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六节
正当孙权、周瑜、张昭等人为固守江东殚精竭虑之际,从丹徒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孙辅和鲁肃回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河北安抚使者,晋阳朝廷的治书御史陈好。
孙权等人又惊又喜,急忙派人迎接。
四月中,孙辅、鲁肃陪着陈好到达秣陵。在城外看到周瑜,再得知孙策的死讯,陈好非常吃惊,立即意识到江东所面临的困境。他先去拜祭了孙策,然后到内府看望了孙老夫人。孙老夫人看到孙辅无恙归来,又听说朱治还活着,喜极而泣。
当天晚上,孙老夫人特意在内府设宴招待陈好。陈好是朱俊的弟子,和孙坚有同门之谊,与程普、韩当等老将也是当年的洛阳旧识。众人聚在一起,回想往事,感觉物是人非,不胜唏嘘。孙权、周瑜等人以子侄之礼陪侍一侧,频频劝酒。陈好来者不拒,在筵席上大致介绍了一下晋阳的情况和中原大战后天下的形势,言辞间透漏了河北打算在两三年平定社稷,稳定大汉的决心。
第二天,双方随即就受抚问题展开磋商。孙权、周瑜、张昭等人已经从孙辅、鲁肃的口中大概知道了河北的意思,所以当陈好把晋阳朝廷的三个要求说出来后,早有准备的孙权和周瑜随即摆出了一大堆理由。意思很明显,受抚可以,但不同意遣送质任到晋阳,不同意给河北上缴赋税。至于将来河北要求江东交出军队和郡县更是遥不可及的事,现在说了也是白说,完全没有必要把它作为江东受抚的条件。
陈好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好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们的意见带回去。等晋阳有了回覆,我再南下江东宣旨。”
陈好一口的川蜀口音,说话不容易听懂,但这句话,孙权和周瑜等人却马上听懂了。陈好早在今年正月就接到了南下江东招抚的圣旨,但因为天气等原困,出海时间一推再推,直到二月底才乘船南下。如果现在陈好把江东提出的条件带回去,然后再等他回音,一来一往,至少要耽误四个月以上的时间。如果海上天气不好,恐怕要耽误更长时间,而江东现在没有时间了。江北的曹操和袁耀在确定孙策阵亡的消息后,必定会挥军南下,江东形势极其危急。
周瑜知道陈好这是在要挟江东,心中极为愤怒,他强忍怒气,恭敬地说道:“我们打算让张纮大人随同陈大人急返河北。另外,孙贲大人正在赶赴河北的路上,而朱治大人目前正在河北,他们三人可以代表江东……”
“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做。”陈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周瑜的话,冷声说道,“我和文台兄有同门之谊,看在文台兄的面子上,今天我就在这里以私人的身份说句实话。你们要么立即接受朝廷的招抚,要么立即拒绝,但千万不要派人到河北去。你们是什么身份?你们有什么资格和天子,和朝廷讨价还价?你们在这里和我谈谈还可以,但你们到河北和谁谈?谁愿意和你们谈?江东是大汉的疆域,是朝廷的郡县,不是你们的私产,你们说不给就不给吗?天子和朝廷之所以下旨招抚江东,是希望你们看清天下形势,立即归顺朝廷,辅佐天子早日稳定天下,重振社稷,不是来和你们商量江东归属问题的。”
孙权怒气上涌,用力冷哼了一声。周瑜剑眉倒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张昭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年轻人可以意气风发,但不要张枉,不要以为自己有几万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年轻人可以志在天下,但不要骄横,以为自己在乱世中抢了几块巴掌大的地方就可以称王称霸。”陈好不屑地撇撇嘴,挥手说道,“大漠大不大?胡人狠不狠?当年朝廷尽起二十万大军北上攻击,横扫大漠,所向披靡,谁人能敌?中原大不大?叛逆狠不狠?今天朝廷以三十万大军呼啸而下,谁能挡其锋锐?你江东数万大军不也灰飞烟灭了吗?”
陈好用力拍拍案几,指着孙权和周瑜说道:“你们两个瞪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当年我随大将军征战大漠的时候,你们两个毛都没有长齐。今天竟然坐在这里,和我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和天子,和朝廷商谈招抚问题,你们不觉得自己很狂妄,很无耻,很无知吗?你们两个有什么功绩,为大汉做了什么?在北疆军里随便找一个士卒,你看看他们在这十几年里建下了多少功勋?你们这一辈子拍马都追不上。”
孙权怒目圆睁,气得脸都白了。
“你们也是读了不少书的人,大道理都懂,但我看你们还不如田间地头的农夫。农夫们都知道自己要忠诚大汉,要为大汉粉身碎骨,你们呢?你们的脑子里除了称王称霸外,还有什么?竟然要和天子,和朝廷平起平坐,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陈好用力一推案几,翻身站了起来,“好好想想吧。如果想让江东即刻倾覆,想让自己九族尽诛,那你们就派人到河北去,和天子面对面地去谈吧。”
陈好鄙夷地瞪了孙权和周瑜一眼,然后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两个蠢货。”
陈好一甩手,扬长而去。
孙权不甘受辱,破口大骂。周瑜、张昭、张纮三人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四月中,孙策伤重而亡的消息传到了江北。
曹操大喜,立即着手准备攻击江东。
他首先派人把女儿送到兖州完婚。河北南迁人口引发了青、兖两州的混乱,现在李弘急于稳定青、兖两州,已经自顾不暇。曹操认为这次联姻议和达到了目的,完全可以把北疆军拖住了。
接着他匆匆赶到沛国,和袁谭见了一面。袁绍把袁谭突然安排到沛国的真正目的,曹操并不很清楚,他想亲自探查一下,以确定袁谭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另外,他也想看看袁谭有多少实力。双方相谈甚欢,并约定了曹整迎亲的日期。
同时间,曹操书告袁绍、刘备,商谈反攻李弘一事,以探测两人的口气。如果两人近期内有意发动反攻,或者有意加强反攻的准备,那么北疆军必有所察觉,李弘的注意力会被吸引到河南和颖川战场。这样一来,徐州北面的紧张局势会有所缓解,而曹操也能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到攻击江东的战斗中。袁绍和刘备先后回书,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要展开反攻,但都有出兵进行试探性攻击的打算,意图以攻代守,赢取更多的恢复时间。
曹操急于攻击江东的想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荀彧、程昱、毛玠、夏侯惇、夏侯渊等人都认为太仓促,建议曹操还是先稳定徐州,巩固九江,伺机击杀袁耀夺取庐江,全取江北两郡,然后组建和训练水师,屯积粮草辎重。等诸事齐备后,再和刘表联手,两路夹攻江东。
江东时时刻刻惦记着荆州,三番两次出兵攻打。去年不但黄祖被杀,连江夏郡都差点丢了。刘表为了解决这个威胁,肯定会答应出兵,以牵制江东水师。目前江北没有水师,刘勋、刘偕等人虽然正在积极筹备组建,但形成力量需要时间,而目前攻打江东最大的威胁就是江北大军无力对抗江东水师。
但曹操和郭嘉、曹洪等人却认为目前正是攻打江东的最佳时机。
江东局势一直不稳,孙策和周瑜不和,各郡县的叛乱此起彼伏。过去孙策以强悍武力予以镇压,勉强维持,但现在孙策死了,所有矛盾交织在一起,稍有刺激就会全面爆发,江东势必瞬间崩溃。江北大军所要做的,就是给江东以巨大威胁,逼着江东危机迅速爆发,继而乘势而下,拿下江东四郡。
如今周瑜屯兵于皖城、居巢、采石矶一线,本人又亲自赶到秣陵,目的很明显,就是要乘机夺取江东。孙策英年早逝,子嗣年幼,无法担当重任,其手下必定分裂,一部分军队肯定会投靠周瑜。孙氏兄弟在周瑜的逼迫下,岌岌可危,为了生存他们只能铤而走险,攻击周瑜,江东就此大乱。
江东一乱,我们就可以攻击江东了。至于对江北大军威胁最大的江东水师,那时各为其主,打成一团,根本无力阻止我们南下。
两方各有各的道理。在曹操的坚持下,江北大军陈兵长江北岸,准备渡江攻击。袁耀接到曹操的书信,立即带着大军,再度杀向了皖城、居巢一线,准备和曹操联手杀进江东。
袁耀在曹操的帮助下,击杀孙策,夺取了庐江之后,对曹操的仇恨大为减轻。袁术和曹操结仇,理亏的一方主要还是袁术。当初他被袁绍逼出南阳之后,立马就去夺兖州,结果他打不过曹操,只好跑到了扬州。后来袁术乘着曹操攻打冀州的时候,又去打兖州,结果还是打输了。而打输的原因正是因为孙策和周瑜的背叛,所以袁耀更恨孙策。现在袁耀如愿以偿,大仇得报,目光随即投到了江东。曹操是什么人,袁耀很清楚,虽然曹操信守承诺把庐江让给了他,但曹操迟早要把庐江拿回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还是乘早打到江东找一块生存之地为好。
四月下,江东,秣陵。
袁耀的攻击,曹操的陈兵,让江东局势骤然紧张。
周瑜担心皖城、居巢一线给袁耀突破,几次要求亲自赶到采石矶指挥作战,但都被孙老夫人和孙权留下了。这个时候,周瑜成了支撑江东的柱石,一步也不能离开秣陵。
然而,更糟糕的消息从豫章郡送来。
刘表率军包围长沙郡治临湘城后,长沙太守张羡惊惶不安,突然病故了。张羡的死,导致叛军立时崩溃,刘表轻松平定了叛乱。正好这时孙策阵亡的消息从江东传出,刘表大喜,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指挥大军顺江而下,直杀柴桑。
恰好鲁肃奉命返回柴桑镇守,得知荆州军气势汹汹而来,他急忙命令水师将士以最快速度在江面上布下了数道拦江铁链,并急召彭泽、采石矶一带的水师回援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忧尚无解决之策,内患又接连爆发。
会稽郡的余暨、上虞、余姚、句章、鄮县、鄞县等县爆发叛乱,声势惊人。豫章郡的鄱阳也发生叛乱,叛军首领彭虎聚集了一万多人攻占了郡阳城。
就在孙权、周瑜等人竭力拯救危局的时候,派往南阳朝廷的使者回来了。由于江东被团团包围,各方军队对江东严密监控,使者寸步难行。虽然他想尽办法赶到了庐江郡的安丰附近,但不幸的是,他和随从遭到了一伙山贼的袭击,书信和钱财全部丢失,随从也死了大半,不得已只好返回江东。
江东陷入崩溃的边缘。
周瑜镇定自若,连续下令。
命令鲁肃代领豫章郡军政大权,统一指挥豫章战场上的水陆大军,务必把荆州军挡在下雉、柴桑一带的江面上。同时分兵攻击鄱阳,尽可能招抚彭虎,实在不行,就把他赶到彭蠡湖里去。
命令程普率领援军,急速赶到采石矶,指挥庐江战场,务必把袁耀挡在皖城和居巢一线。采石矶和彭泽的水师已经急速回援豫章。袁耀一旦突破了皖城、居巢防线,长江天险遂告突破。程普深知责任重大,连夜飞驰而去。
命令孙辅统率江东水师,领蒋钦、周泰两支大军,屯兵于牛渚,和曹操大军对峙于历阳。
虞翻、魏腾、韩当、黄盖奉命率军急赴会稽,剿杀叛军。周瑜给他们的命令是,尽可能利用当地门阀富豪的力量,安抚叛军,能不杀就不杀,以求迅速稳定郡县。
孙权、周瑜、张昭紧急约见陈好。
陈好把他们臭骂一顿后,本打算返回河北。孙策死后,江东的平衡局面被彻底打破,扬州的平衡局面也被打破了,江东摇摇欲坠,危在旦夕。在陈好看来,江东没有希望了,孙权和周瑜不过是两个狂妄无知的小毛孩,根本不是曹操和刘表的对手。但孙老夫人把他留了下来。陈好一走,议和河北的可能也就没了,这对改善江东的危局显然非常不利。陈好碍于情面,勉强答应了。谁知风云变幻,江东局势转眼便陷入了崩溃的深渊,河北成了江东的救命稻草了。
孙老夫人这段时间天天把陈好请到内府,好酒好菜招待着,闲聊着家常,也不谈受抚的事,让陈好如坐针毡,心急如焚。他急着要回去。五月秋收后,大军就要展开攻击了,如果江东不愿受抚,朝廷的攻击之策随即就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他可不敢耽误大事。
陈好匆匆赶到将军府,看到孙权、周瑜和张昭三人站在府门外迎接,他立即说道:“如果江东不愿受抚,我们就不要谈了,免得耽误时间。我急着要回去。”
“大人为何如此匆忙?”张昭有些不高兴了,这个陈好未免欺人太甚,张嘴就没句好听的话。
“因为河北马上就要攻打洛阳。”陈好冷笑一声,“大汉战乱十几年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朝廷即使平定了天下,也还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恢复,去重建。而中兴大业更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才能完成。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没有时间陪着你们在这里胡扯八道。”
孙权脸显怒色。周瑜神色平静。张昭被陈好的气势所震撼,半天没有说话。
“受抚,还是拒抚?”陈好咄咄逼人。
“受抚。”周瑜伸手相请,“我们仔细谈谈。”
晚上,孙权、周瑜到内府拜见孙老夫人。
“陈大人怎么说?”孙老夫人看到孙权怒气冲天,而周瑜却神情沮丧,心里顿觉不妙。
“陈大斧的态度非常坚决。河北提出的三个条件,一个都不能少,连打折扣都不行。”孙权怒声说道,“河北的军队要想打到长江,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根本就没有可能,所以这个条件我们可以答应。河北要我们上缴财赋,其目的是制约我们在江东发展,遏制我们的实力,这个条件我们当然不能答应。陈大斧说,考虑到江东现状,朝廷可以免我们三年赋税,但这三年内江东必须向河北提供一千艘大型战船。母亲你听听这都是什么条件?三年造一千艘大型战船,我就是让江东工匠不吃不喝不睡也造不出来。他这纯粹是讹诈,是逼着我们把江东水师的战船送给他们,摆明了要削弱我们的武力。”
“这个不重要。”孙老夫人摇摇手,“江东战船很多,先送给他们一批影响不了水师的武力。质任的事他怎么说?他还是坚持吗?”
“何止坚持要质任,现在他连公瑾的质任都要了。”
“公瑾?”孙老夫人惊讶地看看周瑜,“小乔还有三个月才能生出孩子,他哪来的质任?”
“陈大斧根本没有人性。父亲怎么会和这种人称兄道弟?”孙权双手握拳,愤怒地叫道,“陈大斧说,让小乔夫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随他到晋阳,他保证母子平安。”
“不行。”孙老夫人突然站起来,用力一挥手,“质任的事,绝对不能答应。一旦质任晋阳,江东从此就要受到河北的控制,此事断不可答应。”
“母亲,不答应不行啊。”周瑜长叹一声,“江东的局势摆在这里,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无力回天。只有受抚河北,让北疆军南下攻击徐州,迫使曹操撤兵,江东的局势才能得到挽救。曹操一撤,袁耀孤掌难鸣,只能败回六安。这样我们才能集中力量平定叛乱,阻击刘表,确保江东无恙。”
孙老夫人无力地坐回席上,泪流满面,“不行,绝对不行。张昭、张纮几位大人都没有办法吗?”
孙权摇摇头,“他们认为议和河北,质任晋阳,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河北的要求并不过分。”他偷偷看了孙老夫人一眼,小声说道,“河北有很多大吏都是父亲的旧日好友,将来我们即使和河北翻脸,弟弟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日子也不会太艰苦。”
“不行。”孙老夫人神情坚定,“我的孩子,一个也不能离开我。”
孙权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母亲大人,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助我们解决质任的事。”
“你快说。”
“联姻。”
“联姻?”孙老夫人愣了一下,“你妹妹尚香?和谁联姻?”
孙权胆怯地向后缩了缩身子,“陈大斧。”
“你说什么?”孙老大人脸色一沉,顺手拿起案几上的书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陈大人的夫人是河东卫家的女儿,尚香嫁过去,能过上什么好日子?难道你想让你妹妹给他做妾吗?”
孙权吓得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连连告罪,“母亲,我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周瑜急忙站起来扶住孙老夫人,“母亲,陈好在晋阳的权势你是知道的。他在晋阳属于朱家一系,朱家在河北属于大将军一系。朱家在晋阳朝廷的地位首屈一指,无人可比。朱家的李玮现在是尚书令,朱筱岚是长公主府长史,仅凭他们夫妇两人的权力就能让江东免去质任之苦。母亲……”
“这是谁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孙老夫人气得一把推开周瑜,怒声质问。
“是他……”孙权和周瑜几乎同时指向对方,“是他的主意。”
“你们两个混蛋,给我滚……滚……”
陈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瞪着张昭,冷森森地问道:“张大人,你想让我掉脑袋是不是?”
张昭微微一笑,“陈大人,对于河北来说,江东如果能控制在孙家手上,对河北平定天下的好处不言而喻。大将军之所以让你赶到江东招抚,目的不就是如此吗?如果你招抚失败,让曹操独霸徐、扬两州,你将来在晋阳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陈好犹豫了片刻,“江东出事了?”
张昭郑重地点点头,“江东现在的形势极其危急,如果大将军不即刻出兵徐州,曹操很快就要打到江东了。”
“但是……”陈好想到大将军临走前的嘱咐,摇了摇头,“如果江东危急,你们更应该质任晋阳,换取天子的信任。”
“孙老夫人坚决不答应,她宁死也不愿意放走一个孩子,所以……”张昭皱皱眉,“破虏将军的女儿,你在内府见过几次面,堪称绝色。如果大人愿意联姻,愿意帮这个忙,不但可以顺利完成招抚重任,更能及时遏制曹操实力的发展。这件事对大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相信大将军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也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夸奖大人临机决断,有魄力。至于联姻嘛,也不算大人以权谋私,相反,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可以大大拉进河北和江东的关系。”
陈好踌躇不决。想起孙尚香那美丽的笑靥,想起自己可以拥有这样一个绝色女子,不禁怦然心动。不过他有些怕。自己是朝廷重臣,擅自在江东联姻是违律之举,一旦遭到弹劾,十有**要丢官。丢官就丢官,大不了老子再到军中做个校尉率军杀敌去。老子早就不想待在朝堂上了。
陈好想了又想。他首先要确定自己能说服大将军,否则丢官事小,掉脑袋事大。虽然李玮和筱岚会帮助自己,但大将军那一关必须要过。想到筱岚,陈好心情马上轻松下来。在大将军那里,李玮说话或许份量有限,但筱岚说话绝对有份量,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任何一个男人看到美女,或多或少都无法狠下心来拒绝对方的恳求。大将军如果要杀我,筱岚嫂子一定会出面求情。天塌下来,有嫂子顶着,没事。
陈好随即想到一件事,心中又不舒服起来。这下回到晋阳,自己立时矮了一辈,看到李玮要叫叔叔,看到筱岚要喊婶子,丢脸丢到家了。笑话就笑话,这等美女世所罕见,娶到手能让很多人眼红。哈哈,大将军有金发美女风雪夫人,李玮有筱岚嫂子,赵云有蔡琰妹妹,庞德有王芙妹妹,田畴有甄家美人,颜虎头有两位大美人,傅干有两位小美人,老子今天也有两位美人了,哈哈……爽啊……
“好。”陈好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冷声说道,“你去告诉孙权,叫他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我明天就走。”
“明天?”张昭瞪大眼晴,高声惊呼道,“陈大人,你也太急了。今天可不是黄道吉日啊。”
“什么吉日不吉日,老子说吉日就是吉日。”
张昭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七节
四月,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大将军奉旨主掌青、兖两州军政后,再度繁忙起来。过去几个月的悠闲日子成了他美好的回忆。风雪为了照顾他,没有再返回城内的驿馆,而是住在了行辕里。大将军因为风雪在身边,也没有象过去一样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傅干、王凌、赵行等人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该回去陪夫人吃饭了。或者告诉他夜已经很深了,夫人还在军帐里等着,不要累坏了夫人的身体。李弘只要听到“夫人”两个字,即使手头公务再忙,他也毅然放下或者嘱咐傅干等人继续处理,自己匆匆返回军帐,陪着风雪吃吃饭,说说话。有时黄昏的时候,还带着风雪沿着济水河岸纵马飞驰。
长公主和小雨夫人显然也很担心风雪,特意从宫内和大将军府各抽调了一名女官和侍女送到了行辕,让她们专门照顾风雪的起居。风雪身边本来有四个来自扶余国的小师妹,但因为年纪大了,陆续返回了塞外,现在只剩下了两个来自牛头部落的婢女。虽然大家都很关心风雪,但除了和李弘在一起外,其它时间她都是郁郁不乐,常常一个人骑着马孤独地徜徉在河边,望着遥远的天际,默默思念着大漠中的亲人。
每当李弘看到风雪凄凉的背影,看到她忧伤的眼晴,心里就隐隐作痛。她虽然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但她的心在大漠,在那片属于她自己的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等天下平定了,社稷安稳了,我就带你回大漠。”李弘紧紧抱着她,望着北方那蔚蓝色的天空,暗暗发誓。我们一起从大漠出来,将来也一起回大漠去,一起回去。
大汉这几年要集中力量征伐中原,尽快平定天下,为此保持北疆持续的稳定,成为朝廷的重点。目前对北疆安全构成威胁的只有柯比熊,朝廷为了确保大军攻伐洛阳的时候后顾无忧,急令坐镇北疆的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尽快招抚柯比熊。
鲜于辅接到朝廷的的圣旨后,命令鲜于银、李溯、余鹏等北疆诸将立即派人远赴大鲜卑山寻找鲜卑人。
柯比熊和弥加等人带着中、东两部鲜卑数千部落族众在大鲜卑山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后,开始准备南下作战。但凭他们现在的力量,无法打回火云原和乌侯秦水一带。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扶余国人突然派人送到口信,说大汉人正在寻找他们,要和他们商谈招抚的事,请他们尽快和大汉人联系。
柯比熊和弥加、熊霸、裂狂风、阙昆等人仔细商议后,遂决定臣服大汉。现在对他们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在整个大漠胡族都拜倒在大汉脚下的情况下,继续和大汉作对无疑自取灭亡。
“大帅临死前曾经说过,要利用汉人的力量壮大自己的实力,要有耐心,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柯比熊懊悔地说道,“我太冲动了,太急了。看看射墨赐、拓跋韬,看看乌丸人楼麓和蹋顿,看看匈奴人刘豹和刘冥,他们这几年发展多快?相反,步度更也罢,我们也罢,却因为没有看清形势,还是抱着过去的想法在大漠上盲目冲杀,结果一败再败,被逼到了绝境,连生存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我辜负了大帅的信任,也让大家跟着我受了很多苦。我决定了,十年,十年内,我都要跟着豹子大叔,听他的话,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十年后,我们卷土重来。”
裂狂风、胖子素利奉命南下大燕山,向大汉投降。
鲜于辅见到裂狂风后,马上请他给大将军和风雪夫人写一封家书以报平安。听说风雪一年多来日夜担心亲人的安危,身体每况愈下,裂狂风不禁流下了眼泪,“我妹妹还好吗?”
“大将军一直和她在一起,没什么大事。你立即把书信写好,我以八百里快骑送出去。”
李弘看到鲜于辅的急书,以为北疆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拆开皂囊。皂囊里除了一卷竹简外,还有几片木牍,木牍上刻着很多线条简单的图画。李弘只看了一眼,便一跃而起,在帐内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飞一般冲出了大帐。
王凌、王昶、赵行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随其后冲了出去。傅干急忙跑到案几旁边,拿起了从北疆送来的书信。门下督贼曹任意看到大将军飞奔的身形,大吃一惊,带着几十个卫士急速追上。
“小雪……小雪……”李弘冲进军帐,一把抱住了风雪,激动地大声叫道,“小雪,狂风大哥来信了,柯比熊、阙昆他们回来了,他们要回火云原了。”
风雪又惊又喜,反手抱住李弘,喜极而泣。
两个侍女看到大将军和夫人大白天地抱在一起,不禁面红耳赤,目瞪口呆。接着两人意识到现在不应该待在军帐里,急忙手拉手,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帐外卫士密密麻麻,一个个如临大敌。任意、王凌、赵行等人正准备进去,突然看到从军帐里跑出来两个漂亮侍女,齐齐愣了一下。这两个侍女长得太漂亮了,容貌清秀气质高雅,任意、王凌等人虽然经常看到风雪这等美若天仙的女子,对普通美女一般无视,但这次也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大将军的军帐里什么时候冒出两个小美人?这就是刚刚从晋阳送来侍奉夫人的?看样子皇宫里的美女不是一般的多,随便找两个都这样漂亮。
两个侍女看到一片明晃晃的刀枪,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本能地转身就跑。但帐内大将军夫妇正抱在一起,两人担心被帐外的将士看到,又退了回来。
“大将军怎么了?”任意轻声问道,“没事吧?”他一向冷冰冰的,这次却罕见的异常温柔,脸上竟然还带了几丝笑容。
旁边的赵行无意间看到任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球,你今天怎么变脸了?”
任意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见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侍女心惊胆战地说道:“大将军就在帐内,和夫人在一起。”
众人知道大将军没事,紧张的心情立时松弛下来。这一松弛下来,眼晴随即就盯到了两位美女身上,嘴里的话也多了,你一言我一语,没事找事。两个小侍女大概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红着脸,低着头,惊恐不安,娇嫩的身躯开始发抖了。
“都散了,都散了。”傅干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围在这里。”
卫士们也顾不上看美女了,急忙散开。
“出了什么事?”任意走近傅干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左车骑将军给夫人送来了家书。”傅干小声说道,“柯比熊又回来了,大将军在帐内……”他指向军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站在军帐门口的两位侍女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两位侍女也看到了傅干。傅干高大英俊,在两府任职多年,自然颇有几分威势。他这么随口一问,两位侍女更加紧张了,慌忙跪下行礼。
“这是长公主刚刚从晋阳送来的。”王凌解释道。
“皇宫里的侍女都这么漂亮吗?”赵行凑近傅干,小声问道。
傅干瞪了他一眼,“回去做事。”
“大哥,你有两位准夫人了,都是大美人,你当然看不上眼。”赵行厚着脸皮说道,“大哥,嫂子娶过门之后,记着给我问问,她还有没有漂亮的妹妹。上次仲达说,他妹妹一个赛过一个,都是……”
“这事轮不到你做主。”傅干连连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太爷爷还在,谁敢说话?”
赵行愣了一下,忽然高举双手,仰天长叹,“苍天啊,赐给我一个美女吧。”
王凌、王昶、任意看到赵行摆出一副绝望的表情,无不捧腹狂笑。
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女也是忍俊不禁,掩面偷笑。
风雪的心情好多了,常常和大将军府的一帮亲卫们飞马骑射。两个侍女跟在夫人后面形影不离,有时在风雪的怂恿下也学着骑马射箭。这时卫士们一拥而上,抢着做“护花使者”,乱成一团。
河堤上的笑声如同中原大地上的明媚春光一样,让人倍感温馨。
随着各地的春耕逐渐接近尾声,朝廷的攻击准备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但大将军的最后决策却迟迟没有做出。
长公主和丞相蔡邕、太尉徐荣、尚书令李玮等朝中重臣连番催促,要求大将军立即做出决策,以便朝廷迅速展开攻击部署。
太尉徐荣主张先攻关中,而光禄勋张燕主张先攻洛阳,这两种攻击之策各有利弊,李弘一时间也很难做出决断。
先攻下洛阳,对中兴大业有巨大的推动作用,好处不言而喻。
如果先打关中,那么攻打洛阳的时间就要推迟,留给袁绍等叛逆恢复元气的时间也越长,洛阳也就更难打,这显然不符合朝廷急速平定天下的主旨。所以徐荣的这个计策在晋阳并没有得到长公主和众多大臣的赞同。
李弘和麴义、赵云、玉石、樊篱、荀攸、傅干等文武大吏反复商议权衡,争论非常激烈。但和晋阳的情况一样,意见分歧太大。
李弘曾书告鲜于辅,征询他的意见。鲜于辅回答得干脆,打洛阳,但李弘却倾向于先打关中。他本意想得到鲜于辅的支持,谁知现在打洛阳却成了朝廷文武大吏的共识,只有极少数人坚持先打关中,这让李弘很难做出决策。
朝廷显然担心李弘的决策不利于中兴大业的推进,所以在开春后,急派皇甫郦再赴长安,急调铁骑再赴西凉会合庞德,逼迫韩遂尽快做出决断和北疆军联手攻击洛阳。在最新一封书信中,朝廷说已经得到了皇甫郦的回奏,说韩遂的口气已有所松动,只不过条件略为苛刻了一点。
深夜,中军大帐内***通明。
大将军站在巨幅地图前,望着地图上的关中,默默地沉思着。
傅干轻轻走到李弘的身后。“大将军,马上就要到子时了,你还是回去吧,夫人还在等着你。”
“我不回去了。”李弘摇摇手,“我已经让任意告诉夫人了。”
傅干知道李弘的脾气,没有再劝,“大将军,攻打洛阳是众望所归的事,你为何……”傅干欲言又止,“大将军,决策打洛阳,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知道反对攻打洛阳的大臣,主要都是哪些人吗?”
“太尉徐荣大人,左卫将军麴义大人,前太仆卿盖勋大人,少府卿贾诩大人,征西将军庞德大人,厉威将军华雄大人,还有大将军你。”傅干蓦然想到什么,吃惊地说道,“西凉人。除了太尉大人和你,都是西凉人。”
“子烈在西凉待了近十年,而我也认识了很多西凉人,比如皇甫将军,你父亲,还有边章先生,北宫伯玉……”李弘转身看着傅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关中对西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西凉人近百年来的梦想,是西凉人摆脱贫穷和战火的希望所在,更是边章和韩遂高举大旗背叛朝廷的主要原因。”
李弘伸手拍了拍傅干的后背,无奈地说道:“韩遂绝不会放弃关中。”
“但朝廷不这么想,长公主也不这么想。”傅干说道,“他们认为凭借河北现在的力量,足以逼迫韩遂俯首称臣。”
“俯首称臣?”李弘苦笑,摇了摇头,“中平元年,边章、韩遂、北官伯玉开始起事,那时朝廷的实力如何?难道比现在的朝廷实力差吗?那时朝廷的实力十倍、百倍于现在的朝廷,但西凉人投降了吗?俯首称臣了吗?”
“我很担心,也很恐惧,因为今天的朝廷已经开始盲目自大,开始认为天下指日可定,中兴大业也将唾手可得,他们把过去的教训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傅干脸显沉重之色。
“我可以肯定地说,韩遂很快就会答应朝廷的要求,河东的北疆军也会马上进入关中,但西凉人随即就是倒戈一击,河东北疆军极有可能全军霍没。就算杨凤带着河东北疆军成功突围,但河东必将陷入战火。北疆军两线作战,河北无力支撑,只能放弃攻打洛阳,转而死守河东。河东一旦被毁,河北财赋紧缺,北疆军势必全线告急。”李弘走到地图前,轻轻点了一下地图上的关中,“如此一来,韩遂的目的就达到了,河北、关中、洛阳鼎足而立,我们失去了平定天下的优势,后面的仗将越来越难打。”
“韩遂真的敢这么做?”
“你认为呢?”李弘微微一笑,“韩遂这十几年来,屡屡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议和、背叛、倒戈对他来说,就象吃饭那么简单,就象呼吸空气那么自然,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大将军为什么不对朝廷做出解释?”傅干迟疑了一下,问道。
“太尉大人就在晋阳,该说的话他都会说。他的话如果没人听,我的这番猜测就更没有说服力了。”李弘指指帐外,“除了麴义大人,这座行辕里有多人认为韩遂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还敢和河北公开对抗?他们距离西凉太遥远了,对西凉人,尤其对韩遂也太不了解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了解韩遂这个人。当年张温大人带着我们把韩遂一直打到了金城,但结果如何?我奉旨都去招抚的时候,他的气势比我还高,好象打了败仗的不是他,而是我们。他在那种劣势下都毫不气馁,更不要说现在他占据了关中,背后还有袁绍、刘表这些强援。他怕什么?他已经控制了关中战场上的主动,他手上有绝对胜算。至于西凉,他更没什么可担心的。西凉那个烂摊子,河北敢要吗?他只要把西凉人迁到关中,我们就要面对韩遂和羌人的前后夹攻,我们能在西凉待多久?西凉就是西凉人的,谁去都无法站住脚。”
“中原大战的好处是,我们进入了中原,确立了平定天下的优势。”李弘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低声说道,“坏处是,朝中的大臣们,包括北疆军的众多将军们,都认为洛阳已经是囊中之物,认为河北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足够横扫天下了。”
“大将军,你必须要考虑到,如果你极力反对攻打洛阳,长公主和朝中很多大臣们可能认为你有……”
“我有篡逆之心?我打算图谋不轨?”李弘哈哈一笑,淡然摇头,“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卑鄙。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人,朝野上下看得很清楚。此时此刻,长公主也罢,大臣们也罢,首先想到的是中兴大汉社稷,是如何以最快的捷径达到稳定和中兴社稷的目的。至于想杀我,那是将来的事。从我进入大汉疆域那一天起,要杀我的人就多如牛毛,但我至今还活着,相反,想杀我的人,好象都死得很快。”
傅干哑然失笑。
“现在,我要一个理由,一个即刻攻打关中的理由。”李弘站在地图前,双臂环抱,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八节
四月底,孙贲到达定陶行辕。
孙贲乘船赶到渤海郡后,渤海郡太守宋文急忙派人把他送到了兖州定陶。听说孙策重伤,生命垂危,江东岌岌可危,李弘极为吃惊。
“还有几成存活希望?”李弘急切问道。孙策一死,江东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曹操和刘表都有可能乘势占据江东,而曹操可能最大。曹操一旦得到了江东,天下格局随即再变,对朝廷平定天下极其不利。至于自告奋勇南下江淮的袁耀,李弘可不敢奢望他能异军突起占据江东。他实力有限,无法战胜曹操、刘表、周瑜和孙家四个势力,他能在江淮一带支撑下去就不错了。
孙贲绝望地摇摇头,把孙策伤情大致描述了一下,“已经一个多月了,估计他现在……”孙贲想到孙策可能已死,心里凄楚,眼眶渐红。
“伯阳,你不要急,我一定会帮你。”李弘稍稍想了一下,安慰道,“二月底的时候,朝廷已经下旨,让治书御史陈好大人赶到江东招抚。随行的有孙辅和鲁肃两位大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们就在江东。”
孙贲闻言又惊又喜。
“君理去年受了重伤,一直在定陶诊治。你先去看看他,和他暂时住在一起。”李弘起身送客,“我立即急奏朝廷,看看能不能说服长公主和朝廷先行出兵威胁徐州,牵制曹操的兵力,延缓他攻打江东的时间。”
孙贲跟着站起来,疑感地看看李弘,迟疑半晌,小声问道:“这件事,大将军不能做主吗?”
“我只是朝廷的大司马大将军,又统兵在外,这种大事,我当然不能做主。”李弘毫不在意地笑笑,“你不会把我当作是第二个董卓吧?”
孙贲脸显疑色,显然不相信李弘的话,他担心李弘敷衍自己耽误了时间,于是恳求道:“大将军,天下谁不知道河北是你说了算?请大将军看在朱俊大人和破虏将军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伸以援手。”
“你暂时先住下,我会尽力的。”李弘一边陪着他走出大帐,一边说道,“陈好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相信他能带来江东最新的消息。至于河北,现在上有天子和长公主,下有朝廷诸府,我不过是朝中一位位同三公的大臣,事事都要遵从天子、长公主和朝廷的旨令,我怎能说话算数?请伯阳不要有这方面的误解。”
“大将军……”孙贲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着急了,正想辩解两句,李弘笑着阻止了,“我答应你,一定说服朝廷出兵徐州,但你必须给我时间。”
孙贲不好再说什么,忐忑不安地告辞了李弘。
李弘急召行辕内的大吏们议事。
江东的变故让麴义、荀攸等人均感措手不及。
“孙策真的会死?”麴义觉得这事不可思议,“曹操和袁耀联手,这我相信,毕竟孙策把他们打得狼狈不堪。但能把孙策打死,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当年孙策打江东的时候,非常艰难,险恶之战打了一个又一个,但他都安然无事,这次怎么阴沟里翻船了?”
“孙贲不会拿这事开玩笑。”荀攸连连摇手,“从他匆匆忙忙赶到河北就能看出来,江东非常危急。中原大战,江东的军队也参加了,我们没有主动招抚,他却主动冒着危险跑来归顺,可见江东的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刻。”
“但我们已经和曹操议和了,军队也马上要打洛阳了,这时突然改弦易辙,和曹操撕破脸出兵徐州,等于把中原大战的原定攻击之策完全推翻了。”连夜赶到行辕的杨奇皱着眉头,四下看看沉思的众人,慢慢说道,“如果要打徐州,等于接受了吕布将军的建议,但此建议早在晋阳初议的时候就被否决了。我们此刻再次提出来,会不会遭到长公主和朝廷的严厉驳斥,说我们没有攻打洛阳的决心?”
“大将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攻打洛阳的最后决策。”傅干说道,“如今江东突发变故,朝廷应该就此变故及时做出决策上的调整。我觉得……”他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把孙策死亡后江东可能出现的混乱,以及曹操或者刘表攻占江东后,天下形势的变化大致做了一番推测,“很明显,曹操攻占江东的可能最大,曹操一旦攻占了江东,实力倍增,对中原的威胁骤然增大。我们暂且不论曹操能否在短期内稳定江东,但他生存已经得到了保障。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了阻止我们攻占洛阳,势必要和袁绍、刘表、刘备再次联手,对我们展开全面反攻。”
“朝廷的预定攻击时间是在八月或者九月,我们完成了青、兖两州的人口迁移之后,也就是说,大约还有四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而曹操完全能利用这段时间拿下江东,并在刘备、袁谭等人的帮助下,向兖州展开攻击,拖住我们攻打洛阳的军队。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如期展开洛阳大战了。”傅干看到杨奇诧异的神色,急忙解释道,“袁谭到了沛国,并且和曹操联姻,曹操的儿子曹整娶了袁谭的女儿,曹操自降辈份和袁谭称兄道弟了。这个消息我们也刚刚得到,还没来得及告诉老大人。”
“曹阿瞒还做这种丢人的事?”杨奇望着李弘问道,“这消息可靠?”
“可靠。”李弘指指荀攸,“我们和曹操议和后,荀大人派了个亲信到徐州,和荀彧大人取得了联系。这消息是他的亲信从徐州带回来的,据说是从荀彧大人的手下打听到的,很可靠。”
“这么说,曹操铁了心要打江东了?”
“是的。”荀攸点点头,“没有江东做后援,曹操东山再起的可能太小了。”
“既然大将军迟迟没有做出最后决策,江淮的形势又出现了重大变化,那大将军的最新应对之策是什么?”杨奇又问道。
“我也很为难。”李弘说道,“朝廷要我们今年打洛阳,但如果我们立刻出兵攻打徐州,那攻打洛阳的时间就要推迟。按照现在的兵力和粮草,我们不可能同时在两个战场作战。”
“打洛阳就要丢掉江东,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操壮大。所以现在我们只能暂时放弃攻打洛阳,全力去对付曹操。”麴义说道。
“青、兖两州的人口南迁尚未完成,如果我们现在就开战,势必要从河南、豫州两地征调军队回守青、兖两州,以防出现意外。等到我们击败了曹操,军队需要时间休整和重新部署,所以今年攻打洛阳的可能很小很小。”傅干无奈说道,“如果大军等到八月或者九月开战,时间上又迟了,江东可能已经丢了,曹操可能已经挥军北上了,我们还是无法攻打洛阳。因此,大将军很难取舍。”
李弘、麴义、荀攸、杨奇等人商量了很久。
首先,河北不能为了一个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小小江东耽误洛阳大战的时间,长公主和朝廷不会答应。其次,为了维持目前天下格局,保证大军在攻克洛阳后,能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天下,河北必须出兵徐州救援江东,以阻止曹操、刘表等人攻占江东四郡。
什么办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呢?
“用太尉大人的办法,先拿下关中。”麴义建议道,“此时集结中原主力攻打洛阳的计策风险太大,我们极有可能在江东丢失的情况下,遭到袁绍、刘表、刘备和曹操的疯狂反攻,无法攻克洛阳或者根本就没有机会攻打洛阳。所以我们在中原大军派出部分兵力攻打徐州的同时,让朝廷立即集结大军先拿下关中。”
麴义老调重弹,荀攸立即予以反驳。
“第一,曹操未必能如愿以偿拿下江东。第二,就算曹操拿下了江东,他也伤亡惨重,未必有力量反攻中原。第三,大军南下打徐州,袁绍和刘备势必乘机反击,大军要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我们未必能有充足的时间击败曹操占据徐州。第三,朝廷目前正在积极和韩遂议和,一旦议和成功,大军可以顺利进驻关中,攻打关西。袁绍为了守住关西,必然会出兵反攻关中或者死守潼关以及弘农、陕城一线。双方战斗激烈,河北的粮草辎重随即会源源不断地送到河东和关中,而中原大军缺乏粮草支援,攻打徐州之战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荀攸建议暂时以一部分兵力威胁徐州,把曹操的大军拖在江北。以曹操目前的实力,必定不敢冒着丢失徐州的危险轻易渡江作战。等到江东局面稳下来了,大军再按预定计策攻打中原。
“荀大人,如果江东迟迟不能稳定怎么办?”赵行突然问道,“江东不是只有孙策一个人,还有一个周瑜。假如周瑜一心一意要夺取江东四郡,孙策的手下也拒不投降,这战要打到什么时候?江东的周围也不是只有曹操一个人,还有一个荆州的刘表。刘表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曹操,他的水陆大军如果顺江而下,全取江东四郡的可能非常大。”
荀攸瞪了赵行一眼,没有说话。
赵行看到荀攸哑口无言,心中得意,又指着地图说道:“目前中原战场上,我们有十七万步骑大军。这些大军分别部署在河内、河南、冀州、兖州和青州,除了青州和兖州部分兵力外,我们最后能投入到洛阳大战的兵力大约在十四万。按照大人的计策,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戍守青、兖两州以威胁曹操,那么这个兵力大约为多少?五万还是六万?我们就算是五万吧,用十二万人从河内和河南两个战场上打洛阳,除掉两万五千铁骑,我们最后能用来打洛阳的步卒大军是九万五千人。”
“荀大人,那是洛阳,不是定陶城,也不是虎牢关,是洛阳。我们用九万五千步卒能打得下洛阳吗?”赵行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由于关中、关西、颖川都在叛军手上,袁绍可以随时得到兵力、粮草和军械的支援,因此我们要想打下洛阳,难度太大了。”
“大将军之所以迟迟不愿决策,原因正是为此。但长公主和朝中很多大臣似乎认为洛阳不堪一击,非常好打,所以……”赵行忽然看到傅干对着自己连使眼色,急忙把埋怨的话收了回去。
“荀大人,如果我们先拿下关中,夺取关西,那么我们打洛阳的时候,至少可以增加十万人以上的兵力。”赵行把手指向地图上的颖川,“假如我们再拿下颖川,大军就可以从四面包围洛阳,把袁绍和他的军队团团围住,让他们插翅难飞。”
荀攸和杨奇互相看看,没有说话。
赵行的话有一句是正确的,那就是大将军之所以迟迟不愿决策,是因为大将军不愿拿十万大军去攻打洛阳。自从社稷动荡,大将军崛起于北疆之后,大将军的用兵就一改过去的兵行险着,变得非常沉稳了。他每次打仗,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都试图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他有时宁愿放弃机会,也要确保军队的实力。
此次攻打洛阳,大将军也是一样,他不止一次上书朝廷,要求先包围洛阳,先准备好足够的粮草军械,尤其是大型攻城器械。大将军更是亲自列了一封详细的名册,要求朝廷下旨给各地军械作坊,足量打造,准时送到前线各军。记得当初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看到这个名册时,个个都很惊骇。临车、冲车、愤辒、修橹、壕桥、石炮、床弩、转射机、大型弩炮等等,无一不备。其中很多器械比如床弩、转射机等本是守城工具,但大将军也一样要,其中石炮的数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千台。长公主当时和大臣们开玩笑地说,大将军有了这些军械,足以把洛阳城打得灰飞烟灭了。如果洛阳城变成了废墟,她要把大将军所有的俸禄和食邑都充公以修缮城池。
为了能在大军攻打洛阳前,把这些军械赶制出来,长公主和朝廷不得不下旨给各地府衙,紧急召集各类工匠和大量民夫充实河北军械作坊。这些工匠和民夫要在军械作坊连续干上两、三年,远远超过了朝廷规定的徭役时间,朝廷因此不但要给他们分发军饷,还特意下旨免除了他们五年的赋税。
朝廷满足了大将军的要求,当然也要求大将军尽快收复洛阳,但尽快收复洛阳不能等同于不惜代价地收复洛阳。大将军很为难,他不好直接反对朝廷立即攻打洛阳的建议,所以利用自己控制着兵事决策权的机会,一拖再拖,就是不给出答复。
现在,终于给他等到今年不打洛阳的借口了。
虽然今年不打洛阳,但也不能给袁绍等叛逆以喘息的机会,不能让他们恢复了实力,所以这仗还是要打,关键是看在哪里打。中原战场是不可能了,因为江东出事了,中原部分军队要去打徐州。那么只剩下一个地方,就是关中、关西,也就是朝廷给出的另外一个攻击之策。
“大将军的意思呢?”杨奇问道。
“老大人的意思呢?”李弘反问道。
杨奇摇摇头,手指李弘笑道:“大将军现在越来越狡猾了。好了,我们不要再争了,大将军的考虑相对来说更稳妥,更有把握。仓促打洛阳,尤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打洛阳,的确没有把握,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荀攸十分不满地望着杨奇,欲言又止。
“公达,实话对你说吧,今年打洛阳,我也很害怕。虽然在九月之前,我们可以完成人口南迁,但青、兖两州未必能稳定,稳定了未必能马上得到粮食,百姓也未必能马上上缴赋税。中原有十七万大军,一旦打起仗来,粮草消耗惊人。虽然青、兖两州只要提供一部分粮草,但对于今年的两州来说,困难太大。一旦受灾,一旦发生象圈地炒地一样足以祸乱郡县的突发事件,我们怎么办?与其冒着这样那样的危险打洛阳,还不如一门心思去打关中,打关西,先完成对洛阳的包围。”
李弘、麴义、傅干等人脸显喜色。朝中一帮老大臣陆续病逝和致仕后,象杨奇这样出身显赫而又德高望重的老臣已经不多了。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恐怕就是荀攸也不好太过执着了。
果然,荀攸让步了。他考虑了很长时间后,对麴义、杨奇说道:“我们就此事联名上奏吧。大将军做出决策,我们给长公主和朝廷做出分析和解释。不管江东的事最后出现什么结果,我们都要让长公主和朝廷能够认同大将军的决策,支持大将军的决策。这样在制定和实施具体方案的时候才会群策群力,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埋下失败的隐患。”
麴义和杨奇连连点头。
“老大人和荀大人是不是给丞相蔡大人、御史大夫刘大人、还有钟繇等几位九聊大人也各自写一封信?”李弘笑着说道,“太尉大人、光禄勋张大人、卫尉吕大人、尚书令李大人那里我亲自写信。你们看如何?”
“大将军想得很周全啊。”杨奇捋须笑道,“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事关社稷命运,我不敢出错,你们也不敢出错,大家还是谨慎又谨慎为好。”
大汉国建兴四年五月。
五月初,晋阳。
大将军书奏长公主。
大将军仅凭孙贲一人之言就妄加猜测孙策死了,江东可能大乱,继而就此决策先打关中,这个说服力显然不够。所以他在书信中又不厌其烦地说了更多的理由。
平定天下,对朝廷来说,最大的隐患是北疆和西疆的胡族诸部。这些胡人一旦叛乱,朝廷就要花费巨大精力去平定,这显然会大大阻碍大汉的中兴步伐。这次朝廷主动招抚柯比熊的目的,正是出于稳定北疆的考虑。
西疆的问题朝廷现在必须摆到日程上来,因为西疆的羌人在休养生息十几年之后,元气恢复了,他们的新一代长大了,对大汉疆域再一次虎视眈眈了。
韩遂迫不及待的拿下关中,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已经无法抵御越来越强大的羌人了。过去对抗羌人的是整个大汉,现在他一个贫瘠的凉州郡,数万军队,如何戍守数千里的广袤疆域?河西郡县的丢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韩遂拿下关中后,他接着想干什么?把西凉人迁到关中,在西凉坚壁清野,和羌人继续战斗。他是西凉人,他不会象崔烈老大人一样,实在顶不住了就放弃西凉。他绝不会放弃,所以他要富庶的八百里秦川作为他戍守西疆的坚实后盾。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韩遂至死不会放弃关中。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不是西凉人,我们都会象崔烈老大人一样,在无力顾及西凉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放弃西凉。韩遂和西凉人不信任我们,他和他的手下们会死死抓住关中。此时的关中是拯救西凉,保护西凉的救命稻草,换了你我,也一样不会放弃。
现在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假如韩遂愿意和我们议和,把关中还给朝廷,朝廷会给他什么?会给西凉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会给他,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我们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能力满足韩遂的要求。他要求什么?他只不过要求一个稳定安宁的西凉而已,要求我们给西凉人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而已,但我们做得到吗?
我们做不到,却逼着韩遂让出关中,交出西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换了是你,你愿意吗?如果我是韩遂,我绝不愿意,我会把抢夺关中的敌人全部赶出去。
韩遂为了西凉,他需要关中。我们为了大汉,也需要关中。
怎么办?只有去殊死搏斗。这个时候,没有怜悯,没有友情,没有信义,只有你死我活的搏斗。
如果我们先不打关中,而是选择先打洛阳,等于给了韩遂稳定和巩固关中的时间。关中稳定了,韩遂随即就会从西凉迁移人口。西凉人离开了家园,羌人就会蜂拥而入。虽然韩遂可能会在西凉死战,但在目前的形势下,他更多的力量是保护关中和关中的西凉人,而不是去戍守疆土。此时,生存对于西凉人来说,是第一要务,只有生存解决了,西凉人才会集中力量去收复家园。
西疆是大汉的疆域,我们不能丢失,一寸也不能丢。现在谁能为大汉支撑西凉?谁能为大汉守住疆土?韩遂和西凉人。所以,我们不能给韩遂时间,不能让他迁移人口,我们要把他打回西凉,让他死死守住家园,让他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举起武器,奋勇鏖战。
西凉守住了,关中安全了,我们才能毫无顾忌地攻打洛阳。否则,就算我们打下了洛阳,也将面临来自关中和关西的攻击。洛阳战火不断,我们想在短时间内收复关中,平定天下,根本不可能。
殿下如果同意攻打关中,必须要考虑周全,西疆的问题到底怎么解决?
我们把韩遂打回西凉只是暂时的,韩遂对关中的威胁依旧存在。羌人会更加频繁的入侵西凉,大汉的西疆将在铁骑的蹂躏和血腥的杀戮中悲声哭泣。西疆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关中、洛阳时刻处在羌人的威胁下,我们怎么去平定天下?
只有把西疆、北疆的稳定解决了,彻底解决了,大汉才能真正走向统一,大汉才能真正走向中兴。否则,中原的胜利,洛阳的攻克,南下大军的所向披靡,不过是过眼烟云,辉煌的功勋不过是盛开的昙花,一夜凋零。
对西疆非常熟悉,并且有治理办法的大臣,朝中只有两位,盖勋和徐荣,还有一位硕儒,那就是王剪。
殿下应该就解决西疆稳定问题和三位大人仔细商讨,并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可以得到韩遂信任的办法。否则,朝廷的议和永远都是失败,不会有丝毫成功的希望。
大将军唯恐这个理由还是不能说服长公主,于是又把荆州刘表、江东孙策和江淮曹操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的好处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通。
此时,不管江东愿不愿意受抚,朝廷都无所谓,现在朝廷就是不能让江东的孙权倒下。就算扶持的这个孙权将来是朝廷最大的最难对付的叛逆,现在也要扶持他,让他把曹操和刘表拖住。这样朝廷大军无论是打关中,还是打洛阳,都能争取到最有利的形势。
相反,江东的孙权覆灭了,周瑜也支撑不下去了,曹操、刘表、刘备、袁绍至此可以结成一个地域范围非常大的联盟,他们据有南方之利,长江之险,将来的讨伐大战将极为困难。
长公主和朝中重臣们仔细研读了大将军和荀攸等大臣的奏章,经过数日商讨后,遂决定攻打关中。
右车骑将军、太尉徐荣奉旨拟定具体的攻击之策,并开始征调兵力和部署军队。
丞相府、尚书台、大司农等就九卿府开始筹备粮草辎重,并急告河北诸府征调民夫。
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紧张有序,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
五月上,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朝廷下旨,命令大将军全权处理江东之事。如果江东危急,陈好会急速返回,等陈好带回江东具体消息后,再行奏报。
朝廷下旨,命中书监荀攸、尚书谢明、唐放、陈宫等朝中大臣急返晋阳。
朝廷征调左卫将军麴义,命令他即刻策邯郸大营张郃、东武阳大营高览两支大军,日夜兼程奔赴关中战场。
大将军李弘接旨后,紧急约见孙贲、朱治,请他们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朝廷已经答应出兵徐州,只待陈好返回,即可拟定攻击之策。
大将军书告臧霸、高顺、徐晃、张辽,集结军队,准备南下徐州。
大将军再告赵云、玉石、樊篱、王当、司马懿、张绣等众将,做好攻击洛阳准备。一旦接到攻击命令,即刻展开攻击,以吸引洛阳兵力,策应关中战场。
五月上,河东,蒲坂津。
太尉府长史陈卫携带圣旨赶到右将军杨凤大营。
张白骑、华雄、孙亲、何风、梁百武、于氐根等河东大将齐聚大帐。
陈卫刚刚宣读完圣旨,大帐内便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这次轮到我们了。”梁百武挥动着大手,激动地叫道,“去年我们打了一年的窝囊战,这次总算要扬眉吐气一直打到洛阳了。”
“哈哈……大将军还好没有忘记我们。”何风咧着大嘴,手指喜笑颜开的诸将叫道,“记住,诸位大人记住,我们一定要先打进函谷关,抢在大将军之前围住洛阳城。”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唾沫星四溅的时候,杨凤说话了,“都坐下,都坐下。补充到各营的新兵训练的如何了?不会给我丢脸吧?”
“大人瞧不起我们?”李尧笑道,“不管什么兵,只要在北疆军的大营里转上几圈,不会打仗,总会跑吧?”
“哄……”十几个统军将领顿时哄堂大笑,围着李尧一阵猛打,“你竟敢让大人丢脸?找打啊。”
河东大军里,九成将领都是出自黄巾军,平时聚在一起互相笑骂,口头上都比较粗放。张白骑看到陈卫走到了地图前,非常耐心地等待着众人安静下来,觉得非常失礼,急忙冲着众将吼了两嗓子。“读书念经的时候,我看你们一个个象死人一样。你们什么时候能文雅点?”
“搞女人的时候。”郭大贤大声叫道。
众将抱着肚子一阵狂笑。杨凤看到陈卫眉头紧皱,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伸手拍了拍案几,“都给我闭嘴,成何体统?你们到底是流寇还是北疆军?”
陈卫站在地图前,仔细解说太尉徐荣大人所拟定的攻击部署。
此次攻击,朝廷集结了所有能调用的军队,总兵力大约在十三万五千人。
河东的五万大军将在杨凤、张白骑、华雄的统率下率先渡过黄河,进入渭水河南岸。
麴义将军和张郃、高览两位大人将统率两万冀州大军,鲜于银、郭华、赵恒三位大人将统率一万幽州大军,段炫、解悟、颜杰三位大人将统率五千名由虎贲羽林和部分晋阳城防将士组成的大军随后赶到河东,并随后进入关中战场。
镇北将军阎柔、度辽将军杨明、骧武将军卫峻、匈奴大单于刘表、匈奴右贤王刘冥将统率两万铁骑进入萧关,屯兵于六盘山南麓,随时准备进入关中会合主力。
征西将军庞德将带着雷子、铁钺两位大人,东羌狂风沙、湟中羌聂啸和鲜卑人步度更三位胡王,大约三万铁骑屯兵于武威郡的天穹沙漠南部。他们将渡河攻击金城、汉阳两郡,切断西凉军的退路。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击?”杨凤问道。
“我们已经开始了。”陈卫笑道,“只要韩遂同意让我们的军队进驻关中,你们就渡河进驻渭水河南岸,而庞德将军则在西凉展开攻击。”
“韩遂前后受击,这次要死在关中了。”何风兴奋地说道。
“我们并不希望把西凉人围歼在关中。如果庞德将军在西凉进展顺利,韩遂迫于无奈,愿意真正归顺朝廷,或者干脆放弃关中,再次退回西凉,我们就能减少损失,并且可以迅速把全部兵力投到关西战场上。”
“怎么?朝廷还奢望韩遂投降?”何风嗤之以鼻,“我真不知道朝廷那帮大臣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个个都是瞎子吗?韩遂是什么人,他会投降?他要是愿意投降,我们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商量打长安的事?”
陈卫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我离开晋阳前,太尉大人让我一再嘱咐诸位大人,西凉的形势越来越不好。韩遂之所以急着杀到关中,也是无奈之举。西疆需要人戍守,但我们目前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时间,我们只能把韩遂赶回去,让他去戍守西疆。”
“陈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当年冀州大战,大将军是和哪些人作战吧?”梁百武嘲讽道,“你可以问问华大人,我们这里,就他参加了当年的那场大战。”
华雄两眼望着地图,神情有点恍惚,不知他在想什么。
“不错,当年边章、韩遂和六月惊雷、西北雨等羌人首领联手叛乱。但现在羌人首领都是年轻的一代,在他们眼里,韩遂已经老迈,已经不堪一击,西疆是他们的天下。”陈卫淡淡一笑,对梁百武的嘲讽不以为意,“如果诸位大人不愿放过韩遂,想把韩遂一口吃了,后果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更可能让大汉丢失西疆那片广袤的疆域。或许西疆在你们的心里没有任何份量,但那是西凉的家,西凉人的根,西凉人视若生命,他们至死不会丢弃。”
“我们也一样。”陈卫指指自己的胸口,“西疆是大汉的西疆,西凉人是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绝不能丢弃西疆,绝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姊妹遭受苦难。”
大帐内一片沉默。
“这仗不好打。”张白骑担忧地说道,“虽然朝廷把麴义大人调到了关中战场,但我觉得如果由太尉大人亲自指挥,可能更好。”
“我们可以奏请长公主。”杨凤显然也感到关中大战有点玄乎。这一仗不能败,也不能全歼甚至重创西凉人,那这仗怎么打?一旦把握不好,把西凉人打得屁滚尿流,自己不但无功还要受罚。当然了,如果让西凉人打得脸上无光,自己就更不好交待了。还是让太尉大人亲自来指挥妥当。
陈卫惊讶地望着杨凤。一般统军大将都抢着要战场指挥权,这位将军大人倒好,主动把功劳往外推。
杨凤看到陈卫疑惑的眼色,尴尬地笑了笑,“打西凉人,需要有指挥步骑大军联合作战的经验,但我很缺乏。我一直都是指挥步卒大军作战,所以……关中大战关系重大,我不能贪功误事。”接着他马上转移了话题,“陈大人,依太尉大人的估计,我们大概在何时可以渡河进入关中?骗韩遂不容易,一旦被他识破,我们再想渡河就难了。”
“等皇甫郦大人从长安回来,我们就知道了。”陈卫把手指向了渭水河南岸,“大人的兵力有多少,韩遂和袁绍都知道。我们大约能出动多少铁骑,他们心里大概也有数。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从冀州和幽州调兵前来,所以……能不能逼着他们在渭水河一带和我们决战,就要看大人的本事了。”
“大将军何时在中原战场上开始牵制攻击?”杨凤问道,“大将军在中原战场上做出全面攻击洛阳的态势后,韩遂和袁绍就不得不动手了。”
陈卫抱歉的一笑,“本来太尉大人把攻击时间定在六月,但因为江东形势出现了意外,大将军要在中原战场上进行兵力部署调整,所以攻击时间不得不推迟。”
五月中,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江东人用最快的船,最好的水手,把陈好送到了河北。
陈好把江东之行仔细地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陈好神色惶恐,心里越来越不安,因为李弘的脸色越来越冷峻。
突然,李弘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竖子猖狂,杀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九节
陈好骇然心惊,急忙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有负重托……”
“哼……”李弘冷笑了一声,冲着他挥挥手,“我以为孙策死了,江东旦夕不保,谁知周瑜竟然主动放弃争夺江东,辅佐名不见经传的孙权,这倒是大出意外。你认为,孙权和周瑜之间的亲密关系能维持多久?”
陈好见大将军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只要孙老夫人活着,江东即使有内讧,也不会影响到江东的稳定。孙权初领江东,资历不够,根基也不稳,他需要时间建立和巩固自己的势力。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周瑜的支持和帮助对他非常重要,他绝不会贸然和周瑜翻脸。至于周瑜,此刻选择辅佐孙权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力较弱,和孙权命运相连,一荣共荣,一损共损,他只能做出这个无奈的选择。将来孙权在江东坐稳了,羽翼丰满了,周瑜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何以见得?”李弘好奇地问道,“难道孙权比他哥哥孙策还出色?”
“我觉得他心计很深,人很无耻。”
“无耻?”李弘浓眉微皱,“你是指逼着孙老夫人把女儿嫁给你的事?”
“不,是质任这件事。”陈好在李弘的示意下,重新坐到席上,鄙夷地撇了撇嘴,“孙策死了,孙权事实上代领江东,朝廷要质任,当然是孙权的妻小。但孙权却撒谎,欺骗孙老夫人说,我们要他的几个弟弟到晋阳做质任。孙老夫人竟然信以为真。她也不想想,孙权是江东之主,我们要他的弟弟做质任有什么用?孙权的几个弟弟对孙权有多大威胁?我看,孙权这是故意让几个弟弟离开江东,免得和他争权夺利,兄弟阋墙。谁知孙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同意。”
“我要求离开江东的时候,和孙权单独见过一次面。孙权暗示我,说现在江东是周瑜说了算,拿周瑜的妻小做质任更有效果。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正式商谈的时候,我就提出了更改意见。孙权的弟弟做质任也可以,但必须加上周瑜的妻小。”
“我当时并不知道孙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考虑到孙权和周瑜都没有受抚的诚意,所以我也信口开河胡扯一气,谁知第二天张昭就来联姻,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江东的形势很危急,必须要得到河北的帮助,而河北帮助江东牵制曹操,同样也符合河北的利益,孙权不怕我们不出兵。所以他很坚决地拒绝了质任的要求,以免将来受到河北的挟持和控制。另外,江东的局势稳定后,孙权为了给自己赢得发展实力的时间,暗中肯定要和袁绍、曹操、刘表等人议和,以实现各方势力鼎足而立的局面。孙权要想脚踩两条船,就不能和河北走得太近,更不能送质任到晋阳,以免在议和曹操、刘表的时候遇到过大阻力。孙权不愿送出质任,但又想尽快得到我们的帮助,于是他就利用我向周瑜要质任的机会,激怒周瑜,和周瑜两人联手向孙老夫人施压,用联姻的方式贿赂我,希望我通过大将军和仲渊、筱岚的关系,说服晋阳尽快出兵。”
陈好担忧地看看李弘,神情尴尬地说道:“江东不给质任,招抚就算失败。如果我此时再拒绝联姻,等于和江东彻底撕破脸。江东绝望之下,有可能置内部叛乱于不顾,和曹操、刘表决战于长江。我们被迫无奈之下,最后还是要出兵相助。但因为招抚失败,江东不会感激我们,也不会在我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在江东一带牵制曹操和刘表。两相权衡,所以……”
“所以你就娶了文台兄的女儿?”李弘调侃道,“看上去,孙权的确很无耻,但你呢?你是文台兄的同门,竟然娶文台兄的女儿,而且还是在出使途中擅自娶亲。你是不是也很无耻,而且还色胆包天,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大将军……”陈好看到李弘发怒,本来很害怕,忽然听到李弘骂自己无耻,色胆包天,而没有说到违律,心中顿时大喜,知道大将军无意惩罚自己,急忙跪倒辩解,“大将军,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同意,否则后果很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李弘手指敲敲案几,“你还有理由啊?刚才我就想杀了你。”
“嘿嘿……”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骂孙权和周瑜呢。”
“你还笑得出来?”李弘忍不住苦笑出声,“你这样回去,仲渊、筱岚,还有你很多同门,估计都要和你绝交了。”
“哪有那么严重?”陈好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在江东娶亲,虽然违反了律法,但对朝廷招抚江东还是有一定的帮助。这是权宜之计,纯属无奈之举。否则,你就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弘惊讶地望着陈好,“益谦,你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大将军,你既然派我到江东招抚,又让我在关键时刻可以便宜行事,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达到此行的目的。”陈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将军,你可要帮帮我啊。”
“你自己厚颜无耻,还要把我拽进去。”李弘连连摇头,“你立即书奏朝廷,把事情说清楚。有仲渊、筱岚他们在晋阳给你说情,大事不会有,但谏官弹劾还是免不了的。”
“大将军,我能不能不回晋阳?”陈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好。”李弘点了点头,“你这个治书御史知法犯法,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你就留在行辕吧。”
“我不想留在行辕。”陈好拱手说道,“我到军中做个校尉,统军打仗去。”
“你现在待罪之身,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那个?”李弘没好气地说道,“先留在行辕。”
陈好不敢多说,躬身告辞。
刚刚走出几步,李弘又把他喊住了,“文台兄的女儿现在在哪?”
“在城内馆驿。”
“你把她接到行辕内,让她和夫人暂时住在一起。”
“为什么?”
“文台兄的女儿出嫁,要风风光光,你藏着掖着算什么?”李弘怒声说道,“你没有霸王硬上弓吧?”
“没有,没有……”陈好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急着要回来,什么事都没干。”
“那就好,如果你骗我,我阉了你。”李弘冷哼了几声,接着说道,“回头我和伯阳具体谈谈,待江东局面稳下来了,叫江东派人来,严格按六礼之仪迎娶新娘。”
“孙权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出去,我们不急,我们有时间。我们是娶亲,不是要挟,不是讹诈,更不是明目张胆去掳掠,所以我们要把喜事办得隆重一点,让孙老夫人感受到河北对江东的尊重和诚意。目前对我们来说,这场联姻是好事,如果河北和江东的友好关系能因此维持得更久,对我们攻打洛阳全取中原非常有利。”
陈好此刻已经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为了帮助自己脱罪,打算公开河北和江东联姻一事。虽然自己身份不是很尊崇,但自己背后权势很大,而且还都是和破虏将军孙坚关系密切的一群势力。这场联姻一旦传开,影响力还是很大,以目前孙老夫人在江东的地位,极有可能延长河北和江东保持联盟关系的时间。
本来这是一件对自己前途极为不利的事,但大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就把它变成了一件国事,变成了一件好事。如果将来河北因此受益,自己还很有可能得到朝廷的嘉赏。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厉害。陈好欢天喜地地跪下,刚刚拍了两句马屁,李弘又说话了,而且这句话顿时就把陈好问傻了。
“你怎么向河东卫家解释?”
陈好的夫人来自河东卫家,是现任家主卫彻的妹妹。当朝大臣中卫阀的人很多,官职较高的就有卫彻、卫固、卫觊、卫臻等人。过去北疆和卫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从北疆为了成全赵云和蔡琰而设法逼着卫家退婚后,双方的关系就一度变得很紧张。当时逼着卫家退婚的就是主持河东行辕的筱岚。后来筱岚为了改善和河东卫阀的关系,想了很多办法,其中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促成陈好和卫家的亲事,这让双方的关系逐渐走向了亲密。
陈好在回来的路上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无计可施。
陈好在北疆的地位很特殊。当初李弘为了稳定北疆,特意书告朝廷,在北疆设置了监御史府,陈好就是北疆的监御史,权力很大,在北疆属于相当有份量的大吏。后来长公主到了北疆,重建了朝廷,以御史台代替了监御史府,陈好就一直在卸史台任职。御史大夫如果不在,御史台诸事就由他全权处理,权力依旧,在晋阳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卫阀愿意和出身次等士族的陈好联姻,关键就是看中了他的光辉前途。这位在晋阳号称文武全才的御史“大斧”将来绝对是三公之一的不二人选。
依陈好这种显赫身份,再娶一房妻妾很正常,但问题是他娶的是江东孙家的女儿。江东孙家过去是叛逆,现在迫不得已受抚了,但将来呢?将来如果再叛,不但会严重影响陈好的个人前途,也会牵涉到卫阀的切身利益。卫阀在此事上肯定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止这场联姻,甚至可能会与李玮、筱岚等人产生激烈冲突。
“你在河北做御史,前前后后十几年了,得罪了很多人,乘着这个机会重返军中也不错。”李弘望着愁眉苦脸的陈好说道,“卫家的事我来处理,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好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好。
“你立即去城里把人接来,晚上我给你们接风洗尘。”李弘挥挥手,叫他离开,“有些话,我们晚上再说。”
王凌和任意先后走进了大帐。
“徐州的送亲队伍很快就要进入兖州地界,你们两人带铁骑去接一下。”李弘把路线大致说了一下,“祭锋已经带人先行赶去。你们会合后,一日行走五十里,不要太快。”
“听说左车骑将军鲜于大人也要亲来恭贺,是真的吗?”任意问道。
“对,这次幽州要来很多人。”李弘笑道,“你们不要告诉祭锋,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太常卿许劭大人、左卫将军张燕大人、前将军吕布大人、司隶校尉左彦大人、尚书右仆射田畴大人、长公主府司马黄岳大人……”王凌看到案几上的名册,非常吃惊,“长公主也派人来?”
“各地都要来人,这次应该很热闹。”李弘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一定要等到塞外的人赶到行辕后,才能举行迎亲大礼。”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次还有很多塞外的胡族诸王也亲来恭贺?”
“当然。”李弘说道,“一个出身乌丸部落的胡人,能以大汉武人的身份,在中原迎娶一位高门大族的女儿为妻,这无论是对塞外的胡族诸部,还是对大汉的门阀富豪,都是一个震撼,一个强烈的震撼。今天的大汉,和过去的大汉,已经不一样了。但许多人并不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这场盛大的迎亲大礼,或许能告诉那些无知的人们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案。”
傅干匆忙来报,江东孙贲和朱治两位大人求见。
“大将军,你曾向我承诺,说一定会出兵徐州解救江东,这话是真是假?”孙贲脸显怒色,十分不客气地质问道。
“怎么?你怀疑我不去救助江东?”李弘一边伸手请两人坐下,一边笑着问道。
“大将军,我知道你一向信守承诺,但这次……”朱治重伤初愈,身体消瘦了很多,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他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问道,“我在城中听说大将军马上要为自己的一位手下迎娶曹操的女儿,是真的吗?”
“确有其事。”李弘神态从容,微微笑道,“我这位手下叫祭锋,是长水营的校尉。他父亲就是乌丸渠帅恒祭,当年曾和我一起戍守北疆,征战西凉,远伐大漠,功勋卓著,后来阵亡于落日原。这个孩子聪明好学,作战勇猛,是本朝年轻武将中的佼佼者,我一直视为己出。”
孙贲和朱治的脸色愈发难看。李弘稍显惊讶,“怎么?君理兄和伯阳对此有异议?”
孙贲愤而不语。朱治叹了一口气,“大将军,既然你和曹操联姻议和,你还怎么救助江东?”
“我为什么不能救助江东?”李弘奇怪地问道,“曹操归顺了朝廷,江东也归顺了朝廷,你们都是朝廷派驻各地的一方大吏,都要遵从朝廷的旨意。朝廷命令你们双方握手言和,你们就要停止攻伐,这难道还不能救助你们江东于危难之中?”
孙贲嗤之以鼻,“大将军,说两句有用的话吧。如果大将军不愿意帮我们,那我们就立即离开河北,和曹操决一死战。”
朱治轻轻推了孙贲一下,示意他不要激怒李弘。
“大将军,江东是否拒绝了招抚?”
“和拒绝差不多。”李弘点了点头,“朝廷提出的三个招抚条件,孙权和周瑜一个也没有答应。”
“孙权?周瑜?”孙贲和朱治心神俱震,“伯符他……死了?”
“死了。”李弘把陈好说的话大致说了一下,“江东的形势现在非常危急,但孙权和周瑜似乎忘记了忠诚是什么东西。他们爱惜自己的妻儿更甚于爱惜大汉。”
孙贲和朱治悲伤不已,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大将军,刚才你说仲谋把自己的妹妹尚香嫁给了陈好大人。”朱治忽然想到什么,“大将军,也就是说,江东和河北也有联姻关系。”
“我可以承认这是河北和江东的联姻,但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举行迎亲大礼。”李弘淡淡地说道,“曹操不知道江东也有归顺朝廷的意思,他匆匆把女儿送来完婚,显然是为了即刻攻打江东。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朱治蓦然醒悟。河北的目标是洛阳,李弘显然无意攻打徐州,所以他想利用和双方的联姻议和的机会,既阻止曹操打江东,又利用江东牵制曹操,从而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倾尽全力打洛阳。
“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何时举行?”
“我们可以延迟几天。”李弘说道,“如果你们现在送信回去,让孙权、周瑜立即派出送亲队伍赶到定陶来,我可以把这场迎亲大礼放在同一天举行。”
“同一天?”朱治惊喜地说道,“大将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即书告江东。”
送走了孙贲和朱治,李弘返回大帐,命令傅干、赵行立即拟写奏章。
陈好南下江东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确定江东孙策已死,江东正面临很大危机。不过,孙权和周瑜这两个叛逆,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也依然没有归顺朝廷之意。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将来江东必定会成为朝廷平定天下的巨大障碍,朝廷应该未雨绸缪,及早组建和训练大汉水师,为大军将来收复江东早做准备。
陈好与江东孙家联姻一事,给朝廷轻松解决徐州和江东之事带来了契机。曹操看到我们同时和江东孙家联姻议和,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攻打江东了,如此则江东之危自解。而我则利用徐州和江东互相牵制无法动弹的机会,迅速从威胁徐州的军队中征调一半兵力赶到颖川战场,把本该在河南战场上的牵制攻击,转化为颖川战场上的强力攻击。从而利用短短的牵制攻击时间完成对颖川的攻占,切断袁绍和豫州、荆州之间的联系,包围洛阳,把袁绍大军全部吸引到京畿八关以内,给攻打关中的大军击败韩遂争取足够的时间和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旦关中、关西、颖川被我们先后拿下,大军攻克洛阳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大将军,我们打颖川?”傅干担忧地问道,“青、兖两州还未稳定,现在拿不出粮食,而朝廷给我们的粮食也只有一个月的用量,我们能打下颖川吗?”
“就地解决,颖川肯定有粮食。”
“大将军,现在荆州刘表的大军已经打进了江东,如果曹操不顾一切,全力猛攻江东,那江东岂不危在旦夕?”赵行也吃惊地问道。
“派人联系袁耀和刘晔,让他们立即掉头佯攻九江,让曹操腹背受敌。”李弘笑道,“袁耀该回来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曹操极有可能先打袁耀,后打江东。曹操是什么人?他会在打江东的时候,把袁耀这个仇人放在身后?想想袁术当年是怎么打他的?前车之鉴,他岂敢忘却?”
“佯攻九江?”赵行迟疑道,“难道大将军想让袁耀带着人马一直打回中原?”
“不,让他杀进豫州,打汝南,吸引刘备的注意力,牵制刘备的兵力,以便我大军向颖川发动突袭。”李弘指着傅干说道,“急令张辽、徐晃、吴雄、管亥各带五千人马,急速赶到陈留、雍丘一线会合颜良、赵云、文丑、姜舞、王当、张绣,准备攻击颖川。”
“何时攻击?”
“娶亲之日,就是大军攻击之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节
孙尚香非常拘谨,坐在风雪身边局促不安,不过好在风雪的满头金发吸引了她,让她紧张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
风雪对遥远的南方很好奇,对孙尚香那一口娇嫩悦耳的吴中方言更是有兴趣。风雪的大汉话说得较为流利,带有浓郁的北方口音,孙尚香勉强能听得懂。但孙尚香说出来的吴语,风雪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能睁大眼睛望着陈好,等着他再复述一遍。陈好从师于朱俊时,和朱家子弟、孙坚、李玮等人经常在一起说文论武,时间长了,这吴语也就听得懂了,但他是川人,说出来的吴语就变味了。
孙尚香长得清秀水灵,娇小可爱,风雪极为喜欢,一直把她拉在身边说个没停。陈好坐在那里闻着扑鼻的幽香,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感觉自己头晕脑胀,受不了了。站在风雪身后的一位侍女看出陈好的焦虑,弯腰凑到风雪身边说了两句。风雪这才注意到陈好脸上的痛苦,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说道,“陈大人,你这次好像麻烦大了。”
陈好神情颇为尴尬,憋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只好仰天打了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风雪没有为难他,“时间不早了,你去看看大将军可回来了。”
陈好大喜,忙不迭地退出了内帐,临走时,还感激地看了那个心思灵巧的侍女一眼。
外帐静悄悄的,只有王昶一个人背着手,百无聊赖地踱着方步。
“文舒,大将军还没有四来?”
“杨奇老大人刚刚到了行辕,好象有什么急事。”王昶微微躬身,笑着说道,“夫人把你轰出来了?”
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彦才和彦云呢?还没有过来?”
“彦才兄在陪着大将军,彦云兄奉命南下了。徐州的送亲队伍马上就要进入兖州地界,他和祭锋大人一起去迎接了。”
“祭大人何时举行迎亲大礼?”
“六月中左右,日子还没有最后定。”
“还没有最后定?”陈好略显吃惊,“曹操把女儿都送来了,大将军还没有定下迎娶的日期?”
“听说有变动。”王昶脸上露出一丝种秘的笑意,“和你有关系。”
“和我?”陈好愣了一下,“好事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王昶走到大帐门口看了看天色,“天都要黑了。杨老大人年老话多,这番话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看样子我们又要挨饿了。”
王昶不说,陈好也不好问。他走出军帐,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一切顺利。他正要转身回去,突然看到远处有两个人缓缓而来,一路低声说笑,神态亲密。其中一人侍女打扮,明眸皓齿,容貌极为秀丽。
“那不是启航吗?”陈好惊讶地问道,“他怎么和一个侍女这样亲热?”
“怎么?益谦兄打算弹劾他?”王昶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我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弹劾大将军府的人。”陈好笑道,“不过,晋阳要弹劾我的人,马上就要排成队了。”他指指远处越走越慢,渐渐融入*夜色*里的两个人,小声问道,“那是大将军的侍女吗?启航这么做,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她是长公主派来照顾夫人的,原是宫内一个身份不低的女官。”王昶稍稍停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前尚书令士孙瑞大人吗?”
陈好点点头,疑惑地望着王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士孙瑞。士孙瑞死于晋阳谋刺一案,虽然没有九族尽诛,但其家人亲族大都被流放塞外,一个关中世族转眼烟消云散。
“她叫士孙欣,是士孙瑞大人的孙女。”王昶低声说道,“当初士孙家的女人依律没入为奴,但和士孙家联姻的都是关中、关西的高门望族,出面求情的人非常多。在张温、崔烈、杨彪等大人的连番苦求下,长公主赦免了她们的责罚,让她们各自返回原籍。士孙欣的外公就是杨彪大人,所以她和母亲留在了晋阳。被召入宫后,长公主出于……出于……”王昶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晋阳谋刺案根本就是一个冤案,士孙瑞大人是受冤而死,但在长公主面前,谁敢说?越是对内情一清二楚的人越是不敢说。不过知道内情的人的确也不多。太史令马丰大人在记录这件案子的时候,也肯定了它是一件谋刺大将军未遂之案。此事已经盖棺定论,永无昭雪之日。
晋阳谋刺案的主犯应该是伏德和王柔,而士孙瑞完全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这一点长公主后来大概也有所察觉,所以她减免了士孙家的罪刑,并且在士孙欣入宫后不久,让其出任宫内女官。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长公主有意彻底赦免士孙家,让士孙家重入“士”籍的信号。晋阳大臣们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部分关中门阀甚至打算在适当的时候,联名上奏,请长公主赦免士孙家。
“长公主让她到行辕照顾夫人,莫非是为了……”陈好突然想到什么,觉得说出来甚为不妥,赶忙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长公主这个时候把士孙欣送到中原,当然不会是为了找个人待奉大将军夫人,其中必有深意。
“我们当初并不知道她就是士孙瑞大人的孙女,直到大将军说起……”王昶说道,“但长公主显然不是为了找个机会赦免士孙家,而是为了关中,为了洛阳,为了中兴大业。”
士孙家是关中声名显赫的经文世家,虽然历代都没有人做到三公之职的高官,但其家门生弟子太多了。如果仅以门生弟子来算,关中除了马家,就是士孙家了,毕竟他们两家都是经文见长的大世族。在长安动荡不安的几年里,关中人口大量迁移河东,相当一部分关中士子都在这段时间到了北疆。
不过,由于当时在北疆主政的是李弘。他所信任的士人主要来自于赵岐一系、李玮的太学一系和出身于黄巾军的贫寒士人,所以其它地方的士人很难进入北疆诸府。随着北疆逐步稳定,北疆和河东的门阀世族开始得到李弘的信任并得到任用。
马日磾等七位老臣赶到北疆辅佐长公主筹建朝廷后,随行的门生弟子和部分迁移到北疆的关中、关西、关东士人得到任用。但人数极少,主要权柄依旧控制在原北疆一系的士人手中。
北疆军成功收复冀州、幽州,继而又在关中勤王成功,把天子和朝廷迁到了晋阳,这时上至朝廷诸府,下至河北三州府衙,都需要大量官吏。但由于原北僵一系士人牢牢控制着河北军政,除了冀州、幽州两地士人不得不拉拢任用外,其它派系和地域的士人都遭到了排斥。相反,晋阳大学堂和邯郸大学堂的年轻士子们却被大量任用,这极大地打击了关、洛一带的士人,包括过去和李弘关系很不错的桑羊都气得辞官而去,回家营商去了。
紧接着晋阳就发生了谋刺一案,士孙瑞和原长安朝廷的大臣们几乎全部遭到牵连,关、洛一带的士人们几乎被全部赶出河北府衙。而原北疆一系的士人们则趁此良机把朝廷和河北三州诸府的官吏们彻底清理了一遍。不久,马日磾气死江淮,杨彪致仕回家,至此,关、洛一带的士人彻底失去了靠山,在河北境遇极差。
关、洛一带的士人因为朝中无人,做官的希望渺茫,干脆不求仕途了,转而一门心思研习经文。他们大都居住在河东,常常聚集在一起探讨经文,议论时政,品评人物,影响力越来越大。这和关、洛一带的士人们大多出自大门阀大世族,家世显赫,家学渊博,人才辈出有直接关系。河东这几年官办学堂,私办学堂都非常红火,原因就在于此。
中原大战结束后,朝廷急需官吏,曾有意征辟关、洛士人出仕,但均遭拒绝。这些被冷落了数年,过去曾倚仗其显赫门第风光无限的士人们,知道朝廷遇到了困难,河北走到了一个险要关口,都端起了架子,拒不出仕。过去我们想干的时候,你们不要我们,把我们一脚踢了出来,现在需要我们了,招招手就想让我们效力,可能吗?当我们是沿街乞讨的叫化子啊?门都没有。当然,这只是士人们的气话,读书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嘛。他们真正不愿出仕的原因,还是因为今日朝廷的权柄都被原北疆一系的士人牢牢控制着,他们即使愿意出仕,也很难进入权力核心。不能进入权力核心,没有形成一股自己的势力,他们就很难保证自己的生存。如果原北疆一系的士人们联手对付他们,就象当年的晋阳谋刺案一样,他们势必要遭到第二次清洗,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白白丢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权力争斗中。
长公主和朝廷中的大臣们知道关、洛士人需要什么,如果朝廷现在迫于形势的急迫答应他们,朝廷的权力制衡就会被打破。权力制衡被打破会导致什么后果,长公主和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大汉的轰然倒塌,不正是因为洛阳权力制衡的破裂吗?当年因晋阳谋刺案导致的河北危机不也是因为权力制衡的破裂吗?权力制衡的架构既然已经搭建成功了,就不能让它遭到破坏。即使因为中兴大业的需要有所变动,那也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把这种因变动而导致的各种危险逐渐消化掉。
朝廷马上就要收复关中,收复洛阳,关中和洛阳是大汉的根基所在,也是大汉中兴的根基所在,迫切需要关、洛的门阀世族的支持和帮助。当天子和朝廷返回京都后,晋阳的门阀世族,河北的门阀世族不可能举家迁到洛阳,即使有门阀世族愿意迁移过去,但他们毕竟不是在关、洛发展起来的。他们在关、洛没有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三百年以上的辉煌历史,他们的根基太薄弱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给予朝廷强有力的支持和帮助。因此,如何得到关、洛门阀世族的鼎力支持,成了朝廷必须要做的,刻不容缓的一件事。
关、洛士人拒绝出仕,曾让长公主勃然大怒。她要以抗旨罪下令抓人,威逼关、洛士人,大臣们急忙劝阻。张邈说,当年陶谦到徐州,很多徐州士人拒绝出仕。陶谦一气之下,把赵昱押进了大牢,但这并没能吓住徐州士人,相反把徐州士人激怒了。他们成群结队地逃到扬州,誓死对抗。现在长公主抓人,关、洛士人势必南逃,投奔袁绍,这对河北极为不利,还是徐图他策为好。
但现在大军马上就要打关中和洛阳了,不能再徐图他策了,而是要马上想出对策。
长公主亲去拜访赵岐问策。赵岐是关中京兆人,赵家也是关中的经学世家之一。由于他很早就带着家人和门生弟子赶到北疆屯田,所以他一直属于北疆系,是北疆系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之一。正因为他是北疆系的中坚力量,所以他首先要考虑到的是北疆利益,然后才能照顾关中利益。虽然他对北疆系士人极力排挤关、洛士人非常不满,但他从北疆系的利益考虑,只能保持沉默。
长公主问策的时候,赵岐第一句话就是,朝廷要想起用关、洛士人,必须保证北疆系士人的利益,否则,什么计策都没用。
这是一句废话。朝廷要起用关、洛士人,势必要触及北疆系士人的利益,所以长公主愣了半天,又问了一句,“老大人何以教我?”
“殿下,你应该把目光看得更长远一点,要看到大汉中兴之后,看到大汉五百年、六百年之后,而不应该把目光仅仅局限在洛阳,局限在这艰难的统一岁月里。”
长公主望着老大人深遂的目光,若有所悟,但她一时无法理解赵岐的意思。
长公主突然跪下,行大礼,“请老大人教我。”
赵岐慌忙把她扶了起来,“殿下,老臣时日无多了,即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请殿下原谅,就算老臣年老痴呆,一时胡言乱语而已,就不要责罚了。”
“老大人……”长公主激动不已,悄然泪下。
本朝衰落,追究起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西疆长达百年的叛乱。
本朝为了戍守西疆,保住关、洛这道屏障,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武力,但收效甚微,反而把大汉拖垮了。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后,国力并不逊于高祖皇帝、孝武皇帝时期。记得中兴不久,本朝曾动用数千铁骑,派出了几个勇敢的使者比如班超,就成功迫使投向匈奴的西域诸国重新归顺。此外安丰侯窦固,其曾孙窦宪,也先后于孝明皇帝朝、孝和皇帝朝大破匈奴和西域叛国,取得了辉煌胜利。
但为什么近一百年来,大汉却无法平息西疆的羌人之乱?西疆的羌人和匈奴人,和西域诸国比起来,属于更加野蛮的胡族部落,其人口少,武力也差,但为什么我们就是无法稳定西疆?为什么大汉任凭羌人断了西部的通道,丢失了西域诸国和大片疆土?
一切都来源于世祖光武皇帝的立国根本。
从周武王灭商那个遥远的年代开始,历朝历代一般都在两个地方建都,一个是长安,一个是洛阳。
长安曾是西周、大秦的都城。这不仅因为大周、大秦根源于关中,更因为此地有着高屋建瓴的军事优势。
关中之地,有渭水两岸富饶的大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有潼关、函谷关天险,使之成为进退有据的不败之地。
洛阳的营建始于周公,其目的是为了控制关东一带的商朝代遗民以及其他各氏族的军事要塞。由于周公是历史上制礼作乐的圣人,加之洛阳被认为是天下之正中,西周被戎狄扫荡以后,洛阳随即成了新都城。这个都城,一般来说,其文化象征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它的军事价值。
高祖是楚地沛县人,他的武将文臣也大多是中原人,因此高祖和很多大臣们当初并不愿意把都城建在长安。但反对者认为,今天下初定,社稷动荡,洛阳的规模、地理位置都比不上长安,还是建都长安为好。大臣娄敬说,陛下为了取得天下,杀人无数,伺机叛乱者多如牛毛。陛下还是现实一点,入据关中,凭借崤、函之险先固根基为上策。陛下过去经常和人打架,知道要想击败对方,最关键的办法就是先卡住敌人的脖子。进了关中,您就算是卡住了天下人的脖子,江山永固。
事实证明,关中的武力加上关东的经济文化,两者相得益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造就了大汉空前强盛。
定都长安,西疆、北疆的戍守就显得非常重要,而关中的支撑与震慑作用更是不可替代。为了确保都城的安全,大汉不但要守住西疆、北疆,更要开拓疆土,把防线不断前移。孝武皇帝因此创下了北击匈奴,把西域诸国尽纳版图的丰功伟业。
但光武皇帝继承大统后,他进了洛阳。
他认为一个强盛的大汉不一定要以开疆拓土为首要之务,而应该以德治国,只要实施仁政,一样可以强盛大汉。
大汉自此失去了关中之利,人们渐渐忘记了关中曾为大汉强盛所建下的不朽功勋,关中就此衰落。关中的衰落,导致西疆、北疆失去了支撑和威慑,胡人开始入侵,大汉也迅速走向了崩溃。
大汉本来是一头骠悍的凛然不可侵犯的雄狮,但光武皇帝夺走了它的心,拔下了它的利齿,砍断了它的利爪,把它变成了一头只能趴在山颠上仰天长吼的垂死之兽。
长公主至此已经明白了赵岐老大人的意思,她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定都长安?”
“对,定都长安。”赵岐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知道十年来,朝廷为何能控制北疆,雄霸大漠吗?”
不待长公主说话,赵岐就继续说了下去,“不是因为大将军的武力强悍,不是因为北疆铁骑所向披靡,而是因为朝廷就在晋阳,大汉的都城就在北疆。大汉巨大无比的威力距离大漠近在咫尺,这才是朝廷牢牢控制着北疆,控制着大漠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大汉的都城在洛阳,大汉的防御重心后移两千里,铁骑驻防于长城一线,请问殿下,朝廷还能牢牢控制北疆?朝廷还能雄霸大漠吗?”
“请殿下再想想西疆。朝廷为什么无法平息西疆的叛乱?为什么丢失了河西五郡,丢失了西域诸国?为什么崔烈大人在朝堂上力主弃守西疆?很简单,因为大汉的都城在洛阳,入侵的胡人还在拱卫京畿的防线之外,大汉的天子和大臣们认为敌人距离自己还很遥远。”
“请殿下再深入的想一想,大汉的天子和大臣们为什么在西域诸国丢失了,在河西丢失了,在西疆、北疆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依然没有强烈的危机感,还没有大汉即将衰败、倾覆的危机感?很简单,因为自光武皇帝以来,本朝把以德治国放在第一位,把开疆拓土放在第二位,把强国兴国的策略本末倒置了。”
“如果大汉不去开疆拓土,不去征伐四方,那它如何保持称霸四海的雄心壮志?如何保持强悍的武力?如何保护自己的疆域和臣民?”
“疆域稳定了,百姓安居乐业了,国家才能强盛。国家强盛了,才能以德治国,才能让大汉威临天下,才能让四海万国臣服于脚下。”
“定都长安的意义就在于,它可以让大汉永远保持称霸天下的雄心,让大汉的军队永远保持强悍无比的武力,让大汉从此繁荣昌盛,让大汉从此屹立于东方而不倒。”
长公主热血沸腾,再度跪倒在地,给赵岐老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谢谢老大人,谢谢老大人让大汉再次站起来,再次威临四海……”
赵岐白须飘动,仰天长啸,“可惜我老了,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能看到,大将军能看到,我们的后代能看到……”
“大汉,它绝不会倒下……”
定都长安,可以牢牢控制西疆、北疆,可以让大汉军队在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横扫天下。
定都长安,可以解决西凉沉疴已久的问题,可以解决西凉韩遂反复叛乱的问题。
定都长安,可以彻底改变大汉的立国根本,而在这个具有强烈攻击性、强烈进取心的立国根本的影响和推动下,大汉的治国策略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大汉的军队也将保持持续的更加强悍的武力,大汉将在这个强悍武力和崭新的治国策略的拱卫下,迅速走向中兴,迅速雄起。
当大汉定都长安之后,当大汉的立国根本发生变化之后,大汉的权力架构随即发生变化。而这个时候,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势必要被打破,但这种打破是在权力架构迅速膨胀基础上的打破,不但北疆系士人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和发展,关、洛士人也能从中受益,这是一种只有胜利者,没有失败者的权力再分配,皆大欢喜。
长公主彻底听懂了赵岐老大人的中兴构想,她已经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了。
长公主召集所有在晋阳的朝中重臣议事,当她在凤凰台提出定都长安的奏议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果定都长安,朝廷就要马上开始拟定建都的详细方案,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朝廷诸府的扩建。长安是京都,长安是治理大汉万里疆域的权力核心,朝廷诸府的构架要大大膨胀。现在的晋阳朝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虽然架构上很齐备,但远远没有达到一个治理万里疆域所需要的朝廷规模。
朝廷扩建,需要官吏,关、洛士人的入朝成了一件非常迫切的事。
在关、洛士人中,影响力最大的是关中扶风的马阀和士孙家,关西的杨阀。如今德高望重的马日磾已经死了,要想重新得到关、洛士人的信任,必须把关西杨阀的杨彪老大人请出来,赦免士孙瑞和其宗族的罪责,恢复士孙家的地位。
但士孙家的事牵涉到大将军,此事必须先征求大将军的意见。长公主把士孙欣送到行辕,就是想让大将军亲自出面解决此事。士孙家的事如能妥善解决,杨彪必能重新入朝,而关、洛士人入仕的事也能顺利解决。
陈好目瞪口呆。他到江东转了一圈,朝中却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定都长安一事关系到社稷命运,需要惧重对待,仔细商议,所以目前只有极少数的朝中重臣知道此事。”王昶看看陈好,笑着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不算泄漏朝廷机密吧?”
陈好心神还沉浸在震骇之中,没有理睬王昶的调侃。
“益谦兄,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般配?”王昶指指逐渐走近的赵行和士孙欣,颇有深意地问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二节
远处,一个骑士被压在战马庞大的躯体下,正竭力挣扎着,叫喊着,状若疯狂。
祭锋杀气渐敛,慢慢直起身来向对方走去。听叫喊声那个骑卒是个女的,难道这就是要嫁给我的女人?
曹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祭锋突然又收回了小黑斧。小黑斧上的血液滴到曹彰的脸上,刺鼻的腥味让他凶性大发。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再度冲向了祭锋,“我要杀了你。”
祭锋头都不回,在骑卒恐惧的尖叫声里,回手一斧砸在曹彰的脑袋上。“当……”一声响,曹彰头上的战盔顿时瘪下一块,鲜血顺着曹彰的脸颊流了下来。曹彰只觉眼前一黑,金星狂舞,然后一头栽倒在祭锋的脚下。
祭锋三两步走到骑卒面前,一把拽下骑卒的战盔,一张清秀而典雅的面孔,一双哀怨痛苦的眼睛,霍然映入祭锋的心里。祭锋一阵窒息,心脏骤然猛跳。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曹悦,矫健的身躯竟然轻轻颤抖起来。这就是我的女人?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哥哥……”曹悦的哭声突然惊醒了祭锋。
祭锋的血液沸腾了,他非常激动,激动地几乎要大吼大叫,他冲着曹悦连连点头,然后用力抱住曹悦,把她从死马下拽了出来。当他抱着曹悦娇嫩的身躯,闻着从曹悦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时候,他醉了,感觉自已就象在做梦一样。
王凌、任意、毛玠纷纷打马冲来。
曹彰晕过去了,血流满面。曹悦把哥哥抱在怀里,又哭又叫。
“你把他的头打破了,把他的头打破了……”毛玠暴跳如雷,指着祭锋等人破口大骂,全然没了刚才的镇定和气度,“我要到大将军面前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祭锋、任意冷笑不语。王凌手指毛玠,怒声叫道:“毛大人,这事是你们蓄意挑起来的,不要倒打一耙。”
“不要和他啰嗦。”任意用力一挥手。“就地扎营,明天再走。”
五月中,关中,长安。
皇甫郦失去了耐心。他郑重警告韩遂,如果本月底之前,韩遂依旧拒绝让北疆军渡河进入关中,拒绝联手攻打洛阳,北疆军将展开渡河攻击,攻打关中。
韩遂对皇甫郦的威胁置若罔闻,他还是那句话。晋阳朝廷必须先答应自己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韩遂的条件太过分了,晋阳朝廷不可能答应。韩遂要求朝廷立即让庞德带着大军收复河西五郡,要求朝廷立即给西凉调拨五年的赈济钱粮,十万边军的粮草军械以及修缮边塞关隘所需的钱财物资。韩遂狮子大开口,晋阳朝廷根本无法做到,就算晋阳朝廷让步了,可以先答应韩遂一部分条件,但北疆大军肯定无法攻打洛阳。
皇甫郦认为韩遂纯粹是在要挟敲诈。
韩遂说,西凉是大汉的西凉,也是我韩遂和西凉三十万百姓的西凉。如果朝廷不顾西凉的死活,执意要弃守西凉,我和三十万西凉人为什么要放弃关中?难道我们保护自己的家园,保护大汉的西疆,我们还有罪了吗?关中是西凉强有力的后盾,西凉只有得到关中的支持才能继续生存下去,这个道理谁都懂。现在朝廷不能保护西凉,不能解决西凉羌人的入侵问题,难道还不能让西凉人自己来解决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朝廷在没有彻底稳定西疆之前,即使占据了关中,攻克了洛阳,讨伐了叛逆,平定了天下,但它依旧不能中兴大汉。看看这几十年来大汉的衰落,难道还不能说明西疆的稳定对汉祚命运的重要吗?朝廷要打洛阳,要平定天下,我不阻止,但朝廷要我让出关中,放弃西凉,我不能答应。西凉丢失了,覆灭了,不但三十万西凉人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大汉也将走向穷途末路。
现在西凉人愿意戍守疆土,愿意依托关中的强大力量戍守广袤的西陲,朝廷可以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在长公主和大将军的指挥下,横扫天下。等到天下稳定了,大汉走向振兴了,西凉人不但还给朝廷一个富庶的关中,更能还给朝廷一个完整无缺的西疆,一个稳定的西疆,这有什么不好?
朝廷没有能力戍守西疆,也不让西凉人戍守西疆,朝廷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在朝廷的眼里,西疆不过是地图上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无足轻重。在你们的心里,有西疆的山山水水吗?有西疆的三十万百姓吗?当你们决定放弃西凉的时候,你们问过西凉人吗?你们问过西凉的三十万百姓吗?你们问过埋葬在西凉的无数英烈吗?你们问过洒满了英烈鲜血的土地吗?
皇甫郦无言以对,急书晋阳,韩遂已经决心守住关中,恳求朝廷立即决策。
逢纪匆匆赶到长安。
袁绍在书信中说,文约兄能坚守承诺,拒绝让北疆军踏足三辅,为我重新调整和部署兵力赢得了时间,甚为感激。关中本来是袁绍的,但给韩遂抢去了,现在袁绍不但无法夺回关中,还要对韩遂客客气气,感谢韩遂帮助他挡住北疆军,心里的悲愤和无奈可想而知。
逢纪给韩遂详细介绍了目前的局势。
四月初的时候,孙策重伤而亡,江东形势随即急转直下。
孙权为了守住江东,肯定要派人议和河北,而河北为了防止曹操夺取江东,也肯定会出面予以钳制。这样一来,长江南北两岸的曹操和孙权就进入一个对峙阶段。
长江南北两岸对峙局面的出现,会让北疆军有机会集中力量攻击洛阳,同时也让孙权和周瑜有了集中力量攻击荆州的机会。
江东如果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它将一直处在荆州刘表和江北曹操的两面夹攻之下,它必须即刻摆脱这种危机,以便让江东一心一意对付江北曹操,得到恢复和稳定的时间。江东军一旦攻打荆州,刘表就被拖在了江夏战场,他将无法及时支援洛阳。
袁绍和刘备在得不到刘表支援的情况下,为了阻止北疆军对洛阳的攻击,势必要在河南和颖川战场上投入更多兵力。这时,关中就危险了,因为袁绍的主力此刻都在关东一带,已经无法帮助韩遂了。
西凉人力量有限,无法独自对抗北疆军。关中一丢,洛阳陷入包围,袁绍也就岌岌可危了。所以,要想解洛阳之危,关键是要守住关中,而守住关中,又直接关系到西凉人的生存。因此两家至此已被牢牢捆在了一起。
如果袁绍和韩遂能够联手重创攻击关中的北疆军,陈兵黄河威胁河东。中原的北疆军也只得放弃洛阳,撤兵回守。
关中大战成了解决当前危机,形成鼎足之势的决定性一战。
韩遂仔细听完逢纪的述说后,思考了很长时间。
“元图,你能确定今年河北的攻击目标是洛阳吗?”韩遂指着地图问道,“今年,李弘将继续统率大军从河内、河南和颖川三个方向攻击洛阳吗?”
逢纪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把握。如果河北今年的攻击目标是关中,那么他们所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河东的五万北疆军,可能还有更多的军队,十万甚至十五万北疆大军。也就是说,就算袁绍和韩遂联手,关中之战也会输,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中原方向的北疆军,最近可有什么动静?”韩遂又问道。
逢纪摇摇头,“没有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黄河上的船桥还在吗?”
“还在。据斥候回报说,最近南渡黄河的人越来越少了,南迁到青、兖两州的人口也基本上过了黄河。但架在黄河上的船桥却没有拆散的迹象,也许李弘还要利用这些船桥运送粮草辎重和兵力。”逢纪看看神色忧虑的韩遂,笑着安慰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弘在十月前后攻击洛阳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
“河北今年的攻击目标到底在哪,对我们能否发动关中大战极为重要。”韩遂轻声叹道,“关中大战一旦失败,你我将再无挽回局面的可能。”
“如果李弘今年的攻击目标是关中,文约兄有何对策?难道文约兄打算保存实力,放弃关中,退回西凉吗?”
韩遂沉默了很长时间。
“退回西凉,一切恢复原状,那我现在还留在关中干什么?”韩遂摇头苦笑,“我们不能冒险,还是假设河北要打关中为好。”
“如果假设河北要打关中,那么河北就需要时间集结兵力,囤积粮草。河北财赋不足,我们假设它现有的财赋可以支撑北疆军先打两个月,到十月秋收后再征缴粮食予以补充,那么河北的攻击时间可能选择在九月。”韩遂停了一下,慢慢说道,“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可以主动攻击。”
“主动攻击?”逢纪吃惊地说道,“我们兵力尚未集结,主动攻击恐怕无法达到目的。”
韩遂微微一笑,“河北现在天天在逼我,要我让河东的军队进入关中,以便威胁洛阳,牵制关西方向的兵力,策应中原战场上的北疆军攻击洛阳。河北真正的目的是关中,所以我一直没有答应,现在看来,是到了答应他们的时候了。”
逢纪恍然大悟,“河东的杨凤、张白骑有五万大军,我们吃得掉吗?”
“本初能调动多少大军进入关中战场?”韩遂问道。
逢纪稍稍想了一下,“关西有高干、高柔、朱灵的三万大军,段煨的一万大军,南阳有袁熙、辛毗的两万军队,加在一起大约有六万人。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至少可以派三万大军进入关中战场。”
“怎么?本初不信任我?”韩遂笑道,“他担心我暗中联手河北,把他六万人一口吃了吗?为什么还要留下三万人?河东的北疆军到了关中战场后,关西方向的威胁已大大减轻,无需屯驻重兵。关中是决定生死的一战,你我都应该竭尽全力,要互相信任,这样才能击败北疆军。”
逢纪从容而笑,“文约兄,关中之战如果打败了,你拍拍屁股,可以逃到西凉去,我们呢?我们怎么办?这六万人如果全部葬送在关中战场,洛阳旦夕可下,还守什么守?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谨慎小心。比如文约兄,你不也是让韩翼和马超留驻西凉吗?”
“如果本初同意发动关中大战,我即刻把西凉所有兵力全部秘密征调到关中战场。”韩遂毫不犹豫地说道,“西凉归属羌人部落的铁骑也将随同赶到战场。这样一来,我至少可以集结六万大军,而你们不但要给西凉大军提供粮草辎重,还至少要征调四万军队参战。用十万人围歼五万北疆军,我们应该有全歼的胜算。”
逢纪吃惊地望着韩遂,“你要放弃西凉?”
“我如果在关中打败了,我还能剩下多少军队?我还能守得住西凉吗?成败在此一举,不拼也得拼了。”韩遂手抚花白的长须,无奈悲叹,“我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挽救西凉的机会。”
“但是,现在庞德的铁骑就在天穹沙漠,就在黄河北岸。马超和归属羌人的铁骑一旦进入关中,你等于拱手把西凉让给了河北,你的退路将被彻底断绝,这仗还怎么打?”逢纪担忧地问道,“文约兄,你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庞德即使能打下西凉,但他无法占据西凉。”韩遂再次叹了一口气,“西凉太穷了,庞德带着大军渡过黄河进入了西凉腹地后,得不到食物补充,数万铁骑如何生存?他现在之所以能待在天穹沙漠的东南部,是因为有大漠胡人部落给他提供食物。等他发现西凉一无所有,连头羊都看不到的时候,他就要急速撤离了。西凉,永远都是我们的家园,没人能够占据它。”
“你打算在西凉坚壁清野?”
“我已经下令坚壁清野了。”韩遂说道,“庞德如果聪明,就及早撤走,否则他会死得很惨。”
逢纪骇然无语。
“五万北疆军一旦全军覆没,河东危在旦夕,中原的北疆军势必全线后撤,急速支援河东,如此洛阳之危可解。”韩遂平静地说道,“你立即回去告诉本初,请他相信我。关中大战是决定杀死的一战,只要我们打赢了,河北将再无夺取洛阳的机会。”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三节
韩遂的固守关中之策,让杨秋、成宜、张鸣、凌孺等西凉文武大吏非常吃惊。
中原大战结束后,河北的实力已经日见雄厚,这一点韩遂早在攻克关中时就向众人解释过。以西凉目前的实力,无法独自坚守关中,必须联合袁绍共抗河北。但从目前形势来看,西凉人的生存危机越来越严重,若继续坚持被动防御的策略,关中极有可能丢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以攻代守,死中求生。”韩遂坚决说道,“这一战,不打也得打。”
“欺骗河北人,把河东北疆军诱进关中予以围歼,风险太大。”张鸣立即反对,“北疆军进入关中的目的是打关西,打洛阳,他们不可能只有五万大军,他们的五万大军也不可能全部进入关中。我们一旦把进入关中的北疆军消灭了,必将遭到河北的疯狂报复。”
“河北到底有多少军队?看看中原大战就知道了。李弘在中原大战中欺骗了所有对手,在大战的最后时刻竟然从大漠调来十万胡族铁骑参加决战,转眼之间就把袁绍的联军吞噬了。河北最强悍的力量是什么?不是河北的二十多万大军,而是李弘,是对李弘俯首听命的大漠铁骑。”
“我们全歼了河东北疆军,真的能固守关中吗?很难,太难了。或许你认为北疆军在中原大战后,在关中遭受重创后,在受到袁绍、曹操和刘备的军队牵制后,短期内因财赋不足的原因无力继续用兵关中,但你想过大漠上的铁骑吗?”
“从大漠到关中有多少路?胡族铁骑翻越了贺兰山,穿过灵武谷赶到黄河,然后呼啸而下,旦夕之间就能冲过六盘山。李弘如果决心扫平关中,大漠上的胡族铁骑会克服一切困难杀进关中,他们随时都能打到长安。”
“李弘用胡族铁骑打中原,或许有那样这样的顾忌,但关中现在荒无人烟,长安更是被李傕一把火烧得形同废墟。李弘还有什么顾忌?李弘是头豹子,是头血腥残忍的豹子。在他眼里,没有捕杀不了的猎物。十几年来,我们屡屡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被他击败,今天我们更是处于绝对劣势,我们根本没有击败他的可能。”
张鸣是前度辽将军张奂之子,和韩遂是同门。这次西凉军之所以能拿下长安,占据关中,其居功至伟。张鸣五十多岁,胡须花白,身体消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强烈反对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攻打关中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西凉,是为了保护西凉,守卫疆土。我们要想保护西凉守卫疆土,需要两个至关重要的条件。一是军队。我们需要军队,需要足够强悍的军队。二是财赋。军队需要钱粮,西凉百姓的赈济需要钱粮。但西凉没有足够的财赋,所以我们才打到了关中。但打到了关中,占据了长安,我们就能拥有三辅之地吗?”张鸣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大声说道,“文约兄,打北疆军是需要军队的,袁绍既然给了我们钱粮,你就不要指望他的军队会竭力死战了。我们损失惨重,还怎么占据关中?李弘也罢,袁绍也罢,都会乘机攻击我们抢夺关中。我们狼狈不堪地逃回西凉,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如何护守西疆?”
张鸣的话引起了杨秋、成宜、梁兴等人的附和。作为李弘的对手,他们在痛恨李弘的同时,也非常拜服李弘,同时,他们更缺乏战胜李弘的信心。
韩遂似乎早就料到了西凉人没有攻击北疆军的勇气和决心,他很平静,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对张鸣和杨秋等人做出任何的反驳和说服。
“到目前为止,河北除了威胁我们,没有答应我们任何条件。”凌孺无奈地说道,“皇甫郦已经发出了最后警告,如果我们在本月底依旧拒绝河东北疆军进驻关中,他们将发动攻击。难道我们就这样拱手让出关中?”
“以河北目前的情况不可能答应我们的条件。”张鸣摇头苦笑道,“换了你,你答应这样的条件吗?”
“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在西疆极为困难的时候,伸手帮助西疆的是河北,是李弘。当时关中被袁绍占据着,河北要想把钱粮运到西疆,需要翻越塞外的大草原,需要越过弓弦沙漠和天穹沙漠,需要渡过滔滔黄河,困难重重,而途中的消耗更是惊人。但河北咬牙承担了,河北苦苦坚持了下来。我记得你们对我说过,当看到河北派人千里迢迢把钱粮运到西疆的时候,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流泪了,文约兄也流泪了。”
“或许你们认为河北当初帮助西疆,是想利用西疆的军队牵制袁绍,或许你们认为袁绍为了稳定关中也会帮助西疆,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河北不帮助你们,袁绍就不怕你们出兵关中吗?袁绍把粮食给了你们,他就敢攻打河东吗?不会,袁绍绝不会打河东,他没有那个实力,他只有死守关中挨打的份。事实也证明,他的确是担心河东北疆军攻打关中而刻意拉拢西疆。”张鸣用力敲了敲案几,“我一直在关中,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正愿意帮助西疆,真正愿意护卫西疆的只有河北,只有李弘。”
“今天,你们不领河北这个情,不愿意给李弘这个面子,河北也罢,李弘也罢,都没有怨恨你们。他们依旧很尊重西疆,很尊重文约兄,三番两次派皇甫郦到长安具体商谈,为什么?当真是因为中原大战后,他们无力攻打关中吗?不是,他们是想和西疆好好商量,尽可能满足西疆的要求,帮助西疆的军队护守西陲。”
“但是,到今天为止,文约兄和你们都没有商谈的意思,你们提出很多无理要求,一再拖延时间。我原以为你们想利用这段时间稳定关中,静待时局变化,以便从商谈中为西疆争取最大的利益,谁知道……”张鸣望着韩遂,愤怒地挥了挥手,“谁知道,你们竟然昏了头,要和河北翻脸,要和北疆军作战。早知如此,当初我绝不会打开长安城门,帮助你们夺取关中。现在我不但没能帮助西疆,反而把西疆送到了败亡的深渊,我真是后悔万分。”
张鸣的话让西凉很多大吏脸显愧色。这几年,如果不是河北信守承诺,向西疆源源不断地运送赈济钱粮,西疆的确难以为继。也正是因为有河北的支持,袁绍才感到了来自西疆的巨大威胁,迫不得己,他也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拉拢西疆。但即使是这样,袁绍还是在冀州大战后,杀了马腾,把马超赶回了西疆。本来那次韩遂是有机会攻占关中的,但因为马超急于报仇雪恨,和韩遂闹翻,西凉内讧,结果功亏一篑。如果要深究起来,罪魁祸首就是袁绍,他的确没有帮助西疆的诚意。
但目前河北为了攻打洛阳,对西凉人步步紧逼,让西凉人倍感威胁。
“以你的意思,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杨秋看到韩遂和凌孺都低头不语,于是小声问张鸣道。
“当前天下有两个天子,两个朝廷,西凉到底该尊奉哪一个天子,哪一个朝廷?”张鸣大声问道,“谁能告诉我?”
“西凉这几年脚踏两条船,看上去左右逢源,其实极为被动。今天这种局面的出现,正是因为当初选择的错误。西凉到今天为止,竟然不知道大汉天子是谁,大汉朝廷在哪,你们难道不觉得非常悲哀吗?文约兄也罢,你们也罢,口中信誓旦旦说要拱卫西疆,但其实心里空荡荡的。你们不知道西疆的未来,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因此常常在复杂的形势中茫然无措,一筹莫展,甚至接连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对策。”
“西凉要想摆脱困境,首先就要确立自己到底该尊奉谁为大汉天子,该遵从哪一个朝廷的命令。”张鸣看看众人,缓缓说道,“然后,西凉该做出何种选择,将来的命运是什么,也就一清二楚了。”
“文约兄的选择很明确,他要联合袁绍打河东的北疆军,他尊奉的是南阳的天子和朝廷。”张鸣望着韩遂,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文约兄似乎忘记了,如果袁绍决心中兴大汉社稷,南阳的天子和朝廷现在应该在洛阳。袁绍有心篡汉,天下皆知,而文约兄和这样的人联手,将来西凉的命运是什么,还用得着我告诉诸位大人吗?”
“或许文约兄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以关中为根基,称霸西疆。”张鸣脸显鄙夷之色,“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文约兄称霸西疆确有可能,但其结果不外乎因为穷迫而成为西疆的流寇,最后逐渐丧失拱卫西疆的能力。所谓称霸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身受其害的是西疆广袤的疆域和三十多万无辜百姓。”
西凉诸将惶惶不安。
皇甫郦在长安拜访了所有的西凉将领,他的努力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今天张鸣这番义正严词的“轰击”,更让西凉将领对目前的局势有了较为清醒的认识。杨秋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劝谏韩遂,请他再慎重地考虑。
“假道伐虢,你们听说过吗?”韩遂笑着问道。
诸将沉默不语。
“从李弘率军杀进西疆到现在,十几年了,我们一直是敌人。我们并肩杀过敌吗?我们是生死之交吗?”
张鸣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河北一直说要打洛阳,好,我们就帮他打洛阳。打下洛阳之后呢?我们到哪?是回到西凉还是继续坐镇关中?”
这句话无需答案,河北不会让韩遂和他的西凉大军长久驻扎关中。
“我们回到了西凉,继续戍守边陲。晋阳的天子和朝廷回到了京都,而李弘则继续率领他的大军南下征伐。”韩遂盯着张鸣,一字一句地问道,“西凉呢?谁来解决西凉的问题?洛阳的天子和朝廷在没有平定天下之前,会集中力量解决西凉的问题吗?我们能相信洛阳的天子和朝廷吗?”
韩遂慢慢站起来,在大堂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张鸣面前,“你的话有道理,你和我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都是为了西凉,但你认为我们必须尊奉天子和朝廷。但今天你看看天下,还有谁尊奉天子和朝廷?南阳的天子和朝廷也罢,晋阳的天子和朝廷也罢,有谁真心实意地去尊奉?”
“李弘勤王成功后,在晋阳待了几天?对于河北来说,是晋阳的朝廷主掌权柄,还是大将军行辕主掌权柄?袁绍呢?袁绍占据洛阳多少年了,他何曾想过要把天子和朝廷接到洛阳?你让西凉人去尊奉天子和朝廷,去尊奉这样的天子和朝廷,对西凉有什么用?能帮助西凉摆脱困境吗?”
“西凉要想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这么多年的拼杀,无数兄弟的鲜血和生命,已经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生存之路。”
韩遂面朝众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现实是残酷的,河北的确很强大,强大到让我们西凉人丧失了斗志。没有斗志,何谈生存?”
“大家对河北都抱有幻想,奢望他们能帮助西凉,能拱卫西凉,我也一样,我也有同样的奢望。”韩遂用力一挥手,“好,我们拿出诚意,和河北谈一次。如果河北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联手河北打洛阳。如果河北仍旧拒绝,那我只能绝望地告诉大家,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誓死一搏了。”
“对于西凉来说,眼前最急迫的问题是生存,三十多万百姓的生存。我本来打算在关中稳定后,立即迁移人口,但现在如果我们和河北联手了,关中即刻稳定,不存在任何危险,我们可以马上开始人口迁移。”
韩遂手指张鸣,“你亲自去和皇甫郦商谈。只要河北答应了这个条件,关中我可以给他们,洛阳我可以帮他们打。等打下了洛阳,我也可以立即带着大军返回西凉戍守。”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条件,如果河北不答应,那我们只有拿起武器,为自己的生存,为西凉的生存而浴血奋战,绝不后退。”
皇甫郦断然拒绝。
“仲仪兄,西凉只有这一个要求,一个要求……”张鸣苦苦哀求,“文约兄已经退到这一步了,你还要他怎样?你可以不让西凉大军驻扎在关中,但总要让西凉百姓迁到关中,让他们活下去吧?这个小小的要求也过分吗?”
“这个要求不仅仅过分,而且会让大汉迅速、彻底地丢失西疆。”皇甫郦愤怒地挥动双手,大声叫道,“朝廷宁愿调拨给西凉五年的赈济,宁愿给西凉十万大军足够的粮饷,宁愿让庞德将军率军收复河西五郡,也绝不会让西凉人迁入关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张鸣气得浑身颤抖,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可以问问长公主,问问大将军,你有什么资格一口回绝?难道你非要让关中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是西凉人,难道你不知道?”皇甫郦指着张鸣的鼻子怒声骂道,“你这一辈子白活了吗?西凉三十万人口迁入关中,整个西凉的防线随即就要后撤两千里,羌人的铁骑很快就会杀到大散关和陈仓一线,直逼长安,西疆将全部丢失,关中将成为烽火连天的战场。”
“西凉大军依旧在西疆戍守边塞,羌人怎么会杀到关中?你不要危言耸听。”
“我危言耸听?”皇甫郦怒极而笑,“你父亲是本朝名将,威震边疆,为什么你们几个后人却对兵事一无所知?”
张奂到了晚年潜心研习经学,弟子上千。他的大儿子张芝,次子张昶都是书法名家,而张鸣自己则是经学大儒。皇甫郦的这句话让张鸣气得面红耳赤,瞪着眼晴羞愧无言。
“当年大秦国的蒙恬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北上,打下了河套,兵逼阴山,开拓了大大一片疆土。为了戍守疆土,始皇帝下旨,从内地数次迁徙数十万人口北上充边。”
“当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等本朝名将屡屡率军远征,为大汉开疆拓土。为了守住这些疆土,孝武皇帝在二十多年里,先后下旨迁徙了一百多万人口北上到河套和河西两地屯田戍边。”
“大秦国的始皇帝和本朝的孝武皇帝,为什么不惜耗费巨资迁徙人口戍边?很简单,戍边的军队需要粮食,但从内地把粮送到边塞,耗费非常大,对国力的消耗更是惊人。没有哪一朝的国力能够长时间承担如此沉重的负担。戍边需要源源不断的兵源,但从内地千里迢迢赶到边塞的士卒常常水土不服,无法保证军队的战斗力,而且一旦遇到战事,边塞也无法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兵力补充。”
“北迁人口之后,边郡的人多了,耕地数量多了,兵源和粮食有保障了,边塞随即也就越来越安全了。”皇甫郦极力忍住怒气解释了几句。“十几年前,北疆、西疆都是战乱不止,看上去是国力不够,朝廷的财赋不足,但深究起来是因为边郡土地兼并严重,吏治极度**。加上边郡气候恶劣,胡人屡屡入侵,百姓无法生存,只好背井离乡,一逃了之。边郡人口越来越少,土地荒芜越来越多,兵源和粮食急骤锐减,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边塞陷入战火也就在所难免。随着时间的延续,这种循环越来越厉害,等情况恶劣到无可挽救时,边塞戍守也就崩溃了,战火随即冲天而起并迅速蔓延到整个边陲。
“如今西疆的戍守已经崩溃。北疆在朝廷和大将军的努力下,数次迁徙流民北上屯田戍边,在经过十五年时间的整治后,逐渐恢复了稳定。”
“西疆若想恢复稳定,击败羌人仅仅是一个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迁徙人口,是屯田戍边,是推广和实施一系列新政,从而确保西疆能够长期稳定下来。”
“我到长安之前,朝廷曾为西疆的事商讨了多次,其中有大臣也提到把西疆暂时放弃,把西疆百姓全部迁徙到关中的建议,但这个建议随即遭到了否决。西疆一旦放弃,西疆的百姓一旦迁入关中,西疆的形势就彻底变了,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西疆一旦丢失,关中则岌岌可危,朝廷为了保护中原,势必要在关中倾尽全力,这将大大延误朝廷平定天下的步伐。更为严重的是,将来,朝廷为了夺回西疆,为了向西疆迁徙人口,为了在西疆屯田戍边,需要耗费惊人财力和物力。西疆有可能再一次把大汉活活拖垮。”
“你现在明白了吗?”皇甫郦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怒气冲天地说道,“西凉人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大汉。大汉倾覆了,西凉还能独自存在多久?西凉三十万百姓还有多少人能在烽烟四起的战火中活下来?西凉人在西疆活得艰苦,但到了关中,很可能活得更艰苦,死得更快。”
“至于说西凉大军在西凉百姓迁徙后,还将继续戍守西疆,这简直是笑话。他们怎么戍守?吃草还是吃泥巴?羌人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牲畜,他们呢?他们的家园已经迁徙到关中,他们的粮食距离边塞有一两千里路,就算运到了边塞,还能剩下多少?你让他们怎么守?谁愿意去守?”
“文约兄老了,胆子小了,当年叱咤风云的锐气已经没有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西凉军的生存,只有三十多万西凉百姓的生存,唯独没有大汉的生存,没有大汉数千万百姓的生存。”皇甫郦一拳砸到案几上,“你回去告诉韩文约,如果他执意和朝廷为敌,我们宁愿杀了他,也绝不会让他葬送西疆。”
张鸣无力地坐在席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完全糊涂了,不知道谁对,谁错。
西凉人为什么这样悲苦?为什么连生存都无法保证?为什么连活着都这样难?为什么?
韩遂和西凉的文武大吏看到张鸣摇摇晃晃地走进大堂,一脸悲愤之色,无不黯然。
河北这几年忙于征伐中原,平定天下,根本无力顾及西疆,但他们坚决拒绝让西羌人迁入关中,同时他们又要夺走关中,夺走西凉人最后的希望。
西凉人被逼到了绝境。不打,退回西疆,死路一条。打,败回西疆,也是死路一条。不打也是死,打也是死,最后还剩下一个希望,那就是打胜了,牢牢占据关中,把生存的权力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上。
“李弘如果带着铁骑杀来怎么办?如果他为了报仇,疯狂杀进关中怎么办?”这是西凉大吏最大的担忧,没人有信心击败李弘。
“击杀河东北疆军之后,有两种可能。”韩遂冷静地说道,“一,李弘为了顾全大局,只好答应我们的条件,集中力量夺取洛阳。二,李弘为了把我们赶回西疆,暂时放弃攻打洛阳,集中所有力量夺取关中。”
“如果诸位大人是李弘,将做出何种最有利于河北的选择?”
所有西凉大吏都知道了结果。为了确保北疆军全取中原,从而牢牢占据平定天下的优势,李弘只有选择第一种办法,拿下洛阳。如果李弘采取第二种办法,他极有可能在占据关中的同时丢失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最后他只能退守黄河以北,被迫接受隔河对峙、鼎足而立的不利局面。
“现在,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意见吗?”韩遂淡淡地问道。
“拼了。”杨秋突然拔刀在手,一刀剁下,案几拦腰中断,“拼了。”
五月下,袁绍书告韩遂,同意韩遂的攻击之策,并急调高干、辛毗等四万大军进入关中参战,命令段煨率军在关西方向牵制部分北疆军。
韩遂随即约见皇甫郦,答应河北的要求,让河东北疆军渡河进入关中,准备联手攻击洛阳。
皇甫郦带着韩遂的奏章,急返河东。
六月上,河东,蒲坂津。
右车骑将军、太尉徐荣急令右将军杨凤,立即指挥大军分批渡河,屯兵于冯翊郡的下邽城青戈渡口,并架起船桥,做好进入渭水河南岸的准备。
华雄、何风带着两万前锋军先行渡河。
“你们到了下邽之后,杨华的楼船将把粮草军械从水路送过去。”杨凤站在河堤上,指着河面上一艘艘扬帆远去的战船说道,“船桥不要急着架,等我的命令。”
“见到文约先生后,我该怎么说?”华雄问道,“我们有多少大军进入关中?”
“十五万。”杨凤挥挥手,“你告诉他,我们将有十五万大军陆续进入关中。”
华雄、何风吃惊地看着杨凤。
“大人,这会把韩遂吓跑的。”何风疑惑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少说一点?”
“他会跑吗?”杨凤摇摇头,“我要逼着他早点出手。如果等韩遂准备好了,这仗就难打了,我们的损失会很大,西凉人也所剩无几。”
“大人想把文约先生围在长安?”华雄问道。
“有这个想法。”杨凤说道,“等太尉大人赶到河东后,我再和他仔细商量商量。西凉人既然不愿回去,我只好想办法把他们赶回去了。”
“多说一点也好,也许会让文约先生改变主意。”华雄叹了口气,“如果文约先生愿意和我们联手,对关中,对西凉都有很大好处。”
“你去之后,多劝劝他,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杨凤说道,“太尉大人在书信中说,他要亲自约见韩遂一次。关中这一仗,能不打还是不要打,西疆毕竟要人去守,不能白白丢给羌人。”
“麴义将军何时能到?”何风突然问道。
“麴大人取道塞外,日夜兼程赶往萧关去了。他将带着铁骑大军从六盘山方向一泄而下,直杀长安。”杨凤笑道,“这次,我们和他比比,看看谁先赶到长安城。”
六月上,西凉,武威郡,天穹沙漠东南部。
征西将军庞德接到太尉徐荣急令,立耶率军返回安定,到朝那城会合镇北将军阎柔的铁骑大军。
“怎么,不打金城了?”铁钺奇怪地问道。
庞德摇摇头,把徐荣的书信递给他,“太尉大人说,把西凉留给文约先生,不要我们打了。”
“不打西凉?”雷子迟疑道,“不打西凉,我们就要在关中和西凉军决战。韩遂好不容易占据了关中,想把他逼回去,不容易啊。”
“太尉大人说得也对。”铁钺把书信匆匆看了一眼,转手递给了雷子,“我们过了黄河,数万大军的粮草补充是个大问题,还是在关中打韩遂较为稳妥。”
“文约先生为了保存实力,极有可能不战而退。”庞德笑道,“这次打关中,也许很轻松。”
“便宜都给你占了。”雷子大笑,“让谁留下?羌人的铁骑就在武威城一带游戈,时刻威胁金城,这里不能没有军队。”
“让先零王狂风沙留下,其余人急返朝那。”
六月上,西凉安定郡,萧关。
卫峻望着匆匆而来的刘冥,十分不满地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大单于呢?”
“我来迟了吗?”刘冥看看阎柔,躬身说道,“我接到太尉大人的书信后,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大军日行百里而来,应该没有耽误时间。”
阎柔笑笑,“胡子的行军速度太快,来早了。大单于呢?”
“大单于的军队较多,集结时间要长一点,估计四天后可以赶到朝那。”刘冥望着胡子笑道,“我们是不是立即翻越六盘山?”
“等大单于赶到后,我们就走。”阎柔抬头看看天色,笑着对刘冥招招手,“走,我给你接风。”
六月上,河内郡,河阳城。
司马懿高踞城楼之上,抚琴而歌。
突然,一骑绝尘而来,飞一般射进城门。
琴声嘎然而止。
司马懿转头望着靠在城墙上闭目假寐的魏延,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四节
袁绍亲自赶到孟津,指挥两万大军向河内发起了攻击。
司马懿和魏延早有准备,利用整个冬天的时间,在黄河北岸数个渡口设置了坚固的防御阵势。拒马、鹿砦、壕沟、冯垣、小型烽火土台等各种各样的阻击设施和弩炮、石炮等重型军械密布于距离各渡口十五里的范围内。北疆军的士卒们防守在各个防御阵势的后面,顽强阻击叛军。
双方连战五天,袁军损失较大。吕鸿、赵睿、何茂等人建议袁绍,立即停止攻击,重新制定攻击之策。面对北疆军铁桶一般的防守,袁军一筹莫展,只能依靠强攻步步推进。但大军损失太大,如果再不及时改变攻击之策,不等大军推进到河阳、温县一带就已经失去攻击力了。
袁绍非常愤怒。驻守河内的司马懿是个无名小卒,而魏延过去在荆州就是个普通小吏。北疆军中名将如云,李弘却派这么两个年轻人驻守河内,而且只给了他们一万人马,摆明了就是瞧不起自己。
“大人,不能再打了。”审配看到袁绍恼羞成怒,根本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急忙劝道,“五天内,我们损失了一千二百人,推进了五里。而对方躲在坚固的防御阵势里,损失很小,最多不过伤亡一两百人而已。这伏不能再打了。”
“这两个小混蛋……”袁绍越想越是窝囊,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到了案几上。今年第一仗就输了,而且还输在两个无名之辈手上,自己这张老脸算是丢光了。
“大人,从这次攻击来看,北疆军固守河内的策略很明确。他们准备得非常充分,防御阵势密不透风,无懈可击,由此可见北疆军今年的主攻方向不在河内,而是在荥阳和颖川方向。”袁忠也劝道,“我们打河内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试探北疆军,想通过这一仗来判断北疆军今年的攻击目标。现在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减缓攻势,形成对峙局面,从而牵制河内的北疆军。”
袁绍虽然余怒未息,但也同意审配和袁忠的意见。此刻图一时痛快,把兵力消耗在河内战场,实在没有必要。不过,就这样灰溜溜的退到黄河岸边,未免太难看了。难道自己连两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也打不过?
就在袁绍左右为难的时候,潼关方向的高干派人送来急报,河东北疆军渡河了。关中大战即将开始,请大人尽可能在中原战场做出反攻态势,以吸引河北的注意力,策应关中战场。
南阳的袁熙也书告袁绍。张鲁已经把女儿送到了南阳,即将和自己成婚。考虑到益州和汉中的局势,自己打算先在南阳成婚,然后到汉中拜会张鲁,商谈联手攻打益州之事。
袁绍急令袁忠坐镇孟津指挥河内战场,自己和审配匆匆返回洛阳,急告河南战场上的辛评,颖川战场上的刘备,立即指挥大军向北疆军展开佯攻。
袁绍同时书告袁熙,由于关中局势越来越紧张,关中大战的结局也无法预料,我们和张鲁联手出兵益州的事暂时放一放。从六月初开始,南阳的辛毗已经率军北上,而高干也将在近期和韩遂会合,关中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你成婚后,即刻赶到汉中,说服张鲁和我们一起伺机攻占关中。不论关中大战的结果对我们是否有利,你都要在八月前后和张鲁做好北上关中的准备。如果关中大战对我们非常不利,你则和张鲁南下攻打益州。
袁微、审配等洛阳大吏仔细分析和预测了一下局势发展,认为关中大战一旦达到了预期战果,全歼或者重创了河东北疆军,中原战场势必发生重大变化。中原战场上的各路北疆军马上就会由攻转守,全线后撤,而这时将是联军最佳的反攻机会。但河北为了攻击洛阳,显然做好了或正在做一系列准备,尤其是最近徐、扬一带的动荡局势,极有可能让河北抓到机会,从容布置,继而让曹操、孙权和刘表全部陷在长江南北两岸的数个战场上,无法对中原战场形成威胁。
仅靠洛阳和豫州的军队,无法展开强有力的反攻,即使反攻了,也无法得到满意的结果。要想反攻得手,重新控制中原的局面,必须得到徐州曹操和荆州刘表的支援。有了荆州的强援,有了曹操对兖州的攻击,北疆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这样反攻才能达到目的。
“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曹操和刘表的军队及时从长江南北两岸的各个战场上撤出来,并迅速投到中原战场上?”袁绍问道。
“招抚江东,让曹操、刘表、孙权、周瑜握手言和,我们再次组成一支强大的联军。”审配兴奋地说道,“这次,西凉的韩遂、益州的刘璋和汉中的张鲁都已归顺朝廷,河北成了孤家寡人了。”
袁绍面显难色。去年中原大战失败后,孙策、周瑜率先背叛,出兵攻打荆州,不但江夏丢了,连荆州大将黄祖都死了,两家因此结下深仇。后来如果不是曹操的军队及时出现在九江、庐江两郡,威胁江东,迫使孙策和周瑜撤军,江夏就丢了。刘表虽然夺回了江夏,但江东图谋霸占荆州的目的已经彻底暴露。孙策打荆州不是为了给父亲报仇,而是为了占据荆州,这让刘表寝食不安。孙策死后,江东岌岌可危,刘表随即出兵反攻江东。
现在出面招抚孙权和周瑜,让刘表放弃攻打江东,显然不现实。刘表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当他在中原奋战的时候,江东人毫不犹豫地撕破脸面,直杀荆州。这个错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再犯第二次荆州也许就彻底丢了。所以他当务之急是乘着江东摇摇欲坠之际攻克江东。即使不能全取江东,他也要占据豫章郡,为荆州建立一道牢固的屏障。
刘表的荆州军如果不能支援到中原战场,反攻的兵力不够,曹操肯定不敢动。曹操不敢动,联军就无法对北疆军的后方形成威胁,反攻必然失败。
“不管刘表是否愿意北上中原参与反攻,我们招抚江东,让曹操、刘表、孙权、周瑜握手言和,让长江南北两岸的战火暂时平息下来。对中原战场,对他们自己都有好处。”审配恳求道,“大人,立即奏报朝廷,下旨招抚江东吧。”
“孙权和周瑜肯定愿意脚踩两条船。”袁微也说道,“现在江东投靠河北,目的是希望河北帮助他们拖住曹操。等到孙权和周瑜稳住了江东,河北对他们就没用了,相反还会成为曹操和刘表攻打江东的借口。因此他们肯定愿意接受朝廷的招抚,和曹操、刘表议和。这是他们稳定和发展江东的机会啊。至于曹操和刘表,因为去年在各战场上连番大战,损失惊人,急需时间恢复元气,再加上现在中原形势紧张,所以维持目前长江南北两岸的局面他们也能接受。当然了,对于曹操、刘表、孙权、周瑜等人来说,最关键的还是不愿意看到河北全取中原。河北一旦全取中原,他们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到了关键时刻,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还是非常愿意接受我们的议和建议,联手对抗河北。”
袁绍仔细考虑后,接受了审配等人的建议,“关中大战马上就要开始,时间非常紧张,我们急需得到刘表和曹操的帮助,此事必须立刻进行。让显思即刻派人去江东。”
司马懿和魏延看到叛军放缓了攻击节奏,立刻指挥大军全线反攻,意图把袁军拖在黄河北岸,最大程度地予以杀伤。
这时河内太守郑演押运粮草辎重赶到了前线,同时他还带来了大将军的书信。
大将军督请河内战场上的军政大吏速赴定陶大将军行辕议事。
“郑大人,大将军急召我们奔赴行辕有急事吗?”
河内战场正打得热火朝天,司马懿无心离开战场,如果没有紧要之事,他打算让魏延代表自己和郑演一起赶赴行辕。
“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应该是商议定都长安的事。”郑演犹豫了片刻,谨慎地说道,“请我们参加长水校尉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不过是大将军的托辞罢了。”
司马懿和魏延愣住了,两人互相看看,难以置信地问道:“定都长安?这是谁的奏议?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这是长公主亲自提出来的议案,有一段时间了。最早长公主在凤凰台和朝中一帮重臣商议了很多次,但分歧太大,好象反对定都长安的大臣们很多,长公主阻力重重。这次很多朝中重臣特意从晋阳赶到中原,包括坐镇北疆的左卫将军鲜于辅大人都亲自南下了。他们名义上是为了参加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但实际上就是为了和大将军商议此事。”
“定都长安?”司马懿连连摇头,“长安现在是一片废墟,八百里秦川荒无人烟,而西凉近百年来烽火连天,今日的羌人更是夺取了河西五郡直逼关中,长安怎能为都?长公主是不是……是不是……”司马懿想到后面的话对长公主大为不敬,硬是吞了回去。
“关中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中原各战场也即将展开厮杀,长公主和朝廷为什么突然把此事公开?难道拿下关中后,天子和朝廷就迁到长安吗?”魏延疑惑地问道。
郑演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大将军的意思呢?你有耳闻吗?”司马懿想到大将军李弘,急忙问道。郑演一直是两府的高级掾属,大将军对他非常信任。这次郑演出任河内太守,就是大将军极力举荐的,由此可见大将军对他的器重。司马懿认为郑演应该知道一些更多的内情。
郑演笑笑,“此去行辕,估计要待一段时间。现在河内正在打仗,两位大人请商量一下,谁留守,谁和我一起去定陶。”
魏延毫不迟疑,立即说道,“我留守河内。”
司马懿看看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想去啊。此去行辕,纯粹自找麻烦。”接着他转头望着郑演,再次问了一遍,“大将军对此有何意见?”
“大将军在北疆待了十六年了,他的想法还需要问吗?”
司马懿略一错愣,眼露懊悔之色。显然他刚才那番话说错了。
六月上,河南尹,中牟城。
后将军玉石、龙骧大将军赵云召集北军诸将军议。
后将军府长史慕榕详细解说攻击管城之策。
“虽然这次我们是佯攻,是为了策应颖川战场,但从整个战局考虑,打下管城,切断叛军在河南战场和颖川战场之间的联系,逼迫叛军退守到荥阳,敖仓和成皋一线,将非常有利于我们后期攻击荥阳和虎牢关的战斗。”
慕榕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长相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和狂放。他从师于卢植,年轻时曾在涿郡府任职小吏。鲜于银在涿郡主持屯田的时候,对其才能非常赞赏,举荐给大将军李弘。玉石出任北军副统帅的时候,从大将军府里把他要到了自己的麾下。
“颜大人已经率领南军秘密南下到开封、陈留一线。赵大人也即刻率铁骑离开中牟,到陈留会合南军,参加攻击颖川的战斗。”慕榕手指地图说道,“目前,汴渠、鸿沟水一线的驻防将由北军全部承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用于攻击管城的军队大约在两万五千人左右。”
慕榕接着把兵力部署,各营的具体位置一一说明。
“我接到大将军的书信,要立刻赶赴行辕议事。”玉石指着于毒对众将说道,“在我离开这段时间,北军由于大人统帅,希望诸位大人遵从于大人的命令,做好攻击管城的所有准备。”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五节
六月上,兖州,陈留郡。
在浪汤渠附近一个河汊里,颜良坐在一棵大树下,举竿垂钓。
几个亲卫聚在远处一个土坡上,或躺或坐,低声说笑。战马悠闲地啃着岸堤上的青草,悠闲自得。
急骤的马蹄声突然由远而近飞速传来。亲卫们懒洋洋地站起来,极目远眺。一队铁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犹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颜良盘腿坐在草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飘在水面的鱼浮,仿若未闻。随着蹄声越来越大,地面的抖动越来越激烈,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了。
“大人,吴雄大人和管亥大人到了。”亲卫急忙过来禀报。
颜良哼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亲卫退下,丝毫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意思。时间不长,吴雄的叫声远远传了过来,“虎头大人,你现在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钓鱼?”
颜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也没有理睬吴雄。吴雄扯着嗓子又叫了几声,“你是不是聋了?听不到我喊你?”
“你鬼嚎什么?”颜良猛然扭头,一脸怒色,“来了就来了,搞这么大架势干什么?显摆啊?你没看到我在钓鱼?”
“钓鱼有什么希罕?鱼儿被吓跑了?”吴雄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钓鱼了?”
颜良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能不能小声点?我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才钓了两条鱼,你诚心来坏我兴致啊?”
“不敢,不敢。”吴雄连连摇手,“你接着钓,接着钓。那两条鱼在哪,给我看看。”
颜良指指浸在水里的鱼篓。“今天还不错,第一条就是大鱼。”他正要向吴雄吹嘘两句,忽然看到管亥还站在身后,急忙冲着他招招手,“管大人过来坐,过来坐。你们速度根快啊,这么早就赶到了浪汤渠。”
管亥谦虚了几句,然后恭敬地说道:“大人,大军已经到了高阳亭,准备进入指定攻击位置。我们什么时候发动攻击?”
“快了,很快就要开始了。”颜良说道,“只待大将军命令一下,七万大军立即渡过浪汤渠,直杀颖川。”
“听说大人马上要到行辕去?”
“对,去参加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我和赵云将军都去。文丑大人将指挥各路大军攻击颖川。”颜良转头看了他一眼,“希望我们能在许昌城见面。”
管亥连连点头,正打算说两句豪言壮语,就听见水边的吴雄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颜良和管亥同时扭头看去。
“砰……”一声响,只见一条大鱼一头钻进水里,四溅重重水花。
颜良失声狂吼:“鱼,我的鱼……吴大疤子,你想死啊。”
吴雄一手提着鱼篓,一手在空中做着抓鱼的姿势,神情极为尴尬,“鱼太大,我一时没抓住……”忽然,他脸色一变,指着水面狂呼,“有鱼,鱼上钩了……”
颜良顾不上骂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双手抓着渔竿小心翼翼地往后拽,嘴里激动地连声高叫,“大鱼,这是条大鱼……”
吴雄大为兴奋,随手把鱼篓往水里一扔,三两步蹿到颜良身边,一把抓住了渔竿,“拽……快拽啊……”
“不要太猛,慢一点,慢一点……”颜良看到吴雄动作太大,连声提醒。谁知话音未落,那绷得紧紧的渔线“啪”地就断了。
“吴大疤子,你干什么?你把我两条鱼都弄没了。”颜良这下火大了,他瞪着眼晴冲着吴雄高声吼道:“两条大鱼,我的两条大鱼啊……”
“不就是两条鱼吗?你瞪什么眼睛,我赔给你就是。”吴雄把渔竿往地上一丢,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说什么?赔给我?你能赔给我两条一模一样的鱼?”
“鱼还长着模样吗?”吴雄不耐烦地说道,“回头我弄两条鱼王给你,让你吃个饱。”
“你……”颜良怒不可遏,正想咆哮几句,突然看到淹没在水边的鱼篓,顿时脸色大变,飞一般直冲而去,“鱼,我的鱼……”
吴雄也是脸色一变,转身就跑,“快走,快走,虎头要发疯了,快……”
管亥看到吴雄神色紧张,落荒而逃,当然不敢独自留下,跟在吴雄后边撒腿狂奔,跑得比吴雄还快。
颜良捞起鱼篓一看,哪里还有鱼,连鱼鳞都看不到一片。他肺都气炸了,转头狂吼,“吴大疤子,我要打断你的手……”
吴雄一路飞奔,听到颜良的吼声,他急忙回头叫道:“虎头,我赔你两条鱼……”
“三条鱼,你要赔我三条鱼……”颜良一手拿着空空如也的鱼篓,一手提着光秃秃的渔竿,咬牙切齿,奋力猛追,“不要跑,再跑我剁了你。”
“两条鱼,是两条鱼,第三条鱼你根本没钓起来。”吴雄冲着颜良高高举起两个手指头,“我只赔你两条鱼。”
“吴大疤子,我杀了你……”颜良睚眦欲裂,放声咆哮。
吴雄、管亥大惊,飞身上马,亡命而逃。
一帮亲卫们目瞪口呆,不知道三位大人怎么突然翻脸了。
颜良看到两人绝尘而去,气得站在土坡上破口大骂。
六月上,兖州,昌邑郡。
万福河边,芳草萋萋,清凉的河风阵阵吹过,堤岸上郁郁葱葱的树叶在风中摇曳欢唱,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张辽、彭烈并肩走在河堤上,小声说着话。昌邑大营的五千人马已经急赴陈留。张辽本来准备带着粮草军械随后跟进,但大将军来书,请他即刻北上行辕议事。今天,彭烈就是出城送别的。
“目前,昌邑、任城、鲁国、琅琊国各有五千守军,用两万人威胁和牵制徐州曹操,人数的确少了一点。”张辽说道,“我们和任城的军队距离彭城最近,为了让曹操无法正确估计我们部署在兖州、青州一线的兵力,大将军要求我们在兖、徐边界一带频繁活动,给徐州造成威胁。我走之后,你也要带着军队沿着泗水河南下,一路上要多加保重。”
彭烈笑笑,担忧地说道:“颖川战场一旦开战,我们的意图即刻暴露。袁绍在洛阳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必然要联合曹操、刘表、刘备等人展开反击。袁谭突然从关中赶到豫州就很能说明问题。”
“只要我们在颖川战场迅速取得了突破,占据了绝对优势,曹操反击的可能就很小。”张辽说道,“而大军要想在颖川迅速站住脚,关键要看江东局势。江东的孙权如能和我们设想的一样,乘势出兵攻击荆州,牢牢牵制住荆州军,让刘表无法支援颖川,则颖川可下。”
“颖川若丢,洛阳就处在我们的三面包围之下,岌岌可危。”彭烈摇头道,“袁绍即使暂时无法得到荆州军的支援,他也会和刘备死守颖川。如果我们攻击受阻,而荆州刘表又及时北上支援,我大军主力势必要被叛军拖在颖川。这样一来,就算我们夺取了关中,完成了对洛阳的包围,也无法集中所有兵力猛攻洛阳了。”
“兵力不足是攻打洛阳的最大障碍。”张辽深有同感地说道,“此次到行辕,我会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劝告大将军,请他奏禀朝廷,即刻扩军。如果朝廷有意从河内、河南方向强攻洛阳,必须大量增兵。”
“听说鲜于辅、张燕和吕布三位大人都到了行辕。”彭烈说道,“他们三个人同时赶到中原,其目的不言而喻。以我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已经决定即刻围攻洛阳了。”
“朝廷已经迫不及待了。”张辽叹道,“如果能先拿下关中,完成对洛阳的包围,我们攻打洛阳的损失必然会大大减少。”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张辽抬头看看天色,转身对彭烈说道:,“不要送了,你回去吧。到了秋天,我们再见。”
彭烈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文远,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已经把你家里的事禀告了大将军。”彭烈说道,“你夫人年前病逝,父母双双病重,孩子也无人照顾,你应该回晋阳。”
张辽神色一黯,半天没有说话。
“你弟弟张震现在在河南战场,你妹妹嫁到河东离家太远,你夫人又不幸病逝,如今家中只有病重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你不能撒手不管。如果你父母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做长子的罪孽深重啊。”
“谢谢你……”张辽拍拍彭烈的肩膀,悲声说道,“我也想回去,可如今战事正紧,我……”
“大将军会帮你的。”彭烈安慰道,“你到了行辕后,一定要尽快找个机会和大将军主动谈一谈。”
“我开不了这个口啊。”张辽仰天长叹。
六月上,江东,秣陵。
孙权、周瑜接到孙贲的书信,极为高兴。
河北为了打洛阳,不但要和曹操联姻,也愿意和江东联姻,然后利用自己的实力,逼迫曹操和孙权握手言和,让曹操和孙权互相牵制,从而稳定长江南北两岸的局势。此计符合河北的利益,也符合江东的利益,所以孙权、周瑜、张昭等人仔细商议后,立即决定让张纮急速北上。
江东要想摆脱目前的困境,仅靠平定内患,固守江东四郡是不够的,必须尽快打破来自徐州和荆州两个方向的威胁。周瑜因此建议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立即集结重兵于彭泽、柴桑一线,攻击荆州,夺取江夏,先把荆州的威胁解除掉。荆州的威胁解除后,我们可以一边平定内乱,一边全力对抗曹操。江东至此才能掌握主动,控制长江南北两岸的局面。
但问题是,当河北开始攻打洛阳后,用于威胁徐州的兵力必然有限,而这时江东军的主力又在江夏和荆州军死战,曹操极有可能挥军南下。如何才能确保曹操不会乘机攻打江东?
“我们现在还占据着半个庐江郡,如果曹操愿意和我们握手言和,我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把半个庐江郡给他。”周瑜说道,“曹操要想打江东,必然要全取江北两郡,否则他的后方将直接受到我们的威胁。虽然这次他和袁耀联手,来势汹汹,但他既担心袁耀倒戈一击,又受限于江北战船太少,所以他根本不敢强攻江东。他只能陈兵长江北岸,牵制我们的兵力,让荆州的刘表和江东各地叛军重创江东军,然后乘着江东大乱的机会渡江而来。”
“现在河北出面干涉,曹操几乎失去了攻打江东的可能。他唯独能做的就是迅速控制江北两郡,徐图后策。如果他能不费一兵一卒全取庐江,他肯定非常愿意给我们一个顺手人情。”
孙权、张昭、张纮、孙静等人异口同声,一致反对。
当初周瑜死守庐江,就是为了护守江东,如果把庐江给了曹操,让曹操稳定了江北两郡,并迅速发展江北水师,对江东的威胁会越来越大。刘表攻打江东,只是为了解决江东对荆州的威胁,而曹操攻打江东,是想占据江东,独霸徐、扬两州。他们两人相比起来曹操对江东的威胁更大。
孙权认为周瑜的计策太冒险。在内乱未平的情况下,集中主力打江夏,成功的可能很小。去年机会那么好,但孙策和周瑜还是铩羽而归,一无所获。今年情况糟糕至极,当然更没有希望了。为了这场没有任何胜算的攻击,放弃庐江郡,尤不可取,这纯粹是自取灭亡之策。
周瑜坚持己见,极力说服孙权等人。
河北出面干涉,主动牵制曹操攻打江东,是江东摆脱目前危机的最佳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江东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江东要想摆脱目前的危机,当务之急不是平定内乱,而是铲除外部的威胁。打刘表,占江夏,是江东现在摆脱危机的唯一办法,舍此以外,再无他策。
河北一旦攻击洛阳,荆州军必然北上援助。荆州军去年在中原战场上已经受损,今年如果再次北上相助,留守荆州的兵力肯定有限,而这正是我们能夺取江夏的重要原因。
我们答应给曹操半个庐江郡,并不是马上就给,而是在适当的时候退出庐江郡。何谓适当?如果我们能迅速夺取江夏,大军主力可以急速回援,那我们就反悔,挥军北上攻击合肥,占据曹操攻打江东的要害之地。如果我们迟迟不能拿下江夏,那我们就拖延到冬天来临前退出庐江郡,乘着曹操在冬天无法用兵的时候继续攻击江夏。等到了来年春天,我们就利用水师优势,集中主力大军反攻九江,直杀合肥。
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拿下了合肥,也就等于夺回了庐江郡,守住了江东,所以在适当时候,我们可以放弃庐江郡。
周瑜最终还是说服了孙权等人。
张纮带着江东的议和条件匆匆上路。
六月上,扬州,庐江郡,六安城。
袁耀接到了大将军的口信。
袁耀在离开邯郸的时候,特意让自己的几个亲卫留在了大将军行辕,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前来传达命令的就是其中一个亲卫。对于大将军的这道命令,袁耀很为难。他现在手上只有七千多人,如果去打合肥,肯定有去无回。
袁耀随即召集刘晔、刘馥、黄猗、蒋济、陆勉、郑宝等人商议。
黄猗极力主张袁耀立即率军北上进入汝南。从目前局势来看,江淮是待不下去了。河北马上就要攻打洛阳,此刻徐州的曹操对袁绍坚守洛阳非常重要,这也是袁谭突然赶到豫州的原因。曹操在袁绍、袁谭的支持下,很快便会实力大增,庐江郡迟早都是他的。我们要想生存,只有到汝南去。汝南是袁阀的根基所在,以袁耀的身份回到汝南,肯定能得到袁阀势力或明或暗的支持,赶走刘备不成问题。
黄猗是袁术的女婿,并太仆黄琬的儿子,出身于江夏黄氏大族,他的话对袁耀影响很大。
“大将军让我们打合肥的目的无非是阻止曹操打江东,但曹操目前并没有实力打江东。尤其在我们撤到汝南后,周瑜的军队直接威胁合肥,曹操根本不敢打江东。所以我们可以直接北上汝南,牵制刘备的军队,以帮助北疆军主力攻打洛阳。”刘晔也劝道。
“自从关羽和张飞的军队进驻汝南后,汝南的黄巾军首领刘辟、黄邵、保曼、龚都等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四处逃窜。我们可以先派人联系刘辟等人,让他们在新蔡、汝阴一带和我们会合,这样大概能凑足一万多人。虽然我们未必能击败关羽和张飞,但杀出重围北上兖州还是绰绰有余。”郑宝说道,“这里不能待了,还是乘早北上投靠大将军为好。”
袁耀摇摇手,“大将军是要我们在汝南牵制刘备的军队,不是杀回兖州。”
“如果大将军迟迟没有发动对洛阳的攻击,我们在汝南能坚持多久?”陆勉和郑宝的意见一样,要求直接杀到兖州会合北疆军。他是袁术手下大将,一直带着人马守在寿春,对袁术忠心耿耿。现在这支队伍的主力就是他的军队。
袁耀仔细考虑了一下,随即决定先北上汝南,“如果一个月后,我们还没有接到大将军攻击洛阳的消息,我们就直接杀回兖州。”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六节
六月上,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朝廷下旨,同意大将军三方和谈的奏议。
朝廷下旨重责治书御史陈好,罢免了他的职务。
大将军随即再奏朝廷,为陈好说情,并征辟他为大司马府长史,恳请朝廷允许其将功折罪。
在大将军的亲自斡旋下,徐州的曹仁、毛玠和江东的孙贲、朱治坐到了一起。第一次会谈的气氛很紧张,孙贲因为孙策的死,对徐州恨之入骨,言辞极为恶劣。而毛玠也毫不示弱,指责江东卑鄙无耻,先是背叛袁术,后又背叛联军,死有余辜。毛玠的话激怒了孙贲,他当场跳了起来,不顾大将军在座,拔刀相向。第一次会谈就在争吵谩骂中结束了,没有任何结果。
第二天,大将军只邀请了曹仁和朱治参加会谈。两人都在中原大战中被俘,在定陶疗伤的时候,两人经常见面,已经成了好朋友。这次会谈双方初步达成了协议,对大将军提出的议和条件表示了认同,并各自派人回禀。考虑到时间问题,送到江东的书信也直接由徐州方向递往秣陵。
六月中,左车骑将军鲜于辅、白山乌丸大单于楼麓、白鹿王度破风、乌丸小王鹿欢洋、鲜卑小王射缨彤、射虎,还有祭锋的两个弟弟,一行十几人联袂赶到行辕。李弘和前期到达行辕的大臣许劭、张燕、吕布、左彦、田畴等人出迎三十里。
祭锋激动不已,尤其是看到鹿破风,更是高兴得热泪盈眶。
随同鲜于辅前来的还有两位鲜卑贵客。一位是裂狂风,一位是阙昆。李弘又惊又喜,回到行辕后,拉着他们直奔军帐。风雪看到日夜思念的亲人,欣喜若狂,抱着他们失声痛哭。
前来参加迎亲大礼的客人都到齐了,迎亲的日子也定下了,就等着喜庆的那一天了,但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曹操在接到曹仁和毛玠的书信,和荀彧等人仔细商量了河北的三方议和条件后,知道局势已被河北控制,攻击江东之策已告失败,如今只能在和谈中争取最大利益了。他急告洛阳袁绍、豫州刘备,请他们小心防范,北疆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然后又以八百里快骑急告曹仁、毛玠,立即约见大将军李弘,把徐州的议和条件具实相告。
曹操所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祭锋的迎亲大礼必须单独举行,陈好的迎亲大礼必须延后,否则,他退出三方和谈。
和江东孙权相比,曹操无论从家世、身份、地位,还是从稳定长江南北两岸的局势来看,都占据绝对优势,这个条件并不过分。曹操在给大将军的书信中说,这不仅关系到我曹家的脸面,更关系到朝廷对塞外胡族地位的肯定。朝廷和大将军之所以如此重视这场迎亲大礼,还不是因为这场迎亲大礼直接影响到了塞外胡族对大汉的忠诚和信任,请大将军千万不要好心做坏事,破坏了这场迎亲大礼所能发挥的巨大作用。
李弘为难了。
让陈好和祭锋同一天举行迎亲大礼,是自己亲口答应江东的。现在出尔反尔,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曹操的话也有道理,当初让祭锋迎娶曹操的女儿,目的正是想进一步拉拢塞外胡族。如果让祭锋和陈好同一天举行迎亲大礼,的确降低了祭锋这场迎亲大礼的重要程度。
曹操的第二个条件是讨要琅琊国。琅琊国现在被臧霸占据着,但我已经归顺朝廷,是朝廷拜封的徐州牧,你必须把一个完整的徐州交给我,不能再让臧霸继续驻军琅琊国。
曹操的第三个条件是要求控制扬州的江北两郡。江东的孙权和周瑜目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等到他们把危机解除了,稳定了江东四郡,他们又要蠢蠢欲动了。他们不但想打下荆州,更想占据江北两郡,从而取得进攻中原的有利形势。为了把这两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困在江东,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打消他们占据江北两郡的念头。
袁耀遵从大将军的命令,这谁都知道。当初曹操急于占据江北两郡,只能和袁耀联手,但袁耀始终是曹操的敌人,是心腹大患。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曹操在书信中说,如果大将军愿意召回袁耀,他可以让袁耀带着军队从徐州返回中原。袁耀离开了庐江,曹操的军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占据半个庐江郡,然后以优势兵力威胁坚守在皖城和舒城一线的江东军,迫使他们撤出江北两郡,从而完全控制江淮郡县。
李弘哑然失笑。这个曹操狮子大开口,该要的他全要。李弘让陈好、傅干、王凌等人就曹操提出的条件初步商议一个对策,同时耐心等待江东的回复。
因为信件直接从徐州往返,江东的回复很快也到了行辕。孙权首先感谢朝廷拜封他为讨逆将军、扬州牧、吴城侯,然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一个合理要求,让曹操和袁耀把九江和庐江让出来。我是扬州牧,扬州的六个郡应该由我控制,曹操和袁耀如果继续霸占江北两郡,那就是谋逆之举,大将军应该出兵攻伐。
李弘摇头大笑。这个孙权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江东到了这种险境,他竟然还张牙舞爪,逼着曹操让出江北两郡。
李弘再次召集双方会谈。这次不但毛玠和孙贲互相辱骂,就连曹仁和朱治也忍不住针锋相对,双方寸步不让。李弘不想浪费时间,他借口行辕还有急事,让傅干、王凌和他们继续商谈。临走时,李弘丢下一句话,琅琊国我可以让出来,袁耀我可以召回,但江北两郡的事你们必须尽快商量妥当,不要无限期延误时间。
祭锋的迎亲大礼被迫推迟。
定陶城内的三方会谈是剑拔弩张,行辕内的议事也是唇枪舌剑,大臣们各不相让,就定都长安的事展开了激烈争论。
长公主定都长安之策在晋阳遇到了巨大阻力,她不得不向大将军求援。
大将军保持沉默,他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六月中,大将军派人把邯郸的郑玄大师和襄楷大师请到了行辕。两位大师对朝廷有意定都长安一事早有耳闻,他们和邯郸大学堂的很多大儒名士也私下议论过。这时听到大将军主动征询意见,随即把“五德始终说”搬了出来。
当年光武皇帝定都洛阳,也是遭遇了重重阻力,最后无奈之下拿出了“五德始终说”说服了满朝文武。
邹衍的“五德始终说”认为五行相生相克,五行又配之五德,每一个朝代都代表其中一德,如黄帝尚土德,夏尚木德,殷尚金德,周尚火德,秦尚水德。五德循环往复,朝代便兴亡绝续。本朝高祖皇帝时,用大臣张苍之议定为水德,孝文皇帝时用大臣贾谊、公孙臣之议,草定为土德。孝武皇帝依据鸿儒董仲舒在中提出的三统说,确立汉为土德,并写入汉律。
本朝大儒刘向、刘歆父子根据中“帝出乎震”一语,按照五行相生原理重新排列古史次序。在一书中,他们从神农、黄帝开始推算出汉为火德。王莽篡汉时,就是依据的说法,认为汉为尧后,为火德。王莽为舜后,为土德,依照五行相生之理,土德要取代汉的火德,意在重演尧舜禅让的故事。
光武皇帝中兴后,于情于理都不好说自己的朝代是土德。为什么?因为此刻的土德,已经代表了王莽篡汉的动荡年代,遭人仇恨和唾弃,无论如何不能用。
光武皇帝是汉室后裔,中兴的也是大汉王朝,理所当然应该继承火德。如果说自己的朝代是土德,那他和王莽一样,成了篡汉者,岂不是笑话?要确定自己是火德,就要有依据,而依据就是大儒刘歆所作的中的篇。依据篇中古代帝王次序和相对应的五德,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所确定的大汉为土德的说法是错误的,要更正。
前朝的皇帝因为错误地确立了大汉为土德,结果差点亡国,那时都城是长安,而王莽篡汉时都城也是长安,所以长安成了一个不祥之地,都城必须要改,要重新定都。
光武皇帝定都洛阳。大汉承继的是火德,洛阳有水,水能克火,为了求得吉祥,光武皇帝特意将洛阳的“洛”字改成了“雒”。
“所以……”郑玄最后郑重地说道,“朝廷突然决定定都长安,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虽然这些理由都牵涉到大汉兴亡,但国都太重要了,它关系到社稷的命运,汉祚的兴衰,不能有丝毫的轻率,需要有无可辩驳的理由。而最根本的理由,就是决定社稷兴亡更替的‘五德始终说’。定都长安必须要以‘五德始终说’来作为它最权威的解释,让天下人都信服,都能深切感受到大汉重振的希望。”
“如果没有‘五德始终说’作为定都的基石,定都之议必然失败。即使长公主使用最强硬的手段强行定都,她也无法成功,因为恐惧和不安会让人们失去自信和希望,继而会导致中兴大业不断受挫。而中兴大业的受挫又会让更多人失去自信和希望,周而复始,结果不言而喻。”襄楷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将军应该及时阻止长公主的冲动,避免中兴大业严重受挫,功亏一篑。”
李弘神情凝重,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
定都长安之议最强悍的阻力就是“五德始终说”,而这也正是长公主无法解决的难题。将作大匠孔融曾在晋阳召集数十名大儒名士和长公主、李玮等人辩论,最后长公主、李玮等人惨败于“五德始终说”之下。
“为什么要定都长安,我刚才已经详细说了。”李弘站在郑玄和襄楷面前,严肃地说道,“你们暂时把‘五德始终说’放到一边,仅就长公主和朝廷提出的这些理由,你们是否认为定都长安比定都洛阳更有利于大汉中兴?”
郑玄和襄楷互相看看,点了点头。
“那么,当年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确立大汉为土德的古代帝王排序和其所对应的五德是否可信?”
郑玄和襄楷仔细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孝武皇帝确立大汉为土德的时候,采用的是以黄帝为首的帝王排序,其依据是、和,这种排序和战国时邹衍开创‘五德始终说’时的古代帝王排序是一样的。而光武皇帝确立大汉为火德的时候,采用的是以伏羲为首的帝王排序,其依据是篇中古代帝王次序和相对应的五德,其主要出处是和。”郑玄解释道,“由于出现的年代和王莽篡汉的年代几乎一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可能……”
郑玄大概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极为不妥,所以说了一半不说了。
李弘犹豫了片刻,郑重问道:“如果孝文、孝武皇帝是对的,大汉的确应该承继土德,那么定都长安之议是否能得到拥护?”
郑玄和襄楷脸色骤变,目瞪口呆地望着李弘。
“是不是可以?”李弘再次问道。
襄楷紧张地喘了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下头,“不过,篇中古代帝王次序和相对应的五德已经流传了两百多年,它的权威性无可置疑,汉承火德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那么,当年光武皇帝是否下诏说,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确立大汉承继土德是错误的?”
“没有。”
“那就行了。”李弘缓缓说道,“你们看,现在大汉倾覆在即,社稷摇摇欲坠,事实证明大汉承继火德显然是错误的,否则大汉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大汉当真要败亡吗?不会,大汉依旧会崛起,所以大汉应该承继的是土德。”
“大将军……”郑玄难以置信,失声惊呼道,“这需要充足的理由。”
“你们是本朝的儒学宗室,是泰斗,这个理由当然应该由你们来编纂。”李弘微微一笑,十分自信地说道,“大汉再度中兴是事实,大汉承继土德也是事实,我们不过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能证明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当年确立大汉为土德的依据是正确的理由而已。”
郑玄和襄楷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七节
夜已经很深了,大帐内烛火摇曳,李弘孤寂的身影在或明或暗的烛光里徘徊游移,彷徨而忧郁。
郑玄、襄楷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皱眉不展。
是本朝大儒刘歆所作,班固大师在编纂时把它完整收录于中,正是为了向世人说明大汉承继火德的依据。上古帝王排序流传了两百多年,要找个理由说它是错误的,可能吗?
李弘停下脚步,望着郑玄问道:“先生刚才说,出现的年代和王莽篡汉的年代几乎一致,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可能……”李弘迟疑了一下,“可能是被王莽篡改了,利用了,是吗?”
郑玄看看襄楷,又担心地看看空荡荡的大帐,犹豫了半天,才慢慢说道:“我研习经文多年,几乎读遍了今、古文经学的所有典籍,发现在上古帝王排序上的确有问题。”
李弘蓦然狂喜,几步走到郑玄身边,恭敬地说道:“请先生说说。”
“当年,王莽非常欣赏和信任刘歆,拜他为国师,盛极一时的禅让说的发起者和支持者就是他。”郑玄望着案几边的昏黄烛火,娓娓道来。
上古帝王世系的建立,始于战国。战国时阴阳家邹衍按照五行说以五帝配五方,以土、木、金、火、水五行相胜之序来解说王朝更替。自此以后,历朝历代都以“五德始终说”作为王朝建立的合法依据。
按照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和都如此推演王朝更替:黄帝得土德,夏禹得木德,商汤得金德,周文王得火德,秦得水德。但是这个推演顺序到了本朝中期出现了疑问。
一是从皱衍所构建的古史帝王世系看,所叙述的只有黄帝、夏禹、商汤和周朝四代,刘歆等一帮大儒认为在黄帝之上还有伏羲氏、神农氏和炎帝等古圣帝王,和只叙述黄帝以来的四代,未能全部涵盖,因而需向上推演,重新排序。
二是皱衍是按照土、木、金、火、水五行相克相胜之序来解说王朝更替,排列帝王世系的。五行相克相胜,则在政权更替上倾向于“革命”。当时王莽势力强大,刘氏皇权岌岌可危。王莽为了给自己篡汉做好准备,先是发起了“异姓受命”和同姓“更受命”的争议,按着又授意刘歆提出了禅让说。刘歆为了给禅让说提供依据,于是创造了以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的新五德终始说。
从可知,刘歆排列的帝王世系如下:太昊伏羲氏为木德,炎帝神农氏为火德,黄帝轩辕氏为土德,少昊金天氏为金德。颛顼高阳氏为水德:帝喾高辛氏为木德,帝尧陶唐氏为火德。帝舜有虞氏为土德,伯禹夏后氏为金德,成汤为水德;周武王为木德,汉朝为火德。
刘歆在排定这个世系次序时,先否定了汉兴之初依“五行相胜说”所定汉为土德的说法,确定汉为火德,那么代之者应为土德。王莽在中自称为虞舜苗裔,帝舜土德。故王莽宜为土德,这样王莽代汉而立就成为必然了。
问题就出现在“太昊伏羲氏”和“炎帝神农氏”之上。
伏羲是上古创世神,历史上未必确有其人,他被列入上古帝王世系,并被推为“三皇之首”、“百王之先”。太昊在古藉中或记为“太皞”,是上古东夷部族的祖先和首领。
在大秦朝以前的可靠典籍中,言太昊则不言伏羲,言伏羲则不言太昊,太昊与伏羲并无任何瓜葛。荀子生于战国之末,他在中提及“太昊”,在中又言“伏羲”,两名共见一书,可见自非一人。
同样,炎帝和神农也是两个人,没有任何渊源的两个人。
最早将太昊与伏羲并称为一体,将炎帝和神农并称为一体的,就是刘歆,他并据此理由在里建立了一套新的上古帝王世系。
刘歆将伏羲与太昊并称,炎帝和神农并称的理由是什么?
按照刘歆的五行相生的五德终始理论,帝王应从木德始。于是他从两个方面找到依据,一是上所载的“郯子来朝”推断太昊为古帝之首。二是从中找到依据。曰:“帝出乎震”,震为东方之卦,五行属木。按五行相生之序,首为木,且太昊为东方之帝,“东方曰夷”,故太昊配木德。又有言:“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所以刘歆接着说,“炮牺氏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为帝太昊。”伏羲就是太昊,太昊伏羲氏继天而立,神农、黄带皆继太昊伏羲而立。
刘歆的这个理由实在经不起推敲。伏羲与太昊都是上古大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无法断论,而炎帝和神农却绝对不是一个人,这有很多的史籍可以论证。
李弘非常兴奋,激动地说道:“先生,那能不能这样理解,刘歆的根本就是为王莽簒汉而作,纯粹就是胡扯八道?”
郑玄脸显痛苦之色,久久不语。
“先生……”李弘叫了一声,催促道:“先生为何不说话了?”
“大将军,刘向、刘歆父子是古文经学的始祖。从刘歆奏立、等为官学开始,本朝儒学分裂为今、古文经学两派,双方斗争了两百多年。如果现在指出刘歆在上的错误,等于承认今文经学的儒士们对古文经学的批判。这将直接导致两学派纷争再起,官学也将再次受到强烈的冲击。”襄楷叹了一口气,对李弘做了一番解释。
王莽在中自称是黄帝和虞舜之后,在春秋晋史占卜有“土火相乘”之语,王莽据此说汉是尧后,自己是舜后。汉为火德,自己是土德,依照五行相生之理,土德将取代汉的火德。如果王莽是黄帝及虞舜的后人,那依据刘歆五行相生的五德始终理论,王莽就不是土德,他无法自圆其说。于是为了弥补这个巨大的失误,刘歆在中就把伏羲与太昊、炎帝和神农并称了,根据这个全新的上古帝王排序,王莽就是土德了。
光武中兴后,今文经学家曾对中的上古帝王排列次序有过争论。很多人提出所记述的古史系统自唐尧以上是依据了、和这五部书,但这五部书没一部可靠的,认为都是刘歆的伪篡之作。那时全在刘歆的掌握之中,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今文经学家们并据此推断古文经学的大量典籍都经过了刘向、刘歆的修改和伪造。
虽然现在朝廷把郑玄大师融合了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的“新经”定为官学,但经学的今、古文两派并没有消失,相反,两派名家大儒各自利用从“新经”中汲取的新观点和新理论,向对方不停地发起“攻击”。
“大将军,这件事一旦开了头,今、古文经学两派势必乘势而起,激烈争斗,而以‘新经’为主的官学势必遭受沉重打击,这对中兴大业极为不利。”襄楷劝阻道,“大将军,此时此刻朝廷如果蓄意挑起经学之争,对正在实施的新政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请大将军务必慎重。”
郑玄坐在席上,神情惶恐,惴惴不安。
李弘当然知道否定中的上古帝王排序也就等于否定刘歆的五德始终理论,继而会引发今、古文经学两派的争执,但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只要知道中的上古帝王排序有问题就行。
“当年,高祖皇帝建汉,大臣张苍认为大秦朝只有短短的十五年,不算一个朝代,应该把它归于大周朝。所以依据邹衍的五德始终说,大汉为水德。但到了孝文皇帝时期,大臣贾谊等人认为大秦应该算是一个朝代,于是又改大汉为土德,不过反对者甚多。直到孝武皇帝时期,大儒董仲舒提出了‘三统’说,才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李弘看看若有所悟的郑玄和襄楷,继续说道:“董仲舒先生认为,天之道周而复始,朝代的更替不是根据五德运行,而是根据‘三统’即黑统、白统、赤统循环往复运行。每统各有其统治系统,每个朝代各制一统。在历史上,夏为正黑统,商为正白统,周为正赤统,本朝应为正黑统。三统循环是天意的显示,每个朝代的新皇帝受天命为王,都必须按照在三统中循环的位置,相应地确定和改变正朔、服色等等,否则不显不明,违背天意。”
“三统说与五德终始说有抵触,孝武皇帝于是取了三统说中的正朔而去其服色,取了五德说中的服色而去其正朔,二者相容,并载入大汉律,至此确定大汉为土德。”
“三统说是本朝儒学的根本之一,不论是今文经学,古文经学,还是新经,无不以此为根基。”
“孝成皇帝年间,刘歆大师主持修订就是以三统说为基础,而这部新历法也被命名为。本朝现在所用的是孝章皇帝年间由大臣李梵等人在的基础上修订的,说到底,还是的底子。”李弘冲着郑玄和襄楷挥挥手,笑着说道,“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告诉两位大师,对于大汉儒学来说,三统历就是权威,就是绝对的真理。”
“如果我们把‘三统说’重新抬到关系社稷命运的高度,那么我们把大汉重新定为土德,把大汉的都城重新定在长安,应该没人敢公开跳出来反对。”李弘指着襄楷说道,“大师比较倾向于黄老之学,如果朝廷以‘三统说’的理由来重定大汉为土德,并以此理由来定都于长安,大师是否敢跳出来反对?”
襄楷手捋白髯,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和天下士人为敌。大儒董仲舒乃本朝儒学的鼻祖,三统论更是本朝儒学的根基。当今天下,谁敢说三统论是错误的?”
郑玄已经明白了李弘的用意,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看李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
“当年光武皇帝为了把大汉定为火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刘歆的新五德始终说。虽然大汉承继土德已被孝武皇帝写进了大汉律,大汉儒学的三统说依旧如日中天,但光武皇帝视而不见,他只需要能证明大汉得土德的理由。”李弘说道,“今天,我们也如法炮制,只取自己所需的理由。至于刘歆大师的新五德始终说,我们视而不见,对于中的上古帝王排序,我们也视而不见。”
“当年,大汉的士人们能容忍三统说的沦落,今天,他们当然更乐意接受三统说的复兴。”
“虽然,某些研习古文经学的士人们可能对朝廷抛弃刘歆大师的新五德始终说颇为不满,但既然郑玄大师都知道中的上古帝王排序疑点甚多,相信他们也不敢冒着惨败而归的危险和朝廷公开作对吧?”李弘望着郑玄笑道,“本朝儒学的基础是‘三统说’,反对朝廷的决定等于反对官学,反对他们自己?如果他们连自己的饭碗都砸,那只能说明他们是疯子。”
利用董仲舒的“三统说”把大汉改为承继土德,不但可以说服天下士人同意朝廷定都长安的策略,也能巧妙地规避和缓解今古文经学两派之间的矛盾,同时还有利于“新经”在官学的发展,有利于朝廷新政在各州郡稳步快速地推广。
李弘的这个办法得到了郑玄和襄楷的一致赞同。
“明天,你们和大臣们商讨定都问题的时候,把‘三统说’拿出来。如果有人脑袋不开窍,还是在中的上古帝王排序一事上纠缠不休,你们就把董仲舒大师推出来,问问他们,到底董仲舒大师是本朝儒学的鼻祖,还是刘歆大师是本朝儒学的鼻祖。”
襄楷大师捋须轻笑,“大将军,此事不要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留给朝廷的时间不多了。”李弘说道,“如果我们今年能拿下关中,那么定都的事在年底之前必须确定。还请两位大师鼎力相助。”
“回到邯郸后,我立即和各地的大儒、名士们就此事详加商讨。”郑玄说道,“河北各级学堂的诸生们也可以就‘三统说’展开辩论,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三统说’和大汉中兴联系到一起,让‘三统说’帮助朝廷迅速做出定都长安的决策。”
“我可以四下走走,拜访一些老朋友,利用他们的威望对朝廷产生一点影响。另外,大知堂的弟子们也可以帮帮忙,让他们在游走四方的时候宣讲预示大汉中兴的谶纬符瑞,以便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襄楷笑道,“朝廷马上就要定都长安,大汉中兴也指日可待,在这种关键时刻,预示大汉命运的谶纬符瑞势必会层出不穷,大知堂的弟子们可以把这些谶纬符瑞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
“大将军不要太着急,凡事都要有个过程,相信到了年底,大将军肯定能如愿以偿。”郑玄安慰道。
李弘连声感谢。
“两位大师这几天如果有空,就给丞相蔡大人,晋阳大学堂的王剪大师,还有在晋阳的一些老朋友和弟子们各写几封信,尽可能说服他们。”李弘说道,“虽然一封信未必能改变他们的主意,但至少可以让长公主和朝廷的阻力越来越小,让大臣们之间的矛盾得到缓和,不至于耽误了各地的平叛大战。”
六月下,江东特使张纮赶到了行辕。
他有孙权的授权,只要保住最后底线,别的事他都可以灵活处置。
为了和河北保持密切的关系,张纮主动退了一步,表示可以接受曹操的意见,让祭锋首先举行迎亲大礼。
在扬州江北两郡的归属问题上,张纮寸步不让,坚决要求曹操让出九江和庐江。
三方和谈陷入僵局。
六月下,豫州,汝南。
袁耀率军北上,在汝水下游和先期到达的黄巾军刘辟、黄邵会合。
由于黄巾军在汝南一带的活动突然频繁,关羽和张飞随即各带一支人马在新蔡和汝阴一带围剿。
黄巾军首领龚都、保曼在葛陂附近遭遇张飞。两人不敢迎战,率军沿着澺水河一路狂奔,打算先行会合袁耀和郑宝的大军。不待两人逃到新蔡,袁耀就接到了斥候的禀报,他和刘晔、刘馥、陆勉等人匆忙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在新蔡城北二十里外的丘陵地带设伏,让龚都加快撤退速度,把张飞的前锋军诱进包围圈,然后集中兵力抢他的后军粮草。
张飞根本没有想到远在庐江的袁耀竟然悄悄渡过了淮水河,正在新蔡附近虎视眈眈地等着他。张飞带着两千前锋军飞速追击,一头扎进了包围圈,顿时战鼓齐鸣,箭矢如蝗,转眼之间倒下了四五百人。张飞勃然大怒,不退反进,指挥大军奋勇厮杀。在他看来,几千黄巾军不堪一击,迟早都是刀下亡魂。
果然,伏击的敌人似乎被张飞的气势所惊骇,稍稍抵挡了一阵,掉头就逃。
张飞兴奋不已,挥矛狂吼,带着军队继续追杀。但还没等他追到新蔡城,斥候来报,后军遭到黄巾军伏击,死伤惨重,粮草辎重全部丢失。
张飞气得咬牙切齿,无奈之下只能匆匆撤回汝南郡治平舆城。
首战告捷,袁耀和将士们兴高采烈,连夜包围了新蔡城。
新蔡令是袁阀的门生,和袁耀曾经见过几次面。两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扯着嗓子简单说了两句后,这位新蔡令便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城门。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走不走?袁耀说,我是不想走,但有人会赶我走。刘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待在汝南。这位新蔡令说,如果你决心待在汝南,我们就帮你把刘备赶走。
刘备的军队到了汝南后,大肆招兵买马,又以剿杀黄巾军为借口,加重了赋税的征缴,还三番两次向汝南的门阀富豪们赊借钱粮。汝南上上下下都很气愤,纷纷向洛阳的袁绍告状,但袁绍回书说,现在洛阳危机重重,急需借重刘备的力量防守豫州,因此请诸位多多谅解和支持,共度难关。
袁绍的态度让汝南人很不满,尤其是袁绍宁愿让袁谭去驻守沛国都不让他坐镇汝南后,汝南人更觉得袁绍是故意借刘备的手洗劫自己的财产,因此怨气更大。
这位新蔡令极力劝说袁耀留下来,帮助汝南人赶走刘备,并且主动打开了县城的粮仓武库。
汝南的形势大大出乎袁耀的预料,袁耀喜出望外,一边给汝南的亲朋好友写信,请求他们的帮助,一边和刘晔等人商量击败关羽、张飞的办法。
汝南驻有刘备的一万五千大军,人数上并没有优势,而且他们也得不到汝南人的支持。不过袁耀的手下大多是黄巾军,如果和关羽、张飞面对面地打,也没什么胜算。刘馥建议还是充分发挥黄巾军熟悉汝南地形,擅长游击的优势,把军队拉到野外打。只要捕捉到机会,屡屡以优势兵力歼敌,不断消耗敌人的兵力和粮草,打击他们的士气,必能在汝南立足,同时也能顺利完成大将军下达的命令。假如袁耀能以汝南为根基,不断扩大自己的实力,甚至占据整个豫州,必能帮助大将军迅速攻克洛阳全取中原。
袁耀听从了刘馥的建议,带着军队渡过了汝水,向安城、北宜春一带移动。
关羽、张飞合兵一处,随后追击。
六月下,河南,荥阳。
辛评接到了吕旷的急报,北疆军正在汴渠东岸集结,营帐一天比一天多,估计很快就要渡河攻击了,请求支援。
驻守成皋的眭展也急报辛评,最近几天,聚集到黄河对岸平皋渡口的北疆战船,辎重船越来越多,平皋城里也出现了张郃的战旗,估计冀州的北疆军已经进驻河内,正准备渡河攻击河南,请求支援。
驻守管城的马延也急报辛评,这两天北疆铁骑频繁出现在城外,北疆军有攻击迹象。
北疆军要进攻了。辛评一边急报洛阳,一边回书各地守将,请他们小心防范,多派斥候探查,以确定北疆军真正的攻击方向。
辛评站在地图前,望着河南战场,颇为感慨。去年春上,北疆军的颜良、文丑带着大军突然杀进河南,占据了成皋、敖仓、荥阳和管城,并依靠这个锥形战场支撑了两个多月,拖住了袁绍六万大军,让北疆军畅通无阻,一泄而下,顺利拿下了兖州。一年后的今天,同样在这个战场上,双方却调换了一个位置。
当初颜良只要在这个战场上守两个月,而我却不知道要坚守多长时间才能看到局势的变化。要想守住洛阳,目前的关键不是自己能否在河南战场挡住北疆军,而是取决于千里之外的关中战场。希望关中战场上能出现奇迹。
过了两天,吕旷再度急报,北疆军在汴渠东岸的大营已经连绵数里,高览、张绣的战旗已先后竖了起来,而更让人惊慌的是,今天大将军李弘的战旗也高高升了起来,北疆军的主攻方向无疑就是敖仓。如果北疆军攻破敖仓,荥阳将随即陷入包围,大军只能退守虎牢关了。
辛评不再犹豫,立即下令,让荥阳城内的高翔、苞密带着八千大军支援敖仓,务必把北疆军挡在汴渠一线。
援军离开荥阳的第三天,管城马延急报,北疆军的于毒、陈践带着一万步卒大军攻打管城,请求支援。
攻打管城的北疆军只有一万步卒,麴义、玉石、颜良、赵云这些北疆大将一个也没看到,北疆铁骑也没看到,很明显这是佯攻,是想欺骗自己,让自己把主力投到管城战场上。
辛评回书马延,这是北疆军的佯攻,你有四千守军,肯定能挡住。
过了一天,马延十万火急地禀报。一夜之间,城下北疆军的兵力多了一倍以上,攻势极其猛烈,请大人速速支援。
辛评毫不在意,北疆军攻得越猛,越能证明他们的主攻方向在敖仓。你不要担心,再守两天就没事了。
然而,马延守不住了。城下的北疆军越来越多,攻势如潮。城内士卒伤亡惨重,士气低迷,管城倾覆在即。
马延气急败坏,连续求援,但辛评就是不为所动,拒不发兵。
管城很快失陷。北军将士在于毒的指挥下,直杀荥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八节
六月下,西凉安定郡,临泾城。
麴义、庞德、铁钺、雷子带着两万五千铁骑越过六盘山,赶到了临泾城。
先期到达的阎柔、卫峻、杨明、刘豹、刘冥等人出城相迎。阎柔看到麴义消瘦了很多,连道辛苦。
“此次到塞外巡视,主要是为了给大军筹措牲畜和草料。”麴义略显疲惫地挥挥手,“我们连续两年从塞外征调铁骑,从胡族诸部征缴牲畜,给边郡百姓和胡族诸部增加了很大负担。洛阳大战结束后,战场要逐渐南移,那时朝廷可以减少对塞外铁骑的征调,塞外的边民因此可以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我在大漠上对射墨赐、拓跋韬等胡族诸王说,再苦也要咬牙撑下去,等大军攻克了洛阳全取了中原,苦难也就过去了,好日子也就开始了。”
阎柔深有同感,“这几年,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塞外胡族诸部的帮助。洛阳大战结束后,朝廷的确应该让他们休养一段时间。”
“那要看这一仗的结果。”麴义抬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担忧地说道,“如果我们能顺利拿下关中,则洛阳指日可下,如果我们拿不下……”
“你没有信心吗?”阎柔笑道。
“哼……”麴义冷笑了一声,“击败韩遂,的确没有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阎柔马上问道。
“不过,朝廷要求我们尽可能招抚韩遂,即使未能招抚也要让西凉军以最小的损失退出关中。未来几年,朝廷无力顾及西疆,需要利用韩遂的力量戍守西疆。”麴义摇摇头,“朝廷要我们打关中,却又不让我们全歼甚至重创对手。这个仗太难打了。”
“正因为仗难打,所以朝廷才把你征调到关中战场指挥全局啊。”阎柔说道,“如果让我打,我绝不会轻易放过韩遂。这个人两面三刀,首鼠两端,实在不值得信任。”
“我也推辞了,这种仗我不愿意打。”麴义摇手说道,“这次关中大战,由子烈兄亲自指挥。”
“太尉大人到了关中?”阎柔颇为诧异。
“现在他就在河东。”麴义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东方,“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
麴义在军议上详细解说了攻击之策。
此次关中大战,对手是两个。一个是韩遂,一个是袁绍。关中若失,洛阳旦夕不保,袁绍无论如何都要帮助韩遂守住关中。
西凉军一部分在西疆,在关中的兵力大约为四万人左右。袁绍会派出多少军队进入关中参战,目前我们不知道,但保守估计,应该在四万人到五万人左右。也就是南阳和关西的兵力都有可能进入关中。朝廷因此估计韩遂和袁绍的联军人数至少在十万人左右。
我们在河东的五万大军有四万进入了关中,现正屯兵于白渠的万年城和下邽城一线。张郃、高览、鲜于银和段炫四位大人的三万五千大军已经秘密进驻蒲坂津,他们将在近期渡河赶到关中战场。
临泾这里有五万铁骑。从明天开始,我们陆续南下三辅。卫峻大人率五千铁骑沿着泾水河西岸南下,活动于渭水河北岸的茂陵、平陵一带,以威胁长安,牵制西凉军的兵力。我和阎柔、庞德、刘豹等诸位大人率四万五千铁骑,分三批南下。我们沿着泾水河东岸而行,从云阳方向直插郑国渠,屯兵于郑国渠和白渠之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关中大战的战场就在以万年城为中心的郑白渠。我方参战的兵力大概在十三万人左右。
“兵力上,我们没有明显的优势。”麴义最后说道,“在攻击策略上,我们受制于朝廷的要求。朝廷的要求很简单,打袁绍,保韩遂。保韩遂是基于固守西疆的考虑,我们不得不遵从,但我要郑重告诫各位,到了战场上,诸位大人千万不要受到这个攻击策略的影响,该打的时候一定要打,要坚决地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要以消灭对手为首要之务。即使把西凉军打得所剩无几,那也不是诸位大人的责任,而是我和太尉大人的责任。你们只要遵从军令,完成命令就行。”
诸将轰然应诺。
六月下,河东,蒲坂津。
右车骑将军、太尉徐荣到达蒲坂津大营。
鲜于银、张郃、高览、孙亲、段炫、陈卫、皇甫郦等文武大吏,河东太守崔林、都尉郭援等地方大吏纷纷赶到大营。
徐荣仔细询问了粮草辎重和民夫征调的事,嘱咐崔林和郭援务必保证前线大军的一切需要。
“杨凤大人可有最新消息?”
“杨凤大人回书说,华阴方向的敌军数量越来越多,袁绍正在持续向关中增兵。”陈卫回禀道,“另据斥候禀报,在杜陵、霸陵一带发现了几座新军营,估计营内的大军都是从南阳方向秘密增援而来的袁军。”
徐荣迟疑了片刻,“估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几座军营里的士卒都是袁军?”
陈卫皱皱眉,小声问道:“难道大人认为这次韩遂是诚心归顺朝廷,要把关中让给我们?”
徐荣想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西凉军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西凉军一边帮助我们在渭水河上架设船桥,一边向郑县增兵,大有攻击华阴之势。”陈卫说道,“不过,最近杨凤大人接到一个并不确定的消息,说有人在长安城了看见了马超。”
徐荣略感吃惊,“斥候可曾在陈仓、郿城、槐里和丰、镐城一带发现西凉的增援铁骑?”
“我们的斥候到不了那么远。”陈卫摇摇头,“大人。如果这个消息可靠,韩遂极有可能从西凉调回了马超的军队,看样子他打算孤注一掷,要和我们誓死一搏了。”
徐荣沉默良久,对皇甫郦说道:“立即书告韩遂,说我马上要到关中,想见他一次。”
“大人,这个时候……”皇甫郦看看徐荣,担心地说道,“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韩遂如果决意和我们翻脸,大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我知道。”徐荣说道,“关中这一仗不打也得打了。不过,我希望韩遂能主动进攻,这样我们就能控制战场的主动,可以按照我们的部署展开进攻。现在韩遂一直这样拖着,嘴里说归顺朝廷,手上却不见动静,我们很难办。”
徐荣站起来,走到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边上,“如果我们和韩遂主动翻脸,渡过渭水河展开攻击,兵力上没有优势,胜负难料。但我们和韩遂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就无法把袁绍的兵力牵制在关中,对中原战场非常不利,大将军攻占颖川的计策可能失败。失去了中原战场的策应,袁绍可以集中兵力支援关中,那我们这一仗就更难打了。”
“朝廷仔细核算过,到目前为止,朝廷的财赋最多可以支撑大军打三个月的仗,也就是说,到九月底,等不到十月秋收的时候,朝廷就没有粮食给我们了。因此,关中大战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内我们必须占据关中,把韩遂赶回西凉,把袁绍打回关西。”
“这个时间显然太短了。”徐荣看看帐内诸将,举手拍了拍地图,慢慢说道:“因此,我们要想在三个月内全取关中,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一战决胜负,不给韩遂和袁绍任何还手的机会,一战把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掉。”
“现在,我们不但要逼着敌人尽快和我们决战,还要逼着他们主动渡河攻击。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首先要示弱,要让韩遂和袁绍对我们的兵力做出错误的判断,坚定他们的决心。其次,我们要在中原战场的配合下,不断向韩遂施压,逼着他尽快让出关中,迫使韩遂主动出击。”
“大人,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逼迫韩遂匆忙出击?”皇甫郦问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让韩遂立即交出关中的理由。”
“理由已经有了。”徐荣走回席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朝廷打算在今年冬天以前,从河东、太原两郡向关中迁移三十万人口。”
众人均感意外。
“大人,朝廷真的已经决定了?”崔林惊讶地问道。
“崔大人很快就能接到圣旨。”徐荣说道,“朝廷急于迁移人口到关中的原因很多。河东和太原两地的人口膨胀越来越严重,人口迁移得越早,对缓解两地的危机越有利。其次,关中荒芜已久,如果能把人口尽快迁移到三辅,对恢复关中极为有利。关中恢复得越快,朝廷的财赋收入就越多,这既能支援西疆,缓解西疆的危机,也有利于大军攻击洛阳,迅速稳定京畿。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徐荣停顿了一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长公主有意定都长安,所以,长公主希望我们尽快打下关中,尽快迁移人口,尽快完成定都的准备。”
诸将惊愣不已。除了对此事早有耳闻的崔林外,孙亲、张郃、皇甫郦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大帐内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徐荣把朝堂上的激烈争论略微解释了一下,“目前,这只是长公主的一个建议,是否成为最后的决策谁都不知道。但如果长公主的这个策议得到了大臣们的拥护,大汉将定都长安,那我们的责任就重大了。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关中,拿下长安,否则,我们无法向天子、向长公主和朝廷交待。”
按着,徐荣做了一番兵力部署。
孙亲率军留守河东,驻防于大阳城、河北城和风陵渡一线,防止关西的袁军攻击河东。虽然孙亲不太愿意,但相比刚刚赶到河东的冀州军、幽州军,他们更熟悉在河东作战,留守河东的重任只能交他们。为了保证孙亲的军队能够灵活调动,保持对关西的威胁,徐荣还特意从水师调拨了五百艘战船给孙亲。
鲜于银、张郃、高览三人立即率军渡河,昼伏夜行,悄悄赶到郑白渠一线会合杨凤的主力大军。
徐荣带着陈卫、皇甫郦和亲卫骑马不停蹄,连夜渡河赶往关中会晤韩遂。
六月下,关中,新丰城。
韩遂忧心如焚。
杨凤告诉韩遂,北疆军将有十五万大军进入关中,这让韩遂寝食不安。最近一段时间斥候的回禀证实郑白渠一带的北疆军大营不断扩大,营帐越来越多,可见北疆军后续大军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关中。如果让十五万北疆军全部进入关中,这仗就没法打了。
韩遂紧急约见高干,催促他尽快把军队部署到预定的攻击位置上。要想击败北疆军,必须抢在北疆大军没有完成集结之前,否则这一仗必输无疑。高干显然也感觉到了北疆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急书袁绍,请他即刻下令征调军队进入关中。
这时皇甫郦有书信送到,说徐荣要见他。
韩遂不想和徐荣会面。双方即将翻脸决战,再见面有什么意义?河北根本没有把西疆当回事,即使见面了,也不过是威慑恐吓而已。河北不会对自己做出任何承诺,更不会委曲求全,只有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六月下,兖州,定陶。
祭锋的迎亲大礼非常隆重,整个定陶城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
曹彰激动不已,他在定陶城看到了很多自小就崇拜仰慕的大人物。曹仁带着他一一拜见了郑玄、襄楷、许劭、杨奇等声名显赫的大儒,带着他认识了鲜于辅、张燕、吕布、玉石、颜良、赵云等赫赫有名的武将。告然,最让他兴奋的还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李弘。
李弘今天也是喜笑颜开。由于于毒指挥北军成功攻克了管城,大军迅速夺取颖川的胜算大大增加。李弘现在就期盼着文丑攻克许昌的消息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九节
六月下,豫州,许昌。
刘备缓缓放下手上的书简,抬头望着匆匆赶来的简雍,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四天前,斥候先后在开封、尉氏城一线,浪汤渠一线发现了正在向颖川前进的北疆大军。但不待刘备做出反应,洛阳的袁绍就以八百里快骑送来急书,说北疆军在河南战场上全线进攻,管城被攻克,敖仓在血战,成皋一线的黄河河面上战船密布,战况十分危急。袁绍恳求刘备做好北上支援河南战场的准备。
袁绍的这份书信让刘备闻到了浓烈的血腥。目前河北正在利用江东和江淮的局势出面斡旋,意图把徐州的曹操和江东的孙权暂时稳在长江南北两岸,让他们互相牵制无力顾及中原,从而让北疆军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全力攻打洛阳。但在刘备看来,河北如果在河内、河南两个方向实施强攻,夺取洛阳的可能很小。因为洛阳在关中、荆州和豫州源源不断的支援下,可以依靠黄河天险和坚固的关隘挡住北疆军。河北要想夺取洛阳,必须先包围洛阳,先把关中和颖川拿下,彻底断绝洛阳的外援,否则北疆军必定兵败关东。
如果河北攻打洛阳的策略和自己的想法一样,那么现在北疆军在河南战场上的进攻可能是佯攻,而北疆军真正的攻击目标是颖川。
刘备立即书告袁绍,把斥候最近几天的发现以及自己依据这些消息对北疆军攻击策略的猜测详细说了一遍。从目前局势分析,豫州各路大军还是坚守城池为好。尤其是颖川的阳翟、颖阴、许昌等大城,更要屯驻重兵,以防遭到北疆军的猛烈攻击。为此,刘备希望得到袁绍的帮助。他请袁绍书告豫州各郡太守竭尽全力支持自己,尽一切力量给自己提供钱粮和援军,以便守住颖川,保证洛阳和荆州、豫州之间通畅无阻。
在刘备主掌豫州这段时间里,因为征募军队和征缴财赋的事,他和豫州各郡太守的关系一度很紧张。去年官渡大战结束后,各地都在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但袁绍显然担心刘备借机恢复实力,占据豫州,所以他命令豫州各郡太守自行募兵,剥夺了刘备在豫州募兵的权力。虽然刘备名义上兼领汝南郡太守,但关羽、张飞的军队就在汝南,有一万多人,如果再大肆征募新卒,他的动机就有问题了。另外,豫州各郡把征缴的财赋直接上交给洛阳,根本不通过豫州府。刘备一直想加固颖川各城的城防,但因为没钱,迟迟不能动工。他向袁绍要过几次,但袁绍以各种理由拖延,至今也没有调拨。
现在颖川只有三万军队,其中有两万人是去年招募的新卒,而各城城防更是不堪。当年袁绍率军讨伐董卓的时候,颖川是主战场,很多城池的防御设施都遭到了破坏。这几年袁绍连连对外用兵,耗费巨大,也没有钱财进行修缮。刘备因此忧心忡忡。如果北疆军主力杀进颖川,如果豫州各郡不能齐心协力果断支援,自己极有可能败走颖川。
简雍一步跨进大堂,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简,冲着刘备大声叫道:“大人,北疆军杀进了颖川,正在围攻鄢陵。”
刘备头一晕,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手中竹简“啪”地掉到了地上。自已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北疆军现在在哪?距离许昌还有多少路?”刘备极力镇定心神,一把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颤声问道。
鄢陵距离许昌只有六十里,北疆军旦夕可至。简雍手指地图上的洧水河,“斥候回禀说,北疆军的前锋军正在河上架设浮桥,估计明天早上我们就能看到北疆军了。”
“有多少人?”
“据斥候说,至少有三万人,还有大量的铁骑。这是北疆军的主力,绝对是主力。”简雍惊慌地说道,“现在可以肯定,北疆军的目标是颖川,他们在河南战场上的攻击不过是为了切断河南和颖川之间的联系,阻止辛评的大军南下支援颖川而已。”
刘备脸色非常难看,他盯着地图上的鄢陵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鄢陵只有两千人,城池又小,措手不及之下,能坚守两三天就不错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许昌只有五千人,兵力有限,要即刻征调援军啊。”
驻守颖川的三万大军分布在阳翟、颖阳和颖阴等数个大城里,除了距离许昌五十里的颖阴城外,其它各城的守军都无法抢在北疆军包围许昌之前赶到。刘备略加思索后,对简雍说道:“急报洛阳,请袁大人急令辛评,让他在河南战场上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管城,打通河南和颖川之间的驰道。只要辛评大人夺回了管城、攻打颖川的北疆军就要分兵回防,这可以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坚守许昌。等到荆州和豫州各地的援军陆续赶到了战场,北疆军兵力处于劣势,他们就无法夺取颖川了。”
简雍连连点头,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稍得到缓解。
“书告荆州刘表大人,请他尽快北上支援。”
“再告豫州各郡太守,请他们尽快集结军队,火速赶到颖川。”
刘备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调整了兵力部署,并让简雍立即送出书信和命令。简雍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大人为什么没有征调云长和翼德速到颖川相助?”
“云长前几天来书,说汝南黄巾军突然活动频繁,翼德还在葛陂和新蔡一带中了伏击,丢了一批粮草辎重。”刘备皱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李弘一反常态,竟然主动出面与曹操、孙权议和,接着河南战场上的北疆军攻占了管城,而汝南一带的黄巾军又突然主动出击,联想到今天北疆军主力攻打颖川,你难道就没有从中看出点什么?”
简雍霍然顿悟,“大人是不是怀疑伏击翼德的不是黄巾军,而是一直活跃在江淮的袁耀?”
“肯定是他。”刘备十分自信地说道,“李弘在中原大战结束后,立即命令袁耀赶到了江淮,其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让袁耀在江淮立足,而是为了让他重整袁术的军队,然后在北疆军攻打颖川的时候杀进汝南,让我们腹背受敌,他们则乘机攻占整个豫州。”刘备伸手拍了拍案几,感概地说道,“当今世上,若论用兵,无人能及李弘。他越来越厉害了。”
简雍脸上露出一丝惶恐,还夹杂着几丝苦涩。“大人,你下令各郡急速支援颖川,却让关羽、张飞留在汝南剿杀黄巾军,这会让各郡太守误以为你保存实力,他们可能因此心生怨意,延误或者拒绝……”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刘备恼怒地挥挥手,“颖川丢了,洛阳岌岌可危,豫州又能坚守多久?如果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非要置颖川与洛阳安危于不顾,那就随他们好了,让他们等着掉脑袋吧。”
六月下,豫州,长社。
在长社城以东三十里的洧水河上,北疆军正在渡河。
河堤上,文丑和吴雄、项澄、宋宪、杨意、郭勋等人围在地图旁,正在商讨攻击之策。
此次大军的粮草有限,只有一个月的用量。为了完成预定攻击目标,大军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攻占颖川的主要城池,并就地得到粮草补充。
中原大战结束后,颖川处在北疆军的直接攻击下,许昌和颖阴首当其冲,成了抵挡北疆军攻击的重要城池,屯有重兵和大量粮草辎重。但许昌和颖阴毕竟是战场前沿,颖川的大部分粮草辎重还是屯积在郡治阳翟城。阳翟城处在颖川郡的西北部,东临颖水,北靠嵩山,西部和南阳相连,南边顺着颖水、汝水而下,可以直接进入汝南,所以这座城池一直是豫州把粮食送往洛阳的中转站。
早在大军开始在陈留集结的时候,大将军李弘就曾建议颜良、赵云等人先包围许昌,然后集结步骑主力在许昌和颖阴一带围歼前来支援的敌军,最大程度地消灭颖川的兵力,继而夺取颖川。由于此次攻击颖川的大军只有七万,没有兵力优势,而且大军也只有一个月的粮草,为了减少大军的损失,在野外歼敌是最好的办法。当然了,这个计策最重要的还是保证大军在攻击不利的情况下,能够全身而退,不至于损兵折将,遭受重创。
颜良、赵云等人商定的攻击之策基本上是按照大将军的这个建议制定的,文丑当时也是制定者之一。颜良等人赶赴行辕后,文丑奉命指挥大军攻击颖川。他率军渡过浪汤渠后,接到了于毒在河南战场上攻克管城的消息。管城被北疆军占据后,河南战场上的叛军就无法南下支援颖川,也就是说,大军腹背受敌的威胁没有了,可以一心一意攻击颖川。文丑随即决定改变攻击之策,并立即下令调整兵力部署。
文丑决定用一部兵力包围许昌,诱使颖川各城守军急速支援,同时调用大军主力攻克长社,从长社方向直接西进,抢占阳翟。
拿下阳翟城,北疆军既能得到粮草补充,可以让大军在颖川持续作战,又能断绝豫州对洛阳的粮食供应,让洛阳陷入恐慌。洛阳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河北卡断它的脖子,袁绍势必要抽调援军南下攻击。这样一来,关中、河内和河南战场都将因此受益。尤其是河南战场,于毒极有可能乘势攻击荥阳,直逼虎牢。
不过,文丑的这个计策非常冒险。阳翟距离周围的城池比如阳城、颖阳、颖阴等地都只有一百多里,如果大军攻击受阻,不能迅速拿下阳翟城,极有可能被从许昌回援的叛军包抄。虽然北疆军的兵力明显多于叛军,但一场硬战打下来,北疆军损失势必很大,而且攻击时间也被耽误了。南阳、洛阳和豫州其它郡县的援军有可能源源而来,这样大军就不得不后撤,放弃攻击颖川了。
文丑认为先打阳翟,即使不能即刻攻陷,也同样可以利用铁骑的优势,在颖水河和潠水河之间的狭窄地带袭击叛军,迟滞叛军的救援速度。如果这样还是不能拿下阳翟,那我们就掉头南下,再打许昌。这时叛军的援军都被牵制在阳翟城一带,考虑到阳翟的重要,他们必定不敢再次南下救援许昌,如此则许昌可下。
吴雄、项澄、杨意、郭勋等人都是胆子撑破天的人,一个比一个狂,极力支持文丑。宋宪和几个谨慎的将领虽然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但文丑是大军统帅,吴雄这些人又跃跃欲试,想反对也不好开口,只有同意。
文丑指挥大军主力连夜包围了长社。宋宪、赵虎带着一万大军从鄢陵出发,直杀许昌城。
北疆军拿下长社后,迅速赶到潠水河。
此时距离阳翟还有六十里,但要横渡两条河,北疆军想快也快不起来。北疆斥候四下散开,尽可能捕杀对方斥候,隐藏大军形迹。
先行赶到阳翟的斥候匆忙回报,一支大约三千人的援军从阳翟城飞速南下,正沿着颖水河西岸赶赴颖阳。
文丑大喜,举手狂呼,“天助我也。命令大军连夜渡河,明日清晨,我们攻打阳翟。”
七月初,洛阳。
袁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袁绍的书房,“本初,阳翟城丢了,阳翟城被北疆军攻占了。”
袁绍骇然站起,半天没有说话。
“本初,立即增兵鲁阳,确保荆州的粮食能从伊阙关进来。”袁微擦了擦头上的汗,焦虑不安地说道,“如果鲁阳再给北疆军抢去了,洛阳和荆、豫两州的驰道就全部被切断了。”
“不,增兵关中,立即增兵关中。”袁绍缓缓坐下,咬了咬牙,冷声说道,“只要关中打赢了,北疆军休想在颖川立足。”
“急告韩遂和高干,请他们即刻发动攻击,即刻攻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节
八百里快骑带着袁绍的命令,飞一般疾驰关中。
逢纪、审配、袁忠、荀谌等人匆匆赶到袁绍府邸,和袁绍、袁微商量应对之策。
目前颖川的情况非常危急。虽然颖川南部的许昌、颖阴和颖阳三座大城还控制在刘备手上,但由于河南管城失陷,南阳的军队北上关中,刘表正在豫章郡的柴桑一带和江东军交战,能急速支援颖川的只有豫州的汝南、陈国、梁国和沛**队。不过这四个郡国兵力有限,且多是新近招募的新卒,无法对北疆军造成致命威胁,最多也就是帮助刘备守住颖川南部,想把北疆军立即赶出颖川,极为困难。
“只有得到荆州军的支援,我们才能守住颖川。”审配建议袁绍书告袁谭,请他再次派人南下江东,极力促成曹操、刘表、孙权和周瑜之间的和谈,从而让刘表腾出手来率军北上支援,让曹操和孙权联手威胁中原,迫使北疆军撤出颖川。
审配的建议并没有得到众人的响应。河北的祭锋刚刚娶了曹操的女儿,晋阳朝廷的重臣陈好刚刚娶了孙权的妹妹,三家关系融洽,正在和谈。此刻江东为了摆脱困境,迫切需要河北牵制曹操,从而集中力量打击荆州,避免将来遭到曹操和刘表的联手夹击。而曹操夹在河北和江东之间,日子艰难,同样迫切需要稳定徐州,控制扬州江北两郡,避免在实力微弱的情况下被河北一口吞了。河北为了集中兵力拿下洛阳全取中原,也迫切需要稳定江淮局势,免得一心二用,被曹操和孙权拖住了。三家各取所需,都能从和谈中受益。所以和谈成功的可能很大。相反,此刻袁绍境遇不佳,他出面斡旋各方纯粹是为了守住洛阳,不能给曹操、刘表和孙权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利益。所以就算袁谭亲自赶到江东,恐怕也很难阻止江东打荆州,很难说服曹操和李弘翻脸,更难让刘表在江东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北上支援颖川。
袁绍考虑了良久,还是接受了审配的建议。
“能不能扭转目前的紧张局面,关键是关中大战。只要我们在关中击败了北疆军,天下形势就会发生惊天逆转。”袁绍说道,“如今景升兄正在和孙权、周瑜交战,短期内荆州军无法北上,景升兄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此番斡旋成功的可能的确不大。不过,现在对我们来说关键是关中大战。景升兄能否即刻北上支援并不重要,我们只要和他们保持接触就行。一旦北疆军在关中大败,河北全线退守,李弘对曹操和孙权的威胁就大为减轻。那时我们实力复振,相信曹操、孙权、周瑜必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明智选择。”
袁绍和众人仔细商议后,接着做出了一系列部署。
他命令河南战场土的辛评立即率军反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管城。目前北疆军的攻击目标已经明确,为了守住颖川,河南战场上的军队必须夺回管城,威胁北疆军的后方,牵制颖川战场上的北疆军兵力。
阳翟失守后,鲁阳成为洛阳和南部州郡保持联系的唯一通道,无论如何不能丢失。但现在南阳军队一分为三,兵力非常薄弱。南阳的一部军队北上关中参加关中大战去了,还有一部军队袁熙带到汉中会合张鲁去了,剩下的一部军队主要是护卫天子,留守城池,人数只有五千人,因此鲁阳的形势万分危急。
袁绍为此十万火急地书告袁熙,命令他带着军队日夜兼程返回南阳,赶到鲁阳城死守要隘,确保鲁阳至伊阙关的驰道顺利畅通。
袁绍还命令广成、伊阙、大谷、轘辕四关都尉做好迎战准备,时刻防备北疆军攻击关隘。逢纪曾建议从洛阳抽调军队南下关隘加强防守,同时集结兵力从轘辕关方向直杀颖川夺回阳翟,但袁绍担心洛阳兵力不足,无法及时支援河内和河南战场,否决了逢纪这个提议。
最后,袁绍书告刘备及豫州各郡太守,希望他们齐心协力死守颖阳、颖阴和许昌一线,想方设法击败北疆军,重新夺回颖川。
袁微等人告辞离开。袁绍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疲惫的身影,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悲哀和恐惧。这种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了全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关中,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关中战场上,关中大战一旦失败,洛阳随即陷入北疆军的包围,自己若再想力挽狂澜,扭转乾坤,难上加难。关中大战会败吗?韩遂会不会临阵倒戈?河北如果四面包围了洛阳,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会被严重分散,它在任何一个战场上都无法对洛阳形成绝对优势。也就是说,我只要在其中一个战场上取得胜利,河北的围攻之策即告失败。我还有机会,还有击败河北的机会。
大汉国建兴四年七月。
七月初,关中,新丰城。
韩遂接到徐荣的书信,得知河北急于向关中迁移人口后,极为愤怒,他认为河北欺骗了自己。
河北一直说,大军进入关中,是为了攻打关西和洛阳,但军队进入关中后,河北却突然决定向关中迁移人口,这明显是逼迫自己撤回西凉。河北为了得到关中,已经急不可耐地举起了战刀。然而,韩遂担心自己兵力不够,迟迟不愿展开攻击。如果西凉人以惨重的代价击败了北疆军,不但无法继续占据关中,连戍守西疆都成问题。韩遂不想冒险,他希望一击而中,他还在耐心地等待。
袁绍的书信送到关中后,韩遂松了一口气。北疆军在河南、颖川同时发起攻击,说明中原战场上的军队并没有千里迢迢赶到关中战场。渭水河南岸的郑白渠大营里,只有河东的北疆军。河东只有五万军队,而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大阳城一线需要军队防守,能渡河进入关中的军队最多不超过四万人。
这时北疆铁骑也出现了。一支大约五千人的军队从安定郡直杀茂陵、平陵,并和西凉铁骑发生了两次小冲突。散布在池阳、高陵一线的斥候们回禀说,他们在郑国渠北岸发现了北疆铁骑的踪迹,但对方人数不多,大约在五、六千人左右。此刻庞德的军队还在天穹沙漠一带,韩遂因此估计河北能征调入关的铁骑大概在两万人到三万人之间。但现在斥候探查的结果和他的估计有很大出入。
韩遂有些不安,命令斥候们尽可能接近北疆军的郑白渠大营,以探查北疆铁骑的情况。
目前在关中战场上,自己有六万人马。除掉驻守长安、槐里等城池的军队外,能投入战场作战的兵力不到五万人。袁绍的四万大军已经秘密赶到潜伏位置。两军加在一起大约为九万人。北疆军的兵力如果和斥候探查的结果接近,确实是五万人左右的话,那么联军很难全歼对手。以不到两倍的兵力围攻对手,尤其在北疆军小心戒备的情况下,能重创对方就是最好的战果了,但自己的损失肯定很大。
韩遂不愿付出这个损失,他想利用渭水河,先把北疆军一部诱骗到渭水河南岸,集结绝对优势兵力予以围歼。然后再渡河展开追击,把剩下的北疆军围杀在黄河岸边。
韩遂为此特意派出凌孺赶到郑白渠,佯装和河北商谈具体细节,同时要求徐荣立即率军渡河攻杀华阴,夺取潼关。徐荣婉言拒绝,说大将军目前正在中原战场指挥大军攻打洛阳,河北财赋不足,无法在两个战场同时开战。徐荣认为攻打潼关的最佳时机应该在十月,也就是人口迁移到关中后,准备秋耕的时候。
韩遂一筹莫展。
徐荣根本没有渡河的意思,他已经着手安排人口迁移一事了,而袁绍却一天三封书信来催,恳求韩遂立即展开攻击,否则不但颖川丢失,连洛阳都岌岌可危了。高干、辛毗、朱灵也亲自赶到新丰城催促。高干甚至威胁说,如果大人不愿打,我们就独自展开进攻了。
高干兵力有限,又没有铁骑,如果贸然攻击必败无疑。高干一败,北疆军就有借口打韩遂了。两人联手还能和北疆军打一打,但各自为战就是自寻死路。韩遂很恼火,对高干的威胁嗤之以鼻,“你胆敢独自进攻,我马上和北疆军一前一后,把你们赶到渭水河喂鱼去。”
七月上,凌孺从郑白渠匆匆返回,“先生,孟起返回关中的事被北疆军知道了,徐荣已经命令庞德率军从天穹沙漠急返关中。”
韩遂骇然心惊。庞德的大军一旦赶到关中,北疆军实力倍增,关中大战根本没法打。
“快,急召高干、辛毗。”韩遂断然挥手,“马上攻击北疆军。”
军议上,韩遂做了详细的攻击部署。
“我们主动渡河攻击,等于是和北疆军决战。”韩遂用力拍了拍地图上的万年城,“这里过去叫栎阳,曾是秦国的都城,后来高祖刘邦也曾以此为都住了四年,城池很坚固。北疆军的大营就在这里。杨凤率军进入关中后,先是建营于下邽,但后来大概考虑到暂不渡河攻击潼关,所以他把大营向西北方向移动了一百里,依托万年城,背靠白渠,建了一座很大的军营。”
“这座军营看上去是新月形布阵,但其实是雁形布阵,其攻击力要远远大于它的防守能力。如果我们正面强攻,损失肯定很大。所以我打算先以步卒大军牵制其两翼,中军则以铁骑的优势展开强攻,摧毁其中军,切断其两翼的联系,然后集结主力围歼其一翼,重创对手。”
“先生,北疆军要是退回城内怎么办?”高干问道。
“他们不会退回城内。”韩遂望着地图,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北疆军来说,他们非常渴望打这一仗。这一仗打赢了,关中就是他们的,洛阳指日可下。打输了,他们可以保证河东的安全,等待时机卷土重来。对于我们来说……”他看了看众将,苦涩一笑,“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各位大人即刻返营,连夜率军渡河。”
空荡荡的大帐内,韩遂站在地图前,神情恍惚,久久不语。
“先生,我们有必要决战吗?”张鸣悄悄走到韩遂的身后,小声问道。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韩遂苦叹,“河北向关中迁移人口,已经表明了他们的决心。他们要我们离开关中,回到西凉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河北为什么要这么做?”张鸣痛苦地摇摇头,“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到绝路?”
“他们需要人戍守西疆。”韩遂脸上露出一丝杀气,“河北既然不给我们生路,那我们只有誓死一搏了。”
“但是……”张鸣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如果我们输了,将来……所以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退一步……”
“河北不给我们这个机会。”韩遂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该让的都让了,但河北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在他们眼里,我们西凉人根本不堪一击。这次我们赢定了,我绝不会离开关中。”
七月上,关中,郑白渠大营斥候从四面八方狂奔而回。韩遂带着西凉大军渡过了渭水河,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可曾发现袁绍的军队?”这是徐荣最关心的事情。
“高干、朱灵的大军正从青戈渡口急速赶来。辛毗的大军和西凉军一起,正从新丰渡口急速北上。”
“韩遂被激怒了。”杨凤笑道,“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和我们决战。”
“一战决胜负。”麴义激动地说道,“当年的文约先生又回来了。好,好啊,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徐荣低声叹息,冲着站在身边的陈卫挥了挥手,“急令诸将,到大帐议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三十一节
韩遂统率九万大军迅速逼近万年城。
低沉的战鼓声,嘹亮的号角声,整齐的步伐声,急骤的马蹄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伴随着遮天蔽日的滚滚尘雾,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地平线,向北疆军大营呼啸而来。
五彩缤纷的战旗迎空飞舞,猎猎作响,远远看上去,如同大海中卷起的千层大浪,汹涌澎湃,声势惊人。
韩遂被一队亲卫骑簇拥着,走在大军的最前面。他身后那面高耸入云的大纛上下翻滚,连声怒吼,就象一头被困在樊笼中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更象一只被羁绊的蛟龙准备一飞冲天。韩遂抬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望着深遂的天穹上那点点淡淡白云,思绪不禁飞回到了遥远的西疆,回到了自己深爱的那片土地上。只要打赢这一仗,西疆的天空将会更加美丽,西疆的山山水水将会沉浸在喜悦和快乐之中。我要打赢这一仗。
韩遂缓缓举起双手,振臂长啸。
“咚咚咚……”战鼓如雷,蓦然爆响。
行进中的大军渐渐停下,一列列,一行行,一个接一个的战阵,绵延数里,人山人海,无边无际。
铺天盖地的烟尘忽然挺起身躯,张开粗壮的双臂,扬起硕大的头颅,对着白花花的太阳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天地霎时色变,半边天空陷入了黑暗。
“杀……”
九万联军将士高举武器,用尽全身力气吼叫起来。巨大的吼声象海啸一般卷起层层高浪,从战阵上空厉啸掠过,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北疆军大营。
北疆军大营静静地横亘在白渠之畔,如同夜空中的一轮弦月,寂然无声。
高大的辕门紧紧关闭。长长的栅栏背后数万将士严阵以待,犀利的武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光芒。
数不清的战旗在风中心惊胆战地飘动着,它们好象被响彻天宇的啸叫声惊骇了,嘴里发出的呜咽声转眼就被潮水一般的轰鸣声淹没了。
万年城楼上,徐荣、麴义、杨凤、张白骑、鲜于银、张郃、庞德等北疆大将一字排开,神情凝重地望着远处的敌军战阵。
“子烈,擂鼓,擂鼓……”麴义猛然转身,冲着徐荣连连挥手,“把他们的气势压下去,压下去……”
徐荣摇摇头,眯起眼睛淡然一笑,“示敌以弱,并不是什么坏事。”接着他看看众人,“诸位大人估计一下,韩遂大概带了多少人马和我们决战?”
“至少十万人,这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杨凤苦笑道,“最早我们曾估计他们大约能集结七万人马,但现在看来无论是韩遂还是袁绍,都把命运赌在了这一仗上。目前我们只有十二万大军,兵力上只有微弱优势,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看着徐荣,郑重说道,“朝廷希望我们能尽可能保存西凉军,但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我们要想击败敌人,只能破釜沉舟,誓死一搏了。”
徐荣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放弃保存西凉军的想法,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有多少杀多少,否则此仗必败无疑。”
联军战阵里,鼓声再度冲天而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联军开始缓缓推进。
“韩遂想干什么?要进攻吗?”张白骑疑惑地问道,“他一路急行而来,士卒们没有休息,营帐也没有建立,仓促进攻只会导致更大伤亡,他是不是疯了?”
“他可能想探查一下我们的兵力部署。”张郃说道,“他在对面耀武扬威,不断挑衅,我们却躲在营帐里大气不出,他肯定感到十分不安。”
“命令各部,做好迎战准备。”徐荣挥了挥手,“传令各部弓箭手,齐射三轮。”
“嗡……”一声巨响,从北疆军的大营内突然飞出一片黑云,它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愤怒地咆哮着,迎着敌军凶狠地扑了上去。
近万支利箭几乎同时钉到地面上,大地在这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战场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凄厉的呻吟。
联军猛然止步,此起彼伏的鼓声、号角声霎时停止,战场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嗡……”又是一声巨响,又是一片血腥厉啸的黑云从北疆军大营里冲天而起。
这片黑云尚在空中飞翔,第三声巨响再次传来,刺眼的阳光立时为之一暗,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霎时笼罩了整个战场。
阎行带着一队铁骑飞速回禀。北疆军三轮齐射后,在战场上留下了密集的箭矢。从这些钉在地面上的箭矢来看,北疆军大营两翼的兵力相差无几,而中军的兵力却稍嫌单薄。另外从箭矢数量来看,北疆军的弓箭手并不是很多。通过这些弓箭手的大概数量,阎行估计北疆军的总兵力大约在四万到五万人之间。这和韩遂在出兵前的判断基本吻合,出入不是很大。
韩遂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北疆军为什么一直没有擂鼓?”
阎行愣了片刻,没有说话。北疆军一向强悍,气势如虹,即使看到对方的兵力明显多于自己,也不会主动示弱。今天这种状况的确有点反常。
“示敌以弱吗?”韩遂又问道。
“大人怀疑什么?”
韩遂抬头望着远处城楼上凌空飞舞的大纛,挥了挥手,“传令,后退十里扎营。”
晚上,联军中军大帐。
韩遂站在一个临时草画的战场态势图前,亲自部署攻击之策。
“从今天的试探来看,北疆军两翼兵力相等,中路兵力单薄。但因为其中军处于城内,中路分为前后两军,所以城内必然还有兵力可以随时支援到中路。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雁行布阵,符合徐荣稳重谨慎的用兵之道。”
韩遂指着地图上的万年城继续说道,“北疆军依城布阵,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效保护了中军。即使它打败了,也依旧可以指挥各路败兵迅速撤回城内,从而确保自己的大军不会崩溃。”
“由于我们无法利用铁骑的优势摧毁它的中军,无法在战场上取得绝对优势后给予北疆军致命一击,所以我们只能以最大程度歼灭北疆军的兵力为最终目标。”
“根据这个目标,我们首要之务是摧毁北疆军的中路,彻底分割北疆军的左右两翼,继而切断北疆军左右两翼撤回城内的线路,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全歼其左右两翼的所有兵力,逼迫徐荣带着城内残余兵力急速逃回河东。”
北疆军据营坚守,强行攻击我们损失较大。
虽然万年城这个大营他们刚刚建立不久,很多防御设施并不齐备。但北疆军武器犀利,尤其是他们手中的很多重型器械,会给我们的攻击带来很大麻烦。
“为了迅速攻破北疆军大营,和北疆军迅速进入正面对攻,充分发挥我们的优势,我打算今夜实施突袭。”
大帐内鸦雀无声,气氛陡然紧张。
“孟起,你带着五千铁骑,于黎明前夕发起攻击,率先撕开北疆军的中路防守,带着大军一直杀到万年城下,切断北疆军左右两翼之间的联系。”韩遂说道,“北疆军的中路一旦受到威胁,其城内的兵力必然增援,这样其左右两翼失去了援军,我们随即可以抢在他们撤退之前堵住他们的退路。”
“五千人?”马超犹豫了一下,躬身问道,“如果城内援军数量较多,我堵不住他们怎么办?”
“我带着五千铁骑、五千步卒居中策应。只要中路危急,你马上就能得到援军。”
马超躬身领命。
“今天北疆军的反应有些异常。”韩遂看看众将,眉头微皱,“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从萧关方向南下的敌骑可能超过了我们的估计。匈奴人刘豹和刘冥对李弘非常忠诚,他们极有可能已经秘密赶到了关中。”
“匈奴人去年在中原损失较大,今年即使南下人数也不会太多。”梁兴不以为意地说道。
“不管我们的猜测是否准确,我们都要早作准备,以免措手不及。”韩遂说道,“左右两翼步卒大军在黎明时分率先突破北疆军的营寨后,两翼铁骑大军立即冲上去,把北疆铁骑全部引出来,以策应步卒大军发起攻击。”
杨秋、成宜统率八千铁骑,李堪、张横统率一万五千步卒居于联军左翼。
梁兴、马玩统率一万两千铁骑,高干、辛毗统率四万步卒居于联军右翼。
“攻击之初,左翼大军的目的主要是牵制北疆军的右翼军队。”韩遂解释道,“我们的右翼大军是此仗的攻击主力。五万两千人冲上去之后,要以最快速度包围和全歼北疆军的左翼军队,然后迅速移动到右翼战场,力争把北疆军的左翼军队全部歼灭。”
韩遂接着详细交待了一些攻击细节,尤其是步骑大军之间的配合,嘱咐各部大将务必遵从军令,到了战场上要齐心协力。
“好了,大家散了吧,立即回去准备。”韩遂冲着诸将轻轻挥了挥手,“明天天亮前,我们杀进北疆军大营。”
晚上,万年城。
由于敌人的兵力大大超过了预料,徐荣紧急修改了攻击之策,并召集诸将重新部署。
“目前这种情况下,再谈什么保韩遂打袁绍已经根本不可能。”徐荣苦笑道,“这是一场血战。谁败了,谁就失去关中。韩遂已经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冒着丢失西疆的危险要和我们决一死战,这是我们事先没想到的。朝廷,包括我自己,都低估了韩遂占据关中的决心。”
“关中大战事关中兴大业,事关生死,我们不能败,也败不起,所以诸位大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损失惨重,也要打赢这一仗。”
“我们兵力上的优势太小,为了能一击而中,只能先示弱诱敌,先让叛军全面进攻。等敌人的攻击意图暴露后,我们再针对敌人的要害,展开致命一击。”陈卫手指地图,在万年城的前方划了一个圆圈,“我们先在白渠南方部署五万五千人。”
中路正前方是何风大人的一万大军。中路后方的万年城内,是段炫大人的五千精锐。
左翼部署两万步骑大军。杨凤、华雄、梁百武三位大人统率一万五千步卒。刘冥大人统率五千铁骑。
右翼也是两万步骑大军。张白骑、于氐根、李尧三位大人统率一万五千步卒。杨明大人统率五千铁骑。
在白渠的北岸,鲜于银、张郃、高览的三万步卒大军,麴义、阎柔、庞德和刘豹的三万五千铁骑大军将随时进入战场。
陈卫简要解释了一下迎战原则,然后说道:“今天我们在战场上射了三轮长箭,其目的是告诉叛军,我们的布阵中规中矩,没有任何破绽。叛军虽然觉得自己的兵力超过了我们,但他们优势有限,要想击败我们,他们只能在局部战场上集结两倍甚至三倍的兵力攻击我们其中一翼,否则他们极有可能无功而返。”
“如果叛军攻击之策的确如此,那我们只要集结主力全歼敌人的牵制一翼即能攻破敌人的布阵。叛军阵势一旦被击破,士气必然涣散,军心必然大乱。那时我们兵力上的小小优势就能发挥到极致,大军可以乘机掩杀,击败叛军。”
“不过,这里有个关键问题要解决,那就是西凉铁骑。西凉铁骑人数很多,至少在三万人到四万人之间。这么庞大的铁骑大军在其大军的两翼辅助进攻,我们要想击败敌人的牵制一翼难度很大。但如果我们不能迅速解决敌人的牵制一翼,我们遭到敌人主力攻击的军队可能遭受重创或者被彻底击溃,所以……”陈卫手指右贤王刘冥和度辽将军杨明,“两位大人在攻击开始后,要想方设法把西凉铁骑诱离两翼战场,让我们的铁骑主力给予他们迎头痛击,让西凉铁骑失去战斗力或者至少部分失去战斗力,这样我们就能以最小代价最快时间击败叛军。”
刘冥和杨明两人互相看看,面显难色。在战场上,任何一方的统军将领都会严格遵从统帅的指挥,不会因为追杀逃敌而擅自率军脱离战场。统军将领如果不听指挥,其后果很可能就是大战的失败,这个道理普通士卒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那些统军大将了。
“在西凉铁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羌人。”徐荣平静地说道,“那些羌人的渠帅、大帅未必对韩遂言听计从,而且大战一旦开始,两翼战场将由临时统帅指挥进攻,那些羌人首领更加无法无天。因此,只要你们牢牢盯住羌人,肯定有机会激怒他们,把他们诱离战场。”
刘冥和杨明躬身领命。
“诸位大人回去后,命令将士们衣不卸甲,刀不离手,随时准备作战。”
“大人担心西凉人乘夜袭营吗?”何风笑道,“韩遂不会这么急着寻死吧?”
“小心一点好。”麴义瞪了他一眼,“当年我们在西凉打仗的时候,屡屡遭到他的夜袭。桔苑大战那次我们差点被他杀了。你要不想死,晚上就把眼睛睁大一点。”
“好,好。”何风连声说道,“我晚上一定睁着眼睡觉,哈哈……”
天上一轮弦月穿梭在厚厚的云层里,或明或暗。
马超闭着眼睛,策马而行。五千将士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行走在凉风习习的平原上。
“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马超睁开眼睛,转头看看身边兴奋的马岱,轻声笑道:“我们去偷袭敌人的大营。你害怕吗?”
“我不怕。”马岱摇摇头,但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一丝胆怯。马岱是马超的堂弟,今年十七岁。这次出战关中,马超把他带在了身边。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大哥,庞大哥会不会也在这里?”
马超笑容渐敛,低声说道:“他在天穹沙漠,不在这里。”
庞德到了天穹沙漠后,曾和马超见了几次面,当时马岱也在场。庞德对韩遂的做法颇有微辞,认为韩遂如果继续和袁绍暗中来往,十有**要出事。果然,等自己奉命回到关中,韩遂竟然要和袁绍联手对抗河北了。在马超看来,河北的做法虽然有些咄咄逼人,但从西疆长远利益考虑,理所当然应该尊奉晋阳的天子和朝廷。
袁绍是一匹吃人的狼,根本不值得信任。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先生好象全部忘记了。他难道想重蹈父亲的覆辙?
这场仗自己不想打。和北疆军打仗,即使打赢了,西凉军又能剩下多少?袁绍跑来支援,是因为洛阳要丢了,他纯粹是为了自己,但西凉人为什么打这场仗?西凉人首先要有实力,然后才能与河北、洛阳鼎立。保持实力是西凉人生存的唯一办法,但先生却一反常态,竟然拿西凉人的全部实力和河北决战。太不可思议了。
自己曾想以袁谭在此为借口带着军队离开关中,但袁谭早走了,这次进关的是高干和辛毗。自己找不到理由了。
“大哥,如果庞大哥也在这里,我们和他打吗?”马岱又追问了一句。
马超很郁闷,他沉默了一会,用略带侥幸的口气说道:“他在天穹沙漠。”
“我觉得庞大哥就在那里。”马岱手指前方黑漆漆的天空,认真地说道,“我们离开了西凉,庞大哥还待在天穹沙漠干什么?他只要留下几千人威胁一下羌人就可以了。你想想,我们在这里打北疆军,他却在天穹沙漠帮我们打西羌人,他有那么傻吗?你不会认为河北人都是傻子吧?”
马超背心一凉,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夜空。昏暗的月亮冲着他戏谑地眨眨眼睛,仿佛正在嘲讽他的愚蠢。不会的,庞德绝不会知道自己悄悄回到了关中,他肯定还在天穹沙漠。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
一支鸣镝刺破了夜空,发出了“咻……”一声尖啸。黑夜的宁静霎时被撕破。
几乎与此同时,一团火焰突然照亮了夜空,接着平原上的火焰越来越多,越烧越旺,转眼间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我们被发现了。”斥候狂奔而来,“敌人的斥候发现了我们,暴露了,我们暴露了……”
“吹号,吹号……”马超毫不犹豫,举枪狂吼,“冲上去,我们冲上去……”
“呜呜……”凄厉的号角声转眼响彻了夜空。
五千铁骑将士打马狂奔,马蹄声、杀伐声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了一股震撼四野的巨大声浪,向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北疆大营飞一般射去。
“咚咚咚……”战鼓如雷,惊天动地。
大营内人喊马嘶,人声鼎沸。各部将士临危不乱,在上官的指挥下,迅速列阵,等待着激战来临的一刻。
何风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拿着黑乎乎的肉干,慢慢走在战阵里,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快吃干粮,快点,不要饿着肚子打仗。”
很多老兵神情轻松,手里拿着武器,嘴里吃着东西,还不时低声骂两句。一名盾牌兵半跪在地上,非常紧张,似乎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个不停。何风走到他面前,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站起来。
“你是新来的?”
那士卒面红耳赤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
“骗子。”
“骗子?”何风诧异地看看他,本想调侃两句,但见他紧张得开始哆嗦了,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一次打仗?”
“是的。”这名新卒用力挤出了两个字。
“吃了吗?”
“没有。”
“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会被敌人一矛刺穿。你死了,你的盾牌就会倒下,在你盾牌后面的长矛兵、刀斧手和弓箭手就会失去保护,他们会成为敌人的目标,也会跟着你一起死去。”何风把手上的肉干递到骗子手上,“所以你要抓紧一切时间把食物塞进嘴里,补充力气,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你的性命,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同伴。”
骗子眨巴着小眼睛,惊惶不安地望着何风,手足无措。
“那里装着你一天的口粮。”何风指指骗子腰侧的革囊,笑着说道,“如果这仗要打一天,如果你没有时间撤下去补充食物,那么你就要合理分配口粮,不能一下子全部吃光了。”
骗子不停地点着头,把手里的肉干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还有……”何风踢了一下骗子手上的盾牌,“敌人距离这里还有一里多路,影子都没看到,你却使出全身力气拿着盾牌。那等到敌人杀来的时候,你还有力气吗?你看看他们……”何风指指站在骗子四周的老兵,“他们脸上连个汗珠都没有,你却连衣服都湿透了,你这力气是不是白费了?”
“记住,你要想在战场上活下去,首先就要保存体力,没有必要浪费体力的时候绝不浪费。其次,你要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吃点食物喝口水都行。如果没有食物了也没有水了,那你就要喝敌人的血。”
骗子吓了一跳,小眼睛顿时瞪大了,恐惧地望着何风,问了一句很愚蠢的话,“大人喝过吗??”
“哈哈……”周围的士卒忍不住齐声大笑。
何风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活下去。”
韩遂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光,遗憾地甩了甩手中的马鞭。
“过去我们在西疆和徐荣打了很多年的仗,他吃了我们不少亏。”凌孺摇头道,“现在他学精了,早有防备。你看要不要给孟起增兵?”
“暂时不要增兵。”韩遂说道,“我想知道徐荣手上到底有多少人。”
“传令左翼李堪,右翼高干,急速推进,乘着中路激战的时候,突破北疆军的左右两路,让铁骑迅速冲上去,把敌人的骑兵全部引出来。”
徐荣、陈卫、皇甫郦、段炫匆匆走上了城楼。
一堆堆的烈焰照亮了数里范围内的战场,数万将士正在急速列阵,各色旗帜和火光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更远处的夜空里,数不清的火把犹如灿烂的繁星,把黑夜点缀的分外美丽,这片美丽而巨大的火红色星云正从四面八方急速飞来。
铁骑奔腾的轰鸣声由远而近,血腥的杀伐声也越来越密集,高大的城楼开始轻微颤抖。
“西凉人的铁骑要冲杀我们的中路。”段炫吃惊地问道,“大人,是否增兵中路?”
徐荣摇摇头,“韩遂胆子再大,也不敢把所有的铁骑放到中路。现在给他冲,我要知道他的主攻方向在哪。”接着他望向皇甫郦,笑着问道,“我们下盘棋吧?”
“好啊。”皇甫郦欣然说道,“最好来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