆,让你为大汉戍守疆土。”李弘神色平静,语调平淡,“我要走了,我要到北疆去了。如果我死了,我会留在卢龙塞,我会和我卢龙塞的兄弟们一起为大汉戍守疆土。我们相隔几千里,再也见不到面了。今日一别,自此相见无期,你多保重。”

    棺木盖上。

    李弘缓缓跪下,手抚冰冷的棺木,突然间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十二月中,汉军占据天峻山,掳获烧当、滇那等羌族诸种五万多户。

    天子下旨,命令凉州刺史皇甫郦速速赶到金城郡,会同湟中羌王聂啸,具体商议迁移西海羌族诸种到河湟居住一事。

    天子下旨,拜姜舞为镇西将军,领五千骑,戍守西海,负责剿抚西海周边地区羌族诸种,稳定西海形势。

    天子下旨,护羌将军马超领军于河湟建营,镇守金城、陇西两郡。

    天子下旨,征西将军庞德领军于武威建营,镇守河西四郡。

    十二月十八日,远征大军凯旋搬师。

    十二月,长安。

    西海大捷的消息传到了京都,举城欢庆。

    长公主以天子名义,诏告天下,并下旨重赏前线将士,对阵亡将士予以抚恤,并亲自赶到长安慰问车骑将军麴义、虎贲中郎将解悟等阵亡将领的家眷。

    十二月二十四,栎阳大司马徐荣、尚书今田畴赶到栎阳宫,向长公主禀奏新年典礼和祭祀事宜。

    “新年后,陛下和大将军率军北渡黄河,巡视河西诸郡,并和西部鲜卑王步度更、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商议大漠平叛的事,所以……”大司马徐荣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因为陛下不回来,大军也不回京,所以朝廷决定取消庆贺西疆平定的大典。”

    “为什么?”长公主吃惊地问道,“西海大捷,西疆平定,陛下和西征将士们为大汉建下了盖世功勋,就算他们不回来,朝廷也应该举行大典予以庆贺。退一步说,这也是对阵亡的车骑将军麴义大人和一万八千阵亡将士的一个告慰嘛。”她看了看面带愧色的徐荣和田畴,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是不是朝廷没钱?”

    “明年陛下和大将军要率军远征大漠,朝廷财赋的确很紧张。”田畴小心翼翼地说道,“南边的形势也不是很好,我们要做好打仗的准备,朝廷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今年西海大捷,明年春天陛下和大将军又要亲自赶到北疆,这时候扶罗韩、射隆等人还敢和大汉公然对抗?”长公主冷笑,“换了你们,你们还敢和大汉为敌吗?我看扶罗韩他们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吧?至于南边,曹操和孙权的特使不是已经到了长安吗?先给点好处把他们稳住就是了。这种叛逆不足为虑,有吕布将军坐镇兖州,谅他们不敢主动出兵。前段时间袁谭抢占了庐江,和孙权、周瑜称兄道弟,对曹操形成了很大的威胁,你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矛盾,支持曹操去打袁谭,去打江东嘛。”

    徐荣和田畴躬身应诺。

    “襄阳那边是有点麻烦,但钟繇大人正在努力。以颖汝士人和襄阳士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即使不能议和,也可以保证暂时没有战事,这样就可以了。我想刘表还不至于急着送死吧?”长公主把手上的奏章重重放到案几上,不满地看着两人,接着说道,“现在陇西和武都郡都收复了,朝廷以拢制蜀的平叛之策也实现了。虽然刘备杀了杨松占据了汉中,但他实力不济,短期内还难以对朝廷南下攻打益州造成威胁。对于刘备占据汉中一事,朝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早在年初杨松就已经愿意归顺朝廷了,如果你们处置得当,完全可以抢在刘备之前得到汉中,但结果呢?结果太令人失望了。”

    “赵云和颜良大人回京后,曾带着庞义、韦端和关羽等人来见我。当时庞义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强攻益州的代价很大,他建议朝廷派人入蜀,招抚刘备和刘璋。刘璋可以做蜀王,刘备也可以做汉中王,但条件是必须交出军队,必须交出郡县。你们可以拿着这个条件派人去谈谈嘛。西海大捷,西疆平定,大汉的军队还不够强悍吗?天子和朝廷还不能平定天下吗?叫他们把眼睛睁大一点,头脑放清楚点。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天下百姓,他们就应该归顺朝廷,应该把安宁和稳定还给天下的百姓。”

    “明年,朝廷如果措施得当,南方不会有仗打,朝廷可以竭尽全力稳定北疆。而北疆的事,我刚才说过了,有大将军亲自坐镇,没有大战打。骠骑将军鲜于辅大人曾有奏章,他一再说了,要尽可能挑起胡族诸部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等大漠和辽东的胡族诸部两败俱伤了,我们就能渔人得利,不战而胜,北疆也就稳了。”

    长公主轻轻敲了一下案几,示意垂首聆听的两位大臣抬起头来,“你们的奏议我不同意,这场庆典必须要办,而且还要大办,越隆重越好。这可以昭显和我大汉的威仪,可以震慑南方叛逆和北疆胡人。如果这场庆典能摧毁他们的信心,动摇他们的信念,那等于打了一场胜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果。将来,我们在平叛大战中,或许可能因此而事半功倍,取得惊人的战绩。”

    徐荣和田畴互相看看,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他们坚持自己的奏议,长公主刚才那番话白说了。

    “朝廷真的穷到这种地步了?”长公主美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怒色,“我已经下旨,请各地州郡大吏和门阀世族富豪到京参加庆典,你想让我失信于天下吗?丞相大人呢?他在忙什么?我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他连续三个月审核各州郡的上计,最后结果就是让你们告诉我,朝廷没钱举办这场大典?”

    长公主的口气非常严厉,显然对李玮极为不满。

    “蔡邕老大人做丞相的时候,我还能看到上计薄,现在呢?现在我和上计没有关系了,我至今还没有看到一份有关上计审核情况的奏章。岂有此理。”长公主越说越气,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了。

    上计本是丞相的事,但自孝武皇帝权重尚书台以来,尤其到了光武皇帝时候,上计审核基本上都是皇帝的事,主管政事的丞相反而成了摆设,相权给皇帝和尚书台拿去了一大半。长公主主政十年,今年是头一次给排除在上计之外,对各州郡的租赋、刑狱、选举等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殿下,你误解丞相大人了。”徐荣苦笑,躬身解释道,“今年的上计出了大问题……”

    “什么?你说什么?”长公主大惊,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躯,急速打断了徐荣的话,“出了什么问题?丞相大人虽然没有亲自呈递有关上计的奏章,但九卿诸府,尤其是太常府、大司农府和少府的奏章还是或多或少提到了上计的事,都说今年各地州郡风调雨顺,财赋增长极快,并没有提到什么异常的事啊?”

    长公主极其紧张,甚至有些恐惧。前年的上计惹出了一场长安兵变,今年不会又惹出什么事吧?只要大将军不在京都,朝堂上总是接二连三地出问题,想想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的确,朝廷实施新政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如果从殿下开府算起的话,就是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来,财赋的增长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各地州郡喜讯频传,到处都呈现出一片即将恢复昔日繁华的景象,这和我们当初的预想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新政竟然有如此巨大的作用,能让大汉迅速从废墟中站起来……”徐荣说到后来有些激动。“如果张温、马日磾、崔烈这些老大臣能活到现在,能看到他们的努力变成了现实,他们或许……”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长公主再次打断了徐荣的话。

    “殿下,谷价太低了。”田畴轻轻地说了一句。

    长公主愣住了,“谷价太低?谷价太低也是问题?”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位忧心忡忡的大臣,“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朝廷为了平抑谷价,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想了多少办法?实施新田制,减免田赋,赈济灾民,开渠灌田,鼓励百姓种植桑麻养殖,推广和使用新田器、新耕作法,现在还在各州郡建立官仓以防灾荒,所有这些办法都是为了增加粮食产量。粮食产量上来了,谷价才能得到保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以我看,谷价不是低了,而是还不够低。现在谷价是七十钱一斛,朝廷应该再想办法多产粮食,把谷价降到五十钱一斛,甚至三十钱一斛。”

    “殿下,谷价太低,对农夫的伤害太大了。”徐荣叹了一口气,“丞相大人曾在本月初恳请殿下召回五州刺史,就是为了问询此事。”

    听说谷价太低严重伤害了农夫,长公主的神情立时变得极其凝重。本朝立国、强国之本就是农耕,如果农夫受到了严重伤害,国乱之日也就不远了。

    田畴接着徐荣的话,做了一番解释。

    一般来说,一户平均约为五口,如果种地百亩,不计其它收入,每年约收粟百石。一家五口人,一年吃饭要吃掉一大半。剩下的要缴纳田租和算赋,要雇人代役。这样一来,农家一年的收成就所剩无几,甚至没有剩余。其它诸如种子、耕畜、农具等项支出,以及四季衣服、食盐、杂用等费用,就要靠种植桑麻养殖等其它收入的有无多寡来定了。

    现在打仗多,牛、马、铁器、布帛、食盐都很紧张,很昂贵,而谷价因为朝廷的强行干涉,非常稳定,也非常低贱,两者物价极端不平衡。农夫低价出卖谷物,高价购买耕畜、农具和其他必需品,损失很大。尤其收获季节,各地官府和商贾有意打压粮价,更是让百姓苦不堪言。

    农夫的收入来自于耕种土地获得的谷粟,谷粟价贱,收入就低,他们就很穷苦。虽然不至于饿死,但很穷,入不敷出,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人活在世上,生也好,死也好,来来往往也好,都要钱。更可怕的是,一旦碰上灾荒之年,田地减收或者颗粒无收,农家怎么办?

    农家终年辛苦,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所得的收入除了自用之外,要缴纳田租赋税,要征服徭役,这些他们可以忍受。碰上水旱之灾,他们有朝廷的赈济,也能艰苦度日。但一旦官府急政暴虐,甚至某些官吏知法犯法,贪赃枉法,横征暴敛,农夫们就没有活路了。于是有的人不得不高息借贷,不得不卖儿卖女,不得不贱卖土地和住宅。

    农夫们要活下去,要吃饭,要养活父母妻儿,在土地出卖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依附于土地的购买者,也就是各地的门阀世族富豪们。

    本朝虽然严禁买卖土地,但农夫们活不下去了,他们还能遵从律法?门阀世族富豪们有钱有势,和当地官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官府不报,朝廷怎么知道乡里之间有土地买卖的事?即使查到了,农夫为了活下去,他不承认,追查者又能怎么办?

    本朝现在是以“口”征赋税,这些人成了门阀世族富豪的“荫户”后,赋税由门阀世族富豪们代交,徭役也由他们雇人代役,日子是能过了,但这严重违背了大汉律法。而且由于门阀世族富豪们的田地多了,财富多了,实力大了,对朝廷形成了严重威胁。

    黄巾起事的教训历历在目。当年为什么会有数百万之众的农夫参加黄巾军?其中一个表面原因是灾荒。灾荒之年,颗粒无收,朝廷赈济如果不利,遭受重创的门阀世族富豪们如果无力庇护他们,这些没有土地的农夫随即彻底失去了生存的机会,他们马上就会烧杀抢掠,马上就会揭竿而起,而其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买卖,土地兼并。

    现在,这种土地兼并的现象正在各地州郡开始蔓延。

    新政的实施让社稷得以迅速恢复,十五税一的低田租,支持发展商贸的优惠政策,盐铁酒茶的经营全面放开,朝廷对谷价的强力控制,使得很多占有大量土地的人在短短数年内便富裕起来。

    这些富裕起来的人,除了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官僚士人、商贾富豪外,还有军功阶层。

    然而,促使这些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敛大量财富的主要原因,却是频繁的战事,大量宫殿城池的修建和沟渠的开挖。这些钱财耗费惊人的地方,也是很多人一夜暴富的源泉。

    如今,官吏、士人、商贾“三位一体”者比比皆是,其中有些人的权势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的想象。

    有钱了,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购买土地,只有土地才能让财富得到保值,这是自古以来从不改变的定律。

    田租低,谷价低,商业发达,有钱有势的人就越来越多,他们对土地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目无王法。而农夫随即成了受害者,他们生产了粮食,却又被粮食推到了绝境。

    朝廷的新政让一部分人迅速富起来了,让广大的农、工阶层的人都能活下去了,但随着时间的延续,问题也就来了,而且来得非常凶猛,让朝廷有些措手不及。

    新政对农夫有利的政策,对门阀世族官僚富豪更有利。新政的优势正在丧失,正在变成伤害农夫的武器,正在摧毁刚刚走上中兴之路的社稷。

    “丞相大人决定提高谷价,让农夫们的收入得到提高,让他们的生存能力得到提高,但是……”田豫望着神情严峻的长公主,无奈地说道,“但是根本问题是土地。谷价的提高对改善农夫收入有限,因为农家的土地有限,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门阀世族和官僚富豪们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兼并农家的土地,想方设法保住他们手中的土地,保住他们的生存底线。”

    “兼并土地的问题不解决,谷价越高,对百姓越不利。而要想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改变现有国策,利用朝廷的力量,断绝门阀世族、官僚富豪们敛取财富的门路。但这样一来,严重打击了门阀世族和官僚富豪们,严重伤害了他们的利益,而且还牵扯到了军功阶层的利益。”

    “丞相大人最近非常辛苦……”徐荣叹道,“他白天处理国事,晚上和僚属们日夜商议改制之事,殚精竭虑,几乎没有睡觉的时间。他也快支撑不住了。”

    长公主沉默不语。她万万没想到,新政发展到今天,竞然成了危害中兴大业的罪魁祸首,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丞相大人有何良策?”

    “重农抑商,盐铁官营。”田畴缓慢而坚决地说道,“这是目前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长公主骇然变色。这完全推翻了新政的基础,完全否定了中兴大业的根本策略。

    “我绝不同意。”长公主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说道,“绝不同意。”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五节

    十二月二十五,长安,丞相府。

    丞相李玮背负双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大司农卿田豫、尚书令田畴、丞相府长史贾逵、司马温恢围坐于火盆旁,神情严峻,各自凝神沉思。

    “殿下的态度很坚决。”田畴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国策突然要做出这种颠覆性的调整,殿下无法接受。她要我们代为转达,请你在除夕之前,务必到栎阳去一趟,把事情解释清楚。”

    李玮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屋角的烛台,半天没有说话。

    “仲渊,国策调整的具体办法,你是不是已经拟好了初步方案?”徐荣问道。

    “请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玮点点头,走到席上坐下,“我想知道,明年北疆平叛,大概需要多少军资?太尉府是否有了详细数字?”

    张燕笑笑,“你不问我也要说,正月十五之后,北征大漠的军队就要陆续集结了,我急需要钱。初步预算,北征大军大约需要军资四十亿钱,如果战事拖到明年,至少还要增加二十亿钱。”

    “六十亿钱。”李玮苦笑,“又是六十亿。今年西征凉州,已经耗费军资六十亿了,加上安抚和赈济西凉各郡,我们总共在西凉花费了六十五亿钱。如果算上北疆战场上的消耗,数字更是惊人。”

    “七十五亿钱。”田豫叹了一口气,“总共是七十五亿钱。今年朝廷的总支出是一百一十亿钱。其中三十五亿钱用于重建长安和其它各类支出。打仗的耗费太大了,朝廷支撑不住了。”

    “今年朝廷的财赋收入是多少?”徐荣问道,“上计基本上结束了,具体数字出来了吗?”

    “出来了。”田豫的笑容很苦涩,“田租折算约为十四亿钱,刍、稿折算约为一亿钱,口赋、算赋与更赋合计约为三十亿钱,赀约为十七亿钱。以上各项相加约为六十二亿,这就是今年朝廷财赋的总收入,是我们实施新政以来收入最高的一年。”

    “这么多?”徐荣、张燕等人惊喜不已。

    “朝廷财赋之所以增长如此之快,首先得益于新政在兖州、青州两地的推广和实施已经进入了丰收阶段。其次是因为朝廷收复了豫州。”田豫解释道,“如果不是去年收复了豫州,今年朝廷的财赋无论如何也不会增长到六十二亿钱。从这六十二亿财赋收入中可以看到,其实朝廷没有田土之征。因为新赋税制度中的田租与刍、稿都是‘顷亩而税’,实际上就是以‘口’征收,除了十七亿的赀是财产税外,其余全部是人头税。人口越多,赋税也就越高。这和本朝初年实行的‘编户齐民’的赋税制度非常相似。”

    “朝廷财赋是增长了,但朝廷入不敷出,严重亏空,仅今年就亏空了四十八亿钱。”田豫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加上历年来的亏空,朝廷总共赊贷了一百七十亿钱。说白了,朝廷现在就是靠借钱过日子。”

    “少府呢?”徐荣问道,“如果少府收入也增长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财赋危机。”

    少府的收入供皇帝使用,主要用于宫廷消费和赏赐臣下。自长公主主政后,因为中兴大业的需要,少府的钱基本上都调拨给了国库。

    “少府所掌的山林、海川泽池、公田、苑圃、蔬果园的产物,商市的租税以及水衡铸钱的盈利,大约为十亿钱。”田豫说道,“这两年,为了修建未央宫,殿下不但把少府的钱花光了,还赊借了三十多亿钱……”田豫苦笑出声,“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现在也是负债累累啊,两个穷光蛋。”

    书房内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连苦笑的心思都没有。为了攻打中原,收复洛阳,朝廷倾其所有,赊借了很多钱财。现在大军又要平定西疆和北疆,旧债未还,新债又来,日子越来越苦了。

    “钱在哪?”李玮突然用力一拍案几,怒声说道,“大汉的钱都在哪?”

    大臣们都知道钱在哪,但这钱要想拿回来,难啊。

    大汉的钱都在哪?在王公贵族,在门阀世家,在官僚士人,在商贾富豪家里。

    大汉最有钱的人,除了皇帝外,就是王公贵族。王公贵族包括国王、列侯、公主、关内侯等显赫权贵。国王、列侯、公主都有封地。关内侯虽然只是一个尊贵的爵号,但一般来说,能得到这个爵位的,家世可想而知。有封地的贵族,收入分为公费和私奉养两种。公费是收田租与户赋,主要用于朝见皇帝、祭祀祖先等事。私奉养是占有封地内的田地、奴婢及征收园池商市税等等,供私人享用。

    王公贵族的公费收入有限,要想满足自己的需要,必须设法增加私奉养,比较普遍的办法就是大量兼并土地,大量使用佃农、雇农和奴婢。还有一种办法就是通过商贾或者干脆亲自出面大量放债,做高利贷生意。权势更大的贵族,比如孝哀皇帝朝的曲阳侯王根,在京师造大宅,在宅内私建两市,公开营商。孝哀皇帝朝的丞相孔光曾打算实施限田,限奴婢之策,以阻止王公贵族危害社稷,但遭到了王公贵族们的强烈反对,未果而终。

    门阀世家既有贵族,也有官僚。

    本朝上至丞相,下至郡县小吏,都属于等级不同的官僚。官僚敛财的手段太多了,也太容易了。其本性就是嗜利和暴虐,自古如此。当然了,廉洁的官僚还是很多的。孝昭皇帝建陵的时候,大司农田延年雇用民间牛车三万辆运沙土,每辆雇价一千钱,而田延年私增为二千,得赃三千万。又如孝成皇帝朝的丞相张禹,他是有名的大儒,曾违律购买上等田多至四百顷。还有很多有权势的官僚,都暗中兼营商业,律法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是一堆破竹片。

    朝廷大官贪婪,小官自然也不例外。一个大郡太守如果在任所死了,按律可得到助葬钱一千万。死了还有这样高的抚恤,由此可见做官的好处不仅仅是按月拿秩俸禄,还有多得无法计算的隐性收入。

    商贾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市籍的商贾,一种是没市籍的商贾。

    市籍是商人在市内做买卖的必需条件,按章缴纳租税。主要是身份低贱的中小零售商人,地位低下,受人鄙视,连穿什么样的衣服朝廷都有规定,境遇一直很不好。

    大盐铁商,大贩运商,大子钱家,大囤积商,一般不在市籍之中。他们身分地位较高,经济力量强,很多影响力非常大的人都是“官商士”一体,兼营专利,称霸一方。

    在大汉各郡国,富人群体最大的就是豪强。

    豪强一般都有士籍,家境都很富裕,通常情况下,出仕为官是他们致富的主要途径。如果做不了官,那就营商或者放债,如果生意也做不了,那就只好恃强凌弱,暴力抢夺了。普通豪强应付灾难能力较弱,一旦因为不可预料的原因一无所有了,他们往往会成为摧毁社稷的最具危害性的群体,比如黄巾军中的很多首领就是这些人。

    地方豪强、普通商贾、普通官吏虽然有钱,但和王公贵族、大官僚和大商贾所拥有的财富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

    大汉的钱在哪?就在王公贵族、大官僚和大商贾手里。

    朝廷想把钱抢回来,首先就要对他们动手。本朝四百年来,有一个成功的先例,也有一个失败的先例。成功的先例就是孝武皇帝,他实施了一系列的措施,杀了很多人,成功了。失败的先例就是王莽,王莽主政的时候,大汉已经陷入了深重的危机,王莽也实施了一系列的措施,也杀了很多人,但他失败了,最后社稷动荡,大汉差点被摧毁了。

    今日的大汉正处在中兴的初期,天下尚未统一,完全不具备动手的条件。

    孝武皇帝也好,王莽也好,都是在社稷基本稳定的前提下开始改制的。他们有足够的实力推动新政的实施,而今天的大汉却没有这样的实力。不过,今日大汉所遇到的危机要远远严重于孝武皇帝朝和孝哀皇帝朝,因为朝廷如果不立即改变现状,国库就没有财赋,就没有实力平定天下,更没有实力实现大汉的中兴。

    “朝廷的财赋危机如果一直延续下去,结果显而易见,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等到穷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或者再像中平、初平年间一样,灾患接踵而至,百姓饿莩遍野,那么天下将再次崩溃,我们十几年来的努力白费了,几十万战死沙场的将士白死了,大汉再也无法中兴。”李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改制,必须立即改制,国策必须立即做出调整,否则,我们将成为败亡大汉的千古罪人。”

    “董卓祸国,天下大乱,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商贾富豪和普通百姓一样,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这是我们新政能够得以推广、实施并迅速取得成效的重要原因。那时,我们需要财赋,需要所有人创造财赋,而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同样需要利用我们的力量重新攫取财富,普通百姓也同样需要利用我们的力量生存下去,所以新政很快发挥了威力。但十几年后,到了今天,新政的威力不再有助于大汉的中兴,反而严重阻碍大汉的中兴了。”

    “现在大家看看,大汉谁最穷?朝廷最穷,普通百姓最穷。大汉中兴的目的是什么?是国富民强。但这样发展下去,国还能富,民还能强吗?”

    “大秦为什么统一天下十五年后就败亡了?两百年前的王莽之乱为什么倾覆了社稷?董卓一场小小的兵变,为什么就把大汉推向了败亡的深渊?”李玮看看众人,激动地说道,“四百年来的历史,四百年来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能让我们清醒地看到事情的本质?”

    “国家的根本就是土地,就是耕种土地的农夫。国家的财赋,国家的富强,都来自于这些土地,这些土地上的粮食,这些耕种土地收获粮食的农夫。如果不能让农夫拥有一块土地,如果不能让农夫辛苦一年后吃饱穿暖,天下如何才能稳定?社稷如何才能振兴?”

    “大汉要想中兴,首先就要让农夫吃饱穿暖,让农夫有一块维持生存的土地,让朝廷有持续稳定的财赋收入。但大汉就那么多土地,一年就那么多粮食,一年也只能铸那么多钱,大饼只有那么一大块。因此要想让朝廷和农夫富起来,只有从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的手里去抢,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何去抢?只有重农抑商。重农需要朝廷的大力支持,需要钱,钱从哪来?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盐铁官营,课商重税。”

    “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当年孝武皇帝增加朝廷财赋的办法,我们都知道,利弊我们都知道。现在大汉正处在中兴初期,如果朝廷强行实施此策就要杀人,就要引起动荡,直接后果很可能社稷倾覆。所以我们要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既能让朝廷增加财赋,又能让农夫们过上温饱的日子,同时还能兼顾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的利益,确保中兴大业的成功。”

    李玮拿起一卷竹简,轻轻放到案几的左边,“对农夫们来说,当务之急是提高谷价提高他们的收入,颁布赊贷令由官府放贷确保他们的土地,建官仓平抑谷价防备灾荒。”

    李玮又拿起一卷竹简,重重地放到了案几的右边,“朝廷要钱,无论是平叛大战,还是实施重农之策,都要钱。所以朝廷首先要拿回盐铁的全部开采权和一半经营权,确保朝廷财赋增收。其次,限田,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官僚士人、商贾富豪占有田地均有定量,超过定量几倍,则征收几倍田租。第三,适当、逐步捉高商税,保证普通富豪和商贾的利益。第四,实施‘入粟拜爵’之策,准许商贾富豪买粟输边,按所输多少授爵,这样既能让边郡得到足够的粮食戍边和赈济百姓,又能提高普通商贾富豪的地位,同时还能改善农夫的艰难处境,另外还能利用这些普通的商贾富豪有效制约和打击大商贾、大富豪。这是孝文皇帝朝御史大夫晁错的办法,当年实施的时候效果不错。最后,颁布律法,严禁变相买卖土地和庇荫大量的佃农、雇农和奴婢,违律者,杀无赦。”

    徐荣和张燕互相看看,一时没有答话。

    李玮所提的几个计策都直接击中了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的要害,朝堂上的争论肯定非常激烈。虽然长公主的支持至关重要,但在今天这种形势下,长公主未必敢公开支持李玮的改制。因为改制不仅仅关系到制度调整的问题,更关系到各方权势的利益。一旦朝堂上的争斗失去控制,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将来就不好收场了?责任谁来背?长公主如果承担这个责任,她就要放弃手中的权柄,但如果她坚决支持李玮,赢得了这场争斗,那么长公主将成为失败者的敌人,她被迫放弃权柄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难道李玮还有这样一层更深的目的?

    “仲渊,此策在一定程度上也损害了军功阶层的利益。”张燕迟疑良久,担忧地说道,“如果我们的人也反对,那此策的成功机会就不大了,除非……”

    “大将军不能回来,他回来了,事情就难办了。”李玮冷笑道,“盐铁的事牵扯面太大,尤其是关中的徐陵、麴忠和河东的卫家。北疆当初能支撑下来,得益于他们三家的帮助,现在我们要拿下他们,才能震慑其他人,因此这三家需要我们亲自出面。如果他们和我们对着干,那就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徐荣和张燕考虑良久,答应了李玮,决定出手相助。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六节

    十二月二十六,栎阳。

    丞相李玮、大司农田豫、尚书令田畴冒着大雪赶到了栎阳,呈奏上计事,奏请改制。

    事实很严峻,朝廷的财赋危机已经到了极限,国策非改不可。如果天下稳定了,目前的财赋制度倒还可以维持,但现在平叛大战还在继续,短期内还无法估算天下统一的时间。如果年年这样打仗,一年亏空几十亿钱,要不了几年,朝廷就要欠下巨额债务。那时朝廷的财赋命脉完全控制在别人手上,天子和朝廷很快便会失去威仪,权柄更是倍受打击和掣肘,新政显然很难维持下去。今年朝廷为了缓解财赋危机,已经增收赋税了,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如果明年继续增赋,强征暴敛之风会迅速席卷州郡并愈演愈烈。百姓穷苦不堪,动荡暴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长公主双手抱头,一筹莫展。天下要统一,要重新恢复安宁,就要打仗。在废墟上重建大汉,让社稷重新富强起来,就要坚固以农为本的根基。而要想实现这一切,就要钱,要财赋,要源源不断的巨量财赋。财赋不足,就要想办法开源节流,就要修改国策,重修制度。

    “怎么会这样?朝廷财赋的亏空怎么会飞速增加?前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中原大战,我们动用了几十万兵力,打了好几年,朝廷不也撑过来了吗?”

    “土地,是土地帮助朝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李玮说道,“当年我们在北疆的时候,我们也大量赊借,但我们只要收复了州郡,就可以用收复的土地、盐铁的开采经营权和减免赋税徭役来偿还债务。另外我们为了减少朝廷开支,实施了一系列新制,比如官吏的俸禄由各府衙的职分田提供,采用兵户制后士卒的军饷和抚恤也由兵户家的田地提供等等……这些办法实施之初,的确大有成效,但随着朝廷收复的州郡越来越多,开支也急骤增大。比如我们打中原大战,军队渡过黄河就行了,前后不过一千多里,但打西疆,军队就要远征三千多里,军资消耗的增加不是倍数,而是翻番的倍数。同理,其它开销也是这样。”

    “朝廷开支增大,赊贷就大,而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因为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因为手中掌握的盐铁开采经营权越来越多,因为军队远征、重建城池等所需的物资以及贩运量越来越大,他们积累的财富也就越来越惊人,也就有了更多的钱财赊贷给朝廷。而朝廷的偿还能力呢?暂时失去了。因为朝廷要打西疆,打北疆,打遥远的边荒之地,那里没有这些人需要的土地,盐池铁山也少,于是朝廷的巨额亏空也就出现了。而且随着远征路途的延长,远征规模和时间的增大,亏空也越来越严重,以致于现在陷入了深重的财赋危机。”

    “成也土地,败也土地。”李玮叹道,“现在的事实摆在这里,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会逐渐控制朝廷的财赋命脉。一旦朝廷的财赋命脉给他们控制了,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肆无忌惮地逼迫朝廷增收赋税,结果是什么?和过去一样,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成灾,暴乱此起彼伏,社稷摇摇欲坠。过去大汉有两百年的底子,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还能让我们保留一丝元气,在废墟上重建大汉,但现在呢?经过二十年的战乱,大汉虽然苦苦挣扎没有倒下去,但脆弱不堪,只要一阵狂风暴雨,就能把它彻底摧毁。

    “这就是现状。新政实施十几年了,它帮助朝廷走向了中兴,但同时它的弊端和矛盾也已经累积到足够危害社稷的地步。朝廷必须及时调整国策,在最短时间内缓解这种危机,把这种危害降到最低,以确保中兴大业能够持续发展。”

    长公主理解朝廷的艰难处境,也希望天子和自己的窘境得到改善,但朝廷在重农的基础上利用抑商来增收的办法,历史上的教训很深刻,她不能不慎重。当年孝武皇帝改制成功了,但杀了很多人,几乎摧毁了大汉的商贾。而王莽失败了,败得很彻底,连社稷一起葬送。王莽篡国失败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改制严重损害了当时王公贵族、官僚富豪们的利益。你既然不让我们活,我们就玉石俱焚,一起完蛋,结果王莽完蛋了,社稷倾覆了。今天呢?今天襄阳还有一个天子和朝廷,这位天子甚至违背祖制,大肆分封诸侯,两下比较,谁能给予这些人最大的利益?不难想像,长安改制的后果,很可能是一系列的叛乱,最后是中兴失败,大汉再次倾覆。

    长公主越想越怕,浑身冰冷,不寒而栗。

    大将军离开长安前,曾要求自己把燕无畏和风云铁骑调到晋阳戍守,当时自己觉得大将军小题大做了,现在看来,不是大将军谨小慎微,而是自己盲目自信,根本没有想到朝廷面临的危机。大将军显然已经看到了朝廷的危机,他预感到大军远征西疆将给朝廷带来一场动荡。而远征西疆,稳定北疆是朝廷的平叛策略,为了实现这个策略并确保中兴大业的成功,这场动荡是必要的,但这场动荡的中心是自己。李玮改制能否成功,关键在于自己的支持,只要自己同意了,诏告天下颁布执行了,矛盾也就彻底激发了。

    这场矛盾激发的后果有两个,一个是朝廷杀人,杀死所有敢于和朝廷对抗的人。一个是背叛者杀人,杀死夺走他们财富的人。自己首当其冲,成为背叛者要杀的人。而冲突一旦失控,州郡大乱,大将军首先就要保住小天子,其次是自己,再次是保住北疆这块根基之地。小天子一直在军中,有大将军的亲自保护,不会有事。燕无畏和风云铁骑到了晋阳后,不但能保护自己,更能戍守北疆。

    大将军未雨绸缪,算无遗策。难道他真的是算无遗策?

    去年的长安兵变,导致丞相蔡邕下台,李玮上位,大量武人随即入朝,而这些武人主要在哪里供职?州郡。现在并州刺史是张白骑,幽州刺史是樊篱,冀州刺史是杨明,青州刺史是张郃,兖州刺史是高览,凉州刺史是皇甫郦、司隶校尉是张辽,河南尹是徐晃,仅豫州刺史王泽和京兆尹余鹏两位大臣不是武人,但这两人都是北疆大吏。也就是说,一旦改制实施,朝廷只要下旨暂时授予州刺史部分军政大权,督领郡国,那么州郡就乱不起来。

    征南大将军钟繇虽然坐镇豫州,但豫州刺史是王泽,荡寇将军雷重又有七万大军驻扎于许昌,钟繇即使背叛了,也难以影响大局,豫州依旧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

    先有李玮出任丞相,后有武人坐镇州郡,社稷稳若磐石。这个时候大军远征西疆,挑起朝廷财赋危机,继而借改制之名,抢夺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商贾富豪们的财富,这难道都是巧合?回过头去想想,这种巧合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不可能。大将军要我把燕无畏和风云铁骑调回晋阳,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这一切都是大将军安排好的。他把李玮推到丞相的位置上,把武人调到州郡任职,目的就是为了抢夺财富,为了能让国库盈实,为了给小天子主政打下坚固基础。

    皇帝没有钱,靠赊贷过日子,靠别人的脸色过日子,靠卖官鬻爵过日子,哪里还有威望可言?哪里还能中兴社稷,稳定天下?

    豹子大哥为了大汉,当真是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了。我应该帮助他,有了豹子大哥的承诺,我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要做就要做成,否则就不要做。”长公主望着三位神色惊喜的大臣,郑重说道,“按此策改制后,朝廷一年能增加多少收入?你们具体算过吗?”

    “目前无法具体测算……”李玮说道,“我和丞相府的一帮掾属们大概测算了一下盐铁收入。如果朝廷收回所有的开采权,再确保一半的经营权,那么朝廷一年至少可以增加二十亿到三十亿钱的收入。”

    “有这么多?”长公主难以置信。

    “哼……”李玮冷笑,“少府的收入为什么这么少?钱都让别人抢走了。盐铁官营后,朝廷收入随即增加,均输和平准也就能发挥作用,朝廷因此还能增加大约五亿钱的收入。”李玮继续说道,“如果加上限田罚租和增收的商税,朝廷一年至少可以增加三十亿到四十亿钱的收入,这样朝廷财富的总收入就能增加到一百亿钱。”

    长公主闻言大为兴奋,“具体计策呢?”

    “重修,收回开采权,重建盐铁官,这样朝廷就能牢牢控制盐铁价格,继而通过价格狠狠打击盐铁商,把盐铁商手里的钱拿过来。盐铁价格降了,谷价上升了,农夫们的收入也会增加。”

    “重修,确保大司农诸官掌握所需的各郡国货物,以充实府库。大司农要向各郡国大量派遣均输官,把应由各郡国依例输京而京师并不需要的物品,从出产处转运他处出卖,通过辗转交换,把京师所需的货物运达长安,尽可能消除各郡国贡输往来烦杂、物品质量差、运费甚至超过货物价值的一些不合理现象。”

    “重修,在京师、洛阳、邯郸、晋阳、蓟城等地设平准官,接受均输货物,按各地市场价格涨落情况,贵则卖之,贱则买之,用以调剂供需,节制市场。”

    “如此一来,大司农就控制了盐铁生产和货殖买卖,商贾富豪们难以从中牟取暴利,而各种物价也不致于暴涨暴落,导致百姓穷苦不堪。此策不但可以让朝廷增收,国库充盈,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确保农夫的收入,让他们过上温饱日子。”

    长公主连连点头,担忧地问道:“此策若想顺利通过,难度有多大?”

    李玮、田豫、田畴三人相视苦笑。

    “难度应该不会太大。”李玮犹豫了片刻,慢慢说道,“当年,孝武皇帝连年征战,国室亏空,把文景时期留下来的府库积蓄全部用尽了。而当时土地兼并又日趋严重,朝廷财赋严重不足。孝武皇帝为了增加收入,下旨募民入奴婢、入羊、入钱、入粟以拜官或赎罪,又设武功爵出卖,力图筹措钱财。元狩三年,他又打破了商贾不得为吏的禁令,任用大盐商东郭咸阳、大冶铁家孔仅为大司农丞领盐铁事,任用洛阳大商贾桑弘羊为大司农中丞主持改制,先后实行了盐、铁、酒官营,均输、平准、算缗、告缗,统一铸币等一系列新政,极大地缓解了危机。”

    “今日天下的形势和孝武皇帝朝相比,要严重百倍千倍,不改制不行。大汉历经四百年,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相信朝中的大臣和各地商贾富豪还不至于财迷心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和生命比起来,钱财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不足为重。朝廷此次改制,已经竭尽全力兼顾了各方利益,如果有人一定要置社稷安危于不顾,那就毫不客气,效仿孝武皇帝,以雷霆手段,坚决镇压。”

    长公主神情冷峻,望着杀气腾腾的李玮,沉默良久,“难道非要杀鸣?不能好好商量吗?”

    “如果殿下同意,臣打算年后在未央宫召集大臣、大儒和一些商贾富豪商讨此事。”李玮说道,“殿下为了庆典,不是请了很多人嘛,臣奏请殿下,改庆典为议政,请天下人为大汉中兴出谋画策,这也是一大盛举啊。”

    长公主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和担忧。这么多大臣、大儒、大商贾富豪到了京城,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盐铁官营,等于朝廷把原来归商贾富豪所得的一部分盐铁之利收到了国库,这严重打击了商贾富豪,有利于朝廷遏制土地兼并的蔓延,而且也保护了农夫们的利益,可以让他们保住自己的生存之地。但是,孝武皇帝朝的时候,朝廷为了增加收入,盐铁价格定的很高,甚至高于商贾富豪们所定的价格,这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当时买不起盐的人家很多,买不起铁质农具的农夫们只好用木犁耕地。”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盐铁官营有利有弊,用得好,有利社稷稳定,用得不好,会埋下社稷动荡的隐患。说到底,关键还是吏治不能**,所以,这一政策本朝有过许多争论。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

    “孝昭皇帝始元六年,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大臣和各地州郡的大儒、大商贾六十余人辩论施政问题。大儒和大商贾们要求朝廷废除盐铁、酒榷、均输等律法,以示节俭,并进而对于内外政策提出了许多主张。虽然他们提出的一些‘休养生息’之策有助于社稷稳定,但朝廷并未采纳他们废除盐铁的建议。始元六年七月,朝廷下诏,撤消了设置在各郡国的榷酤和关内铁官,其余盐铁政策照旧,仍遵旧制。”

    “到了王莽乱政的时候,实行五均六管法,又改回来了,但结果大家都知道。”

    “孝章皇帝驾崩后,孝和皇帝继位,窦太后临朝称制,外戚大将军窦宪总揽权柄。窦太后临朝不久,即宣布‘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朝廷自此国库亏空。”

    “孝和皇帝驾崩后,孝安皇帝继位,邓太后临朝称制,大将军邓骘辅政。邓太后从窦家的失败里取得了一些经验,并用外戚和宦官。当时西疆战乱,内有叛乱,外有西羌入侵,朝廷急需财赋,不得不重禁盐铁。但由于朝野上下反对声太大,官营最终没有全部实现。永建元年,宦官曹腾、孙程等十九人发动宫廷政变,赶走了阎太后,孝顺皇帝继位,宦官全部封侯并主掌权柄,盐铁逐渐恢复官营,但其后大将军梁翼辅政,盐铁之争再起。”

    “到了我父皇一朝,大将军为了戍守北疆,说服了我父皇,重开盐铁,而当时主持此事的就是你。”长公主手指李玮,摇头苦笑,“算起来,盐铁重开已经十六七年了,现在朝廷要重禁盐铁,而主持此事的又是你,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朝堂上如果没有纷争,那才是怪事。”

    “难道你不怕人家一气之下,把你杀了?”长公主调侃道。

    李玮哑然失笑,侃侃而谈。

    “盐铁之议,本朝曾有多次,但并未发生流血冲突,臣希望这次也能顺利解决。”

    “其实盐铁之争,说到底还是治国策略之争。”

    “在孝昭皇帝始元六年的盐铁之议上,御史大夫桑弘羊就说过,‘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费之旅,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民’,好处很多。但名士商贾等人则认为盐铁专营有害处,指责孝武皇帝大举进兵匈奴,给百姓带来了沉重负担。”

    “两方的观点很明确,一方主张朝廷干预盐铁等货殖之事,一方主张自由发展;一方强调朝廷要强势,要威临四海,一方强调朝廷要无为而治;一方从社稷兴盛出发,一方从普通百姓的生存出发……这些观点的对立,不止本朝,自古以来就有。朝廷不强大,则难以抵御外敌,而过于强大,势必要侵害百姓的利益,这个治国的利弊实在难以抉择。”

    “盐铁之议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盐铁不专营,则朝廷财赋不能保证,这是事实。孝武皇帝朝如此,现在更是如此。不过,如果朝廷夺取了百姓太多利益,又会招致民愤。大秦历二世而亡,教训深刻。”

    “孝昭皇帝朝的盐铁之议后,朝廷还是继续实行盐铁官营之策,可见建立一个强势大汉的策略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那次盐铁之议,在双方争论的观点中,朝廷一方的论点较为务实,而大儒商贾一方则摆出了以德治国的理论,抨击盐铁官营违背了‘仁政’、‘王道’,认为盐铁官营不过是‘当时之权,一切之术,不可以久行而传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国子民之道也’。这话听上去激动人心,用来煽动百姓大概没问题,但用它来说服我们,实在差得太远。整部读得人热血沸腾,却没有一个诸侯国的君主采用孟子建议的治国之策,原因就在于此。”

    “没有强大的王朝,没有威震天下的实力,百姓如何生存?百姓都不能生存了,还谈什么理想、礼制?只有大汉强大了,百姓吃饱了穿暖了,社稷安定了,才能谈理想、礼制,否则都是胡扯八道。”

    “当然了,我不是说礼制、道德不重要。本朝历来重视教化,以德治国,以礼教民嘛。士人有理想,有道德,对社稷的好处不言而喻。然而,国政上的很多事,是很难用对错来简单区别和判断的。任何一个决策,朝廷都需要反复商讨,对形势进行分析和判断,需要仔细权衡利弊,需要斤斤计较,锱铢必争。”

    “我们这类人的所作所为,常常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士人所不齿。他们常说,君子不言利,他们以崇高的品德和言行赢得了百姓们的拥戴。但我说句难听的话,没有强大的大汉做后盾,他崇高什么?他拿什么崇高?他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崇高什么?”

    “也许他们进入朝堂,亲身接触了国政,他们才会理解治国的艰难,才会知道这其中的难言苦衷,才会发现他们所抨击的‘苛政’不过是朝廷迫不得已的选择而已。然而,当百姓看到他们进入官场,言行不一后,大多会认为他们不能抵御官场**的诱惑,而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了。”

    “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想为天下,为百姓,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三种目的同时存在。很多人都想干成一番大事业,但现实挫败了理想。于是很多人往往先丢了天下利益,不顾一切先保住自己的利益。盐铁之争就是如此。”

    “那些大儒商贾们后来的话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朝廷不应夺民之利。什么民?哪个民?是他们自己,是官吏、商贾和富豪,而不是农夫、工匠、奴仆。”

    “他们认为‘畜民者先厚其业而后求其赡’,‘王者不畜积,下藏于民’,‘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而天子应‘藏于海内’。这是什么话?天子就应该靠赊贷过日子?朝廷就应该亏空?”

    “还是那句话,只有大汉强大了,只有国富了,百姓才能富。”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七节

    大汉元平三年,正月。

    正月初一,新年大典。

    长公主以天子名义下旨,大赦天下。

    正月初三,未央宫,要不要限田罚租?要不要课商重税?要不要立即增加谷价?”

    杨彪苦叹,“仲渊啊,我知道你这个丞相难做,但你不要为了确保农夫们的利益,而打击王公贵族、门阀富豪啊,尤其这个限田罚租还牵扯到军功阶层的利益。”杨彪望了一眼神情冷峻的张燕,接着说道,“孝哀皇帝年间,丞相孔光会同大臣师丹、何武提出了一个限田限奴之策,其中规定诸侯国王、列侯、公主、关内侯、吏、民占有田地不得超过三十顷。这个奏议遭到了朝中上下的激烈反对,后来不得不搁置了。”

    “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孔光的这个限田三十顷还是相当宽松的,但你如果再看看吕后二年颁布的以军功爵高低及其他身份为依据的受田受宅地,你就知道这个限田数额太低了。吕后二年颁布的其实就是名田制,赏赐出去的土地有受无还,长期占有,世代相传。其中规定侯爵级,包括彻侯和关内侯。彻侯除封邑外,另受一百零五座宅基地。卿爵级,包括大庶长至左庶长九级,最高级的大庶长可受田九十顷,宅基地九十座,最低的左庶长还可受田七十顷,宅基地七十座。由此可见他这个限田数额要损害多少人的利益,遭到的阻力会有多大?打击面太大了。”

    “今天你这个限田罚租也是一样。你拟定的限田数额是二十顷,而中原大战结束后,朝廷赏赐给秩俸两千石大吏的田地就是十五顷。关中大战、洛阳大战、西疆大战、豫州大战,朝廷每次赏赐给有功将士的都是田宅,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军中普通将校至少都有田地三十顷以上。你说你这个限田数额如何能够得到朝中大臣们的同意?”

    朝廷没有钱财,只能把土地赏赐给军功者,正好人口骤减,荒芜土地又多,所以从中原大战结束后,朝廷也仿照本朝初年的制定了赏赐之法,也就是始于商鞍变法的“名田制”。名田制是军功爵制的基础,普通军功阶层有了田地也就迅速变成了富豪,而功勋显赫者慢慢也就成了高门大族。

    杨彪作为门阀世家,当然不会同意限田罚租之策,但他不好直接反对,马上把矛盾转嫁到了军功阶层身上。

    张燕一直不说话。李玮的改制之策他和徐荣早就看过了,实施的难度很大。要想成功,必须“以进为退,步步为营”,否则肯定失败。这是纯粹的利益之争,就象买卖双方在商市上讨价还价一样,买家和卖家要讨价还价,直到双方都做出了可以忍受的让步,到了都能接受的价格,交易就能成功。

    李玮为此精心设计了三个改制方案,今天拿出来的,是要价最高,条件最苛刻的方案。

    “太尉大人呢?你的意见呢?”杨彪看到张燕不说话,干脆挑明了,直接问,“各部将军、校尉们为了大汉中兴,浴血奋战,甚至战死疆场,为了什么?朝廷这么做,会让他们寒心的。车骑将军尸骨未寒,朝廷就要欺凌他的寡妻孤儿,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为了什么?为了活着,为了不再吃人肉。”张燕冷笑道,“麴义大人马革裹尸,难道就是为了钱财?为了让百姓失去田地,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相信麴大人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会支持丞相大人的改制之策,支持朝廷限田罚租的决策。”

    杨彪笑容一僵,非常尴尬。

    “这只是丞相大人的一个奏议,还要朝议商讨,还要征求各方意见,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徐荣急忙打圆场,“对改制之策的其它议案,太傅大人还有什么意见?”

    杨彪冷哼一声,不愿再说。

    “荀大人,对于入粟拜爵之策,你可有什么看法?”徐荣微微一笑,转头去问荀攸。

    “入粟拜爵,最初始于大秦。秦始皇四年,天下大疫。始皇下令,凡捐助朝廷千石粟者,则拜爵一级。本朝则是孝文皇帝朝的御史大夫晁错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而最先提出来的。今天丞相大人重新起用此策抑止土地兼并,的确是个上佳的办法。”

    “不过……”荀攸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从抑商这个角度出发,我反对让商贾输粟入官。”

    “商贾逐利,对农夫的欺诈最为厉害。农夫的收入大部分自于谷粟,为了缴纳赋钱,他们要出卖谷粟。卖给谁?商贾。商贾用什么价收?他要获取钱财,就要尽可能压价。农夫们遇到灾祸急需钱财时,商贾们更是卑鄙无耻,往往乘人之危以最低廉的价格掠夺农夫们的财产。如果农夫们没有东西卖,就要向他们借子钱,这常常是农夫们最后陷入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之境的最直接原因。”

    “所以,我觉得当年晁错大人说得对,要让那些没有市籍的富人输粟入官,然后朝廷赏给爵位,有罪可以免罪。这些没有市籍的富人一般都以入仕和耕种来获得财富,但这些人地位低,财富也不是很庞大,在当地影响力很小,家中虽有存粮但因为价格太低,无利可图,所以一般也不愿意卖。如果朝廷下旨,能用爵位和免罪权利来收买粟米,他们家里的谷粟就有出路了。富人有了爵位,地位提高了,势力大了,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兼并和侵占商贸的利益。”

    “和商贾比起来,这些人能体谅和理解农夫的艰苦,也知道农夫的存在才是财富积累的源泉,所以他们对农夫的剥削要好一点,不会把农夫逼得走上绝路。农夫把谷粟卖给富人,遇到灾祸的时候向这些富人出卖财产和赊借钱财,一方面可以减少商贾对自己的盘剥,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自己的生存环境得到改善,而商人失去了剥削农夫的机会,财富的积累和实力自然也就慢慢有所下降。”

    徐荣和张燕等人连连点头。

    “荀大人这个建议好,这个建议好。”李玮也连声赞道。

    各地富人很多,其中一部分人因为身份特殊还享受多种免赋免役的特权,包括六百石以上官,第九级爵五大夫以上等有爵士人,输粟入官后,地位提高,有助于他们财富势力的增加,有助于他们和商贾争利,也有助于农夫保住自己的土地,同时也有助于社稷的稳定。

    “呢?”李玮问道,“子钱商贾唯利是图,根本不管贫苦百姓的死活。为了稳定社稷,安抚百姓,有必要让各地官府介入赊贷一事,最大程度地保障贫苦农夫的生存。”

    “当年王莽实行新政,搞了一个,目的是抑制子钱商贾和放贷富豪对百姓的剥削,效果的确有,尤其是对那些遇到病患、灾祸,或者无钱举行祭祀丧葬等事的贫苦百姓很有帮助。毕竟以这些事向官府赊贷不需要付利息,但过期不还本钱,就会被罚作罪徒,惩罚很严厉。”

    “百姓是因为穷才赊贷,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很难偿还这笔债务,无奈之下,他们就以身家性命来还债。另外,官府贪赃枉法,吏治**,也让朝廷下拨的赊贷款很大部分进了私人的腰包,甚至成为官府打击赊贷者,掠夺赊贷者财富的武器。总之,官府用作赊贷的钱收不回来,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很快成了摆设。”

    李玮脸显不快之色,“荀大人的意思是,我拟定的这个,根本就是摆设了?”

    荀攸谈淡一笑,眼里尽是嘲讽之色。

    李玮有些受不了,他耗尽心血写了一部,结果在荀攸眼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破竹片,“那依照荀大人的意思,朝廷应该任由那些贫苦之人自生自灭了?”

    “在你看来,或许可以夺取子钱商贾的利益,但在那些可怜的百姓看来,官府和子钱商贾同样都是可怕的吃人者。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官府是头凶狠的猛虎,而子钱商贾是头狞狰的恶狼。”

    “你……”李玮怒气上涌,张嘴就想反击。

    “吏治,吏治清廉是根本。”徐荣马上站了起来,“丞相大人,我看,你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条件不成熟,这个就暂时放一放。”

    李玮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拳砸烂荀攸那张老脸。

    正月初八,大司马徐荣在麒麟殿召集公卿大臣议事,正式宣布改制。

    丞相李玮详细说明了改制的原因,并拿出了改制之策。

    争论从一开始就非常激烈,主要围绕盐铁官营和限田罚租。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太仆卿崔琰当堂怒斥李玮,“丞相乃祸国之贼,当五马分尸。”

    卫尉杨凤手指李玮,厉声高呼,“乱我大汉者,李玮也。”

    李玮理都不理他们,和反对者据理力争,嗓子都说哑了。宗正卿张范、大鸿胪袁耀、少府卿许靖、廷尉卿陈群、光禄大夫辛评等一帮大臣把他团团围住,唇枪舌剑,轮番攻击。

    大司马徐荣看到事态严重,急忙宣布暂停,“诸位大臣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再议。”

    正月初九清晨,长安数百商贾云集丞相李玮的府邸外,大吵大闹,把府门都给砸坏了。

    李玮无奈,从侧门出府,急速赶到未央宫。

    争论,还是争论。

    四十七名大臣联名上奏,弹劾丞相李玮,声势惊人。

    长公主大惊,在何风和两千悍卒的护卫下,连夜赶到长安城。

    正月初十,长公主于未央宫前殿主持朝议,正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汉要中兴,国策就要修改,毋庸置疑。”

    “正月十五,请百名大臣、大儒、商贾和富豪齐聚麒麟殿商议中兴大计。”

    正月十一清晨,丞相李玮在直城门大道遭到刺杀。

    七名刺客呼啸而上,亲卫措手不及,连倒数人,幸好右卫将军赵云和他同车上朝,否则丞相大人这条命就危险了。

    赵云连诛三名刺客,护着李玮进入未央宫。

    长公主闻讯大怒,责斥卫尉杨凤、京兆尹余鹏、司隶校尉张辽、长安令士孙平疏于京都戍卫,命令四人即刻查出主谋,严惩不怠。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八节

    丞相李玮被刺,震动了长安。

    长公主下令,调五百南军卫士保护李玮的府邸和家眷,并请城门校尉何林亲自负责李玮的安全。

    这场刺杀让李玮成为朝廷全力保护的对象,同时也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朝廷改制的决心。现在就算杀了李玮,长公主也要继续改制,绝不会半途而废了。

    正月十三,在长公主的劝说和威逼下,大臣们同意修改国策。

    丞相李玮随即提出了三个改制原则,隆礼重法,重本抑末,和谐稳定,国策的修改要在这三个原则上进行。

    大臣们没有异议,一致同意。

    太傅杨彪、太仆卿崔琰、少府卿许靖等人根据李玮的改制之策,也拟定了一个改制方案,但这个方案因为修改力度太小,遭到了丞相李玮等大臣的猛烈抨击。

    正月十四,长公主下旨,命令丞相李玮即刻重订改制方案,以便第二天和百名门阀富豪、官僚士人共同商讨改制之策。

    当天晚上,李玮拿出了第二个改制之策。

    此刻距离第二天朝议只剩下四个时辰了,太傅杨彪等人根本没有时间再做商讨,只能勉强接受。

    正月十五的法是在威胁朝廷,是想拿自己囤积的盐铁和粮食挟持朝廷。朝廷既然官营了盐铁,难道还不能控制价格?退一步说,朝廷不涨粮价,只降盐铁价,行不行?再退一步,朝廷拿盐铁官营得到的财赋补贴农夫,行不行?

    ,十几年来,因为我们共同的努力,朝廷得利了,百姓得利了,你们也得利了,大家都得利了,大家处得很融洽。现在呢?现在你们还在得利,甚至把朝廷和百姓的利都抢到了自己的腰包里,朝廷和百姓已经不得利了,大家的相处已经不融洽了,这种不融洽的关系如果继续下去,结果是什么?百姓不能活了,朝廷又没有钱财赈济和帮助他们,那么他们就要以命相抗,结果是玉石俱焚。

    回头去看看二十一年前的黄巾起事,西疆之乱,回头去看看十六年前的董卓之乱。

    黄巾起事,摧毁了大半个冀州,摧毁了颖川和南阳,摧毁了青兖两州,请问,现在这些地方还有多少高门大族?西疆大乱,摧毁了整个凉州,请问,凉州现在还有几个世家富豪?董卓之乱,摧毁了洛阳和关中,虽然关洛的门阀世族、商贾富豪四散而逃,勉强保住了身家性命,但现在还剩下多少显赫门第?关西的杨家比你们有钱吗?关中的马家还有昔日的奢华吗?

    好好想一想,想想你们的财富是怎么来的?朝廷既然能给你们积累财富的机会,保护和帮助你们赚取财富,那么也能让你们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百姓既然能忍受你们的盘剥,忍受你们的欺凌和压迫,那么他们也能一怒之下砍下你们的脑袋。

    自古以来,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大商贾比比皆是,但你们现在四下看看,看看还能找到他们的后代吗?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虽然太夸张了,但人如果因为权势,因为钱财而忘记了做人的本份,那么他距离败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如果你们想明白了,愿意继续和朝廷,和百姓保持过去那种融洽的关系,你们还是能得利,只不过财富的积累要慢一点,赚钱要辛苦一点。朝廷和百姓得利了,日子好过了,相信你们赚取的财富不会比过去少,只不过相对于你们的财富总量来说,财富增长的速度不够快而已。

    总之,竭泽而渔未免太短视了,激化矛盾更是不可取,你们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把眼睛总是盯在钱财上迷失了心智。赚取钱财的方法很多,前提是和气生财,你们把赖以保护自己的朝廷丢弃了,把赖以生存的百姓丢弃了,你们还有活路吗?

    徐陵、麴忠、卫固从这份书信里看到了血腥。大将军还是过去那头豹子,把他惹急了,他要吃人的。

    二月十六,徐陵、麴忠、卫固上表,愿意把手里的盐铁开采权交出来,但要求保留盐铁的经营权,同时建议朝廷把限田数额提高到五百顷,超过限田数额部分的田地征缴两倍田租。

    李玮很高兴,马上做出了让步。盐铁经营权可以让出一半,但限田数额只能提高到一百顷。

    随着大门阀、大商贾交出盐铁开采权和部分经营权,麒麟殿的议事马上进入**。各方势力为了利益,和朝廷讨价还价,争论再掀**。

    三月初,李玮拿出了他的第三个方案,在这个方案里,李玮把提高谷价的议案撤下了。

    门阀大儒们的话是有道理的,朝廷目前所定的谷价低贱,已经严重剥削和伤害了农夫,如果盲目提升谷价,而朝廷又不能绝对掌控盐铁价格,那么极有可能导致各类物价同步飞升,继而对农夫造成第二重剥削和伤害。

    可怜的农夫连遭两重剥削,境遇将更加悲惨,这完全背离了朝廷改制的初衷。

    第三个方案还是不能让大门阀、大商贾满意,双方争执不下,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改制之策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才能得到很好地推广和实施。尤其在中兴初期,更需要团结所有的力量,不能有丝毫的大意。这样的僵持对朝廷非常不利,时间越长越不利,李玮为此忧心如焚。

    那些大儒、名士们不急,他们跑到太学,和博士、诸生们辩议经文,纵论时政,谈词说赋,闲暇时切磋琴棋书画,悠闲得很。

    三月中,骠骑将军鲜于辅禀奏朝廷,辽东战事再起,上谷郡方向也是战云密布。扶罗韩听说汉军在西疆取得了大捷,担心汉军征伐大漠,和乌丸人能臣氐、修武卢结盟,打算攻打代郡和上谷郡,以逼迫大汉天子承认他的大鲜卑王地位。

    如果扶罗韩丧心病狂,出兵攻打边郡,北疆就有一场大战,朝廷需要征调更多的军队和粮草军械,而钱粮的筹措很可能成为大门阀、大商贾要挟朝廷的武器。为此,朝廷必须尽快完成改制之策商议和制定,并下诏颁布执行。

    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急了,连连催促李玮。李玮急得团团乱转,病倒了。

    三月二十四,朱穆和丁立到府中看望李玮,闲聊之中说到了太学的事。

    这段时间,当代鸿儒、通儒、大儒、诸多名士几乎都在长安,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事。所以三辅、河东、关西、洛阳等地的儒士纷纷慕名而来,一则想看看大儒名士们的风采,二则想聆听大儒名士们讲授经学,三则如果有机遇,得到他们的一句点评,马上就能“一飞升天”,最差也能步入仕途,幸运的还能入辟公卿府。

    太学里人满为患,每场讲经、辩议都是人山人海,尤其是辩论经文的时候,很多儒士为了吸引大儒们的注意力,都费尽心思提出一些尖锐、新奇的问题。

    “昨天,有位千里迢迢来自颖川的儒生,突然指责郑玄大师在注经的时候,不专守一师之说,尊一家之言,违背了师法、家法,结果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朱穆说道,“郑玄大师初从第五元先大师学习、,是属于今文经学派的。后来他又拜张恭祖大师学习,在马融大师门下又受业多年,属于古文经学派。而他注经的时候,并不专用古文经学家的释义,同时也采用了许多今文经学家的解释,即以古文为主,兼采今文,择善而从。由此可见他的确并不专守一师之说,尊一家之言,更不遵守师法、家法那一套……”

    “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李玮突然一跃而起,冲着朱穆、丁立大声叫道,“快,快去把郗虑、赵松两位大人请来,快……”

    本朝书籍甚少,学者难得,训诂句读皆赖口授,所以一般博士讲经重视传授关系,由此形成了师法和家法。

    孝武皇帝时,官学有五经博士。后博士逐渐增加,分四家,分三家,分三家,分两家,分两家,共十四家,故称为五经十四博士。

    某一经的大师,如果能象董仲舒那样,把本经阴阳五行化,并得到朝廷的尊信立为博士,这个大师的经说便成了权威,严守经师之说毫不走样,就叫师法。弟子们按照师法讲经,又别为章句,便成家法。同一经师的不同学生各自为家,这样师法之下又讲家法。当然了,在遵从师法的前提下才能成为一家之言。

    朝廷规定,太学博士只能依师法、家法传授,违背师法家法者则罢用。

    师法要追溯渊源的,家法则是对师说的引伸与发展。如此一来,“疏不破注”,叠床架屋,致使一经就有数家之言,一家又有若干学说,大家各讲各的一套,谬误百出,使后学者不知所从,所以经学的繁琐、支离、教条,成了突出弊病。

    几百年来,本朝经学极盛,大师前后多至千余人,有些经书的解释增加到了一百余万字。章句的繁多,使儒家经学走上繁琐的道路。例如大师秦延君,用十多万字解释两个字,用三万字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光武皇帝朝的经学大师桓荣的达四十万言,朱普之解三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

    一个士人从幼年开始学一经,往往到头白了才学会说经。有个名叫郭路的博士弟子,因为日夜用心思索,竟暴死于烛下。博士以章句浮辞烦多算作学问,要省简他们的浮辞好似要他们的命。王莽曾令博士删五经章句,每经都是二十万字,但阻力太大,只好对博士让步。光武皇帝曾命令儒臣议减省五经章句,也没有议出结果来。

    这样又苦又难的经学,太学里却经常聚会着成千成万的学生,甘愿受苦受难从大师受学,为什么?因为士人求利禄,只有经学是一条主要的道路,而章句之牢不可破,也是因为它和仕途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师法、家法在戳纬成为显学,大行其道之后,儒生们在戳纬的影响下,逐渐很少有人坚守一家一派之说了,大多兼治今、古文经学。但这样做的结果是一些儒生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不惜牵强附会,以合己说,致使经文章句更加难懂,并导致儒学的发展受到了严重的阻碍。

    郑玄大师的新经成为官学后,一则师法、家法渐渐废弃,二则章句大量删简,有利于经学的传授和儒学的发展,所以其很快成为“天下所宗”之儒学。但今、古文经学两派并不甘于退出官学,他们时时刻刻打算击败新经。

    郗虑、赵松匆匆而至。

    “现在有一个巩固新经地位,彻底击败今、古文经学,让儒学迅速发展的机会。”李玮笑着说道,“两位大人是否愿意把握住这个机会?”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十九节

    郗虑和赵松立时明白了李玮的意思。昨天太学发生的事,丞相大人已经知道了,而且马上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无法拒绝的建议。但这位丞相大人可不会如此慷慨,他现在正挣扎在改制的旋涡里,以他行事的一贯风格,他巩固新经地位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从改制旋涡里摆脱出来,可能还有更大的目的。

    郗虑和赵松忐忑不安,担心老师郑玄被李玮利用了。老师已经七十多岁了,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了,而李玮以弱冠之龄追随大将军征伐西海,久历官场,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早在十几年就名震天下了。此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万万不能轻率答应,以致害了老师和新经。

    李玮微微一笑,对两人的谨慎和担忧不以为意。

    “昨天,向大师发难的是高堂隆。”李玮慢条斯理地说道,“高堂隆是什么人?他是泰山平阳人,祖上就是本朝初年著名的经学大师高堂生,其家传学,历代都有人出任太学博士,乃青州世宗。高堂隆的老师是谁?孔融。”

    “高堂隆曾在泰山郡太守薛悌府中出任督邮。有次薛悌和都尉发生争执,此人一怒拔剑,要杀泰山都尉,后来因为此事遭到弹劾,被孔融竭力保下了。孔融谋逆被诛后,他受到牵连,被解职归家。”

    “高堂隆发难后,响应者很多,而新经学派的崔琰、赵商、公孙方、王基,还有两位大人……”李玮手指郗虑和赵松,“你们都是大师的高足,立即挺身而出,奋力驳斥。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们的对手是谁?”

    郗虑和赵松若有所思。

    “如果我的消息正确的话,率先响应高堂隆的是王朗、华歆、宋衷、颖容、王凯和董访。”李玮看到两人都不说话,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王朗是徐州东海人,他以”通经“闻名于世。他的老师是杨赐,就是太傅杨彪的父亲。华歆是青州平原人,他的老师也是杨赐。宋衷是颖川人,和水镜先生司马德操齐名,以研习而著名,他的老师是杨赐。颖容是豫州陈国人,他师从杨赐。董昭、董访兄弟的老师也是杨赐,而两人上次能逃脱张邈、孔融谋逆案的牵连和杨彪的保护有莫大的关系。王凯是兖州山阳人,出身世家,其祖是大儒王畅,其父是王谦,他的老师是杨彪。”

    李玮说完后,笑吟吟地望着郗虑和赵松。两人暗自惊骇,寒意层生。李玮的目的暴露了,他要对付杨彪了,要打击以杨彪为首的关洛士人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要对付太傅大人?”李玮似乎看破了他们的心思,捻须而笑。

    两人愣然。难道不是?

    “新经是对今古文经学的融合,是集今古文经学之大成。因为是融合,所以就要兼顾两种经学的优点,同时也要照顾到两种经学的缺点,这就难免遭人诟病。”

    李玮犹豫了半晌,后边话没有说。他身份特殊,说话份量重,对经学不能随意评价,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郗虑和赵松很想知道李玮对新经的看法,而且这种看法很可能直接关系到朝廷国策的修订,关系到新经地位,所以两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书房的门。赵松抢先说道:“大人,今天我们关起门来说话,说到哪算到哪,出门就忘,绝对不传出去。”

    李玮笑笑,想了片刻,继续说道:“新经能够成为官学,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朝廷的需要。”

    两百年来,古文经学不断发展,对于打破师法家法以及今文、古文经的融合,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古文经学基本上是在民间传授,因为研习者少,学习者就要广泛求师。贾逵之父贾徽曾先后从刘歆、徐恽、谢曼卿等大儒学习,班固和马融也是“所学无常师”,郑玄更是游学在外近二十年,遍访名师大儒。广泛求师再加上有条件阅读各家著述,使这些大儒们能吸取各家各派之精华,而不必拘泥于一师之学说。

    研习古文经学的大儒很多人不受功名利禄之诱惑,志在博学精思,所以大都能不受章句之学的束缚,如桓谭、班固、韩融、卢植等人通古今学,好研精却不守章句。

    孝桓、孝灵皇帝朝,宦官和外戚轮流把持权柄,最终导致了党锢之祸的发生。在王权衰微的情况下,今文经学在国政上的作用微乎其微,相当一部分大儒名士随即转入纯学术性的经学研究之中。而古文经学没有严密的师传系统,正好适合此种偏于纯学术性的研究。几十年的党锢之祸,虽然打击了士人参政,但造就了一大批通儒,而郑玄大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古文经学在学理上对经学的贡献非常巨大,其重要原因就是古文经学家们都是以研究学问为宗旨,不受师法家法的约束。既无师说和章句,当然就无师法家法可言,这随即成为标榜师法家法的今文经学家抵制古文经学的一条至关重要的理由。所以,古文经学要争取官学地位,古文经学的儒士们要想进入朝堂,则必须破除死守师法家法的陈规。

    在古文经学强有力的挑战下,今文经学各家各派为了共同抵御对手,不得不拆除内部的宗派藩篱,取长补短。此外他们也受到了古文经学学风的影响,其内部的师法家法也开始逐渐削弱。大儒张玄习,但又兼通数家,因此丢掉了博士职位。但儒生们认为他学问高深,愿意从其学习,弟子上千。这种混淆家法的做法渐渐受到儒士们的欢迎,甚至盛行于太学之中。

    虽然今文经学中的正统派仍在力图维持师法家法及其章句之学的权威地位,但在学习途径增多,学术交流和论争频繁,各家学说的优点和弊端都日益明显的形势下,仍要求儒生们尊一师之说,守一家之学的做法越来越行不通了。

    孝顺皇帝时,曾规定诸生举孝廉,务必试家法,但此后以经术举为孝廉的儒生中,有许多不墨守家法而博学多识的人物,如服虔先为太学生后精研,被举为孝廉。可见“试家法”的规定未能严格执行。卢植大师通古今学,不守章句,竟被任为博士,郑玄大师更是不专一师之说的博学之士,也被征为博士。由此可见到了孝灵皇帝朝,连太学博士的家法也开始动摇了。

    自光武皇帝以来,本朝儒生大都研习两经以上的学问。而且古文经学兴起后,今、古文经兼治成为一时的风尚。儒生们越来越向着通学的方向发展,相当大一部人甚至学通五经,还有不少人是今、古文兼修,且兼治谶纬、数术,比如蔡邕、荀爽、杨彪、郑玄大师等人。

    另外,经文文本的正定和统一,也大大促进了“通学”的发展。在经学传授中,因为师法家法的不同,以及今、古文经的不同,经文文本的差异非常大。经文不统一,经说自然更无法统一,有些儒生为了谋取利益甚至还在经籍文字上作手脚。所以自本朝中后期开始,经文文本不断被正定、统一,规模最大一次是熹平四年,孝灵皇帝下旨,令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扬等人正定六经文字,并由蔡邕书丹于碑,立于太学门外。

    古文经学的发展,今文经学的衰落,师法家法的淡化,经文文本的统一,种种事实证明,今、古文经学的融通是必然的,郑玄大师的新经成为官学也是必然的,无人可以憾动新经的地位。

    郗虑和赵松闻言,大喜过望。

    李玮是大汉朝丞相,是一位年轻的丞相,他的仕途至今看来还是非常辉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玮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他对新经地位的肯定基本上可以代表天子,代表朝廷。有了李玮这句承诺,新经在天下稳定后将得到迅猛发展,郑玄大师在新经中的巨擘地位也有了坚实的保障。

    “但是,新经有两个不足的地方。”李玮望着喜形于色的两位大臣,缓缓说出了一句令人心惊胆战的话。

    “本朝今文经学的儒生们一般抱残守缺,穿凿附会,而古文经学的儒生们虽然在学问上比今文经学的儒生们要广博得多,但仍不能摆脱传统的束缚和桎梏,最显著的便是学。古文经学的拘泥于象数卜筮,支离琐碎,可厌之处和今文经学的学相差无几。”

    “郑玄大师在融合经今古文经学的时候,在注解学的时候,依旧没有摆脱这种束缚和桎梏。他在注解中掺杂了大量的谶纬并且解经烦琐,这正是昨天遭到王朗、宋衷、高堂隆和颖容等一批大儒名士指责的原因。”

    “谶纬和繁琐是新经的两个致命缺陷,尤其是谶纬,更成为今古文经学两派儒生共同攻击的对象。”

    “关西杨家是今文经学世家,在今文经学走向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突然跳出来,以新经指正新经,以新经反驳新经,以新经纠正新经,不能不说他们的智慧非常高,他们的策略非常巧妙。”

    郑玄大师本人更偏重于古文经学,他在注经的时候,没有遵循师法、家法,也不守章句。但几百年来,谶纬之学已经深深扎根于经学,对儒生们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所以他也不能例外。他在融合今古文经学的时候,对谶纬采取了保留的态度,在注经中多以谶纬为据,并且为纬书作注。

    谶纬之争由来已久。本朝经学大儒在治经中,是用谶纬,还是反对谶纬,一直争斗激烈。所以当今古文经学走向融合的时候,如何对待谶纬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本朝自光武皇帝以来,盛行谶纬之学,从此有了“用谶纬”和“反谶纬”的争论。

    “用谶纬”其实就是倾向神秘主义的以谶纬治经,“反谶纬”就是倾向理性主义地旗帜鲜明地反对用谶纬治经。

    这两个派别分歧太大,两百多年来,凡是“反谶纬”的儒生都没有好下场,比如大儒王充、张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反谶纬”一派一向人才凋落。对于那些试图走进仕途的儒生来说,选择何种方法治经,不言而喻。

    郑玄大师注经,采用了谶纬之学,属于“用谶纬”一派,这本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大汉经过二十多年的战乱后,谶纬之学遭到了残酷的血淋淋的打击。它的的确确成了不合时宜的,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无益于大汉中兴的学术。

    二十多年的战乱,几千万人的死亡告诉大汉一个事实。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力量,所谓代表神意的谶纬根本没有意义,它既不能挽救社稷,也不能拯救无辜的生灵。

    今文经学之所以迅速走上末路,原因就在于以谶纬治经。旧王朝没有了,以神意来论证大汉王朝合法性的谶纬失去了支柱,紧紧依附于王权,以谶纬治经的今文经学也就无法生存了。

    至于新经繁琐的问题,和谶纬同样有关系。郑玄大师注经,引入了谶纬,神秘妖妄之说充斥其学,当然不可能摆脱烦琐的影子。另外,郑玄大师注的时候,沿用的是本朝象数易学的方法,爻辰、卦变、互体兼采,自然烦琐。还有一个原因是郑玄大师偏重于古文经学,热衷于辞训。古文经学的训诂也有琐屑之病,故郑玄大师在融合今古文经的过程中,无论对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都存在着反繁琐的问题。他以一人之力,当然难以解决这个问题。

    李玮望望神色凝重的两位大臣,语气渐渐沉重起来。

    “对于朝廷来说,选择何种经学为官学,只有一个标准,一个唯一的标准,那就是是否有利于社稷的稳定,有利于大汉的中兴,有利于大汉的长治久安。”

    “大汉的国政实践才是决定官学的唯一标准。”

    郗虑和赵松霍然而悟,李玮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们立即意识到新经危机的根源所在。

    “当初朝廷力推郑玄大师的新经为官学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当时今、古文经学两派争论激烈,隶属于经学两派的朝中大臣各不相让。为了缓解朝中矛盾,迅速推行新政,朝廷才选择了这种融合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的新经学。”

    “古文经学一直‘反谶纬’,王充、恒谭、尹敏、张衡等大师都是如此,到了马融、赵岐大师这一辈,还是如此。”李玮说道,“新经成为官学后,对于古文经学来说是一种打击。两百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古文经学家们前赴后继,一直想让古文经学成为官学,但最后却被刚刚兴起的新经夺取了官学的位置,由此可见他们心中的失落和愤懑。”

    “这个时候,今文经学成了古文经学的盟友。今文经学发展到今天,已经失去了官学位置,不能对朝政继续实施影响了。但过去研习今文经学的大儒名士们几乎都是兼习两派经文的‘通士’,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更是如此。所以他们很快就能转变研习方向,继而和古文经学的儒士们一起,举起了‘反谶纬、反繁琐’的大旗,共同对抗新经,试图把新经赶出官学,让古文经学坐上官学的位置。”

    李玮轻轻敲了一下案几,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你们想想昨天的太学争论,最后站出来攻击新经的是谁?是关中马家,是马融大师的后人马丰。是许混,是许劭大师的儿子许混。这两个人站出来支持王朗、高堂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谶纬之学,今文经学融入其中不分彼此,古文经学也大量采用,相比起来,新经中的谶纬并不算严重。”郗虑慢慢说道,“现在今古文经学儒士突然提出,经学应该在兼采今古文两经的基础上,完全剔除谶纬,是否太过极端?”

    李玮摇摇头,郑重说道:“朝廷曾三次下旨,收缴谶纬书籍,反谶纬的态度非常明确。”

    “谶纬神学所宣扬的符瑞灾异说,其用心未必坏,但效果却极为恶劣。本朝大儒王充在中对谶纬有过评论。谶纬神学或许在光武中兴时期,大汉重建过程中起了积极作用,但当社稷恢复稳定后,这种学说的负面影响随即远远超过了其积极意义。它所宣扬的那些东西,实际上只能导致百姓对天子、朝廷和国策的极度不信任。”

    “王充大师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说过,符瑞灾异说虽然有其文化底蕴,但朝廷必须放弃以符瑞灾异为主的谶纬神学,这样才能真正恢复纯儒学,恢复纯儒学的精义,才能对社稷有益,对百姓有益。”

    “今天,我们回过头去看看。王充大师在、诸篇中的话,与其说是对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早期儒学传统的诘难,不如说是基于本朝儒士们对儒家精神的曲解而发出的恢复儒学真面目的呐喊。”

    “古文经学的儒士们多年来,一直试图通过对儒家伦理的重新建构,为大汉提供一个切实可行的国策,以扭转社稷的衰落和制约祸国奸佞对社稷的危害,但在外戚和宦官的双重打击下,他们的愿望落空了。他们自身也受到了迫害和打击,这种残酷的事实刺激了那些有心救国的儒士,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怎样才能真正挽救社会危机,而又不至于因爱国忠君而作出不必要的牺牲。”

    “这些儒士们冷静反思的结果,就是采取消极的不合作态度,要么拒绝出仕,搞纯儒学研究,培养弟子,要么采取迂回攻击之术,这使得朝野争斗更加复杂化、激烈化。朝廷无奈,对那些反抗不止的儒士们实行了禁锢之策,就是党锢之祸,结果是什么?天下崩溃。”

    “我们做一个设想,如果没有外戚和奸阉祸国,如果社稷一直稳定,百姓一直安居乐业,如果朝廷能够和儒士们齐心协力共建大汉,那么,在今古文经学发展的同时,在张衡、马融、蔡邕、郑玄等一代代大师的努力下,儒家学说应该有可能作出新的解释,重建新的儒家伦理以适应各种危机的挑战,推动大汉的进步。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它不可能按照百姓善良的愿望而发展,大汉还是走向了倾覆的深渊。”

    “今天的朝廷要吸取血的教训,要恢复纯儒学,要让大汉的儒士们齐心协力,重新建构可以推动大汉中兴,社稷长治久安的儒家伦理学说。所以,把谶纬全部清除除经学是必需的,把新经打造成天下儒士都能接受研习的经学更是必需要做的。”

    “博采众说,不守一家之法、一师之说,给各派儒士们以最大限度的学术自由,让儒学迅速恢复本原,让儒学迅速发展,这是今后新经研习的原则。”李玮坚定有力说道,“这是朝廷对官学的原则,不会改变。哪一派经学符合朝廷的原则,哪一派就是官学,这个观点朝廷不会改变。”

    郗虑和赵松带着非常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丞相府,匆匆赶到馆驿拜会老师郑玄,商讨对策。

    丞相李玮今天召见他们,肯定不是为了安抚他们,而是要掀起一场狂风暴雨,这从他最后几句话里就能看出来。虽然他一再说朝廷坚持新经为官学,但其背后的意思很明显,新经如果不做出重大调整,前途黯淡。

    李玮说朝廷希望恢复纯儒学,那么接下来,他要干什么?

    李玮急召议郎王朗和郎中许混。

    李玮首先对今古文经学两派儒士坚持的“反谶纬”、“反繁琐”主张予以了肯定,然后提出了恢复纯儒学的建议,并且重申了朝廷选择官学的原则:大汉的国政实践才是决定官学的唯一标准。

    无论哪一种经学,只要它有利于社稷的稳定,有利于大汉的中兴,有利于大汉的长治久安,它就是官学。

    李玮这番话让王朗和许混又惊又喜。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朝廷对新经中的“谶纬”和“繁琐”非常不满,有意重定官学,而首选目标就是古文经学。

    两人匆匆离开丞相府。

    王朗去拜会杨彪。杨彪立即明白了李玮的意思,他知道李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现在李玮既然提出了“纯儒学”的观点,那么经学之争的帷幕就已经拉开了,谁都输不起。他即刻邀请在京的今文经学大儒名士商讨对策。

    许混回家禀报自己的父亲许劭。许劭很激动,古文经学为了恢复纯儒学奋斗了两百多年,为了重新构建儒家伦理也奋斗了两百多年,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他急速邀请王剪、许靖、崔琰、淳于嘉等人到太学会晤,商讨对策。

    将作大匠赵戬、太史令马丰先后赶到丞相府。

    关中马家是古文经学世家,马融大师的地位极其崇高,郑玄、卢植等人都是他的弟子。马融大师反对谶纬之学,反对注经繁琐,当代古文经学的很多学术观点都是出自马融大师。

    李玮详细解释了朝廷对经学的态度后,对马丰说,朝廷坚决支持今古文经学的融合,这是朝廷当初选择新经为官学的主要原因。只有这样,儒学才能发展,儒学才能帮助大汉中兴和推动社稷进步。“反谶纬,反繁琐”的主要目的是推进今古文经学的融合,更好更快地融合,以便快速推动儒学的发展。

    “但儒学向那个方向发展,如何确保儒家伦理的重新构建符合朝廷的利益,符合大汉的利益,符合百姓的利益?”

    李玮伸手从案几上拿出一卷竹简,缓缓打开,霍然是赵岐大师的。

    赵戬和马丰恍然大悟。李玮绕了一个大大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改制。

    本朝研治的大儒,前有杨雄著有,后有程曾著有,赵岐著有,郑玄著有,刘熙著有,还有一个就是卢植大师的弟子高诱著写的,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赵岐大师的。

    赵岐老大人的是自成书以来,本朝儒士第一次对系统的整理和义理的串释。在赵岐老大人看来,孟子是孔子开创的儒家学派最重要的传承者,是孔子之后最伟大的儒学代表。他不仅全面继承了孔子的学术思想,而且有许多创造性的发展,是儒学通统中应时而生的一个关键性人物。

    孟子最重要的学术思想当然不是王充大师在中所批评的那些宿命观点,而是的“人本”或“民本”观念。

    赵岐老大人在注解中着重提到了孟子的几个“人本”理念。

    “治国之道明,当以仁义为名,然后上下和亲,君臣集穆,天经地义不易之道,故以建篇方始也。”

    “圣王之德,与民同乐,思及鸟兽,则忻戴其上,大平化兴。无道之君,众怒神怒,则国灭祖绝,不得保守其所乐也。”

    “王化之本在于使民,养生丧死之用备足,然后导之以礼义,贸已裕穷,则斯民集矣。”

    “王者为政之道,生民为首,以政伤民,民乐其亡,以挺服强,仁与不仁也。”

    赵岐老大人对这些治国观念的重视,无疑是基于自己对大汉陷入重重危机的深切感受,是想借助的治国理念,唤醒儒士们对早期儒家“人本”思想的关注,复兴这种有利于社稷和百姓的治国理念。

    综观的核心理念,无疑就是“民贵君轻”,提倡“王道”,主张“仁政”。而这正是当前的大汉所迫切需要的。

    本朝国策一直建立于儒家的经理道德之上,李玮此刻提出纯儒学,重建儒家伦理,很显然就是为了推行新政,完成改制,确保大汉中兴的成功和社稷的长治久安,而重建儒家伦理的方向无疑就是的“民本”理念。

    李玮伸手拍了拍案几上的,郑重说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以确保儒家伦理的构建方向符合大汉的利益。”

    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一前一后走进了丞相府。

    “大将军到了河西吗?”李玮把两人请进书房,笑着问道。

    张燕抬头看了看他。“你身体好些了?”

    “太累就歇几天。”徐荣关心地说道,“你一旦躺倒,朝廷基本上就瘫痪了。改制的事不要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李玮感激地笑笑,摇摇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这么大一堆,难道还撑不下去?”

    “陛下和大将军已经到了武威,马上就要到亦不剌山了。”张燕说道,“大将军回信说,北疆平叛的事可以拖到七月,就是大漠雨季结束之后。这段时间,他先让阎柔将军带着军队赶到河套一带会合大单于刘豹、右贤王刘冥,然后陈兵于云中,威胁扶罗韩。”

    “陛下呢?他是和阎柔将军一起到云中吗?”李玮问道。

    “大将军说,他打算带着陛下到张掖、酒泉一带转转,让他看看玉门关、阳关,让他知道西域在哪。”徐荣笑道,“看样子,将来大将军有意让陛下亲自率军收复西域,打到葱岭了。”

    “没钱打什么?”李玮没好气地说道,“他和陛下游山玩水,把我们丢在京城受罪,哪有半点兄弟之情?”

    徐荣和张燕失声而笑。

    贾逵和温恢抱着书简走了进来,分别递给了徐荣和张燕。这文卷是刚刚草拟的,墨迹尚未干透。两人看完之后,都有点疑惑。

    “仲渊,太学闹起来了,无益于改制之策的商讨和制定。”徐荣说道,“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是利益,是利益分配。”张燕把竹简放到案几上,“经学上的争论,儒家伦理的重建,并不能让他们从中受益。”

    “对,两位大人说得对。”李玮笑道,“但经学各派为了从这场争论中受益,肯定要做出策略上的调整,尽可能让自己的治国理念迅速融入到国策中去,并从中受益。”

    “现在呢?”徐荣把书简卷起来,举到了李玮面前,“现在我们等着经学争论的结果?”

    “对,朝廷有原则,对官学,对经学,对儒学伦理都提出了明确要求,相信这场辩论很快就会有结果。”李玮非常肯定地说道,“但为了节省时间,朝廷需要做出一些姿态。”

    张燕笑了起来,“好,听你的,我们明天都到太学去。”接着他看看徐荣,“仲渊请我们来,当然不会是为了邀请我们,你看……”

    徐荣皱皱眉,“长公主亲临太学,安全上的事……”

    “我保证。”张燕笑道,“我亲自负责殿下的安全。”

    三月二十六,长安,太学。

    在朝廷的推波助澜下,太学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学辩论。

    今、古文经学两派首先举起了“反谶纬,反繁琐”的大旗,但新经一派没有正面应招,而是虚晃一枪,把辩论方向引到了上,挑起了今、古文经学两派的内讧。马丰和赵戬马上抛出了,经学辩论的主题随即由儒家伦理转到了“纯儒学”上。

    四月初七,经学辩论的规模越来越大,各地儒士在老师、同窗、朋友的召唤下,日夜兼程赶到长安。

    征西将军钟繇也急奏朝廷,请求返京参加这场经学盛事。长公主准奏,钟繇带着数十名颖川大儒、名士飞速进京。

    此刻,朝廷发起的麒麟殿议政已经搁置,朝中大臣们大都被卷进了这场无休无止地经学辩议之中。

    李玮有些焦头烂额了。

    四月十二日,骠骑将军鲜于辅急奏朝廷,乌丸人能臣氐和修武卢合兵一处,攻打白鹿王鹿破风。鹿破风向鲜于辅和白山大单于楼麓求援。鲜于辅急调鲜于银、柯比熊、射虎、射缨彤等人率两万铁骑进入上谷郡,楼麓也出兵相助。

    能臣氐、修武卢随即向扶罗韩、射隆求援。鲜卑人以此为借口,率军越过长城,杀进了上谷郡。现双方对峙于治水南北两岸,暂时还处于调停阶段。

    鲜于辅说,如果北征大军迟迟不能到达大漠,大战估计将很快爆发,恳求朝廷给个准确答复,以便我决定是否即刻发动攻击。

    大司马徐荣急告鲜于辅,朝廷改制之事尚未解决,目前不宜进行决战。请设法拖延战事的爆发,适当时候可以满足鲜卑人的一些要求。

    四月十五日,太傅杨彪、御史大大荀攸、廷尉卿陈群、大鸿胪袁耀、太常丞袁涣、征西将军钟繇、老臣杨奇、刘和、司马防、赵温等人聚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经过半个多月的辩议,今文经学一派遭到了重创,现在经学的辩议主要是古文经学一派和新经一派的争论,其实也就是古文经学内部的辩论,把今文经学一派彻底踢出去了。这是辩经之前,今文经学一派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今文经学在短短的二十多年里,竟然败落到如此地步。

    如果不是很多今文经学大儒都是兼学今古文经,估计现在太学里都看不到今文经学一派的儒士了。

    哀叹之余,要即刻想出对策,以便救助研习今文经学的门生弟子和儒士们。

    今文经学是大家的饭碗,现在今文经学败落到如此地步,饭碗也就砸了。经学争来争去,说到底,就是饭碗之争,就是生存之争。

    如何生存?马上改学新经?那也要一个过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今文经学讲究师法、家法,几百年了,这个观念在门生弟子们的心中根深蒂固,叫他们突然丢掉学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今文经,怎么可能?没有一代人、两代人,没有几十年的时间,今文经学的儒士们很难改变观念。

    过去北疆人一直打击其它派系,比如关洛士人就曾经很长时间得不到入仕的机会,但那个时候主要是派系之争。自从新经成为官学后,研习今文经学的儒士们首当其冲,算是彻底丢掉了饭碗,这导致很多儒士迫于生计,不得不改学新经。但忠诚于今文经学的儒士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他们很多人如今一贫如洗,即使满腹经纶,才华出众,也只能抱着竹简长吁短叹,无法一展抱负。

    “我们即刻拟定一个选拔制度,代替朝廷现在实施的察举和乡评选拔制度。”杨彪说道,“这个新制度在选拔人才的时候要以才能、道德为主,而不是以学习什么经学为主。新选拔制度的原则是唯才是举,这完全符合朝廷选拔人才的原则,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尽可能让今文经学的儒士们能够得到入仕的机会。现在朝廷的改制之策还没有最后议定,只要朝廷答应修改选拔制度,我们就让步,同意朝廷制定的一系列改制之策。”

    众人眼前一亮,思路顿开。

    “朝廷是支持新经的,只要新经大力改革,尽快从经文中把谶纬拿掉,古文经学一派还是输,所以他们肯定也支持选拔制度的修改。”老臣刘和高兴地说道,“只是,怎样改呢?把察举制度推翻了?”

    “不用推翻,推翻重制,矛盾更大,还是尽力解决朝廷选官和乡里清议的问题,以断绝北疆人和新经儒士对选拔的控制和操纵。”荀攸摇手说道,“把选拔权一分为三,丞相府负责儒士品第的评定。尚书台负责监督和调节。中书监负责依状授官。各地具体负责乡评的官员也改由朝廷委派。这样通过各官署之间的制衡,将选举权完全收归朝廷,而皇权也能因此得到最有力的维护,一举多得。”

    “扩大选拔对象,人才选拔的机会应该均等,有才能的庶民也可以入仕为官嘛。”钟繇说道,“如果朝廷和各地乡评能对所有儒士进行品评,真正做到唯才、唯德是举,那么此策完全可以去除察举制的弊端,对大汉中兴极为有利。”

    众人连续讨论了一天一夜,然后由陈群、袁涣拟制了新的选拔制度,并征求多方意见。

    四月二十日,以太傅杨彪为首的十一名大臣联名上奏,要求修改选拔制度,并呈递了以“九品中正制”代替“察举制”的奏章。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节

    这份奏章此刻出现,目的很明显,门阀富豪们打算缓解与朝廷的矛盾,向朝廷的改制之策做出妥协。

    长公主急召丞相李玮、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尚书令田畴、中书监刘放议事。

    “九品中正制”其实就是对儒士,也就是官吏候补人进行的一种品评,通过对儒士的家世、才能、道德等方面的考察,评定其人是否有资格入仕,是儒士入仕的资格评定。

    专职品评人物的官员就是“中正”,中正综合考察了儒士的才能、道德等方面后,把儒士分为九品。这个九品分类,直接来源于班固大师的,不过稍稍作了一些改动而已。中正对人物的道德、才能只作概括性的评语,称为“状”。中正评议结果上交丞相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

    中正评定的品第又称“乡品”,和被评者的仕途密切相关。乡品高者,做官的起点自然就高,升迁也较快,而乡品卑者,做官的起点往往很低,升迁也就很慢了。中正评议人物三年调整一次,中正对所评议人物也可随时予以升品或降品。

    这种选拔制度类似于地方品评、乡里清议。地方名士的品评由来已久,过去最有名的就是许劭、许靖兄弟主持的“月旦评”。

    九品中正制和这种地方品评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主持品评的不再是地方大儒名士,而是朝廷的官员,这样原来的地方品评和乡里清议就被纳入了朝廷选举的范畴。原来由地方大儒名士控制的地方品评和乡论转为由朝廷直接控制了,这种原由私家控制的地方品评和乡里清议随即取得了合法地位,大儒名士们和朝廷之间的矛盾也因此得到了缓和。

    李玮看完奏章全文后,发了半天呆。

    他没有想到大儒名士们会来这一招。修改选拔制度,可谓釜底抽薪啊。十几年来,朝廷新政的推广和实施完全靠官吏,靠官吏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新政的支持。官吏如果对新政进行抵触和消极对待,新政推广的难度随即骤然增大,更有半途而废甚至失败的危险。

    当初北疆力推古文经学,勤王成功朝廷重建后,又以新经为官学,所有官吏几乎都是研习古文经学和新经的儒士,还有一部分是武人。如果以“九品中正制”代替“察举制”,那么研习今文经学的儒士将大量入任,治国理念和利益权势等等矛盾将更加剧烈,这在一定程度上将阻碍朝廷新政的推广和实施。

    “察举制的弊端难道已经严重到非改不可的地步吗?”长公主皱眉问道,“新政实施后,我们在察举制之外大力推行乡评,已经弥补了官吏选拔的不足,为什么还要改?”

    大司马徐荣和太尉张燕相视苦笑。

    “殿下,之所以要改,是因为官学。”田畴解释道,“本朝的察举选拔有两个标准,一是凡儒家以外的各家均不得举,以儒取士;二是取士要考察德行、学问、法令、谋略四个方面的内容。”

    “殿下,这个儒家可不是泛指各个经学派系,而是特指官学。过去官学是今文经学,现在官学是新经。也就是说,现在只有研习新经的儒士才有入仕的最基本资格。过去官学是今文经学的时候,很多研习古文经学的儒士为了出仕,只好兼采今古文经学,这也是古文经学儒士普遍师从两家大儒学习,轻视师法、家法的重要原因。”

    “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唯才是举’,不管你是研习哪一派经学的儒士,不管你是研习琴棋书画的逸民,还是研习医学的庶民,只要你有才能,不问出身,一律都有被品评的资格。另外,它品评的内容也很少,主要是家世、才能和道德,而重点是才能。”

    “至于考察家世,其实也是为了选才。本朝历经二十多年战乱,在战乱中能够保存下来的高门,其所保留的经纶非常丰富,他们的子弟更容易学到本事,所以才有考察家世这一项。当然了,这种选拔考察,时间久了,同样会不可避免地重现察举制的弊端,也就是门阀世族的门生弟子故吏将遍及朝堂,权势之争将愈演愈烈。”

    长公主明白了。

    今文经学作为官学,前前后后大约三百多年。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研习今文经学的世家和儒士太多了,他们的人数和研习古文经学、新经的儒士们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儒士废寝忘食、勤奋研习,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入仕,为了能光宗耀祖?断了这些儒士的生路,把这些儒士拒之于朝堂之外,显然不合时宜,是错误的,选拔制度必须要改。

    “奏章中说,之所以要修改选拔制度,是因为察举制**不堪,弊端太大,无益于大汉的中兴。”徐荣指着奏章说道,“他们还说,二十多年的战乱,导致人口剧减,各地儒士大量侨寓他乡,察举制也已不再适用。所以,考虑到地方品评和乡里清议的优点和传统,考虑到人口减少和儒士侨寓,建议实施九品中正制。这样既有利于纠正本朝选拔人才标准的缺陷,重建公平公正,大量选拔人才,又有利于纠正门阀世族和大儒名士对人才评定及官吏选拔的操纵和控制,因为它产生了一系列的严重问题。”徐荣连连摇头,“什么问题?还不是夺走了他们的饭碗?我看这事要慎重考虑,不能仓促做出决定,以免贻祸后世。本朝察举制走到今天,已经弊端层生,难道九品中正制就不会产生同样的问题?”

    “州、郡设中正,这位中正是什么人?按照这个制度,州郡中正只能由本地人充当,而且多由现任朝廷大员兼任,任中正者本身一般是九品中的二品即上品。换句话说,就是大儒名士,而且还是各州郡的大儒名士。这样一来,私家操纵的乡评变成了朝廷主持的品第,而这样的朝廷的品第显然不会危害到门阀世族的私利。朝廷看上去是控制了选拔,但其实是门阀世族控制了选拔。”

    “朝廷和门阀世族在选拔这个问题上的矛盾虽然因此大大缓和了,但结果是什么?看看察举制的弊端就知道了。门阀世族操纵和控制选拔,必定徇私枉法,扰乱吏治。而在选拔人才的标准上,显然是重家世,轻才德,堵塞了任用贤才的道路。以我看,此制由门阀世族而起,对他们大大有利,将来此制肯定能巩固门阀世族的特权,对大汉的长治久安极为不利。”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我认为此制可行,尤其是现在,对朝廷选拔人才很有利,对朝廷推行改制有利,对朝廷稳定社稷也非常有利。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此制不但可以一扫察举制选拔人才的弊端,而且还能对大汉中兴大业有极大地推动作用。”李玮突然站了起来,挥手说道,“此制可行。”

    长公主、徐荣、张燕等人齐齐望着他,神情诧异。

    “仲渊,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可不是暂时的妥协,而是大汉的长治久安。”张燕郑重地说道。

    “这个制度的选才标准是唯才是举,符合朝廷的原则,仅此一点,就比察举制优越。”李玮说道,“由于朝廷以才能道德取士,不论门第出身,不论高低贵贱,所以读经就不是唯一的入仕途径了。这将大大促进除了儒学外其它学派的发展,比如书学、医学等等,这非常有利于国力的提高。”

    “选拔制度的确要改,由于人口剧减和儒士侨寓他乡,目前察举制的实施的确有很大困难。这几年我们选拔人才主要靠乡评举荐和从大学堂征辟诸生直接入仕。但随着收复的州郡越来越多,官吏已经严重不足。关中大战结束后,朝廷因为缺少官吏,不得不向关洛士人低头,相信大家还记忆犹新。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个九品中正制的出现,正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李玮笑道,“看样子,这次经学大辩议,朝廷的收获还是非常大啊。”

    “九品中正制说白了就是乡评,不过一个是朝廷的乡评,一个是地方私家的乡评而已。通过这个制度,把地方私家的乡评转化为朝廷的乡评,这是个创举。首先它缓和了我们和地方大儒名士的矛盾,其次朝廷完全控制了选拔权,剥夺了地方乡评对朝廷选拔权的威胁,其三,它打击了大儒名士的清议,有利于社稷的稳定。大家还记得许劭、许靖两位大人早年主持的月旦评吧,这个月旦评不仅仅品评儒士,还评论时事,抨击朝政,它的权威性一度对天子和朝廷的威仪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朝廷不需要月旦评,朝廷更不希望天下各地的儒士们聚在一起议论朝政,影响朝廷的决策,损害天子和朝廷的威仪,所以,各地乡评对于朝廷来说弊大于利,而解决的办法就是这个九品中正制。”

    李玮的这句话提醒了长公主和徐荣等人。

    当年因为党锢,乡评成风,对社稷稳定造成了很大影响,朝廷不得不出面干涉,甚至下旨取缔了天下所有的乡评。现在大汉中兴初期,朝廷需要各地大儒名士们举荐人才,所以乡评早已蔚然成风,其中蕴含的隐患非常大。

    “殿下,诸位大人……”李玮拿起了案几上的奏章,继续说道,“九品中正制的作用是举荐人才,是给朝廷挑选人才。无论你被中正大员品评为几品,你都不过是拥有了入仕为官的资格而已,它不过是选拔制度的一部分,它只拥有选拔权的一部分。察举制则不是这样,凡被举孝廉、举茂才的儒士,就算正式进入仕途了,做官了。”

    “所以,九品中正制只是一种考察人才的制度。中正大员对儒士予以品评后,其品状是朝廷授官的主要依据,它并不直接官人,任命权归朝廷。儒士经品评后仍需要经过各种仕途方能为官,从目前来看,这包括直接入仕,察举秀孝,州郡县佐吏积功升迁入仕,太学诸生考试入仕,公府掾属升迁入仕等等。由此可见中正并非仕途。”

    “朝廷如果实施了九品中正制,那么,朝廷每个官员的职位都要规定任职者的人才品级资格,就是官品。任何人要想做官,都要有资品,否则就没有入仕的资格。但从目前朝廷的选拔制度来看,资品的获得仅靠九品中正制的中正品评一种,显然是不够的,也无法满足朝廷对人才的需要。”

    “我们还可以继续实施察举制,举茂才,举孝廉,举贤良方正。这些人的优劣评判及其资品授予,并不是由中正作出,而是由主持察举的各级官府决定。”

    “试经制度实行几百年了。效果很好,不能废弃。太学诸生,各地大学堂诸生,都可以通过试经的途径而获得入仕所需的资品。”

    “还有赐官。由于官员职位本身已标明了官品,那么,这位儒士只要获得了赐官,他也就同时获得了担任该项官职所需要的资品,因官而得品,这也是可以的嘛。”

    “另外就是赐爵与袭爵。爵位与官位一样,也被赋予了品级,有爵者即有资品,既然有资品了,当然也就可以入仕了。”

    李玮的这番话,转眼就打消了众人的担忧。

    大儒名士们想通过九品中正制继续保持入仕之路,而李玮见招拆招,把九品中正制纳入考察人才的制度,用其优点,压制其弊端,依旧牢牢控制了官吏选拔。这样一来,既满足了大儒名士们的要求,又没有损害既得利盖者的权益,可谓一举两得。

    长公主和众人的心情好转了,李玮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刚才大司马说了很多,也说得很对,他的担忧非常有道理。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选拔制度的公平、公正?”李玮说道,“关键在于朝廷选拔权力的监督和制衡,在于负责选拔官吏的清廉。也就是说,对中正大员的监督非常重要。”

    “中正之职在于品第儒士,中正的品第乃是儒士入仕的前提条件。儒士无论通过何种方式入仕,都必须经过中正的评定以获得品第,否则就没有资格入仕。那么朝廷如何确保中正大员的清廉和公正?”李玮拿起了案几上的奏章,“品评。”

    “修改选拔制度,不仅仅要修改如何选拔人才,更需要修改如何监督在职官吏。”李玮神态坚决地说道,“朝廷不但要品评选拔官员,更要品评所有的在职官员。三年品评一次,资品降级的,官品也降级。”

    “中正大员品评儒士,天子和上公大臣品评各级官吏,一级品评一级,资品不够的,该降职的降职,该惩罚的惩罚,互相监督和制约。”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全面修改选拔制?”长公主吃惊地问道。

    “对,全面修改。”李玮说道,“新的选拔制度,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在职官员进行品评,一个是对官吏的候补人进行品评。九品中正制仅仅考察人才,无法代替察举制。考虑到修改选拔制度是由太傅大人和陈群、袁涣等诸位大人共同发起的,我看这新的选拔制度就叫九品官人法吧。”

    徐荣和几位大臣互相看看,鼓掌而贺。

    四月二十一,长公主召集公卿大臣共议,文武大臣们一致同意修改选拔制度,并推举陈群、袁涣、田畴等十几位大臣拟制“九品官人法”。

    朝廷和大儒名士们的矛盾因此得以缓解,改制之策重新再议,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古文经学和新经的争论却因为郑玄大师的病倒而再度掀起了**。

    郑玄大师年纪太大了,在长达一个月的辩议中,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新经学派怒不可遏,向古文经学一派发起了猛烈反击。

    长公主天天去探视郑玄大师,并请宫内医匠数次会诊,极力挽救郑玄大师的生命。

    丞相李玮、大司马徐荣也数次亲临太学,试图化解双方的矛盾,把这场逐渐失控的辩议解散了,但他们被愤怒的大儒诸生们赶了出来。李玮甚至遭到了墨汁的“攻击”,陷入了人海,城门校尉何林动用了两百卫士才把他“抢”了出来。

    四月二十八,郑玄大师昏迷不醒。

    新经学派的儒生们情绪失控。在当天的辩议上,竹简象雨点一般砸向了太史令马丰和其它七位大儒。马丰头破血流,其它七人也受了伤。郗虑本想劝阻儒生们,但遭受了池鱼之灾,也被打伤了。

    大司马徐荣急召太尉张燕、右卫将军光禄勋赵云、后将军卫尉杨凤、左将军颜良、右将军文丑商议京都戍防一事。郑玄大师的时间不多了,他一旦逝去,儒士们极有可能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一些过激之事。

    “安全起见,还是乘夜包围太学,强行驱散诸生儒士。”杨凤冷笑道,“如果任由形势发展下去,京都必有一场暴乱。现在太学里聚集了几万人,一旦闹起来,肯定要死人。”

    “先把长公主送走。”颜良担忧地说道,“长公主的安全最重要。”

    “殿下拒绝离开。”赵云苦笑道,“我们劝了好几次了,但殿下不听。她说要亲自主持大师的丧礼。”

    徐荣和众人商量了很久,无计可施,只好先调动南军,把皇宫和官署保护起来。

    四月三十,新经学派的儒士们高喊着为大师报仇,四下围攻今文经学派的儒生。

    右将军文丑、城门校尉何林带着五百卫士冲进太学,阻止了冲突。太缚杨彪、大司马徐荣随后赶到太学安抚诸生。今文经学派的大儒、名士和儒生们在太傅杨彪的劝说下,退出了太学。

    五月初一,新经学派的儒士们又开始攻击古文经学派的儒生,冲突开始升级。

    右将军文丑和城门校尉何林带着五百卫士再度赶到太学,但这次儒生们胆子大了。昨天卫士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助长了儒士们的气焰,他们先是拿竹简墨计“攻击”卫士,后来干脆扑上来打。

    文丑大惊,急令卫士们撤出太学,任何人不准还手,违令者杀无赦。

    下午,文丑孤身一人走进太学,会见郑玄大师的弟子赵商、王基、公孙方,请他们安抚儒生,尽快劝说儒生们离开太学,离开长安。

    “这怎么可能?”赵商泪如雨下,“大师马上就要撒手尘寰,弟子们怎么可能会离去?”

    “但现在大师的弟子们怒气冲天,认为大师病危,都是今古文经学派的责任。”文丑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样会出事的,要死人的。”

    赵商三人悲痛欲绝,拒绝离开。的确,这时候,没有一个弟子会离开,他们都在盼望着大师能好起来。

    文丑又去劝许劭。

    古文经学的儒生们历经两百年的奋斗,最后却为刚刚兴起的新经做了“嫁衣棠”,试问,哪一个弟子不是愤懑不平?哪一个弟子不是义愤填膺?

    “长安太学是大师一手重建的,你的弟子有数千之众,你应该劝劝他们,叫他们尽快离开。”文丑哭丧着脸说道,“我也是大师的弟子,我不希望他们出事,我更不希望大师的心血毁于一旦,请大师务必……”

    “我可以离开太学,但他们愿意吗?”许劭无奈地说道,“我的弟子不走,我怎么能走?”

    文丑匆匆赶到大司马府禀报徐荣,太学要出事,长安要出事,赶快想办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荣急召辅弼大臣相商,但众人均是一筹莫展。

    “老大人,当年董卓在洛阳诛杀儒生的事,你曾亲眼目睹,难道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彪苦笑,“我有什么办法?除非康成兄立即好起来,否则……”

    杨凤再次要求动用南军把儒生赶出太学,赶出长安,但立即遭到了大臣们的一致否决。

    五月初二,郑玄大师病逝。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一节

    “封锁馆驿,立即封锁馆驿,任何人不准进出,违者杀无赦。”

    右卫将军赵云断然下令。

    此刻馆驿内除了郑玄大师的几个儿孙外,还有三十多个日夜伺奉在大师身边的弟子,其中包括赵松和国渊。两人闻言勃然大怒,冲上来就要理论。左将军颜良用力一挥手,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把两人死死摁在地上。

    大师的儿孙和弟子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个个惊惶不安,跪在大师遗体面前放声痛哭。

    “不准他们哭。”颜良厉声怒吼,“把他们的嘴给我堵上。”

    亲卫们冲进屋内,把所有人全部抓了起来。有些人拼命反抗,痛声怒骂。颜良冷哼一声,虎目生威,杀气腾腾。亲卫们心领神会,把他们五花大绑,用布条全部堵上了嘴。

    “赵大人……赵大人……”赵松泪流满面,高声叫道,“大师已经走了,我们这些弟子哭几声难道也犯法了吗?”

    “馆驿外有上千儒生……”赵云剑眉紧锁,神情冷峻,“太学里还有几万儒生,你知道大师的死讯一旦传出去,是什么后果?长安一旦乱了,军队就要出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是朝中大臣,难道连这种厉害关系也不知道?到底是社稷的安危重要,还是你们个人孝心重要?到底是数万儒生的性命重要,还是大师的丧礼重要?”

    赵松和国渊两人垂泪不语。

    “去劝劝他们,叫他们理智一点,不要这么冲动。”赵云的脸色稍稍放缓,“新经是大师一手创建的,新经能有今天的地位,能有数万弟子不容易,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葬送了新经,让大师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唱,让两人骇然变色。

    “新经现在是众矢之的,你们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把新经赶下官学吗?”赵云冷声说道,“太学为什么混乱?显然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指使和操纵,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乘着大师倒下的机会,把新经彻底摧毁。清醒一点,不要上了当,中了计,将来悔之莫及。”

    两人一阵战栗,冷汗“唰”地出来了。

    “这里的事,你们听颜大人的,不要乱了方寸。”赵云看看颜良,给他使了个眼色,“我去禀奏殿下,请殿下即刻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

    赵云转身就走,国渊一把拉住了他,“大人,何时会有对策?馆驿不能一直这样封锁着,大师的遗体也不能一直这样摆着,消息一旦泄漏……”

    “给我一个时辰。”赵云毫不犹豫地说道,“一个时辰后,朝廷一定会有稳妥之策。”

    马车在大道上疾速飞驰。

    车内李玮和杨彪并肩而坐,两人神态疲倦,表情严峻,沉默不语。昨天两府合议,商讨和,因为分歧较大,双方争论了一天一夜,至今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还没有取得一致。下午长公主手诏,请辅弼大臣到长公主府议事,两人立即意识到郑玄大师可能时日无多了。

    “长安的形势很紧张,大师一旦仙逝,朝廷就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大师的丧礼和化解危机上,这样一来,改制的事就要延迟。时间拖得越长,不可预料的事就越多,对朝廷也就越不利,所以……”李玮冲着杨彪拱拱手,言辞恳切地说道,“我们还是暂时搁置分歧,先把盐铁、均输、平准、入粟拜爵等新律先定下来,怎么样?”

    杨彪一直在闭目养神,好半天没有反应。李玮轻轻喊了一声,“老大人,你看如何?”

    杨彪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意,“仲渊啊,律法的制定关系到社稷安危,百姓存亡,要兼顾各方面各阶层的利益,不能草率,更不能急,要慢慢来……太仓促了,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会激化各种各样的矛盾,将来如果频繁修订,会给百姓造成一种朝令夕改的感觉,会大大降低朝廷的威信,因此,没有必要急。改制的步子应该放慢一点,放稳一点,这对稳定社稷有好处。”

    李玮苦叹,“老大人,现在北疆的仗越打越大,西疆的重建迫在眉睫,襄阳叛军蠢蠢欲动,巴蜀的反攻已经开始,而长安的经学之争也渐渐失控,在这种形势下,朝廷需要钱,需要财赋,需要即刻实施改制之策,不能再耽误了。从正月提出改制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多月了,朝廷各方还没有拿出最后的改制定案,这未免也太慢了吧?”

    “改制之策能商讨到今天这种地步,已经非常快了。”杨彪乐呵呵地笑道,“你要知道,这次改制涉及到各个方面,是国策的一次重大调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朝廷能够和各方达成一致意见,你居功至伟啊。”

    李玮听出杨彪话中的嘲讽之意,他本想反唇相讥,但心情实在太差,懒得说了。

    “最近有传言,说正月十一那场刺杀,是丞相大人为了得到长公主的保护而故意设下的一个局。”杨彪眯起眼睛,盯着李玮,一语双关地说道,“看样子,你奏请长公主撤消调查刺杀一案,不但没有让刺杀者感激涕零,反而增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你要当心啊,不要又遭人刺杀了。上次因为子龙将军护着你,你侥幸逃过了一难,但下次你未免就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玮脸色微变,怒气上涌,脱口骂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灭了他的族。”

    杨彪笑容一窒,旋即两眼睁大,吃惊地问道:“怎么?你知道是谁干的?”

    李玮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顺势佯装愤怒,一拳砸到了车座上,“等改制的事结束了,我再派人查。我就不信,我查不出来。”接着他冷冷一笑,继续说道,“十几年来,想杀我的人多了,和我结仇的人更多,但若论仇怨最深的,也只有那么几个。那天子龙将军和我一起上朝,刺客不可能不知道,但其背后的人依旧命令刺客展开刺杀,显然这背后之人也想杀子龙将军,由此不难推测出这背后之人是谁了。”

    杨彪眼里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他仰天打了个哈哈,“仲渊,当年你和筱岚做得的确过分了。子龙将军名震天下,何患无妻?过分了,过分了。”

    李玮尴尬地笑笑,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然后坐直身躯,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大人,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杨彪挥挥手,闭上眼晴,不再说话。

    长公主神情悲戚,坐在案几后面垂泪不语。

    太傅杨彪虽然早有准备,但突闻噩耗,也是心乱如麻,坐在席上久久无言。这些年,老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再看看自己的满头白发,不禁感慨万分,悲恸不已。自己留在这世上的时间也不多了。

    大司马徐荣抱着双臂,在屋内来回躁步,苦思对策。太尉张燕和右卫将军赵云相对而视,愁眉不展。

    丞相李玮和御史大夫荀攸小声议论了几句,随即争吵起来。李玮要动用军队包围太学,荀攸不同意,他非常激动,指着李玮怒声骂道:“经学之争是谁挑起来的?是你,是你蓄意挑起来的,否则郑玄大师不会累死,长安的形势也不会陷入今天的困境。”

    “是吗?”李玮毫不示弱,怒视荀攸,冷声说道,“那么我问你,高堂隆为什么要指责郑玄大师?王朗、颖容、宋衷为什么在太学公开支持高堂隆?九品中正制又是怎么出来的?到底是谁挑起了经学之争?郑玄大师的死,到底应该由谁负责?你说……”

    荀攸怒不可遏,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叫道:“你要想能动用军队,除非先把我的脑袋砍了。当年洛阳血案,教训深刻,今日朝廷绝不能重蹈覆辙,绝不能。”

    “嘿嘿……”李玮连声冷笑,“是吗?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等到儒生们大闹太学,冲击官署,形成了暴乱的事实,然后再出动军队予以剿杀吗?你居心何在?你想赶尽杀绝吗?”

    两人越吵越离谱,情绪都有些失控。毕竟郑玄大师象神一样矗立于朝野上下,此刻突然倒了,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社稷,都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损失,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让大臣们一时茫然无措。

    郑玄大师倒了,年轻的刚刚蓬勃发展的新经失去了支撑,崔琰、赵商、郗虑、公孙方、王基、赵松等新一代名士都没有足够的威望代替郑玄大师,新经的发展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新经是大汉的官学,官学如果受挫,影响面太大,学术、国策、人才等等,各个方面都有可能遭更重创。

    李玮心中的悔恨和歉疚无法倾诉,他只能把这种悔恨和歉疚化作一团怒气发泄在荀攸身上。

    荀攸历经了三朝天子,二十多年的磨难让他心如磐石。他虽然痛心于郑玄大师的逝去,但他更想挽救这场危机,挽救大汉的儒生们。今日的朝堂和当年一样,也是武人把持的朝堂,武人就是一头猛虎,一旦把它放出了牢笼,长安势必血流成河,大汉势必将再次陷入败亡的深渊。

    徐荣和赵云一人拉住一个,极力劝阻。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更不是迫究责任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即刻化解这场危机。

    “暂时封锁大师病逝的消息,连夜召集大臣们商讨改制之策,一两天内,全部议定通过。”李玮厉声咆哮,“长安危机很难解决,最后肯定要流血,要死人。这场危机极有可能引发更大的危机,所以当务之急是立即议定改制之策,以确保朝廷和社稷的稳定。”

    “这根本不可能。”荀攸嗤之以鼻,“一两天之内议定所有的改制之策?你以为这是弹琴作赋啊?这是商讨治国之策,关系社稷存亡,需要时间,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很正常。以我看,还是暂时搁置改制之议,全力以赴解决长安危机吧。”

    “哼……蓄意挑起太学混乱的目的原来就是搁置改制之议,好高明的手段啊。”李玮指着荀攸叫道,“你不要忘了,长安还有两万南军,栎阳还有五千卫士,晋阳还有一万风云铁骑,长安再怎么乱,它翻不了天。如果两天内不能议定改制之策,我就公布大师病逝的消息,我倒要看看,到底谁会死在长安。”

    “好了,不要吵了,都冷静一点,想想办法。”长公主走到两人身边,低声劝道,“大师已经走了,指责谩骂都没有用了,还是想办法解决问题吧。”

    “把大师的遗体连夜运出长安,送到洛阳举行丧礼。”

    张燕看看众人惊异的目光,苦笑道,“我知道这时候移动大师的遗体极为不敬,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相信大师在天之灵会原谅我们。”

    “飞燕,现在是五月,天气暖,长途跋涉,大师的遗体肯定保不住。”徐荣担忧地说道,“如果途中出了什么事……”

    “未央宫里的清凉殿内有冰,用冰保住大师的遗体。”张燕说道,“为了节省时间,征调水师战船,顺水而下,直达陕城。再派八百里快骑疾驰洛阳,命令河南尹徐晃、扬威将军张绣带人赶到陕城,把大师的遗体护送到洛阳太学,并在太学布置灵堂。”

    “太学的儒生怎么办?”荀攸急切地问道。

    “急召崔琰、郗虑两位大人,请他们立即赶到太学,告诉儒生们,说大师病情缓转,要求返回洛阳。他们将遵从师命护送大师回洛阳,继而把这些新经学派的儒生都骗到洛阳去。”

    “此去洛阳八百里,儒生们心悬大师的安危,日夜赶路,四五天之内就能到达洛阳。如果水路上有什么耽搁,大师的遗体没能抢在儒生们之前进入函谷关,那麻烦就大了。”荀攸苦笑道。

    张燕想了一下,转头对徐荣说道:“命令驻守桃林要塞的军队找个借口,暂时关闭要塞,断绝儒生们回到洛阳的驰道,等到大师的遗体进入函谷关之后,再打开要塞,让儒生们返回洛阳。”

    “也只有这样了。”徐荣点点头,躬身对长公主说道,“殿下留在长安主持大局,赵大人和颜大人亲自护送大师的遗体去洛阳。”

    长公主本想亲自护送,闻言愣了一下,正想开口拒绝,李玮说话了,“改制的事必须立即议定,请殿下务必留在长安。改制之策不能议定,所有大臣都不能去洛阳参加大师的丧礼。”

    “李仲渊,你还有人性吗?”荀攸当即气得两眼冒火,一把抓住李玮的衣领,抡起拳头就打,“我打死你个奸佞。”

    赵云眼明手快,扑上去就抱住了荀攸,“荀大人,丞相大人也就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动怒。”

    李玮瞪着暴跳如雷的荀攸,伸手掸了掸衣襟,显得很是不屑。突然,他冲上去对准赵云就是一拳。赵云莫名其妙,本能地侧身躲过,就在这一瞬间,李玮的拳头往下一沉,张开五指,一把抽出了赵云腰间的战刀。

    众人大惊。

    “仲渊,你要干什么?”徐荣猛地把长公主拉到自己的身后,厉声疾呼,“你疯了?”

    张燕和赵云左右冲上,竭力想夺下李玮手上的战刀。李玮大喝一声,战刀举起,匪夷所思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都不要动。”

    众人傻了。

    长公主从徐荣的背后走出来,脸色苍白,震骇至极,“爱卿,你这是干什么?”

    李玮惨然一笑,跪倒在地,战刀依旧架在脖子上,“殿下,臣以死再奏,请殿下下旨,改制之议若不得通过,京中任何大臣不得离开长安,否则严惩不怠。”

    长公主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李玮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荣、杨彪、张燕、荀攸、赵云五人目瞪口呆。李玮当真是“疯”了,竟然以死相胁。

    “臣恳请殿下准奏。”李玮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太激动了,手上用力过大,刀锋忽然割破了脖子,鲜血立时涌上了雪亮的战刀,触目惊心。

    “好,好,准了,准了……”长公主魂飞魄散,连连摇手,“下旨,我立即下旨。”

    “请太傅大人即刻拟旨。”李玮丝毫没有放下战刀的意思,瞪着杨彪又吼了一嗓子。

    杨彪气怒攻心,咬咬牙,恨恨地骂了他一句,“你狠,你狠……”

    五月初二,黄昏,太仆卿崔琰、治书御史郗虑赶到太学宣布,大师病情有所缓转,要求返回洛阳,并于今夜动身,请诸位儒生即刻返回洛阳太学看护大师。

    儒生们欣喜若狂,在赵商、王基、公孙方等人的带领下,连夜离开太学向洛阳而去。

    深夜,赵云、颜良、赵松、国渊等人在五百南军卫士的护送下,带着大师的遗体离开了长安城,急赴渭水河边。楼船将军杨华已奉命征调了十艘战船在河边相候。众人顺水而下,于渭水、泾水交汇处的船张渡换乘楼船,飞速疾驶陕城。

    五月初三,聚集在长安的各地儒士听说郑玄大师返回洛阳了,辩经结束了,也各自走上了返程。

    一场危机就这样悄然化解。

    五月初四,长公主亲自主持朝议,朝中大臣、各地大儒名士、商贾富豪们在未央宫前殿再议改制之策。

    朝议之前,尚书令田畴宣读了圣旨。由于天下形势紧张,改制之策如果不能议定,则所有人等不能出京。郑玄大师病逝的事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人们不以为意。

    五月初十,河南尹徐晃急报京都,郑玄大师病逝。

    朝堂大乱,很多大臣、大儒们悲伤不已,急着要到洛阳参加丧礼,根本无心议事,诸多改制之策一日之间,全部议定。

    五月十一,长公主下诏,颁布新制,即日实施。

    五月十二,长公主和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御史大夫荀攸等二十多位大臣急赴洛阳参加郑玄大师的丧礼。

    丞相李玮坐镇长安,指挥实施新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二节

    五月上,西疆,敦煌,阳关。

    大汉天子和大将军巡视河西,于五月初九到达阳关。

    阳关建于汉元封四年,因坐落于玉门关之南,故取名阳关。孝武皇帝在河西“列四郡、据两关”,这两关就是玉门关和阳关,乃兵家必争之地。玉门关在敦煌郡西北部,用以防备匈奴,而阳关在敦煌郡西南部,用以扼守西域诸国。两关相距一百四十里,有长城相连,每隔数十里便有烽燧墩台。

    站在关隘上极目远眺,当见云山浩渺,大漠苍茫,雄浑至极。

    关隘的东面是美丽的南湖,轻风薄雾,缭绕飘指,如梦如幻。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近处有一条南北直向的沟渠,泉水涓涓,甚为甘冽。北面墩墩山上有被称为“阳关耳目”的烽燧,巍峨挺拔,犹如瀚海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峥嵘奇殊。

    今日的关隘破败不堪,随处可见断垣残壁,想起昔日的雄伟,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分。

    “玉门关呢?”小天子转头看向贾诩问道,“玉门关现在怎样?”

    “早在二十多年前,玉门关就已经被羌人拆除了,只剩下几段墙垣了。”贾诩叹道,“自孝桓皇帝以来,大汉国力日衰,对西域的控制力越来越弱。”

    “元嘉元年,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病死。第二年,王敬继任长史。西域的拘弥王因与于阗有仇,诬陷于阗王杀死了赵评。王敬大怒,率军攻杀于阗,杀死了于阗王。于阗国人不服,转而叛乱杀了王敬。接着永兴元年,车师后部王阿罗多起兵反汉,西域诸国响应者很多,西域长史部和戊己校尉部不得不撤回敦煌,自此大汉就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控制。”

    “听说,孝灵皇帝熹平四年,于阗国王安国攻杀拘弥国,杀其王,当时的戊己校尉和西域长史还同时发兵西征,帮助拘弥国在大汉的质子定兴复了国。”傅干马上问道,“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孝灵皇帝朝的时候,大汉对西域诸国还是有影响力的。”

    “西域本是大汉的疆土,西域诸国本是大汉的藩属国,几百年了,当然有影响力了,但大汉的影响力并不能代替我们对西域的实际控制。”贾诩苦笑道,“那件事的确是真的,但那也是大汉最后一次出兵远征西域。算起来,距今整整三十年了。”

    “近百年来,西疆的羌人屡屡叛乱入侵,大汉和西域诸国的联系频频中断,在这种情况下,大汉对西域诸国还有多少控制力,可想而知。孝灵皇帝朝,先有黄巾起事,后有边章、韩遂之祸,朝廷自顾不暇,府帑空竭,兵疲财尽,无力他顾,丢失西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丢了容易,捡回来就难了。”贾诩指着前方广袤的戈壁,仰天长叹,“大汉自光武皇帝中兴后,因为匈奴人霸占了西域,严重威胁西疆安危,不得不在西域一地屡屡用兵,历经三通三绝。虽然我们最终击败了匈奴人,但西域诸国因为失去了匈奴人的威胁,再加上大汉国力不继,渐渐离心离德,开始互相征伐兼并,同时反抗政令的事也频频发生。元嘉二年、永兴元年的叛乱,就是西域诸国试图摆脱大汉控制的开始。建宁元年,疏勒王被自己的叔父和得杀害,和得自立。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派戊己校尉任涉等人率西域诸国三万多人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得攻克,无奈撤围而走。这件事对西域诸国的震动很大,曾经纵横捭阖的大汉不行了。此后,西域各国肆无忌惮,征伐兼并之事愈演愈烈,到今天为止,已经形成了鄯善、车师等几个大国。大汉要想再象昔年班超、班勇一样轻私收复西域,根本不可能。”

    “孟陀?”李弘诧异地望着贾诩,“就是当年西凉肃贪时,被我杀死的孟陀?”

    “对,就是他。”贾诩脸显怒色,气愤地说道,“建宁三年的西域之战,不是败在武力上,而是败在这些贪官污吏手上。大军的粮草军资被朝廷和凉州的不法官吏们层层贪污和盘剥,所剩无几,这仗怎么打得赢?仗打输了,西域也丢了。”

    小天子闻言怒气上涌,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一脚踢在残垣上,“杀,要把这些贪官污吏们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杀,是解决不了吏治**问题的。”李弘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天子的肩膀。

    “怎么不能解决问题?当年大将军在西疆杀了一大批,后来不是打了胜仗吗?”小天子不服气地反问道。

    “我在西疆肃贪,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而陛下肃贪,要解决一世的问题,要考虑大汉的长治久安,要考虑大汉的千秋万代。”李弘笑道,“陛下应该牢牢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能像我,只图一时之痛快,而误了社稷大事。”

    小天子撇撇嘴,显然对大将军的话不以为意,但碍于大将军当面,不好说什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朕记住了。”

    “你真的记住了?”李秀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问道。

    “朕记住了。”小天子狠狠瞪了她一眼,突然冲着她耳朵大声吼道。李秀吓了一跳,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一行人沿着主墙,有说有笑,向距离关隘最近的烽燧墩台走去。

    “贾大人,你刚才说,自光武皇帝中兴后,大汉在西域用兵历尽了三通三绝,这是什么意思?”李弘一边和贾诩并肩而行,一边虚心求教道。

    小天子走在两人前面,听到大将军问起西域的战事,非常感兴趣,急忙退后一步,挤到了两人中间,听贾诩娓娓道来。

    “这要从王莽篡逆说起。”贾诩略略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王莽篡夺了大汉社稷后,对西域诸国非常鄙视和轻侮,在匈奴人的离间下,西域诸国连续爆发叛乱。天凤三年,王莽派五威将军王骏、西域都护李崇、戌己校尉郭钦出兵平叛。焉耆人诈降,杀了王骏,李崇也兵败退到龟兹。郭钦闻讯,引兵撤回敦煌。王莽死后,李崇没了消息,西域都护府自此撤消。”

    “西域大乱后,南北两道诸国几乎全部臣属于匈奴,只有莎车王延仍旧臣属于大汉。大将军窦融过去屯兵河西的时候和莎车王延的关系非常好,他深知西域对西疆稳定的重要性。所以建武五年,他奏请光武皇帝,以朝廷名义拜莎车王为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西域五十五国皆听其号令。建武十四年,莎车王与鄯善王遣使洛阳,要求朝廷重设西域都护,恢复自孝武皇帝以来的正常统辖关系,但光武皇帝以内地初定,不遑外顾为由,拒绝了这一请求。”

    “三年后,莎车王又遣使再次提出请求。大司空窦融说,莎车王室自孝元皇帝以来,一直对大汉忠心耿耿,数世不渝,当朝廷与西域中断联系时表现得尤为突出。他建议朝廷赐莎车王西域都护印缓,以便依靠莎车王安抚西域诸国,稳定西域形势,恢复正常统辖关系。光武皇帝同意了,谁知莎车使者持都护印缓回国经过敦煌时,敦煌太守裴遵向朝廷提出,‘夷狄不可以假以大权’,反对将西域都护印缓赐予莎车王。当时西域的事敦煌太守最有发言权,光武皇帝于是下诏,要收还都护印缓,改赐大将军印。莎车使者不答应,裴遵强行迫夺,致使莎车国和朝廷关系骤然紧张。”

    “裴遵对西域诸国采取歧视、排斥态度显然是错误的,而朝廷出尔反尔,特别是裴遵强行迫使莎车使者换印一事,更是侮慢而近于戏弄。大汉就这样白白丢失了收复西域的大好机会。”

    “这是一绝。”

    “莎车国心怀怨愤,举兵叛乱,而西域诸国更是自相攻伐,干戈不息。建武二十一年,西域焉耆、鄯善、车师等十八国使者赶到洛阳,诉说莎车国的残暴,恳求朝廷重设西域都护,保护西域诸国,但光武皇帝仍旧拒绝,迫使西域诸国不得不投靠匈奴。”

    “匈奴占据了西域后,不断出兵侵扰边境,河西、拢右等地连番告急。”

    “到了孝明皇帝朝,大汉国力已经增强,在匈奴人屡屡寇边的情况下,朝廷不得不重修国策。永平五年,谒者仆射耿秉上书建议,出兵远征,攻杀匈奴,恢复对西域的控制。”

    “第二年,朝廷兵分四路,骑都尉来苗、度辽将军吴棠、驸马都尉耿秉、奉车都尉窦固各领大军攻击匈奴。窦固率军一直杀到东部天山,击破驻守伊吾的匈奴南呼衍王,将其追赶至蒲类海,在伊吾地区设立了宜禾都尉。与此同时,班超领三十六随从,来往于西域南道诸国之间,诛杀了匈奴使者和于阗巫师,使西域南道诸国归属朝廷。第三年,窦固和耿秉又率军出击车师诸国,大胜。至此,朝廷恢复了对西域的控制,重建西域都护府和戊己校尉。”

    “这是一通。”

    “但这次远征战果仅仅维持了两年多。永平八年,匈奴人反攻,杀了西域都护陈睦,只剩班超在喀什一带固守,另有耿恭困守孤城。恰好中原地区遭遇严重旱灾,孝明皇帝驾崩,朝中再掀弃守西域之论,只有司徒鲍显力主援救。孝章皇帝无奈之下,下令班超、耿恭等人撤出西域。”

    “这是二绝。”

    “但班超没有撤出来。班超一行返至于闻时,西域诸国坚决阻止班超东归,‘互抱超马脚不行’。班超被西域人感动,同时他也知道,汉军撤走后,匈奴人必将重霸西域,朝廷几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于是他不顾孝章皇帝的旨意,决定重返疏勒,继续征战。这一战就是十五年。”

    “幸运的是,匈奴人也遇到了困境。当时的北匈奴单于庭众叛亲离,遭到了南匈奴人、丁零人、鲜卑人和西域诸国的四面围杀。大汉的军队从孝和皇帝永元元年开始,在窦宪、耿秉、耿夔等人的统率下,连续三年远征西域,给了北匈奴人以毁灭性打击,迫使其主力西迁。”

    “永元两年,大月氏派兵七万进葱岭攻打班超,班超坚守疏勒,大月氏粮草断绝,大败而走。此仗震惊西域诸国,无不臣服。”

    “这是二通。”

    “孝和皇帝永元十二年,西域都护班超病重,请返洛阳。‘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但书上三年不得批准。他妹妹班昭亲自上书和帝,哀求请调。永元十四年,班超回到洛阳,当年去世。”

    “接替班超任西域都护的是任尚,此人征伐多年,骄恣跋扈,严酷暴虐,施政不当,结果酿成动乱。四年后,朝廷调回任尚,由段禧接任西域都护,但战乱依旧不止,而被征调前去镇压的羌兵又临阵叛乱,切断了河西通道,导致朝中弃守西域的主张再度占据上风。永初元年六月,孝安皇帝下旨,罢西域都护,招回伊吾、柳中屯田吏士。”

    “这是三绝。”

    “朝廷与西域断绝后,北匈奴残部卷土重来,不断侵扰西域和河西地区,威胁西疆。孝安皇帝永初七年,敦煌太守曹宗建议朝廷出兵伊吾,以招抚西域。同年,敦煌长史索班率军出屯伊吾,西域诸国望风归附。第二年,索班被匈奴人杀了,但敦煌太守曹宗坚持要求出击匈奴,主政的邓太后支持此议,不过此时朝廷为平定西疆羌人耗尽了财赋,只能在敦煌置营兵三百。延光二年,朝廷以班超之子班勇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出屯柳中。”

    “五百人收复西域,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形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朝廷的估计。第二年鄯善归附,龟兹、姑墨、温宿负荆投首,在西域诸国的有力支持下,班勇率西域各国步骑万余人,在车师前王庭击败匈奴伊蠡王,恢复车师前部,在短短时间内,便打开了西域的局面。”

    “延光四年,班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配合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进攻车师后部,俘获车师后部王与匈奴使节,带到索班战死的地方杀了,又派人杀了东且弥王,报了索班被杀之仇。于是车师六国悉平,在此基础上,班勇再接再厉,抓紧时机,召集各国人马数万,彻底捣毁匈奴老巢,呼衍王逃至枯梧河,其众二万余人皆降。匈奴大单于率万余骑前来救援,亦狼狈引退,自此车师再也见不到匈奴骑兵,这样西域诸国复归大汉。”

    “这是三通。”

    “真乃英雄,大汉的父子双雄。”小天子激动地叫了起来,“朕也要象定远侯一样,远征西域,建下盖世功业。”

    “陛下要治理社稷,不能劳师远征,这收复西域的事,就交给我吧。”李秀突然从李弘的背后伸出一张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小天子愣了一下,“你是个女孩子,怎能统率大军?去,去,一边待着去……”忽然他看到李秀眼神突变,好象要把他吃了一样,马上改口,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不过,朕可以带你一起去,嘿嘿……嘿嘿……”

    李秀得意洋洋地眨眨眼睛,脑袋又缩了回去。

    “那就这样说定了。”李弘大笑,伸出了右手,“我们君臣击掌为誓,臣替陛下戍守大漠,陛下则率军收复西域,重建大汉伟业。”

    “好……”小天子大喜。有了大将军的支持,这趟征战可以说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了。他一把拉住大将军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想想又不放心,一口气连拍三下,“大将军,说话算话,不能耍赖。”

    李弘连声答应。

    “什么时候打西域?明年吗?”小天子急不可耐了。

    “西域的情况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贾诩笑道,“一则匈奴人先是被我们击败,然后又被鲜卑人打到了极北之地,西域诸国没有了威胁。二则这些年西域诸国互相征伐兼并,车师、鄯善都已变成了实力较大的大国了。现在他们想做的是西域霸主,而不是臣服大汉再做藩属了。如果我们要打西域,肯定有一番大战。这样一来,大汉首先要稳定,要国力强盛,以确保劳师远征的时候,军队能持续保持强悍的武力和得到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

    小天子脸显失望之色,“这么说,还要很多年才能远征西域了?”

    “何时远征西域,要取决于陛下。”李弘拉着小天子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刚才贾大人说了很多,臣想问问陛下,为什么大汉和西域之间,会有三绝三通?为什么打下来了,又总是丢了?”

    “应该是四绝。”小天子说道,“现在大汉失去了西域,已经是四绝了。如果朕收复了西域,那就是四通。为什么总是丢?”小天子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军队。班勇大人只带五百人出征,最后只能靠西域人戍守西域,西域有好人有坏人,坏人会背叛,西域当然会丢了。还有……”他抓抓头,又想了一下,忽然挥手说道,“还有财赋不足。朝廷没有足够的钱,当然没办法保住西域了。打仗要钱,没钱就不能打仗。还有……”他摇头晃脑,哼哧了半天,想不出来了。

    “还有决心,守住西域的决心,戍守疆土的决心。”李弘说道,“大汉的疆土,一分一寸也不能丢,所以,弃守西域的主张,就和弃守西疆的主张一样,是绝对错误的,是亡国之论。朝廷只要清醒地看到西域对大汉社稷的重要性,只要决心守住西域,无论多少困难,都能克服。当年班勇大人率五百人出征西域,最后结果如何?还不是成功了嘛。所以坚守大汉疆土,坚决不让大汉疆土丢失一分一寸,是我们大汉的国策,永远不可更改的国策。”

    “这一点,至关重要。”大将军停下脚步,望着小天子,郑重说道。

    小天子神情严肃,举手发誓,“朕终其一生,绝不让大汉的疆土丢失一分一寸,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但要想守住西域,有决心不够,有军队也不够,有财赋也不够……”李弘低头望着小天子说道,“回头看看历史,想想贾大人刚才说的话,其实不难发现,以夷狄制夷狄这个策略并没有错误,错误在于牧养失宜。”

    “牧养失宜?”小天子喃喃自语,疑惑不解。

    “牧养失宜,是当年班勇大人敬献西域之策时说的话,意思是说,西域之所以屡屡丢失,关键是策略错误,措施失当。在治理西域诸国的过程中,常常因为政策错误,导致暴乱和背叛,继而让朝廷丧失了对西域的控制。”贾诩解释道,“其实,这句话,如果放在西疆,探询西疆战乱不止的原因,同样正确。如果放在社稷,探询社稷倾覆的原因,还是非常正确。”

    “朕知道了,朕明白了……”小天子立即醒悟过来,“我们去打一个地方,或许很容易,但要想守住一个地方,就要象治理社稷一样,要有正确的国策,要有适当的御民之术,说到底,就是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要让他们安居乐业。”

    李弘和贾诩互相看看,欣慰而笑。

    “陛下说得对啊,说得很对。”李弘捋须叹道,“我们去年征伐西疆,陛下都看到了,西疆人为什么打仗?羌人为什么屡屡入侵?为了生存。西域人也是一样,也是为了生存。西域诸国居住的条件很恶劣,生存很艰难,要想活着,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出兵征伐。大汉要想收复西域,守住西域,首先要做的不是杀戮,而是让西域人活下去。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何苦还去涂炭生灵?”

    “陛下要牢记,要牢记啊。”李弘拍拍小天子的后背,手指西方湛蓝的天空,语重心长地说道,“等你有一天觉得自己可以确保守住西域了,不会让大汉将士的血汗白白流失了,不会让西域人为生存而苦苦挣扎了,你就可以率军远征了,否则,三绝三通的噩梦会死死缠绕着大汉,无数的大汉子民将为这个噩梦付出惨重的代价。”

    小天子站在烽燧墩台的最高处振臂狂呼,兴奋不已。

    李秀、颜霸等一群孩子蹦上跳下,欢声笑语回荡在这片美丽的绿洲上。

    李弘负手而立,望着东面一望无际的原野,望着隐约可见的南湖,心事重重。贾诩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大将军在想什么?”

    李弘回头看看正在打闹的一帮孩子,没有说话。

    “大将军为了小天子能早日主政,可谓殚精竭虑,费尽心血,但现在看来,大将军这种做法的确很有效。”贾诩说道,“小天子长结实了,也更聪明了,将来即使没有孝武皇帝那般旷古烁今的伟业,也会成为一代明君啊,大汉会在他手中一步步走向中兴的。”

    李弘笑笑,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是担心长安吗?”

    “有子烈、仲渊和飞燕坐镇长安,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会把改制的事处理好。”李弘停了一下,又说道,“赵岐老大人去世的时候,我虽然心里很痛,但我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我还要继续撑下去,但看到云天躺在冰天雪地里,我……”李弘眼眶突红,神情悲恸,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贾诩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我心里很痛,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死了……”李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颤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死去了数不清的兄弟,我的眼泪已经干了,我的心也麻木了,我支撑不下去了,我想离开这里……”

    泪水忽然滚了下来,随风飘逝。

    “这么多年了,我想找到自己的亲人,我想找到他们……但是……但是……”

    贾诩伸手搂住了李弘的肩膀,他想安慰几句,但他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大将军能熬到今天,不容易。看看他长发里的白丝,看看他眼里那越来越浓的忧伤,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愁苦,但又有谁能分担他肩上的责任?小天子今天的话或许触动了大将军封闭了很久的心灵,他二十多年来的心愿和责任似乎随着小天子那不经意的一句话找到了寄托之处。“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安居乐业。”这是大将军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是大将军唯一想传承给小天子的东西。他带着小天子征伐天下,就是想告诉小天子这句话,就是想让小天子把这句话铭刻在心。他做到了,他想离开了。

    “我今年六十了。”贾诩低声说道,“等到小天子主政,我就六十四了,我也可以回家了,我可以留在美丽的祈连山下,徜徉在这片美丽的蓝天下。”

    大将军明白贾诩话中的意思,还有四年,还有四年的时间,大汉就是小天子的天下了。

    “四年时间,这里能成为阡陌相连的农田吗?”李弘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指着前方绿油油的草地问道。

    “不要奢望了,虽然很多年前这里曾是阡陌相连的农田,曾是美丽富饶的绿洲,但那都是遥远的记忆了。从孝武皇帝屯田戍边开始,直到王莽篡汉,这里都是好地方啊。”贾诩摇摇手,笑着问道,“怎么?大将军有意和我一起重新开荒垦田?”

    “我要到北疆去,那是我的誓言,曾经对无数死去的兄弟许下的誓言。”李弘叹道,“你也不可能致仕回家,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种田,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四年内,用什么办法才能恢复这里的屯田?边军要戍边,要远征西域,将来朝廷还要世世代代戍守西域,这里的屯垦马上就要开始,刻不容缓。”

    “河西历尽战乱之后,尤其是敦煌、张掖两郡,几乎成了废墟。想在短期内重建,需要耗费惊人的财力和物力,朝廷恐怕一时半会还顾不到这遥远的边荒之地。”贾诩苦笑道,“我也急啊,这里是我的家园,我也希望它尽快恢复昔日的富饶。但急解决不了问题啊。大汉中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才能完成。当年光武皇帝中兴,到孝明皇帝派军远征西域,整整花了五十年时间。我们即使等不到五十年,至少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后吧?”

    李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挥了挥手,“算了,这是天子的事,我们管不到了。一代人管一代人,我们这一代保住了社稷,社稷中兴的事,就交给他们这一代吧。”

    五月下,武威,姑臧。

    长安的消息连续传到河西。

    郑玄大师的病逝让众人非常震惊。虽然长公主、辅弼大臣、朝中诸多公卿大臣都赶到洛阳参加了大师的丧礼,试图挽救因为大师的故去而给新经造成的重创,但新经的官学地位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危机。毕竟新经出现的时间太短,研习的弟子太少,而且它和古文经学又有很深的渊源,在古文经学高举“反谶纬,反繁琐”的大旗公开挑战新经的情况下,它的地位岌岌可危是很必然的事。

    朝廷以新经为官学,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尽可能消除今古文经学两派延续了两百多年的争论和矛盾,从而减少因为学术纷争给国策带来的影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中兴大业步入最关键的国策调整期的时候,郑玄大师竟然倒下了。

    许劭、王剪、胡昭、杨奇、韩融、淳于嘉、钟繇等今古文经学两派大儒都给大将军写信,各自呈述理由,希望大将军能正视现实,出面劝说长公主和丞相李玮等人,重修官学,把今古文经都纳入官学,增设太学博士。

    现在的现实问题是,私学盛行。无论是古文经学派,还是今文经学派,大儒们的私学都办得非常红火,这和当年北疆为了解决人才紧缺问题而鼓励开办私学有关,这个政策至今未改。如今选拔制度改了,的主旨是唯才是举,看上去儒士们都有出路了,但朝廷在选官的时候显然不会重用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儒士,所以这种情况如果一直延续下去,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儒士们会越来越少,最后两种经学必定衰落,这是今古文经学大儒们无法接受的事实。

    李弘很为难。大儒们希望李弘能利用自己的权势威慑朝廷,让今古文经学一直存留于世,但李弘不想让自己的权势凌驾于朝廷之上,他尊重和相信朝廷的决策。

    李弘想了很久,最后给诸位大儒各自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天子四年后主政,长公主也好,我也好,辅弼大臣们也好,都要还政于天子。而这四年时间内,今古文经学的地位暂时还不会遭到新经的打击。所以官学的事,还是将来请天子决断吧。

    丞相李玮的书信很长,洋洋洒洒,显得心情极为顺畅。他对大将军说,新制实施后,他有绝对的把握让朝廷的财赋在一年内翻倍。

    按照他的估计,十月秋收的时候,朝廷基本上可以控制盐铁价格,这样就能提高谷价,一来可以增加农夫们的收入,提高农夫们种田的热情,二来可以让朝廷得到更多的粮食。

    “入粟拜爵”的律令颁布之后,各地富豪们响应积极,预计两到三个月内,边郡就能得到大量的粮食,而骠骑将军鲜于辅大人也就可以对北疆、辽东的叛逆们展开攻击了,西疆各郡的形势也能暂时得到缓解。不过,考虑到鲜卑人扶罗韩和射隆的实力比较强悍,汉军动用的军队较多,三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还是要等到秋收之后展开为好。

    李玮对朝廷庞大的债务问题耿耿于怀。他有个设想,西疆现在人口少,地多,要想迅速恢复只有移民屯田戍边,但短期内想迁移人口到西疆,可能性微乎其微。谁愿意到那么贫瘠的边疆去?当年孝武皇帝为了移民戍边,想尽了办法,效果很差,最后帮他解决问题的告缗令。告缗令让中小商贾都破产了,很多人还因为被人诬陷获了罪,这些人和他们的家眷、奴仆最后都被强行迁到了河套、河西一带屯田戍边。当然了,这个办法朝廷不能用。

    朝廷当初在赊贷的时候,曾和大门阀大商贾有个约定,朝廷可以用其它同等价值的东西偿还这笔债务,可以是谷粟,也可以是绢缯,所以李玮打算钻这个空子,把债务全部转成河西四郡的三十年土地租种权。

    大门阀大商贾如果不去河西耕种土地,这笔债务就算他们自动放弃了,他们如果愿意去种,愿意派遣雇农、田僮、奴仆去开垦,朝廷可以给予很多的优惠,各方面的优惠。如此一来,迁移人口和屯田戍边的事解决了,朝廷背负的庞大债务去掉了,粮食和财赋也有了,一举多得。

    另外,此策对朝廷坚守西疆的策略也有好处。这些大门阀大商贾为了保住河西土地上的粮食,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就必须和朝廷保持一致,坚决戍守西疆,将来还要远征西域,否则他们的钱财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个债务转土地租种权的事,便宜都让朝廷占了,大门阀大商贾们短期内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只能盼望着长远效益,却没有任何短期效益,而他们要想得到长远效益,边郡的戍防就成了重中之重。所以,此策若想逼迫大门阀大商贾们同意,首先就要确保西疆的稳定,这样一来收复西域的事就显得非常急迫。其次,除了迅速稳定北疆外,还要尽快南下展开攻击,最起码要把徐州打下来,以便增强朝廷的威信和威力,让朝廷和这些大门阀大商贾们商讨此策的时候,可以拉下脸来威胁他们,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否则我让你尸骨无存。

    李弘哈哈大笑,众人都很奇怪地看着他。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李弘高兴地把李玮的书信递给贾诩、傅干等人,“仲渊太厉害了,怪不得现在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贾诩匆忙扫了一眼,拍案称绝,喜笑颜开,“好计,好计啊……西疆的事解决了,河西的事也解决了,这个办法太好了……丞相大人真是天才……”

    李弘郁积在心里的忧愁和阴霾一扫而光,他很激动,有些失态地一把搂住坐在身边的小天子,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你要记住,大汉可以没有臣,但绝对不能没有丞相大人。大汉的中兴大业能有今天的成就,丞相大人居功至伟。”

    小天子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朕记住了。大将军,既然丞相大人才智超绝,他为什么不是朕的老师?”

    “这个……”李弘抑制不住兴奋,大声笑道,“因为他太聪明了,得罪了很多人,仇人太多,个个都想杀他。如果陛下也像他一样,将来还如何出京统率大军征伐西域?”

    “哦?”小天子摸摸脑袋,“原来这样,那还是笨一点好。”

    众人开怀大笑。

    “看样子,丞相大人又要遭人刺杀了。”蒋济放下书信,担心地说道,“现在恨他的人太多了,朝野上下人人称其为本朝第一奸佞,此策若出,恐怕……”

    “我会想办法的,如果仲渊出了事,大军至少三年内无法征伐。”李弘连连点头,指着傅干笑道,“告诉丞相大人,陛下和我们都同意了此策,让他即刻实施。”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三节

    六月上,大漠。

    大汉天子和大将军李弘统率虎贲羽林营、胡骑营、西部鲜卑铁骑共一万五千人进入大漠。

    十几天之后,大军到达红公牛沙漠东北端的屠申泽。屠申泽是一个大湖,湖水由黄河而来,碧水蓝天芳草萋萋,甚为美丽。这里从大秦开始便是河套一带主要的屯垦戍边地区,北疆军收复朔方、五原等北疆边郡后,重开屯垦,十几年过去了,如今这里已是人丁炽盛,牛马布野。

    朔方郡太守张逸奉旨送来了粮草和牲畜,并带来了长安最新的消息。

    大司马徐荣、太尉张燕书告大将军,北疆局势日渐紧张,请他尽快赶赴金雪原,会同漠北都护铁钺镇制大漠胡族诸部,伺机攻击弹汗山,帮助骠骑将军鲜于辅攻杀扶罗韩。

    自从去年南部鲜卑王射墨赐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辞世后,大漠局势一度混乱,柯比熊、射虎、射缨彤等大漠中南部的大小王先后被赶出了大漠。而大汉对此一筹莫展,除了威胁和警告外,至今没有看到一支铁骑和鲜卑人正面对抗,甚至在扶罗韩率军越过长城后,他们依旧忍而不发,竭尽全力在胡族诸部之间斡旋、调停,这大大助长了叛乱部落的气焰,增加了他们重新夺回大漠的信心。

    鲜卑人扶罗韩、射隆、加漠、阙机、素利等部落大首领多次会晤。他们仔细商讨后,认定大汉在历经多年的战乱后,实力已经遭到了重创,即使大将军李弘和他的北疆军依旧骁勇善战,但如今大汉的主力军队被牵制在了中原南方和西疆两个大战场上,他们已经无力调集重兵戍守大漠和北疆。这从燕无畏统率风云铁骑南下晋阳,鲜于辅坐镇幽州屯兵死守就能看出来。大汉已经失去了控制大漠的实力和自信,他们已经萌生了弃守大漠的想法,现在正是鲜卑人重新雄起于大漠的最佳良机。

    大将军李弘和远征西疆的军队迟迟没有出现在大漠上。从各渠道得到的消息可以证实,李弘和他的军队虽然在西海击败了羌人,但同时也被垂死挣扎的羌人打得奄奄一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汉军队为了恢复元气和戍守西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力北上征伐大漠了。

    鲜卑人喜出望外。扶罗韩以大鲜卑王的名义,向大漠上所有的鲜卑部落派遣了使者,试图说服他们背叛大汉,结盟共抗大汉,把汉人赶出大漠,重建大鲜卑王廷。扶罗韩的使者们日夜驰骋在大草原上,很多鲜卑部落开始动摇了,其中一部分人在无法预测未来局势发展的情况下,秘密和扶罗韩结盟,脚踩两条船,以确保部落利益。

    与此同时,扶罗韩、射隆等人想方设法拉拢白山的乌丸人能臣氐,加漠和沙末汗也主动向辽东的乌丸人楼班伸出了援手。白山的乌丸人和辽东的乌丸人越打越疯狂,战局越来越激烈。

    乌丸人都在大汉境内居住,乌丸人之间的自相残杀导致边郡形势愈发恶劣,迫使汉军不得不出面干涉。这样一来,幽州的军队几乎都被卷进了白山和辽东两个战场,根本无力顾及中、东部大漠。而汉人为了尽快稳定边郡,平息乌丸人之间的战火,只好向鲜卑人低头,希望他们不要公开插手乌丸人的事,导致局面失控。

    鲜卑人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扶罗韩要求大汉天子立即承认他的大鲜卑王地位。有了大汉天子这个承诺,扶罗韩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大漠胡族各部,可以暂时摆脱大汉军队对他的威胁,给自己稳定大漠诸部和发展实力赢得时间。一旦自己羽翼丰满了,可以和大汉正面抗衡了,自己就能脱离大汉的控制,重霸大漠。

    鲜于辅的态度让鲜卑人非常不满,他一边让鲜于银在上谷战场上和射隆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一边派出军队支援辽东,和辽东都护李溯东西夹击乌丸叛军。

    鲜卑人决定还以颜色,顺便试探一下大汉人的底线。

    五月上,东部鲜卑王加漠、渠帅成律归和沙末汗率军渡过大辽水,突袭玄菟郡,三天之内攻占了郡治高句骊。大军随即渡过小辽水,围攻辽东郡郡治襄平城。辽东郡太守公孙度据城死守,并派人渡海赶到青州,向青州刺史张郃求援,并向长安告急。

    此刻李溯和公孙续正率军在医无虑山的西麓昌黎、阳乐一带激战,两人闻讯大惊,急忙回援辽东。襄平一旦失守,大军的粮草供应就被切断了。随同李溯撤回辽东的还有辽东乌丸大单于顿杰的军队。

    李弘神情冷峻,望着案几上的地图沉默不语。

    “按照朝廷原定计策,吕布将军将在七月率军南下攻伐徐州,但现在因为辽东局势突变,不得不做出调整。”傅干一手拿着长安的书信,一手指着地图说道,“大司马和太尉大人决定放弃攻打徐州,转而全力支援辽东。朝廷已经下旨,拜青州刺史张郃为镇护大将军,持节钺,领管亥、昌豨两营一万大军渡海支援辽东战场。辽东战场上的粮草辎重将由海路运输,分别从青州的东莱郡和幽州的渔阳郡两地送到辽东,这样可以大大节约运输途中的消耗。”

    “我们的粮草军械呢?”祭锋问道,“大军攻打弹汗山,需要大量的粮草军械,朝廷何时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金雪原?”

    傅干摇摇头,苦笑,“丞相大人曾经说过,供应给上谷战场的粮草辎重,要到十月秋收之后,所以……”

    “上谷?”祭锋摊开双手叫道,“大漠,我们是在大漠打仗。只要我们打到弹汗山,扶罗韩就会撤过长城,上谷哪有什么仗打?”

    “我们自己想办法。”李弘挥手说道,“没有粮草辎重难道就不能打伏了?这里是大漠,大漠上有的是牲畜。雨季过后就是秋天,正是牲畜长膘的时候。等到牲畜膘肥体壮了,我们就可以出兵。”

    “那也要到十月之后了。”蒋济皱眉说道,“现在大漠形势瞬息万变,胡族诸部人心惶惶,左右摇摆,未必愿意遵从朝廷的圣旨,把牲畜送给我们做军粮。”他指了指傅干手上的书信,“而且,大司马和太尉好象也没有下旨征缴的意思,他们显然也是担心这样做会激怒胡族诸部,加剧大漠形势的恶化。”

    “非要圣旨吗?”李弘冷笑,“等我平定了大漠叛乱,仅战利品就足以偿还各部落的损失。”他转头看看祭锋,“派人急告胡族诸部,让各部落的大小王都到金雪原觐见大汉天子。”

    祭锋躬身领命。

    “书告匈奴大单于刘豹、先零羌王狂风沙,想方设法给阎柔将军筹备牲畜和草料。”李弘稍稍停顿了一下,对傅干说道,“书告阎柔,请他领长水营急速赶到代郡攻杀修武卢。再告冀州吴雄,请他率军出飞狐要塞,配合阎柔将军,把修武卢给我杀了。”

    “杀了代郡的修武卢,等于警告扶罗韩,叫他立即给我滚出长城。”李弘眼含杀气,怒声说道,“如果他继续留在上谷,我就把弹汗山烧成一把灰。”

    六月中,辽东。

    五百多艘大船浩浩荡荡进入辽东湾,泊岸于辽河口。

    镇护大将军张郃和辽东都护李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两人亲热地聊了一会儿,李溯马上问道:“大将军呢?大将军是否到了大漠?”

    “我也不知道。”张郃说道,“听说他在西海大战中身负重伤,不知道是否好了。如果伤势严重的话,他现在可能还在河西休养。”

    李溯没有说话,脸显失望之色,旋即低声说道:“麴大人留在西疆了吗?”

    “是的。”张郃笑容渐敛,黯然说道,“听说,大将军把他葬在龙耆了。当年他是西部都尉,驻守龙耆很多年,那里曾经是他戍守疆土的战场。”

    李溯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卢龙塞。

    “如果我战死了,你把我葬在卢龙塞。”李溯突然说道,“你不要忘了。”

    张郃诧异地看着他,“你我兄弟多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说这种话?”

    “公孙度大人战死了。”李溯悲声说道,“十一天前,他战死于襄平城。”

    张郃骇然心惊,“襄平城丢了?”

    襄平城如果丢了,辽东郡和乐浪郡的门户大开,大军若想从辽东湾方向展开反攻,难度非常大。

    “没有,公孙大人的儿子公孙康和公孙恭还在继续坚守。”李溯说道,“鲜卑人和乌丸人已经联手,我们兵力严重不足,很难救援,襄平城岌岌可危。”

    张郃浓眉深锁,急寻对策,“扶余人和高句丽人可有动静?”

    “没有,他们至今尚未出现在辽水河附近,不过从辽东形势来看,只要襄平一丢,他们必定举兵叛乱。”李溯恨恨地说道,“去年,我曾威胁他们,叫他们严守中立,不要自寻死路。他们还算听话,在鲜卑人的威逼利诱下,没有背叛。”李溯接着愤怒地手指西方,激动地叫起来,“辽东出现今日的危局,都是朝廷策略的错误。我曾三番两次上书,要求尽快结束辽东的战乱,把楼班、乌延和苏仆延都杀了,但朝廷就是不同意。说没有粮草,说先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好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好,我们不但没有坐收渔人之利,反而把辽东葬送了。长安都是一帮白痴,白痴……数千兄弟就这样白白死了,公孙大人更是死得不值啊。”

    张郃急忙劝阻。

    “你不要替他们说话,难道我眼睛瞎了吗?鲜卑人杀进了辽东,辽东守不住了,朝廷这才给我们粮食,让我们把胡人赶出去,但他们现在知道叛胡有多少吗?鲜卑人和乌丸人加在一起有四万多人,我才一万多人。即使加上顿杰的乌丸军队,我手上也不过只有一万六千多人,你让我怎么打?你让我怎么杀过辽河?”

    “子逆,你冷静一点。”张郃苦笑道,“七月,朝廷准备让吕布将军率军攻打徐州。这批粮食军械本来是用来打徐州的。”

    “打徐州?”李溯两眼血红,扯着嗓子大吼道,“那帮蠢猪,他们难道不知道,北疆如果乱了,打下徐州又有什么意义?曹操只有几万军队,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什么时候不能打?为什么非要现在打?胡人呢?胡人会从几千里长的边界上展开攻击,大汉为此要耗费多少兵力、财力才能保住北疆?”

    张郃本想再解释几句,但觉得朝堂上的事太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即使说了李溯也未必能明白,“子逆,你不要叫了吼了,我既然来了,带了兵,又带了粮,那么你我兄弟就齐心协力,把辽东守住,好不好?”

    李湖吼了几嗓子,郁积在心里的怨愤也发泄了一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乐浪郡还有军队吗?”张郃问道。

    “乐浪郡大约还有五千多人,但我不敢征调,阳仪大人也不会给。”李溯说道,“乐浪郡的东面是马韩,东北面是高句丽,南面是韩濊,一旦我们把乐浪郡的军队都调走了,谁敢保证这些蛮狄不会乘机突袭?乐浪郡有六万多户二十多万人,如果出了事,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郃踌躇良久,慢慢说道:“子逆,辽东只有我这一万援军,没有第二批援军了,如果要想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辽东战争,兵力的确不足。这样吧,我们冒充五万大军来援,先把士气鼓舞起来,然后给襄平城输送粮草军械,帮助他们守城,和鲜卑人持久对峙。”

    “从目前北疆形势来看,鲜卑人重霸大漠的信心明显不足,这从扶罗韩想方设法威胁朝廷,要求陛下承认他的大鲜卑王地位就能看出来。所以我认为东部鲜卑人出兵攻打辽东,其目的是想牵制幽州的兵力,其根本用意还是为了要挟大汉。所以,他们攻打辽东是假,逼迫朝廷承认扶罗韩的大鲜卑王地位是真。只要我们死死守住襄平,鲜卑人寸步难进,久战无功,在冬天来临之前必定会撤走。”

    李溯微微皱眉,稍加沉吟后说道:“扶罗韩最怕的就是我们出兵打他,为了避免族灭之祸,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让陛下承认他的大鲜卑王,继而逃避举兵叛乱和占据中部鲜卑的罪行。但问题是,东部鲜卑的阙机、素利等人都是纵横大漠几十年的老家伙,在他们眼里,扶罗韩狗屁都不是,怎么会帮助他?”

    张郃笑笑,神情很苦涩,“在大汉人的眼里,他们都是蛮族,但几百年来,我们和谁打仗?匈奴人、羌人、鲜卑人、乌丸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很多英雄人物,他们也有理想和志向。檀石槐曾经带领鲜卑人雄霸大漠,这是鲜卑人的骄傲,也是鲜卑人世世代代的梦。但现在这个梦给大汉击碎了,破灭了,鲜卑人不得不屈辱地低下了头颅,但他们心里的梦不会破灭,他们把骄傲藏在心里,时刻等待着爆发的一天。”

    “大漠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家园,无论多么贫瘠,他们都不会丢弃,他们都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

    “为了大漠,为了家园,为了梦想,为了大鲜卑,鲜卑人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仇恨,会紧紧地站在一起浴血奋战。”

    张郃伸手拍了拍李溯的肩膀,“尊重自己的对手,才能战胜自己的对手。这个世上没有蛮人,只有勇士和懦夫。”接着他用力挥了挥手臂,大声吼道,“拿出大汉人的勇气,战胜他们,我们战无不胜。”

    李溯和一帮辽东将领闻言大振,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愿随将军誓死血战……”

    当天晚上,大军在汶县扎营。

    辽东军斥候飞速回报,扶余人出现在小辽水,高句丽人出现在大梁水,鲜卑人的援军到了。

    众人心情沉重,大帐内的气氛很压抑。

    “现在的高句丽王是谁?还是伯固吗?”张郃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问道。

    “他早死了。”李溯说道,“当年我们平定辽东之乱后,他就死了,后来高句丽爆发了王位之争,伯固的三子伊夷模做了高句丽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拔奇和涓努一气之下,带着三万户高句丽人投奔了大汉。”

    “这些人现在在哪?”张郃惊喜地问道。

    “他们居住在沸流水。”李溯奇怪地看看张郃,问道,“怎么?离间计?让拔奇和涓努乘机去攻打高句丽的都城?”

    “对,立即派人传讯给他们,我们可以提供军械。”张郃说道,“他们兄弟自相残杀,我们或许可以捡点便宜。”

    “渔人得利,又是渔人得利,我现在听到这句话就来气。”李溯嘲讽道,“当年公孙度为了利用扶余国牵制北面的鲜卑和南面的高句丽,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尉仇台,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十岁了。我们一直想让这个孩子继承王位,尉仇台本人也同意,但扶余国诸加拥戴其大儿子简位居,王位之争很激烈,我们是不是也乘机离间一下,让他们父子兄弟自相残杀,我们也好渔人得利?”

    “好计啊?”张郃对李溯的嘲讽不以为意,捋须笑道,“辽东的事你熟悉,你立即派人联系简位居,只要他能说服尉仇台临阵倒戈,我们就支持他继承王位。”

    李溯冷笑数声,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然后望着张郃问道:“俊乂兄,我还认识你吗?”

    张郃捧腹大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四节

    七月中,辽东襄平。

    大汉援军突然出现在辽东,对胡族诸部产生了极大震动。

    汉军到达大梁水后,没有驻扎在襄平城外,而是屯兵于襄平城东南方向六十里外的弓长岭,这一奇怪部署让胡族大军百思不得其解。扶余人和高句丽人的军队正自东而来,难道他们想阻止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支援襄平战场?

    东部鲜卑王加漠命令大军停止攻击,撤到大梁水河北岸。

    此次出兵,他的借口是帮助乌丸人楼班,并乘机在辽东掳掠一番,以试探大汉人的底线。鲜卑人想知道大汉是不是确实没有力量维持大漠的稳定了。如果大汉人的确难以为继,那么鲜卑人就要采取更加凌厉的手段攻击大汉边郡,以此来威慑大漠诸部,迫使他们迅速摆脱大汉人的控制,重新结盟共图大业。所以这次攻击仅仅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一次掳掠,鲜卑人还不打算和汉人正面对决。他们看到汉人的援军从海路赶到辽东后,马上转攻为守,耐心等待时机。

    五天后,汉军第二支援军赶到襄平,屯兵于襄平城东三十里外的苏亭。

    又过了五天,汉军第三支援军赶到了襄平,驻扎在襄平城南二十里外的鞍亭。

    鲜卑人、乌丸人害怕了,他们没想到汉军援军竟然这样多,一批批的从冀州和青州乘船登陆辽东。扶余人和高句丽也害怕了,他们后撤一百里,退出了大汉边界。

    七月初,汉军又有两批援军登陆辽东,分别驻扎于襄平城的东、西两侧。

    与此同时,高句丽王伊夷模急告加漠,拔奇和涓努率军攻打都城国内,自己要撤兵了,先走了。

    鲜卑人慌了,各部首领要求撤军,但现在就算撤军了,汉人也不会放过他们,很有可能一鼓作气杀进乌侯秦水。沙末汗主张打一仗,把汉人打得伤痕累累,无力北上了,危险也就没了。另外,这一仗打下来,乌丸人和汉人的兵力不但消耗了很多,而且双方的仇恨也加深了,汉人肯定要先杀了楼班以便稳定辽东。等到辽东稳定了,已经是冬天了,汉人错过了北上征伐的时间,只好作罢。

    沙末汗的意见得到了成律归的支持。假如现在撤军,楼班、乌延、苏仆延等人极有可能投降。他们会倒戈一击,扶余人、高句丽也是一样。汉人在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的帮助下,很快就能杀到乌侯秦水。那时如果逃到大鲜卑山的裂狂风等人也乘机南下,和汉军前后夹击,东部鲜卑诸部很快便会灰飞烟灭了。

    加漠六神无主,一筹莫展。沙末汗安慰他,说我们此次出兵,主要目的是牵制汉人兵力,试探汉人底线,现在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目前看来形势虽然对我们非常不利,但只要大鲜卑王扶罗韩在上谷战场取得突破,迫使汉人承认了大鲜卑王的地位,形势将立即改观,到时我们可以有惊无险地满载而归。

    乌丸人楼班、乌延、苏仆延也劝说加漠坚持下去。汉军的援军多,需要的粮草辎重就多。现在辽西通往辽东的大道被我们切断了,汉人只有从海路运输。海上运输风险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之祸,所以汉人的粮草辎重始终没有保障。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最后失败的一定是汉人。

    加漠在众人的劝说下,决定留在辽东和汉人持久对峙。他派人威胁扶余国王尉仇台,要他即刻率军赶到襄平会合,否则后果自负。

    七月中,素利赶到襄平,和加漠、沙末汗等人仔细商量后,决定约见汉军统帅,试探一下口风。

    李溯看到素利后,破口大骂,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指着素利的胖脸,唾沫星子四射,“当年卢龙塞那把大火为什么没有把你烧死?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刘大人和大将军心软,如果公孙大人还在,你早被挫骨扬灰了。”

    素利慢条斯理地抹了一下脸上的吐沫星子,笑容满面地说道:“小懒,大将军在哪?”

    “我叫李溯。”

    “小懒……”素利拖长了腔调,眯着眼睛问道,“大将军是不是还在西疆?”

    李溯恨恨地瞪着眼前的胖子,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几十年了,双方打了一战又一战,仇人都打出感情来了。

    “大将军到金雪原了。”李溯伸手拽了拽素利花白的胡须,“胖子,你老了,不行了,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送死了。”

    “大将军到了金雪原?”素利神情一窒,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北疆乱了,大将军怎么可能不来?”李溯叹道,“自从慕容风和拓跋锋死后,大漠上还有谁能称王称霸?扶罗韩活不了几天了,鲜卑人还是死了称霸大漠的野心吧。如果弥加还活着,东部鲜卑也不会上了扶罗韩的当。这次东部鲜卑完了,谁也救不活你们了。”

    素利摸摸胡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加漠没有威信,东部鲜卑很多事取决于阙机,而阙机一门心思就想摆脱大汉的控制,他反对柯比熊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柯比熊年轻,而是因为柯比熊和大将军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次麻烦大了。

    “此次出兵,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下楼班。他是丘力居的儿子,老朋友的后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着不忍心啊。”素利勉强笑道,“你在辽东做了很长时间的都护,口碑一向不错,各部落都很拜服和信任你。但你这次出面支持顿杰,有失公正啊。”

    “公正不公正,我心里有数。”李溯冷笑,“胖子,回去吧,到乌侯秦水去,和阙机、槐头几个人好好商量一下。要么立即撤军,把加漠、沙末汗和成律归的人头送给大将军,要么等着身死族灭吧。”

    李溯转身飞驰而去。素利驻马立于大梁水河边,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虎奋将军公孙续率军赶到弓长岭。

    “都杀了?”张郃坐在案几后面,看看地上的两颗人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都杀了,一个不留。”公孙续躬身说道,“我奉大人命令率军进入高句丽后,高句丽王伊夷模果然派人向我投降,并恳求我出兵相助。我连夜赶到国内城,拔奇和涓努以为我去支援他们,没有丝毫防备,被我当场诛杀,其三千人马无一幸存。”

    “伊夷模答应出兵了?”

    “他哪敢不答应?”公孙续笑道,“伊夷模派大加优居和主薄然人领五千骑卒会合了扶余人,现正往鲜卑大营而去。”

    “扶余人的军队由谁统率?尉仇台吗?”

    “是的。他坚决不让简位居领兵。”公孙续不屑地撇撇嘴,“尉仇台两面三刀,嘴里说不愿意把王位传给简位居,其实不过是做样子给我们看。听说我们支持简位居继承王位,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坚决拒绝让简位居领兵。说白了,就是担心我们趁乱把简位居杀了。”

    “他能这样爱惜自己的儿子,的确是一位好父亲。”张郃微微一笑,“简位居应该感谢他的父亲,否则这次他死定了。”

    公孙续脸色微变,“大人真的想……杀了……简位居?”

    “当然。简位居是正宗的扶余人,又有诸加支持,这样的人继承王位,对辽东稳定是个隐患。”张郃眼露杀意,“我们坚持要简位居领兵出战,无非是想找个杀他的借口而已。尉仇台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子,不错,是位好父亲,我倒是小瞧他了。”

    公孙续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张郃,低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要质任?高句丽王伊夷模还问到此事。难道大人就这样信任他们?”

    “忠诚需要实力,没有实力,还谈什么忠诚?”张郃毫不在意地摇摇手,“我不要质任,说明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即使他们出尔反尔,背叛大汉,我也一样能击败鲜卑人。我有五万援军,我有一万五千铁骑,这一仗我赢定了。”

    一夜之间,汉军五座大营全部推进到大梁水南岸。

    胡族联军大骇,后撤三十里。

    三天后,翊武将军管亥、威远将军昌豨率军从弓长岭方向渡过大梁水,向胡族联军迅速逼近。

    与此同时,汉军在大梁水上架起十座浮桥,准备随时渡河作战。

    一往无前的气势让胡族联军惊惶不安,各部落首领再次要求撤军,联军大营里吵成一团。

    公孙康、柳毅匆忙走进中军大帐。不久,李溯和公孙续也到了。

    “昨天晚上,高句丽人送来消息,说鲜卑人要撤了。”张郃请众人坐下,笑着说道,“今天请诸位大人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一仗到底还打不打?是把鲜卑人吓走就算了,还是一战解决所有问题?”

    李溯疑惑不解,半天没说话。李溯不说话,其它三个人都不敢说话。这里除了张郃,就李溯的官职最高,他是辽东都护府的都护,公孙续是都护府副校尉,公孙康是都护府丞,柳毅是辽东太守府的长史。李溯没有发表意见,其他人即使想一战解决所有问题也不好贸然说出来。

    “俊乂兄,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五万援军,一战怎能解决所有问题?”李溯用怀疑地目光望着张郃,“你不会又要搞什么渔人得利那一套吧?”

    张郃笑笑,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圆圈,“在襄平城这个战场上,鲜卑人只有两万,其它都是我们的人。所以这一仗打好了,可以解决辽东所有问题。”

    李溯等人立即明白了张郃的意思,神情顿时起了变化。李溯很愤怒,公孙续悲喜交加,而公孙康和柳毅却一脸悲恨。

    “你想杀了顿杰,让楼班做辽东乌丸的大单于?”李溯激动地狠狠捶了一下案几,“你怎能这么做?一年多来,朝廷一直支持顿杰,命令我们帮助顿杰平定各部的叛乱,辽东军为此折损了数千兄弟,公孙大人也战死了。你怎能这么做?大汉的信义在哪?辽东都护府的信义在哪?朝廷的威严又在哪?将来我们拿什么镇制辽东各地?”

    张郃很平静,转目望向公孙续。

    “我父亲死得很惨。我想报仇,我想杀了所有的仇人。”公孙续撩衣跪下,“请大人成全。”

    张郃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然后转身看向公孙康和柳毅。

    “大人,仇的确要报,但不能因为报仇而损害大汉的威仪,而置辽东安危于不顾啊。”公孙康想起死去的父亲和将士,一时百感交集,拜伏于地,诚恳说道,“请大人三思。”

    柳毅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大人莫非有两全之策?”

    张郃赞赏地点点头,“我们声势造得太大,鲜卑人害怕了,要走了,所以我们要败一仗,把鲜卑人拖在襄平,以便我们能赢得足够的时间部署围歼之策。”张郃望着李溯笑道,“要想围歼鲜卑人,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而楼班手上就有大约两万人马,如果加上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我们有将近五万多人。用五万多人围攻两万鲜卑人,而且在一半兵力都是临阵倒戈的情况下,我们足以重创鲜卑人。”

    李溯恍然大悟,瞪着张郃痛苦地摇了摇头,“俊乂兄,这样背信弃义地去杀人,你不觉得很无耻吗?”

    “我也没办法。现在北疆的形势摆在这里,辽东的危机必须立即解决,否则不但北疆危机重重,就连长安都危机四伏。”张郃无奈地说道,“虽然借刀杀人是卑鄙了一点,但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如果我们现在杀了顿杰,那么辽东的乌丸内讧也就结束了。同样,如果我们现在能够重创东部鲜卑,那么扶罗韩也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援,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败亡不过是早晚之间的事。”

    “我杀人从不手软,但这样杀人,我实在……”李溯连连摇头,突然他一跃而起,一脚踹飞眼前的案几,仰天悲啸,“三千多兄弟,三千多兄弟啊……他们白死了,白死了……”

    李溯飞奔出帐,嘶哑而悲愤的吼叫声让人心神震颤。

    张郃面无表情,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一言不发。公孙续、公孙康、柳毅垂首不语。

    “现在……”张郃看看三人,“你们商量一下,派个可靠的人和楼班取得联系,立即去办。我们的目标是鲜卑人,如果他能帮助我们击败鲜卑人,他就是辽东乌丸大单于,至于话怎么说,不用我教了吧?乌延和苏仆延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们可以把顿杰送给他,但能不能杀死顿杰,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张郃召集各营将领、乌丸大单于顿杰等人军议。

    为了确保主力大军能够全力投入进攻,张郃打算率先实施两翼牵制之策,把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人诱离战场。虎奋将军公孙续将率军攻击敌人的右翼,牵制扶余人和高句丽人。大单于顿杰率军攻击敌人的左翼,牵制楼班的乌丸军队。一旦敌人的两翼大军脱离了主战场,则主力大军全速渡河,向鲜卑人展开猛烈攻击。

    七月二十六日,大战开始。汉军主力屯于大梁水南北两岸,陈兵以待。公孙续和顿杰各率铁骑攻击敌军两翼。

    公孙续打败了,很快就打败了,率军飞速撤离战场。

    加漠大喜,命令后军沙末汗率军支援乌丸人。

    顿杰指挥六千乌丸人奋力攻杀,但敌人越来越多,乌延、苏仆延、沙末汗先后率军加入战场,把顿杰的军队团团围住。顿杰举旗求援,汉军拒不发兵。黄昏时分,顿杰和六千乌丸军队全军覆没。

    初战告捷,胡族联军士气大振。大营前推十里,意图把大汉逼过大梁水,隔河对峙。

    成律归此刻却提出了撤军的要求。仗也打了,也打赢了,可以撤军了。加漠不愿意,汉军大败,士气低迷,正是乘胜进攻的时候,怎能撤军?沙末汗警告加漠,如今顿杰死了,乌丸人内讧的矛盾消失了,汉军为了扭转不利形势,极有可能和乌丸人秘密议和,转而扶持楼班为辽东乌丸大单于。乌丸人住在辽东,这里是他们的家,如果执意和汉军对抗到底,就有灭族之祸。乌延、苏仆延这两个老狐狸有这么愚蠢?乌丸人一旦把我们出卖了,大军势必陷入绝境。

    加漠犹豫不决,很多鲜卑首领也不同意。辽东郡的人口有二十多万,对于鲜卑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谁不想乘机掳掠一番,满载而归?

    成律归是素利的弟弟,久经战事,他坚持自己的判断,认为汉军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任由顿杰全军覆没,其中必有原因。但他一人无法说服加漠和各部首领,只好命令自己的部下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张郃很快得到消息,他担心鲜卑人撤了,急忙密告乌丸首领楼班、扶余国王尉仇台、高句丽大加优居,相约联兵攻击。

    七月三十日清晨,辽东都护李溯领五千铁骑正面攻击鲜卑大军。

    在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里,乌丸人、扶余人、高句丽人突然升起了大汉战旗,三万多军队突然倒戈,鲜卑人措手不及,瞬间崩溃。

    张郃指挥大军呼啸杀上。

    公孙续、管亥、昌豨、公孙康等人各领大军,四面围杀。

    鲜卑人狼奔豕突,四散而逃,死伤无数。

    乌丸人、扶余人和高句丽都不想誓死血战,一来他们想保存实力,二来他们也不想和鲜卑人结下深仇,所以鲜卑人的突围非常迅速。加漠、沙末汗、成律归等鲜卑首领各带人马死战而逃。

    一场声势惊人的大战至午时结束,汉军斩首三千七百级,俘虏两千四百人,大获全胜。

    襄平大战赢了,汉军的实力也暴露了,胡族各部震惊之余,也对镇护大将军张郃感到万分恐惧。

    乌丸人急速撤过了大辽水,唯恐遭到汉军的围杀。张郃请他们到襄平议事,楼班等人百般推托,死活不敢到汉军大营去。

    八月上,在辽东都护李溯和代辽东太守公孙康的亲自陪同下,扶余王尉仇台、高句丽王伊夷模等人心惊胆战地走进了汉军大营,拜见镇护大将军张郃.张郃出辕门相迎,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赏赐了很多战利品,然后非常婉转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两国国主能多派自己的孩子到长安去看看,学习治国经验。

    当柳毅用扶余话把张郃的要求说出来后,尉仇台和伊夷模不禁暗暗吃惊,强作笑脸叫苦不迭。张郃的意思很明白,他向两国讨要质任,要把扶余国和高句丽国纳入大汉的疆土。

    “你们考虑考虑,过两天答复我。”张郃笑道,“此次我大汉天子御驾亲征,亲自统率大军从金雪原东进,平定扶罗韩、射隆的叛乱,一部由我统率,由辽东北上攻击乌侯秦水,平定加漠的叛乱。我朝天子离京之前曾说过,此次不但要平定大漠,还要稳定辽东……”张郃看看两位国主,一语双关地说道,“稳定辽东的意思不仅仅是调解乌丸人之间的矛盾,还包括与辽东诸国共议国界,竖立界碑。这界碑应该竖在什么地方,相信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两位国主在张郃的威逼下,诺诺连声,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另外,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们。”张郃的脸色渐渐严肃,“乌丸人的大单于顿杰死了,按道理这个大单于应该由顿杰的儿子继任,但顿杰的儿子太小,所以我们打算奏请天子,让楼班继任这个大单于,但是……”张郃冷笑了两声,“楼班、乌延、苏仆延担心我们报复他们,要把他们杀了,不敢来了。”

    “麻烦两位国主在大辽河畔建一座营帐,以你们的信义做为担保,把他们请来,和我们好好谈谈。”张郃指指李溯,“我和李大人亲自去,不带军队。我希望尽快解决乌丸人的事,以便我们能重建信任,合兵一处,继续北上平叛。”

    给大汉和乌丸人做个斡旋,重建彼此的信任,两位国主当然愿意。不过张郃北上征伐,还要征调他们的军队,这就让两人懊悔不迭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襄平苦战,趁乱把鲜卑人杀得血流成河。这下弄巧成拙了。

    两人不好不答应,一边笑脸承诺,一边暗中思索对策。这兵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否则肯定像顿杰一样,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八月中,在扶余王和高句丽王的劝说下,楼班、乌延和苏仆延带着亲卫渡河而来。

    张郃和李溯已经先到了,两人出帐相迎,说了一番安慰话。

    其实双方也没什么商量的,楼班这个大单于已经做定了,不过就是如何安排顿杰的后人,如何瓜分顿杰和追随他作战的各部落财产而已。

    张郃提到了调兵的事,要求楼班统率乌丸大军跟随自己攻打鲜卑人。楼班、乌延和苏仆延马上以各种理由拒绝。顿杰和六千乌丸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一清二楚。张郃这个借刀杀人计已经用了一次,再想用第二次就不灵了。

    张郃不以为意,不厌其烦地劝说,但李溯的话就很难听了,威逼利诱,各种招式都用上了。楼班有些害怕,想答应,但乌延和苏仆延坚决不同意。

    李溯火了,指着乌延破口大骂。当年打卢龙塞,乌延是胡族联军的首领,双方的仇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扶余王和高句丽王坐在一边看热闹。李溯、乌延、苏仆延就象三头红了眼的野牛,互相用乌丸话指责谩骂。

    “绑了。”张郃突然一拍案几,厉声吼道,“捆起来……”

    话音刚落,帐外扶余、高句丽卫士一拥而入,把楼班、乌延和苏仆延打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三人听到这些卫士嘴里喊出来的都是大汉话,这才知道中了计,气得眶眦欲裂,冲着尉仇台和伊夷模怒声叫骂。

    尉仇台走到三个面前躬身致歉,“我也没办法,身不由己啊,三位多多包涵吧。”

    伊夷模也苦笑道:“昨天晚上,我们的人都让张大人抓起来了。两千多人啊,你让我怎么办?三颗人头换两千人的性命,我没有选择啊。”

    公孙续提着血淋淋的战刀走进了大帐,“大人,外面杀干净了。”

    “杀了……”张郃一挥手,冷声说道,“先祭奠你父亲,然后把脑袋拿进来。”

    楼班望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号淘大哭。

    “我给你一个选择。”张郃指了指地上乌延和苏仆延的脑袋,“要么在辽东做大单于,统领右北平、辽西和辽东三部乌丸,要么和乌延、苏仆延一样,把脑袋留在这里。”

    楼班没有选择,他只能拜伏在地。

    “你不要以为河对岸的一万多骑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张郃面如寒霜,“我只要拿着你们三颗人头到对岸吼一嗓子,一万多人就一哄而散了,我想杀谁就杀谁?”张郃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派个人到对岸去,把乌延和苏仆延的亲信都叫来,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免得你统领三部的时候,有人和你作对。”

    十六岁的楼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磕头求饶。

    张郃不为所动,“叛乱是灭族之罪,我不过杀一群大小部落首领而已,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站在你面前的如果是公孙瓒将军,那么对岸的一万多骑,恐怕早已经在辽河里喂鱼了。”

    张郃转身望着面无人色的尉仇台和伊夷模,脸上露出一丝冷森森的杀气,“我大汉陈汤将军曾有一句名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谁敢乱我大汉,我必诛他的族,灭他的国。”

    八月中,镇护大将军张郃上奏朝廷,襄平大捷,辽东一战而定。

    八月,大漠,金雪原。

    大汉天子和大将军率军赶到金雪原,会合了漠北都护铁钺的军队。

    大漠北部鲜卑的大小王早已赶到,纷纷觐见天子,表示效忠。

    北部鲜卑王拓跋韬已经六十多了,王庭的军政大事基本上交给长子拓跋泓处理。但最近一年多来,由于扶罗韩的使者跑遍了整个北部大漠,很多部落看不清形势,左右摇摆,和扶罗韩秘密来往,迫使拓跋韬不得不出面予以镇制。幸运的是,目前尚没有一个部落公开背叛。

    大汉天子御驾亲征,大将军亲自率军从河西赶到金雪原,给了鲜卑诸部一个巨大的震撼。这次,扶罗韩算是把小命玩完了。

    八月上,镇北大将军阎柔书告大将军,他和武猛将军吴雄东西夹击,已经围杀代郡乌丸首领修武卢,目前大军已经推进到高柳、马城一线,直接威胁弹汗山。

    过了几天,征北将军鲜于银书告大将军,他和柯比熊、射虎、射缨彤、鹿欢洋等人合兵一处,在仇水河东岸重创射隆,将他们赶到了广宁一带,但鲜卑人还是没有退出长城。

    当天晚上,大将军和众人正在商讨北疆战局的时候,小天子突然问道:“大将军,我们准备何时进军弹汗山?”

    “这要看辽东的形势如何发展,如果张郃、李溯两位大人不能及时扭转局面,今年上谷的仗也只能打到长城为止了。”李弘说道,“另外,还有一个难题我们要解决,在这个难题没有解决之前,大漠上的仗暂时还不能打?”

    “什么难题?”小天子惊讶地问道。

    “如果我们杀了扶罗韩、射隆和加漠,大漠鲜卑诸部的势力平衡就被彻底打破了,需要重新划分各部落的领地。如此一来,我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大漠陷入更大的危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十五节

    李弘的担心同样也是骠骑将军鲜于辅的担心,他早在去年就上书朝廷和书告大将军,详细分析了大漠形势,预测了未来几年的发展,对大漠的前景忧心忡忡。

    大汉征服大漠十六年了,鲜卑各部得到了十六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一代人成长起来了,柯比熊、阙昆、拓跋泓、加漠、沙末汗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们和当年的慕容风、拓跋锋一样,最大的梦想就是雄霸大漠,像他们的英雄檀石槐一样纵横天下。

    大漠上的老一辈人渐渐离世,射墨赐、弥加、熊霸先后死去,而大汉赖以稳定大漠的射缨彤、弧鼎、弃沉、拓跋貉、裂狂风等人也渐渐老迈,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实力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十六年来,一直未能在大漠竖立足够的威望,未能代替射墨赐等人获得镇制鲜卑诸部的强大实力。

    大漠上的狼烟迟早都要点燃,不是扶罗韩,就是其他人,原因很简单,鲜卑人需要生存。

    最近几十年以来,大漠上的气候非常恶劣,雪灾、干旱等灾患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大汉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们,但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而不能根除他们的生存危机。

    这种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鲜卑人的心里,让他们非常恐惧,非常不安。他们想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他们想南迁,想越过长城,想得到更好的生存环境,但大汉对他们的南迁心存犹豫。这里除了世代的仇恨外,更重要的是社稷的安全,而社稷的安全,归根到底就是大汉百姓的生存。

    争夺生存的土地,才是汉、胡互相征伐几百年的最根本原因。

    步度更、弧鼎、弃城等人不惜代价帮助大汉攻打河西,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迁居到河西,迁居到美丽的祈连山下,求得一块更好的生存之地?

    拓跋韬、射墨赐等人十几年来,为什么对大汉言听计从?还不是想得到大汉的信任和帮助,让更多的族人逐渐迁到阴山以南,迁到代郡和上谷郡栖息?

    熊霸、弥加等人为什么极力怂恿柯比熊远行数千里,帮助大汉军队一起远征河西?不为别的,就是想有一天可以实现慕容风的梦想,让鲜卑人越过大燕山,迁徒到可以摆脱生存威胁的地方。

    鲜于辅在奏章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朝廷,要想实现西、北疆两疆的长治久安,仅仅制定一个妥善的安抚政策是远远不够的,耗费巨资修建长城和屯田戍边更是治标不治本,最根本的办法是解决胡族诸部的生存问题。只有解决了他们的生存,让他们彻底摆脱死亡的威胁,西、北两疆才能得到稳定,汉、胡之间延续了几百年的战争才能停息下来。

    如今大漠的现状摆在这里。

    老一代的死了,小一代的长成了,中间一代的人正在为生存而战。今天,我们还有实力击败胡族诸部的中间一代,但将来呢?将来胡族诸部的这些小一代还要为生存而战,狼烟还将在大漠上四处燃起,而我们呢?我们的下一代是否和现在一样,还有强大的实力击败他们?我们是不是又要走回老路,继续依靠长城、高山和河流防御他们,和他们世世代代打下去?

    “胡族诸部反复叛乱的根本原因是生存。”李弘解释一番后,无奈地说道,“今天这一仗的结果很明显,将来大漠的霸主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河西的步度更,他正在把西部鲜卑诸部迁移到祈连山下,河西四郡富饶的草场和土地将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他们的生存因此得到了保障。一个是拓跋韬,步度更带着西部鲜卑诸部迁到河西后,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草场,他的领地将扩大很多倍,他的实力将更加庞大。一个是柯比熊,南部鲜卑因为射隆的背叛已经分裂,大战过后实力丧失殆尽,弹汗山因为扶罗韩的背叛肯定要被吞并,东部鲜卑因为加漠的背叛同样难以存活,但其中很多部落将重归柯比熊。如此一来,东、南、中三部鲜卑只有柯比熊的实力最为强悍,他将成为三部鲜卑之王。”

    李弘的手重重拍在了案几的地图上,“十六年前,我们征服了大漠,并把鲜卑诸部分为五个大部,三十多个小部,把他们的实力彻底分散了,但十六年后,大漠又恢复了原状,还是东、中、西三个大部。”李弘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很悲凉,很痛苦,“风雪曾经对我说过,她说大帅临死前,对柯比熊、熊霸、弥加等人有过嘱咐,说大汉会帮助鲜卑人度过难关,说鲜卑人终究有一天会夺回大漠。他的话灵验了,仅仅过了十六年,鲜卑人就在不经意之间完成了部落的重整,他们将一步步走向强大,并且有可能在十几年或者二十多年后,重新夺回大漠。”

    大帐内寂静无声。

    “在大将军的心里,慕容风总是象神一样存在。”傅干叹了一口气,“难道慕容风真的这样厉害?当年落日原大战,大将军不是把他击败了吗?他不是神,他的话不会成为现实。”

    “大将军的话是对的。大漠这一仗不管怎么打,最后都是这个结局。”贾诩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我们不能不打,如果不打,等于承认大汉的衰败,大漠上的鲜卑人会更加骄狂,后果不堪设想。打吧,我们就要接受这个结果,不过好在这种结果短期内对大汉还不会造成太大危害,我们还有足够时间想出对策,尽快把这个潜在的巨大忧患解决掉。”

    “怎么解决?”蒋济愁眉不展,“鲜于大人说得好啊,鲜卑人也好,乌丸人也好,羌人也好,匈奴人也好,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前赴后继,屡屡寇边,和我们誓死血战,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这个世上,谁不想衣食无忧地活着?谁不想过上安稳高兴的日子?但我们怎样才能满足他们这个最基本的要求?几百年了,无数先辈都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能解决吗?”

    李弘仰天长叹,惆怅至极。

    “如果朕是鲜卑人,朕长大了,一定要带着大军打进长城。”小天子突然语出惊人,把帐内众人吓了一跳。

    李弘脸色微变,两眼盯着小天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朕从走进西疆开始,眼前除了美丽的风景,就是那些可怜的胡人。”小天子眼里露出一丝悲色,“他们住在破烂不堪的帐篷里,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又黑又瘦,一天只能吃一餐,而且还是非常难吃的黑乎乎的东西。朕记得在屠申泽的时候,秀儿曾经帮一个小孩捕了一条鱼,那个小孩很感激秀儿,给了她一块羊肉,很小的一块,又腥又臭。秀儿不要,把它丢在了地上,那个小孩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捡起来藏进了怀里。”

    “从河西到金雪原,走了几千里路,经过了几百个部落,朕看得太多了。朕觉得他们就象草原上的野牛,一天到晚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觅食,就是吃饱肚子,然后第二天起来,再去找吃的。看多了,朕只有一个感觉,感觉他们随时都会死去,他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一生当中,除了找吃的,就是等死了。”

    “反正都要死,为什么不去抢呢?不抢也是死,抢也是死,如果抢到了,死了就是个饱死鬼。”小天子很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好吧?”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小天子,心里沉甸甸的。

    “大将军,胡人也是我大汉的子民,为什么他们这么穷?”小天子望着大将军问道,“朕在河套巡视的时候,觉得那些屯田戍边的农夫们已经很穷了,谁知道到了大漠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穷苦的人。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帮助他们?”

    李弘沉默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臣也曾努力过。当年大军征服大漠的时候,大漠上连连雪灾,胡族诸部生存困难,也曾迁移南下。但边郡草场有限,无法养活那么多牲畜,另外边郡土地少,即使他们愿意放弃畜牧从事耕种,也没有那么多土地可以提供。同时,汉、胡之间仇恨深重,双方因为风俗习惯等等不同,冲突极为频繁。胡人不愿意和汉人杂居,他们深爱自己的家园,纷纷返回了草原,只有很少一部分留了下来,而汉人极度鄙视胡人,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回大漠。”

    “当时这种南迁是权宜之计,后来大漠灾患少了,朝廷随即拒绝胡人迁移边郡。因为胡人南迁,不仅仅带来草场、土地、财赋、律法等等各方面的矛盾,还会给社稷的安全带来极大隐患,所以此后像当年舞叶部落那样数万人大规模迁移的事就绝迹了。”

    李弘看看小天子,苦笑道:“陛下,迁移的事太复杂了,不是说朝廷同意,部落首领同意就行了,这牵扯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难度太大了。治国其实就象做人一样,有时候你有好心但未必能做成好事,有时候你想做好事,结果却事与愿违。总之,难,太难了。”

    小天子发了一会儿呆,沮丧地说道:“朕有些明白了。因为事情太难解决,所以大漠上的胡人就想了个最简单的办法,吃不饱的时候就南下掳掠,抢了就跑,而我们无计可施,于是就修长城,偶尔被他们打急了,就杀进大漠,砍死一大批。等他们下一代长大了,这种事情又重复一遍,周而复始,一直延续了几百年。”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小天子在西、北两疆待了一年多时间,能有这样的认识已经难能可贵了。

    九月上,大司马徐荣从长安送来消息。

    襄阳发生内讧,袁熙死了。

    征西大将军钟繇一直对南阳虎视耽耽,而坐镇南阳的是袁熙,他成为钟繇的必杀目标。这段时间,钟繇和他的一帮僚属想方设法秘密联系襄阳旧友,试图离间刘表和袁熙。七月中的时候,刘表从很多渠道得知袁熙正在与长安接触,极有可能献城投降。刘表大惊,找了个借口把袁熙骗到襄阳,杀了。

    徐璆、阴夔、袁靖、韩荀等人过去都是袁绍的部下,现在追随袁熙。蒯良、文聘把他们抓了起来,好言相劝。徐璆悲愤交集,当天晚上就自杀了。袁靖连夜出逃,到颖川投降了钟繇。阴夔、韩荀没有选择,带着军队归附了刘表。

    袁谭惊闻此讯,悲愤至极。他担心刘表、曹操等人以此为借口攻杀自己,急忙派人联系孙权,把庐江拱手相让,然后带着人马渡江南下,到江东避难去了。

    孙权捡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庐江郡。

    巴蜀发生内讧,益州牧刘璋被赶到襄阳去了。

    汉军平定西疆的消息传到长安后,刘璋惊惶不安,担心汉军杀进巴蜀,他在治中王谋,别驾张松等人的劝说下,随即决定归顺长安朝廷。五月,张松秘密赶到长安,向长安献请罪表,呈递巴蜀地图。

    这个消息泄漏了,被出身巴蜀世家的成都令张裔知道了。当年刘焉为稳定巴蜀,曾杀了贾龙、任岐等一帮巴蜀势力,巴蜀人为此忍气吞声,一直想报仇。张裔就是其中之一。张裔当即密报了镇西将军刘磐。刘磐一直驻军于成都,以给刘备督运粮草为借口赖在巴蜀不走。

    刘磐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派出亲信,一个到汉中,请刘备以寻求支援为借口南下成都,一个到巴郡的江州,请李严、縻竺以押运粮草为借口迅速北上,密谋诛杀刘璋。

    刘备闻讯大惊失色,率五千精锐出南郑,沿米仓道飞速南下。

    刘璋听说刘备不请自来,有些心慌,带着两万大军赶到涪城,把刘备拦住了,不让他进入成都。两人各怀心思,天天喝酒,很亲热。

    过了几天,李严、縻竺到了成都。李严听说刘备的军队被挡在了涪城,随即献计,利用城内那些反对刘璋的巴蜀势力,先把成都拿下。刘璋和两万大军没有粮草,支撑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败亡。

    刘磐从其计,找来张裔商量。张裔很爽快,一口答应了。两天后,张裔说服了吕凯、杨洪、王冲、马忠等一帮巴蜀文武大吏,打开了城门,把刘磐、李严的三千人马放进了成都城。刘磐书告刘璋,我已经占据了成都城,你如果识相,趁早收拾东西滚到襄阳去,否则,我就和刘备前后夹击,以谋逆罪杀了你。

    刘璋大怒,带着军队掉头攻打成都,但绵竹令费诗背叛了他,把刘备放了进来。刘璋傻了,他没有粮草,军队大部分都是巴蜀人,不愿自相残杀,而刘备又在背后陈兵以待,准备随时展开攻击,死路一条。

    刘璋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了刘磐的条件,在一队荆州兵的押送下,带着家眷去了襄阳。

    刘表如愿以偿,得到了荆州,而刘备也放心了,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背后。

    八月,李严、王冲等人率军出金牛山,刘备率军出阳平关,两军合兵一处,攻击武都。

    虎威将军司马懿、虎牙将军魏延率军阻击,并向长安求援。

    大司马徐荣命令颜良、文丑领四营北军,急速南下武都,务必确保陇南一线的安全。

    丞相李玮为了让朝廷摆脱沉重的债务,在七月的时候,邀请京畿一带的大门阀、大商贾相聚于昆明池,极力推广他的新策,但遭到了重挫,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他的建议。

    李玮非常生气,他授意司隶校尉张辽,在长安大肆抓捕子钱商,尤其是卫阀的人,见一个抓一个。

    卫阀立即慌了手脚,家主卫彻匆匆跑到丞相府哀求李玮高抬贵手。

    “那好,你告诉我,是谁要刺杀我?”

    卫彻脸都吓白了,“丞相大人,就凭你我当年的那点恩怨,我敢杀你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听到风声了?”李玮笑道,“我故意说出那句话,就是想让你替我查查到底谁要杀我。你查清楚了?”

    卫彻犹豫不决。

    “我警告你……”李玮阴森森地说道,“我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不要把我惹急了,否则十几年前的恩怨,我们今天一把算清楚了。”

    卫彻再不敢隐瞒,当即说了出来。

    “我早料到是他。”李玮冷笑,“既然撕破脸,那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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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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