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七节
“我给你这道手令,是保护你的,你应该相信我,就象我相信你一样,但你显然没做到。”李弘笑道,“你不相信我,尤其是关中大战结束后,你完全陷进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一门心思想控制权柄。你试图利用官制的修改,让北疆人完全控制中兴策略的走向,继而推进中兴策略的前进。本来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因为你不再相信我,对我隐瞒了官制修改后可能爆发的危机,并在攻打洛阳的策略上蓄意制造了一场危机,从而让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同时掉进了外朝大臣设下的陷阱。”
李弘盯着李玮,神色平静地问道:“我现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故意制造事端,让北疆势力一分为二?”
“大将军怎么会不明白?”李玮脸显疑色,“大将军如果不明白,怎么会将计就计,乘势逼迫天子御驾亲征,巩固兵权,并以筹备天子实力的名义,拉拢和分裂外朝势力?”
“我对你最愤怒的地方就在这里。”李弘脸色陡然一沉,冷声说道,“北疆人是一个整体,士人也罢,武人也罢,不可分割,分则两败,合则牢不可摧。但你不但制造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还和一部分外朝势力默契配合,联手对付我,我当然无法容忍。好在贾诩大人及时赶到了洛阳提醒了我,否则我一时还无法领悟到朝廷危机的关键所在。我一直认为你昏了头,想独自控制权柄,却没想到随着关、洛士人的入朝,外朝势力已经急剧膨胀,并迅速对北疆人造成了威胁。过去我们一直以为外朝派系越多,实力越分散,对北疆人的威胁越小,现在看来我们未免太轻视他们了。事实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当初我是反对关、洛士人大量涌入朝堂的。我在朝堂多年,我当清楚关、洛士人的实力,但长公主和你急不可耐,我没任何办法阻止。其实,关、洛士人公开拒绝朝廷的征辟,不愿出仕,其背后有外朝势力的支持。”李玮苦笑道,“过去,河东和河内的士人都属于关、洛士人一系。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弘微微点了点头,“你不相信我,就是因为我支持长公主和朝廷大量征辟关、洛士人吗?你认为我无视北疆人的利益,损害了北疆人的权势,危及到了北疆人的安全,是吗?”
“是的,我曾在书信中数次详述了理由,希望大将军要适当制约朝廷对关、洛和其它地方士人的使用,不能在北疆人没有完全控制权柄的情况下,把各地士人一下子放进朝堂。但大将举当时迫于长公主和朝廷的连番重压,明确表示了支持。”李玮连连摇头,“大将军,你知道我们当时在晋阳有多么被动吗?关中大战后,增兵和定都问题迟迟未能解决,为什么?很简单,只要北疆人在朝堂上,北疆人就是朝堂上其它所有势力的对手,或者称之为敌人更为恰当些。”
“关、洛士人过去就是洛阳朝堂上的主要力量,现在他们变成了晋阳朝廷的主要力量,那么朝堂上的一些中间势力随即见风转舵,我们马上便陷入了被动。”李玮叹了一口气,“我那时无法得到你的支持,而外朝大臣却有恃无恐,为此我不得不另谋他策,以求迅速摆脱危机。”
“朝堂危机的关键是外朝对相权的争夺和对皇权的钳制。如今外朝势力越来越大,朝堂危机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唯一扭转局面的办法就是分化外朝势力。而要想分化外朝势力,首先就要让外朝势力失去共同的对手。外朝势力没有了共同对手,就无法合力,无法合力就会分裂,继而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这也叫将计就计?”李弘低声说了一句,笑笑,然后抬头对筱岚说道,“这么多年了,大臣们指责仲渊最多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
“在这一点上,我虽然不太赞同仲渊的做法,但出于维护北疆利益考虑,还是……”筱岚欲言又止。她没有完全明白李弘的意思,话说了一半不好再说了。
“仲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制其它地方的士人入朝为官,其出发点的确不错,但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关、洛士人集中入朝的情况为什么会出现?难道仲渊没有责任吗?”李弘转头望着李玮,语气较为严厉,“外朝士人势力强大了,危及到北疆人安全了,你这才亡羊补牢,先自残,再伤人,难道这很高明吗?北疆势力分裂已经成为事实,你我都无力挽救,但北疆势力分裂会不会导致外朝势力分裂?”李弘无奈地摇摇头,“仲渊,你这个脾气至今不改。说得好听点,是太过自信,说得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这次如果不是贾诩贾大人及时提醒,我不会回朝帮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下次你还是这样恣意妄为,我会让你在朝堂上消失。”
李弘初先几句话,李玮倒是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到后来,李玮知道李弘已经没有责备的意思,神态马上便变了,眉宇间颇有几分自傲。
“外朝势力正在分裂。”李玮笑道,“这一点大将军无需担心,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如今朝堂上三足鼎立,长公主一系,天子一系,外朝一系。过去曾声威显赫的北疆势力成了这三大权势的组成部分,外朝势力的共同对手已经消失了。外朝势力现在不是和我们抗衡,而是在和长公主,和天子抗衡。
“现在的大汉是长公主主政,十年后的大汉是小天子主政,在这十年中还会发生很多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所以外朝各个势力该如何选择,该向谁效忠,自有一番权衡,但分裂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
“大将军,我们曾一直担心你像过去一样,为了维护北疆人的团结而接受朝廷的决策,那样外朝的势力将更加强大,中兴策略的持续推行将遇到重大阻力,北疆人将在外朝势力的正面抗衡下步履维艰。”筱岚心有余悸地说道,“幸运的是,大将军这次下了决心,一心一意要扶持小天子,从而迅速缓解了朝堂上的危机。”
“我们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一起让北疆崛起,一起让大汉走向中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李弘笑道,“仲渊很早就说过,做什么事,都要利益最大化。北疆本是一体,分裂了就面临失败,这一点仲渊不会不明白。因此当仲渊联手外朝向我施压,肯定有让北疆利益最大化的办法。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办法只有提前扶持小天子。这样北疆人一部分拥戴长公主,一部分扶持小天子,虽然看上去北疆人分裂了,但北疆人的势力却更大了。北疆人的中兴策略是一致的,在这个前提下,将来无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事,北疆人都能屹立不倒。”
“但是……”筱岚担心地说道,“这里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此策让长公主势力更强了,也让天子势力从有到无而且飞速发展,十年后,两人可能会因为权力移交问题发生冲突。因为权柄的移交不仅仅是长公主和天子两个人的事,它直接关系到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切身利益,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
“你担心我和仲渊发生正面冲突?”李弘指着李玮笑道,“你放心,只要我们象过去一样互相信任,这种事就一定有办法避免。”
“为避免十年后的朝堂危机,首先要确保北疆人控制权柄。”李玮说道,“从目前这件事来看,北疆人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即使控制了中书监,控制了军队,但依旧无法完全控制朝堂。这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必须接受,在北疆人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朝堂之前,我们只能韬光养晦,只能想方设法削弱、拉拢和分裂其它势力,只能利用天子、长公主和外朝三方权势互相厮杀的机会蓄积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后再控制外朝,继而尽最大可能控制权柄。”
大将军同意李玮的说法,他和李玮夫妇就朝廷的局势发展商讨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把两人送出府门。
马车即将离去的时候,李玮突然问道:“大将军,那道手令何时还给你?”
“你留着吧。”李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那道手令除了何风,没人能看明白。你留着它,算我对你的一个承诺。”
李玮感激地深施一礼,驱车而去。
李弘送走李玮夫妇后,直接赶到了后府内书房。
书房内,鲜于辅、张辽、傅干、王凌、蒋济等人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议拟定明天朝会上的奏章。
看到李弘进来,鲜于辅急忙迎上去,小声问道:“仲渊怎么说?他夫妇两人此时来见你,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有可能会让人误解你们已经和解。”
“当然要和解了。我们扶持小天子,他和公定等人辅佐长公主,如果不和解,这朝政如何处理?”李弘笑道,“我们和解了,外朝处境艰难,会加快分裂速度。外朝势力分裂得越快,对稳定朝堂上的三足鼎立之势就越有利。”
“这是仲渊说的?”鲜于辅皱眉说道,“在晋阳这段时间,仲渊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虽然我相信他的为人,但他的种种举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北疆人分裂了,实力反而强大了?我很难理解,我一直怀疑仲渊别有居心。”
“想想十年后的朝堂危机,你就能理解了。”李弘叹道,“我们常年在外征伐,往往会被朝堂上的宁静所蒙蔽,忽略了朝堂下涌动的暗流。仲渊显然看出了危机,所以断然挑起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仲渊对北疆的忠诚,我们无须怀疑,相信以他的深谋远虑,定能让朝廷安然度过危机。”
鲜于辅将信将疑地望着李弘,眼内疑色重重。
“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李弘无法隐瞒鲜于辅,只好低声说道,“长公主迟早都要还政于天子,天子一旦主掌权柄,他和很多大臣就要回到外朝。而依据现行官制,外朝权柄被严重削弱了,这种官制非常不合理,对社稷的长治久安极为不利。所以为了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他想逐步控制外朝,在中兴大业奠定基础后,利用天子和长公主对权柄的争夺,再次修改官制,把官制恢复到合理状态,让外朝掌控所有的相权。”
鲜于辅摇摇头,“这小子,头脑太复杂了,搞不懂他。”
“这很好理解。现在为了奠定中兴大业的基础,需要集权,需要把外朝丢到一边,所以官制要修改。等将来天下形势变了,中兴大业的基础稳固了,不需要集权了,相权和皇权需要制衡了,再把官制改回来。总之都是为了中兴大业,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李弘解释道,“现在外朝被丢到一边,北疆人成了众矢之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就算集权也办不成事了,怎么办?利用小天子,以帮助小天子储备实力为借口,把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利益基础统统破坏,让朝堂上所有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重新选择依附对象,继而转移矛盾,缓解危机,并为将来妥善处置朝廷最大的危机做好准备。”
“外朝大臣都是笨蛋?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里暗藏的玄机?”
“谁能想到我现在就扶持小天子?”李弘冷笑道,“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仲渊逼我,我现在也不会冒着挟持天子以对抗长公主的罪名强行扶持小皇帝。我这样做的后果很麻烦。一是外朝的很多大臣可能认为我挟持小皇帝,转而都去帮助长公主对付我,而李玮自然是他们首要拉拢、依附的对象。这大概也是李玮非常自信能控制外朝的主要原因。二是依附我的大臣未必信任我,他们可能为了保护小皇帝才佯装依附我,也就是说,我和当年的董卓一样,随时随地处在危险之中。尤其是当李玮控制了外朝,长公主手握权柄又迟迟不愿还政于天子的时候,我只好和李玮联手逼迫长公主还政,其结果可能……”
“仲渊这小子是不是想死啊?”鲜于辅恍然大悟,怒声说道,“说来说去,他只相信自己,根本不相信大将军。”
“羽行兄,那时候,小天子已经长大了,长公主也罢,我也罢,仲渊也罢,谁能预料到小天子会在其中支持谁?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仲渊已经不存在互相信任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权柄顺利交接,如何让小天主政后继续控制中兴策略的实施问题。”李弘笑道,“仲渊这步棋难度太大,而且他至今还在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我却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贾诩贾大人到了洛阳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子在主政之前,如果我把天下都平定了,把仗都打完了,天子就难建功勋,也很难统帅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怎敢把权柄交给一个被我挟持的懦弱的小天子?”
鲜于辅若有所悟,“十年后让小天子去平定天下?这么说,我们的确太急了一点,但是……”鲜于辅忽然苦笑道,“但是如果打下洛阳后,叛逆们纷纷投降怎么办?”
“想投降就能投降吗?”李弘嗤之以鼻,“他不打,我逼着他打。”
鲜于辅苦叹,“时间长了,叛逆们恢复了元气,仗就更难打了,将士们的伤亡会更大。”
“这不一定。”李弘摇手道,“和叛逆们相比,我们的实力要强大得多,我们恢复的时间越长,实力就越强悍,叛逆们反而不堪一击了。”
“十年?”鲜于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难以释怀地摇摇头,“这十年竟然如此重要?”
“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你难道忘记了?”李弘说道,“我们一仗接一仗打,朝堂上危机重重,百姓不堪重负,将士们疲惫不堪,所有的矛盾都在中兴大旗下慢慢积累。一旦权柄交接失败,朝廷大乱,各地州郡趁势而起,我们怎么办?退回大漠?或者重头再来?大汉社稷还经得起这样的连续重创吗?”
“十年,不多不少,这个时间我们等得起。”李弘用力拍拍鲜于辅的肩膀,“我们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难道你不想享受一下长安城的雄伟和繁华?”
鲜于辅捋须而笑。
经过半个多月的朝议之后,朝廷的中兴策略开始围绕着最关键的平叛策略展开了激烈争论。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在奏议中拟定的平叛策略还是过去那一套。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西进凉州平羌,稳定西疆。西疆稳定后,再以拢制蜀,从关拢入巴蜀,同时出兵荆襄,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夺取益州。益州拿下后,大军控制了长江上游和荆襄一带,继而水陆两路同进,攻打江淮和江东。如此则天下可定。
这个平叛之策的基础是稳定西疆和北疆,两疆不稳,则大军绝不南下,以免顾此失彼,一无所获。
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反对大将军拟定的奏议,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平叛之策。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利用大漠胡族铁骑的力量,牵制或者占据河西,然后利用河西来钳制金城、陇西一带的羌人,暂时维持西疆的局面。与此同时,大军则集中主力南下江淮、荆襄平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收复扬州、豫州、荆州和交州等州郡。待荆襄、江淮、江东的叛逆都被消灭后,大军再一分为二,一部由关拢方向翻越秦岭杀进益州,一部由江陵、悍关方向沿长江杀进益州。益州收复后,休养生息数年,再集中力量西进凉州平羌,解决祸乱西疆百年的羌乱。
这个平叛之策类似于当年光武皇帝定都洛阳后所采取的平定天下之策。在这个策略里,大臣们没有提出放弃西疆,而是改用河西的胡族铁骑联军来钳制陇西的羌人。当年光武皇帝就是利用河西的窦融成功钳制了陇西的隗嚣,以河西制陇西,为大军收复其它州郡赢得了时间。
西疆的羌人无法侵乱关中,危害京都,大军随即可以乘胜南下在最短时间内收复荆襄、江淮和江东等地,基本平定天下。
大臣们之所以认为胡族联军可以占据河西,都是源自虎贲将军雷子的奏报。十一月上,雷子率军攻占姑臧,顺利卡住了羌人的北归之路。雷子在奏章中说,鲜卑人希望能迁居河西,他认为从目前局势来看,答应鲜卑人的要求,激励鲜卑人奋战河西,有助于大军攻杀羌人,收复河西。
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稍加商议后,同意了雷子的建议,并下旨犒赏胡族联军,答应步度更、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鲜卑首领在收复河西后,让他们把部落族人迁到河西居住。
争论的焦点就是西疆用兵的风险,以及由此对中兴大业产生的影响。
西疆、羌人,本朝百年来的恶梦,大臣们只要提到西疆就心有余悸。但大将军李弘、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右车骑将军徐荣等大臣认为,此刻用兵西疆,风险很小。羌人刚刚进入凉州,尚未站稳脚跟,可以一击而溃。另外,大将军急于从拢南方向进攻巴蜀。
最近,驻守陈仓的校尉郝昭派人送来消息,说有两个派到汉中刺探军情的斥候总算回来了,他们在汉中看到了大量的军队,看到了刘备、蒯良、庞义、张任等人的战旗,而且他们封锁了栈道,汉中境内栈道上的所有驿站都有精兵驻守,任何人都无法翻越秦岭回到关中。这两个斥候是跟着五斗米道一个采药的弟子在秦岭山中走了三个多月才回到大散关的。
刘备在荆、豫战场上销声匿迹,一度让北疆军将领们有各种猜测,但除了徐荣没人猜到他会千里迢迢赶到汉中,不过徐荣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诧异万分。刘备用了一年时间赶到汉中,沿途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由此可见叛军救援洛阳的决心。
从汉中北上打关中,难度太大,除了陈仓道外,其它三条栈道因为年久失修,行走很困难,对关中难以形成威胁,而真正对关中构成威胁的是凉州拢南。巴蜀有嘉陵道、祁山道、沓中阴平道和洮岷道四条栈道通往拢南,如果刘备乘着西疆大乱之际,出兵拢南,继而攻占翼城,上邽一线,然后一部沿渭水河东进,一部从陈仓方向予以牵制,则必能杀进关中。
退一步说,就算刘备未能杀进关中,但只要他攻占了陇南,则朝廷的以拢制蜀之策遂告失败。如果以拢制蜀之策中途夭折,西疆既有羌人之乱,又有叛军侵扰,关中则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大军无论如何都要西疆凉州平叛了。
反对者坚持认为大军在攻克洛阳后,应该乘胜南下平叛。
现在西疆的形势明摆着,有强悍的羌人,刘备也有可能出现在陇南,大军一旦进入西疆战场,必定是连番苦战。如果久战无功,西疆迟迟不能稳定,那南方叛逆就得到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将来再回头去打,难上加难。
至于关中的安危问题,反对者认为,如果实在坚持不住的话,天子和朝廷可以暂时迁到洛阳。长安为本朝西京,洛阳为本朝东京,天子和朝廷暂居东京处理国事,有何不可?大军收复了除西疆、益州之外的所有州郡后,可以休养生息几年蓄积实力,然后再仿效当年光武皇帝的攻击之策,先平西疆,再定巴蜀,有何不可?
十二月底,新年渐渐来临,长公主下旨,放假,过年。
大汉建兴六年,正月。
正月初一,天子下旨,大赦天下。
正月里,大臣们因为家眷都在晋阳,还是天天聚在一起讨论朝政,但进出大司马大将军府的外朝大臣越来越多。而同一刻,大司农李玮的府邸也是热闹非凡,整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长公主年后偶感风寒,得了一场小病,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召集群臣继续议事。
这一天议事开始不久,丞相蔡邕就觉得不对劲了,首先是侍中郗虑突然改变了立场,转而极力支持大将军的奏议,接着尚书令崔琰也改变了立场。这都是郑玄大师的弟子,他们支持大将军的奏议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太傅杨彪以腿疾发作为由,告假,不上朝了。太傅杨彪不在,宗正卿杨奇又是一言不发,这反对的声音随即就小了。
接下来就有点兵败如山倒的味道,蔡邕和荀攸的奏议渐渐失去了更多的支持者。
本月底,长公主下旨,朝廷的平叛策略采纳了大将军的奏议,即日诏准执行。根据这个平叛策略,朝廷诸多国政也随即做了相应调整。
二月上,大将军李弘奏请天子,请天子再度奔赴洛阳御驾亲征。
小天子兴高采烈,急忙通告一群小伙伴,快点准备,到洛阳打仗去了。
二月十二日,天子在大将军李弘、右卫将军张燕、前将军吕布、龙骧大将军赵云等大臣的护驾下,急赴洛阳战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八十节
洛阳城墙上下,石弹堆积如山。
袁尚、逢纪、审配等人指挥各部将士和二十万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先把环城路上的石弹清理干净了。为了节约时间,审配命令民夫们把石弹就近堆砌在傅堞之后,以便加固加高傅堞。在北疆军强悍的武力攻击下,洛阳城外和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已经全部被毁坏,北疆军极有可能乘势登上城墙。一旦北疆军突破了城墙,守军能否继续阻击,就要看这道傅堞的厚度了。
北疆军在城外填埋护城壕,守军在城内清理石弹,大家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当天晚上,圆月高悬,双方都没有点燃照明的火堆,也没有互相射击,依旧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黑夜里,北疆军将士轮换上阵,填壕的速度越来越快。城内守军纷纷爬上城墙,竭尽全力清理城墙上的石弹,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最基本的防御条件。
审配不顾逢纪等人的劝阻,冒着北疆军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危险,在雍门方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此刻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若同时发动,城墙上的损失将非常惊人。但审配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考虑士卒和民夫的性命,强行把数万人赶上城墙。一夜之间,在审配亲自督促下,雍门一段的城墙上的石弹竟然被全部清理干净了。六千名悍卒在清晨时分进入了防守位置,并向城下忙碌的北疆军发动了攻击。
朝阳里,战鼓如雷,箭矢如雨,正在填埋护城壕的北疆士卒被压制在愤辒和修橹之下,寸步难移。
北疆军立即还击。
雍门正面战场上的九百台石炮率先吼叫起来,接着弩台上的两千台弩炮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短短几息时间后,西城门战场上的所有石炮、弩炮都在金色的晨曦中仰天咆哮,一时间地动山摇,气势如虹。
战场安静了一天后,再度沸腾了。
李弘、张燕等大臣陪着小天子迅速赶到了战场前沿。
麴义、杨凤、高览等人匆忙迎上。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攻击?”李弘望着前方战场,冷声说道,“看样子,我们轰击的时间还是短了一点,没能摧毁他们的士气。”
“城下的推进作业还要多长时间?”张燕看到城下的突击部曲正在密集的箭石掩护下迅速后撤,立即转头问杨凤道,“是不是比预想的时间要长?”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反击能力,的确让我们很意外。”杨凤手指前方战场说道,“按照原定计策,我们先填平最后一道护城壕。因为要把井阑推过去,护城壕必须填埋结实,再靠单薄的壕桥已经无法支撑井阑的重量。另外井阑要推进到城墙四十尺的地方,它顶部的跳板才能准确无误地落到城墙上,所以我们还要把冯垣和散落在冯垣周围的石弹全部清理干净。为此我们大约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
“在这五天内,我们还要突破瓮城的正面城墙。”麴义指着远处残破不堪的瓮城说道,“瓮城的正面城墙已经坍塌大半,我们打算用冲车把残余部分的墙面撞开,然后清理出一条通道,攻击主城门。”
张燕微微皱眉,用力挥了挥手,“集中力量,狂轰雍门,把城墙上的敌人压制住,尽量减少突击部曲在推进中的损失。”
麴义和杨凤望向李弘。
李弘笑着点点头,“给你们十天时间。白天狂轰,晚上推进作业,尽量压制敌人的反击。十天后,我们登城作战,攻克洛阳。”
三月下,陈留战场。
叛军连续攻击雍丘半个多月,没有丝毫进展。陈留就在雍丘城的北部,距离雍丘不过八十多里,急速行军,一日就能到达。但这一天的路程,联军就是过不去,而尤其让曹操愤怒的是,江东的一万军队至今还滞留在滑亭,迟迟不愿向雍丘靠拢。
此次北上攻打陈留,北疆军的主力在正面阻敌,北疆军的铁骑在浪汤渠和睢水河之间游戈,频繁威胁联军的后方和粮道。为了确保大军的安全,曹操率军赶到雍丘城后,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曾要求江东军部署于睢水河边的滑亭,豫州军一部部署于雍丘城西南方向的高阳亭,三支大军各自相距三十里,锥形布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保护和支援。
和北疆军打了很多仗,各部将领对北疆铁骑的威力心有余悸,谁都不敢大意。等到大军的粮草辎重安全运到城下后,曹操再度下令,要求屯兵于高阳亭和滑亭的军队速速北上会合,合力攻城。但此时北疆铁骑却出现在高阳亭和滑亭的侧翼,对两军虎视眈眈。两军担心移动过程中遭到敌骑的攻击,各自按兵不动。
曹操和袁谭打了两天。他们手上只有四万人马,面对城内北疆军铁桶一般的防守,无计可施,只能望天兴叹。曹操和袁谭再度催促。高阳亭的刘献和滑亭的孙贲回书说,吕布带着铁骑就在旁边待着,稍一移动估计就要遭到攻击,还是再等等为好。
吕布和穆斯塔法各带一支铁骑游走在战场边缘,虽然牵制了敌军,但也无法打破僵局。穆斯塔法数度要求直接攻击敌军粮道,但吕布都没同意,他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攻击机会。
到了三月中,曹操实在等不下去了。孙贲不愿率军会合,说白了就是想保存实力,不愿意帮助曹操和袁谭攻打陈留。中原大战的时候,江东已经吃了大亏,这次说什么也不会重蹈覆辙了。至于刘献不愿意来,当然是袁谭的主意。袁谭手上就这么点人马,死一个少一个,既然曹操打陈留是为了兖州,那自己也没必要竭尽全力了。还是留点力量回头打颖川吧。
曹操无奈,威胁袁谭,你如果再不把刘献的军队调到雍丘城下,老子退兵,不陪你玩了。上次我议和北疆赔了个女儿,大不了这次我再赔一个。袁谭看曹操发飙了,有些着慌,急忙让刘献率军来会。刘献的军队离开了高阳亭,犄角之势遂破,滑亭的侧翼失去了保护,暴露在北疆铁骑的攻击之下。
三月下,曹操集结五万大军再攻雍丘。几天后,因为军械不足,曹操让大将王忠带着三千人马,近万民夫和数百部辎重车赶到了滑亭。你江东军既然不愿打仗,留许多军械也没用,先借给我用用吧,顺便再拨点粮草。
吕布捕捉到了这次机会。因为时间太紧张,他无法通知穆斯塔法的主力军队,仅仅带着八百骑展开了袭击。
雍丘距离滑亭不过三十里路,太近了,王忠和他的部下有些大意,在回营的路上遭到了吕布的偷袭。徐州军措手不及,被北疆铁骑席卷而过,死伤殆尽。王忠落荒而逃,不幸遇上吕布,被吕布一戟洞穿,横死马下。
吕布带着八百人呼啸而走,甚至连粮草军械都没烧掉。
滑亭的孙贲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出事的地方距离滑亭只有十里,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派兵去看看,做做样子,顺便把粮草军械再运回来,否则无法向曹操交待。大家好歹都是亲戚,不能太无情了。
孙贲让程普守营,自己和孙辅带着三千人马出发了。到了出事地点,民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孙贲命令三千将士立即赶着辎重车回营,自己带着一队亲卫骑在战场上转了一圈。王忠的尸体是找到了,但脑袋没了。孙贲正在感慨人有旦夕祸福的时候,前方突然大乱,吕布的八百骑突然从睢水河的河滩里杀了出来。江东军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转眼血肉横飞。孙辅跑得最快,不过吕布的箭更快,一弓三箭,三箭齐齐射进了孙辅的后背。孙辅坠落马下,当场身亡。
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仰天惨嗥,他象发了疯一般,带着亲卫骑一路狂追,但吕布和他的八百悍卒象风一般,早已消失。
这次,北疆骑卒离开战场的时候,没有忘记引燃粮草辎重。
留守滑亭大营的程普闻讯大惊,带着三千人马急速出营接应。程普赶到了战场,看到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正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粮草辎重,泪流满面,痛苦不堪。但更痛苦的打击接踵而来,他的大营遭到了北疆长水营铁骑的袭击,滑亭战场上尸横遍野。
自从刘献的军队离开高阳亭后,滑亭的江东军就成了穆斯塔法朝思暮想的猎物。他带着军队游荡在睢水河边,耐心等待着机会。
孙贲和程普先后率军离开军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穆斯塔法的耳中,穆斯塔法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四千铁骑就杀向了滑亭。滑亭大营内还有四千江东士卒,他们正在惶惶不安地望着远处的浓烟,谁知厄运悄然而至。铁骑大军奔腾而来的轰鸣声让江东军即刻崩溃,四千逃卒在四千铁骑的追杀下,象草芥一般被无情地碾为齑粉。
孙贲、程普带着剩下的四千多人马仓惶逃到了雍丘。
曹操极度震骇。江东军半天之内被摧毁大半,孙辅被杀,自己手下大将王忠和三千士卒被杀,大量的粮草军械被烧,这一仗还没进入**就已经输了。
“吕布,我和你誓不两立。”曹操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狂呼,“打,给我攻城,攻城……”
三月下,颖川战场。
厉锋将军姜舞在颖川西南战场久战无功。
邓义和庞季防守严密,根本不给姜舞任何偷袭的机会。虽然荆州军在北疆铁骑的频繁骚扰下精疲力竭,但北疆铁骑因为日夜穿行出没于山林里,也是疲惫不堪。
三月中。蒯越在鲁阳方向再度发动了攻击。
这时颜良接到了陈留战场的消息,吕布告诉他由于叛军占有明显的兵力优势,攻防无懈可击,自己短期内无法找到叛军的破绽,可能守不住雍丘,请他尽可能加强鄢陵、许昌方向的防守,以免给叛军东西夹击。
颜良急告广成关,命令广武中郎将郑宝领五千人马坐镇关隘,命令扬威将军纪灵率五千人马支援许昌。纪灵率军急速南下到达襄城,正准备东进去许昌的时候,颜良再来急令,请他即刻赶到叶城。振威将军寥磊在激战中身负重伤,昆阳、叶城一线的防守岌岌可危。
纪灵连夜赶到叶城指挥作战。姜舞把战局详细解说了一下。荆州军的攻防滴水不漏,邓义守营,庞季主攻,两人配合默契,北疆军一筹莫展,只能死战。
颖川西南战场的局势直接关系到鲁阳战场,如果荆州军突破了叶城、昆阳,杀到汝水河,等于切断了鲁阳战场的后路。相反,如果击败了这路叛军,颖川战场的不利局面将得到彻底扭转。纪灵考虑良久,决定放弃叶城,把叛军引到昆阳予以围歼。
“昆阳是大汉中兴的福地。当年光武皇帝领一万援军,在昆阳城下击败了王莽四十二万叛军,一举奠定了中兴大业的基石。”纪灵笑道,“我们虽然不能像光武皇帝一样以少胜多建下赫赫功勋,但至少我们可以以多胜少,击败荆州军,稳定颖川战局,帮助大将军攻克洛阳。”
纪灵的围歼之策得到了颜良的同意,并授权纪灵征调兵力。
三月下,姜舞的五千铁骑,纪灵的五千援军,陆勉、刘辟的一万大军,昆阳项陶的五千人马,颖阳赵虎的五千军队共三万步骑大军进入昆水南岸设伏。
纪灵撤出叶城,领五千人马退守昆阳。
荆州军进驻叶城。邓义守城,庞季率一万前锋军继续向前推进。
叶城距离昆阳大约五十里,但中间隔了两条河,出叶城有澧水,到昆阳有昆水。当庞季率军赶到昆水河时,陷入包围,三万步卒大军和三千铁骑向他发起了猛烈攻击。
庞季指挥大军背靠昆水河,誓死阻击,并向邓义求援。邓义大惊,率一万五千人马急速出城救援,但姜舞率两千铁骑抢占了澧水桥,烧断了浮桥。
庞季率军坚持到黄昏。北疆军连夜攻击,荆州军眼见救援无望,于半夜时分崩溃。庞季战死,荆州大将张虎、陈生战死,数千将士溺水而亡,荆州军全军覆没。
北疆军马不停蹄,在纪灵的指挥下,急速杀向叶城。
邓义看到北疆军铺天盖地地杀到澧水河,知道庞季已败亡,仓惶率军撤回宛城。
大汉建兴六年,四月。
四月上,洛阳。
北疆军利用十个晚上的时间,在以雍门为中心的三里多长的范围内,把距离城墙根四十尺以外地方的所有阻碍物全部清除。雍门外的瓮城正面城墙和城内的石弹也被堆积到瓮城两侧,攻击城门的通道畅通无阻。
城内的叛军已经感觉到危险越来越近,虽然他们有心阻止北疆军清除城墙根下的障碍物,但他们失去了所有攻击墙根死角的防御设施。他们只能待在傅堞后面,忍受着恐惧和痛苦的煎熬。而每到晚上,他们又要冒着北疆军密集的箭矢爬上城楼,清理白天北疆军的石炮砸到城墙上的石弹,为阻击北疆军留下最后一块流血的地方。
日复一日,城内的守军和民夫们在日渐逼近的死亡面前,越来越绝望和沮丧,越来越焦躁不安,甚至有人开始冲击和抢劫皇宫了。
袁绍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处于昏迷状态,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人物。
年轻的袁尚在父亲在羽翼下长大,承受力非常脆弱,随着父亲的生命逐渐流逝,随着洛阳城生存的希望逐渐渺茫,他已经不堪忍受。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呆滞,情绪越来越低沉。他曾几度在文武大吏们的议事中失去控制,神经质般地无助,绝望地大喊大叫着。
人们的目光不再狂热,不再自信,不再有希望,所有人都非常冷漠,悲哀地看着洛阳城内的一切,仿佛这一切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很多将领和僚属已经放弃。他们肆意放纵自己,把自己泡在酒坛里,把生命丢弃给上苍。
有一天,沉默很久的审配终于说话了。我接到了消息,曹操、袁谭和孙权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陈留、荥阳,正在攻打虎牢关。刘表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颖川,正在攻打大谷、伊阙关。刘备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陈仓,正在围攻长安。北疆军四面受击,难以支撑,很快就要撤退了。
人们的眼神极为冷漠,甚至带着几丝苦嘲和怜悯。
袁尚惊喜地跳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大声问道:“这是哪来的消息?是谁送进来的?是我兄长吗?”
审配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沾满了褐红色血迹的皱巴巴的白绢,“是你二哥送来的,他现在正在率军攻打伊阙关。我们马上就能击败北疆军了。”
袁尚一把抢过白绢,望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喜极而泣。突然,他高举着白绢,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援军要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袁尚冲了出去,象疯子一般又哭又叫着冲了出去,“援军到了……”
府衙内的卫士们欢呼起来,接着长街上的将士们、民夫们欢呼起来,接着洛阳城欢呼起来。
“咚咚咚……”激动而兴奋的鼓身震天响起,洛阳沸腾了,洛阳人欢呼雀跃,洛阳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看到了胜利的战旗在蔚蓝色天空上高高飘扬。
袁微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低低叹了一口气,泪水悄然滚落。
辛评走到窗前,聆听着城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心里一阵颤栗。忽然他走到审配面前,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葬?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活下去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审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辛评的手猛地握住了剑柄。大堂上二十多位文武大吏齐齐望着审配,眼神极为复杂,但谁都没有说话。
逢纪站了起来,用力推开了辛评。他担心辛评失去控制,一怒拔剑把审配杀了。
“为什么?”辛评高举双手,纵声悲呼,“我们已经没有生路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二十多万无辜的人给我们陪葬,为什么?”
辛评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倾泻而出。
“啊……”辛评就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蓦然惨声长嚎,抱脸痛哭而去。
审配睁开了双眼,缓缓站了起来,凌厉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有谁愿意投降吗?”审配的语气极为冷肃,让人不寒而栗,接着他陡然提高音量,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谁想投降?”
“洛阳城外有先皇的诸陵,洛阳城内有袁大人的心跳,谁能投降?”
审配挥舞着手臂,象利剑一般雷霆劈下,“大汉已经倾覆,社稷已经败亡,我们生不能为大汉而战,死当为大汉戍守亡灵,死战到底……”
大堂上的文武大吏被审配的怒吼所激,同时站了起来,举臂高呼,“死战……”
四月初三,北疆军五千台石炮,两万台弩炮同时向洛阳城展开了疯狂攻击。
大将军下令,征调两万北军精锐赶到西城战场,参加攻坚作战。
大将军下令,即刻把两百台巨型井阑,五台巨型冲车运到西城战场。
大将军下令,六千名北疆军最强悍的将士穿上最好的铠甲,戴上最好的战盔,拿上最犀利的武器,最坚硬的盾牌,准备登城作战。
大将军下令,射书城内,最后一次劝降。
四月初三晚,北疆军一反常态,继续攻击,燃烧的火石弹布满了天空,洛阳上空烈焰滚滚。
审配接过朱灵递过来的劝降书,随手就要丢到火海里。逢纪伸手挡住,“北疆军要登城了,这应该是李弘最后一封劝降书,看看他写了什么。”
审配冷笑,把书信甩给了逢纪。逢纪展开粗粗扫了一眼,脸色骤变。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书信扔出了傅堞。那封书信在空中一路旋转着,掉进了熊熊燃烧的壕沟里。
审配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朱灵瞥了一眼剧烈喘着粗气的逢纪,转身就走。
“正南,你说错了。”逢纪苦笑道,“各路援军全部失败。”
审配抬头望着黑幕上绚丽的“星斗”,突然笑道:“元图,我们能在临死前看到这样美丽的夜景,不虚此生啊。”
逢纪抬头望天,哈哈一笑,“可惜大人没能看到……”逢纪话音未落,泪水霎时滚了出来,“大人的生命就像这一颗颗燃烧的流星,坠落,熄灭,消逝……”
“人都要死的,又何必在意是否曾经炙烈燃烧。”审配甩甩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今夜我们好好睡一觉,明日决战。”
四月初四,朝阳初升,霞光万道。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还在持续轰击。
西城战场上,一百二十台巨大的井阑巍然矗立,气势恢宏。正对雍门的战场前方,一台巨大的冲车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庞然猛兽,横卧在地上,冷森森地望着前方猎物。
井阑和冲车的下面都是一段段的圆木,这些圆木每隔十尺一根,一直铺设到城墙根和城门楼下。
井阑、冲车的后面站满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悍卒。崭新的铠甲和犀利的武器在霞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在他们的后面就是巨大土台,土台上的石炮、弩台上的弩炮正在做最后的掩护攻击。
土台后面,十几万大军依次排列,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方阵和方阵之间开辟了一条条通道,民夫们驱赶着辎重车,正在往返运送各类军械。
大军最中间是帅台。帅台的最高处,小天子顶盔贯甲,手抱令旗,傲然而立。
帅台上,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桥军张燕、后将军玉石、右将军杨凤、护军将军贾诩等文武大臣并肩而立,神情凝重地望着前方战场。
“可以了。”张燕抬头望望冉冉升起的朝阳,冲着李弘拱拱手,“大将军,下令吧。”
李弘用力一挥手,大声叫道:“传令,突击部曲登楼。”
“咚咚咚……”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霎时鼓声雷鸣,惊天动地。
青龙令旗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青龙在空中剧烈翻腾,似乎要驾云而去。
龙骧大将军赵云整了整盔甲,然后冲着精神抖擞的悍卒们微微一笑,“兄弟们,跟我走……上城楼……”
赵云第一个冲上了回旋梯,向着顶部的棚屋急速攀登。
五十名悍卒紧随其后,呼啸而上。
武卫将军文丑站在井阑底部的平台上,高举双臂,纵声狂呼:“兄弟们,拿起武器,跟我杀进洛阳城……”
“杀……”悍卒们吼声如雷,一个个健步如飞,飞速冲上井阑。
武毅将军高览走到小黑面前,替他系好战盔下的丝绳。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高览平静地问道。
“愿追随大人誓死奋战……”黄统激动地高举战刀,转身冲着手下的兄弟们放声狂呼,“拿出你们的卵子,杀出我们的威风……”
“不死不归……”
“走吧……”高览双手负后,大步走向井阑。
征虏将军徐晃站在井阑上层棚屋的边沿,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老歪贴在棚屋的边缘,战战兢兢地伸出半个脑袋。“大人,这好高啊,这要是摔下去,估计也就是一块肉饼。”
“我呸……”老宋冲着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你说什么丧气话,咒我们死啊?
棚屋内的悍卒们顿时骂声四起。
老歪浓眉倒竖,高举汉手连声乱吼,“谁敢骂?谁敢骂?再骂老子把他丢下去。”
徐晃大笑,用力关上棚屋的大门,“兄弟们,我们杀人去……”
盐骑营的悍卒们围到了冲车周围。
越骑将军秦谊奋力跳上了冲车,仰天狂吼:“兄弟们,用力推,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推啊……”
哑巴和近百名悍卒一阵乱吼,但就是没人出力。
中郎将陈卫站在后面连声笑骂。“攻击的命令还没下,谁要是敢推,估计他连吃奶的劲都没了。”
秦谊的叫声嘎然而止,他极为气恼地瞪着周围的手下,仿佛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等一下谁要是不出力,老子剁了他生吃。”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停止了射击。
“冲上去,快冲上去……”审配剑指前方,声嘶力竭。“搬掉石弹,立即搬掉石弹,敌人要攻击了,快……”
战鼓擂响,数千将士争先恐后,飞步冲过傅堞,急速登上城墙。
数万民夫紧随其后,排成一条条的长龙,准备在最短时间内把城墙上的石弹运到傅堞之后。
冲上城墙的将士们骇然呆住,城墙上霎时一片死寂。
“快啊,快干啊,你们还在等什么?”逢纪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伸头向墙外看去。
逢纪突然静止下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眼神越来越恐怖,蓦然,凄厉的叫声从他张大的嘴巴里激射而出,“敌人,敌人攻城了……”
城下忙碌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敌人天天都在攻城,这有什么可怕的?援军马上就到了,这种苦日子也熬不了几天了。
更多、更大的恐怖叫声四处响起,极度恐惧的士卒们冲到另外一侧的女墙后面,冲着城下连声吼叫,“敌人攻城了,攻城了……”
逢纪身边的一个士卒突然象发了疯一样,又叫又蹦,完全失去了理智。逢纪一脚踹到他身上,“叫什么?快,把石弹搬开,腾空墙面,死战,死战……”
鼓声急促敲响,城墙上的士卒们好象全部清醒了一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了堆积在城墙顶部的石弹。有的来不及传递,干脆把石弹合力丢到城外或者城内,一时间,城墙上到处都是疯狂叫吼的人群。
袁尚、审配、辛评、高柔、朱灵等人先后冲上了城楼。所有人在看到战场上那一字排列的庞然大物后,无不骇然心惊,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震颤。
“怎么办?”逢纪把脑袋放在女墙的射击孔里,望着城外的巨型井阑和巨型冲车,气急败坏地怒声叫道,“我们怎么办?”
北疆军的巨型井阑显然要高出城墙,这些井阑一旦和城墙顶部相连,北疆军就能从井阑上端的棚屋内直接杀到城墙上。随后北疆军会以井阑为云梯,把更多的士卒源源不断地送到城墙顶部,靠人根本挡不住北疆军。
“召集援军,用人填。”审配想都没想,冷声说道,“立即从民夫中征召精锐壮丁,给他们配上武器。我们誓死也要挡住敌人,没有选择了。”
“正南……”辛评一把拉住他,“你冷静一点。无论我们有多少人,无论用多少死尸填,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那你说怎么办?”审配手里的长剑猛地刺向辛评的咽喉,“你最好不要逼我杀你。”
辛评长叹,轻轻推开了审配的长剑,“我带着袁大人退守皇宫。”接着他一把拉住了袁尚,“我要带着他,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审配望着面无人色的袁尚,心里一软,手上的剑垂到了地上,“你答应我,不到最后时刻,不能放弃。”
辛评松开袁尚,愤怒地望着审配,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审荣还在牢里,请你把他一起带到皇宫。”
辛评心里一痛,用力点了点头,“正南、元图,你们多多保重。”
大将军李弘转身面对小天子,躬身为礼,“陛下,请下令吧,可以攻击了。”
小天子兴奋的脸孔涨红,双手高高举起令旗,在空中用力摇了三下,然后狠狠挥下,“杀……”
“咚咚咚……”帅台下的战鼓再度擂响。
“咚咚咚咚……”十几万大军,近千面战鼓瞬间同时擂响,巨大的战鼓声响彻了天地。
“杀……”十几万将士同时高呼,吼声如山崩地裂一般,轰隆隆震撼大地。
洛阳城在北疆军震耳欲聋的吼声里,剧烈颤抖。
“杀……啊……”一队队的北疆将士象潮水一般冲向了井阑。
巨大的井阑开始起动,开始缓缓向城池方向移动。
“兄弟们……推啊……推……”秦谊的叫声早已被战场上的轰鸣声淹没,但他还在忘情地叫着吼着。
冲车咆哮起来,它越来越快,渐渐四蹄腾空,向自己的猎物呼啸而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八十一节
“放……放……放……”
逢纪、审配、高柔、朱灵等人指挥城墙上的将士们奋力射击,箭矢厉啸,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傅堞后的弩台上,何茂连连挥动令旗。一台台弩炮张开了血盆大口,高声咆哮。
韩莒子指挥数千名强弓手站在傅堞顶部,举弓向天,连续射击。
仅存的几十台石炮也被推到了大道上,它们挥动长长的手臂,把一块块的石弹抛向空中。
与此同时,东城、南城、北城守将袁忠、荀谌、王修、赵睿、吕鸿等人各自带着最精锐的士卒,沿着宽敞的大道急速飞奔,支援西城门。
洛阳武库的大门被拉开了,数万精壮民夫拥挤在武库前的大道上,等待领取武器。
袁微、陈琳站在武库门口,不停地高声叫喊着,激励这些惶恐不安的民夫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浴血奋战。每个拿到武器的民夫都能得到一百钱,虽然这些钱很少,但袁微承诺,只要守住洛阳,只要援军来临,只要洛阳大战取得胜利,每个活下来的民夫都能用这一百钱换取一百亩土地。
援军就在几十里之外,只要牢牢守住洛阳,北疆军就会败走,然后每人就能得到一百亩土地,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让民夫们骤然兴奋。几乎所有人都在丰厚的赏赐面前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死亡。他们眼里只有一百亩土地,一百亩属于自己的土地。
“兄弟们,跟我一起诛杀叛逆去。”吕旷在大道上纵马飞驰,“一个叛逆的人头换一百亩土地,杀得越多,土地越多。”
几十名悍卒跟在吕旷身后齐声高呼,仿佛叛逆的人头就像地上的草芥一样,俯手可得。
民夫们沸腾了,他们的血在燃烧,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就在身边,自己的性命算什么?如果自己的性命能换回全家人的温饱,那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换回土地和粮食。
“杀……”失去理智的民夫们振臂狂呼,一往无前地冲向了鼓声隆隆的战场。
一百二十台井阑在三里长的战场上同步推进,势不可当。
井阑距离城墙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像惊涛骇浪一般层层涌起,铺天盖地地撞向城墙。
密集的箭矢对它没有任何作用。威力惊人的弩炮在它庞大而坚硬的身躯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虽然偶尔也有几块石弹击中它们,但这玩意太大了,一两块几斤、十几斤的石弹根本无法对它产生威胁。
“射人,给我射人……”审配举剑狂呼,“集中所有弓弩,射击,射击……”
守军转移了射击方向,向井阑下面的北疆士卒疯狂射击。
井阑需要前拉后推,井阑前方的士卒虽然高举盾牌,但伤亡还是不可避免。
此刻北疆军的石炮、弩炮、弓弩手因为担心误伤自己人,都已停止了射击,只能靠井阑棚屋内的突击士卒通过箭孔展开还击,压制城墙上的敌军。
井阑的推进速度越来越快,只要进入敌军的射击死角,在井阑前方的士卒也就安全了。
北疆军的战鼓愈发猛烈,北疆将士的吼叫声响彻云霄。
冲车距离城门还有五十步。
城上守军着急了,他们不顾危险,爬到已经变成废墟的门楼上,从更高的位置向下射击。这座两层门楼在坍塌后,被石弹淹没,成了一座小石山。
越骑营的将士们护在冲车两侧,控制着冲车的推进速度和方向,由于冲车的速度渐渐加快,突击队形有些凌乱,盾阵出现了裂缝,不少士卒中箭倒下。
在冲车后方的陈卫怒声咆哮:“告诉战车营,用弩炮射击,射击……”
陈卫话音未落,后方弩台上的弩炮已经吼了起来。战车营的士卒在发现敌卒不顾危险暴露身形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一次齐射。二十台弩炮,几百支强弓对准门楼一阵狂射,敌卒转眼变成了死尸。
冲车逼近了城门。
雍门城门又宽又高又厚,门上分布着几十个用于射击的活动射孔。为了防御火攻,守军还在城门外侧钉上了很多交错排列的圆头木桩,然后在木桩间夯实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城门上的射孔突然打开,一时间箭矢狂喷。
突击士卒早有准备,抢在冲车之前布阵于城门两侧,竖起高高盾阵,以掩护推车士卒全力前进。
冲车杀到。冲车上的撞城槌有百尺多长,粗有二十多尺,槌身蒙以生牛皮,槌头以厚铁包裹,呈犀利的锥状。撞城槌悬挂在冲车五只吊臂上,其下有百条麻索供将士们拉动撞城槌。
“兄弟们,用力,用力……”秦谊手举圆盾,挥刀狂呼,“撞城,撞城……”
一百名悍卒奋力拉动麻索,喊着整齐的号子,把撞城槌高高拉起。
“放……”秦谊刀盾相击,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放……”
撞城槌以雷霆之势,狠狠地撞上城门。
城门剧烈抖动,泥土碎木满天飞舞。雍门城楼在撞击中猛烈摇晃,城墙上的守军无不骇然变色,肝胆俱裂。
“撞,给我撞,连续撞……”秦谊冲着兴奋得狂吼不止的悍卒们连声高呼,“快,快,快……”
后方百台弩炮对准门楼轮番射击。两千多名强弓手推进到距离门楼百步之外的地方,用密集的齐射死死压制门楼上的守军,不让他们有丝毫的还手机会。
门楼上的守军躲在女墙后面,利用射击孔疯狂还击,但冲车在门楼正下方的射击死角,他们没办法攻击,只能通过射击孔向下抛砸装满了火油的瓦罐,然后把点燃的柴禾丢到城下,试图焚烧冲车。
护在冲车周围的突击士卒想尽一切办法灭火。其实,就算这台冲车被毁,后方还有四台整装待发的冲车可以随时杀到城下继续作战。
“轰,轰,轰……”撞城槌的撞击速度越来越快。城门在撞击中惨嗥,城墙在撞击中颤抖,洛阳城惨痛呻吟。
井阑以摧枯拉朽之势,轰隆隆地逼近了城墙。
箭矢如雨。井阑上所有木制构件都遭到了箭簇的疯狂打击,井阑上方正对城墙的巨大跳板上插满了箭支。守军没有任何应对办法,只能用射击来发泄心中的恐惧。
井阑下的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井阑和城墙之间的距离。井阑上的跳板只有四十尺,超过这个距离跳板就无法搭上城墙。为了确保所有的突击将士都能登城作战,士卒们竭尽所能,尽可能把井阑推到距离城墙最近的地方。城墙根下是射击死角,将士们的伤亡已经大大减少。
赵云打开棚屋的后门,伸头向下俯瞰。井阑下方,一个士卒高举红色令旗,正在用力摇动。
“井阑已经到达位置,兄弟们,做好准备……”赵云大吼一声,用力一挥手,“检查武器,等待攻击命令。
悍卒们齐声应诺。
小黑朝下看了看,回头对高览喊道:“大人,井阑已经就位。”
“其它井阑呢?是否都已就位?”高览站在悍卒们中间,大声问道。
小黑转头四下细者。每台井阑一旦就位,井阑下的士卒就会举起红色令旗通知井阑上的突击部曲。现在井阑下的战场上,随处可见摇动的红色令旗,大多井阑都已推进到位。
“大人,差不多了,都好了。”
“做好准备。”高览冲着四周的悍卒挥挥手,“一旦黑豹令旗竖起,我们就放下跳板,展开强攻。”
悍卒们兴奋地连连高吼,恨不得即刻杀出。
“黑豹……黑豹大旗……”老歪突然狂叫起来,“进攻,进攻……”
棚屋内的悍卒们齐齐回头看向战场。远处密密麻麻的战阵中间,一面巨大的黑豹大旗正缓缓升起,迎风招展。
“放下跳板,放下跳板……”徐晃纵声高吼,“兄弟们,准备开门……”
“密集列阵,举起盾牌,弩弓准备……”
“轰隆……”
井阑上部的巨型跳板突然落下,重重砸到女墙垛子上。几个守城士卒猝不及防,当场被砸死砸伤数人。正趴在女墙下射击的士卒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向后逃奔。
时间太短了,城墙顶部还有很多石弹没有清理,但北疆军马上就要登城,已经来不及了。审配命令民夫们全部撤到傅堞后面,一万名守城将士在三里长的狭窄墙面上密集列阵,和北疆军的突击部曲正面对抗。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选择。
“轰隆,轰隆……”
一百二十台井阑上的跳板几乎在相同时间内全部落下,城墙顶部轰声四起。
守城士卒们恐惧不安,前排的人下意识的向后退缩,但后排的人没有退路,他们的背部就顶在冰冷的城墙上,退无可退。
逢纪两眼蓦然瞪大,嘴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转身举剑,声嘶力竭,“擂鼓……擂鼓,死战……”
“咚咚咚……”战鼓雷动,天崩地裂。
审配、高柔、朱灵、赵睿、吕鸿等人无不振臂狂呼,城上城下十几万军民齐声怒吼,“杀……”
“攻击,攻击……”文丑战刀前指,“杀,杀出去……”
“杀……”悍卒们吼声如雷,战阵急速推动。
战阵前排士卒大吼一声,盾牌击出,棚屋洞开。
霎时弩箭如雨。城墙上的弓箭手在第一时间把手中的长箭全部射进了棚屋。
盾阵密不透风,纹丝不动。
箭雨刚刚告竭,盾阵突然碎裂,突击士卒呼啸而出,一支支厉啸的弩箭劈头盖脸地钉进了敌阵。
“杀……”二十五名悍卒如飓风一般,冲过跳板,冲上了城墙。
“杀……”文丑身在空中,手中战刀雷霆劈出,敌卒惊呼声中盾牌歪斜,鲜血迸射,半张脸已经不翼而飞,“兄弟们,杀啊……”
杀声冲天而起。
三千名北疆悍卒登上了城墙,双方纠缠在一起,苦苦鏖战,血肉横飞。
接近着,下层棚屋的三千名悍卒也杀上了城墙。城墙上一时间人海如潮,断肢残臂漫天飞舞。死尸就象秋天的落叶一般四下飘散。
一队队的北疆将士冲上了井阑,沿着回旋梯急速攀登。再过片刻,城墙上估计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了。
北疆突击士卒太过强悍,作战经验极其丰富,即使是在这狭窄的城墙顶部,他们也是三人一组,互相配合,各组之间协同攻防,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狙杀敌卒。
洛阳守军明显落于下风,太多的新卒因为恐惧和怯战连连倒退,战阵被挤压到了极致,几乎成了北疆军肆意刺杀的靶子。很多守城士卒逃无可逃,竟然不顾一切地跳下百尺高的城墙。城墙根部很快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堆砌在城墙跟下的各色石弹,墙面上更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杀戮越来越惨烈,六十尺宽的城墙上,血流成河。
赵云长枪挥动,所向披靡,身后两名亲卫左右保护,盾牌所指,箭矢长矛纷纷被阻,无力穿透。
赵睿指挥亲卫队拼死阻击,战刀如虹,连剁四名北疆悍卒。刀断,换矛再战,又有三名北疆悍卒倒在了城墙上。
赵云怒不可遏,长枪挑飞正面敌卒,如猛虎一般插进敌阵,直杀赵睿。两名亲卫如影随附,刀刀见血,死死护在赵云身侧。“杀……”赵云暴喝一声,长枪如箭,厉啸而出,一枪洞穿两名敌卒。
赵睿的亲卫迎面杀到,战斧剁下,长枪中断。赵云拿着半截的枪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进了敌人胸膛,顺势夺下战斧,疾行两步,逼近赵睿。赵睿急退,长矛抖动间,砸开对手圆盾,再杀一人。
“杀……”赵云狂吼,战斧带起点点血花,横空劈下。赵睿再退,举矛高挡。矛断,拔刀再战。赵云眼明手快,不待战斧力尽,再吼一声,抡斧横削。赵睿躲闪不及,半截手臂离体而去。赵睿惨嗥,踉跄后退,身后亲卫蜂拥而上。“挡者必死……”赵云一斧剁下,把正面敌卒连人带盾砍倒在地。赵云的两个亲卫刀盾齐上,挡住了两翼来敌,赵云飞身而出,一脚踹飞阻敌,接着对准后退的赵睿狠狠掷出战斧。赵睿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战斧剁进了胸膛。
“给我杀,杀……”赵云拔刀在手,冷目四顾,“一个不留。”
赵睿战死,其亲卫卒四散而逃,这段城墙随即失守。
“左右攻杀,左右攻杀……”赵云刀指左侧,手指右侧,厉声高吼,“分割包围,格杀勿论。”
棍子抬起一脚,踢起城墙顶上的一块盾牌,盾牌腾空而起,一路旋转着,越过倒在地上的小黑,近距离撞向一杆飞刺而来的长矛。
长矛撞歪,血淋淋的矛尖狠狠刺在青砖上,溅出数点火花。小黑一跃而起,不待敌卒收矛,手中战刀已洞穿了敌腹,鲜血迸射,喷了小黑一头一脸。黄统、棍子左右扑上,长矛、战刀呼啸而下,挤死挡住冲上来的敌卒。
高览和两名亲卫横向杀到,长枪如电,连挑两敌。“把敌人分开,分开围杀……”
数步外,朱灵手执长枪,回首高呼:“结阵,密集结阵,不要让敌人分割,守住阵势……”
“把他杀了。”高览手指朱灵,冲着黄统叫道,“你左我右,杀……”
黄统、棍子、小黑连声吼叫,气势汹汹地直扑而上。
朱灵大吃一惊,他仅仅回头喊了一句,身边就多了六个敌人,六把血淋淋的武器从天上地下呼啸而来。他本能地惊呼一声,闪身后退。几乎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数名亲卫也飞步冲上迎敌。
高览的长枪砸在了朱灵的枪柄上,黄统的长矛刺向了朱灵身后的亲卫,棍子的战刀剁在了另外一名敌卒的长矛上,小黑的盾牌挡住了朱灵势大力沉的一腿。瞬间,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高览的一个亲卫把手中的短戟刺进了朱灵的小腹。朱灵仰天惨嗥。长枪飞起,挟带着冲天怒气,飞一般刺杀了执戟悍卒。高览怒啸,长枪再起,“扑哧”一声洞穿了朱灵的咽喉。
老宋站住了,他低头望着穿过自己腹部的长剑,望着从衣甲内喷出的鲜血,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逢纪大吼一声,一拳砸向老宋的脸,打算把他击倒在地,抽剑再战。
“砰……”老宋中拳。
剧变突起,老宋不但没有被他击倒,反而发出一声震天惨嗥,“你敢杀我?老子剥了你的皮……”老宋丢掉了圆盾,猛地前行一步,一头撞向了逢纪。
长剑整体没入了老宋的身体,长长的剑刃带着殷红的鲜血从他背后冲了出来。
逢纪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敌卒强悍至此,被长剑刺穿了还能象疯子一样冲过来。他无法拔出长剑,只能后退,但就在他错愣的瞬间,老宋和他撞在了一起,接着逢纪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痛从下腹传来。
老宋竟然在临死之前把战刀插进了他的小腹。逢纪高声惨叫,双手一把卡住了老宋的脖子,他想把敌卒推开,把插进自己小腹的战刀拔出来。
“老子杀了你。”老宋暴睁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战刀整个推进了逢纪的小腹。
老宋死了,临死前还瞪大了一汉愤怒的眼睛。逢纪死了,临死前他牢牢卡住了老宋的脖子。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徐晃、老歪冲了上来,他们想救回老宋。逢纪的亲卫冲了上来,他们要抢回自己的上官。
血战,血淋淋的死战。徐晃像吃人的猛兽,战斧砍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老歪连杀数人,总算抓住了老宋的胳膊。但敌卒一刀挥下,砍断了这支胳膊,老歪只拿到了半截手臂。敌卒冲了上来,他们把老宋的尸体砍成了数段,把逢纪的尸体抢了回去。
审配鲜血淋漓,数处伤口不停地流着鲜血。几个亲卫搀扶着他,歪歪倒倒地退到了门楼处。
门楼两侧是石阶,顺着长长的石阶走下去,就是环城路,环城路的后面就是傅堞。现在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卒顺着这条又宽又长的石阶冲上来,城墙顶上的鏖战还在继续,但形势对守军越来越不利。
北疆军的后续军队通过一百二十台井阑飞速登上城墙,然后沿着城墙外侧的女墙向上西门和广阳门方向飞速狂奔,显然是要占据西城的另外两座城门,并向城内逐步推进。
在雍门这段三里长的城墙上,在两军短兵相接中,守城士卒遭到了北疆悍卒血腥杀戮。现在守城士卒有的被分割包围,陷入绝境,有的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正在节节败退。虽然高柔、吕鸿等人还在指挥士卒们奋力攻杀,但城墙的丢失已成定局。
王修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城墙上,“正南,城墙守不住了,退到傅堞坚守吧。这样我们可以用弓弩射击城墙,阻住北疆军继续从井阑登城。北疆军一旦有足够的兵力杀到上西门和广阳门方向,三门同攻,我们就连傅堞都守不住了。”
傅堞的防御能力实在有限,虽然审配用了半年多时间加固,最近又借用北疆军打到城内的石弹加固。但这道城中城还是难堪大用,尤其在北疆军多点进攻的情况下,傅堞旦夕就会失守。
审配急促地喘息着,两眼冷冷地盯着血腥的战场,一言不发。
“轰隆……”
门楼在巨响中连连摇晃,接着门楼下传来北疆军震耳欲聋的欢呼。
审配和王修脸色剧变,不约而同地望向城下。
“外城门破了。”王修惊听道,“正南,快下令吧,快啊……”
审配不再犹豫,厉声喝道:“快,放下悬门,堵住北疆军。”
“传令,各部撤下城墙,死守傅堞。”
“告诉何茂、韩莒子,待城上将士全部撤下,即刻射击……”王修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忽然又转身对审配几个亲卫叫道,“驮起你们大人,快撤……”
“我最后撤下去。”审配一把推开亲卫,大声叫道,“不要慌,边撤边掩护,否则会给北疆军抓到机会趁机杀到城下。”
“你啰嗦什么……”王修手指几个亲卫,怒声叫道,“驮上他,我们走。”
越骑营的悍卒冲进了门洞。
门洞很长,大约有两百尺的距离。此刻,守军正在门洞对面手忙脚乱地关闭内城门,箭矢密集得象下雨一样。
盾牌手冲在最前面,哑巴、驼子、八斤和一队悍卒跟在后面。他们抱着两具由很多枕木相连而成的战车沿着门洞两侧急速推进。这两具战车高约十尺,长约十五尺,宽约五尺,就象一堵厚墙。悍卒们把战车拖在门洞中间位置,渐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门洞上部。
内城门关上,门洞内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轰隆隆……”门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门洞中间突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城门。
悬门突现。
“轰隆……”悬门准确落到了两具战车上,卡住了。
北疆军为了对付悬门,特意设计了这种战车,他们想抢在悬门关闭之前,把悬门托住,以便保证士卒们能够继续攻击内城门。
哑巴兴奋不已,一拳打在枕木上,纵声狂叫,“攻击,攻击……”他的话音未落,门洞内厉啸四起,惨叫声此起彼伏。哑巴大骇,扯着嗓子高声尖叫,“结阵,结阵……”
门洞两侧突然露出数道小门,潜伏在藏兵洞中的敌卒呼啸杀出。
哑巴破口大骂,“这里也能藏人啊,找死……杀,给我杀了他们……”
北疆悍卒怒不可遏,迎头杀上。冲在最前面的敌卒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悬门被卡住了。如果悬门落下,被困在悬门和内城门之间的敌人就会惊慌失措,他们则乘机予以偷袭击杀。谁知今天冲出来一看,悬门不但没关上,北疆悍卒更象潮水一般冲了进来。死定了。
秦谊踩着敌人的尸体走到了内城门附近,哑巴等人举着盾牌护在左右。内城门上也有很多射击孔,箭矢正在不停地射进来。
“大人,怎么办?是用火烧,还是用小型冲车撞击?”哑巴问道。
“浇上火油,先烧。”秦谊冷声说道,“即刻禀报大将军,征调大型冲车。”
“大型冲车?”哑巴四下看看,“大人,这门洞是够大,但这道悬门挡在中间,大型冲车进不来啊。”
“进不来就给我撞毁它。”秦谊转身指着悬门说道,“先把它撞破了,然后再破内城门。”
城墙上的守军仓惶后撤,但能撤下去的人太少了,大部分都被北疆军的突击部曲分割包围。
很多人投降了,但北疆军没有时间也没有人看押俘虏,投降也是死。悍卒们杀红了眼,根本不管你投降不投降,一刀砍了再说。
高柔、吕鸿仅仅带着数百人撤下了城墙,而王修不待城墙上的军队撤下来,就已经命令何茂、韩莒子向城墙上展开了密集射击。
所有井阑的出口都被长箭封锁了,北疆军登城的军队暂时受阻,被堵在了井阑下层。
城内的防御设施让北疆军大感头痛。这和他们原先的预想完全不一样。本来他们以为攻占了城墙,就能顺势杀进,夺取洛阳城,但现在环城路上被叛军挖掘了壕沟。壕沟后面还有一道坚固的傅堞,城中城的防御布局堵住了北疆军推进之路。
高览冒着箭雨找到了赵云,“子龙,现在杀下去,纯粹送死。立即告诉子俊、公明,停止攻击,固守城墙。”
赵云蹲在女墙后面,通过射击孔望着城内,剑眉紧锁。虽然城墙很高,可以压制城内的弩台、傅堞。但城下的攻击地形太过狭窄,突击部曲被挡在壕沟和傅堞的前面,会成为叛军箭手的活靶子,有多少死多少。
“雍门是我们的主攻方向,也是叛军主要防御方向,这里防守太坚固,我们要想突破需要时间。”赵云转头望向高览,“正清兄,你和公明兄各带一千悍卒到上西门和广阳门去。配合先期到达那里的突击部曲攻占城门,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让大军主力杀进洛阳城。”
“好。”高览伸手拍拍赵云,“你不要急,我们已经攻占了城墙,叛军败亡在即,杀进城内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赵云感激地笑笑,“尽可能避免重大伤亡,现在没有必要让将士们倒在城墙上。到了上西门,如果突破困难,就不要继续进攻了。”
高览拱手告辞。在雍门南侧的徐晃接到赵云的命令后,带着一部人马急赴广阳门。
“急报大将军,城内情况有变,请他即刻命令越骑营突破城门,和我上下夹击叛军。”
李弘看完赵云的急报后,一边把书信递给麴义和张燕,一边转头问杨凤,“栖之,我们有多少人上了城楼?”
“大约有两万多人,具体人数还待细查。”杨凤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突击部曲为什么不继续向城内进攻?”
“叛军在城内挖据了壕沟,又修筑了一道傅堞,构成了一个城中城的防御布局,突击部曲被挡在了城墙上。”李弘把城内的情况稍微解释了一下,“子龙让正清和公明到上西门和广阳门指挥,试图从两侧打开局面,但我看很困难。叛军既然知道西城门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当然在这一侧部署了重兵。突击部曲在那么狭窄的地方强行攻击,伤亡必定惊人。”
“大将军,暂停攻击。”张燕手拿急报,挥手说道,“我们夺取了西城墙,等于已经拿下了洛阳城,没有必要着急,以免逼得叛军走投无路,一把火烧了洛阳城。”
“不能停下,继续攻击。”麴义冷哼一声,打断了张燕的话,“告诉秦谊,立即攻破内城门,和子龙上下夹击,突破傅堞。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杀进洛阳城。”
“大将军,再等等吧,欲速则不达啊。”贾诩小声劝道。
李弘想了片刻,断然挥手,“攻,继续攻……”
张燕和贾诩相视苦笑。
“告诉子龙,让城墙上的士卒对着城内喊话,说袁绍已经死了,曹操也死了,刘备也死了,袁谭也死了,叛军全线败北,天下平定的日子指日可待了。”李弘微微冷笑,“我就不信,我都打到了城墙上了,叛军还能继续坚持。给我打……”
中午,南宫,明光殿。
袁绍形神枯悴,瘦弱不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袁尚跪在榻旁,轻声哭泣。袁微、袁忠、辛评、荀谌、陈琳等人围在四周,神情悲痛。
突然,袁绍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众人又惊又喜,急忙围了上去。
“爹……”袁尚轻轻摇晃着袁绍的手臂,轻声喊道,“爹,你怎么样了?”
袁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极力张开嘴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显甫……显甫……”
袁尚喜极而泣,连声哭喊,“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显甫……显甫……”袁绍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不停地呼唤着袁尚,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袁尚忽然发现父亲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任何气息。“爹……”袁尚失声惊呼,一把抱住袁绍,放声痛哭,“爹……”
袁微老泪纵横,颓然坐倒于地。
袁忠、辛评、荀谌、陈琳俯身跪下,泪流满面。
下午,雍门。
“轰,轰……”
冲车的撞击声连续不断。巨大的响声让城内的将士们心惊胆战。
城墙上,北疆军的叫喊此起彼伏。袁绍死了?曹操也死了?刘备也死了?袁谭也死了?那谁来救洛阳?援军又在哪?
审配驻着长剑,站在雍门大道上,望着远处残破不堪的城楼,望着四周惊惶不安的士卒,望着恐惧至极的民夫,仰天长叹。“大汉,谁来拯救大汉?”
“轰……”
内城门在烈火的烤炙下,在冲车的连续撞击下,终于四分五裂。
“射,射……”高柔一跃而起,举枪狂呼,“堵住北疆军,堵住他们。”
“点火,点火……”王修冲到傅堞顶部,把手中的火把狠狠砸进壕沟里。壕沟里铺满了柴草,洒满了火油,烈焰霎时冲天而起,滚滚浓烟转眼便把整个雍门上下团团包裹,除了厉啸的箭矢,除了惊天动地的杀声,什么都看不到。
门洞内的北疆悍辛被浓烟呛得连连倒退,一筹莫展。
秦谊气得破口大骂,在城门下急得来回乱转。
城内浓烟陡然升起,让李弘、麴义、张燕等人无不色变,纷纷冲下帅台,打马急驰城下。
“怎么回事?是敌人纵火烧城吗?”麴义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了城门下。
“没有,敌人点燃了壕沟内的柴草,阻止我们攻击。”秦谊和陈卫急忙迎上,向李弘等人解释,“我们冲不进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弘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翻身跳到马下。
“大将军,还是缓一缓吧。”张燕再次劝道,“把敌人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洛阳一旦被焚,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军,劝降,即刻劝降。”贾诩、傅干等人匆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连连劝谏。
李弘面色苍白,心惊肉跳,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好,好,立即劝降。快,传令赵云,向城内再射劝降书。让士卒们高声狂呼,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麴义捂着鼻子,站在门洞附近向城内看了一下。他本想仔细看看地形,但烟雾太大,呛得他剧烈咳嗽,不得不在秦谊的劝说下,怒气冲天地退了回来。
“打,给我狠狠地打……”麴义挥动着马鞭,高声咆哮,“给我立即杀进去。”
“大人,城内有壕沟,有傅堞,一时半会儿杀不过去。”秦谊冷着一张脸,杀气腾腾地说道,“大人把时间延长一点,我就是拿死尸填,也要在半夜杀进去。”
“拿什么死尸填?你没长脑子啊?”麴义瞪着一双眼睛,指着城门下的巨型冲车说道,“把撞城槌卸下来,把这个冲车底座推过去,这就是桥,你们就踩着这条桥杀过去。”
秦谊扭头望着巨型冲车,眼睛蓦然一亮。
巨型冲车的底座大约有百尺长,这个长度不但可以一直越过壕沟,直达傅堞,而且因为重心在后,它的前端还不会坠落壕沟。这个底座大约有十尺高,和傅堞的高度相差不大,士卒们可以一跃而起,直接冲上傅堞。这个底座大约二十尺宽,完全可以推过门洞,而且这个宽度还可以保证攻击部曲有足够的兵力快速杀进傅堞,并向城内迅速推进。
“兄弟们,给我砍断吊索,卸下撞城槌。”秦谊激动地转身就跑,“哑巴,召集人手,抬一些圆木到门洞里去,快……”
李弘没有阻止秦谊的攻击。劝降归劝降,但要想劝降成功,就要把敌人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击碎。
“传令赵云,密集射击,压制敌军。传令文丑,集结悍卒,做好攻击准备。”
“急调步兵营。一旦越骑营突破成功,则随后掩杀。”
越骑营的将士把巨型冲车的底座推进了门洞。
城墙上的北疆悍卒疯狂射击,竭尽全力压制叛军的弓箭手。
“兄弟们,推啊……”秦谊怒睁双目,仰头狂呼。
数百名悍卒们齐声高呼,使出浑身力气推动冲车底座在圆木上移动。
冲车底座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冲出了门洞,一路呼啸着,狠狠撞在了傅堞上。
秦谊高举盾牌,第一个跳上了冲车底座,“兄弟们,杀,杀过去……”
北疆悍卒吼声如雷,紧随在秦谊身后,飞步狂奔。“杀……”
北疆悍卒像一头头怒吼的雄狮,冲出了烈焰,冲出了浓雾,迎着惊慌失措的叛军迎头杀上。
高柔骇然心惊,他刚想鼓励手下奋勇杀敌,秦谊魁梧的身躯就从天而降,呼啸的战刀把他剁得倒飞而起。高柔身边的几个亲卫一拥而上,但转眼间,两个被盾牌活活砸死,一个战刀枭首,还有一个竟然被秦谊踢得飞上了半空。
“杀,给我杀……”秦谊高举血淋淋的战刀,像天神一般纵声狂吼,“杀无赦……”
越骑营的将士们被主将的无畏和神勇所激励,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一往无前地直杀敌阵,“杀,杀……”
陈卫长矛闪动,敌卒纷纷栽倒在地,根本没有抵抗余地。王修大骇,仓惶后退,但陈卫的长矛太快了,不待王修转身,矛尖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把他活活钉死在地。
审配带着亲卫们拼死堵截,哑巴率先冲进敌阵,连杀两人,硬是撕开了一道缺口。接着驼子、八斤和十几名悍卒蜂拥而入。审配久战已疲,被三支长矛洞穿而死。审配的几十个亲卫誓死不退,力战而死。
越骑营的悍卒以命搏命,全然不顾生死,其攻击之猛烈,杀戮之惨烈,恐怖至极。叛军将士和临时拼凑的民夫们在他们疯狂攻击下,连连倒退,防守阵势没有坚持多久,便轰然崩溃。
“杀,给我杀上去,格杀勿论,格杀勿论……”秦谊和悍卒们乘胜追击,刀下人头飞舞,鲜血四射。
文丑带着城墙上的悍卒们冲了下来,他们越过了傅堞,杀进了雍门大道。
陈践带着步兵营的悍卒们冲进了雍门,杀进了洛阳城。
“咚咚咚……”西城战场上,鼓声震天响起。
大军攻克洛阳城。
雍门大道上,人海如潮。叛军和民夫们混在一起,狼奔豕突。北疆军随后追击,杀声如雷。
混战中,何茂被强弩射杀,韩莒子被长矛挑杀,吕鸿被北疆悍卒乱刀砍死,雍门战场上几位叛军主将全部被杀。
黄昏,小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等大臣纵马驰进洛阳城。
赵云站在城门处迎接。
“突击前军已推进到什么位置?”李弘四下看看死尸狼藉的战场,高兴地问道,“可否包围皇宫?”
“文丑将军已指挥大军包围南宫。”赵云躬身说道,“劝降书已经射进数次,但至今尚无消息。”
李弘轻轻点头,正要拍马上前,赵云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审配死了。”
李弘心神震颤,呆坐在马上,半天没说话。
“他在哪?”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八十二节
北疆军突破雍门之后,守军在西城方向全线溃败,西城东、西两端的上西门和广阳门随即失守,北疆军从三道城门呼啸而入,转眼杀到了皇宫。
守军撤进皇宫,死守南、北两宫。
北疆军在文丑的指挥下,强行突破了南、北两宫之间的中东门大道,把南、北两宫的叛军完全分割,并迅速攻占了东城的中东门。东城战场上的后将军玉石、中垒将军于毒随即率军杀进城内,和西城战场上的北疆军一起,从东、西方向包围了南、北两宫。
北疆军担心叛军孤注一掷,临死反噬烧毁南、北两宫,所以完成包围后并没有发动强攻。双方形成对峙。
黄昏,南宫嘉德殿内,洛阳文武大吏激烈争执。
袁微、袁忠、王肱、吕旷、眭展、高翔等人要求突围。
袁忠说,目前北疆军虽然突破了东、西两城,但南、北两城的城门还控制在我们手上,连接南、北两宫的复道也还完好无损,两宫内的军队随时可以集结到一起。如果即刻突围,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犹豫不决,让北疆军连夜攻克了南、北两城的所有城门,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袁忠建议,立即让坚守在北城夏门、谷门上的军队和已经退守北宫的军队一起撤到南宫。到了半夜时分,大军竭尽全力,从南城的平城门方向突围。袁忠认为,北疆军的主力都已从西城和东城方向杀进了城内,此刻留在南、北城方向的兵力肯定不多。大军冲出平城门之后,即刻渡过洛水河,向大谷关方向撤离。
辛评、荀谌两人坚决反对。
北疆军没有乘势杀进南、北两宫,主要是担心我们焚烧了皇宫。正是从这一点出发,他们至今还没有占据南、北两城的城门,还没有截断我们从南、北两城突围的道路,其目的就是想让我们产生错觉,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我们强行突围,必定会被北疆军围歼在城外。
“北疆军攻占了中东门大道,从地面上切断了我们和北宫的联系,但他们为什么没有摧毁中东门大道上方的复道?为什么还要留一条连通南、北两宫的复道给我们?”辛评激动地说道,“很明显,就是想诱使我们突围。”
“平城门外就是太学和三雍,北疆军会屯驻重兵保护。过了三雍宫,就是洛水河,北疆军看到我们突破了三雍宫,马上便会让对岸的北疆士卒焚毁浮桥。没有桥,我们怎么过河?大军会在洛水河边全军覆没。”
“退一步说,就算北疆军猝不及防,让我们冲过了洛水,突破了大谷关,但广成关如何突破?颖川战场上的北疆军会全力堵截,我们寸步难行。就算我们突破了广成关,鲁阳城是否还在刘表手上?如果鲁阳在北疆军手上,我们最后还是要被围歼在霍阳山下。”
辛评气急败坏,大手连连重击案几上的地图,“突围,突围,现在哪里还有突围的机会?你们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让数万将士白白给你们陪葬。”
“诸位大人,请务必冷静。事到如今,生机已绝,没有突围的可能了。”荀谌苦劝道,“不管刘表、袁谭的中路牵制打得如何,也不管曹操和刘备在东、西两路战场上的攻击是否顺利,洛阳失陷已经是事实。北疆军这么早打下洛阳,等于掌握了整个战局的主动,李弘可以马上分兵支援关中、颖川和兖州三地,刘表、刘备、曹操很快便会败北后撤。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突围必定是死路一条。”
然而,辛评、荀谌的劝说没有任何效果。
袁微在洛阳大吏中有很高的威信,很多文武大吏都是他的门生故吏,他坚决要突围,誓死不降,其他人自然俯首听命。即使有些人明知突围是死路,但此时此刻,留下来就是投降,就是背叛。没有人愿意在此刻背叛故主。
袁尚本已彻底绝望,但听说突围还有一线生机,他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突围,“带上父亲的遗体,我们突围,即刻突围。”
辛评、荀谌只有认命。但袁微已不再信任他们,“你们带五千人留下,在皇宫里拖住北疆军。”袁微望着他们,摇头苦笑,“我们兄弟一场,同生共死几十年,不管你们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责怪你们,但看在本初的面子上,请你们务必坚守三天。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坚守三天。三天后,如果我们还没有杀出重围……”袁微两眼微红,仰天长叹,转身就走。
*夜色*迅速笼罩了洛阳城。
叛军撤出了夏门、谷门。北城战场上的司马懿、魏延随即率军杀进。
中东门大道上,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护军将军贾诩等人簇拥着小天子,赶到了距离复道大约两百多步的地方。
复道横跨南、北两宫,就象一条“空中走廊”,此刻复道内外***通明,看上去极为壮丽。贾诩急忙给小天子介绍。小天子神情兴奋,不停地叫着喊着,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刚才小天子在城门处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吓得脸色苍白,这一下又全部忘记了。
“大将军,北宫的叛军正在向南宫撤离。”后将军玉石打马而来,指着复道里隐约可见的密密麻麻的人影说道,“要不要截断复道,阻止两宫叛军会合?”
“让他们会合。”李弘摇手道,“如果能保住北宫,那也算是万幸了。”
“不知道敌人会不会突围?”麴义笑道,“如果袁绍在城里,我估计叛军马上就要突围。以袁绍的性格,他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逢纪和审配在洛阳的地位非常高,两人同时战死雍门后,叛军还能继续退到皇宫坚持,没有全部崩溃,说明袁绍肯定在这里。”张燕有些激动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此仗如能击杀袁绍,则天下平定之期指日可待。”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李弘笑道,“袁绍是我们最强的对手,也是叛逆们的支柱。袁绍倒下了,还有几个叛逆能和我们正面抗衡?”
深夜,袁尚、袁微集结了两万多人,突然冲出南宫,沿着平城门大道向平城门急速奔行。
北疆军突破了东、西两城后,从西城广阳门杀进的北疆军被挡在了小苑门大道和广阳门大道的交汇处,而从东城中东门大道杀进的北疆军同样被挡在了开阳门大道和耗门大道的交汇处。位于南城中间的平城门大道此刻还在叛军的控制之中。袁尚和袁微带着大军畅通无阻地赶到了平城门。
平城门是洛阳城的正门,防守极其坚固。北疆军在攻城之初,就放弃了对平城门的强攻,转而在南城四道城门中选择了最东端的开阳门作为攻击对象。骁骑将军王当现在正指挥大军在开阳门外持续攻击。
驻守平城门的马延打开了城门,并指挥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在瓮城外的护城壕上架上了壕桥,然后把早已准备妥当的木筏浮桥推进了护城河。
这种木筏浮桥长约十五丈,和护城河的宽度一样,表面上看是一个巨型木筏,但其下每隔两丈便有一个船形底座以加强浮力,木筏两侧各装有五个车轮。把木筏浮桥推进护城河后,只要在两端用粗索固定,上面便可以行走。守军当初制造这种木筏浮桥是为了在护城河上临时添加更多的通道,以便节约运送物资的时间,谁知现在成了他们逃亡的工具。
平城门外的北疆军数量并不多,主要是战车营的将士和民夫。此刻战场上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城墙上下,城外阵地上的石炮还向城楼上断断续续地进行轰击。
北疆军将士忽然看到城内敌军杀了出来,顿时高兴地连声欢呼,鼓声冲天而起,土台上的弩炮也疯狂咆哮起来。
正在开阳门战场上指挥作战的王当接到消息后,立即命令武猛将军吴雄急赴平城战场指挥,“命令平城战场上的军队立即撤下来,向开阳门方向撤退,让城内的敌人突围。”
“洛水河上的浮桥何时烧毁?”吴雄有些急不可耐了。
“等敌人逃到河边再烧,不要着急,免得把敌人又逼回了城内。”王当挥手说道,“急告西城战场上的张白骑、孙亲两位大人,请他们即刻调动军队,堵住敌人西撤宜阳之路。”
吴雄带着一队亲卫骑飞马而去。
“急告大将军,叛军正从平城门方向突围,请城内各部即刻攻占南城的广阳门大道和耗门大道,切断叛军回撤皇宫之路。”王当冲着传令兵连连高吼,“快,快,立即禀报。”
马延身先士卒,带着突击前曲奋勇推进。
大军要想突围,首先就要突破护城河前面的五道护城壕。当初挖护城壕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今天会突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挖这么多护城壕了。马延被北疆军密集的箭矢射得抬不起头来,趴在地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暗自埋怨。
“大人,北疆军后撤了,他们在后撤……”趴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卫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箭矢渐渐稀疏,马延抬头细看。对面的北疆军和民夫们正在后撤,石炮和弩炮正在被拖出战场。马延摇摇头,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北疆军让开道路,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围歼的准备。
马延自嘲地笑笑。突围,简直是笑话?洛阳城已经失陷,八关险隘也控制在北疆军手上,大军能往哪里突围?袁尚、袁微走投无路,临死前还要让几万无辜将士为他们陪葬。马延转头看看四周的士卒们,想到他们马上就要陷入包围身首异处,心里一痛,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士卒们只知道拼命,他们不知道突围其实就是死亡,他们或许还以为这是一条生存的希望之路。
“大人……”远处一个军候挥手叫道,“大人,我们快把壕桥推上去,快啊……”他话音未落,一支长箭厉啸而来,霎时把他钉在了地上。
马延悲呼一声,仰天惨啸。自己上不能坚守洛阳,保全社稷,下不能保全自己兄弟的性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猛地一跃而起,举手狂呼,“兄弟们,把壕桥推起来,架上去,架上去……”
他没有举盾。整个身躯都暴露在北疆军的箭矢之下,他即刻成为箭矢的目标。他被射穿,仰身倒在了地上。
凌晨,袁尚、袁微带着军队冲出了平城门。
吕旷、何亟带着前锋军急速杀进。这条大道直接延伸到洛水河岸,明堂和灵台就在这条大道的东西两侧。出乎他们的意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击,北疆军任由他们穿过三雍宫,逼近了洛水河岸。
黑夜里,洛水河上突然燃起了大火,五条浮桥瞬间陷入火海。
南下的路被断绝了。
袁微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下令,“向西,沿着洛阳水西进,攻占河南城,直杀青龙山,从宜阳方向突围。”
“到了宜阳,四周都是高山,山道险峻,我们突围更难。”陈琳劝阻道,“还是退回城内,死守皇宫吧。我们手里有皇宫,李弘不敢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荆州。”
“从宜阳城沿着黑涧水南下就是陆混关。”袁微冷笑道,“只要撤到陆混关,我们就能顺利返回荆州。撤……向西撤……”
大军在洛水河稍加迟疑后,转而向西,但仅仅走了四里路,他们就被北疆军挡住了。
张白骑、孙亲率四万大军正面阻击。
这两支大军的将领全部出自黄巾军,尤其是李大目、郭大贤、缘城、罗市这些原黑山黄巾军将领,对袁绍可谓恨之入骨。其攻击之锐利,杀戮之惨烈,让叛军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吕旷、何亟首当其冲,前锋军迅速被铺天盖地的北疆军所淹没,两人当场战死,三千人所剩无几。
张白骑、孙亲指挥大军乘势掩杀。
“把他们逼到河边,赶到河里,淹死他们。”张白骑连声狂呼,“杀无赦,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杀,给我杀……为白帅报仇,为眭帅报仇……”李大目摇动大旗,仰天狂吼,“兄弟们,报仇雪恨啦……”
数万将士吼声如雷,激昂的杀声震撼了黑夜,奔腾的人海象潮水一般掀起重重骇浪,势不可当。
高翔、眭展等人护着袁尚、袁微且战且退。
“退回城内,退回去……”袁微望着狼奔豕突,已完全陷入崩溃的大军,只好下令撤退,但已经迟了。
王当、吴雄带着两万大军从开阳门方向杀来,切断了叛军撤回平城门的退路,护住了三雍宫,把叛军挡在了小苑门一带。
张白骑、孙亲带着四万大军杀进了敌阵,肆意砍杀。
北疆士卒杀红了眼,正好又是黑夜,逮到什么砍什么,一时间血流成河。
叛军无路可逃,只好向南,向洛水河而逃,落水溺死者成千上万。
六万北疆大军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掩杀,一个活口不留,杀得尸横遍野。
四月初五,黎明,朝阳初升。
洛阳南城的厮杀渐渐停止,战场上一片狼藉,洛水河上浮尸无数。
洛阳城内,十几万北疆大军把南、北两宫围得水泄不通。
上午,张白骑、孙亲、王当、吴雄率军从平城门进入洛阳城。
四个人赶到位于东城耗门附近的天子行辕。这里原来是洛阳朝廷的太尉、司马、司徒三府,殿堂众多,气势宏伟。
“一个活口都没留?”李弘吃惊地站起来,望着张白骑半天没说话。
“袁绍十有**就在突围的军队里,快派人去找找。”麴义瞪着张白骑四个人,本想劈头盖脸地骂几句,但碍于张燕在旁,只能强忍着冷“哼”几声作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赶快去找。”
王当一脸不屑,正想开口嘲讽麴义,张燕马上冲着王当皱皱眉,示意他不要多事,“我们估计袁绍这次在洛阳亲自指挥,所以你们马上派人去找。”
“如果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办?”王当显然对李弘和麴义的态度极为不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子杀了几万人,损失了几千兄弟,竟然连句安慰话都没有。难道一个叛逆的死尸比我几千条兄弟的性命还重要?
“死要见尸。”麴义怒声说道,“给我到河里去捞。”
“他要是给鱼吃了,是不是还要老子偿命?”王当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老子不捞,你敢砍了我脑袋?”
麴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王当竟敢当面顶撞自己,气得暴喝一声,伸手就去拔刀,“王黑子,我看你是嫌命长,找死啊?”
李弘伸手拦住了麴义,“云天,他们杀了一晚上,够辛苦了,体谅一点。”接着转头对王当挥了挥手,“先休息去吧,尽力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张白骑等人躬身告退,张燕亲自送了出去。
“云天,再派人射书宫内,告诉他们突围的军队全军覆没了,叫他们赶快投降。”李弘叹了一口气,“如果袁绍死了,招抚叛逆们的希望也就落空了。不但袁谭、袁熙兄弟和我们结下了血海深仇,就连刘表、曹操、刘备、孙权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和我们血战到底,决不投降。”
“如果袁绍在洛阳,他活下来的可能本来就不大。”麴义冷笑道,“即使他活着,他也不会投降,更不要指望他会帮助我们招抚叛逆了。”
“但他活着总比死了好。”李弘无奈地说道,“死了也就死了,但最起码要有具死尸,免得让叛逆们误认为我们把他挫骨扬灰了,而且有具死尸,我们在安抚袁阀势力的时候也好有个交待。”
“也许他还在皇宫里。”麴义安慰道,“袁绍未必这么轻易就死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八十三节
四月初六,辛评走出皇宫,和大将军李弘商谈投降一事。
大将军李弘顾及到皇宫的安全,态度上很客气,好言劝慰,并保证袁绍和洛阳大吏们都将得到天子的赦免,甚至可以到朝廷任职。军队将士们可以解甲归田,也可以在整编后成为朝廷的军队。
李弘的宽容和承诺让辛评感激涕零,“我即刻回去安排,明日清晨率部撤出皇宫,到城外北军大营驻扎。”
辛评这句话刚刚说完,李弘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本初兄呢?本初兄不在皇宫吗?”
张白骑、王当等人在南城战场上寻找了一天,他们发现了袁尚、袁微、袁忠、王肱、吕旷、眭展、高翔等数十名洛阳大吏的尸体,但就是没发现袁绍的尸体。李弘接到禀报后,认定袁绍要么在南阳,要么还在皇宫坚守,心里随即存了一丝侥幸,谁知辛评的一句话把他那点侥幸彻底击碎。
辛评黯然摇头。
“他在哪?在南阳吗?”李弘急切问道。
“初四日,就是前天城破的时候,他死了。”辛评把袁绍突然中风瘫痪,拖延半个月后,终于油尽灯枯不治而亡的事说了一遍。
“袁尚把本初兄的遗体带出城了?”李弘极力控制心中的震骇,尽量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他希望辛评不要说“是”,但辛评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李弘苦叹,转身望向站在背后的蒋济,冲着他使了个眼色。蒋济心领神会,躬身退下,直奔南城战场而去。
“大将军,突围的军队不是全军覆没了吗?难道显甫和孟谦他们……”辛评眼露疑色,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半话。接着觉得这样问十分不妥,把后面的话又收了回去。突围军队如果全军覆没了,李弘应该从俘虏的洛阳大吏中知道袁绍已经死去的消息,但为什么他竟然不知道?难道袁尚、袁微突围成功了?不管他们是否突围成功,自己都在皇宫内坚守了三天,兑现了承诺。将来即使碰到袁微,也没什么可惭愧的。皇宫内有很多无价之宝,尤其是东观、云台内的数百万卷书籍典章,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另外宫内还有五千士卒,八千多轻重伤卒,四、五万民夫,自己如果不投降,极有可能玉石俱焚,这对大汉是致命的打击,自己将成为千古罪人。我投降河北是为了大汉。就算袁绍还活着,他也无法怨恨于我。
“当天晚上天太黑,你们的人又临时改变了突围方向,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有部分军队成功逃出了包围。”李弘挥挥手,毫不在意地微微笑道,“目前我们正沿着洛水河西上追击,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在青龙山和宜阳一带包围他们。”
李弘不敢说真话,他目前还不能肯定辛评投降的诚意。在辛评和叛军没有撤出皇宫之前,他要尽量让辛评和叛军将士感觉到安全。
辛评听得出来李弘在骗他,但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就算自己带着军队撤到北军大营后被北疆军全体坑杀了,他也认命了。袁绍已经死了,许许多多的兄弟朋友都死了,当今天下已经没人可以阻挡李弘平定天下的脚步,将来李弘篡汉也好,做一代权臣祸乱社稷也好,和自己都没有关系。自己活着和死了,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以自己的家世,以自己的地位,在袁绍尸骨未寒的时候马上投降敌人,已经是声名尽毁了,颖川辛家将为此蒙羞,引以为耻,自己也将遭到士人的唾骂,生不如死。叛军阵营也好,河北也好,都没有自己的存身之地,没有人会信任自己、重用自己。为了活着,自己只能选择留在河北,苟延残喘,饱受欺凌和耻辱。这就是投降变节的代价。
辛评心灰意冷,告辞李弘而去。
右卫将军张燕亲自赶到南城战场,督促各部将士仔细寻找袁绍的尸体。
此时战场上的大部分尸体已经被掩埋。洛水河上的浮尸经过连续两天的打捞后也几乎绝迹。重新挖开坟冢显然不现实,张燕和蒋济为此很头痛。辛评既然说袁尚把袁绍的遗体带出了城,那袁绍的遗体一定在南城战场上,但士卒们从袁尚战死的地方开始搜索,搜索了大约一里范围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发现。
到了黄昏,还是没消息,张燕很无奈,对蒋济说,回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沉到水底,找不到了。蒋济大喜,连声答应,他巴不得了。
两人正要回城,王当派人急告,找到袁绍的遗体了。陈琳在混乱之中,带着袁绍的遗体逃进了灵台。灵台是三雍宫之首,乃本朝观测天象,祭祀天地神的地方,建筑宏伟,占地很大。当晚战场就在三雍宫一带,陈琳和一队卫士护着袁绍的遗体逃到了灵台。这队卫士后来战死,而陈琳因为对灵台熟悉,带着袁绍的遗体躲在夹壁墙里躲过了一劫。今天他饿得头晕眼花,不得不出来投降。
李弘闻讯,非常高兴,命人将袁绍的遗体装殓入棺,其它诸如袁尚等人的尸体则直接葬到北邙山下。
四月初七,辛评、荀谌率军投降,北疆军顺利占据南、北两宫,并由后将军玉石率军保护。
四月初八,天子诏告天下,收复洛阳,并劝告各地叛逆以社稷为重,接受朝廷招抚,让天下尽快稳定。
同日,天子下旨,犒劳大军将士,安抚受降叛军,陆续遣返各地民夫。
同日,天子下旨,命令河南尹令狐邵以最快速度遣返被俘民夫,让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并尽最大可能展开春耕,减轻朝廷赈济负担。
四月初九,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在行辕召集诸将军议。
洛阳大战自去年三月大军开始攻打洛阳外围八关开始到现在,历时十四个月。加上关中和青兖两州牵制战场,朝廷共投入兵力三十四万,前前后后征调民夫大约五百万人次,消耗粮草军械不计其数。河北财赋完全告竭。
大军攻克洛阳外围八关,大约用了五个月时间,投入兵力二十八万,河内、河南、关西、颖川四个战场共计伤亡一万七千人,其中阵亡八千。
大军攻克洛阳城用了大约九个月时间,投入兵力二十三万,伤亡一万五千人,其中阵亡九千。
在十四个月的战斗中,大军共歼敌约六万人,其中俘虏约一万五千人,袁绍、袁微、逢纪、审配等叛逆均在此役丧生。
此战过后,朝廷收复了洛阳,基本占据了中原,奠定了平定天下的优势。
目前,大军没有乘胜南下的条件,除了朝廷财赋无力支撑外,关中的形势也极为紧迫。自刘备、刘璋等叛逆率军北击关中后,西疆的韩翼、杨秋再次叛乱,他们和西疆的羌人一起,对关中的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因此,平定西疆,拱卫关中成了当务之急。
年前,朝廷曾为大军收复洛阳后,如何平叛才能最有助推动中兴大业的发展有过激烈争论。当时朝中很多大臣反对大将军先稳定西北两疆后南下平叛的策略,但现在看来,朝廷必须暂缓平叛,转而集中精力稳定西北两疆,让河北百姓休养生息,让朝廷恢复元气。否则大军不但南下平叛受阻,还有可能丢掉关中,继而还有可能因为财赋危机导致河北陷入崩溃的绝境。
各部统军大将很多人不能接受朝廷的平叛策略,他们认为攻克洛阳后,大军以中原为后盾,可以即刻南下,横扫江淮和荆襄,彻底平定天下。
为了让军中大将们能够接受朝廷的平叛策略,毫无条件地遵从朝廷的命令,李弘、张燕、贾诩、田畴、傅干等大臣纷纷从天下局势、西北两疆的危机、河北百姓这几年所承担的惊人负担、朝廷财赋的窘迫、兵事上的诸多困难等各个方面做了详细的解释。
王当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我们南下平叛成功了呢?一年时间内成功了呢?
张燕反问,如果失败了呢?南下平叛的战场从东到西,有三、四千里,有淮河、长江两道天险,荆州、巴蜀、江东还有强悍的水师。我们若攻其一点,则敌共抗,我们若多路攻击,则实力分散,一路败,则全线告败。其次,我们在洛阳大战已经耗尽了朝廷财赋,就算退一步,假设朝廷财赋还能支撑一年,但几十万大军南下作战,有主攻战场,有牵制战场,各战场路途遥远,消耗惊人,一旦败北,河北必将一蹶不振。河北一蹶不振,我们拿什么去稳定和威慑西北两疆?再次,我们仓促南下平叛,地形不熟,水土不服,粮草不足,将士疲惫,水师薄弱,边疆不稳等等,不利因素太多,就凭这么多不利因素,我们凭什么认定自己一年内就能击败所有叛逆?
中兴大业事关大汉存亡,社稷存亡,百姓存亡,容不得任何错误,更容不得任何“如果”。我们在制定中兴策略,在实施中兴策略的时候,绝不允许任何“如果”,坚决杜绝侥幸心理。我们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能保证中兴大业的成功,保证社稷的振兴,保证百姓的生存。
王当和部分将领虽然不满张燕的解释,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自己的想法的确是建立在“如果”的基础上,兵行险着,败则亡,很难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相反,朝廷的策略非常稳重,朝廷要固本培元,要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巩固和发展,待力气恢复了,实力强悍了,再推动中兴大业向更高、更深、更快的方向发展。
朝廷的策略已经确立了,此次军议不过是为了统一北疆诸将的想法而己。所以大将军待张燕等人说完之后,要求各部统军大将务必遵从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忠实执行朝廷的一切命令,然后便开始下达命令。
左卫将军麴义、右将军杨凤统率龙骧大将军赵云的四营南军、六营北军。武威将军梁百武的四营人马,镇军将军张白骑的四营人马,共九万大军分从水陆两道急速入关,戍守京都。
洛阳屯兵四万。武锋将军张郃、武猛将军吴雄各率本部四营人马戍守洛阳。
关西屯兵两万。强弩将军孙亲率本部四营人马戍守关西。
后将军玉石率武毅将军高览的四营人马、征虏将军徐晃的两营人马即刻东进陈留,帮助前将军吕布击败叛军。待曹操、袁谭等叛逆撤兵后,吕布和玉石两位将军带着穆斯塔法的长水营回朝。
兖州屯兵六万。定陶由高览驻防,陈留由彭烈驻防,山阳由徐晃驻防,任城由魏续驻防,鲁国由高顺驻防。
青州屯兵两万。临淄由臧霸驻防,北海由管亥驻防。
武卫将军文丑、骁骑将军王当领四营人马急速支援颖川战场,帮助左将军颜良击败叛军。待刘表等叛逆撤兵后,颜良、文丑两位将军和姜舞的乌拉铁骑一起回朝。
颖川屯兵七万。阳翟由王当驻防,鲁阳由张绣驻防,昆阳由纪灵驻防,许昌由宋宪驻防。
各部人数不足者,秋后再补。除南北两军外,其余各营在战局稳定后,一半将士驻营,一半将士在家耕种,定期轮换。
四月初十,北疆军各部急速离开洛阳,奔赴各战场。
四月初十,大将军下令,洛阳大战中的各类重型器械,一部分送还边郡关隘,一部分部署于洛阳城和洛阳八关,一部分部署于长安城和关中四塞,一部分部署于战场前沿各军,剩下一部分则屯于洛阳武库。并命令河东、冀州等地的军械作坊继续制造,分别屯于长安、邺城、晋阳和蓟城四大武库,以备各地战场需要。
四月十五日,天子下旨,允许陈琳把袁绍的灵柩送到袁绍的家乡汝南汝阳安葬,并下旨招抚刘表、曹操、刘备、刘璋、袁谭、孙权、周瑜等人。如若受抚,则既往不咎,依旧可以拜将封侯,共建中兴大业。
四月,颖川战场。
荆州军在昆阳一战中遭受了重大损失,刘表激怒攻心,亲自赶到鲁阳前线指挥作战。
虽然荆州军失去了率先杀进颖川的机会,但只要东路战场上的曹操、袁谭等人能夺取陈留,对颖川战场上的北疆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荆州军依旧还有机会夺取鲁阳,打通连同洛阳的驰道。
然而,四月上,从武关方向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北疆军的李云、子率主动出击,击败了徐璆、袁靖。徐璆率军后撤,北疆军猛追,双方在丹水城北的三户亭再度展开激战。战斗中,袁靖不幸阵亡,南阳军被迫退守丹水。丹水若失,北疆军南下可以威胁襄阳,东进可以攻打宛城,南阳形势随即紧张。
刘表无奈,返回宛城,和邓义、韩荀一起率军支援徐璆.四月中,文丑率两万人马从大谷、广成急速南下,悄悄赶到霍阳山下的牛兰累亭。颜良、张绣得到消息,急调广成方向的郑宝、昆阳方向的姜舞、纪灵、郑县的陆勉,集结大约两万大军秘密赶到鲁阳城附近。
八日,文丑、纪灵各率大军,从鲁阳城的南、北方向向叛军发动了突袭。蒯越、袁熙、文聘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这时颜良率军杀出鲁阳城,从正面攻杀。三支大军围着荆州军猛烈攻击。
蒯越下令撤退,并亲自断后。荆州军有将近四万大军,而北疆军只有五万人不到,兵力上没有优势,无法重创荆州军。但就在荆州人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北疆铁骑突然杀出,对准荆州军的后军拦腰斩下。荆州军后军大乱,士卒们丢弃了所有的粮草辎重,抱头鼠窜。
蒯越此刻就在后军。他知道北疆铁骑的厉害,带着一队亲卫调头就向附近的山林里死命狂奔。慌乱中,蒯越不慎中箭坠落马下,当场昏死过去。亲卫们把他救回大营。医匠虽然全力抢救,但奈何蒯越年纪大了,坠马后又被战马踩断了肋骨,伤上加伤,于当夜逝去。
荆州军失去了主帅,军心涣散。文聘当机立断,连夜撤军返回了宛城。
刘表闻蒯越阵亡,悲恸不已,急速返回宛城祭奠。此仗荆州先损庞季,后损蒯越,元气大伤。
八月下,河北的信使赶到宛城。刘表听说袁绍病死,洛阳失陷,惊骇至极,一病不起。
消息传到襄阳。襄阳朝廷为之震撼。
代行太尉事的蔡瑁十万火急书告成都刘磐、刘璋,请他们急告刘备,停止攻击关中,转而集中力量打陇西,攻占西疆。
蒯良听说兄长阵亡,急忙回荆州奔丧。
四月,陈留战场。
吕布率军袭击了江东军,重创叛军后,叛军士气低迷,曹操、孙贲、袁谭进退两难,在陈留战场上苦苦挣扎。
如果继续打,曹操和袁谭担心自己损失过大,将来无力守住地盘,因此都不敢全力攻坚。如果继续和北疆军僵持,不但无法达到攻击目的,更有可能给吕布抓到机会,再次遭受重创。
孙贲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败北的耻辱中渐渐清醒过来,他在恢复理智后,萌生了退意,他想返回江东。北疆军实力太强,正面对抗屡战屡败根本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撤回去增强实力,倚仗长江天险和北疆军长久对峙为上策。
曹操也想撤走,但程昱、郭嘉劝他再等等。洛阳坚固,北疆军打得越久,损失也就越大,而河北的财赋危机也就越严重。等到北疆军被洛阳拖垮了,我们反攻的机会也就来了。那时北疆军摇摇欲坠,我们只要轻轻一刀就能把它砍死在地。至于吕布,不过一介蛮夫,虽然他依靠自擅长的骑战抢了先机,但只要我们找到机会,定能致其于死地,彻底扭转战局。曹操遂决心再战。
四月上,吕布考虑到陈留城的防守更加坚固,命令彭烈率军退出雍丘。曹操和袁谭在雍丘犹豫了好几天,确信没有危险后,这才率军赶到陈留城。
四月中,玉石、高览、徐晃领三万援军赶到开封,和吕布取得了联系,准备夹击叛军。吕布书告玉石,叛军兵力众多,防守严密,强行攻击对己方不利。为了节约粮草,保证兖州郡县顺利春耕,还是尽快逼迫叛军撤出陈留为好。
玉石同意了吕布的建议,命令三万大军布阵于浪汤渠,做出侧击叛军的态势,并书告曹操,我大军已攻克洛阳,袁绍已死,主力很快东进兖州,请孟德兄以社稷为重,尽快改弦易辙重归朝廷,造福天下苍生。
北疆援军突然出现在浪汤渠西岸,让曹操大吃一惊,他即刻撤守雍丘。
玉石的书信送到了雍丘,曹操将信将疑。袁谭心悬父亲的安危,心神大乱。孙贲焦虑不安,连连催促曹操撤兵。曹操说,洛阳的坚固,我们是知道的,李弘厉害,厉害在骑战无敌,说到攻城拔寨,他未必比得上我们。他能攻克洛阳,而且还是强行攻克,说出来你相信吗?
孙贲说,你不要指望刘备了。如果李弘现在没有攻克洛阳,而是暂时停了下来,转而巩固洛阳外围,那事情就更麻烦。他既然派军队支援陈留,当然也会派军队支援其它地方。现在就算刘备打进了关中,他又能坚持多久?待李弘把刘备打败了,把我们打败了,他坐在洛阳城下等着,一直等到洛阳城里的人饿死了,洛阳就是他的了。
郭嘉说,西疆现在乱了,关中并不仅仅只有刘备的威胁,另外河北的财赋也无法支撑李弘成年累月地围攻洛阳。按你这种办法,洛阳城里的人还没有饿死,河北就已经先垮了。不过他同意孙贲的建议,即刻撤军。北疆军的援军已经到了陈留,不管李弘是否攻克洛阳,陈留的仗都没法打了,还是先撤回睢阳,看看形势发展再说。
曹操和孙贲都要求撤,袁谭孤掌难鸣,只好一起回到了睢阳。
四月下,河北信使到赶到睢阳。袁谭接到父亲的噩耗,悲伤欲绝,痛哭流涕。他匆匆告别曹操和孙贲,急驰颖川边界哭迎父亲的灵柩。
曹操和孙贲急速撤军。两人在路上商议,一致决定即刻派人向长安天子和朝廷请罪,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再说。北疆军打洛阳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元气大伤。如今又有西疆之乱,短期内南下攻打江淮的可能很小,主动请罪议和应该没问题。
曹操派毛玠北上。孙贲只好先斩后奏了,请老将程普和毛玠一起北上。同时书告孙权,请他再派信使急赴长安。
四月上,八百里快骑把洛阳大捷的消息送到了关中。
栎阳城一片沸腾,长公主和大臣们兴高采烈,喜笑颜开,互相恭贺。
长安城的徐荣接到喜讯后,即刻书告陈仓华雄、马超、郝昭,书告上邽皇甫郦、庞德、卫峻三人,请他们务必坚守,洛阳援军很快赶到。
徐荣还给韩翼、杨秋等西凉叛将写了一封书信,告诉他们天子和大将军已经攻克洛阳,大军主力正在日夜兼程奔赴关中,希望他们能以西疆为重,以大汉社稷为重,即刻重返朝廷。徐荣担保,只要你们改弦易辙,天子和朝廷必定赦免你们的罪责,依旧予以重用。
韩翼、杨秋等西凉人嗤之以鼻,根本不信。如果说李弘在决战杀死了袁绍,他们信,但如果说李弘指挥大军攻占了洛阳城,那就是笑谈了。
不过此刻韩翼急于杀回金城,而他的背后又有北疆军虎视眈眈,西凉军因此被牵制在翼城动弹不了。为了扭转局面,韩翼派凌孺赶到上邽,和皇甫郦具体商谈。
凌孺对皇甫郦说,西疆的现状你也清楚,当务之急是赶走羌人,但现在长安既没有军队西进,也没有粮草军械给我们,而刘备、刘璋却既有军队,又有粮草,还主动和我们联手攻打羌人,你说我们西凉人如何选择?是等着羌人在金城、陇西、汉阳等地站稳脚跟,还是乘着羌人立足未稳的时候,再把他们打回去?
皇甫郦是西凉人,庞德也是西凉人,他们很理解韩翼和西凉将领的心情。他们和韩翼一样,也想尽快击杀羌人夺回疆土。但现实很无情,朝廷为了攻打洛阳,已经耗尽了一切,急需休养生息,而数十万大军连续征战一年多,也急需休整,短期内,大军不可能西进平羌。
凌孺的话让皇甫郦很难回答,如果换作自己,也许会做出和韩翼同样的选择。至于西凉人是尊奉长安的天子,还是尊奉襄阳的天子,其实并不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家,保住这片美丽的疆土。
凌孺说,徐荣将军在书信中劝我们,让我们以西疆为重,以大汉社稷为重,我们这么做,不正是为了西疆,为了大汉社稷吗?今日的西疆已经沦入羌人铁蹄之下,我们还有必要,还有时间在这里争执应该尊奉哪里的天子和朝廷吗?夺回西疆,戍守疆土,才是重中之重啊。
皇甫郦思索良久,心有所动。他已经明白了韩翼和凌孺话中的意思,但他在长安的力量太小了,要想帮助西凉人迅速击败羌人夺回疆土,必须要得到庞德的支持。庞德的背后是大将军,只有得到大将军的同意,西疆才有希望。
庞德在皇甫郦和凌孺的逼视下,缓缓点了点头,“我即刻书告大将军。”
四月中,韩翼把长安送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了刘备。
刘备非常吃惊,洛阳这么早失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袁绍死了,襄阳朝廷的支柱倒了,这对襄阳朝廷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这消息如果是真的,再打陈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刘备和赵昂、刘琰、李俊等人商议。刘琰认为这可能是长安的缓兵之计,目的是想稳住韩翼,以便保住上邽防线,确保关中的安全。他建议不要理睬,继续攻击。
赵昂则认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无关大局。目前北疆军在大散关、陈仓一线部署了重兵,硬打肯定打不过去。大军无法突破陈仓,那么从子午道突袭长安的张飞因为得不到粮草辎重的补充,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因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大人应该及时改变策略,转而占据西疆,以便对关中保持持续威胁,缓解中原、江淮和荆襄等地的紧张局势,并迅速促成南北对峙局面的出现,为朝廷恢复实力北伐中原赢得时间。当然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大人更应该即刻改变攻击策略。
李军也极力劝说刘备以主力北上陇西,不要再在大散关浪费时间了。
刘备接受了赵昂的建议,他一边派人急告张飞率军撤回汉中,急速赶到陇南会合大军主力,一边让曹豹、刘琰、李俊率军继续佯攻大散关。自己则和赵昂一起率军急赴陇西战场。
四月中,八百里快骑把庞德的书信送到了洛阳。
庞德建议在西疆实施驱虎吞狼之计。羌人如一群狼,而刘备和韩翼是两头虎。朝廷此刻若任由西疆局势失控,让虎狼霸占西疆,则大军即使占据了河西,对陇西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势,也很难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平定西疆。如果驱虎吞狼,狼群为虎所噬,剩下就是两虎相争之局。
对于西疆人来说,西疆的每一寸土地就像他们的生命一样珍贵,谁能让他们守住西疆,守住他们的土地,谁就是他们的朋友,相反,就是仇人。刘备现在能帮助他们,所以是朋友,但刘备是一只外来的老虎,刘备需要西疆给他提供生存的所有东西,因此西疆人容不下他。一旦狼群的威胁解除了,刘备要霸占他们的土地了,矛盾也就来了。
谁能帮助他们赶走刘备?只有我们。我们的实力极其强悍,虽然目前平定西疆有些困难,但我们的力量足够摧毁刘备和韩翼联手之力。等到两虎相争之时,就是我们出兵西疆之日。
赶走了刘备,朝廷的军队进驻西疆,朝廷能帮助西疆人戍守土地,朝廷能帮助西疆人过上稳定的日子,西疆人所需要的,朝廷都能给他们,如此西疆才能稳定。
但要想实现此策,大军必须从西疆南部完全撤出来,这样西凉军才能竭尽全力和刘备携手攻击羌人。
这就是韩翼派凌孺赶到上邽说服皇甫郦和庞德的最终目的。但现在长安是都城,关中的安全至关重要,所以无论是朝廷也罢,还是负责戍守关中安全的徐荣也罢,决不会答应军队退出西疆,把防线收缩到陈仓、大散关一线。
庞德在书信的最后说,西疆的人口主要集中在汉阳和武都两郡,其它郡县的人口最多不过一两万人。去年朝廷从西疆的汉阳郡和金城郡撤出了十几万人口,所以西疆现在不但人烟稀少,粮草更是奇缺。目前韩翼和刘备要想击败羌人,只能依靠汉中和巴蜀的支持,但益州的粮食要想运到西疆,非常困难。也就是说,韩翼和刘备要想夺回陇西、金城两郡,需要很长时间,两支军队不但要付出惊人代价,益州也将付出惊人的财赋,这对我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将来益州如果不愿意继续支持刘备,刘备和韩翼打不过羌人,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而羌人在遭受他们的联手打击后,损失很大,实力骤减,对我们的威胁也大大降低。这对我们将来西进平叛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李弘和张燕、贾诩、田畴、傅干等人商议良久,仔细权衡了利弊,最后决定接受庞德的建议。
李弘以个人名义上奏长公主和朝廷,建议在大军没有西进平羌之前,对西疆的攻防策略做出调整。
对西疆的西北部,即河西地区,采取以胡制胡之策,利用鲜卑人和匈奴人的力量,击败并赶走羌人,收复和占据河西,对西凉的陇西地区确立高屋建瓴的优势。
对西疆的西南部,即河湟地区,采取驱虎吞狼之策,利用刘备和韩翼等叛逆的力量,击败并赶走羌人,然后利用刘备和韩翼之间的矛盾,挑起两虎相争,继而相机出兵,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平定西疆。
为了实现此策,李弘建议朝廷下旨给镇北大将军阎柔,请他务必指挥铁骑大军收复河西,并督请各边郡、大漠胡族各部,给河西远征军以有利的支援。问时,李弘建议,把驻守上邽的大军撤到陈仓,以重兵驻防于陈仓、大散关一线,确保关中安全。
李弘又给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右车骑将军徐荣、中书监陈群等朝中重臣各自写了一封书信,详细解释了调整西疆攻防策略的原因,并请诸位大人慎重考虑,尽快做出决策。
四月下,颖川战场,陈留战场捷报频传。李弘书告吕布、玉石、颜良、文丑四位将军,待战局稳定后速返朝廷。
四月底,徐州毛玠、江东程普匆匆赶到洛阳,向天子请罪。
小天子事先得到了田畴的指导,把说什么话都记住了,但杨修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陛下,对待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要给什么好脸色。陛下要像打狗一样狠狠地打他们,狠狠地骂他们,否则一转背,这些小人就会倒咬你一口。”
小天子高踞上座,撅着个小嘴,一脸的不高兴。毛玠刚刚说了两句话,小天子突然爬起来,冲到他身边,给了他脑袋就是一脚。小孩子这一脚当然没什么力气,但小天子后边的话就惊世骇俗了,“你竟敢咬朕的脚?拖出去,打……”
李弘傻了,转头瞪着田畴。这是你教的?田畴一脸茫然,不停地拽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这个办法也不错嘛,虽然粗鲁了一点。站在一侧的杨修则捂着个脸哑声狂笑。
两个卫士冲上来,把毛玠拖出门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板子。
小天子昂着个头,挺着个小肚子,趾高气扬的晃到了程普面前,慢慢抬起了脚。
程普双目圆睁,怒气冲天地瞪着小天子。他从军征战二十多年了,这一怒之下,杀气凛冽,顿时把小天子吓了一跳。他也顾不上摆姿势了,掉头就跑。
小天子跑到案几后面,心有余悸的望着程普。田畴不失时机地咳嗽了一声。小天子立即反应过来,抬头望着殿顶,摇头晃脑地责斥了一番。一本正经的话从一个六岁小孩的嘴里说出来,的确十分滑稽。殿内的文武大臣忍得很辛苦,个个神情怪异。
毛玠又给拖了进来,奄奄一息。程普受辱不过,气得浑身发抖。
“滚……”小天子看到程普咬牙切齿,心里也来了气,“孙权再敢反复,朕杀到江东,砍了他脑袋做虎子。”
大臣们再也忍不住,捧腹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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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一节
大汉建兴六年,五月。
五月上,天子返回关中。
长公主在长安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凯旋典礼,小天子在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右将军杨凤、龙骧大将军赵云、护军将军贾诩、镇军将军张白骑、虎威将军司马懿、虎牙将军魏延等文武大臣和五千虎贲、羽林军的簇拥下,在朝廷百官和关中百姓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都。
城内,五万南、北两军列阵而立,接受天子的检阅。
天子在阵前策马而行。龙骧大将军赵云、五官中郎将田畴、大将军府长史傅干、虎威将军司马懿分列左右陪侍。
一时间,战鼓如雷,旌旗如林,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像海啸一般响彻了长安城。
文武大臣们和百姓们非常兴奋,人人喜笑颜开,欢声笑语。
长公主站在礼台高处,望着欢乐的人群,眉宇间悒悒不乐。在如此隆重的日子里,没有看到大将军李弘,让她感到十分遗憾和失望,心里更有几分说不出的幽怨。
本月初,李弘接到了老拐的书信,说小雨夫人在雯儿离开晋阳不久就病倒了,因为担心影响大将军,小雨夫人一直隐瞒着,每次都报平安。但最近病情越来越严重,老拐害怕有个三长两短,急忙禀报大将军。
李弘已经三年多没有见到小雨了,心中极为思念。这次突闻小雨病重,他又急又怕,惶恐不安,当即奏请天子和长公主,要求急返晋阳。小天子当然是满口答应,长公主也匆忙下旨,允许大将军返回晋阳,并让太医令黄达亲自赶到晋阳为大将军夫人治病。
李弘接到长公主的诏书后,带着女儿李雯拜辞天子,日夜兼程北上。他白天乘马,晚上在驿馆换乘马车,途中根本不休息。三年多来对小雨的思念在这瞬间转化为深深的歉疚,他担心小雨从此离开自己,担心自己从此失去她。他祈祷上天怜悯自己,不要这样无情地夺去小雨的生命。这一刻,李弘忘记了社稷,忘记了战争,忘记了朝堂,他心里只有小雨,只有远在大漠的风雪和秀儿。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人,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当初自己拜别大帅慕容风返回大汉,为的就是寻找亲人,为的就是心中那份无法舍弃的珍贵的亲情。但十几年来,自己却把亲情丢了,却把亲人舍弃了。
李弘悔恨不已,每当深夜坐在马车上抱着乖巧的女儿,听她在怀里轻声喊着娘,他就痛苦难当,心灵倍受煎熬。他想到了卢龙塞,姬明临死前的痛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初见小雨时那凄绝的泪水仿佛还在眼前滚落。李弘恐惧了,他无助地望着漆黑的深夜,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十天后的夜晚,晋阳城在李弘的期盼中终于出现。
一百黑豹义从护着李弘冲进了城池,急速赶到晋阳侯府。任意和数名黑豹义从先行回府报讯,老拐惊喜万分,出府相迎。
李弘抱着雯儿跳下马车,直奔府门,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老拐。
“夫人怎么样?”
“目前还算稳定……”老拐急忙说道,“医匠说,只要能把这一段危险期度过去,夫人就能渐渐恢复。”
李弘把怀中睡熟的孩子递给了任意,然后紧紧握着老拐的手,感激万分地说道:“谢谢你,兄弟,谢谢了……”
小雨静静地躺在榻上,秀发披散,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大概因为病痛的原因,她蛾眉紧皱,小嘴轻轻地颤抖着,好象在呼吸,又好象在呻吟。
李弘坐到榻上,凝神看了很长时间,越看心里越是歉疚不安。李弘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她理顺散落在脸上的长发,然后爱怜地抚摸着小雨消瘦的脸颊。小雨似有所觉,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泪水突然滚了下来,“哥,是你吗?”
李弘心里一痛,俯身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好象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一样,非常用力,“小雨,小雨……我真的回来了……”
小雨感觉到了痛疼,她一阵窒息,“哥……”她激动得泪如雨下,突然一把抱住了李弘的脖子,放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这三年的相思和委屈在瞬间全部倾泻出来。
李弘把她搂在怀里,用力搂着,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心跳,生怕自己一放手,小雨就会象空气一样消失。
其后的十几天里,李弘一直待在府内,精心照顾小雨,几乎寸步不离小雨的病榻。
李雯也痴缠在父母身边,没事就坐在李弘的怀里,陪着母亲闲聊。小雨心情大好,病情也渐有起色。看到李雯经常赖在李弘的怀里撒娇,小雨打趣道,你到洛阳后,和你爹天天在一起,难道还没亲热够?李雯听到这话小嘴马上就撅了起来,十分委屈地说道,娘,我在洛阳,总共和爹只见了三次面。第一次是到洛阳,爹到天子营看了我一次,嘱咐我好好伺侯陛下,然后就消失了。第二次是新年的时候在栎阳,我想娘,一个人偷偷哭,被长公主殿下看见了,后来爹就来了,安慰了我几句,然后又消失了。第三次是今年开春,我陪陛下去洛阳,有次我无意中掀开车帘,正好看到爹。他离我很远,我喊他,他也听不见了,很快就消失了。
李雯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盈盈的,委屈得都要哭了。小雨怨怪地看着李弘。李弘很惭愧,抱着女儿无颜以对。
小雨赶忙安慰了几句,李雯很快又转啼为笑。这次娘生病了,爹带我回来,我最开心了。天天晚上,爹都抱着我,和我说很多很多话。我困了,他就抱着我睡觉。天天早上睁开眼,我都能看到爹。我长这么大,这是最高兴的十天了。
小雨嗔怨地瞪了李弘一眼,“我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结果她最开心的时候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和你在一起,气死我了。”
“娘……”李雯马上扑到小雨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我和爹在一起,只是最开心,但和娘在一起,却是最最最开心了。”
李弘大笑。小雨把女儿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幸福至极。
“娘,这次我留在晋阳,不去皇宫了,我再也不离开娘了。”李雯转头对李弘说道,“爹,你去求求长公主殿下,就让我留在晋阳陪娘吧。”
“我们都要去晋阳。”李弘笑道,“等你娘病好了,你小娘和秀儿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长安。”
“长安不好,我想留在晋阳。娘也不想离开晋阳。”李雯小声说道。
李弘伸手拍拍她,“你们如果留在晋阳,爹就看不到你们了。”
“爹可以经常回来啊?”李雯疑惑地问道,“爹以后不回晋阳了?”
李弘淡淡一笑,“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你们和爹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孩子小,不要对她说这些话。”小雨冲着李弘摇摇手,然后搂紧李雯,柔声问道,“长安为什么不好?你所有的好朋友都去了长安,这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会很孤单。”
“我……”李雯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颜霸、赵统、李信、庞会,还有小陛下,他们都欺负我,他们只顾自己玩,所有的功课都让我一个人做,我不去了。”
“什么?”李弘一听,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除了小陛下,颜霸这几个小混蛋的功课也是你替他们做?”
“嗯。”李雯撇撇嘴,气得都要哭了,“他们骗我,说只要我替他们做功课,他们就带我上战场,结果战都打完了,他们也没有带我去过一次战场。”
“几个小混蛋……”李弘又好气又好笑,当着女儿的面,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要找个人教训他们一下,竟敢欺负我的女儿。”
“算了,战场上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小雨抬头瞪了李弘一眼,“你把这些孩子从小带上战场,对他们不好。再过几年,你就能指挥大军统一天下了,你应该让这些孩子好好念书,将来这天下还要指望他们去治理。”
李弘笑笑,点了点头,然后安慰李雯道:“回长安后,我替你出气。”
“你一个大人,掺和小孩子的事干什么?”小雨笑道,“等秀儿回来了,让她替雯儿出气。”
“秀儿有这么大本事?”李弘诧异地问道。
“你啊,什么时候关心过家里的事?”小雨娇嗔地望了他一眼,“我们家这个秀儿,如果是个男孩,将来肯定和你一样,是位沙场悍将,可惜……”
小雨还没有说完,李雯忽然认真地说道:“娘,你再生一个弟弟吧。如果我有一位象秀儿一样的弟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雨脸一红,歉疚地望着李弘。李弘哈哈大笑,一把抱过李雯,在她的小嫩脸上亲了又亲。和家人在一起待长了,李弘的心完全平静下来,几乎不再去想朝堂上的事。他对小雨笑道,我们要努力了,女儿要弟弟了,我们尽快满足她这个小小心愿。小雨大窘,抓起榻上的靠枕就砸向李弘。
小雨和风雪一直没有替李弘生儿子,两人为此非常不安。李弘没有子嗣,李家的血脉也就断了,对李弘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想像。小雨让风雪到行辕伺侯李弘,其中就有这种意思。谁知风雪在中原没待多久,就被李弘遣往大漠,一去就是一年多。
前两年,阳安长公主在世的时候,曾提出让小雨给大将军再娶一房的暗示,有意让大将军和宗室联姻。但长公主对大将军的爱意,朝堂上下无人不知,即便是小雨,也不敢惹怒了这位殿下。随着小雨和风雪的年纪越来越大,两人也越来越担心李家的继嗣问题,于是小雨在长公主面前,有意无意地说到大将军尚无子嗣的事。长公主冰雪聪明,毫不客气地把小雨顶了回去。长公主虽然没有明说,但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大将军地位特殊,除了天子至亲,任何人不能与大将军联姻。当今天子除了这位姑姑,哪里还有至亲?小雨只好断了念头,靠自己和风雪两人继续努力了。
太医令黄达看到大将军夫人病情稳定并逐渐好转,于是提出回京覆旨。
大将军回到晋阳一事知道的人非常少,很多人都以为那天夜里铁骑纵马飞驰,是护送太医令黄达。所以这段时间虽然北疆很多人都带着礼物来看望大将军夫人,但大将军本人的踪迹并未暴露。现在黄达要走,而铁骑依旧在府,大将军回到晋阳的事也就无从隐瞒了。
送走了黄达,大将军即刻去拜望赵岐老大人。
上个月,赵岐闻洛阳收复,兴高采烈,今又闻大将军回晋阳,更是喜出望外,亲自到府门外相迎。李弘执弟子礼,恭恭敬敬,对赵岐详述了攻打洛阳的经过,然后转天子和长公主之意,请赵岐老大人举家迁往长安。
赵岐婉言谢绝,“我今年九十四了,我还能活几天?也许我今晚一睡不起,就此归天。”
李弘笑着安慰了几句。赵岐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子民啊,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全心全意辅佐小天子,这个办法是不错,但将来小天子长大了,他如何拿回权柄?长公主的事,你如何解决?”
李弘笑道:“天子长大了,那就是天子的事了。”
“子民……”赵岐手捋白须,轻轻叹了一口气,“子民啊,长公主到北疆的时候,只有十岁,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她满怀希望来找你,寻求你的帮助。然后,我们看着她长大,直到如今……”赵岐眯起眼睛,一语双关地问道,“你狠得下这个心吗?”
李弘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苦涩而悲哀,良久,他低声说道:“我愧对先帝的恩宠,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实在无颜相对。”
“你没有尽力啊,子民……”赵岐拍拍李弘的肩膀,小声说道,“姑侄相残,人伦悲剧,这可能会激起天怒,继而导致血雨腥风,社稷败亡啊。”
李弘长叹,低头不语。
“十三年前,长公主千里迢迢赶到北疆,在风雪之中赶到沙陵湖,为了什么?十三年来,她为大汉牺牲了多少?这些年,她对大将军情深义重,难道你不知道?”赵岐动情地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将军也是人,于情于理,大将军都应该像过去一样,帮着她,扶着她,为大汉,也为天下苍生报答她,让中兴大业的基石更加稳固。”
李弘苦笑,“你知道吗?我可能会死去,或者像董卓一样被刺杀,或者像何进一样身首异处,也或者战死沙场。”
赵岐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突然他站起来,大声说道:“你死了,北疆必将大乱,中兴大业就此败亡,你如何实现对先帝的承诺?晚上回家,把先帝的遗诏拿出来好好看看,好好想想。人生在世,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你未必能像我一样活到九十岁。如果你六十岁死去,你还有二十多年的生命。二十多年的岁月,转眼就没了,这二十多年,你应该干些什么?想清楚了,一定要想清楚了。你死了不过一条性命,但随你一起死去的,也许还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
李弘沉默不语。
赵岐也沉默了,他缓缓走到门口,望着湛蓝的天空,脸上慢慢露出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子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没有任何遗憾地死去,谢谢你……”
五月二十三,赵岐去逝。
大将军亲自主持丧礼,把赵岐葬于龙山忠烈台。
五月,长安。
大将军李弘的奏章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反对调整西疆策略。
太尉荀攸、右车骑将军徐荣、左卫将军麴义更是提出了即刻出兵西疆之策。西疆目前一片混乱,河西羌人又被雷子和柯比熊的铁骑拖住。目前正是平定西疆南部郡县的最好机会。徐荣、麴义上奏长公主和朝廷,两人愿领五万大军攻杀西疆,并保证在年底前平定西疆南部的金城、陇西和武都三郡,迅速完成对河西羌军的夹攻之势,以确保关中的安全。
代行大司马事的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右卫将军张燕则坚持要求调整西疆攻防策略。朝廷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北疆、河北、关中和中原等地,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朝廷元气。
朝堂陷入僵局。
此刻主掌大汉兵事决策权的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在晋阳,即使朝廷要出兵西疆,也要李弘的同意。为此长公主、丞相蔡邕、鲜于辅三人连番催促李弘回京,但这时却传来赵岐逝世的消息。长公主和朝中大臣非常悲痛。天子下旨让李弘主持丧礼,暂缓归京。
李弘不回来,但西疆的事要解决,如果让刘备在陇西、武都两郡站住了脚,关中所面临的威胁越来越大,而且将来打西疆也极为麻烦。
大司农李玮支持西疆策略的调整,他在朝议上详细述说了朝廷财赋的危机,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朝廷财赋危机,而不是解决关中的安全问题。李玮说,现在关中十二万大军足够保护长安。而十二万大军屯驻关中对西疆已经构成了巨大威胁,在这种情况下,说西疆对关中有什么威胁,纯粹是危言耸听。
李玮这番话起了作用,朝廷的争论方向立即发生变化,大臣们不再在西疆策略上纠缠不休,转而在朝廷的赋税政策上连番争论。
有大臣再次提议把京都重新迁回洛阳,接着又有大臣对朝廷的赋税政策提出质疑,建议朝廷调整赋税政策。他们认为,如果对商贾征收重税,或者重新实施盐铁官卖,朝廷的赋税将大大增加。
这两个提议可以有效缓解朝廷的财赋危机,但同时也是对朝廷新政中的某些政策的否定。
此事激怒了长公主。财赋不够,就攻击新政,说轻点是政策之争,说重点就是权力之争。长公主随即倒向了大司马府,坚决支持大司马府的决策,下旨即刻调整西疆的攻防策略。
六月上,前将军吕布、后将军玉石、左将军颜良、武卫将军文丑奉旨返京。
厉锋将军姜舞和长水将军穆斯塔法率两营铁骑同期返回。
鲜于辅下令,以姜舞为统帅,穆斯塔法副之,率一万铁骑急赴安定、北地一带,会合先零羌狂风沙部,沿着天穹沙漠的南部杀进武威郡,从河西羌骑的背后展开攻击,帮助阎柔、雷子、柯比熊的军队迅速在武威郡北部的姑臧一带站住脚,以便让他们腾出手来,向西攻击张掖、酒泉和敦煌三郡。
六月下,风雪、王泽、田豫、祭锋和两千铁骑从大漠返回晋阳。
李弘赶到句注要塞迎接风雪一行。
风雪还是一匹白马,一袭白衣,绝尘而来,有若仙人。李弘当着众将士们的面,上前和风雪紧紧相拥,对其他人等一概无视。李弘正想对风雪说几句悄悄话,胸前突然挤出一个小脑袋,冲着李弘不满地叫嚷道:“爹,抱够了没有?该抱抱我了。”
李弘大笑,松开风雪,弯腰把李秀抱了起来,“秀儿,大漠好玩吗?”
“好玩。”李秀皱皱小鼻子,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手指远处一队马群说道:“最好每年去一次,这样我就能得到很多好东西。你看,那些马都是舅舅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天马。还有弓,最最犀利的貊弓,是胖子素利伯伯给的。不过给我的时候,他好象有些舍不得,太小气。对了,扶余国的祖师爷还给了我一把剑。”
“祖师爷?”李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那是长风大师。在祖师爷那里,你没有淘气,给你娘丢脸吧?”
李秀非常神气地挥了挥小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没有。祖师爷夸我,说我如果在大漠里待长了,肯定会象爹一样,有成千上万的人拿刀追杀我。”
李弘狂笑。风雪气恼地扭了一下李秀的小耳朵,“你还好意思吹,这一路上,我脸都给你丢尽了。”
“大将军,秀儿现在在大漠上算是出名了。”王泽走过来,捋须笑道,“大漠上的人看到她,无不四散而逃啊。”
“为什么?”李弘笑着问道,“难道我家的小豹子这么厉害?”
“秀儿不是小豹子,是头大老虎。”祭锋摇头笑道,“只要她看中的东西,她马上说,我全要了,全部都是我的。人家不给又不好,给吧,又舍不得。满足了秀儿,秀儿就笑,把人家奉承的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不满足秀儿,秀儿就和人家胡搅蛮缠,实在胡搅蛮缠不行了,她还有最后一招,掉眼泪,百试百灵,大漠上的大小王全部中招……”祭锋说到后来,周围的人大概想到当时的场景,个个捧腹大笑。
风雪红着脸,神情颇为尴尬,而李秀一手抱着李弘的脖子,一手不屑地朝空中挥了挥,“头一次见面,不能要太多,那样显得我太穷了,丢面子。下次到大漠,我带点东西和他们换,这样我有面子,人家也不好不给。对了……”她突然转身对王泽说道,“爷爷,上次在扶余的时候,我看你好象很喜欢扶余王的那几只红嘴巴鸟,我给你弄来了。”
王泽愣住了,接着惊喜地问道,“真的?”随即想到这世上大概没有李秀弄不到的东西,神情马上变得极为兴奋,连连搓手,显得急不可耐,“在哪?鸟在哪?”
李秀一用力,从李弘的怀里跳了下来。王泽弯腰拉住她的小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秀儿,爷爷太喜欢你了。鸟呢?那小家伙娇嫩,可不能憋死了。”
李秀脸色一变,“哎呀,也许真的憋死了。”
王泽急了,拉着李秀就跑,“快,快,好孩子,快带我去看看,可干万不能憋死了啊。”
李弘、田豫、祭锋等人望着一老一小飞奔而去的背影,无不捧腹。风雪气得浑身发抖,“这小丫头,竟敢私偷扶余王的东西,我……我要她立即还回去。”
“算了吧。”李弘拉住她,连连摇手,“她现在才拿出来给王大人,显然是怕你发现了要逼她还回去。回头让小懒捎句话给尉仇台,就说我很喜欢他的鸟,谢谢他的礼物了。”
“你们都这样惯她,将来怎么办?”风雪真是欲哭无泪。
“长大了,就好了。”李弘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的女儿,当然像我了。现在被人追着杀,将来就要追着杀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节
六月下,晋阳。
当天晚上,李弘在关隘内设宴,给王泽、田豫、祭锋等人接风。
风雪太过疲劳,早早带着李秀回房休息。待风雪离开后,李弘笑着问道:“按照行程,你们开春就能返回,为什么迟延了四个多月?大漠、辽东、扶余等地有什么事吗?”
王泽、田豫、祭锋三人互相看看,脸上笑容渐敛,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年多来,我们走遍了大漠、辽东、扶余等地,感觉塞外暗流涌动,风雨欲来啊。”王泽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大草原上,我们这颗心一直悬着,担心大军迟迟不能攻克洛阳,直到我们看到大将军出现在句注要塞,知道洛阳已经攻克,我们这颗心才放了下来。”
李弘似乎早有所料,对王泽的话并没有感到十分吃惊,他摸了摸颌下短须,淡淡地说道:“这几年,柯比熊锋芒毕露,不但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也把大漠上暗藏的危机遮盖得严严实实。这次我让柯比熊带着军队去河西,目的就是想把塞外的危机暴露出来。我倒要看看,除了柯比熊,还有谁想称霸大漠。”
王泽看了李弘一眼,缓缓说道:“过去,檀石槐称霸大漠,鲜卑人纵横塞外,所向无敌,这是所有鲜卑人的荣耀。虽然十三年前鲜卑人大败于落日原,臣属我大汉,但在他们的心里,大漠上的英雄只有柯比熊。大漠是他们的家园,他们时时刻刻图谋夺回大漠,重建檀石槐的盖世功业。”
“这几年,大汉屡屡从塞外调兵,从塞外征缴牛羊,大汉连绵不断的战火让他们看到了大汉的衰落。大草原上每一个角落都在盛传大汉正在死亡的边缘挣扎。鲜卑人看到了夺回大漠的希望,他们蠢蠢欲动,要不了多久,塞外必将狼烟四起,烽火连天。”
这次李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望着王泽、田豫和祭锋三人,冷声问道:“有这么严重?”
“比大将军预料的要严重得多。”田豫苦笑,详细述说了此行所见。
柯比熊连遭打击后,实力受损,其地位受到了挑战。
首先就是中、东两部鲜卑部落开始分裂。虽然东部鲜卑的弥加、素利都还在支持柯比熊,但阙机、槐头和素利的弟弟成律归却另有心思。柯比熊率军赶到河西后,阙机之子沙末汗在辽东一带频繁活动,和扶余王尉仇台联姻,和辽西乌丸白琅王楼班也结为兄弟。阙机一旦得到了扶余人和辽东乌丸人的支持,他极有可能乘着柯比熊远在河西的机会,逼迫弥加和素利离开柯比熊,另建王廷。
其次就是扶罗韩。扶罗韩是植石槐的庶孙,算起来应该是步度更的哥哥。当初李弘极力扶持他,一则是因为他的身份高贵,在弹汗山有一定的号召力,二则是他对大汉表现的极为忠诚,值得信任,三则他在大漠中北部一带崛起后,向东可以威胁柯比熊,向南可以牵制射墨赐。这样可以有效制衡大漠中部的几个鲜卑大部落。扶罗韩的实力发展很快,已经拥有上万铁骑。实力大了,野心也就大了。柯比熊去了河西,东部鲜卑又有意分庭抗礼,中部鲜卑随即成了待宰羔羊,当然也成了扶罗韩垂涎三尺的猎物。
不过,南部鲜卑王射墨赐的实力更大,扶罗韩非常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射墨赐对大汉的忠诚毋庸置疑,他的侄子射缨彤和儿子射虎追随大将军征战多年,自然不会背叛大将军。但问题是,射墨赐老了,他的嫡长子射隆很快便会继承射墨赐的王位,而射隆和扶罗韩却情同兄弟。当年射墨赐逃奔大汉的时候,射隆在弹汗山为质,他能活下来全靠扶罗韩的保护。射墨赐为此很感激扶罗韩,而扶罗韩也正是因为射墨赐的极力举荐,才被大将军选中做了扶持对象。
“如果射墨赐死了,扶罗韩得到射隆的帮助,实力骤增,必然会攻打柯比熊。”
田豫正想继续往下说,李弘挥手打断了他,“几年前,我曾听射墨墨赐说,他有意让射虎继承南部鲜卑,怎么现在又变了?”
“射虎虽然有射缨彤的支持,但射隆却有扶罗韩的鼎力相助,而且射隆毕竟是射墨赐的长子,南部鲜卑很多部落首领都支持他。射墨赐担心自己死后,手足相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至今没有决定继嗣一事。”田豫摇摇头,“我和王大人劝他尽快做出决定,免得惹出祸端,但他顾虑太多,估计一年半载之内不会有什么结果。”
“射墨赐老了。”李弘无奈苦笑,“这种事怎能犹豫?我是不是派个人再去一趟?”
“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但射墨赐有射墨赐的顾虑,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欲速则不达,逼急了,反而会出事。”王泽摇摇手,“以我看,还是让柯比熊尽快返回火云原,适当的时候再让鲜于银将军亲自到火云原跑两趟,以示朝廷对他的重视,乘机警告一下扶罗韩、阙机等人,不要自找麻烦。”
“短期内,柯比熊回不去。”李弘说道,“朝廷决定先行收复河西,那里的仗还要打一阵子。另外,我觉得柯比熊没有必要急着回去,相反,我们应该把他尽可能留在河西,给扶罗韩足够的时间攻打中部鲜卑,然后我们再让柯比熊和步度更攻杀扶罗韩,让鲜卑人打鲜卑人。鲜卑人如果实力大损,大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保持稳定,这对我们的中兴大业非常有利。”
“大将军……”田豫急忙摇手,“你最好慎重一点,现在北疆不仅仅是鲜卑人的事,还有乌丸人的事。如果大漠先乱了,白山和辽东都有可能乱起来,到时北疆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弘浓眉深皱,“乌丸人也敢叛乱?丘力居才死几年?蹋顿、乌延、苏仆延是不是都老糊涂了?”
田豫苦叹:“大将军还记得当初朝廷为什么要册封蹋顿为辽东乌丸大单于吗?”
李弘蓦然明白了原因,“丘力居的儿子长大了?”
“长大了。”田豫说道,“楼班不但长大了,而且还得到了辽东很多乌丸部落的支持。当初朝廷为了给公孙瓒将军报仇,特意册封蹋顿为大单于,意图在楼班长大后,挑起辽东乌丸内乱,继而杀了蹋顿,重创辽东乌丸。现在辽东的局势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而始作俑者就是我们自己。”
李弘想起往事,苦笑无语。这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乌丸人内乱,在辽东大打出手,形势对北疆极为不利。
“沙末汗和楼班结拜为兄弟,显然就是冲着蹋顿去的。沙末汗的背后是阙机,阙机的背后肯定有扶罗韩的影子。因为现在白山、代郡一带的乌丸人也出现了危机,而造成这种危机的就是扶罗韩和射隆。扶罗韩有意挑起幽州乌丸人内乱,其目的不言而喻。”田豫继续说道,“去年,代郡的乌丸首领冉冉死了,继任者是冉冉的儿子修武卢。修武卢和白山的乌丸渠帅能臣氐是甥舅关系,而能臣氐就是前白山大帅提脱的儿子。”
“当年,提脱和鲜卑人拓跋锋一起入侵幽州,大将军在恒岭一战中杀了提脱,其后提脱的部落被黑翎王难楼所收。十几年过去了,提脱的儿子长大了,他的部落也重新崛起了。能臣氐想报仇,但他的仇人实力都很强大,无论是白山乌丸大单于楼麓,还是上谷的白鹿王鹿破风,他都惹不起。他只能等待机会,只能想办法寻找援手。”
“扶罗韩想称霸大摸,射隆想赶走上谷乌丸人独霸赤水,能臣氐想报仇想独霸白山,而修武卢因为上谷乌丸人逐渐向代郡迁移并不断侵占自己的草场,对鹿破风也是心怀仇怨想乘机报复,于是几个人一拍即合,联手搅乱北疆局势……”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确有凭据……”李弘突然挥手打断了田豫,“这些话是不是楼麓、鹿破风和蹋顿对你说的?”
“不错,这是楼麓、鹿破风和蹋顿的猜测,但也是我们的猜测……”田豫指指王泽和祭锋,神情稍稍有些激动,“大将军,北疆局势的确山雨欲来,我们不能视而不见,任之发展。目前大将军把柯比熊调到河西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军也已收复洛阳,再把柯比熊留在河西战场上已没太大意义,应该即刻让柯比熊返回火云原,以缓解塞外危机。”
“缓解……”李弘举手轻轻抓了几下额头,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们把大漠、辽东和白山等地的情况写一封详细的奏章,急报朝廷,请朝廷尽快拿出对策。我还要在晋阳停留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回去。”
“大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回长安?”王泽惊讶地问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难得有时间陪陪家人。”李弘笑道,“就算以权谋私吧。”
王泽、田豫相视而笑,不便再劝。
大汉建兴六年,八月。
八月,关中,栎阳。
朝廷因为长安重建问题再起纷争。
重建长安,不但耗时长,所需财赋也极为惊人。
按照原定奏议,朝廷要在三到五年内建成未央宫、上林苑,建成东闹、北闹、西市、前殿、武库、太仓、三雍宫、太学等各类建筑,还要把长达一百多里的城墙全部修缮。至于长乐宫、建章宫,也将在其后陆续建成。
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认为,不管重建长安需要多长时间,在天下尚未平定,大军随时都要出征的情况下,朝廷的财赋根本不够用,所以朝廷的赋税政策必须修改。在维持当前田赋徭役的基础上,对商贾征收重税,盐铁实施官卖,以便迅速增加朝廷的财赋总量。
这是朝中部分大臣们第二次要求修改赋税政策,而且还是以丞相大人为首,影响非常大。
大司农李玮、少府张范、大鸿胪袁耀、中书监陈群、太仓令徐陵等大臣随即予以反驳,提出拆除洛阳的南、北两宫和三雍宫、太学等建筑,把它们整体搬迁到长安,以此来节约重建长安的费用。朝廷赋税政策的确需要修改,但修改的方向是鼓励商贾营商,鼓励盐铁放开,甚至要适当减少田赋和徭役,以便让百姓在最短时间内吃饱穿暖。
两方激烈争论,各不相让。
长公主无奈,数次在栎阳宫召集朝中重臣议事,试图协调各方,让意见趋向统一,但结果越来越糟糕。
太傅杨彪、太常许劭、将作大匠董昭等大臣在长公主的授意下,联名上奏,提出了一个新奏议。洛阳的皇宫只拆一半,把北宫拆掉用来重修未央宫,而太学则留在洛阳,把洛阳建成为大汉的学术圣地。这样一来,朝廷财赋开支较大,所以有必要修改赋税政策。从长远考虑,杨彪建议限制商贾,对商贾征缴重税。
这个新奏议随即遭到了蔡邕和李玮等人的怒斥,双方把矛头一致对准了杨彪。杨彪左右不是人,又不敢得罪长公主,干脆故伎重施,腿疾犯了,告假,不上朝了。
长公主一筹莫展,只好手诏大将军李弘,请他即刻返回京都。
九月,大将军李弘携家眷赶到栎阳。
李弘在晋阳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丞相蔡邕等人的书信,对朝中的争议一清二楚,他已经拟好了奏章。
在朝议上,大将军李弘拿出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洛阳的皇宫不拆,三雍宫不拆,太学也不拆,洛阳是大汉的东都,所有建筑全部保留并妥为修缮。
长安是大汉的都城,也可以称之为西都。都城要宏伟,该怎么建就怎么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总有一天会建成,没必要着急,更没必要规定完成的时间,也许后人修建的长安城更加雄伟,更加有气势。
在天下没有平定之前,百姓要节俭,官吏要节俭,朝廷也要节俭,所以先在长安重建未央宫、三雍宫等必需建筑,其它建筑待天下平定后再说。
朝廷的赋税政策要改,但要按照大司农李玮的奏议进行修改,百姓的赋税要适当减免,对商贾要更加优惠,盐铁要更加放开,要推动农、工、商全面高速发展,以此来增加朝廷赋税的总量。
十月初,在大将军的说服下,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最终接受了这份奏议,长安重建的难题顺利解决。
然而,到了十月中,朝堂上却异变突起,矛盾骤然爆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三节
长安是大汉的都城,重建长安,除了要恢复皇宫外,最重要的就是重建三雍宫。
三雍就是明堂辟雍和灵台,在建筑上它叫三雍宫,但其实只有两座建筑。明堂辟雍是一座建筑,但它包含两种建筑名称的含义,而灵台是另外一座建筑。
明堂是皇帝颁布政令,接受朝觐和祭祀天地诸神以及祖先的场所,是大汉最高等级的礼制建筑。辟雍就是明堂外面环统的圆形水沟,环水为雍,圆形像辟,象征王道教化圆满不绝的意思。至于灵台,则是观测天象的地方。
三雍代表着礼制,是大汉的象征性建筑,意义极其重大。
去年,太尉荀攸、太仆孔融、右车骑将军徐荣、将作大匠董昭、京兆尹赵戬五位大臣奉旨筹划重建长安一事,当时他们在奏章中虽然详细说明了重建方案,但因为时间问题,并没有呈递具体的图议。
今年洛阳大战结束后,朝廷各方对五位大臣的重建方案产生了严重分歧,直到九月大将军李弘回朝后,这份奏议才最终得到认定并形成决策。
十月中,在长公主的催促下,将作大匠董昭向朝廷呈递了刚刚绘制完毕的三雍宫重建图样。新建三雍宫全部仿制洛阳三雍宫,并没有什么变化。长公主、丞相蔡邕等文武大臣互相传阅图样,感觉都很满意。
尚书令崔琰拿到图样后,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冲着已经迁升为治书御史的郗虑招了招手。郗虑走到崔琰身边低头细看,然后和崔琰小声商讨了几句。
长公主以为三雍图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急忙问道:“两位大人有何意见?”
崔琰躬身奏道:“殿下,臣认为,董大人所奏的这份三雍宫图样根本不符合本朝礼制。”崔琰大概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很大,声震殿堂。
霎时,朝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崔琰。
长公主非常吃惊,半天都没说话。
丞相蔡邕冷哼一声,怒声问道:“崔大人,理由呢?你的理由呢?”
崔琰泰然自若,躬身再奏,“本朝承继土德,重新定都长安,那么,这三雍是不是应该符合‘古礼’才对?”
丞相蔡邕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句话,当即予以反驳,“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一直延用‘今礼’。难道崔大人认为‘今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崔琰说道,“、中说,明堂,文王之庙。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盖之以茅。周公所以祀文王于明堂,以昭事上帝。由此可见,建明堂应符合‘古礼’,其应为五室,而不是九室。”
崔琰这句话刚刚说完,朝堂上顿时骂声四起,一片混乱。
太尉荀攸大声驳斥道,“中有言,明堂者,自古有之。凡九室,室四户八牖,共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茅盖屋,上圆下方,所以朝诸侯。其外有水,名曰辟雍。中也有言,明堂高三丈,东西九仞,南北七筵,上圆下方,四堂十二室,室四户八牖,其宫方三百步,在近郊三十里。先辈种种遗说足可证明,本朝三雍应符合‘今礼’,辟九室,毋庸置疑。”
郗虑当即嗤之以鼻,“戴德大师是孝宣皇帝朝的博士,是他选编先儒有关礼仪论述八十五篇而成,距今不过两百多年,但、呢?距今多少年?明堂到底是五室还是九室,难道还要争论吗?”
李玮极力支持崔琰、郗虑,他也说道:“郑玄大师曾说过,中关于明堂的记载,虽出于篇,言明堂应为九室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但其实都是取自秦相吕不韦所作的,并不是什么古制。另外,讲学大夫淳于登曾说过,明堂在国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丙巳之地,就阳位,上圆下方,八窗四闼,布政之宫,故称明堂。明堂,盛貌,周公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五精之神,太微之庭中有五帝坐位。郑玄大师同意淳于登之言,认为本朝立明堂于丙巳,就是由此而来。周人明堂五室,是帝各有一室,合五行之数,依数以为之室,德行于今。因此,建三雍应依古礼,明堂应为五室。”
大臣们很快分成两派,在朝堂上吵成一团。
大将军李弘昏头昏脑地回到了府邸,还没坐下喝口水,谏议大夫赵松就来了。
赵松自从随同小天子亲征以来,和李弘的接触越来越多。李弘很喜欢他飘逸洒脱的性格,喜欢和他聊聊天,向他请教一些经文上的事,彼此很投缘。看到赵松来访,李弘急忙把他迎到书房,急切问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朝堂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啊?这个‘今礼’和‘古礼’是怎么回事?和今文经学、古文经学有什么关系?”
赵松笑着说道:“所谓‘今礼’,最早见于,也就是光武皇帝中兴后所采用的明堂制度。中说,建武三十年作明堂,明堂上圆下方,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十二堂法日辰,九室法九州,即为现在洛阳明堂的九室建筑格式。‘古礼’则是指所载的五室明堂之制。至于和今、古文经学有什么关系……”赵松迟疑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戴德大师是今文学大家,因此一般来说,持‘今礼’观念的儒士几乎都是今文经学一派,但也有例外,比如蔡邕、卢植两位大人。他们是古文经学大家,但坚持明堂制度为‘今礼’,并把它写进了。”
“也就是说,朝中很多古文经学派的大吏也是支持‘今礼’,就是九室明堂制度了?”李弘问道。
赵松点了点头,“大将军,我急急忙忙来见你,就是想向你解释三雍一事。今天朝堂上,李大人、崔大人、郗大人等大臣明显占据下风,这对朝廷的新政非常不利啊。”
李弘暗暗吃了一惊。建一个三雍宫,采用何种明堂制度,会对新政不利?他望着神情严肃的赵松,轻轻挥了挥手,“你慢慢说,我仔细听着。”
明堂是周制最重要的礼制建筑。明堂之制自西周开始广为流传。
昔年殷纣乱天下,脯鬼侯以飨诸侯,周公于是辅佐武王讨伐殷纣。后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继而天下服。七年,致政于成王。在先秦典籍中,明堂多为布政之所。中说,“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如行王政,则勿毁之矣。”其实,明堂之制除了祭祀、布政外,还包括诸如内治、建官、颁朔、望气、大教、学校、养老、尊贤、飨射等多项礼制活动。
在儒家经典中,三雍是礼乐教化的象征。
先秦时期,礼乐教化一直是儒家孜孜以求的治国理想,然而在春秋战国,兵戎纷争,烽火连锦,以礼乐行教化所必需的稳定局面并未出现,儒家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迂阔之学”。
本朝立国之初,儒生们期望能“正明堂之朝,齐君臣之位,举贤材,布德惠,施仁义,赏有功”,而陆贾、贾谊等学士亦提出了“礼乐教化”安天下的主张。但当时天下刚刚平定,财赋匮乏,将相只能以牛车代步,广设礼乐、详尽制度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在这种内无余财,外有强敌,诸乱未平,匈奴又至的混乱局势下,本朝初期只能行“黄老”之学,行无为之政,以便让百姓休养生息。
到了孝武皇帝时期,国事渐趋安定,财赋稍有盈余,这时才有论礼乐、建明堂之议。赵绾、王臧等公卿大臣打算仿照古制,在长安城以南建明堂,但由于“三雍”是儒家礼乐政治的象征,信奉“黄老之学”的窦太后极力反对。结果赵绾、王臧被迫自杀,丞相窦婴、太尉田蚡被免职。
窦太后死后,孝武皇帝大权独揽,他有能力建明堂了,却没有实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孝武皇帝虽然独尊儒术,但本质上还是推行王霸之道,他并不愿意实行礼乐教化的德政。他嘴里所宣扬的德政和他所做的事互相抵触,儒家理想与朝廷行事大相径庭,儒家之说多数是用来装饰政事。
到了孝成、孝元皇帝朝,儒学对国政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士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儒家的理想很难适应现实的需要,不能影响和控制朝政运作,继而导致士人们在礼制改革上的反复摇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士人们想了很多办法。
孝平皇帝朝,儒家思想开在朝政中取得了主导地位,儒学的声势日渐提高,朝廷开始调整早年在宗庙祭祀、礼仪制度、都城建筑等方面与儒家经典所记载的“古制”之间的差异,并进行局部修改。元始二年,王莽奏请天子,建明堂、辟雍、灵台。元始四年,由古文经学大家刘歆依据设计的三雍宫建成,本朝以三雍为代表的礼制建筑从此出现。
这座位于长安南门外大道东侧的三雍宫,完全符合中规定的明堂必须位于“国之阳”的规定。它外围方院,四面正中有两层的门楼,院外环绕圆形水沟,院内四角建曲尺形配房。中央建筑下层四面走廊内各有一厅,每厅各有左右夹室,共为“十二堂”,象征一年的十二个月;中层每面也各有一堂;上层台项中央和四角各有一亭,为金、木、水、火、土五室,祭祀五位天帝。五室间的四面露台用来观察天象。这是一座五室明堂。
光武皇帝中兴之初,迅速修复了明堂、辟雍、灵台等礼制建筑,以表示其对儒家理念的认同,帮助其推行“修文偃武”之策。
光武皇帝充分利用这些礼制建筑进行礼仪活动,在明堂举行祭祀,在辟雍举行乡射、饮酒礼,在灵台辨云物、观休征,大大促进了儒家礼制建筑和儒家礼仪活动的融合,实现了自本朝立国以来儒士们几百年的梦想。
光武皇帝本是儒生,素习经典,他先有王莽托古改制的前车之鉴,后又借助符命而称帝,故而他对儒学的理解既不同于孝武、孝宣皇帝朝的“装点门面”,也不同于王莽的泥古,他把礼教和国政有效地结合了起来。同时,光武皇帝的中兴大臣中很多人研习经文,他们把儒家德政、礼乐、教化等学说和治国之道结合起来,以儒家学术思想作为国政的指导基础。三雍在儒家学说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在国政中同样占据了重要地位。
光武皇帝重视三雍,说明他愿意采用儒家礼乐教化来治理国家,这与孝武、孝宣皇帝朝重视武功霸业形成了鲜明对比。光武皇帝认为三雍不仅仅代表了本朝建筑合乎礼制的特点,也代表朝廷要强调“德治王政”,要重视礼乐教化,反对侧重于武功霸业,所以他所采取的明堂制度也完全和过去不同,他采用的是九室明堂制。
今天,朝中的大臣们要求仿照洛阳明堂重建三雍,要求继续实施九室明堂制,其用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三雍不是一座建筑,它是礼制,礼制是儒学的基础,儒学是国政的灵魂,它对朝政所产生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赵松郑重说道,“大将军,如果朝廷采纳了九室明堂制,很显然,朝廷的中兴策畴会渐渐向‘修文偃武’的方向发展,将来,也许就是几十年后,现在的中兴策略极有可能被彻底推翻,大汉可能会重蹈覆辙,再次走向败亡。”
李弘霍然醒悟,说了半天,还是中兴策略之争。
“看样子,这个朝廷要换换了。”李弘冷笑道,“有些人太老了,想法和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该回家享享清福了。”
“明天,请崔大人、郗大人来一趟,我们好好谈谈,想个对策。”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四节
明堂之争爆发后,三雍宫的建设随即搁置,但为了不影响重建长安城的进度,长公主以天子名义下旨,拜左车骑将军徐荣为营都大监,将作大匠董昭为营都副监,于秋收后开始征调民夫建设未央宫和修缮长安城墙。
三雍重建关系到礼制问题,礼制问题又和汉祚的命运息息相关,持“今礼”和“古礼”两种观念的大臣们各不相让,朝堂上的争论日复一日。
从争论双方的官吏来看,坚持“今礼”,坚持九室明堂制的大臣们多在外朝,如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御史大夫刘和、宗正杨奇、廷尉张邈、太仆孔融、将作大匠董昭、光禄大夫钟繇、司隶校尉陈宫等公卿大臣。他们态度明确,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坚持“古礼”,坚持五室明堂制的大臣们多在中朝、内朝,尚书令崔琰、中书监陈群、侍中孙资等人也是据理力争,至死不让。
外朝和内朝再次针锋相对,朝政受到了严重干扰。
长公主在此事上的态度非常慎重。三雍毕竟不是一座建筑,它代表着礼制,是大汉社稷的象征。采用何种明堂制度关系着社稷的长治久安,不能随随便便做出决定,朝堂上的争论是必需的,必要的。
三雍的建设,从孝武皇帝开始,到孝平皇帝元始四年建成,其中历时一百多年,中间经历了无数次的争论。很多大臣、儒士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光武皇帝中兴后,三雍建设也数次反复,直到中元元年才正式建成,可见确定礼制的难度之大。
如果采用“古礼”,在三雍建设中采取五室明堂制,那么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为基础。
如果采用“今礼”,在三雍建设中采取九室明堂制,那么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为基础。
为古文经学家所推崇,为今文经学家所重视。“古礼”和“今礼”之争,五室明堂制和九室明堂制之争,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今、古文经学之争的延续。
今日朝廷的官学是“新经”,是马融、郑玄等一批经学大家历经数十年,数代人的研究后,融合了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的新经学。在“新经”中,郑玄大师第一次提出了“三礼”之名,认为“三礼”应该并重,要互相取长补短。
“新经”虽然提倡“三礼”并重,但在明堂制度上,郑玄大师曾在中有过精彩驳论,他认为五室是周人的明堂制度,九室是秦人的明堂制度,五室明堂制度要远远早于九室明堂制度。也就是说,郑玄大师有明显的五室明堂制度的倾向。
其实,“新经”对古文经学本身就有明显的倾向,这是因为今文经学自光武皇帝后,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已经和谶纬之学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光武皇帝以符瑞图谶起兵,称帝后崇信谶纬,宣布图谶于天下,谶纬之学遂成为本朝重要的学术思想组成部分,具有很高的权威。流传在世的、和等“七纬”也成为儒士必修的典籍。谶纬的流行,导致朝廷在用人施政,各种重大问题的决策上,都要依谶纬来决定,而对儒家经典的解释,也要向谶纬看齐,这大大推动了本朝经学的神学化。与此同时,谶纬也导致了天人感应,阴阳灾异等思想在本朝的严重泛滥。
谶纬说白了,就是人为制作,是凭空臆想出来的,它可以被一些居心叵测者利用,拿来散布改朝换代的预言,这在最近十几年表现的尤为明显。“代汉者当为涂高”等谶纬一度传遍了州郡各地。所以张温、马日磾等大臣到了北疆后,曾一度奏请朝廷禁绝谶纬,收缴谶纬书籍,但因为今文经学势力庞大,根基牢固,成效甚微。
今日朝廷如果在三雍建设中采取五室明堂制,以做为朝廷典章制度的基础,在“新经”中更倾向于采纳古文经学的治国理念,那么,今文经学将遭受持续的长久的打击,而谶纬之学自然就会成为首当其冲的打击对象。这等于公开砸碎了研习今文经学的门阀、世家和士人们的“饭碗”,断绝了他们的仕途,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们当然要誓死捍卫。
谶纬之学流传了两百多年,对古文经学家的侵蚀也非常厉害。这从古文经学的鼻祖刘向、刘歆父子的著述中就能看出来。而刘歆为了帮助王莽篡国,更是公开宣扬符瑞谶纬,所以很大一部分古文经学家也研习谶纬。马融、郑玄、蔡邕、卢植等古文经学大家都是谶纬学的高手。但是,在对待谶纬学的态度上,以马融、郑玄为代表的和以蔡邕、卢植为代表的古文经学家们却完全不一样。马融、郑玄精通谶纬,认为谶纬有害于经学和社稷,应该予以禁止。而蔡邕和卢植却予以认同。
在明堂制度土,蔡邕还著有,他在书中说得非常详细,认为明堂是德治王政的象征。明堂祭祀和布政作用相统一是建立在天人感应的学说上,对九室明堂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肯定。
这就是丞相蔡邕大人和朝中诸多大臣旗帜鲜明地反对五室明堂制的重要原因。
三雍要建,明堂制度要确定,不能久拖不决,长公主为此书告郑玄、胡昭、王剪等各地鸿儒名士,请他们于年底前赶到长安,就明堂制度一事展开辩议,以便朝廷决定采取何种制度重建三雍。
现在长公主犹豫不决,无从取舍。丞相蔡邕等公卿大臣坚持九室明堂制。李玮、崔琰、郗虑等大臣坚持五室明堂制。还有一部分大臣立场不坚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处在摇摆之中,其中太傅杨彪最为典型。
以杨彪的资历和声望,他支持那一边显然会对朝廷的决策产生重要作用。关西杨家是今文经学世家,到了杨彪这一代,因为古文经学渐渐复兴,杨彪也开始研习古文经学,他算是一位兼学今、古文经学的大家。杨彪如果支持五室明堂制,他就要和自己的家族作对。同宗杨奇、杨懿和很多杨阀的门生故吏肯定要和他反目成仇。冀州崔家已经因为此事内讧了。崔烈的儿子崔均、崔琰的弟弟崔林都是研习今文经学,而崔琰却师从郑玄,学的是“新经”,家族内部发生激烈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兄弟反目,翻脸了。杨彪老于世故,他不愿意让此事影响到杨阀的团结,于是故伎重施,又是腿疾犯了,又是小中风了,总之不上朝了,也不说话了,闭门不出。
以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为首的北疆武人是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在明堂制度上的立场完全可以影响朝廷决策。但北疆武人和过去一样,在有关政事,尤其是这类牵扯到学术、礼制、国策等大事上,采取了一贯的沉默态度。这其中还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当朝堂上的争论发生后,几乎所有的北疆武人都回家埋头看书,有的还到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北疆大吏府上虚心请教。说句实话,对于“今礼”、“古礼”的争论来由和其背后所蕴含的对国祚命运的深远影响,他们的确不清楚。虽然大家都知道“三雍”、“明堂”关系到本朝礼制,但这个礼制对国政策略,对社稷兴亡有多大的作用,他们并没有清晰而正确的认识。
这些年,李弘、鲜于辅、徐荣、张燕等人无时无刻不在督促北疆武人研习经文,增加学识,同时,他们自己也在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但会读经文和理解经文是两回事,理解了经文,掌握了经文的精髓,再把这些精髓运用到朝政实践中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其中是有天壤之别的。像张温、皇甫嵩、卢植、朱俊这些出则为将,入则为卿的大臣,本来就是凤毛麟角,他们算是人中龙凤,一代也出不了几个。他们在得到朝廷重用之前,也都治理过州郡,参予过朝政决策,从政了很长时间,有丰富的治国经验。他们奋斗了一生,努力了一生,最后才功成名就。
北疆武人一直在各个战场上征战,除了鲜于辅、徐荣、张燕等少数人外,很少有人得到过治理州郡的机会,对政事,尤其是事关财赋收入的比如田制、赋税、盐铁等具体事务,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即使读了经文,在晋阳大学堂里学了很多治国之术,但他们没有实践的机会,没有经验,要想在朝堂上立足,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相反,北疆的士人,尤其李玮、谢明、田畴、田豫这些人,因为很早就参予治理州郡。他们学以致用,十几年来,他们在稳定北疆,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在张温、崔烈等一帮老大臣的指导下,获得了极其丰富的治国经验,已经在朝堂上牢牢站稳了脚跟。
这次北疆武人保持沉默,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内、外朝激烈交锋的时候,北疆武人算是朝堂上的平衡力量,不便激化矛盾。另外一部分原因却是因为自身学识有限,想插嘴都无从插起。这件事对北疆武人的刺激很大,会打仗不行,会读经文不行,知道治国的道理方法也不行,必须要有渊博的学识,必须要有丰富的治国经验。否则到了朝堂上,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像个白痴一样任人摆布。
北疆武人最早师从大儒王剪、襄楷、蔡邕、许劭、赵岐等大儒,学的是古文经学,他们从大儒王符的里,学到了治国策略和治国方法,这对他们影响非常大。后来郑玄到了北疆后,他们开始学习“新经”,曾在邯郸、晋阳大学堂亲自聆听郑玄、胡昭等大儒的授课,受益匪浅。这次,他们则大开眼界,朝堂上激烈而精彩的辩论仿佛给他们打开了一道通向儒学殿堂的大门,他们突然发现,原来礼制、儒学、国政、国策、国祚命运竟然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其中的精彩和玄奥要远远胜过战场上的博弃。
朝堂上爆发争论后的第二天,李弘在府内宴请了郑玄大师的三位弟子崔琰、郗虑和赵松。
大将军仔细征询了五室明堂制的事。如果朝廷在三雍建设中采用五室明堂制,以作为典章制度的基础,那么它会不会和郑玄大师在“新经”中关于“三礼”并重的学说产生冲突?会不会影响到“新经”在官学的地位?会不会影响到中兴策略的大方向?具体到新政策略上,朝廷在未来一段时间将会做出何种策略调整?
崔琰说,在“三雍”中采用五室明堂制,和郑玄大师的“三礼”学说并重没有冲突,相反,它非常有助于“新经”地位的巩固。
朝廷以“新经”为官学的时间很短,尚不足十年,“新经”的地位根本没办法和今、古文经学相提并论,也没有办法迅速消除今、古文经学之间长达两百多年的争论。因此,朝廷的当务之急是利用各种办法不断巩固“新经”的地位,维护和提高“新经”的绝对权威,断绝今、古文经学对“新经”的攻击和挑战。只有“新经”的地位提高了,成为大汉官学的绝对权威,今、古文经学之间的争论才会渐渐减少直至消失,今、古文经学才能互相取长补短,互相融合,朝廷的中兴策略和新政才能稳定下来,才能在“以民为贵,隆礼重法”的正确方向上持续推动和发展。
这两年来,中兴策略之争,平叛策略之争,新政政策之争,乃至于定都之争,三雍建设之争,表明上看是策略之争,其实它的背后是权力之争。但权力之争的根源是什么?是官学之争,是学术之争。
无论是研习今文经学的大臣,研习古文经学的大臣,还是研习“新经”的大臣,因为观念、理念的不同,在中兴大业上所采取的策略当然也不同。但只要让自己所研习的经学变成官学,成为大汉的权威官学,那么他们就能控制决策权。控制了决策权,也就控制了朝政,也就能获得自己所需要的权柄。
官学、决策、权柄,这三者是相辅相成,是一体的。
现在“新经”是官学,研习“新经”的北疆士人、北疆武人,包括我们这些师从郑玄大师的弟子、门生都位居高位,我们控制了朝廷的决策权,控制了大汉的权柄。
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大臣,包括他们的门生弟子,包括他们的亲族故吏,他们有他们的中兴策略。他们认为我们的中兴策略有明显的错误,会导致中兴大业失败,会把大汉再次推向败亡的深渊,所以他们要抢夺我们的权柄,要剥夺我们的决策权。
如何在不影响朝堂上的稳定,不影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又能轻松自然,以最小代价达到这个目的呢?很简单,改变官学。
当初朝廷在制定中兴策略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官学。官学不能修改,中兴策略就无法得到正确的制定和实施。但当时朝廷中研习古文经学的大吏占据了绝对优势,而今文经学作为大汉两百多年的官学,其地位极其稳固,难以憾动。这时郑玄大师突然到了河北,兼采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的“新经”随即异军突起。在今、古文经学激烈搏杀,两败俱伤的情况下,“新经”出人意料地成为大汉的新官学。
“新经”虽然兼采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但相对来说,偏重于古文经学。这是它当初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并成为官学的重要原因。
随着朝廷收复的土地越来越多,朝廷的机构越来越庞大,各地士人也纷纷进入了朝堂,朝堂上研习今文经学的大臣骤然增多。与此同时,朝堂上的权力争夺越来越激烈,中兴大业的推进速度越来越快。而朝廷里研习古文经学的大臣和研习“新经”的大臣在中兴策略上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于是,研习今、古文经学的大臣们为了制定和实施符合自己利益的中兴策略,马上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控制朝廷决策权的以研习“新经”为主的大臣们。
今、古经学两派联手对付“新经”一派,朝堂上的权力斗争随即愈演愈烈。这两年朝堂上纷争不断,也正是因为如此。而这次“明堂制度之争”总算把这场争斗推到了**,双方不争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争论的结果不是胜就是负,没有平手之说。
如果“五室明堂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新经”地位的稳固毋庸置疑。
官学上的稳固,影响到朝堂就是北疆系控制朝政,控制中兴策略的方向,北疆系的官员将得到大量任用。
如果“九室明堂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新经”的地位将受到严重打击,虽然因为今、古文经学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新经”还能暂时维持官学地位,但它的影响力会急速下降,刚刚建立的权威会荡然无存。而各地公、私学堂很可能会放弃“新经”,转而继续教授今、古文经学。久而久之,朝廷放弃“新经”为官学是一种必然。
官学上失去了权威,作为儒学基础的礼制发生了变化,中兴策略随之发生变化。虽然这种变化暂时对朝堂的影响不大,但随着时间的延续,中兴大业的不断推进,这种变化会逐渐显现,并最终控制中兴策略的大方向。而北疆系也会逐渐失去决策权,并最终失去对朝政的控制。
李弘这次总算彻底明白了。
过去张温、卢植、马日磾等人在制定中兴策略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官学,当时李弘并不清楚它的重要性。后来官学的事出人意料的顺利解决了,李弘当然也就无法进一步去深刻理解。现在,他理解了,但事情已经变得非常复杂了,并不是自已支持哪一方就能轻松解决此事。
在这件事上,董卓曾经犯了很大的错误,最终导致他彻底败北。董卓听信了袁隗的话,倚仗手中的武力修改官学,设立古文经博士,把古文经学也纳入了官学,结果激怒了今文经学士人,引发了流血惨案,继而各地州郡联军讨伐董卓,局势再也不可控制。
官学虽然关系到国祚命运,但它是儒士们的事情,是学术的事情,和武人没有直接关系。武人的介入只会让这场学术之争更加复杂,更加血腥,甚至引发局势的剧烈震荡。
崔琰希望得到李弘的支持,但他的话说得非常婉转,显然他也担心武人的介人会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李弘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欣赏崔琰的谨慎,但现在问题不是武人能不能介入的事,而是如何保证朝堂稳定,如何保证中兴大业不会受到此事的伤害。
李弘考虑再三后,郑重问道:“那么,我如何才能帮助你们?”
崔琰不假思索地说道:“大将军,在此事没有解决之前,万万不能用兵,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兵。大将军出外征伐,不仅仅是朝堂失去震慑的事,而是大军的安全,社稷的安全。粮草辎重全部控制在朝廷手上,一旦朝廷以大军的安全要挟大将军,大将军怎么办?一旦个别州郡动乱,朝廷自顾不暇,大将军又出兵在外,社稷的安全怎么办?”
李弘心神震颤,脸色微变。
“我知道西疆的事非常紧急,但朝堂上的事更加紧急。事有轻重缓急,请大将军务必三思。”
李弘微微点头,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如果大将军愿意,请你约见一次大司农李玮大人和长公主府长史朱筱岚大人。”崔琰说完之后,两眼盯着李弘,眼神极为期待。
李玮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势力庞大,直接影响中书监的决策。目前虽然他已表明了立场,但事关朝廷稳定,他极有可能顶不住各方压力而放弃对崔琰的支持。当然了,如果有李弘的绝对支持,那又另当别论。筱岚的作用更重要,目前能对长公主的决策产生影响的只有她,如果长公主迫于形势,早早拿出决断,那麻烦就大了。
在崔琰、郗虑和赵松三人的期待中,李弘终于点了点头,“我找个机会,到李大人府上去一趟。”
当天晚上,李弘书告鲜于辅、徐荣、麴义、张燕、吕布、玉石、颜良、杨凤、赵云、文丑、樊篱、张白骑、张辽、何风等十几位在京武将,详细述说了自己的担忧,告诫他们不要参予“明堂制度”的争论。在朝堂上,只带耳朵听,不许说话,更不许发表任何言论。
大将军约见崔琰三位大臣的事,显然刺激了朝中的大臣们。朝堂上的争论日趋激烈。
长公主烦躁不安,屡次派人催请太傅杨彪入朝议事,但杨彪百般推辞,就是不去。长公主生气了,手诏大将军李弘,你亲自去一趟看看。如果他不能走,就把他抬来。
杨彪叫苦连天,“大将军,你何必为难我?我去了总要说两句吧?我说什么呢?”李弘笑道,“实在不行,你就装聋作哑吧。”
杨彪驻着拐杖上朝了。他还真能装聋作哑,人家说东他说西,胡搅蛮缠,最后长公主气得一挥手,“你回家养病去吧,不要来了。”
十月下,局势的发展有些失控,大臣们在朝议上本末倒置,该议的事不议,整天在明堂制度上争论不休。接着开始有大臣开始抨击“新经”了。
率先开始对“新经”发难的就是太仆孔融。孔融是兼学今、古文经学的大家,他引经据典,指出了“新经”很多不足之处。接着宗正杨奇也开始了,杨奇是今文经学大家,他的话就难听了,几乎把“新经”骂得体无完肤,最后就差没有说郑玄沽名钓誉了。
崔琰、郗虑、赵松勃然大怒,马上出言反驳。
崔琰三人毕竟小一辈,激动之下,言辞上对老一辈颇有些不敬,而且对今、古文经学的某些驳斥明显措辞不当。这下激怒了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廷尉张邈、光禄大夫钟繇、司隶校尉陈宫等大臣,大家一拥而上,齐声讨伐。
崔琰三人抵挡不住,有些手忙脚乱了。大司农李玮适时站了出来,接着大鸿胪袁耀、京兆尹赵戬,还有朱穆、田畴、田豫、余鹏、谢明等大臣纷纷出言相驳。
朝堂上混乱不堪。
长公主有些吃不消了,她看出局势发展正在逐渐失去控制,随即督请郑玄、王剪等大师加快进京速度,并请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出面斡旋,尽可能先稳住朝堂局势。
李弘最近因为西疆和益州的事,和一帮将军们天天在大司马府军议,商量对策,并没有参加朝议。接到长公主的手诏后,他非常吃惊。没想到局势发展这么快,三派经学之间的矛盾转眼就爆发了。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朝廷要做的事太多,如果把时间都耗费在这上面,朝政将被严重耽搁。
李弘马上登门拜访丞相蔡邕。蔡邕初先对李弘约见崔琰等三位大臣很是生气,但后来看到北疆武人先是告假走了一批,然后留在朝堂上的人又三缄其口,一言不发。更搞笑的是武威将军何风竟然在朝堂上睡着了,由此可见李弘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及时退出了这场和北疆武人没有太大关系的经学之争,所以他对李弘的态度又大为改观。
李弘劝说蔡邕,说各州刺史、各郡国太守、国相马上就要进京上计,事务繁多,还是把“三雍”的事先放一放,暂时搁置争议,没有必要把事态扩大化。
蔡邕叹了口气,“我听说,你又打算出征了?”
李弘笑笑。“是不是子龙告诉你的?他和文姬应该搬出去住,不应该再和你住在一起。”
“我就文姬一个女儿,子龙一个女婿,如果他们都搬出去了,谁来侍奉我啊?”蔡邕笑着摸了摸颔下的白须,“我老了,没有多少年活了,能天天看到他们,听到孙子们的笑声,我就很知足了。”
李弘笑着安慰道:“我看先生至少可以活到百岁。”
“算了,你不要安慰我了。”蔡邕挥手笑道,“当年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死在北寺狱了。这十几年来,我看到文姬嫁给子龙幸福地活着,看到孙子们环绕膝前,天真可爱,我已没什么奢求了。”
“是吗?”李弘一语双关地问道,“先生还有一个最大的期望没有实现,是不是?”
“我看不到了,也许你还能看到。”蔡邕神情渐渐严肃,“明堂制度的事,牵扯甚广,估计你也从崔琰大人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说了。这件事我要感谢你,大将军能置身于朝堂争斗之外,能清醒地看到争斗之后的东西,的确不容易。”
“我是朝中之人,就算我想独善其身,恐怕也跑不掉啊。”李弘面带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是当然。”蔡邕说道,“但只要你能看到事情的本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就放心了。”
“所以我打算出征西疆。”
“不行。”蔡邕非常坚决地摇摇手,“出征是下下之策。朝堂上马上就要血雨腥风了,你不能离开长安,更不能出征。”
“我只有出征,才能暂时压制住朝堂上的矛盾,才能避免这场血雨腥风。”李弘望着蔡邕苍老而疲惫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年底一到,各州郡大吏云集京都,事情很有可能失控。”
“朝廷没有财赋。”蔡邕白眉微皱,冷声说道,“你想打西疆,但打西疆需要多少钱?打下西疆后,回迁西疆百姓,安抚西疆羌族,又要多少钱?占据了西疆,我们要守住西疆,要派驻军队,要西迁人口到河湟、河西一带屯田戍边,这又要多少钱?韩遂在西疆奋斗了十几年,为什么最后还要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强行攻打关中?”
“子民,冷静一点,我们打下西疆,占据西疆,并不等于稳定了西疆。相反,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要想拿下这个包袱,朝廷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时间,所以打西疆不能急。我们先要做好背上西疆这个沉重包袱的准备,然后再去打西疆。”
李弘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一直想试探蔡邕的态度,但现在看来,蔡邕心意已决,朝堂上的这场血雨腥风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能帮你什么吗?”李弘沉默很久后,恭敬地问道。
“稳住京都,稳住州郡,稳住军队。”蔡邕平静地说道,“只要军队不乱,州郡不乱,京都不乱,就算朝廷乱了,也影响不了大局。”
接下来的几天,李弘又分别拜访太尉荀攸、御史大大刘和、太常许劭、宗正杨奇、廷尉张邈、太仆孔融,最后他走进了大司农李玮的府上。
李玮和筱岚夫妇把李弘引进了书房。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家常。筱岚说,大将军回去要好好管一下你家的秀儿,她都八岁了,再过四五年就要出嫁了,还象男孩子一样“疯”,无法无天。李弘知道秀儿一定又闯祸了,很是尴尬,“出了什么事?信儿又被打了?”
“昨天右贤王刘冥的儿子刘潭来了,他们几个孩子相约一起去北郊射猎。你家秀儿说射猎没意思,要射就射人。”筱岚还没说完,李弘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李玮连忙阻止筱岚。但筱岚心痛儿子,气呼呼地数落了几句。几个孩子取下箭头,分成两队“作战”。李信不小心射中了秀儿,秀儿大怒,冲上去把李信一顿暴揍,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家了。李信回家还不敢说,正好庞德的儿子庞会在,筱岚三两句就把事情始末“诈”了出来,筱岚溺爱儿子,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弘连连赔礼,“这样吧,我收信儿为徒,亲自授他武技。下次再遇到这事,信儿最起码不会吃亏。”
“什么?”筱岚急了,“还有下次?你回去警告秀儿,不准她打我们家信儿。”
“好,好。”李弘和李玮相视苦笑。碰到这种事,两个男人只好任由筱岚骂两声出口气了。
这时筱岚突然反应过来,“大将军,你刚才说话可要算话,不许反悔。”
“我知道。过几天,你让信儿到我府上去住。我既然收他为徒,这孩子就交给我了。”
“那不行。”筱岚马上摇手道,“不行,不行,你家秀儿会欺负他,绝对不行。”
李弘大笑,“你太溺爱信儿了。信儿看上去很文弱,其实他性格很刚强。如果多加磨炼,将来肯定能像他外公一样,出则为将,入则为卿。好,好,随你。不过我如果出征,他可要跟着我,不能再留在家里了。上次,你应该听我的话,让他到洛阳战场上去看一看。”
“颜霸、赵统、庞会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野,信儿跟他们在一起,每次都吃亏。”筱岚一脸心痛地说道,“信儿如果去了,还不被他们几个当马骑?以我看,小天子给你这样培养,迟早会像你一样,将来不是头豹子,也是头老虎。”
李弘笑道:“当然是头老虎了。”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话题渐渐转到朝政上。
“仲渊,朝堂上的事,越来越不对了。”李弘把拜访蔡邕、荀攸等几位大臣的事说了一遍,“我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
“当然有事要发生。”李玮笑道,“如果不是我一直给崔琰几位大人撑着,他们可能已经出事了。”
李弘稍稍沉吟了一下,转头望向筱岚。筱岚从容一笑,“殿下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郑玄大师尽快赶到长安。但殿下显然高估了郑玄大师的影响力。今日无论在朝堂上,还在是经学上,无人可比蔡邕大人的声望和权威。这场论辩,郑玄大师极有可能败北。”
“可有对策?”
“如果杨彪大人和许劭大人能助一臂之力,郑玄大师或有取胜的机会。”
李弘想到杨彪的世故,苦笑摇头。
“大将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什么可担心的。”李玮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场论辩的最终目的是打击”新经“,为他们下一步修改官学做准备。但今、古文经学的矛盾根深蒂固,反击的机会比比皆是。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关键是如何控制局势,如何以最小代价达到最大目的。”
“他们想修改官学,想控制决策权,想把我们北疆人逐渐赶出朝堂,我们不得不反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场争斗迟早都要爆发。”筱岚说道,“但现在时机不好,此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所以大将军务必要稳定军队,稳定各地州郡,确保京都的安全。”
“你们的意思是……”
“出征西疆的事要无限期延迟,直到朝堂彻底稳定为止。”李玮断然说道,“大将军适当的时候要离开长安,可以到洛阳,也可以到冀州邯郸,甚至可以巡视大漠。”
“你在长安,威慑力太大。”筱岚看到李弘脸显忧色,急忙解释道,“威慑力太大,也就意味着各方的生命没有保障。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能挺而走险,出手行刺大将军。如果大将军在长安被刺,事情马上就会牵扯到北疆武人和军队,局势随即一发不可收拾,无人可以控制,包括大将军自己都控制不了。”
李弘想到何进死后的洛阳兵变,想到董卓死后的长安兵变,想到孝献皇帝病重后的晋阳谋逆大案,顿时不寒而栗。
“只要大将军在外,保持对京都的威慑力,长安就出不了大事。即使长安出了大事,也还有挽救余地。”李玮接着筱岚的话说道,“这次经学之争是因明堂制度而起,应该是文斗,如果处理得好,一番惊涛大浪后,朝廷就会平静下来。”
“文斗?”李弘疑惑地问道,“文斗是什么?还有武斗?”
“文斗就是辩论、清议,谁赢了,这场危机就解除,经学各派之间的争斗继续延续下去。就像当年许劭大师跑到洛阳吼了几嗓子,鸿都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一样,但经学各派之间该怎么斗还怎么斗。至于武斗……”李玮迟疑了一下,“武斗就象当年的党锢之祸一样,要死人的,争斗双方都要死人的。”
“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弘越想越是心寒,心有不甘地追问道。
“只有更坏的办法。”李玮苦笑道,“如果用武力,董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借助外力,本朝两次党锢之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是儒士之间的事,是士人们之间的对决。”筱岚用力挥了挥手,神情坚决地说道,“天子也好,长公主也好,大将军也好,都没有必要介入。这场对决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中兴大业的成败,只能赢,不能输。”
在大将军的说服下,大臣们暂时搁置了争议,转而集中精力处理政务。
十月,镇北大将军阎柔从河西送回捷报。
今年开春后,雷子、弧鼎、弃沉等人在武威郡的姑臧、休屠、鸾鸟一线遭到了羌人的前后夹击,形势一度很危急。
四月,柯比熊、步度更带着军队和大量的牲畜从大漠西部的草场重新返回到河西战场,帮助雷子守住了姑臧。但由于张掖、酒泉的羌骑军队从弱水一线顽强进攻,迫使雷子和柯比熊等人不得不两线作战,战局随即出现胶着状态。
七月,大漠雨季结束后,镇北大将军阎柔、右贤王刘冥带着一万铁骑加入河西战场,并沿着长城西上,连克张掖郡的番和、日勒两城,并在弱水一带击杀两千羌骑,顺利攻占删丹、屋兰两城,距离张掖郡的郡治斛得城近在咫尺。
这时,由于战线拉得太长,牲畜和军械供应不上,阎柔不得不命令大军后撤到屋兰小城坚守。
八月,姜舞、穆斯塔法、狂风沙率一万两千骑杀进武威,沿着天穹沙漠南部的长城,悄悄赶到了仓松、鸾鸟一线,并向虹日的羌骑发动了迅猛一击。羌骑猝不及防,折损一千八百余骑,仓惶后撤到金城郡的令居一线。
不久,虹日、铁头、风暴重整军队,再次向武威发动了攻击。
九月,阎柔赶到姑臧,集结了大约四万铁骑,命令雷子带着他们秘密埋伏到姑臧城东三十里外的长城附近,自己带着五千铁骑诱敌,打算伏击羌人。但虹日极为谨惧,每次追到长城脚下即退兵而去。
九月底,阎柔决定放弃姑臧,佯装粮草不足撤兵而去。雷子率军先撤,翻越了亦不刺山,在休屠泽补充了食物和水之后,迅速进入天穹沙漠,再次潜伏到姑臧城附近的长城脚下。
羌人夺回了姑臧,非常兴奋,随后追击,并抢在汉军之前赶到亦不刺山,切断了汉军的退路。阎柔慌不择路,率军向天穹沙漠撤退。羌人中计,被汉军包围,拼死突围。双方死战,直到日落。虹日率军突围逃回了金城郡。汉军斩首四千三百级,占据武威郡。
阎柔在书信中说,大军虽然收复了武威郡和张掖郡四城,重创了河西羌人,但由于缺乏粮草军械,不得不暂时停止作战。为了让留守河西的军队度过冬天,柯比熊、步度更、刘冥等人留下了牲畜和军械,各自带着军队返回了大漠。明年春天,步度更将率领族人迁移到河西,并和我们一起继续西上,收复张掖、酒泉和敦煌。
阎柔在书信中大加赞赏柯比熊,认为柯比熊和他的部下在河西战场连续奋战两年,为朝廷收复河西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最后让他两手空空而回,实在有些对不起人,希望朝廷能给予其丰厚的赏赐。
朝廷接到捷报后,下旨嘉赏河西战场上的将士,并重赏参战胡族各部。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上奏朝廷。
明年,步度更、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鲜卑首领陆续率部落迁入河西后,北部鲜卑的拓跋韬和拓跋貉有可能趁机兼并西部鲜卑的草场,因此有必要下旨给漠北都护府都护燕无畏和汉北郡太守赵恒,请他们妥善保护西部鲜卑各部落的领地。在步度更等部落尚未在河西稳定下来之前,大漠上的任何部落都不能占据这些草场,并督请拓跋韬、拓跋貉两位鲜卑首领尽可能出兵河西战场相助,并向河西战场输送一定数量的牲畜。
另外,柯比熊回到中部鲜卑后,因为实力有所减损,东部鲜卑可能乘机脱离柯比熊的控制另建王庭,大漠上的势力平衡可能会被打破。所以有必要督请征北将军鲜于银、辽东都护李溯、幽州刺史牵招、辽东太守公孙度,密切注意大漠、辽东一带的局势,并采取相应的措施继续保持对胡族各部的威慑,确保大漠和北疆的稳定。
长公主准奏,以天子名义下旨,督请燕无畏、赵恒、鲜于银、李溯、牵招、赢秦、公孙续、公孙度等文武大臣,尽力安抚胡族各部,并大力整训军队,修缮关隘,时刻保持对胡族各部的威慑。
十月,凉州刺史皇甫郦上奏朝廷,禀报西疆最新局势。
皇甫郦奉旨撤军上邽退守陈仓后,没有返回朝廷,而是和凉州府的掾属一起,继续待在征西军大营里,准备随时再度杀进西疆。他和西凉叛将一直保持着联系,韩翼和凌孺两人经常写信给他,通报最新的局势,有时也要一点粮食军械。
在朝廷的西疆策略里,对西凉叛军还是有维护的意思。既然先是驱虎吞狼,那总要把虎养肥了,不能让虎吞狼未成,反而被狼吃了。一旦“吞狼”成功,两虎就要相争,那更要养肥西凉叛军这头老虎了,否则西凉给刘备霸占了,麻烦大了。
然而,西疆的形势并没有预料的那样顺利。驱虎吞狼,虎是放出去了,狼却并没有吃掉。相反,两虎还有被狼群分而食之的危险。
赶备率军赶到陇西会合关羽的时候,关羽、庞义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鄣县,正在攻打临洮。临洮是通往岷山的必经之路,是参狼羌、白马羌回家的要道。所以雷飙、雨锋在此驻有重兵。关羽攻打此城的意思,也就是切断羌人的退路,逼迫羌人沿着洮水仓惶后撤,以便给自己创造伏击敌寇的机会。
羌人都是骑兵,擅长骑射,和北疆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关羽知道硬拼肯定打不过,只能用计险胜。羌人没有守城的经验,但关羽也没有攻城的器械,只能就地取材制造。但制造需要时间,而羌人显然不会给他时间,所以他攻打临洮是假,诱敌回撤,中途伏击是真。
雷飙和雨锋果然中计,闻讯后率部回撤。关羽、庞季率主力在临洮河中部的龙桑城设伏。羌人的前锋军一千人全军覆没,剩下的羌人调转马头,一溜烟全跑了。
刘备、关羽合兵一处,攻打临洮。临洮的羌人守了十多天,没有看到援军,慌了。这时关羽命令手下把一千颗羌人的人头用矛高高挑起,沿着城池四周纵马欢呼。羌人大恐,弃城而逃。
临洮拿下,大军继续西进,攻克安故城,然后兵临陇西郡治狄道城下。
诸葛亮献策,在临洮河上佯装筑堤,做出倒灌城池的样子。然后又派人在城外山上遍插旌旗,多燃篝火以为炊烟,做出十万大军的假象。
羌人大骇,弃城而逃。
雷飙、雨锋和厉材、差都会合于大夏城。汉人这么快打进陇西,很让羌人吃惊,但羌人并不害怕。他们只要退到河湟地区,凭借地形优势和铁骑的速度,汉人很难击败他们。
刘备乘胜进军,但他很快发现大夏、枹罕一带有大量羌骑,接着关羽的前锋军就和羌人打起来了。关羽大败,损失了一千多人,狼狈后撤。刘备准备不足,粮草也不足,军械也不足,将士们因为连续行军作战,加上水土不服已经疲惫不堪,再战肯定要失败。刘备随即退守狄道,并向武都郡的韦康、简雍催要粮草。
武都郡的郡治下辨,距离陇西郡的郡治狄道有一千五百多里,而且一路上多是栈道和山道,车马行走不便。粮草军械的运输极其困难。粮草军械不能及时送到,而且就算送到了,也难以满足三万大军的连续作战,所以刘备的大军就此停在了狄道,难有作为。
汉军停下了,羌人就活了,铁骑神出鬼没于山林沟壑,频频袭击汉军粮道,刘备头痛不已。刘备书告早就赶到武都郡的张飞,留守武都,不要到陇西会合了,这地方太穷,人多了,大家都会饿死的。
八月,武都郡太守韦端给韩翼送来了粮草辎重。韩翼在翼城、上邽一线部署了少量兵力,然后和张任、杨任一起,西进攻击金城。九月,韩翼先后攻克了榆中、金城,并和陇西狄道的刘备取得了联系。听说刘备已经占据陇西,韩翼有些急了,急忙命令杨秋带着前锋军逼近金城郡郡治允吾。
这时已经到了九月底,天气渐凉,韩翼考虑到此处距离翼城已经有一千多里,粮草运输困难,粮道随时都有可能被羌人截断,于是督军猛攻允吾。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虹日的河西羌被北疆军牵制在天穹沙漠,暂时回不来,谁知虹日在天穹沙漠大败,带着军队杀了回来。河西丢了,他总要找个地方存身,而河湟地区当然是首选之地。
韩翼遭到了羌人的前后夹击,大败,匆忙撤回了汉阳郡的平襄城。因为粮草不够,张任、杨任率军撤回武都郡,并打算返回汉中和巴蜀。
李弘拿到皇甫郦的奏报后,心情很沉重。
驱虎吞狼没有成功,虎太弱,而狼太多。另外给虎提供粮食的汉中和巴蜀好象也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如果刘备和韩翼失去了粮草支援,估计西疆局势立即一边倒,那时不是虎吞狼,而是狼吞虎了。
从目前西疆局势可以看出,大军的确没有条件远征西疆,不是军队多不多的问题,而是粮草辎重够不够的问题。丞相蔡邕大人说得对,就算我现在打下了西疆又怎么样?羌人入侵问题得不到根治,西疆百姓的生活问题无法得到解决。而更严重的是,西疆用什么办法屯田戍边?现在还有多少百姓愿意到遥远、荒凉而充满危险的河西、河湟地区屯田戍边?
李弘和鲜于辅、徐荣、麴义、张燕等人商量了很久,觉得只有借助北疆的戍守办法,彻底征服羌人,把羌人迁到西疆,把西疆周边的羌人都变成归属羌人,然后再慢慢通过各种各样的政策,把他们慢慢变成汉人。让西疆人戍守西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虽然这个过程很漫长,充满了艰险和危险,但西疆一百多年的战火不能再延续了,必须想个办法把它彻底解决掉,否则西疆这个沉重的包袱根本甩不掉。西疆的噩梦不能得到根治,大汉的中兴永远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在李弘的要求下,大司马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属们开始筹划远征西疆一事。
十月,徐州曹操、江东孙权的特使到达栎阳。
毛玠和程普两人被小天子赶离洛阳后,急速返回到徐州和江东禀报。曹操和孙权虽然很愤怒,但面对屯兵于中原的几十万北疆军,他们不得不低头。
两人书奏朝廷,献请罪表。朝廷还是那一套,好言安抚一番,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要求。曹操和孙权大喜,知道河北在洛阳大战中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南下,胆气又壮了。
这次曹操的特使是荀彧,江东的特使是张昭,都是两地相当有份量的大吏。两人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后,随即被安排到馆驿,和大将军李弘具体商谈受抚一事。
朝廷这种安排,表现了足够的诚意,而曹操和孙权也做了精心的准备。双方在第一次会谈的时候,荀彧和张昭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恢复五等爵位制,提到了“桓、文之功”,其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打着尊奉天子和朝廷的旗号,行割据之事实。
李弘大笑。你们这种伎俩,前几年袁绍已经做过了。你们要求恢复五筹爵位制,其实就是逼着天子和朝中大臣们杀我。但你们想过有,在目前这种局面下,就算我死了,大汉的军队也不会乱,大汉的朝廷更不会乱。我大汉有杨彪、蔡邕、荀攸、许劭、贾诩、李玮、田畴、田豫、傅干等数十员名扬天下的文臣,有鲜于辅、徐荣、麴义、张燕、吕布、玉石、颜良、杨凤、赵云、阎柔等数十员威震四海的武将,有四十万精锐的步骑大军。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难道还不能平定天下,中兴社稷?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五节
大汉建兴六年,十一月。
按照大汉,“计断九月”,各地郡县每年度的各项统计数据到九月底截止,到了十月初,各县令要将该县户口、垦田、钱谷、刑狱状况等编制为计簿,呈送郡国。根据各属县的计簿,郡国长官再编制郡国的计簿,上报朝廷,朝廷则据此评定地方行政长官的政绩,予以奖惩。
各州刺史部的上计官吏一般都由长史、治中等主要从事组成,而各郡国的上计官吏则由郡丞为首,带着长史、计曹掾史等一帮僚属上京。
各地奉计的官吏除了要把上计文书送到京师,接受朝廷的审核、询问外,还要参与朝廷在岁首举行的一系列祭祀、庆典活动,所以他们在岁终前必须赶到京师。边远州郡因为距离京师遥远,十月初的时候,上计吏就要动身了。
十一月上,各地郡国上计吏陆续到达京都。
最早赶到长安的是青州平原郡的上计吏。大鸿胪袁耀出城迎接,以迎诸侯王之礼接待,这让上计官吏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随同平原郡上计吏一起赶到京都的还有太守祢衡。早在去年,朝廷就下旨征召祢衡回京,但祢衡找了一大堆理由,拒绝回京任职。这次京城形势不一样了,太仆孔融数次书信催促,祢衡匆忙回京。
祢衡看到迎宾礼仪规格极高,非常惊讶。“郡计吏抵京,大鸿胪以迎诸侯之礼相待,也只有光武皇帝朝曾经出现过。今日各地郡计吏再享此等殊荣,敢不誓死报效。”
“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说,大汉能逐渐走向中兴,各地州郡官吏劳苦功高,以此礼相迎并不为过。”袁耀笑道,“陛下还下旨,以后郡计吏进京,皆以此礼相迎,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祢衡和袁耀并不熟悉,两人稍稍客气了一番,相携进城。
长安城里人声鼎沸,车马川流不息,非常热闹。祢衡在马车上不停地四处观望,“未央宫还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复完毕?”
“未央宫的重建刚刚开始,估计要到明、后年才能结束。”袁耀指着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今年,朝廷主要重建了高祖、世祖宗庙,修缮了诸府府衙。现在外朝诸府正在搬迁,估计这个月底就能从栎阳全部搬到长安。”
祢衡微微皱眉,脸上显出一丝忧色。陛下和长公主一直待在栎阳宫,那尚书台、中书监、侍中寺三府大吏也就一直在栎阳宫处理公务。此刻朝堂上正是风雨欲来之时,外朝和内朝却分居长央和栎阳两地,泾渭分明,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祢衡在孔融的信中,已经知道袁耀在经学和明堂制度上的立场,所以两人除了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以外,各自保持沉默。
一行人到达郡抵寓。郡抵寓是专供郡国上计吏住的馆舍,坐落在长安城西的直城门大道附近,距离未央宫和诸府官署很近,著名的“北阙甲第”也坐落此处。
袁耀告辞祢衡,驱车而去,其属官负责安排他们的起居和日程。随同上计吏到京的人比较多,有郡国举荐的“孝廉”或“茂才”,这些人要到郎署任职;有诏令郡国选拔的优秀的中级官吏,这些人供朝廷诸府征辟;还有一些品学兼优的年轻士子,这些人送到太常府,由祭酒安排到太学学习。另外上计吏还带了郡国贡奉给天子的土特产品,这是定制的,必须要给。
大鸿胪府的属官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正准备离开,祢衡把他叫住了,请他把自己送到御史台。返京大臣回来后,首先要到御史台报到,通过御史台向皇帝递交一封述职奏章。祢衡也是初到长安,分不清东南西北。本来他可以请袁耀把自己送到御史台,但袁耀位列九卿,级别比他高很多,他不好开口。
祢衡在御史台见到了陈好。两个人早年在晋阳就相识,彼此谈得来,关系不错。陈好拉着他闲聊了一会儿,并给他介绍了治书御史郗虑。
郗虑三十多岁,相貌很普通,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团和气。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声音和笑容。他说话很慢,声音很温和,听上去如沐春风,很舒服,而他的笑容恰恰给人一种春风满面的感觉。
初次见面,祢衡冷声冷语,没有给他半分好脸色。郗虑不以为意,说了一番恭维话。陈好很尴尬,送祢衡出去的时候,不高兴地说道:“你还要在京城里混,不能随随便便得罪人。你是不是打算到河西敦煌去做太守?”
祢衡嗤之以鼻,“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到他烦。”
陈好瞪了祢衡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看到你也烦。前段时间,请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长安热闹了,要出事了,你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回来摇旗呐喊啊?”
“正是。”祢衡直言不讳,正色说道,“益谦,过一阵子,我们就要正面交锋了。你敢不敢和我在朝堂上唇枪舌剑,正面对决?”
陈好上下看看他,忽然哈哈大笑,接着脸色一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做梦。我宁愿对着墙壁说话,也不愿和你辩一个字。”说完他转身就走。
祢衡捧腹大笑,冲着陈好连连挥手,“大斧,把我送到孔大人府上,我不认识路啊。”
“没空,自己找去。”
十一月中,除了幽州和并州北部郡国外,其它诸如冀州、兖州、青州、并州、司隶等地的大部分郡国上计吏陆续赶到了长安,并开始向丞相蔡邕大人呈送计簿,禀报具体情况。
本朝由丞相负责受计书,到了孝哀皇帝元寿两年,改丞相为司徒,司徒随即负责受计。尚书台权重的时候,皇帝常常亲自或委托尚书台负责受计。
丞相受计后,要和“中两千石”以上大吏一起审核上计文书,并征召郡国上计吏详细问询。
为了确保计书中呈报的事实与数字准确不误,尽可能杜绝造假违律之事的发生。对计书统计中所发生的差错定性为“书误”和“实误”两种。“书误”即笔误,略加责罚。“实误”就是造假、欺骗朝廷,隐瞒罪责,如经查实,惩罚极为严重。各地郡国太守、国相为此非常慎重,对各县所呈上的计簿都认真校对、核实,还要求各县在呈送计簿的时候,将其中某些项目的明细账目另列清单,作为附件一并呈上,以备郡府直接复查、审核。
各地郡国为了“上计”要忙碌很长时间。而大汉有一百多个郡国,每当到了年底,朝廷也是忙得团团乱转,丞相府的掾属甚至都是通宵达旦地工作。现在朝廷直接控制的郡国只有五十二个,不过由于大汉处在战乱时期,军政事务非常多,各郡国的上计数量很大,朝廷审核的难度也很大。相对来说,审核的时间也相应较长。
在各郡国的计书中,朝廷主要审核的是人口增减,土地数量和土地分配,财赋的收缴和支出,赈济贫困等等直接关系到国力增长和社稷稳定的一些重要情况。
十一月下,朝廷在甘陵国的计书中查出了问题。
甘陵国相许混在计书中的奏报有多处和朝廷掌握的事实存有差距,和冀州刺史邢颙在计书中所提供的数据更有很大出入,尤其在“职分田”数量、兵户可垦田数量、赈济和兴修水利支出费用上有明显造假现象。
太常卿许劭是许混的父亲。丞相蔡邕奏请天子,请许劭即刻回避,不再参予上计的审核。另外,把此案移交廷尉府,羁押甘陵国的上计吏,详细查询。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甘陵国相许混,说他在郡国贪赃枉法,目无法纪,今造假计簿,形同欺君,罪在不赦。恳请天子即刻下旨,让冀州刺史邢颙赶到甘陵国,抓捕许混,以免许混得到消息后,和手下串通一气,销毁证据。
长公主仔细考虑后,驳斥了刘和的弹劾奏章,认为此案在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妄下断论。不过为了有利于查案,长公主还是以天子名义下旨,让邢颙赶到甘陵国,暂时羁押许混。
这事发生得非常突然,不但许劭措手不及,没有任何疏通说情的机会,就连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和大司农李玮等人也是极为意外。现在许劭因为儿子陷入了困境,当然不敢再极力支持郑玄了,那么,丞相大人下一个要对付谁?杨彪吗?
十一月底,朝廷在上计审核中再度查出问题。
弘农郡太守杨懿在上计中禀报的全郡吏员人数远远超过了实际人数,其目的是为了多占“职分田”,为自己和下属谋私利。而更为严重的是,他虚报安置流民的人数,伙同僚属侵吞朝廷财赋。
朝廷为了妥善安置流民,不但要求各郡把流民就近入籍定居,分配土地,还要求各郡赐给流民宅院居住,赐给他们农具和种子等农耕物资。各郡县安置的流民越多,朝廷调拨的赈济财赋也就越多,朝廷嘉奖给郡县官吏的赏赐也就越多。今年大军收复了洛阳,弘农郡和河南尹都要安置大量流民。按照惯例,碰到这种事,郡国府衙或多或少都要虚报一点人数,一方面可以给郡国库房添一些钱粮,二来也可以给郡国大小官吏谋点福利。但杨懿胆子太大了,虚报人数太多,很快便给查了出来。
弘农郡的上计吏倚仗自己的上司是杨阀的人,拒不承认。现在杨家家主杨彪是太傅,同宗杨奇是九卿之一的宗正,权势倾天,怕什么?
司隶校尉陈宫马上举证,事实确凿,弘农郡的上计吏大眼瞪小眼,嚣张不起来了。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弘农郡太守杨懿,恳请天子下旨,让司隶校尉陈宫赶赴弘农郡,把杨懿抓到廷尉府受审。
长公主暗暗吃惊。在明堂制度上,杨懿是站在丞相蔡邕这一边的,但现在丞相蔡邕为了不让杨彪帮助郑玄,竟然翻脸不认人,把杨懿推倒了。杨懿是杨彪的同宗,推倒杨懿,等于警告杨彪,不要激怒朝廷,否则朝廷可以把杨阀打得狼狈不堪。杨彪是杨阀家主,杨懿出了事,他的面子丢大了,暂时也只好躲在家里,免得遭人耻笑。
至于杨懿,他在天子脚下欺上瞒下,营私舞弊,未免太过张狂,迟早会给杨阀惹来祸事,乘着这次机会把他赶回家,对杨阀是个保护,而支持蔡邕这么做的显然就是杨奇。杨奇和杨懿虽是同宗,但关系一直不好。另外杨彪这个家主也处处压着他,几十年了,让他觉得很窝囊。此次正好一箭双雕,两个问题全部解决。等到将来朝堂稳定了,朝廷需要杨阀出力的时候,自己位列三公不成问题。
长公主渐感不安,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她仔细征询了筱岚、陈群、刘放等大臣的意见后,最后还是决定下旨羁押弘农郡太守杨懿。
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朝廷接二连三查出两个郡国的上计存在严重违律,九个郡国的上计存在不同程度的“实误”。一时间,长安城内气氛紧张,各郡国的上计吏们惶恐不安,担心自己被查出问题,也被关进廷尉府大牢。
十二月上,长安传出一个更加轰动的消息。
兖州刺史部的上计和济阴郡的上计都给查出了问题。兖州刺史丁立和济阴郡太守朱魭在安置流民和赈济贫困这两件事上贪赃枉法,狼狈为奸。两人不仅联手欺骗朝廷,诈取财赋,还伙同兖州部分门阀富豪私下买卖土地,从中牟取暴利。
兖州刺史丁立是前太尉朱俊的弟子、大司农李玮的同门。济阴郡朱魭是前太尉朱俊的儿子、大司农李玮的小舅子、中书左令朱穆的弟弟、长公主府长史朱筱岚的哥哥。
丞相蔡邕大人急奏长公主,请大司农李玮回避,不再参予上计的审核。请中书左令朱穆、长公主府长史朱筱岚回避,暂时不再处理政务,全力配合廷尉府调查。
御史大夫刘和上奏弹劾兖州刺史丁立、济阴郡太守朱魭,恳请天子下旨,立即派使者急赴兖州,抓捕丁立和朱魭,押回长安,交付廷尉受审。
长公主看到奏章后,顿时寒意四起,浑身冰凉,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不祥预感得到了验证,狂风暴雨已经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了。
她第一次感到了相权的强大威力,感到了皇权的致命弱点。
任何权力都有利弊,皇权和相权虽然互相制约,但也互补长短。当双方达到一个平衡点的时候,朝堂上也就稳定了。现在,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不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而是皇权、相权和兵权的三足鼎立,这本就是一个畸形的官制,是特殊形势下的产物。它的存在,使得朝堂上的权力可以互相制约,却无法互补长短。权力只有制约,没有互补,它的平衡就是一种假象。当外力入侵的时候,假象碎裂,剩下的就是三者之间的互相残杀,没有任何退缩的可能。谁退缩,谁就会遭到其它两者的攻杀死于非命,而剩下的两者还会继续厮杀,直到剩下唯一的一个。
今日的朝堂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局,而解救的办法就是把入侵的外力赶出去,也就是在三雍建设上采取五室明堂制,让这场狂风暴雨立即停下来,把损失降到最低。
长公主手诏丞相蔡邕、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即刻赶到栎阳宫议事。
长安,大司马大将军李弘闻讯后,马上派傅干急速赶到大司农府和李玮见面,查问具体情况。
“仲渊兄,此事是真是假?”傅干焦虑不安,“大将军让我问你,请你务必说句实话,镜明兄和仲平兄是不是有贪赃枉法的事实?”
李玮脸色阴沉,沉默了很久,突然他一拳砸到案几上,愤怒地说道:“没有,他们没有贪赃枉法,他们没有往家里拿一个钱。但现在的事实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违背了律法,所有证据都表明,他们的确贪赃枉法了。”
傅干愣了一下,没有听明白,“仲渊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镜明兄和仲平兄既然没有中饱私囊,清清白白,那怎么又会有贪赃枉法的事实?”
李玮苦笑,连连摇头。“任何一个政策的最终解释权都在朝廷,州郡府衙如果理解错了,或者朝廷故意让你理解错了,那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还自己一个清白。”
新田制中,朝廷对各类土地有个详细规定,在提封田后,分别列出了“邑居道路,山川林泽,群不可垦田,可垦不可垦田和定垦田”。问题就出在“群不可垦田”和“可垦不可垦田”之上。
群不可垦的土地虽然不宜农耕,不过它可能拥有丰富的矿石,可以种植桑树果树等树木,可以放养牲畜,而田赋负担则按照普通良田数量计征。所以即使早期投入比较大,但它的回报要远远大于农耕,因此一般有钱人会主动要求购买或者租种这些土地。
可垦不可垦田一般指未垦地,劣质的。
这两类地在授田的时候,一般是加倍,再倍,甚至三倍五倍授给农夫,但因为目前兖州基本上属于富乡,地多人少,所以这些地没人要。
朝廷为了增加赋税,曾下旨各州郡,这两类土地可以卖,并给了一个参考价格。兖州有钱人多,第一次出卖这些土地的时候价格又很便宜,因此许多人买了。他们在土地上投了大量钱财,结果回报非常高。大家尝到了甜头,又要买,而价格当然是水涨船高了。土地回报高,涨价了,而土地的数量还是有限的,于是有人卖,有人买。
但朝廷认为,这些土地中的一部分后来变成了可垦地,土地性质变了,属于严禁买卖的土地了,而州郡府衙还在放任和怂恿,甚至亲自参予其中的买卖,那就是知法犯法,是严重违律。这就是丁立、朱魭和兖州部分门阀富豪私下买卖土地,从中牟取暴利罪名的由来。
傅干明白了。这事如果按来说,的确违律,除非朝廷根据兖州发生的特殊情况重修,或给的某些条款做出解释,否则丁立和朱魭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那朝廷说,两位兄长在安置流民和赈济贫困两件事上蓄意榨取朝廷财赋是怎么回事?”傅干问道。
“安置流民,自然要予以赈济。赈济贫困,也要予以赈济。但这两个赈济不一样。”李玮叹道,“孝文皇帝曾提出‘方春和时,则赈济孤独穷困之民’,这句话后来成了大汉律,就是‘行春’。每到春季,各州郡大吏都要振救乏绝,以救济贫困农户,但赈济贫困只是地方大吏的一个仁政,是地方大吏的一个政绩,数量是有限的。而安置流民则不一样,只要是流民,都要赈济,而且无论何时都能赈济,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兖州才稳定两年,穷苦百姓多,靠‘行春’,赈济贫困杯水车薪,于是他们乘着今年叛军打进兖州的机会,向朝廷虚报流民数量,获得了大量赈济钱粮,所以蓄意榨取朝廷财赋的罪名也就落下了。”
傅干傻眼了。两位兄长虽然没有往自己家里拿一个钱,但违律却是铁板钉钉的事。
“这就是相权的威力,这就是丞相的权力。”李玮神情冷峻,恨恨地说道,“一条律法,他向左解释,可以让你生,向右解释,可以让你死。”
“仲渊兄,那可有解救之策?”
李玮冷笑一声,“既然拉开了弓,那就没有回头箭。要想救下镜明和仲平,只有拼到底了。你是司马懿的妹夫,你觉得他能信任吗?”
“仲达?你找他干什么?”傅干吃惊地问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六节
大将军李弘站在回廊边缘,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园内的花草树木都已枯萎凋零,满目萧瑟,阵阵寒风从树梢上掠过,发出令人心颤的凄凉呜咽。李弘稍感凉意,轻轻拉了拉身上的黑色大氅,缓步走进了花园。
这座府邸过去是长安一个富贾的宅院,规模不是很大,但位置很好,闹中取静,而且府内的建筑布局非常不错。长安动乱时,这位富贾携家逃到了益州,音讯全无,这座宅院随即成了无主之物。孝献皇帝在长安的时候,有不少朝中大员看中此宅的幽静,先后居于此处。这次外朝诸府迁进长安城,长公主本打算让大将军住到未央宫北侧的北阙甲第,但大将军拒绝了。他接受了贾诩的建议,搬到了这座宅院里,和贾诩做了邻居。
李弘走到院墙边,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听到仆役们来来往往欢快的脚步声,间或也还能听到几下清脆的琴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能坐在温暖的书房内弹琴的也只有雯儿。想到文静温婉、善解人意的雯儿,李弘心里立时涌起一股暖意,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刚才的忧郁和彷徨霎时不翼而飞。
他负手于后,闭起双眼,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飘荡在风中的琴声,虽然听不真切,断断续续,但此刻在李弘的耳中,那就是之音。它让自己忘记了一切,让快乐和幸福浸浴了全身。
天上飘下了雪花,漫天飞舞,美伦美奂。
琴声悄然而止。
李弘慢慢睁开眼晴,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迷人的梦境中渐渐醒来。
李弘伸手掸了掸头发上的雪花,转身望着站在远处地傅干,漫不经心地说道:“下雪了。”
傅干抬头看看天上飞舞的雪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将军最近沉默了很多,情绪也很低沉,常常夜不能寐,一个人徘徊在昏暗的烛火里。朝堂上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作为大司马大将军的李弘,不能视而不见,不能置之不理,但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争斗双方都是朝中重臣,都是大汉中兴的柱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无论是蔡邕、荀攸、刘和、杨奇,还是郑玄、李玮、赵戬、朱穆、崔琰,他们都为北疆的崛起,都为拯救大汉,都为开创中兴大业建下了赫赫功勋。大汉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忠诚和才智,有了他们的血汗和进取,才有了今天中兴的希望。
现在,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任由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损失最大的是朝廷,是大汉,中兴大业必遭重创。
如果利用北疆武人的力量,支持一方,打击另一方,结果更加难以预料。董卓在洛阳的失败就是个例子,其后果是社稷的败亡,李弘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
退一步说,就算李弘动用了武力,把蔡邕等一帮老大臣全部赶出了朝堂,让北疆系控制了整个内外朝,控制了全部权柄,而后会发生什么?北疆系的矛盾即刻便会爆发。这在去年已经有了教训。当初为了攻打洛阳之策,北疆系的武人和士人几乎正面对决。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此刻李弘若动用武力干涉朝政,朝堂上正在争斗的双方为了防止“董卓之祸”重演,马上便会联手。
在中兴大汉这个前提下,北疆士人和大汉所有的士人一样,对所有可能危害社稷振兴的东西,都会坚决打击,绝不留情。
士人一旦联合起来了,一条心对付自己的敌人,这个敌人也就走到穷途末路了。
当年奸阉、何进、董卓、李傕、郭汜等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权臣们的最后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士人们集体反抗,朝政必然荒废。朝政荒废了,社稷就会动荡不安。各地州郡的百姓因为没有活路了就会造反,继而社稷摇摇欲坠,倾覆在即。那时,即使你手握权柄,即使你主掌了“天下”,你又能支撑几天?
你可以控制大汉的权柄,控制大汉的京都,控制大汉的军队,但你能控制大汉十三个州的军政吗?你能控制大汉一百六十多个郡国的军政吗?你能让十三个州的士人都对你俯首帖耳吗?你能让大汉几千万百姓都对你顶礼膜拜吗?你以为自己窃取了国祚,挟持了天子,霸占了权柄就能为所欲为吗?
李弘自己就是个例子。当年少帝继承皇统的时候,李弘为什么要率十万大军威胁洛阳?当年董卓主政的时候,李弘为什么拒绝接受朝廷的调遣?当年袁绍等人起兵讨伐董卓的时候,李弘为什么拒绝参加?还不是为了北疆武人,为了整个北疆的利益?当朝廷不能满足北疆利益的时候,李弘的军队距离洛阳也就近在咫尺了。
前有李弘、袁绍等州郡大吏和朝廷对抗,今有刘表、曹操、孙权等州郡大吏和朝廷对抗。那李弘和北疆武人如果像当年的董卓和西凉人一样霸占了朝堂,会发生什么?李弘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能保证所有的北疆武人、北疆士人,甚至包括天下士人,天下芸芸苍生的利益?
不可能,朝堂上不可能只有一种势力。社稷要想稳定,朝堂要想稳定,大汉要想富强,首先要让各阶层的人都能分享大汉利益。为了保证各阶层的人都能分享大汉利益,朝堂上就需要有代表各阶层的势力。北疆武人只是这些势力中的一个,它无法代表天下各阶层人的利益。
北疆武人掌握着军队,掌握着大汉最强悍的力量,但军队只是一把刀,是北疆武人用来实现和维持自己利益的武器。北疆武人不是大汉的军队,它只是大汉朝堂上的一股势力而已,它只代表着北疆的利益,军队的利益。当北疆武人的利益受到损害时,这把刀便会露出血腥的嘴脸,肆无忌惮地杀戮。
李弘是北疆武人的一个代表,是维持北疆武人利益的一个代表。当北疆武人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的时候,李弘如果没有及时站出来坚决予以维护,北疆其它武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当年董卓死了,李傕、郭汜等西凉将领都干了什么?
蔡邕、李玮、崔琰和众多大臣恳请李弘不要在此刻率军出征,正是担心北疆武人失去控制,担心军队这把刀失去控制。
李弘出征后,朝堂上的争斗未必会停止。一旦粮草辎重供应不上,大军征伐失败,李弘也罢,北疆武人也罢,北疆士人也罢,都有可能失去理智。朝廷上的武人和士人,士人和士人将血腥厮杀。继而董卓之祸将再次重演,社稷将再度面临崩溃的危险。
所以,在目前这种社稷不稳,中兴大业极为脆弱的时候,稳定高于一切。
现在需要武人去打天下,需要士人去治理国家,需要武人和士人齐心协力。同时,为了巩固武人在朝堂上的地位,武人也需要维持士人之间的争斗,维持各方权势之间的平衡,从而保证武人的利益。而士人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够最大化,一方面想方设法在士人之间的争斗中赢得胜利,一方面也积极支持武人入朝,竭力拉拢武人,利用武人的力量打击争斗的对象。
各方势力在朝堂上互相利用,互相打击,互相扶持,互相依存,紧密联系,密不可分,这就象一条首尾相连牢牢捆住猎物的链条,任何一环断裂了,整条链条的作用也就失去了。猎物会被释放出来,已经断裂的链条要么被猎物践踏为齑粉,要么眼睁睁地望着猎物逃之夭夭,一无所获。
北疆武人要想进入朝堂,要想控制权柄,需要时间,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当年高祖皇帝朝的很多将军们,光武皇帝朝的很多中兴名臣们就是这样由武人逐渐转化为士人,继而控制和影响朝政的。像关中的马家,晋阳的王家就是例子。马援的后人,王霸的后人,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是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不可或缺的力量。所以北疆武人当务之急是维系朝堂上诸势力之间的平衡,维持朝堂的稳定,保住根基不稳的刚刚起步的中兴大业。
如何才能保证稳定呢?
“仲渊说了什么?”李弘走到傅干身边,打断了傅干的思绪。
傅干向空中伸出手,几片洁白的雪花轻轻地落到他的手心上,冰凉而柔润。“仲渊兄说,丁立和朱魭两位大人是清白的。”傅干小声说道,“他愤怒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花园小径上,任由雪花洒满全身。傅干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了,他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大将军,你到了栎阳后,打算说什么?”
李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彦才,你知道大汉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军队了。傅干不假思索地就想说出来,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答案肯定不对,马上把话又吞了回去。
“无坚不摧的力量,倾覆社稷的力量,威临四海的力量。”李弘神情平静,嘴角带着一丝笑纹,又补充了一句。
傅干微皱眉头,凝神沉思。
李弘微微一笑,“当年,太傅袁隗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他毫无畏惧,和董卓血腥厮杀,倚仗的是什么?张温、马日磾、崔烈等七位老大臣赤手空拳,北赴晋阳,辅佐长公主筹划中兴大业,倚仗的又是什么?”
傅干两眼望着李弘,急切等待着答案。
“你还没有想出来?”李弘脸露笑容,亲热地拍了拍傅干的后背,继续说道,“当年,秦王赢政凭什么征服六国,一统江山?十五年后,这位伟大的始皇帝为什么丢掉了社稷?其后,高祖皇帝又凭什么击败西楚霸王项羽,建立了大汉?”
“法?”傅干吃惊地说道,“大将军是说国策?或者,是律法?”
李弘不置可否,“十几年来,大汉的军队打了一仗又一仗,是什力量让我们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
“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你换一个角度,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没有正确的治国策略,如果没有‘法’这个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军队,我们能打仗吗?”李弘负手前行,傅干跟在后面仔细聆听,“同样,大秦统一天下,失去天下,高祖皇帝开创大汉基业,都和当时所采取的国策,律法有重要关系。”
“皇权、相权、兵权都是由‘法’而生,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也是从‘法’而来,中兴大业也是因‘法’而得以推动和发展。”李弘挥了挥手,“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法’,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天下苍生,天下万物都离不开它。”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若有所悟的傅干,郑重说道:“在黄老之学中,它叫‘道’。在本朝儒家学说中,它叫‘礼’。”
“隆礼重法。”傅干明白了,“大将军想和谐和合?”
“希望我能做到。”李弘忧心忡忡地叹道,“虽然,难度很大,但我不能不做。”
十二月上,关中,栎阳。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先后到达栎阳宫,拜见了天子和长公主。
天子在宫内设宴招待两位重臣。屋外雪花纷飘,屋内温暖如春,关系密切的君臣四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李弘今天情绪不错,频频向蔡邕劝酒,席间就礼制、律法等问题虚心求教。
“先生,兖州刺史丁立和济阴郡太守朱魭虽然违律,但其本意还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所以,我认为朝廷应该在的相关条款上立即作出解释,并适当减免两位大人的罪责。”接着李弘从、之义上做了一番说明。
蔡邕一直静静地听着,神情间并无不快。李弘说完之后,他只问了一句话,“子民在明堂制度上,有什么建议?”
李弘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没说话,很是狼狈。
长公主同情地望着李弘,急忙岔开了话题。但蔡邕置之不理,再次追问了一遍。李弘话中的意思,蔡邕当然明白,但他现在必须逼着李弘表态。
朝堂争斗,要适可而止,不能引发血雨腥风,动摇中兴大业。目前朝堂上的势力虽然错综复杂,但要想达到目的,还是要首先得到长公主和李弘的绝对支持。蔡邕在上计中接二连三地查出问题,把矛头对准许劭、杨彪、李玮等朝中势力,就是想让郑玄、崔琰、郗虑等人失去支持和帮助,让朝堂争斗日趋激烈,从而逼迫长公主和李弘做出选择,说服杨彪、许劭、李玮等人改变初衷。
其实蔡邕这么做,也冒着很大的风险。朝廷中,上至京城诸府,下至各州郡县,如果仔细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利用律法漏洞或者直接违律的事。各级官吏为了给本官署、本治辖下的州郡县,或者给本人宗族捞取各种各样的利益好处,无不想方设法,各施妙招。像许混、杨懿这样明目张胆违律的官吏不在少数,而像丁立、朱魭这样围着律法边缘和朝廷明里暗里斗法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事许劭、李玮、崔琰等人都知道,他们手上肯定都有很多大臣违法乱纪的证据,现在没有拿出来,没有上奏弹劾,估计也是考虑到朝堂各方的整体利益,所以暂时还在忍着。一旦事情不可收拾,他们势必会鱼死网破,大家拼个同归于尽,一起完蛋。
其实,很多官吏本人还是很廉洁的,就说许混和杨懿,家里有的是钱,没有必要贪赃枉法。但他们为了政绩,为了完成朝廷下派的任务,不得不弄虚作假,不得不利用各种机会和朝廷抢夺财赋。另外,他们有钱,不代表他们的下属也有钱。为了让下属们安心做事,为了奖赏下属们做出的贡献,他们必须尽可能给自己的下属谋取福利。试想,一个县衙只有十几个官吏,他们要想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需要付出很多血汗。你让这些人穷得叮当响,他们还有热情做事吗?就算有,那又能维持多久?既能守得住贫困,又愿意任劳任怨做事的官吏,世上毕竟很少很少。
至于丁立、朱魭在兖州郡县买卖土地的事,朝廷曾派行案使者多次下去协调,其中的经过朝廷一清二楚。黄河改道后,兖州很多地方成了黄泛区、河滩地,有些地方水退沙留,沙丘遍地,根本无法耕种。这些不可垦地卖出去后,最大的难题是重建沟渠以便有利灌溉,但朝廷调拨的钱太少。丁立和朱魭没办法,只好卖地筹钱。此事虽然违律,但当时朝廷是默许的,现在倒打一耙,的确说不过去。
蔡邕可以想象到李玮的愤怒,而他就是想激怒李玮,让朝廷局势愈发紧张,逼迫长公主和李弘让步。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双方争斗的时间越长,朝堂上的局势就越有可能失控。让蔡邕感到高兴的是,长公主的手诏来得非常快。
李弘在蔡邕的逼迫下,艰难地说道:“我的意思,明堂的事,推迟十年再议吧。”说完后他非常紧张地望着蔡邕,担心蔡邕一怒之下,臭骂自己一顿。
蔡邕显然没想到李弘会说出这句话,他瞪着李弘愣了半天。
长公主则喜上眉梢,冲着李弘嫣然一笑。她本来指望李弘先到栎阳宫,和他仔细商议一下。迫于朝堂现状,她打算让步了,同意采用五室明堂制。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必须得到李弘的支持,以便通过李弘来强行压制李玮。谁知李弘磨磨蹭蹭的,迟迟看不到人,反而是蔡邕先到了。当蔡邕逼问李弘的时候,她非常担心李弘和蔡邕吵起来。李弘和李玮的关系外人或许不清楚,但她知道,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算李玮错了,李弘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李玮一边。两人十几年生死与共的交情,岂是朝政上的几点分歧就能击碎?
侥幸的是,李弘竟然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
蔡邕怒哼一声,把手中的酒樽重重放到案几上,刚想指责李弘,长公主说话了。
“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吧。”长公主指着坐在一边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小天子说道,“三雍建设关系到汉祚命运,容不得任何差池。今天我们既然解决不了,那就等到将来,陛下长大了,让他和大臣们一起解决吧。”
小天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仰头打了个哈欠,然后接着长公主的话,顺嘴说道:“这种小事,交给朕好了,朕来解决。”
蔡邕瞪大眼睛,涨红着脸,张大着嘴巴,气得头晕脑胀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弘则喜形于色,笑眯眯地望着一无所知的小天子,高兴得连连拱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小天子看到大将军奉承自己,以为大将军和自己开玩笑,赶忙一本正经地坐直身躯,学着大将军的样子,冲着他连连拱手,“爱卿神武,爱卿神武……”
长公主忍不住掩嘴而笑。
小天子看到姑姑被自己逗乐了,突然兴奋起来,冲着蔡邕又是连连拱手,“爱卿英明,爱卿英明……”
长公主伏案大笑。蔡邕非常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极其难受。
大将军李弘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樽,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退一步吧。陛下有陛下该做的事,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何必要越俎代庖?”
蔡邕想了一会儿,突然捋须而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好啊……”
第二天,长公主在凤凰池约见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商谈有关正月里的祭祀、典礼以及改元的事。
长公主认为建兴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六年,考虑到朝廷已经收复洛阳,平定天下的日子也快了,中兴大业也走上了正轨,应该改元一次,表示中兴基石已经奠定,中兴大业正走向成功。
因为接近年关,朝堂上的危机也有了解决之道,凤凰池的气氛很轻松,很喜庆,笑声不断。
这时御史大夫刘和从长安城送来急奏。徐州特使荀彧违反禁令,私下会晤荀谌、辛评、审荣,密谋刺杀天子,叛逃襄阳。现已被京兆尹余鹏捕获,正在审讯。
凤凰池霎时变了天。
谋刺天子?惊天之闻。那可是谋大逆之罪,九族尽诛,罪无可赦。
长公主大怒。下旨严查,凡涉案者,杀。
丞相蔡邕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急返长安城。
李弘和亲卫骑飞马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鲜于辅、徐荣、张辽、司马懿、傅干、王凌、阎志、蒋济等人都在府内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李弘。
“给兖州、青州各部的命令是否已经下达?”李弘不待坐下,急切问道。
“命令已经下达了。”鲜于辅说道,“我们已急告兖州高览、徐晃、彭烈、魏续,青州臧霸、管亥六位将军,请他们做好迎战准备。”
“给颖川各部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了。”徐荣说道,“我们要求王当、张绣、纪灵、宋宪四位将军密切注意豫州、荆州方向的动向,以防叛军攻击。”
李弘点点头,对傅干说道:“即刻奏请天子下旨,让青州、兖州和颖川各部集结军队,如果叛军来侵,则立即予以还击。”
“奏章已经拟好,请大将军过目。”傅干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卷文书。李弘没有接,挥手说道:“立即送到栎阳,快。”
李弘坐到案几后面,轻轻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看看众人,无奈而痛苦地摇了摇头,“前天晚上,我和殿下说服了丞相大人,三雍的事无限期推迟,这个难题将来由天子去解决,谁知仅仅隔了一天,长安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众人神情沉重,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同意他们单独见面的?”李弘的目光投向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和徐州、江东的谈判一直在进行,李弘因为政务繁忙,很少参加,日常会谈都交给了鲜于辅和司马懿。
司马懿低头不语。鲜于辅苦笑,“快到年底了,我看也谈不出什么名堂,就让仲达陪着他们在长安到处走走,和一些老朋友见见面,这样或许有助于招抚。这件事我曾对你说过,你让我奏请天子,天子也同意了……”
“天子是同意他们离开馆驿,但并没有同意他们可以私下拜会老朋友。”李弘敲了敲案几,冷声说道,“仲达,你给我一个解释,他们怎么会单独见面?这次见面是谁安排的?是你吗?”
司马懿点了点头,十分愧疚地说道:“我被他们灌醉了,当时……”
“伯翰怎么会出现?”李弘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你还要骗我吗?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李仲渊?”
司马懿头一低,不说话了。
“我告诉过你,不要参予朝堂之争,你为什么不听?”李弘气得连拍案几,“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子民,冷静一点……”鲜于辅急忙劝道,“事已至此,还是快想办法阻止事态扩大,免得不可收拾。”
“太尉大人现在怎么样?”李弘颓然叹气,无力地问道。
“暂时他肯定要回避。”徐荣说道,“他和荀彧是叔侄,和荀谌也是同宗,日子难过啊。”
“辛毗大人呢?”
“辛毗大人已经被羁押。”张辽说道,“其他原袁绍的旧部,包括太仆丞韩浩大人,屯兵武关的子率大人,屯兵陕城的苏由大人,都要被羁押。”
“那袁耀大人呢?荀正大人呢?他们不会有事吧?”
屋内鸦雀无声,寒气层生。
“这事只要适当控制,应该不会牵扯到袁耀大人,但荀正大人……”鲜于辅低声长叹,“想当年晋阳的谋逆大案,冤死了很多人,这次恐怕……”
“这个李仲渊……”李弘连连摇头,无奈至极,“他太狠了,竟然想出这种主意反击……”
“大将军,不要再抱怨仲渊了,要怪就怪丞相、太尉他们出手太毒了。”王凌冷笑道,“丁立大人他们可以动,但动朱魭大人,那就是找死。北疆的人,岂能让他们这么欺负?”
李弘狠狠瞪了他一眼,想骂却没有半分力气。
过了一会儿,他指着司马懿说道:“你马上给我离开长安,快点离开,不要再惹事了。”
司马懿惶恐不安,连连点头,“我去哪?回河内吗?”
“你立即赶到河东挡住郑玄大师,把他接到洛阳去。”李弘说道,“我立即奏请天子和长公主殿下,拜郑玄大师为太学祭酒,即刻赴洛阳重整太学。”
“那辩议的事呢?”王凌奇怪地问道。
“三雍的事无限期推迟,还辩什么辩?”李弘骂道,“你也去,不要在长安给我惹事了。”
“文远,你马上回家收拾东西去。”李弘指着张辽说道,“我马上上奏天子,请他下旨,拜你为兖州任刺史,先把兖州稳住。”接着他看看鲜于辅和徐荣,“我打算让张郃暂领弘农郡太守,让高览暂领甘陵国相,让徐晃暂领济阴郡太守,你们看怎么样?”
“可以,应该让他们到州郡任职了,否则将来怎么办?”鲜于辅笑道,“我觉得颖川太守韩铭也可以回朝了,让王当兼领颖川太守吧。”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徐荣说道,“只要把州郡稳住,朝堂上怎么乱都没没关系,影响不了大局。”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七节
长安城的气氛非常紧张。
丞相蔡邕亲自赶到京兆尹府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书告太傅杨彪、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太尉荀攸、御史大夫刘和四位上公大臣,请他们速到丞相府议事,商议对策。
太尉荀攸最先赶到丞相府。他一夜未睡,脸色非常差。看到蔡邕后,他愤怒地说道:“大将军亲口承诺过,他不干涉三雍之争,为什么出尔反尔?”
“你以为这是大将军干的?”蔡邕摇摇头,低声叹道,“你错了。”他把大将军建议无限期推迟三雍建设一事简单说了一下,“大将军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想缓解朝堂上的矛盾,以便迅速稳定朝堂,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荀攸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
“是真的。”蔡邕说道,“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但可以肯定,这是李玮设下的圈套,大将军并不知情。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荀攸长吁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坐到席上,心有余悸,惊魂未定。自古以来,只要沾上谋大逆的边,那就是族灭之祸。不要说荀家、辛案两个家族了,就是整个颖川、汝南的士族都有可能遭到牵连。颖、汝两地门望族非常多,姻亲关系极为紧密,一旦杀开了头,那就不是几家的事,而是十几家甚至几十家的事。
“李玮太狠了,看样子,他是想把我们颖、汝士人一锅端了。”荀攸气得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我说过,不要把朱魭扯进来,但你们就是不听。”蔡邕懊悔不已,连连叹气,“李玮的势力太强了,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必会遭到强劲反击。这事我有责任,我不该听你们的,不该听你们的话啊。”
荀攸稳定了一下情绪,重新估测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心里大概有了底。当务之急是保住颖、汝士人的势力,不能让颖、汝势力因为这件事遭受致命打击。
“你见到文若了?”
蔡邕摇摇头,“现在长安形势很混乱,我们非常被动,在事情没有转机之前,我不便见他们。不过,我已警告余鹏,这是谋大逆之案,京兆尹无权审问。我立即上奏天子,请天子下旨把此案即刻转到廷尉府。”
荀攸若有所思地望了蔡邕一眼。如果三雍一事无限期推迟,朝堂上也就不存在礼制争论问题,但因此事所引发的谋大逆之案还将继续,而朝堂上的争斗方向也将随之改变。
从袁耀入朝为卿开始,汝阳的袁阀势力再起,加上汝南平舆的许家,颖川的钟家、荀家、陈家和韩家,颖、汝士人在朝堂上的势力越来越大。目前,朝堂上的关、洛士人和颖、汝士人已经拥有了相当的实力。与此同时,随着蔡邕成为丞相,青兖两地的士人纷纷得到重用,他们也迅速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力量。
关、洛士人,颖、汝士人,青、兖士人先后雄起于朝堂,也就意味着北疆士人的实力在急骤减弱。北疆士人主要包括并州、幽州和冀州三地的士人,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原来追随大将军李弘的一帮士人。
今天朝堂上的形势显然对北疆士人非常不利,这从最近两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一系列争论就能看出来。这些事如果放在三年前,北疆士人在朝堂上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根本不存在争论。洛阳收复后,中兴大业的基石得以奠定,朝堂上的权势之争随即愈发激烈,而三雍一事则把各方权势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发。
三雍一事的争斗,表面上看是学术之争,但其实就是关、洛,颖、汝和青、兖三地士人联手打击北疆士人。
在北疆士人中,权势最大的是李玮一系,其次是冀州崔家,再次是晋阳王家。而以田畴、田豫、刘放为代表的幽州士人因为大多数属于北疆武人一系,在北疆士人中反而实力最弱。所以丞相蔡邕等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李玮作为打击对象,反而没有考虑引发这场争论的冀州崔家。
然而,在打击李玮之前,蔡邕等青、兖士人先打击了颖、汝士人中实力最强的许家,然后又打击了关、洛士人中实力最强的杨家,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都有数。
其实,在三雍一事的争论上,直接打击李玮就行了,完全可以达到目的,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但蔡邕等人认为,北疆士人的背后是北疆武人,是大将军李弘,直接打击李玮可能会激怒整个北疆系,还是先打击汝南许家和关西杨家,把这场争斗的性质确定为学术之争为好。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结果和蔡邕等人的预料大相径庭。
北疆系的文武两道,各自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北疆士人来“武”的,玩了个绝户计,把颖、汝士人推上了绝境。北疆武人来“文”的,玩了个缓兵之计,把朝廷中的士人全部推上了“战场”。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扑面而至,想躲都躲不掉了。
荀攸匆匆走出丞相府,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中散大夫荀正。昨天荀彧、荀谌等人被京兆府抓走后,他就预感到形势不妙,悄悄赶到荀攸府上商议对策。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大眼望小眼,一筹莫展。上午接到丞相的书信,荀攸迫不及待地驱车而来,并让荀正相随,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好即刻商量,免得耽误时间。
看到荀攸气喘吁吁,惊恐不安的样子,荀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一句话都没敢问。
“前天,大将军在栎阳禀奏天子和长公主殿下,三雍之事无限期推迟。
荀正心神震骇,两眼蓦然睁大,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三雍之事无限期推迟,也就意味着朝堂之争全面改向,杨家兄弟会握手言和,崔家兄弟也会握手言和,朝堂各方会趁着这个机会把已经爆发的矛盾迅速转嫁到颖川士人头上,荀家死定了。
荀攸不待他说话,接着说道:“你现在去办三件事。第一,立即去拜会光禄大夫钟繇,告诉他,大将军已禀奏天子三雍之事无限期推迟,剩下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做。第二,找个亲信门客,让他即刻南下徐州。曹操要想保住江淮,就要想办法救文若。即使他不想救文若,他也要想办法替自己解脱,这对我们摆脱目前的绝境非常有帮助。第三,回家写封密信给中书监陈群大人。陈家和我们家是世交,颖川士人遭此噩运,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你拜请陈大人务必说服长公主,此案无论如何不能移交给廷尉府审理,这可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啊。”
荀正连连点头,“我知道,我即刻去办。”
“记住,这封信,黄昏前一定要送到栎阳。”荀攸用力拍拍荀正,“荀家能不能起死回生,就看这封信能不能及时送到陈群大人手上了。”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和御史大夫刘和先后赶到丞相府,而太傅杨彪却迟迟不见人影。
“派人去催催吧。”李弘笑道,“风雪太大,老大人行走不便,估计要迟一会儿。”
“不要等他了。”蔡邕挥手说道,“这头老狐狸,成精了,就算催他十遍,他也不会来。长公主还在栎阳等着我们的奏报,不能再耽搁了,还是先议吧。”
四位大臣把京兆尹余鹏的奏章传阅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这事牵连到颖州荀家,所以……”蔡邕望着荀攸说道,“荀大人是不是应该主动回避?”
“没有必要吧。”李弘马上说道,“目前证据不足,凭现有的几个疑点无法证明他们意图谋刺天子,余鹏大人也只是怀疑,而刘大人……”“李弘转头望着坐在身边的刘和,不满地说道,”你匆忙上奏天子,未免有些处置不当吧?“
刘和淡淡一笑,凑近李弘的耳边,低声说道:“陈好和郗虑两位大人拍着胸脯保证,你让我怎么办?强行压着不奏?我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李弘冷哼了一声,刚想嘲讽他几句,荀攸说话了,“我应该回避,我马上禀奏天子。至于太尉府的事,我举荐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大人代领。”
蔡邕脸色一寒,神情颇有几分不悦。
“此事牵扯到徐州曹操,兖州方向也许马上就有战事发生,所以我觉得让鲜于辅大人代领太尉事最为合适。”荀攸接着解释了一句。
蔡邕不好说什么,目光转向李弘。
“鲜于辅大人要主掌大司马府的日常事务,太忙了,不行。徐荣大人要负责重建未央宫,政务繁忙,也不行。”李弘稍稍想了一下说道,“我看让右卫将军、光禄勋张燕大人代领太尉事吧。你们看怎么样?”
大将军和荀攸两人非常默契,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搞定了。蔡邕不好说什么,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起上奏吧。”
“还有一件事。”李弘说道,“丁立、许混、杨懿、朱魭四位大人被羁押后,兖州刺史部刺史和弘农、济阴、甘陵三个郡国的太守、国相不能长时间空缺,以免引起州郡混乱。考虑到目前的特殊情况,我建议让张辽将军暂时兼领兖州刺史,让张郃、高览、徐晃三位将军暂时兼领三郡国的太守、国村,你们觉得是否合适?”
蔡邕、荀攸、刘和暗自吃惊,不约而同地望着李弘,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非常愤懑的情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恐怕发动凌厉一击的李玮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吧?暂领?什么叫暂领?北疆武人一旦进入州郡督领政事,也就意味着他们将开始逐步控制朝政。随着收复的州郡越来越多,随着天下逐渐平定,这些武人入朝为卿的步伐将不可遏止。
“这……不太合适吧?”蔡邕眉头深皱,缓缓摇了摇头,“他们常年征战,并不熟悉政务,如果……”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李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蔡邕,“朝堂上可以乱一乱,但州郡绝对不能乱。让几位将军临时督领州郡,正是为了确保地方上的稳定,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李弘的话让三人震骇不已。“朝堂上可以乱一乱”,这意思明白不过了。
荀攸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赞同。刘和没有说话,他现在怀疑这件事的幕后操纵者可能是李弘,而李玮有可能上了李弘的当。
蔡邕凝神沉思,迟迟没有发表意见。
州郡大吏的任命是丞相的职权所在,没有丞相的举荐,李弘这话等于没说。而李弘现在提出来,却没有运用自己的特权,直接上奏长公主,显然是不想和中书监发生冲突。也就是说,自从去年北疆武人和士人分裂后,李弘对李玮已不再信任,而李玮也有意阻止北疆武人干涉朝政。昨天发生的事可能已经激怒了李弘。把荀彧、辛评这些人一锅端了,对稳定朝堂,对招抚叛逆,对朝廷的平叛策略都是一个严重打击,北疆武人将要花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在战场上,而李玮则能有效重创朝堂上的对手,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势。
李玮锋芒毕露。李弘也罢,朝堂上的其他势力也罢,都被他逼得手忙脚乱,穷于招架。现在京兆尹已经抓到了人,御史台也把此案定性为谋大逆,而天子和长公主也知道了,这个案子铁板钉钉,无论如何都要死人了。为了控制局势,为了把危害降到最低,为了挡住李玮的“进攻”,只有借助李弘这张盾牌了。否则到了明年,朝堂上至少有一半都是陌生面孔。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到天上去了。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蔡邕挥手说道,“我们联名上奏,让他们即刻上任,务必稳住州郡。”
光禄大夫钟繇听完荀正的话,二话不说,急速驱车赶到大鸿胪府拜会袁耀。
袁耀思索良久,驱车赶往太傅府。杨彪是他的姑父,要想帮助颖、汝士人摆脱目前的困境,必须求助杨彪,和关、洛士人联手。
钟繇接着驱车赶往太常府拜会许劭。颖、汝士人本来就是利益相连的一体,此事若想取得转机,首先就要把和李弘关系密切的许阀、袁阀牢牢拉住。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八节
杨彪坐在火盆边,双手环抱,弓着背,静静听着袁耀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喜欢袁术,甚至憎恶袁术,但他喜欢袁术的几个孩子,尤其这个袁耀,他怎么看怎么顺眼。自洛阳大乱后,袁耀跟在父亲后面征战天下,饱受苦难,父亲死后又返回江淮重整旧部,其坚毅的品性和卓越的才华无可挑剔。尤其最近两年,分裂多年的袁阀在他的努力整顿下,也大有起色。杨彪为此非常欣赏他,有心栽培他,在他回朝后,曾联合朝中很多重臣联名举荐他为上卿。以袁耀的资历和功绩,回朝之初就出任九卿,根本不可能,但杨彪做到了。他首先取得了李弘的支持,然后又说服了荀攸、许劭、钟繇、陈群、袁涣等颖、汝系大臣,结果把原本不可能的事变成了事实。
杨彪就有这样的能力,朝中上下对他很敬畏也在如此。当今朝堂上,若论权术高低,此老稳居第一。即使同辈的蔡邕、杨奇也甘拜下风。李弘在选择天子师的时候,没有选择蔡邕,而是选择了他,那可是经过了一番慎重而全面的考虑,权衡了所有的利弊。
袁耀把事情的始末,自己对朝堂局势的看法以及挽救危局的对策说完之后,躬身恳求道:“请姑父大人务必鼎力相助。”
杨彪呆坐在席上,望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很长时间没说话。
“姑父大人……”袁耀担心他睡着了,小声催促道,“我们没有时间了,请您……”
杨彪缓缓坐直身躯,连连摇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袁耀大惊,“姑父大人,这可是谋大逆之罪啊。荀彧是曹操的人,辛评、荀谌、审荣是袁绍的人,他们和我们有很深的仇怨,如果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肆意诬陷,胡说一气,那要死多少人?姑父大人,请看在中兴大业的份上,务必伸以援手……”
杨彪看到袁耀惊慌失措的样子,捋须而笑。“孩子,你让我很失望啊。”
袁耀愣住了。
“虽然你到河北的时间很短,但作为上卿大臣,你对朝政的认识未免太过浅薄,令人失望。”杨彪苦笑,“看样子,当初丞相大人极力反对你出任大鸿胪一职,的确没错。”
袁耀心慌意乱,不知道杨彪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喜欢你父亲,但你和他比起来,差远了。”杨彪叹了一口气,冲着袁耀招招手,“你坐过来,我教教你。”
袁耀脸显愧色,像个孩子一样坐到了杨彪的身边。
“你能告诉我,现在朝堂上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当然是谋逆大案了,这牵扯到朝堂各方权势。一旦身陷其中,必定万劫不复。”袁耀不假思索地说道。
杨彪的笑容显得很慈祥,他微微摇头,温和地说道:“显光,动动脑子,再好好想想。”
袁耀想了一会儿,大概猜测到杨彪的意思,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茫然。
“收复了洛阳,等于奠定了中兴大业的基石,天下平定的日子屈指可数,几乎与此同时,朝堂上隐藏了多年的矛盾也迅速暴露,并且迅速激发了。”杨彪不待袁耀回答,自己先说了,“什么矛盾?想想何进你就知道了,外戚之祸已初现端倪。再想想董卓?武人干政,祸乱社稷的危险也越来越近了。”
“谁是外戚?”杨彪眯起眼睛,望着袁耀问道,“不要我说了吧?长公主权力再大,朝中大臣的权势再重,也比不上大将军李弘手里的军队。而大将军为了自己的权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军队。李弘现在为什么要带着小天子出征?为什么要给小天子准备实力?为了锤炼天子,为了辅佐小天子,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给自己将来以外戚的身份继续控制朝政铺路。”
“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大将军有两个女儿,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关系朝堂上下都清楚,再过几年,小天子长大了,长公主自然会向大将军提亲。”杨彪笑道,“试问,现在朝中哪位大臣敢向大将军提亲?你敢吗?”
袁耀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向大将军提亲,等于和皇帝抢媳妇,纯粹找死。
“如果没有大将军,也就没有今天大汉中兴的希望。大将军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这是朝堂上下的共识。我们都愿意大将军至死都能象过去一样,象现在一样,始终不渝地拱卫大汉。但大汉四百年来的事实告诉我们,外戚始终是危害社稷的最大祸患。当今朝堂上,包括长公主,包括大将军自己,谁敢保证大将军将来不会成为第二个王莽、梁翼。”
“王莽、梁翼等外戚干政祸国的教训我们不能视而不见,董卓和一帮野蛮的武人倾覆社稷的教训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而我们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流血流汗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中兴大业毁于一旦。所以,新政中首先规定了外戚、宦官、后宫不能干政,即使皇统出现了问题,国政也由顾命大臣主掌,而绝不能交给后宫。违律者,以谋大逆罪论处。然而,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律法能不能得到遵从,关键要看人是否愿意遵从律法。”
“难道……”袁耀迟疑良久,小声问道,“这就是朝堂最大的危机?这似乎……有点想得太远了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国事?未雨绸缪,是朝廷必须要做的事,难道我们眼看着危险一步步逼近,还无动于衷吗?”杨彪笑道,“当然了,外戚干政不是现在朝堂最大的危机,朝堂上目前也没有外戚。但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为了中兴大业的成功,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朝廷要早作准备,不能等到外戚干政了,再去亡羊补牢,以致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汉祚倾覆。”
“那么,朝廷用什么办法才能确保大汉律的权威,防止外戚干政?很简单,官制,卓有成效的官制。官制的核心是什么?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皇帝做皇帝的事,丞相做基相的事,大臣们做大臣们的事,保持权力的制衡。如此一来,我们才能最大程度地确保社稷的稳定,确保社稷地长治久安。”
“但现在呢?现在的官制是什么?是朝堂各方为了开创中兴大业,不得不互相妥协的一种极度畸形的官制。这种官制随着洛阳的收复,中兴大业基石的奠定,它对社稷的危害,对中兴大业的危害越来越严重。中兴大业能否成功关系到所有人的利益,所以官制的修改也就成了当务之急,但官制的修改要触及到天子、长公主和北疆武人的利益,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中兴大业的快速推进,酝酿了朝堂上一场最大的危机,那就是官制的危机。”杨彪拍拍霍然大悟的袁耀,笑着说道,“它的爆发是必然的,当它爆发的时候,它会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谁都躲不掉。”
杨彪咳嗽了几声,伸手拿起一块炭木丢进了火盆,然后掸了掸手上的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来看一看,解决这场危机的突破口是什么。”
“官制要想达到最理想的状况,首先要维持皇权和相权的平衡,也就是说,外朝要拿回全部的相权,而中内朝的权柄会有很大损失。至于兵权,则回归于皇权和相权之内。”
“朝堂上如果实现了这种格局,长公主和大司马大将军李弘的权柄将遭到严重削弱,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如何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呢?”杨彪笑道,“突破口就在大将军身上。”
“去年,北疆士人和北疆武人的分裂,其始作俑者就是长公主。洛阳收复后,北疆系的权势太大,长公主担心董卓之祸重演,利用当时朝堂上的形势,说服了李玮夫妇,并联手骗得了李弘的支持,结果官制修改成功,而北疆士人和北疆武人也走上了分裂。”
“长公主担心李弘祸乱社稷,李弘何尝不担心长公主把持朝政危害朝纲,所以他反手一击,不但在出征期间带上小天子,还迅速给小天子培植势力。”
“然而,目前的官制严重束缚了两人进一步增长权柄。长公主很难夺回兵权,李弘也很难控制朝政,而实际上掌控了中书监的李玮则成了限制两人权柄增长的最关键人物。”
“李玮……”杨彪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李玮是个奇才,当今世上,能把权术玩弄的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他一个,我自愧不如。朱俊大人眼光独到,竟然相中了这么一个弟子。过去朱俊大人器重他,后来张温、马日磾、赵岐等人也极为看重他,认为他是大汉中兴的柱石,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啊。”
杨彪颇为感叹的连连点头,“你看,如今长公主要倚仗他的权势才能进一步维持和巩固自己的权柄,而李弘则要依靠李玮的帮助才能影响和控制朝政,两人都不能离开李玮,而李玮则能利用他们两人的支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势。”
“但是,目前的官制同样阻碍了李玮增长权势。”
“官制的修改非常迫切,但为什么长公主、李弘和李玮三人都没有修改官制的意思?因为修改官制要涉及到兵权,长公主和李玮不敢动,李弘则不愿动。为了打破僵局三方都把目光投向了外朝。”
“长公主如果控制外朝,她的权柄自然更加稳固,她可以联合内外朝一起威胁李弘,迫使李弘交出部分兵权。但长公主一旦势力强劲,极有可能形成后宫之祸,将来天子无法主政。”
“李弘如果控制外朝,兵权和相权联手,完全可以有效制约长公主,防止将来长公主把持朝政,拒绝还政于天子。但这样一来,天子主政后,极有可能形成外戚之祸。”
“李玮如果控制外朝,可谓权势倾天了,将来,他既能联合李弘逼迫长公主还政于天子,也能联合长公主逼迫李弘交出兵权。但李玮这个人野心极大,手段狠毒,将来极有可能形成权臣之祸。”
“丞相和外朝大臣们当然不愿意受到控制,而且他们非常担心将来后宫、外戚、权臣之祸危害社稷,所以他们奋起反击,这也就是三雍之争的由来。三雍之争虽是权力之争,但直接关系到中兴大业的成败,为此我们不得不联手相抗。”
袁耀顿悟,这才理解李玮为什么敢冒着危害中兴大业的危险,断然掀起这场血雨腥风,“但大将军为什么建议天子和殿下无限期推迟三雍一事?难道他不想控制外朝?”
“这叫以退为进。”杨彪笑道,“武人入朝,现在是个绝佳机会。他们的军功太大了,将来不打仗,朝廷总不能让他们回家种地,所以该入朝的还得入朝。看看朝堂上关中的马家,晋阳的王家就知道,军功阶层最后终究要弃武从文,成为士族。社稷平定了,没有仗打了,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也要研习经文了。早在晋阳的时候,大将军就让军中将领学习经文,学习治国之术,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让武人入朝,而现在就是机会。”
“丞相和朝中大臣会答应?”袁耀担心地问道。
“丞相和一部分大臣当然不会答应。不过,从外朝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更愿意和大将军联手。大将军可以让武人入朝,解决武人的出路问题,并且依旧控制兵权,而我们则可以得到部分兵权,互利互惠。这对维持目前的官制,有效遏制长公主、大将军和李玮三人权势的增长有极大好处。”
“虽然大将军出身贫寒,桀骜不驯,至今还披散着一头长发象个蛮人一样,但他为人忠义,对大汉、对天子极为忠诚。十几年来,如果他有篡逆之心,如果他想控制权柄,还不是举手之劳?另外,大将军失去了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他没有亲人家族,小雨夫人也没有亲人,风雪夫人是大漠蛮女,对我们更没有任何威胁,因此,将来就算大将军做了外戚,但在天子、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的联手对抗下,还是能有效制约的。”
“但是……”袁耀苦笑道,“现在李玮的凌厉一击,打的是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你知道李玮为什么把矛头对准颖、汝士人吗?”杨彪笑眯眯地问道。
袁耀想了一会儿,迟疑着说道:“北疆武人和北疆士人分裂后,大将军当然要拉拢我们了,否则他如何让武人入朝?从目前朝堂局势来看,李玮大人显然不愿意让武人入朝。”
“对。不愿意让武人入朝的不只是李玮,还有长公主。如果武人入朝,大将军会慢慢摆脱对李玮的依赖,继而会排挤李玮一系,逐渐控制朝政。但我们需要武人入朝,因为我们可以让朝堂上继续维持这种互相牵制,互相制约的局面,继而我们可以利用北疆武人的力量,把相权和兵权有效结合,一点一点地夺回被长公主占据的相权,最终完成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修改和完善官制,并持续维持这种有利于社稷稳定的官制。”
“打击你们,重创你们,把你们赶出朝堂,大将军也就失去了你们的支持,这等于断绝了武人入朝的可能,大将军理所当然会展开反击。”
杨彪手捋长须,微微笑道:“你回去吧,安心等着,大将军会找你的。”
“回去?”袁耀诧异地说道,“姑父大人,你怎么知道大将军会来找我?大将军和李玮的关系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们之间的默契……”
“你不要担心……”杨彪笑道,“袁绍和你父亲是亲兄弟,结果如何?大将军虽然不会舍弃李玮,但他更需要我们的帮助。”
“姑父大人……”袁耀躬身再次哀求,“请您务必相助啊。”
事关生死,袁耀怎肯轻信杨彪这番话?杨彪不满地摇摇头,“你小子太笨了。我再问你一句话,李玮为什么不把矛头对准青、兖两地的士人?要知道,现在的丞相可是蔡邕,是兖州陈留人,李玮只要把青、兖两地的士人打倒了,蔡邕也就倒台了,他距离丞相的位置也就更近了。”
“姑父大人,丞相蔡邕、廷尉卿张邈、太仆卿孔融、将作大匠董昭、司隶校尉陈宫等公卿大臣都是兖州、青州人,而且他们的背后有前将军、卫尉吕布大人,有龙骧大将军、执金吾赵云大人,其权势之大,李玮敢动吗?”袁耀哭笑不得。
“青、兖两地的士人为什么权势这么大?”杨彪冷笑,“告诉你,因为青、兖两地的士人有很大一部分是长公主的人,现在你懂了吗?蔡邕是长公主的老师,你忘记了?”
袁耀明白了,他掉头就跑了。
丞相府。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要求亲自审理此案。
丞相蔡邕则坚决要求把此案移交廷尉府审理。
两人争执起来,各不相让。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九节
下午,李弘回到大司马大将军府,神情很疲惫。
鲜于辅、傅干等人急忙迎上,询问商议结果。李弘苦笑,“最关键的事没有办成。我要求亲自审理此案,但丞相大人和御史大人坚决不同意,还拿大汉律驳斥我。太尉大人不好支持,而太傅大人竟然躲在家里不出来。”
“太傅大人没有参加议事?”傅干非常吃惊。
“丞相大人催了几次,我也催了几次,但他就是不露面。”李弘气得连连甩手,“如果他能支持我,好歹我也能占点优势,这个老狐狸……”
傅干、王凌等人还想再问,李弘摆摆手,“我太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下,我要好好想想。”
李弘披着一件毛褥子,懒洋洋地斜靠在案几上,闭目沉思。
火盆里的炭火稍稍大了一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鲜于辅走了进来。
李弘睁开眼睛,坐直了身躯。鲜于辅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拿起火钳去拨弄炭火。李弘把毛褥子盖到了鲜于辅腿上,“天太冷了。这雪不知道要下到哪一天?”
“总要个三四天吧。”鲜于辅说道,“不知道河西的情况怎么样了?今年冬天,子玉他们要吃苦了。”
“他啊,日子过得肯定比我们好。现在大概正在一边烤火,一边喝酒,逍遥快活。”李弘笑道,“我们就不行了,晚上连睡觉都不踏实。”
鲜于辅笑笑,放下火钳,随口问道:“你看,要不要和仲渊见次面?”
“合适吗?”李弘摇摇头,“这件事,虽然是仲渊干的,但谁有证据?表面上看,此次打击的是颖、汝士人,但其实针对的是我们。现在我乘机胁迫朝廷,让张辽他们督领州郡,从中得到了好处,朝中很多人也许会认为是我干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鲜于辅问道,“此事一旦交到廷尉府,辛评、荀谌他们就没有活路了。廷尉府的人随便编个证据,就能把他们的脑袋砍了,而且还能牵连一大批无辜。”
“仲渊这一手,最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让荀彧、辛评等人见面的是我们,抓人的是京兆尹,审讯的是廷尉府,定罪的是御史台,下旨砍头的是天子和长公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李弘无奈地笑道,“将来朝堂上乱成一团,受益最大的是他,其次是我们,所以仲达才答应了仲渊的要求。但仲达哪里知道,现在朝堂上的斗来斗去,其实就是为了我手中的兵权啊。如果谋大逆一案成立,颖、汝士人遭到重击,我们和外朝随即成为死敌,而长公主则步步进逼。至于仲渊,可能会得到外朝和长公主的支持,渐渐控制整个朝政。如此一来,北疆系的分裂将更加严重,我们将非常被动。小天子将来想顺利主政,难如登天。”
鲜于辅犹豫了片刻,慢慢说道:“仲渊的目的,大概主要还是想救出丁立和朱魭两位大人,他并不一定是针对我们。”
李弘笑了起来。
“大汉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朝堂上下无人不知,其教训之惨痛,刻骨铭心。从孝灵皇帝驾崩到现在不过十三年,这十三年,给大汉社稷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我们也罢,朝中的大臣也罢,死去的袁绍也罢,依旧负隅顽抗的刘表、曹操、刘备等人也罢,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拯救大汉,以避免灾难的继续和再度发生。所以,朝堂上至今还在争斗,战场上至今也还在厮杀。”
“过去,我们和仲渊、公定、益谦他们一起,为了北疆而奋战,为了拯救大汉而努力,我们在策略上保持高度的一致,我们在治国理念上没有根本分歧。但随着时间的延续,随着中兴大业的逐步展开,我们在策略上,治国理念上产生了分歧,继而双方在利益上也产生了矛盾和冲突。”
“去年,北疆人控制了中书监,控制了国政决策权,随即北疆人开始分裂。为什么分裂?是因为有人损害了我们的权势,我们的利益。我们认为控制朝政,控制兵权的应该是我们武人……”李弘说到“武人”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突然提高了,“仲渊他们显然没想到,我们会做出这么强烈的反应,甚至包括你大概都没想到吧?北疆人过去没有武人和士人的区别,一直以来,我们习惯于一起决策,或者很多时候是我们武人做出决定,仲渊和公定他们去执行。但上次情况变了,事情反过来了,仲渊他们在朝中控制了决策权后,竟然对我们的决策置若罔闻,强行要求我们接受朝廷的决策。这是我,或者说是大多数武人所不能接受的,所以我断然决定反击。”
“仲渊他们遭到了重击,北疆人随即分裂。”
“这里面有北疆士人的原因,也有我们的原因。我刚才说了,中兴大业走到这一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根本分歧。仲渊他们有自己的中兴策略,有他们自己的利益,而我们也有我们的中兴策略,有我们的利益,所以双方之间的分裂很正常,非常正常。这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我们当初就不是一种人,过去能走到一起,能齐心协力,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权势倾天的这一天。”
“分裂了有分裂的好处,而且分裂的好处非常明显。你看,北疆累分裂了,对朝堂威胁最大的势力分解了,朝堂上的形势马上大变。”
“现在长公主和仲渊夫妇走得很近,朝堂上的部分势力也迅速靠拢仲渊。如今仲渊羽翼丰满,成为朝堂上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很好。我们也一样,我们和北疆士人分裂后,各地士人和我们的关系迅速改善,我们现在是朝堂上实力最强的力量。没有仲渊他们的帮助和支持,我们一样可以控制朝政。”
“当然了,我们都还是北疆系,合则无坚不摧,分则实力大减。每当到了关键时刻,北疆人自然会联手抗敌。十几年来,我们和仲渊他们用鲜血和生命筑就的感情,一般人很难理解。”
“这一次,仲渊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利用朝堂各方的激烈矛盾,让大量武人入朝。如果我们能妥善解决此事,把谋大逆之案的影响控制在一个理想的范围内,我们还能进一步改善和士人的关系,并把朝堂局势向有利于我们控制兵权和朝政的方向推进。”
鲜于辅连连点头,欣慰地说道:“子民,还是你看得透彻。过去以为你只有打仗厉害,现在看来,你在朝堂上更厉害。”
“你只要把朝堂当战场,竭尽全力去赢取胜利,绞尽脑汁用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战果,你就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李弘笑着拍拍鲜于辅的后背,“朝堂其实很简单,它就是社稷的一个门面,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利益。这些利益就象一个大饼,你只能吃一口,剩下的要给别人吃。如果你多吃了一口,那别人就吃亏了,就要对付你,要吵嘴打架。打得不好整块大饼就打碎了。但人都有贪欲,都想多吃一口,都想占便宜不想吃亏,怎么办?”
“把饼做大,只有把饼最大,让大家都能多吃一口,那问题就解决了。但把饼做大,需要时间,需要齐心协力,有些人未必愿意。于是,有些人在做更大的饼,有些人在偷懒卖滑,有些人一门心思想把现在这块饼独自吃了,这样各种各样的花招也就出来了,这就是国政。最好的国政是,用各种办法让大家做更大的饼,而最差的国政的是,大家争吵不休,把现在这块饼打碎了。为了最大程度地做好国政,需要许多手段,而用得最多的手段就是欺诈。”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只要能击败敌人,即使违背良心欺诈对手,那也是可以接受的,可以原谅自己的。”
鲜于辅暗暗吃惊,心里一阵发寒,两手不由自主地把腿上的毛褥子向上拽了拽。
“这么说,你有对策了?”
李弘皱皱眉,“想法不是很成熟。我对你说说,你看行不行。”
目前朝堂上的争斗,最终目的还是夺回我的兵权。
洛阳收复后,中兴大业的基石已经奠定,采用何种平叛策略其实无所谓,直接影响中兴大业的是我们的朝堂,我们的中兴策略,我们的新政,而对中兴大业危害最大的就是我手上的兵权。
只要兵权控制在我手上,朝堂上下寝食不安。
“所以,我打算辞去大司马一职,还是做我的大将军。”李弘平静地说道。
鲜于辅骇然心惊,刚想出言阻止,蓦然想到李弘必定留有后手,这肯定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策,还是继续听李弘往下说吧。
“在军中,最为长公主信任的是子烈,最为外朝大臣所认同的也是子烈,所以……”李弘看了鲜于辅一眼,“我打算举荐子烈为大司马。”
目前朝中资历最老的,暂时没有官职的,而又能得到各方认同的将军只有徐荣。鲜于辅有胡人血琉,麴义的性格飞扬跋扈,两人都不合适出任大司马一职。
上午,我对丞相大人说了,在太尉大人回避期间,太尉事暂由飞燕代领。荀攸大人这个太尉做不了几天了,此事最后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主动请辞。这样将来飞燕做太尉,子烈出任大司马,你代替飞燕出任光禄勋,再加上卫尉奉先、执金吾子龙,我们六个人在朝堂,完全可以控制兵权。我实在没有必要顶个大司马的官衔,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鲜于辅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子烈对长公主言听计从,如果他在兵事决策上听从长公主的,将来的事情可能……”
鲜于辅和徐荣有些矛盾。几年前在晋阳的时候,长公主曾在北疆强行推行“土断”之策,当时主持河东军政大权的徐荣坚决支持,鲜于辅为此和他差点反目,认为徐荣背叛了李弘。现在李弘想退到幕后,把徐荣推到幕前,鲜于辅非常担心,害怕再次发生同样的事。
“我正是需要子烈支持长公主。”李弘笑道,“换句话说,适当的时候,长公主可以通过子烈,拥有部分兵权,以解决在国政决策上碰到的棘手问题,从而极大缓解目前官制中的弊端对国政决策所产生的制约。同时,也通过徐荣参隶尚书事,进一步帮助武人影响和控制国政决策权。”
如果徐荣以大司马的身份参隶尚书事,那么就有六位上公大臣和长公主一起决策国事。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太傅、大司马、大将军,其中北疆武人占了一半,这对长公主的最后决策显然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现在国政决策主要是中书监,而中书监又实际上控制在仲渊手上,上公大臣们对长公主的影响并不大。”鲜于辅觉得李弘这个办法未必能产生预期的效果。
“你知道仲渊为什么拒绝担任中书监,而在外朝做一个大司农卿吗?”李弘笑着问道。
“他还不是和你一样,担心锋芒太露,成为众矢之的。”鲜于辅笑道,“那小子狡猾得很,轻易不会做个出头鸟。”
“不是,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在外朝建立势力,继而控制外朝。”李弘摇手道,“他的目标是丞相。”
“他想做丞相?”鲜于辅诧异地望着李弘,连连摇头,“他资历不够,除非再过十年,否则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弘用力挥挥手,大声笑道,“把朝堂上有资历做丞相的大臣都赶下去,仲渊不就顺理成章,入主丞相府吗?”
鲜于辅目瞪口呆,“子民,你想干什么?”
李玮如果做了丞相,既控制了外朝,又控制了内朝,最害怕的不是别人,而是长公主。长公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李玮的人统统赶出中书监,或者甩开中书监,重新起用尚书台,以尚书台作为国政的决策中枢。
李玮要想实现这个目的,需要我们的鼎力相助。也就是说,他要把外朝的大门向北疆武人敞开,让北疆武人尽可能进入朝堂。
“我们做一个设想,如果朝堂上形成这种格局,长公主在得不到帮助的情况下,只有拱手让出权柄,她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但正因为我们预先设下了子烈这步棋,长公主有了反击的实力,她可以迅速做出回应,以尚书台为权力中枢,继续掌控权柄。”
鲜于辅恍然大悟,“你想重新控制尚书台?”
“对。”李弘微微笑道,“上次,长公主和朝廷为了削弱我的权力,修改官制,设中书监为权力中枢,把尚书台丢到了一边,把它变成了个养老的地方。现在没人关注尚书台,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谁都不会注意到尚书台。”
“最近,长公主下旨,调整了一批官吏,赵戬、左彦、王烈等人都被调进了尚书台,而余鹏则被拜为京兆尹,陈登也到宗正府任职。显然,仲渊这是在为自己增加外朝实力,而把我们的人调到尚书台养老。好,好事啊……”李弘笑道,“这次,我乘着请辞大司马的机会,把更多的人调进尚书台,将来,局势一变,国政决策就到了我们手上,不费吹灰之力。”
“到了那个时候,北疆武人不但在外朝已经站稳了脚跟,而且还控制了权力中枢尚书台,朝政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弘喜笑颜开,非常兴奋地问道:“羽行兄,你看此策如何?”
“我先退一步,迷惑他们一下,让朝堂上的危机暂时缓和下来,以赢得各方的好感,并得到部分士人的拥护。”
“然后再帮助李玮入主丞相府,逼迫长公主和李玮分裂。这样,我们在外朝可以形成各方势力之间的制衡,有效制约李玮,削弱李玮的实力;在内朝可以控制尚书台,控制决策权,为小天子将来主政打下坚实的基础。”
鲜于辅想了很久,突然问道:“你要杀多少人?”
“不,不,不……”李弘连连摇手,“我不会杀人。我不但不杀人,我还要尽可能保护所有可能被杀的人。只有这样,此计成功之后,我才能稳住朝堂局势,才能稳住中兴策略,才能争取足够长的时间等待小天子长大。如果朝堂上一直这样激烈争斗,不要说平叛策略将一再延迟,就连刚刚起步的中兴大业都有可能保不住。”
十二月上,栎阳。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坚决要求亲审此案,而且一连三奏,这让长公主大感为难。
她首先下旨批准了太尉荀攸的恳求,允许他回避,并拜光禄勋张燕暂领太尉事,主持太尉府的日常事务。同时,她召集中书监大臣议事。中书监陈群竭力上陈,认为此案由天子老师亲审最为合适,并力荐太傅杨彪、大将军李弘共同主审。
丞相蔡邕、御史大夫刘和、太仆孔融、廷尉张邈极力反对,连连上奏劝谏。廷尉张邈还亲自赶到栎阳呈述原因,认为不合律法。
长公主委决不下,私下召见大司农李玮、少府张范,征询意见。
两位大臣也认为此案应该由廷尉府审理。李玮说,实在不行,就由殿下亲审。殿下去一趟长安,露个面,剩下的事就交给廷尉府去办。年底前,此案一定能水落石出。
长公主随即做出决定,并让中书监拟旨。
陈群闻讯,大惊失色,连夜派人急报长安大将军李弘。
十二月中,谋刺天子案发生的第五天,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上奏天子,请辞大司马一职。
李弘在奏章中声泪俱下,表示为了朝堂的稳定,为了中兴大业的成功,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今臣决心西征,西疆不平,则臣不归。臣可能就此马革裹尸,再无归期,特辞去大司马一职,以免贻误国事。
朝堂震惊。
长公主手诏大将军,极力安慰。她和中书监、尚书台等大臣仔细商议,但谁都猜不透李弘的心思。难道他当真要放弃兵权?大将军想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丞相蔡邕、代领太尉事的光禄勋张燕、御史大夫刘和等二十多位公卿大臣齐聚栎阳宫。这次太傅杨彪来了,而且还是第一个到。大臣们紧急商议对策。
丞相蔡邕鼓掌相贺,认为此奏足见大将军的忠诚,天子和朝廷应当接受大将军的辞呈,并建议废除大司马一职。
无人响应。
此时此刻,大将军突然上奏请辞大司马,绝不是交出兵权这么简单的事,闹得不好可能是一场血腥杀戮。想想当年董卓在洛阳的暴行,大臣们就不寒而栗。现在还是应该保持绝对的沉默为上策,这等难题还是交给长公主解决为好。
卫尉吕布上奏,洛阳虽然平定,但距离天下平定之日还遥遥无期,此刻万万不可拿去大将军的兵权,以免动摇军心。
鲜于辅、徐荣、麴义、张燕、赵云、袁耀、贾诩等大臣也急忙上奏,劝谏长公主不要接受大将军的辞呈。这里面除了鲜于辅和徐荣,没人知道大将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包括张燕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是极度震骇。
太常许劭、大司农李玮等大臣也接着上奏,认为长公主应该慎重。即使大将军极力请辞,那最好也要等到天下平定后再接受。
太傅杨彪突然说话了。
大将军主要是太累,连连在外征战,就算是铁人也要累垮了。而且他回到长安后,日夜处理政务,没有休息过一天。尤其是最近,竟然还出现了谋刺天子的大案,他能不忧心如焚,急着要出征西疆吗?所以,臣认为,殿下接受大将军的辞呈,那才是真正爱惜大将军。至于大司马一职,不能废除,还是让一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出任为好,一来可以分担大将军的忧苦,二来也能维持朝堂的稳定,有助于中兴大业的推进。
长公主和大臣们商讨了三天。期间大将军又来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章,再一次恳求天子和长公主接受他的请辞。
长公主最后采纳了杨彪的奏议,接受大将军的辞呈。
同日,长公主下旨,拜右车骑将军徐荣为大司马、参隶尚书事。
大将军接到圣旨后,感谢天子和长公主殿下的圣恩,并再次恳求亲审谋刺天子案。
这次没有任何大臣提出反对意见。
长公主下旨,大将军李弘、中书右令刘放主审谋刺天子案。
荀彧、辛评、荀谌、审荣四人先后走进大堂的时候,他们先是看到了丰盛的酒菜。四个人又惊又怒,看样子吃完要杀头了,死得冤啊。十几天前,他们在酒筵上被抓了进来,睡了十几天的牢房,人没有看到一个,话没有说一句,接着又要吃断头饭走人了。
这时,他们看到大将军李弘走了进来。李弘笑容满面,热情招呼他们坐下。
荀彧冷冰冰地问道:“这是断头筵?”
李弘笑笑,“天子下旨,让我主审此案。”
四个人喜出望外。审荣大概太激动了,竟然流下了眼泪。长安的事他们大概都清楚,设计陷害他们的肯定不是李弘,而是李弘的对手。把他们杀了,中原局势立刻紧张,而且从此没人相信李弘了,也没人敢投降李弘了,将来南方的仗会打得非常艰苦,这是李弘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现在李弘主审,此案可能彻底翻盘,他们的命不但能保住,就是他们在长安朝廷的宗族亲人也能免除一场无妄之灾。
辛评坐下后,感激地说道:“这十几天来,多亏了大将军的照顾,否则我们……”
“惭愧,我没能兑现承诺,很对不起你们。”李弘摇摇手,“你们暂时在这住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后,我再想办法替你们脱罪。”
辛评等人连声感谢。
李弘指指荀彧:“荀大人,我想问一句,如果曹大人知道你因为牵扯到谋刺天子案被抓进了牢房,生命岌岌可危,他会做出何种对策?”
荀彧大笑,“大将军以为呢?”
“我想,襄阳的和谈使者很快就要赶到长安了。”
荀彧稍显惊愣,旋即恍然,脸露敬佩之色。
十二月下,李玮找了个借口,亲自赶到大将军府拜会李弘。
李弘和他闲聊几句后,突然说道:“仲渊,你是不是应该做丞相了?”
李玮吃了一惊,连连摇手,“大将军,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不要吓我。”
李弘大笑,“你应该考虑考虑,这是个好机会啊,否则,不要说修改了,就连丁立和朱魭的性命都很危险啊。”
李玮心中暗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送走了李玮,李弘急书大鸿胪袁耀,速来大将军府一晤。
袁耀接到书信后,大喜,急忙驱车而来。他等这封书信等了十几天,总算等到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十节
大鸿胪袁耀向大将军表达了颖、汝士人的感激之情。
此次如果不是大将军主动放弃大司马一职,长公主和朝廷不会同意大将军审理此案。大将军放弃了大司马的官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同于向长公主和朝廷交还了部分兵权,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大将军为了缓和朝堂上的激烈矛盾,为了确保中兴大业基石的稳固,断然决定以手中的权力换取对颖、汝士人的保护,这种胸襟和气度不但让颖、汝士人感激涕零,也让朝中大臣们为之折服。
袁耀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李弘一笑置之,十分担忧地说道,此案最头痛的地方,就是没有证据证明荀彧和辛评等人见面仅仅是为了叙旧。相反,如果要证明荀彧、辛评等人聚在一起是蓄意谋刺天子,倒很容易,随便臆想编造几个证据,再强迫他们画押就行了。
袁耀当然知道,任何案子只要沾上谋逆,就算是假的,冤枉的,也会在各方势力的有意推动下变成真的。这是打击异己的最好机会,不死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一般来说,主审这种案子的官吏,即使有心想查明事实,但面对天子和各种权势的重压,面对自己的生命和前途,最后也只能违背良心。毕竟杀人比保人的利益更大,这其中的利弊谁都会权衡。
现在大将军就面临这种艰难处境,虽然他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了主审权,但他要想翻案,要想保住荀彧、辛评等人的性命,要想保护颖、汝士人的权势,难度非常大。
袁耀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大将军既然约见自己,那一定有了解决之策。
“我们没有真实而又详尽的证据可以证明此案是个冤案,那么,就算我竭尽全力拖延审讯的时间,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李弘摇摇头,低声说道,“这也是长公主和朝廷答应我的要求,同意我主审此案的原因,他们知道我无法找到证据,无法替荀彧、辛评等人洗脱罪名。”
“现在,我唯一有利的条件就是时间。我有足够的时间寻找证据。”
袁耀觉得李弘这句话很荒谬。荀彧和辛评等人身份特殊,本身就具有谋逆的可能,他们聚在一起,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可以推断他们有刺杀天子的阴谋。这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
袁耀脸上的沮丧表情落在了李弘的眼里。李弘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和你父亲还没有相识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准备杀我了。我们之间的交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你和你父亲相比,有天壤之别。有时,我常常想,你是公路兄的儿子吗?”
袁耀心里一颤,神情惶恐,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是一件冤案,有人故意设下了陷阱,表面上看这是对付你们,但实际上……”李弘拖长声调,低声问道,“你说,这是谁设下的陷阱。”
“我觉得是李玮大人。”袁耀直言不讳地说道。
“是不是朝堂上的人都这么想?”
袁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脸露愤怒之色。
“这个陷阱好厉害,先打击颖、汝士人,让李玮大人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再联合所有的人围攻李玮大人。待李玮大人倒了,我大概离死也就不远了。”李弘笑道,“好计,好厉害的连环计,为了杀我,竟然殚精竭虑,设下如此妙计,骗过了朝堂上所有的人。”
袁耀头一晕,蓦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今日朝堂危局,是蔡邕大人最先挑起的,他先打击了许劭,然后又打击了杨彪,接着又打击了李玮。此刻,朝堂上已经形成了以蔡邕为首的青兖士人独自对抗以杨彪为首的关洛士人,以许劭、荀攸为首的颖汝士人和以李玮为首的北疆士人三大权势的格局。
以一对三,丞相大人显然不是对手,而李玮也不会糊涂到在这种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还蓄意挑起自己和关洛、颖汝士人的之间矛盾,自毁阵脚。也就是说,这件事不是李玮干的,而是丞相大人和青兖士人精心策划的,目的是破坏北疆士人和关洛、颖汝士人之间的联合,然后借助谋逆大案,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颖汝士人,挑起关洛、颖汝士人对李玮等北疆士人的仇恨,然后联合关洛、颖汝士人围攻李玮。正如李弘刚才说的,李玮倒了,北疆系势力大减,李弘将来在朝堂上的日子也就很难过了。
那日杨彪曾告诉自己,丞相大人是长公主的老师,而很多青兖籍的大臣都是长公主的人。换一句话说,长公主可能一直在有预谋有步骤地利用丞相和青兖士人的力量,挑起朝堂内斗,削弱朝堂各方的权势,继而打击李弘和李玮的实力,把权柄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丞相大人和青兖士人的背后有吕布和赵云两位大将,即使李弘倒了,军队也还能控制,而李玮倒了,北疆士人中还有晋阳王家和冀州崔家可以拉拢,这大概也是长公主选择丞相大人和青兖士人作为自己的力量,打击对手和控制权柄的重要原因。
如果今日朝堂危局的背后操控者是长公主,那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袁耀连打几个寒战,冷汗“唰”地就出来了。
“现在,你明白了?”李弘面如止水,平静地问道。
袁耀点了点头。
“他们本来要成功了,但我退了一步,抢到了扭转局势的时间。”李弘挥了挥手,“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剩下的事,要靠你们自己去解决了。”
袁耀晕头晕脑地走出了大将军府。
望着袁耀惊慌的背影,李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向书房走去。
“你没把袁大人吓坏吧?”鲜于辅看到李弘走进来,笑着问道。
“要想帮助仲渊入主丞相府,首先就要消除仲渊和关洛、颖汝士人之间的矛盾。”李弘说道,“如果他们不联手,不能齐心协力,就不能打击青兖士人,也就不能迫使丞相大人引咎辞职。我说过,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违背良心做点事。”
“如果仲渊看穿了我们的意图,极力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暂时不去做丞相,继续维持目前的局面,怎么办?”鲜于辅担心地问道,“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仲渊很聪明,他肯定要考虑自己做了丞相后,朝堂格局的变化,如果形势的发展对他不利,他未必会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把丞相大人和所有有资格做丞相的大臣都赶出朝堂。”
“朝堂上的主动权现在控制在我手上。我要他做丞相,他就得做丞相,跑都跑不掉。”李弘笑道。
鲜于辅看了看李弘,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我们能控制局势,否则朝堂上极有可能混乱不堪。丞相大人不会出事吧?”
“不会。”李弘坐到席上,轻松说道,“我手中抓着颖、汝士人的性命,如果他们失控,我就把刀举起来,吓吓他们。”
两人相视而笑。
当天晚上,袁耀找了个借口,把光禄大夫钟繇、太常丞袁涣、大司马府长史陈卫请到了府内。
袁耀把今天大将军的话对三人说了一遍,询问对策。
“文欣,你一直在徐荣大人身边,可曾听他说过什么?”
陈卫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这类事情一般只有公卿大臣们才知道,而且他们不会随便说,更不会和我们这些下属商议。我觉得大将军这番话内含玄机,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大将军的意思很明显,要我们和李玮大人联手对付丞相,重击青兖籍大吏。”袁涣说道,“有些话大将军不好明说,但事实是,如果要翻案,洗脱辛评、荀谌等人的罪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造一个冤案,把谋刺天子的罪名推到别人头上。”
屋内霎时一片死寂。袁耀和陈卫惊骇地望着袁涣。钟繇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你是说……丞相?”袁耀虽然也有这个念头,但当他从袁涣的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极度的惶恐和不安。
“李玮凭什么帮我们?难道这件事真是丞相所为,故意陷害李玮?”陈卫迟疑良久,摇摇头,“这件事肯定是李玮干的,不会错。你们想想,京兆尹余鹏抓人的时候,大将军和丞相都在栎阳,谁都不知道天子和长公主已经接受了大将军的建议无限期推迟三雍建设。那个时候,朝堂各方正在为年初的明堂制度大辩论而摩拳擦掌,当时是经学派系之争。”
“文欣说的对。”钟繇说道,“最初,丞相大人对付太傅杨彪、太常许劭和大司农李玮,纯粹是为了三雍一事。当时朝堂各方正陷在经学对战之中,北疆、青兖、关洛和颖汝四地的士人还没有发生权势之争。等到天子下旨推迟三雍建设后,朝堂上的这场争斗才突然调转了方向,变成了各地士人的权势之争。大将军在误导我们,他想推倒丞相。”
如果丞相倒了,有机会坐上丞相位置的大臣很多。首先就是宗室大臣刘和,其次是关洛士人中的杨彪、杨奇兄弟,颖汝士人中的荀攸、许劭,青兖士人中的张邈、孔融,相反,北疆士人中,却一个也没有。但现在的问题是,颖汝士人和关洛士人要为辛评等人翻案,他们要联手对付青兖士人,也就是说,张邈和孔融有可能和杨彪、杨奇、荀攸、许劭四位大臣一样,因为家族内部有人违反了律法受到了牵连,而失去争夺丞相之位的机会。
那么,有实力坐上丞相位置的只剩下御史大夫刘和一人。
“如果刘和大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出任丞相,那么……”袁涣的目光从钟繇、袁耀、陈卫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那就是大司农李玮了。”
四个人骇然心惊。
“如此说来,大将军的话可能是真的。”钟繇指指袁涣和陈卫说道,“我们三个人到北疆这么多年,对长公主还是很了解的。从新政的制定和实施开始,长公主就在不同的时期利用不同的力量夺取和控制权柄。短短几年内,朝廷连续修改三次官制,每一次官制的修改,她都夺回了一部分权力。去年官制的修改,甚至直接导致北疆系分裂,由此可见长公主的手段。”
“这次朝廷危机爆发的原因,如果和大将军的推测一样,那么三雍之争、经学之争可能就是长公主蓄意制造出来的。等到朝堂各方打起来了,她再以稳定朝廷为借口,下旨推迟三雍建设,朝堂争斗的方向随即转为士人之间的权势之争。”
“现在大将军迫于形势交出了部分兵权,丞相大人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如果再让李玮入主丞村府,内外朝就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即便是大将军,也难以和她正面抗衡。如此一来,小天子将来要想主政,难如登天啊。”
“那李玮岂不是一代权臣?”袁耀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到底是丞相陷害我们,还是李玮陷害我们?”
“这已经不重要了。”袁涣苦笑道,“丞相也罢,李玮也罢,失去了大将军的支持,照样可以在朝堂上立足,但失去了长公主的支持,那就是死路一条。三雍之争,是丞相最失策的地方,这直接导致长公主放弃了对他的支持,转而扶持李玮,打算让他入主丞相府。李玮虽然权势很大,但他这个权势是长公主给的,尤其是他失去大将军的支持后,他更要牢牢依靠长公主了。李玮对长公主言听计从,而长公主则依靠他控制内外两朝,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公主的权柄越来越牢固,将来……”
“将来,吕后干政的历史,可能重现于朝堂。”陈卫小声嘀咕了一句。
四个人商量了一夜,没有想出任何办法阻止这种形势的发展。目前,颖汝士人要自保,要救出辛评、荀谌等人,同时中原急需稳定,也迫切需要救出荀彧,因此现在和李玮握手言和,联手对抗丞相和青兖势力是当务之急。
不过,他们拿出了一个可以长久有效地遏制长公主把持权柄的办法,那就是坚决支持大将军,设法离间、分裂长公主和李玮的关系,尽力保持朝堂上的权力制衡。
大将军正在竭力扶持小天子,为小天子将来主政打基础,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要和关洛士人一起,坚决站在大将军一边,和北疆武人鼎力合作。武力是解决朝堂问题的最后武器,如果朝堂上出现了类似“吕后干政”这种事,并且已经危及到了社稷的安全,大将军有可能出手。毕竟当年他曾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威胁洛阳,他什么事都敢干。长公主虽然非常厉害,但她最大的弱点就是至今没能控制军队。
李玮做了丞相,权力大了,同时又控制着内外朝,难免不会引起长公主的忌惮。此时只要抓住机会,设法挑起双方之间的矛盾,离间双方,让双方反目成仇,到时李玮就死定了。从这一点考虑,现在可以大力支持李玮,直到把他送上乱坟岗为止。
天亮之后,四个人匆匆分手,各做各的事。
袁涣借口向许劭禀报政务,拜会许劭去了。陈卫借口大司马府有事和太尉协商,到荀攸府上去了。
袁耀匆匆赶到太傅府上,向杨彪禀报详情,寻求帮助。
钟繇则去拜会大司农李玮,双方言谈甚欢。钟繇告辞离开时,李玮笑着说,我听说郗虑大人是位孝子,腊月二十八是他母亲的寿辰,每年到了这一天,他都要在家陪伴老母。即使远在千里之外求学的时候,他也风雨无阻,几十年如此,不容易啊。
腊月二十八,太常丞袁涣拜会治书御史郗虑,并送了一封重礼为他母亲贺寿。郗虑为人低调,除了李玮、崔琰、赵松等极少数大臣外,没人知道今天是他母亲寿辰。郗虑很感动。第二天,郗虑回拜,并送给袁涣一份“薄礼”作为回谢。
当天晚上,袁涣派人把这份“薄礼”转赠给了袁耀。袁耀又连夜转赠给了大将军。
大将军看完之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汉有这种祸国殃民的官吏,岂能不亡?”
主薄蒋济被连夜召见。
这是一份陈留济阳县令写给朝廷的弹劾奏章,而弹劾的对象就是陈留太守张超。奏章中说,张超在洛阳大战期间,利用军需囤积于本郡的机会,伙同自己的三个兄弟,擅自挪用军需从事买卖土地等不法勾当,从中牟职暴利。这位县令还怀疑张超和他的兄弟们利用一些商贾和叛军秘密来往,贩卖粮食军械等违禁物资。
这份弹劾奏章去年就送到了长安,当时朝廷诸府正在搬迁,比较混乱。然后这份奏章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位上奏的县令据说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被刺杀了,这位县令的十几位下属也先后死去。时任兖州刺史的丁立闻讯后,亲自到济阳县去了一趟,听到了一点传闻,于是他书告陈好,请他在御史台仔细查查。陈好没查到,告诉了郗虑。这份奏章郗虑看过,是他亲手递给刘和的,他马上就想了起来,但此事牵扯到刘和和张邈两位公卿大臣,他一个治书御史哪敢没事找事,于是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摆在李弘案几上的这份奏章是郗虑根据自己的记忆写出来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次派上用场了。
“你即刻赶到兖州,和张辽大人秘密调查。”李弘怒声说道,“此事可能牵扯到军中将领,你要小心一点,不要泄漏了机密。”
蒋济躬身领命。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你务必把问题查清楚。”李弘写了一道手令给他,“如果碰到紧急情况,需要动用军队,你拿这道手令向荥阳的诛虏将军雷重大人调兵。”
蒋济连夜离开长安城,急赴兖州。
新年转眼就到了。
正月初一,大臣们云集栎阳宫,参加新年大典。
天子下旨,改年号为“元平”,大赦天下。
大汉国元平元年,正月。
正月十五,百官齐聚栎阳宫参加新年的第一场朝议。
大鸿胪袁耀、光禄大夫钟繇、尚书令崔琰联名上奏,要求修改。
三天后,奏议被驳回。
正月十八,丞相蔡邕、御史大夫刘和、廷尉张邈、太仆孔融联名上奏,要求尽快把原兖州刺史丁立、原甘陵国相许混、原济阴郡太守朱魭押到京城受审,以便尽快结案。
天子诏准。
正月二十日,长公主召见大将军李弘,催促他尽快审结谋刺天子案……李弘无奈,回到长安城敷衍了事。
正月二十四日,主薄蒋济回书李弘,陈留郡太守张超的势力太大,调查严重受阻,请大将军设法把张超调离陈留郡。
二月初一,大司马徐荣、代行太尉事的光禄勋张燕、大将军李弘、左车骑将军鲜于辅联名上奏天子,考虑到颖川郡处在荆州和豫州的两面夹攻之中,军政分开不便于阻敌,建议由骁骑将军王当督领颖川军政,召回颖川郡太守韩铭。
丞相蔡邕等大臣对此议持否定态度。
长公主和凤凰池的大臣们商议。中书监陈群说,还是召回韩铭为好,因为据说韩铭和王当等人关系处得不好,容易误事。他建议让陈留郡太守张超到颖川任职,让兖州刺史张辽暂时兼领陈留郡太守。如果今年叛军攻打颖川,就让王当将军兼领太守,再让张超大人回陈留郡,这样可以两不得罪。
长公主下旨,召回颖川郡太守韩铭,让张超出任颖川郡太守一职,陈留郡太守暂时由张辽兼领。
二月初八,长公主再次下诏催促大将军。如果此案迟迟不能审结,我将亲自主审。
大将军心急火燎,再催蒋济,秘密抓捕张超的三个兄弟,抄查他们的宅院,先拿到贪赃枉法的证据。出了事,我负责。
二月初十,丞相蔡邕等大臣联名上奏,弹劾大将军,认为他故意拖延审案时间,有袒护罪囚之嫌,恳请长公主亲自主审。
二月十二日,长公主亲临长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