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七节
张济率部刚刚进入桃丘聚大营,袁绍就带着步骑大军杀了过来。
看到天子大纛迎风飘扬,袁绍以为天子还在桃丘聚,顿时兴奋不已,立即指挥大军发起攻击。
张济一边命令将士们奋力抵抗,一边以箭传书,要求和袁绍见面。
袁绍冷笑,看都不看,随手把绢书丢到地上,“传令各部,给我猛攻,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大人,天子和朝中大臣都在大营之内,这样狂攻,后果可想而知。”田丰急忙劝道,“张济既然要见你,肯定有投降的意思。假如他愿意主动献出天子,大人何不招抚他?张济受抚,我们不但可以使这场大战减少伤亡,还能顺利救出天子。”
“这帮叛逆死有余辜,我岂能招降?斩尽杀绝。”袁绍一挥手,大声叫道。
“大人,北疆军就在附近,一旦陷入混战,大军的伤亡……”
“你不要说了。”袁绍狠狠地瞪着他,怒声说道,“各路大军已经开始混战,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要想天子不死,只要击败张济,击败徐荣。”
田丰还想再劝,审配一把拉住了他,顺手把袁绍丢在地上的绢书递给了田丰。袁绍此刻已经决心乱中取胜,他要的是关西,是自己的霸业,天子的生死存亡对于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审配冲着田丰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大军虽然杀进了潼关,但北疆军依旧还在关西。能否乘势拿下关西,目前最关键的不是解救天子,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桃林要塞一带的叛逆全部剿杀。现在谁能取得战场先机,谁就能占据关西。
斥候飞奔而来。
“北疆军在哪?发现他们没有?”袁绍迫不及待地问道。
“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北疆军。”斥候不待行礼,立即禀报道,“我们在距离阌乡五里左右的地方发现王方、杨奉和皇甫鸿的大军,他们正在互相残杀,战况非常激烈。袁谭、马腾、段煨三位大人已经率军杀了过去。”
“湖城方向呢?”
“杨奉、韩暹的大军停在距离渡口一里外的地方,正在和北疆军对峙。”
“和北疆军对峙?”袁绍转头看看田丰、审配和郭图等下属,疑惑地问道,“北疆军同时在三个渡口登陆,却寸步不进,为什么?徐荣不想救出天子?或者,他想趁着我们和叛逆混战的时候出兵攻杀?”
“北疆军的主力都在渑池、新安一线阻击我们的大军,徐荣哪有余力顾及桃林?”逢纪手指桃丘聚大营,神情兴奋地说道,“大人,现在桃丘聚只有张济的军队和天子营,正是我们攻击的好机会啊。”
袁绍点点头,大声说道:“不管徐荣怎么打,我都先要杀张济。”
“命令高干、朱灵,率军急速杀向湖城,攻击杨奉、韩暹。北疆军不打,我们就逼着他打。”
湖城渡口。
董承和韩暹连续数次射书于徐荣,请求徐荣让他们到河东避祸。
徐荣答应了。
董承、韩暹、胡才大喜,督军急进,但三人都怕北疆军使诈,一直小心翼翼。大军走到距离北疆军前阵一百步的时候,北疆军的弩炮突然吼叫起来。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无数的弩箭厉啸而出,长箭霎时遮蔽了天空。
近千士卒高声惨叫着栽倒于地,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董承、韩暹、胡才魂飞魄散,打马就逃。侥幸逃得性命的士卒们更是肝胆俱裂,舍命狂奔。
战鼓擂响,郭大贤、刘石各领一千人马,随后追杀。
杨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愤怒顿时充盈了他的全身,他几步冲到徐荣面前,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是虎贲、羽林军,是天子的卫士,你……你怎能下此毒手?”
“天子在哪?”徐荣伸手扶住摇晃欲倒的杨彪,冷声说道,“如果他们救出了天子,我当然不会杀他们,但现在呢?现在天子在哪?天子的卫士?天子的卫士未能保护天子,该当何罪?”
杨彪头晕眼花,气得浑身颤抖,双眼赤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荣指着传令兵说道,“急告刘石、郭大贤,在五里范围内搜索,看看能否发现天子。如果遇到走散的朝中大臣,把他们带回来。”
董承等人败逃五里后,看到北疆军退了回去,急忙收拾残兵败将,重整军队。
“大人,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到阌乡找天子?”韩暹狼狈不堪,六神无主地问道。
董承正在高声大骂诅咒徐荣,听到韩暹的话,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去桃丘聚,那里地形不错,我们可以坚守一段时间。”
“袁绍已经杀进来了,他如果把我们包围了,我们死定了。”胡才心惊胆战地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董承沮丧地说道,“北疆军要杀我们,但袁绍不一定杀我们。”
三个人带着败军刚刚前行一里,迎头就撞上了高干和朱灵的军队。高干和朱灵各自指挥大军象下山猛虎一般直冲而来,所向被靡。
董承和韩暹的手下将士再也无法鼓起勇气迎敌了,在袁军密集的战鼓声里,一哄而散。
胡才跑得最快,死得也最快。战马中箭栽倒,他被摔出了马背。还没等他爬起来,狼奔豕突的败兵就把他踩得七窍流血,转眼间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饼。
韩暹和他的一帮亲卫骑左冲右突,妄图杀出一条血路。但袁军太多了,杀了一层又一层,最后他被长矛捅到马下,一颗脑袋带着喷射的鲜血飞上了半空。
董承带着虎贲、羽林卫士,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再次向湖城渡口逃去。
追兵越来越近,前方一台台张开血盆大口的弩炮让董承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大人,我们无路可逃了……”
董承回头看看身后,虎贲、羽林卫士不足百人了。他咬咬牙,猛地举枪吼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求求徐荣,如果他执意要杀我们,我就带你们杀回去,死也要死在敌人刀下。”
士卒们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董承是国戚,他一个人过去肯定没人敢杀他。
“大人要丢下我们独自逃生吗?”
董承悲声长啸,打马如飞而去。
“徐荣,给我手下一条生路……”董承在阵前纵马飞驰,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一遍又一遍,“徐荣,我董承愿以人头相换。”
河堤上,徐荣背着手,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天子至今没有消息,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司马陈卫飞跑而来,“大人,董承又来了。”
“杀了他。”徐荣神情冷峻,毫不犹豫地挥手说道。
“大人……”陈卫皱着眉,指指他的身后,“皇后……贵妃……”
徐荣扭头看去。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等大臣簇拥着伏皇后、董贵妃匆忙而来。徐荣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怒色。
陈卫小声把情况说了一下,“董承高呼不止,惊动了皇后和贵妃……”
“我早就说过,来一个杀一个,你没听到吗?”
“大人,董承是董贵妃的……”
“好了。”徐荣冷声打断了陈卫的话,“把他放进来,还有那一百多个虎贲、羽林卫士,都放进来。”
袁绍的大军四面夹攻,杀进了桃丘聚大营。
张济在张绣等人的护卫下,且战且退。
“向北突围,杀到湖城去。”张济不停地叫着喊着,手中长矛上下飞舞,无人能敌。
张绣、胡车儿各率精锐,酣呼鏖战,勇不可挡。
袁绍命令正面阻击的高柔让出一条路,任由张济带着数百铁骑逃生。张济的数千步卒已经被自己团团围住,他在没有兵力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张济不知道徐荣会不会收留自己,但他想去试试。现在除了投靠徐荣,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生路。然而,高干和朱灵的出现,却彻底葬送了张济的生存希望。
高干和朱灵击败董承和韩暹的大军后,立即掉头往桃丘聚参战,和仓惶逃生的张济迎头相撞。
张济和他的数百铁骑陷进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箭阵里,铁骑士卒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掉到了马下。张济连中数箭,他在坠落马下的霎间,被张绣拦腰抱起,冲出了死亡之地。
张绣抱着鲜血淋漓的张济一直冲到了湖城渡口。
张济拉着徐荣的手,指指跪在一旁痛哭流涕的张绣,一句话也没说,死了。
王方和杨奉的大军被皇甫鸿死死缠住了。
正当三支大军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袁谭、马腾、段煨率军杀到。六支军队纠缠在一起互相厮杀,混乱不堪。
袁谭、马腾、段煨各自指挥大军,由南向北,奋力砍杀,遇谁杀谁,反正都是敌人。
王方和杨奉眼见战局突变,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急忙率军突围。但袁军铺天盖地,势不可当,实在是无力回天。
皇甫鸿眼见目的达到,也想突围而走。他的军队只要杀到风陵渡或者阌乡渡口就能得到北疆军的援助,然而他也杀不出去了。
混战中,王方的亲卫骑被杀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一不小心,被袁军士卒的长矛挑落到马下,接着敌人一拥而上,把他脑袋砍了,把他大卸八块拿去请功了。
皇甫鸿的战马惨嘶倒下,他的亲卫们虽然奋力抢救,但他还是被一支长矛洞穿了左腿。皇甫鸿无力迎战,只好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拄着一支断矛向黄河撤退。
袁军从四面八方呼啸奔来,杀声震天。
吕布浑身血迹,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皇甫鸿的视线里。
“奉先,天子呢?天子在哪?”
“已经过河了。”吕布大吼一声,长戟挥动,把三个冲上来的敌人凌空砸了出去。
皇甫鸿心里一松,望着吕布大声问道:“你怎么不护着天子一起走?天子安全吗?”
“你放心,天子不会有事。”吕布冲着他微微一笑,“我们一起走。”
皇甫鸿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这是何苦?”
“走吧。”吕布朝身后的秦谊挥挥手,“你护住皇甫大人,我断后。”
“往哪撤?”秦谊跟在皇甫鸿身侧,飞身倒退。皇甫鸿一瘸一拐的,速度很快,“往黄河。
“我们也游过去?”秦谊吃惊地说道,“战马都被敌人射死了,革囊也丢了,我们没有办法渡河。”
“那个小牛皮筏能坐几人?”皇甫鸿笑道,“你师父做得那东西是为了你们这些弟子办事方便,临时应急用的,不是打仗用的。我自有办法。”
秦谊、陈卫等十四个西凉高手一手拿盾,一手合力抱着一棵五丈长的尺粗大树,向远处的黄河大堤奋力奔跑。
跟在后面的皇甫鸿渐渐慢了下来。
身后的杀声越来越近,长箭漫天飞舞,密集的厉啸声惊心动魄。
皇甫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敌人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摧枯拉朽一般,咆哮而来。
杨奉惨叫着,被几支长矛高高挑起。吕布披散着头发,像一头嗜血猛兽,疯狂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数不清的将士被血腥的狂潮冲垮、淹没。
“坚寿兄,走啊,走……”吕布一刀剁进敌人的胸膛,回头狂呼。
皇甫鸿笑笑,没有动,他慢慢拔出背后的战刀,抬头看看昏暗的天空,猛然纵声狂吼,“杀……”
皇甫鸿高举战刀,象一头愤怒的狂狮,一头杀进了敌群,霎时间,鲜血四射。
弩箭厉啸,皇甫鸿连退数步,倒在了吕布怀里。
“坚寿兄,坚寿……”吕布睚眦欲裂,长戟如电,连杀七人,“走,走,我们走……”
吕布背起皇甫鸿,掉头狂奔。十几个皇甫鸿的亲卫不退反进,以命搏命,誓死挡住追兵。
吕布飞身跳进了黄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八节
天色已暗。
徐荣在大堤上缓缓踱步,神色看上去非常平静,但司马陈卫却从徐荣逐渐凌乱的脚步上看出他心里的焦虑和恐慌。如果今天能救出天子,则侥天之幸,北疆将如愿以偿,如果失去天子,对北疆来说,就是一场灾祸。
“王当可有消息?”徐荣走到陈卫身边,不急不忙地问道。
“王当大人说,前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尚书令士孙瑞、尚书贾诩、冯硕、梁绍,待中杨琦,御史中丞钟繇、治书御史司马防等十八位大臣在原李傕、郭汜部下杨密、夏育、高硕、张苞、王昌等人的护卫下,已经陆续逃到阌乡。”陈卫回道。
“杨密、张苞……”徐荣眉头微皱,低声问道,“他们还有多少士卒?”
“大约三百人左右。”陈卫担心地看看徐荣,小声劝道,“大人,你已经答应了皇后和太尉大人,不再诛杀这些叛逆,如果大人出尔反尔,恐怕……”
徐荣笑笑,点了点头。目的已经达到,再杀就适得其反了。
“孙亲呢?风陵渡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陈卫说道,“袁绍的一支军队在逼近风陵渡五里后停了下来。”
“袁绍各军现在都在什么位置?”
“高干、朱灵、潘凤的大军就在我们前面,距离湖城大约八里。袁谭、马腾、段煨的军队已经逼近阌乡渡口,正在和王当对峙。”
“弘农和陕城的情况如何?”
“华雄大人来信说,按照大人的指令,他正在率军撤退,估计明天大军就可以全部撤出弘农城。麴义和玉石两位大人还在陕城和淳于琼激战,杨凤和张白骑两位大人正在茅津渡指挥大军渡河。估计今天晚上他们就可以全部撤到对岸的大阳城。”陈卫停了一下,看看徐荣,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徐荣问道。
“大人,我们是不是撤得太快了?”陈卫说道,“天子至今没有消息,如果……”
“如果天子落到袁绍手里,我们抢得回来吗?”徐荣叹道,“成事在天,成事在天啊……”
一艘艨艟快如利箭,直射而来。不待船只停稳,船上的斥候纵身跳下,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堤岸,“大人,大人……”
陈卫心跳骤然加速,急步迎了上去,“可有天子消息?”
“天子已到河东,天子已到河东。”斥候兴奋地纵声狂呼,“大人,天子已到河东……”
徐荣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天子是否安全?”
“天子被三十名悍卒成功护送到黄河对岸,毫发未损。”斥候几乎是扯着嗓子叫道,“巡河船只发现天子后,立即把天子接到了船上,现在杨华大人正亲自护送天子到风陵渡。”
徐荣倒退一步,激动地高举双手,仰天长啸。“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传令,各部连夜撤向黄河北岸,快……”接着他突然想到什么,指着斥候问道,“吕布大人呢?吕布大人是否和天子在一起?”
斥候摇摇头,“巡河船只已经集中到风陵渡和阌乡渡一带,正在寻找吕布大人。”
徐荣笑容顿敛,“传我命令,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找到吕布。”
吕布一手抱着皇甫鸿,一手抱着粗大的树干,在汹涌的波涛中奋力挣扎着。
皇甫鸿早已气绝。他的手下全部战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独自逃生。这是一个武人至高无上的原则。当皇甫鸿扔掉断矛,举刀杀向敌人的时候,吕布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不管自己如何勇猛善战,也无法挽回皇甫鸿的生命。皇甫鸿送走了前来帮助自己的十四个兄弟,给吕布留下了一条生路,然后心中再无牵挂,义无反顾地杀向了战场。
他死了,和他的数千士卒死在了同一个战场上。
一支鸣镝带着刺耳的啸叫,直冲天宇。
“大人,有船,我看到船了。”秦谊疯狂地叫喊起来。
威武的大纛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接着一支支的鸣镝飞上了天空,救兵终于来了。
吕布低头看看杯里的皇甫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霎时冲出了眼眶。
徐荣凝视着皇甫鸿苍白的面孔,久久无语。
皇甫一家为了护卫天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皇甫嵩战死了,皇甫鸿也战死了,都死在了护卫天子的战场上。大汉之所以能在倾覆的边缘苦苦支撑,都是因为有这些忠义无畏的悍勇之士在各个战场上誓死奋战。
徐荣缓缓站起来,走到了吕布身边,“你还好吗?”
吕布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大军正在撤出关西吗?”
“明天就能全部撤完。”徐荣抬头望着沐浴在*夜色*里的关西,轻声叹道,“此一去,我们要好几年才能踏足这片土地。”
“几年?”吕布微微眯起眼睛,从牙齿里蹦出两个字。
徐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我们就能杀回来。”
吕布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太长了,时间太长了。”
秦谊、陈卫上前拜见徐荣,吕布急忙介绍了几句。听说两人都是当年在未央宫诛杀董卓的悍将,徐荣不禁刮目相看,“我在西疆的时候,曾见过樊志大师一次,但我却一直无缘见到张策大师,非常遗憾。”陈卫拱手说道:“师父一向隐于山林之间,行踪不定。我也数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几个人寒暄数句后,秦谊躬身说道:“大人,天子已经救出,文约先生交待的事,我们也已完成了,如果大人没什么事,我们想就此返回西疆。”
徐荣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天下还要很多年才能稳定下来,天下安宁了,西凉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留下来,为大汉的中兴做点事。”徐荣回头看看皇甫鸿的遗骸,喟然长叹道,“如果坚寿还活着,他不会让你们离开的。”
秦谊和陈卫脸显悲色,低头不语。
“留下来吧。”吕布伸手搂住两人的肩膀,“我们一起杀了董卓,又一起杀了李傕、郭汜,现在又一起救出了天子,也算是生死兄弟了。虽然坚寿兄为国捐躯了,但坚寿兄的心愿并没完成,他死不瞑目啊。我们都是他的兄弟,坚寿兄未能完成的心愿,我们应该替他完成,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秦谊、陈卫和自己的十二个师兄弟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留在北疆。徐荣、吕布非常高兴。吕布说,等到了安邑城,我带你们去拜见大将军。你们不是说一直想看看名震天下的豹子大将军嘛。这次一定能得偿心愿。
这时司马陈卫走了过来,他诧异地看着陈卫问道:“你也叫陈卫?这么凑巧?”
十月底,袁绍带着大军进驻弘农城。
袁绍很兴奋,一路上和田丰、郭图、逢纪等人兴致勃勃地商谈着如何尽快让关中和关西恢复生机。
关中由于连绵不断的战火和灾祸,早已十室九空,百姓们不是死了,就是逃亡他乡避祸去了。而关西的百姓早在数年前就被李弘下令迁到河东,此处更是人迹尽绝。两地荒芜人烟,袁绍要想迅速恢复两地过去的繁华,几乎是痴人说梦。
袁绍兴高采烈,田丰、审配、郭图三人却忧心忡忡。北疆军主动放弃关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撤退,可见大将军李弘早有撤出关西之意,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救出天子,全身而退了。天子此刻一定在李弘手上,不久,李弘就可以象董卓、李傕一样,挟天子以令不臣了。这对袁绍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袁绍毫不在意,对天子的下落更是不闻不问。
田丰把自己的担忧对审配说过多次,他想提醒一下袁绍,尽早做出对策,以免将来受制于河北,但审配制止了他。袁绍如愿以偿拿下关中和关西后,霸业已初见规模,此刻心情愉悦欢欣,很难听得进劝谏。而且,袁绍如果要制定对策,无非就是重建皇统,这对袁绍霸业的巩固没有任何好处。
第二天,沮授、许攸、淳于琼率军前来会合。
袁绍率军离开洛阳到现在大约九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军先后占据关中和关西,莫定了王霸之业的基础,战果辉煌。沮授和许攸等人先恭贺了袁绍,然后沮授马上问道:“天子在哪?大人可救出了天子?”
袁绍摇手说道:“我们一直未能发现天子的踪迹,估计是被徐荣救走了。”
“能肯定吗?”沮授吃惊地问道。
“可以肯定。”站在袁绍身后的田丰说道,“如果没有救出天子,徐荣不可能急速撤军。”
沮授神情顿时凝重,非常遗憾地连连摇头,“如此说来,李弘在最后一刻,还是勤王成功了。”
袁绍笑容一僵,脸上马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满。沮授说这话的口气让人听起来很不是滋味,好象北疆军打了胜仗,自己打了败仗一样。北疆军虽然救出了天子,但他们先是败出关中,后来又丢失关西,在连遭重创之下实力已经大损。这一仗,自己打赢了。
沮授随即提出了应对之策。
他仔细分析了局势,认为李弘救回天子后,在天子威仪尽丧,朝廷被毁的情况下,河北只会出现两种局面。一是李弘挟持天子号令天下,重演董卓、李傕之事,坐实簒逆之名。二是河北士人不会眼看着社稷败亡,天子为奸侫所制,关中大乱之局必将在河北继续出现。
“但有一点,请诸位大人务必注意,也是我急于恳求大人迅速做出应对之策的重要原因。”沮授说道,“北疆军之所以强悍,李弘的武力之所以让人望而生畏,主要是因为胡人铁骑和黄巾军对他的忠诚。所以,李弘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当年的董卓,李傕和郭汜更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河北士人要想诛杀李弘,势必比登天还难,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反而会给李弘铲除异己的机会。”
“当河北的反对势力被李弘杀得一干二净,当河北从今年的灾患中喘过气来,当李弘强大得足够横扫天下的时候,天子和朝廷就会成为李弘最犀利的武器。他可以高举平叛中兴的大旗,肆意用兵征伐天下。到了那个时候,李弘轻而易举地就能夺取大汉的江山社稷。”
因此,沮授建议,趁着河北势力受损,李弘和河北士人陷入权力争夺的时候,竭尽全力恢复关中和关西的元气,迅速增强实力。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对抗和消灭敌人。
同时,以最快速度把天子遭到李弘挟持的消息送到各地州郡,再次高举勤王大旗。只有高举勤王大旗,我们才能得到各地州郡钱财的支援,才能联合其它州郡共同对抗河北,才能赢得自身发展的时间。
沮授望着袁绍,毫不客气地说道:“大人也许想重建皇统,但现在万万不能行此下策。过去张邈、曹操就是因为皇统一事和大人产生矛盾,结果大人失去了对兖州的绝对控制。现在刘表也是如此。蒯越拒绝帮助大人攻打潼关,公然违抗大人军令,擅自撤兵回荆州,就已经表明了他们尊奉当今天子的态度。大人要想发展自己的实力,务必要得到各地州郡的帮助和支持,而尊奉当今天子和勤王,就是最好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沮授提议袁绍立即派使者去拜见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兖州曹操、徐州刘备、青州田楷和扬州袁术,争取联手抗衡李弘,再次勤王。接着,他又说了一个让袁绍怦然心动的计策。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九节
沮授给袁绍详述天下大势。
大将军勤王成功后,短期内只会考虑稳定河北,出兵征伐的可能很小。即使要出兵,也受限于河北财赋的紧张,只能在局部用兵。
曹操在年初的时候,赶走了吕布,稳定了兖州全境,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发展实力。
徐州被曹操连续两次屠杀,实力几乎折损一尽,因此刘备更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田楷虽然在名义上占据了青州全境,但事实上青州南部控制在北海相孔融手里,他只有北青州的三个半郡,实力不是很强,他也需要时间壮大自己。
袁术占据着扬州九江和庐江两个郡,都在长江北岸。长江南岸的丹阳、豫章、吴郡、会稽四郡被扬州刺史刘繇控制。目前袁术手下大将孙策正在率军攻打,如果孙策能击败刘繇占据长江南岸的四个郡,那么袁术的实力将得到很大增长,所以袁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无力北顾。
今年,我们和刘表联手进入关中勤王,耗费非常大,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需要投入所有力量巩固和发展霸业,而刘表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综上所述,明年,黄河南北两岸都很安宁,战火将会暂时平息。我们如何利用这段宝贵时间,最大程度地削弱和掣肘河北的发屎,为将来我们联盟各地州郡共讨李弘打下坚实的基础。
首先是致力连横,打击合纵,孤立河北。
李弘挟持了天子,控制了朝廷,又有强悍武力,更兼有河北三州,这对某些邻近河北的州郡大吏来说,是个巨大的生存威胁。他们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尤其是在尊奉天子中兴社稷这个前提下,极有可能投靠李弘。比如西凉的韩遂,青州的田楷。至于荆州刘表、徐州刘备、益州刘璋因为是宗室后裔,他们虽然明知李弘有篡逆之意,但依旧会向天子献表,向朝廷效忠。其实刘表这两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曹操连续犯下滔天大罪,没有出路。袁术是袁阀的人,他的命运和我们紧紧捆在一起。虽然大人和他矛盾重重,但一旦事关袁阀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还是要和大人携手抗敌。
因此,李弘的合纵对象,除了西凉的韩遂、益州的刘璋外,只有黄河以南的田楷、刘备、刘表。曹操和袁术即使也是他的合纵对象,但李弘不会信任他们。李弘和他们联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激化我们之间的矛盾,削弱我们的实力和掣肘我们的发展而已。
打击李弘的合纵之术,也就是致力我们的连横之道。我们除了河北的李弘,其它各方势力都可以联手,包括西凉的韩遂。
我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大范围的连横,是因为我们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我们手中没有天子。我们和其它势力一样,都是李弘的敌人,实力都不如李弘,都受到李弘的巨大威胁,因此我们就可以把没有天子的不利因素迅速转化为有利因素,让李弘象过去的董卓、李傕一样,陷入各方势力的对抗和包围之中,彻底孤立河北。
如果我们连横成功,天下则以黄河为界,分成两大势力。一大势力是河北李弘,一大势力是以大人为首的黄河南部州郡联军。如此一来,李弘优势尽丧,败亡之期指日可待。
致力连横,打击合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各方势力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在我们实力不够强大的情况下,他们很难相信我们,更难彻底背弃天子和李弘为敌。说句实话,很多势力,比如刘表、刘备、田楷、袁术等人可能脚踩两只船,既不得罪李弘,也不得罪大人,以便静观时局变化,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要想连横成功,关键是实力,要最大程度地保证各方势力都能受益。
如何在削弱李弘的实力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各方势力受益?
“改变爵制,分封公侯。”沮授此言一出,满坐皆惊。
本朝承秦制,实行二十等爵制度。第十九等关内侯和第二十等彻侯最为显赫。
在秦之前的两周时期,实行的是五等爵制度,即公、侯、伯、子、男,统称诸侯。诸侯有食邑,在食邑的土地上行使军政大权。到了战国时,各国纷纷变法。秦自商鞅变法后,定二十等军功爵制度。这个制度一直延用至今。
高祖皇帝建国时,吸取了秦亡的教训,实行封建与郡县并行的政策,大量分封自己的亲属为封国的国君。这些国君有土地的使用权,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行使军政大权。他们相当于两周时期的五等爵诸侯,但这些封国的国君只能称“王”。二十等爵中的列侯,在名义上也相当于两周时期五等爵中的诸侯,但他们只食封邑,没有军政大权。
高祖曾令众臣设誓:“非刘姓不得封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可见“王”、“侯”两爵的尊贵。
由“七国之乱”到孝武皇帝集权后,封国的“王”逐渐失去了诸侯地位。同时间,由于战争多,因军功而封侯的人也非常多,关内侯与列侯站满了朝堂,这是武人最辉煌的一段时期。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和侯爵有关的大事。孝武皇帝将列侯与三公重臣联系了起来。若被拜为三公的朝中大臣,还没有列侯爵位的,则立即被赐封为第二十等列侯。孝武皇帝的这一封赏行为,却被后世当作一种惯例制度沿袭了下来。
孝武皇帝一朝,关内侯与列侯的分封,还是较多的按军功来赏赐。但在“武”功之外,凭“文”功而封侯的大臣也在逐渐增多。到了昭宣中兴,即本朝文治时期,尤其是孝宣皇帝一朝,地方官吏凭借“文”功政绩得以封侯的情况,一时达到了极致。
昭宣中兴之后,国势日下,外戚宦官相继擅权。这些人大量私封自己的亲信子弟为侯,外戚更是一门数侯,而中官一日数侯者也是屡见不鲜。关内侯与侯爵随即不再尊贵。到了后来,天子开始卖官鬻爵,敛钱之风愈演愈烈,关内侯与列侯多如牛毛,越封越贱,彻底不值钱了。
朝廷的官职毕竟有限,现行的二十等爵位又不尊贵。在这个关系社稷存亡的时候,朝廷应该修改封爵制度,恢复两周时期的五等爵位制。在现行二十等爵制度上,另外再加上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二十等爵位制和五等爵位制同时实施,互为补充。
凡州郡大吏建有文武功勋,在无官可升的情况下,除了增加俸禄外,更应该赐高等爵位,从而激励各地州郡大吏为稳定社稷,中兴大汉而浴血奋战。
当然了,此时我们要求朝廷改变封爵制度,目的不是为了激励大家多建功勋,而是为了削弱河北实力,打击李弘的合纵之策。
五等爵位制的关键不是爵位的尊贵,也不是封邑的多寡,而是世袭行使封邑之地的军政大权。仅此一点,就能让各地州郡大吏趋之若骛。
各地州郡大吏联名上表后,河北随即就会陷入混乱。
五等爵位制的实施虽然可以暂时安抚各地州郡,暂时稳定天下,但随着各地州郡实力的增强,天下必定大乱。诸侯逐鹿,先得者为王,大汉从此分崩离析。所以,天子不会答应,朝廷不会答应,李弘更不会答应。
五等爵位制被否决的后果非常严重。
首先,天子和李弘得罪了各地州郡大吏,李弘的合纵之策随即失败,河北被孤立。
其次,李弘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晋阳侯,食邑一万户的朝廷重臣了。他的地位极其尊崇,他已经不能再升迁了,他也可以不要赏赐,但他的下属呢?他否决五等爵位制,也就等于断绝了他下属们的升迁之路,抢去了他下属们的荣华富贵。试问,有多少文武掾属会因此而怨恨李弘,会因此而丧失对李弘的信任和忠诚?河北大吏们必定要和李弘离心离德,河北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第三,这个表奏虽然是我们递上去的,但受益最大的却是李弘。当今世上,若论军功,李弘最大,五等爵位制一旦通过,天子至少要拜封李弘为晋阳公,而偏偏这一点,正好刺痛了天子和大臣们最为敏感的地方。当年董卓先是自封太师,后来甚至想自封“尚父”,他把天子和皇权的尊严践踏到了极致。今天,李弘更是变本加厉,他不但要践踏皇权,还要抢夺皇权,霸占天子的江山。天子和大臣们为了防患于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河北的一些大吏,诛杀李弘。河北崩裂的危机随即开始。
只要河北发生叛乱,李弘拿起屠刀诛杀大臣,他就坐实了簒逆之名,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大人可以高举勤王兴汉大旗,主盟天下,集结各地州郡兵马同击河北。
另外,李弘迫于合纵失败的压力,可能不待河北恢复元气,冒险出兵。
各地州郡大吏联名上表要求修改封爵制度,也就等于告诉李弘,我们虽然尊奉天子,但我们尊奉天子是有代价的。我们要分享皇权,要分享大汉的土地,要行霸道,继续“桓、文”之功。李弘从这份表奏中看到了我们连横的强大,看到了各地州郡实力大增的后果,所以他会趁着各地州郡实力不济的时候,率先展开进攻,意图占据平定天下的先机。
李弘不待元气恢复就匆忙出兵,伤上加伤,实力会继续受损。李以要打,肯定要挑选一个实力最弱的,不是青州田楷就是兖州曹操。田楷和北疆的某些大吏有很深的交情,他是河北可以拉拢的对象,所以李弘只会打曹操。曹操被他打败了,我们再联合其它州郡共同出兵。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占据兖州,又能消灭曹操,还能重创李弘。
“不管李弘是否冒险出兵,此策或多或少都能帮助我们赢取发展的时间,帮助我们顺利实施连横之策。”沮授最后说道,“李弘虽然救下了天子,占据了部分有利因素。但只要我们实施此策,李弘的所有有利因素就会全部转化为不利因素。到时,他救的就不是天子,而是刺杀自己的一把锋利武器了。”
大帐内良久无声,袁绍和众人都在用心思考沮授的这个建议。
田丰冲着沮授微微一笑,双掌虚拍,以示敬佩之情。
沮授这个建议看上去处处都在为袁绍出谋画策,又是连横各地州郡,又是打击河北。但他真正用意却是试图利用五等爵位制来提醒和警告袁绍,重建皇统不宜操之过急,而阴谋篡立更是自取灭亡。霸业毕竟不是王业,要成就霸业,要继“桓、文”之功,就要尊奉当今天子。
沮授和田丰一样,都已猜到袁绍要求极力重建皇统背后的深意。五等爵位制的提出,正好给了袁绍一个缓冲的机会,暂时把袁绍推到一个正确的位置上。
袁绍坐在案几后,两眼望着牛皮帐顶,面无表情。
“如果李弘同意实施五等爵位制,或者……”郭图说了半句,觉得李弘同意的可能性太小,于是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沮授垂首不语。田丰轻轻一叹。
袁绍两眼盯着沮授看了很久,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李弘一定会同意。”他转头看看神情错愣的郭图,缓缓说道,“不同意五等爵位制对李弘和河北来说,是一场灾难。如果你是李弘,你会如何选择?”
郭图若有所悟。
沮授的目的其实就是逼着李弘同意实施五等爵位制。
五等爵位制一旦实施,首先李弘的合纵之策就能成功,他能为河北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其次他能安抚河北军政大吏,得到河北上下的拥戴,能够让河北迅速从灾难中走出来。至于天子和朝中大臣的反抗,根本不足为虑。这场关中大乱,其实已经彻底摧毁了天子和朝廷的威严,能劫后余生逃到河北的朝中大臣寥寥无几,天子已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只要河北大吏忠诚于李弘,北疆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象长安一样的大叛乱。
李弘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只有选择同意。虽然同意的结果是诸侯鼎立,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他只有实施五等爵位制才有合纵的可能,只有合纵有成,他才能找到机会消灭敌人。
但沮授此计的真正目的却是让袁绍称霸,逼着袁绍放弃重建皇统。袁绍如果要重建皇统,就会失去很多盟友,失去眼前的大好形势,最后不可避免地要走向灭亡。他只有尊奉天子,才能不孤立,才能连横成功,最后才能击败李弘成就霸业。霸业成功了,他想干什么都成。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但袁绍此次不顾一切攻打关西,白白放弃了救回天子,平定天下的绝好机会,显然表示他没有这个耐心。
袁绍看出了沮授的最终目的,他十分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制约,受到了侮辱。
大汉国兴平二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天子、皇后和五十二位大臣,一百多名侥幸逃生的虎贲、羽林卫士,以及张绣、杨密等四百多残兵败将在北疆军的护卫下,缓缓到达安邑的天子行营。
十一月中,长公主、大将军李弘、镇北将军鲜于辅、大臣张温、马日磾、崔烈、蔡邕、赵岐等十几位大臣日夜兼程赶到河东拜见天子。
自先帝仙逝之后,天子和长公主一直天各一方。五年后再次相见,两人悲从心生,抱头痛哭。
大臣们心里酸楚,也是暗自垂泪,唏嘘不已。
李弘和众臣告退之后,立即召集徐荣、麴义、杨凤、玉石、华雄、吕布、张白骑等人议事,详细了解了关西一战的始末,对徐荣、吕布、张辽大加赞赏。
下午,李弘以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的身份,延猜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前司徒赵温、尚书令士孙瑞、卫尉周忠、御史中丞钟繇等十几位三公上卿商议国事。
天子居于何处?是晋阳还是邯郸?还是其它地方?
朝廷被毁,如何重建?
关中、关西两次大战,如何议定?何人该承担天子蒙难,朝廷被毁的责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节
议事上,大将军李弘很少说话。
先帝在世时,他曾奉诏两次去洛阳,认识了不少大臣,但这些人陆陆续续都死了。今天在座的朝廷大臣除了太尉杨彪外,他都不认识。想到死去的先帝和刘虞、皇甫嵩、朱俊等大臣,李弘心里很悲伤。
有关迎驾建朝的事,长公主和张温等大臣已经在路上商量好了,他不想过多插手,也不想以权臣自居。河北是河北,朝廷是朝廷,他不想以河北诸府来代替朝廷。
董卓和李傕的教训就在眼前,武人虽然可以主政,但不能独掌权柄为所欲为。要想避免重蹈董卓和李傕的覆辙,要想让河北稳定,让朝廷逐渐走上正轨并开始中兴大业,武人和士人必须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否则,董卓、李傕的败亡之事将在河北重演,自己也无法完成先帝的重托,大汉社稷可能就此崩溃。
先帝曾以大汉相托,刘虞、卢植、皇甫嵩等大臣临终前都把平定天下、中兴社稷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先帝的重托,更不能背弃对诸位大汉重臣的誓言。只要我活着,就要让大汉重振。
此次河北诸府为是否解救天子引发了很大的争论,这是自己事先没有想到的。在如今这种形势下,解救天子是河北必须要做的事,但这种天经地义的事竟然遭到了河北众多大吏的反对。此事说明天子和朝廷的地位已经没落到了极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预兆。天子和朝廷威仪尽丧,那大汉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又还有多少份量?当大汉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王朝时,我还能力挽狂澜,中兴社稷吗?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想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到北疆整整五年了。刚到北疆时,她年幼无知,但经过这五年的风风雨雨后,她已经逐渐成熟。她目睹了天下苍生的疾苦,经历了北疆的崛起,参予了河北改制,帮助河北走向了强大。她以自己柔弱的肩膀勇敢地承担起了中兴大汉的重任。她因为特殊的身份在河北三州拥有很高的声望,不论是河北大吏,还是河北百姓,都对这位国色天香的长公主怀有很深的敬意。河北能有今天的实力,有一部分功劳必须要归结于长公主的鼎力支持和竭力相助。
长公主信任河北,认为河北是中兴大业的根基所在。长公主信任河北大吏,认为河北大吏是实现中兴大业的最忠诚的力量。长公主得到了河北上下的一致拥戴。同时,当今天子只有这位姐姐,他在河北无依无靠的时候,只会信任这位姐姐,依靠这位姐姐。天子和河北大吏之间的互相信任,就要靠长公主来建立和维持了。
当今朝廷已经被毁,要重建朝廷,要恢复朝廷的威仪,首先需要值得河北信任和拜服的天子。但当今天子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他还需要时间在河北建立威信,而这段时间能帮助天子建立这种威信的人只有长公主。天子信任长公主,长公主尽心尽力辅佐天子,皇帝和长公主是一家人,是亲姐弟,是最完美的一种重建皇室威仪的办法。
这个时候无人可以代替长公主。过去独掌权柄的董卓和李傕曾挟天子号令天下,结果遭到天子、大臣和天下人的声讨和反抗,他们的败亡就是自己的教训。如果自己取代长公主的位置,像董卓、李傕一样独掌权柄,其结果不言而喻。自己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天子就是天子,他是大汉最尊贵的人。天子的后面是长公主。长公主按律不能当政,也不能干涉朝政,但现在天子需要她,河北也需要她,天子会给她权力,河北也会给她实力。她虽然不在朝堂上抛头露面,但她却掌控着大汉至高无上的权柄。长公主的后面就是自己,就是北疆军强大的武力。五年来,自己一直和长公主保持着良好的亦师亦友的君臣关系,自己相信这种关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只要长公主相信自己,信任自己,大汉就一定能重振天威。
想起当日自己站在长公主的身后,看到大臣们眼里那种震惊,自己就很得意。谁能想到,自己会放弃最高权柄,把长公主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
河北大吏为什么不愿解救天子?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恐惧,恐惧天子的到来会把河北推进倾覆的深渊。我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官。天子来了,朝廷重建了,就算我不想挟天子号令天下,但事实上却就是这么回事,这天下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就是董卓第二,无可争议。那些同意我出兵解救天子的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都成为倾覆河北的祸根。
我不是董卓,我也不想独掌权柄,我也没有渊博的学识去治国,我只想天下稳定,国富民强。所以我要摆脱这种困境,摆脱的办法就是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我躲到长公主的后面去。这么多年了,从大漠到北疆,从北疆到河北,自己领悟的最深刻的就是武力。只要自己牢牢抓住军权,牢牢控制军队,这天下就任由我纵马驰骋。除了军队,其它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这大概就是董卓、李傕和我的最大区别了。
这种办法可以摆脱眼前的河北危机,但将来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长公主一旦权势倾天,天子能否如愿以偿地接掌权柄?自己虽然避开了败亡之祸,但是不是又给大汉种下了新的祸患?自己一介武夫,能力有限,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将来,即使天子和长公主发生了权力争夺,但那是皇帝家事,不至于象董卓、李傕一样祸乱社稷。
张温、崔烈和马日磾过去都担任过本朝太尉,德高望重,他们成为这次议事的主要说话人。
天子行宫建于何处最合适?河东即将成为战场,冀州刚刚受灾,灾民众多,能否保持稳定很难说。只有晋阳最合适。晋阳位于并州南部,距离关、洛有千里之遥,因为多年没有战事,加上屯田已经见效,钱粮和安全都有保障。晋阳还是“龙潜”之地。昔年孝文皇帝在晋阳做了二十七年的代王。后来被接到长安登上帝位,这里也算是大汉的根基之地了。
朝廷如何重建?朝廷重建的难题不是三公九卿的任命和诸府衙的建立,而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也就是官制的修改。其次就是预防宦官和外戚干政的问题。后宫不能没有宦官,让一些身体完好的大男人整天待在后宫,于礼法不合,但是否要设中常侍、黄门侍郎、小黄门、中黄门等这些容易导致宦官干政的职务?外戚专权一直是大汉几百年来的顽疾,如何修改律法予以强行杜绝?
有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所以大臣们只是略微商讨了一下内外廷诸府的设置。
随后张温矛头一转,立即把议事话题指向了长安朝廷的大臣们。此次北疆军勤王失败,责任是谁的?除了已经被诛杀的李傕、郭汜等叛逆外,三公九卿等大臣们该负什么责任?
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都明白张温的意思,长安朝廷已经没有了,他们这些人也该明智一点,自觉地上书天子,引咎辞职了。
河北不同于关中,河北有长公主府,有大司马、大将军府,有张温、马日磾这些名震天下的老臣,有一套完善的军政机构,有很多正在实施和推广中的新政。河北不会允许朝廷破坏它现有的一切,所以,该走的就应该走了,不要自找麻烦。
“我是参隶尚书事的太尉,所有责任我来承担。”杨彪苦叹一声,望着一直低头不语的李弘,“不过,我有个要求。”
李弘就像没听到一样,依旧低着头。杨彪看到李弘连头都没抬,心中一凉,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李弘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杨彪说话,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大人,你怎么不说了?有什么要求?”
杨彪满脸失望之色,微微动了动嘴,但随即想到说了等于没说,于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李弘笑笑,“大人,如果是兵事,你可以对我说,但如果是政事,你最好对长公主说,因为我是大司马、大将军,在朝廷里我只主掌兵事。”
杨彪愣了一下,然后又和淳于嘉、张喜、赵温等大臣互相看看。众人脸显惊诧之色,都感觉到李弘这句话大不简单。难道,他有心要做个忠臣,不再仿效董卓主掌大汉权柄?这可能吗?李弘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彪转脸看向马日磾。
马日磾微微一笑,“大将军的话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大将军除了领尚书事,参予处理国政外,主要是主掌大汉兵事,率军征伐四方。其次大将军还督领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至于大将军刚才说,朝中的政事最好先禀奏长公主,这其中的原因不要我解释,你们也应该想得到吧?”
杨彪和众人听到马日磾当着大将军李弘的面说出这种话,心中不禁极为震骇。
“诸位大人在长安待长了,经年累月地饱受董卓和李傕等叛逆的凌辱和杀戮,大概已把大汉律忘记了。”李弘略带调侃地说道,“今天我请诸位大人到这里来议事,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受长公主之托。”接着他看看一帮神情错愣的大臣,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诸位大人是不是认为我和董卓、李傕、郭汜这些叛逆都是一样,都是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
杨彪等人非常尴尬,一个个脸色很难看。
天子仔细看完杨彪、淳于嘉和张喜三人的辞呈,小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三位爱卿相信大将军的话?”
“陛下,臣等刚刚见过了长公主。”杨彪跪奏道,“张温、马日磾、崔烈三位大人也对我们做了一番解释和分析。臣等认为,大将军受先帝遗诏的重托,的确有心辅佐陛下重振社稷。现在大将军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担心自己主掌权柄后会重演董卓、李傕祸国之事,继而导致河北大乱,社稷崩溃,所以他决定退一步。这一步退下去,天下形势顿时改观,大汉中兴有望啊。”
“陛下,大将军这么做,我们可以理解为大将军是为了躲避天下人的指责和讨伐,也可以理解为大将军试图取得陛下的信任。”淳于嘉说道,“没有陛下的信任,大将军很难完成平定天下的重任。”
“陛下,长公主在北疆待了五年,和北疆诸多大吏有很深的关系。”张喜也奏道,“尤其这两年,长公主在河北全权负责选拔和举荐各级官吏。听赵岐大人说,河北三州目前至少有三成的官吏都是出自长公主的举荐,由此可见长公主在河北的权势。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既有保护他自己的意思,也有帮助陛下尽快在河北立足之意啊。臣觉得,陛下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在长公主的全力相助下,迅速掌控权柄,重建陛下和朝廷的无上权威。”
天子犹豫良久,将信将疑地说道:“昨天,姐姐对我说了很多,她很信任大将军,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信任,是完全信任。她认为大将军这几年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兴社稷,但有一点我不理解,既然大将军对大汉忠心耿耿,那他为什么还要赶走诸位爱卿?诸位爱卿都走了,朕身边就剩下姐姐一个人,朕怎么办?”
“陛下,如果大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他就会绝对遵从陛下的圣旨。”杨彪再奏道,“陛下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天子点点头,对站在身后的侍中杨琦说道:“去把长公主请来。”
经过了五年噩梦般的日子,身边才有一个至亲的姐姐和自己为伴,而且还是唯一的姐姐,这是自己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了。虽然姐姐长大了,长得如花似玉了,不能象小时候一样整天粘在她身边,但只要看到姐姐的脸,握住姐姐娇嫩的小手,自己就能把过去的悲惨全部忘却,心里只剩下快乐,但愿这快乐能伴随自己和姐姐一生一世。
天子拈着棋子,呆呆地望着长公主白晳的面孔,脸上荡漾着五年来最开心的笑容。
“你怎么了?”长公主伸出小手,在天子的眼前晃动了两下,“你又在想什么?”
天子嘿嘿一笑,“姐姐真漂亮,比画像里的妈妈还要漂亮。”
长公主灿然一笑,捏住天子的鼻子狠狠地一拧,“你长得越来越像父皇了,连说话都像。”
天子乐了,故意眯起一双小眼睛,晃动着长长的细脖子,用力咳嗽了一声,“今日天下,哪位英雄配得上朕的姐姐?”
长公主脸一红,拿起一粒棋子,抿嘴笑道:“姐姐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
“那怎么行?”天子把手中棋子放到棋盘上,笑呵呵地说道,“再不把姐姐嫁出去,天下人会笑话朕的。姐姐,你在北疆待了五年,看上了谁?告诉朕。”
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她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天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姐姐,你小时候说的话,还记得吗?”
长公主心跳骤然加速,柔嫩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接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幽幽一叹,“他有两位夫人了。”
“是吗?”天子松开长公主的手,笑着问道,“第二位夫人就是那位金发胡女吗?她很漂亮吗?头发真的是金色?”
长公主点点头,神情幽怨地说道:“她非常漂亮,漂亮的让人嫉妒。有了她,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打动他的心?”
“是吗?”天子不相信地说道,“等到了晋阳,姐姐一定把她带给朕看看。她怎么会比朕的姐姐还漂亮?不可能的。”
长公主笑笑。“算了,姐姐不嫁了,你不要瞎操心。”接着她放下棋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输了,你棋技长得很快嘛。”
天子笑容一僵,拿起手中的棋子看了看,“姐姐,我这几年,除了读点书,写点字,就是下棋,没日没夜的下棋。如果不是父皇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天天陪着我,我也许已经……”
长公主伸出双手,把天子轻轻拉进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姐弟两人拥在一起,泪水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父皇好偏心,让姐姐离开了京城,还留下遗诏让姐姐到北疆。”天子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对长公主说道,“姐姐在北疆,天天有人护着宠着,可朕……”他连连摇头。“如今朕到了北疆,也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了。”
“你胡说什么?”长公主不满地撇撇嘴,脸上却甜甜地笑了起来,“你还有皇后、贵妃,还有很多陪了你五年的大臣,你怎么能说只有姐姐一个亲人?”
“他们都要走了。”天子指指案几上的奏疏,伤心地说道,“他们都要离开朕了。”
长公主疑惑地看看天子,然后走到案几边拿起奏疏看了看,“你是天子,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的请辞嘛。”
天子抬头看看长公主,一双小眉毛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姐姐,这里可是大将军说了算,朕……”
“陛下……”长公主脸色一沉,生气地说道:“大将军是你的臣僚,这里当然是你说了算,你怎么能这样诬蔑大将军?你不信任大将军,大将军又岂能信任你?君臣之间这样猜忌,大汉何时才能中兴?你在长安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难道一点教训都没有?”
“教训?”天子苦笑,“朕的教训就是低下头,老老实实活着。人家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去,朕视而不见,否则,朕早就死了。”
长公主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悲色,“那你信任我吗?”
“朕就剩下姐姐了,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那我说的话,你听吗?”
天子点点头,“朕听姐姐的。”
长公主把河北改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公主一直参予河北改制,并且承担了重订官学和选拔人才两项重任。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两项新政的实施和推广非常顺利。同时,她也全程参加了屯田、计口授田等土地制度和赋税制度、兵制等诸多新政的讨论和制定。长公主一方面有郑玄、王剪、许劭、蔡邕这些当代鸿儒教授经文,一方面有张温、崔烈、马日磾这些经验丰富的大臣们授以国政,同时还有河北这个地方给予的身体力行,亲自实践的机会,所以她的才华已经远远超过了河北的一般掾属,更超过了她这个年纪人应该拥有的学识。
天子听得目瞪口呆,对自己的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姐姐,不如你来做皇帝吧。”天子哀叹道,“父皇太偏心了,当初他为什么要让你到北疆,而不是朕?”
长公主娇嗔地打了他脑袋一下,“我现在告诉你,手把手地教你,难道迟了吗?你如果没有这五年的磨难,我看你也做不好这个青史留名的中兴皇帝。父皇这种安排,现在想起来,也许正是为了让你能够承担起中兴社稷的大任。”
天子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姐姐继续说,继续说。这个官制的修改为什么和留下现任朝廷大臣扯上了关系?”
“官制的修改重点有三个,一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二是有效预防宦官和外戚干政,三是控制宗室皇亲和朝中大臣的势力发展。”长公主轻皱峨眉,面带忧色地说道,“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和朝中大臣的势力制衡。”
本朝自先祖孝武皇帝开始,尚书台权重,内廷开始抢夺外廷的相权。到了光武皇帝的时候,三公大权更是被严重削弱,尚书台权力独大,皇权和相权皆被皇帝一人所控。国家安宁的时候,皇帝主宰一切当然是必要的,可以保证江山永固,有助于长治久安。但一旦这个权力被奸侫所控,社稷便立刻陷入倾覆的灾难,所以皇权和相权的适当平衡是必要的,尤其是在中兴之期。
“比如说陛下……”长公主指指睁大一双小眼的天子,笑着说道,“你现在治国的本领还不如姐姐,你又怎能带领朝中大臣们中兴社稷?”
“朕还有姐姐。”天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姐姐才多大年纪,能懂得多少治国之术?论治国,当首推张温、马日磾这些老臣,论征伐天下,当首推大将军、镇北将军、征西将军这些名将。”长公主摇头说道,“现在官制的修改迫在眉睫,而官制修改的重中之重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也就是削弱尚书台的权力,削弱内廷的权力,把本来应该是三公的职权还给三公。”
“姐姐,那我这个皇帝干什么?”天子疑惑地问道。
“皇帝掌控皇权啊。”长公主笑道,“比如你告诉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今年,你把袁绍灭了,这就是你的事。至于大将军怎么击杀袁绍,那是大将军的事,你不要过问。再比如,黄河决堤了,百姓受灾了,你告诉司徒大人,你要去赈济,要减免灾民的赋税,你还要告诉司空大人,尽快把黄河大堤修好。至于司徒大人如何赈济百姓,司空大人如何修筑堤坝,那是司徒大人和司空大人的事,你无须过问。”
“原来是这样?”天子恍然大悟道,“还是姐姐说得明白,朕一听就懂了。,”不是姐姐说得明白,而是教授你的大臣们不敢说,担心你杀他们的头,灭他们的族。“
长公主继续说道:“但相权过大,有个很大的危害,会产生飞扬跋扈的权臣,这也是孝武皇帝为什么要抢夺相权,孝成皇帝以三公代替丞相之职的主要原因。光武皇帝明确订立三公职责后,三公大臣开始分权、鼎立。今天,我劝陛下留下太尉杨彪等宰辅大臣,正是为了三公大臣的分权、鼎力,以防权臣祸国。”
天子迟疑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姐姐,大将军……他同意……”
长公主面孔一红,低声说道:“这就是大将军的主意。”
天子愣住了,坐在席上半天没说话。
十一月下,天子下旨,重建朝廷,将“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名号改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
拜马日磾为太傅、参隶尚书事。
拜张温为大司徒,参隶尚书事。
转拜太尉杨彪为大司空,参隶尚书事。
李弘依旧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
四位大臣同为皇帝宰辅,共理国事。
拜蔡邕为太常。拜赵岐为太仆。拜崔烈为宗正。
拜镇北将军鲜于辅兼领光禄勋。拜征西将军徐荣兼领卫尉。拜丁官为廷尉。
拜李玮为大司农。拜袁滂为少府。拜士孙瑞为大鸿胪。
拜右将军张燕兼领执金吾。拜陈纪为将作大匠。
拜奋威将军吕布兼领司隶校尉。拜钟繇为御史中丞。
拜荀攸为尚书令。拜张范、贾诩为尚书左右仆射。拜朱穆、谢明、唐放、司马朗、邢颙、田畴为尚书。
十一月底,天子率百官赶赴晋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一节
大汉国兴平二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天子车驾到达临汾。
此时天气已经转冷,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有意督请朝中大臣暂时放下政务,转而集中精力赶路,先把天子和朝廷迁到晋阳再说,但他的建议遭到了否决。朝臣们在修订官制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天子车驾不得不在临汾大营停了下来。
本朝官制虽然遵从三公九卿制,但这个三公九卿是指外朝官,也就是外廷。三公九卿的府衙都在皇宫外面。
孝武皇帝雄才大略,需要诏令决策迅速上传下达,但由于公卿权力过大,孝武皇帝受到了很大掣肘,皇权无法如臂指使,于是他开始重用中朝官。所谓中朝官就是设在皇宫内或与宫内有关系的官吏,一般是指尚书、侍中和大夫。他们负责收发文书奏章,位卑而职微,外朝官一般不拿正眼看他们。孝武皇帝于是以“加官”的名义把一些心腹大臣调进了皇宫,并任命外戚担任的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主掌尚书事务,以便与外朝官抗衡,这样就逐渐形成了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为首的中朝官体系。
皇帝一般与尚书、加官的朝臣商议大计,而公卿大臣却不能参予。所以中朝官对朝政有更大的决策权,很多政事都是中朝官议定后由皇帝下诏执行。
到了光武皇帝时,三公没有实权,尚书成为出纳王命的显要官职。此时尚书台有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时称“八座”,地位非常尊崇。
中朝官权重,同样对皇权形成威胁,于是禁中内朝官便开始介入政务。
禁中是指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内朝官多是宦官。孝武皇帝晚期时,考虑到尚书只能在宫中殿阁奏事,不能到禁中传达政务,于是任命宦官为中书谒者令,负责传递诏令奏章,从此中书令开始牵制尚书令。
到了光武皇帝时,宫禁区别更为严格,士人不能随便出入禁中。禁中宣布政令,接呈奏章等事皆由设在禁中的侍中寺、东寺和西寺负责。孝章皇帝时,侍中郭举与后宫私通,拔刀惊吓皇帝。结果侍中寺被迁到了宫中,禁中成了宦官势力的天下。本朝后期由于皇统屡绝,太后和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不便和公卿同堂议事,于是宦官上传下达,成了“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的实际掌权者。自此宦官干政,社稷陷入危难之中。
当年孝武皇帝为了争夺相权,牵制外廷,大力重用中朝官。等到了光武皇帝之后,为了防止中朝势大,又以内朝官掣肘。皇权是无限制扩大了,集中了,但由于权力缺少有效制衡,社稷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七年前,在武人和士人的努力下,内朝和内朝官被彻底消灭了,宦官绝迹于禁中。但大汉随即就迎来了长达七年的权臣祸国之期。七年的征伐岁月,几乎把大汉彻底摧毁了。
今天,同样在武人和士人的齐心协力下,天子被救了回来,大汉开始走向了中兴的希望之路。
中兴的路很漫长,而中兴的基础就是国政方略,国政方略的基础就是官制。官制不能建立和完善,大汉中兴就是一句空话。
几十年来,朝臣们饱受宦官、外戚、权臣祸国之苦,对官制中的权力制衡有一种近似疯狂的**。制衡成为此次官制修改的重中之重。
权力制衡的基础其实就是权力分配,权力分配牵扯到不同阶层不同群体的利益,所以激烈的争论是必然的。
官制的修改要着眼于将来,所以内朝、中朝、外朝三个官僚体系必须要健全,缺一不可。彻底消灭内朝显然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切实际的。
内朝要建,内朝的宦官要严格依从大汉律,禁止参政,否则将予以严惩。而要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就是要制衡皇权,也就是说,天子要把夺去的相权还给三公,还给外朝。宦官和外戚干政的主要来源是因为皇统继承一事随着皇权的增大,逐渐变成了皇帝的家事。皇统继承不是皇帝的家事,而是国家之事,应该由皇帝和外朝共同处理。只要外朝权大,则宦官和外戚干政的可能将大大减少。
外朝权大,最不利的情况就是君弱臣强的时候,强臣往往会演变为权臣,而权臣祸国,自古以来比比皆是,所以外朝的相权必须要得到强有力的制衡。制衡的关键就是中朝权力的扩大。孝武皇帝时,昭宣中兴时,光武中兴时,都是中朝权大,皇权集中,继而天下安宁,国家强盛。所以外朝若再想象过去大秦朝或者本朝早期一样拥有强大的相权,也是不现实的事。
但中朝的权力必须受到限制,也就是说,尚书台必须要交还本该三公拥有的权力,其中最主要的是三项大权。一是议政,国政必须由皇帝、中朝官和外朝官合议决策,皇帝和尚书台不能独自做出决策。二是罢免有过失的两千石以上大吏。在光武皇帝以前,州牧监察奏报两千石大吏不称职者,需要有三公府派掾史核查后才能罢免,但光武皇帝把这个权力抢走了。三是听取和处理上计事宜。郡、国每年终要派属吏带着“计薄”到京师汇报,听取朝廷的意见。这件事本来是司徒大人的事,但光武皇帝也把它抢去了。结果外朝大臣对各地郡国的情况一无所知,三公大臣想处理国政都无从下手。
为了让官制中的这些突出矛盾得到妥善解决,从而实现皇权和相权的制衡,长公主府、大司马府、大将军府曾数次合议,继而提出了四公同领尚书事的决议,以求外朝和中朝能够互为统属,互相牵制。但事实是,外朝大权独揽,中朝形同虚设,皇权受到了严重制约。
天子在长安虽然无权过问政事,但一帮大臣当时为了对抗董卓和李傕,教授了天子很多制衡之策和从权臣手上夺取权力的办法,天子因此深知皇权集中的重要,对维护自己的皇权也颇有心得。他知道权力只要全部集中在自己手上,才能像孝武皇帝、光武皇帝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愿意像过去一样,再度成为权臣的工具,朝堂上的摆设。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长公主,还有国丈董承,国舅伏德,大鸿胪士孙瑞,黄门侍郎冯硕,侍中杨琦等大臣。他的理由很简单,按照这种官制实行下去,自己和在长安没有任何区别。
“朕要到二十岁才主政,但朕在河北没有任何根基。六年后,朝堂上肯定都是河北大吏,都是大将军的人,朕说话谁听?”
长公主很吃惊,“大将军为了取得陛下的信任,已经一退再退,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信任大将军?这个官制修改之策基本上都是由太傅、大司徒、太常等几位老大人制定的,大将军并没有独掌权柄的意思,这你难道看不出来?大将军如果再退,害怕的不是大将军,而是河北大吏和北疆诸将,其后果不言而喻。我已经对你说过,大将军亲口对我承诺的,六年后,如果天下平定,他绝不进京为官,绝不干涉朝政,他将信守对父皇的承诺,为大汉戍守北疆。如果这样你还不信任他的话,那还有太傅、大司徒、大司空三位大人牵制他嘛,你担心什么?”
“太傅几位大人都老了,在河北又没有武力,大将军随时可以杀了他们。现在虽然说起来是四位宰辅大臣,但真正说话算话的,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伏德劝道,“殿下,你不要忘记了,当年董卓进京的时候,做得也不错,但没过几天,他的暴戾和血腥就一览无遗了。”
长公主玉脸涨得通红,她十分气恼地质问天子道:“那天我拿着奏疏向你解释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你不是说信任我吗?”
天子张口结舌,转脸看向董承。董承不敢说话。他又转脸看向冯硕、杨琦,两人也不敢说话。
“殿下,当今天下谁的权势最大?是大将军。”伏德激动地说道,“大将军主掌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等于控制了大汉半壁江山……”
“你给我闭嘴。”长公主怒声骂道,“你是不是瞎了眼?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将军哪来的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没有大将军,我们怎么平定天下?靠你吗?还是靠你……”长公主手指董承、冯硕几人,怒不可遏,“如果你们继续怂恿天子祸乱纲纪,不要等大将军动手,我先把你们杀了。”
天子和众人震骇不已。
“姐姐,你……”天子恐惧地叫道,“事实摆在这里,这样下去,朕如何主掌天下?”
“现在哪里还有你的天下?”长公主气愤地说道,“天下已经崩裂,现在要靠大将军,靠朝中大臣,靠强悍的北疆军帮你一点一点打回来。你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下棋,你还学了什么?”
长公主失望至极。她缓缓地站起来,望着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胡闹了。官制修改,事关中兴大业,不能再改。最起码在你没有主政的这六年里,不能改。”
天子低头看着案几,小声说道:“姐姐不帮朕吗?”
“我怎么没有帮你?如果不是我帮你,你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想着诛杀大将军吗?你太让人失望了。这种事,我如果帮你,就是害你,就是杀你,就是倾覆大汉。”
“朕不到晋阳了。”天子咬咬牙,愤然说道,“这种日子朕过够了,朕不到晋阳了。”
“好,你不要去晋阳了,你就在这里待六年吧。”长公主拂袖而去。
大鸿胪士孙瑞急忙找到太傅马日磾、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把天子和长公主的争论告诉了他们,“官制修改影响深远,现在触动了天子利益,将来还要触动更多人的利益。我觉得你们操之过急,这一步迈得太大了。”
张温冷笑,“步子不迈大一点,大汉就完了。”
杨彪长叹不语。其实早在张温等人到北疆之前,他们这些大臣就在长安有过官制修改的争论。张温到北疆后,在晋阳朝廷以“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为三公实行了一段时间的官制,他觉得效果不错。这次因为考虑到天子的承受能力,所以他没有一下子把官制修改到位。在他看来,把“三公”职权重归“丞相”,才是官制修改的终点。
“天子长大了,在长安又待了那么多年,他对权力非常渴望,也非常敏感……”士孙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看,我们还是和大司马大将军商量商量。”
“这么说,君策兄同意放弃我们夺回来的相权了?”张温皱眉问道。
士孙瑞苦笑。过了一会,他摇摇头,无奈说道:“如今怎么办?”
“陛下不愿到晋阳,不过是要挟一下大将军而已,翻不了什么大浪。”马日磾捋须笑道,“君策,你不要忘了,陛下的矛头对准的可不是我们,而是大将军。”接着他看看三人,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空中晃了晃,“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士孙瑞略显惊诧地望着马日磾,忽然大悟。这的确是打击北疆武人的一个绝佳机会。
李弘是大司马大将军,还领尚书事,等于把大汉的兵事决策权、行政权和战场指挥权全部拿到了手。但他还不满足,他又让镇北将军鲜于辅领光禄勋,征西将军徐荣领卫尉,右将军张燕领执金吾,奋威将军吕布领司隶校尉,李玮领大司农。这几个位置可不是武人参政这么简单的事。武人占据这几个位置后,等于把天子、朝廷百官和大汉财赋牢牢地控制住了。
光禄勋过去叫郎中令,光武皇帝改为光禄勋,主掌宫廷宿卫,并备威仪和出从车驾,有虎贲五千,羽林郎一百二十八人,羽林左右骑一千七百人,但光禄勋的职权远远不止于此。首先,天子的智囊班子都集中在这里,光禄勋的属官有光禄大夫、太中大夫、谏议大夫、议郎等官,这些人都是给天子献计献策的人。其次,这里又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和考查的所在。各种郎官如中郎、侍郎、虎贲、羽林等人,他们既可以担任天子的警卫,也可以随时派出去担任各级官吏。另外,替天子承宣诏令的谒者也在这里。因此,这个位置在朝廷中一直炙手可热。
卫尉负责驻守宫城诸门,巡逻宫城和出从车驾。在光武皇帝朝之前,卫尉所辖卫士为两万人或者一万人,光武皇帝为了节约,削减为两千五百人。黄巾起事后,卫士人数再度扩充为两万人。此次官制修改,卫尉所辖卫士依旧为两万人。这也就是所谓的南军。
执金吾过去叫中尉,统率北军,负责京城和京哉的防务。孝武皇帝时,改中尉为执金吾,只负责京师驻防和巡檄,职权大大缩小。这次官制修改,在大将军的要求下,执金吾再次统领北军。北军由五营改为八营,每营五千人,共四万大军。
光禄勋、卫尉和太常三个上卿,属大司马府。执金吾隶属大将军府。光禄勋、卫尉和执金吾全部受李弘节制。
司隶校尉成立于孝武皇帝时期,是直属于天子的一个独立的监察机构,持有朝廷授予的节杖,以示其特权。司隶校尉除了负责京哉七郡的纠察以外,还负责监察京师三公以下的百官,可以奉诏捕杀罪犯逮捕公卿,即使专权的外戚也在所难免。
李弘最早举荐左将军麴义为执金吾,右将军张燕为司隶校尉。但麴义坚决不干,他非要在河东带兵。李弘无奈,马上改荐吕布出任司隶校尉。吕布是武人,是北疆人,又深得天子信任。李弘让他出任司隶校尉,显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李玮出任上卿之一的大司农,主掌大汉的财赋钱粮。他是李弘的心腹,李弘举荐他出任大司农,其用意不问可知。
现在,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执金吾张燕这三位上卿领六万七千大军负责京师的警备和天子的宿卫仪仗。大司农李玮掌控大汉命脉。司隶校尉吕布有独立监察之权。李弘靠此五人在朝为辅,完全可以控制大汉权柄。
天子感到了李弘的威胁,公卿百官何尝不是。
虽然李弘小心翼翼地缩着脑袋,拱手让出所谓的什么权柄,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让出一分一毫的权柄。相反,他把权柄抓得更牢了。大将军现在倚仗手中的势力,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能奈何得了他?
天子不顾死活,首先向大将军发难,公卿百官当然应该义不容辞,推波助澜一把了。大将军如果再让一步,把九卿的某些位置让出来,以平息这场由天子挑起的夺权风波,那士人的权势就更大了。
“你们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张温叹道,“大将军是大汉的一代名将。当年鲜卑人慕容风给他取名豹子,当真是名副其实。”
“我们这位大将军不论是打仗,还是高居庙堂,都把这兵法中的虚实之道运用得炉火纯青。此次他虽然大大地退了一步,让出了大部分权柄,但你们发现没有,今日朝堂上的主动权,其实都已被他轻松拿到了手。他所让出来的那部分权柄,如今都在武人手上,都在他部下手上。这就是他和董卓截然不同的地方。”
“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武人和士人共理朝政。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李弘独揽权柄。此刻,他就象丛林中的一只豹子,静静地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杨彪眼里露出惊慌之色,“谁是猎物?是我们,还是天子?或者……是大汉社稷?”
张温摇摇头,“他躲在树林深处,我们一无所知。”
“那今日之事,我们如何处理?”马日磾问道。
“沉默。”张温说道,“大将军不动,我们就不动。我们不动,大将军就要动。大将军一动,我们就知道猎物是谁了。”
公卿大臣保持沉默。
长公主的泪水流个不停。
李弘左看看她,右看看她,然后笑了起来,“殿下,臣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把天子救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好了,不要哭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这么哭哭啼啼的了。天子知道了,说不定会误会臣的。”
“难道天子对你没有误会吗?”长公主抽泣道,“他被长安那帮叛逆教坏了,眼里除了权柄,什么都看不到。”
李弘脸上笑容一僵,不知说什么好了。
“如果没有百姓,没有军队,哪来的江山?哪来的社稷?哪来的权柄?我看他连饭都吃不上。这样下去,他会把大汉彻底葬送的。”
“殿下,你不要担心,陛下还小,等他将来长大了,事情会有变化的。”李弘安慰道。
“等他长大了,哪里还有大汉社稷?恐怕早已成了叛逆的天下了。”长公主擦了一把眼泪,绝望地说道。
“殿下是陛下的姐姐,你应该帮他。”
“我要是帮他,他就会死。”长公主惨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去找几位宰辅大臣,他们都不敢说话。我知道他们的难处,这里不是天子就是大将军,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的份。”
长公主越想越是伤心,泪水又滚了下来。
李弘摇头一笑,拿起长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白色丝绢,缓缓蹲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好了,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哭了。”
长公主脸一红,又羞又喜,一把抓住李弘的大手。“你……有办法?”
李弘笑笑,“殿下,你刚才说,你要是帮陛下,陛下就会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臣……”
长公主眼里的泪水顿时又滚了出来,“我担心自己忍不住……我会忍不住的……”
李弘心里一惊,反手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臣知道你在北疆待久了,心忧社稷的安危,但你千万不要着急。中兴大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时间。”
“张温、马日磾这些老大人年纪大了,他们担心自己看不到社稷中兴的一天,所以许多改制之策未免急躁了一点。因为急躁,他们在教授殿下治国之术的时候,很多话就未必正确。”李弘突然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松开了长公主的手,“殿下,你务必要分辨清楚,不要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长公主红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
鲜于辅、徐荣、麴义、吕布走进了中军大帐。
麴义一眼就看到案几上的白色丝绢,“殿下又哭了?都长这么大了,还象小时候一样,遇事就哭……”他连连摇头,“大将军,我看你的头有得痛了。”
李弘苦笑,伸手请四人坐下。四个人都知道李弘请他们来的目的,但此事他们的确不敢乱说话,所以一个个围坐在李弘四周,大眼望小眼,一言不发。
大帐内的气氛很压抑。
“今天这事,都是大将军自找的。”麴义还是忍不住说话了,“你怕什么?不就是权臣吗?不就是董卓第二吗?这年头,不象过去了,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平定天下。”
“你呀……”李弘指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几年,长安动乱不止,天子和朝廷威仪尽丧,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果北疆象长安一样叛乱此起彼伏,我们还怎么平定天下?如果没有天子,没有朝廷,我们平定天下以后怎么办?谁会尊奉一个没有威仪的天子?谁会听从一个没有威信的朝廷?你也是读过经史的人,也知道光武皇帝是如何中兴大汉的。想想光武皇帝的中兴大业,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董卓当年带了十万大军退守关中,如今呢?如今董卓何在?李傕、郭汜埋骨何处?十万大军还有几人存活?你是不是也想让北疆军带着叛逆的罪名,灰飞烟灭?”
“大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麴义急忙辩解。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李弘摇手笑道,“我叫你入朝为官,你为什么不干?”
“我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麴义尴尬地说道,“我如果入朝为官,肯定不得好死。你还是让我多活几年,得个善终吧。”
“天下平定了,你怎么办?那时候就没有这么多军队了。”
“我可以去西疆戍守边塞啊。”麴义笑道,“老了,我就回家,好歹我还是个列侯嘛,可以做个一方富豪。”
“哈哈……”李弘和鲜于辅等人笑了起来。
“算了,随你。”李弘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将来,我去北疆戍守边塞,我们要经常来往啊。”
众人再笑,竟然把要说的事都忘了。
几个人胡扯了一番,鲜于辅再度把话题扯了回来,“大将军,今天这事,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有办法。”李弘笑道,“但我需要你们的一个承诺。”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李弘,神情严肃。
“不管我是生是死,在天子没有主政之前,你们必须无条件地遵从长公主的指令。”李弘停了一下,又说道,“到晋阳后,飞燕也要给我这样一个承诺。”
“大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麴义疑惑地问道。吕布也不解地看着李弘。
李弘笑而不语。
鲜于辅和徐荣相视一叹。
“大将军,你想过后果吗?”鲜于辅小声问道。
“我相信她。”李弘拿起那块白色绢丝看了看,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就象相信我自己。”
“中朝和外朝维持现状,长公主暂时督领部分相权……”马日磾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大将军,这是谁的主意?长公主督领的是哪一部分相权?”
“就是天子不愿意还给我们的那部分相权。”李弘看看马日磾、张温和杨彪,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主意。当然了,如果你们有比这更好的主意,我愿意听你们的。”
“大将军,你这是何意?官制的修订,你是参加的,你为什么要带头反悔?”张温气恼地说道。
“我没有反悔,我依旧支持新官制的实施。”李弘说道,“现在反悔的是天子。他是天子,我们是臣子,我们必须要退让,必须要维护天子的威仪,要让天子体面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让长公主督领部分相权,可以使新官制继续得以实施和巩固,同时也能有效限制皇权,尤其重要的是,它能满足天子的心愿。”
“大将军,长公主是天子的姐姐。”杨彪苦笑道,“你这办法等于变相承认新官制失败。”
“新官制的修订和实施,长公主一直参予其中,她极力主张皇权和相权要互为制衡,认为这是中兴社稷的基础。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信任她,相信她在六年后,一定会把这部分相权还给外朝。”李弘指着马日磾和张温说道,“两位大人几年来一直陪侍在长公主左右,对长公主也不信任吗?”
马日磾和张温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弘竟然在天子、中朝和外朝之外,再培植出第四股势力。朝堂上的权力制衡由三方制衡突然变成了四方制衡。大将军虚晃一枪,立刻把天子伸出的矛头轻松地推向了长公主和外朝大臣。
“大将军,此策后果难以预测,太危险了,不可用。”杨彪劝阻道,“六年后,天子会同意长公主把部分相权归还外朝吗?另外,长公主一旦势力坐大,这部分相权她可能就不会如约归还了。”
“外朝能不能拿回所有相权,关键不是天子,也不是长公主,而是我们能否完成中兴大业。”李弘挥手说道,“天下不定,社稷不稳,不要说相权,连皇权都没有了。”
三位上公哑口无言。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二节
十二月上,太傅马日磾、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四位上公联名上表,请辞“参隶尚书事”。考虑到天子年少,不谙政事,四位上公提议让长公主代领尚书事。
第二天,天子召见四位上公,极力挽留。四位上公坚决请辞。天子恩准。
第三天,天子下诏,拜长公主领尚书事,辅佐自己处理国事。
第四天,天子车驾继续北上。
十二月中,天子车驾进入并州太原郡的邬县。这时,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呼啸而至。天子车驾随即停了下来。
并州刺史崔均、太原郡太守崔琰、晋阳令李历赶到天子营觐见天子。三人禀奏天子,由于今年冬天来得太早,晋阳临时行宫很难在年底前完工,恳请天子宽限时日。天子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没有行宫,朕就在冰天雪地里过年吧。”
尚书冯硕看到天子十分不快,急忙对三位大臣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事没得商量,立即多征民夫,加征徭役,日夜赶工,否则,后果自负。”
三位大臣不敢再说,无奈退下。
天子决定到晋阳暂住后,大司马大将军随即急告崔均、崔琰、李历,立即修缮晋阳宫。晋阳在战国时曾做了七十四年的赵国都城,到了本朝,高祖皇帝又封其子刘恒为代王,建都晋阳,所以晋阳城里一直都有宫殿。这些宫殿虽然历经战火,残破不堪,但经过北疆这十年的修缮,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得到修复并且成为北疆诸府的府衙所在地。
天子到了晋阳,当然不能再象长公主一样住在龙山下的帐篷里,因此大司马大将军要求重建晋阳宫。说是重建晋阳宫,其实也就是把北疆诸府的府衙和附近街道上的百姓迁走,然后把这几条街道用围墙砌起来,再扩建几座主要宫殿,形成一座简易行宫而已。这是一个既省钱又省力的办法。只是因为搬迁量较大,而距离过年的时间又非常短,所以工期显得格外紧张。现在大雪一下,要想抢在年底前完工并把天子和朝廷迁进晋阳,更不可能了。
违抗圣旨的下场谁都知道。三个人愁眉苦脸,小声商量。崔琰说,我们是不是去找大将军说说?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救我们了。崔均很犹豫。让大将军出面,天子不敢不答应,但天子肯定很反感,这对大将军不好。如果因为这件小事惹出什么大乱子,我们的罪责就大了。李历说,崔大人的父亲现在是朝廷的宗正,直辖于大司空部。大司空杨彪大人是长安旧臣。如果由杨彪大人出面说情,说不定有转机。
崔均、崔琰和李历没有遵从天子旨立即出营回晋阳,而是悄悄跑到了宗正府所在的朝廷大营。崔烈不待崔均说完事情的始末,劈头盖脸把三个人一顿臭骂。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死了活该。不过骂归骂,人还是要救的。崔均是自己的儿子,崔琰是崔阀的宗室旁支,李历是自己的门生,不救不行啊。
“去找长公主,她能解决这事。”
“长公主?”崔均苦笑道,“她是天子的姐姐,她怎会帮我们?”
“她一定会帮。”崔烈笑道,“你们三个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长公主肯定坐不住。”接着他把长公主领尚书事,主掌尚书台的事说了遍。
“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崔均疑惑地问道,“长公主如果站到天子一边,河北就麻烦了。”
“怎么能让长公主站到天子一边?”崔烈冷笑道,“外朝要想安安稳稳地拿回全部相权,就必须让长公主深切感受到皇权过大对社稷的危害。比如说今天这件事……”
崔琰一惊,脱口说道:“天子如果和长公主反目,那这朝政……”
“大将军不计后果,把长公主推到朝堂,其目的就是想利用长公主的特殊身份来平衡和缓和天子与外朝之间的权力争夺。但他脑子太简单,他认为长公主会听他的,这怎么可能?长公主和天子是一家人,当外朝权力严重威胁到天子皇权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天子对付外朝,到时候朝堂上就要重演当年后宫、外戚、宗室轮流干涉朝政之局。”崔烈摇头叹道,“大将军太糊涂了。他为了尽快恢复河北实力,以便早日征伐天下,不惜一退再退,以求得到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他不但自己退,还逼着我们跟他一起进退,这根本就是自取败亡嘛。他想死,我们还不想死。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中兴大汉之路,岂肯轻易舍弃?”
“所以,我们要想尽办法,让天子和长公主先闹起来。”崔烈看看三人,继续说道,“朝堂上的权力争夺,直接关系到社稷存亡。当社稷旦夕不保的时候,长公主也罢,天子也罢,都不会再去顾惜那点亲情了。”
“事情闹大了,大将军一定会出面阻止。”崔琰担心地说道,“事关河北危亡,大汉中兴,大将军不会置若罔闻,袖手旁观。长公主没有大将军的鼎力立支持,她就很难继续……”
“那你就错了。”崔烈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汉要想中兴,保证国政策略的正确性非常重要,而要做到这一点,外朝必须取得绝对的相权。但是,在新官制实施的关键时刻,天子发难了,大将军缩着脑袋躲到了幕后,这让我们非常被动。”
“如今,我们为了保证相权的完整和国政策略的持久正确,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竭尽全力帮助长公主,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长公主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把长公主手上相权和一部分皇权牢牢控制在手。长公主势力的崛起对大汉的中兴非常重要。将来,天下稳定了,大将军和武人势力非常庞大,我们要想有效遏制和削弱武人的权势,只能和天子、长公主联手。”
“长公主权势一大,我们就可以利用她的力量,顺利控制天子和皇权。长公主的背后有大将军一帮武人,有我们一帮士人,天子岂是她的对手?这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办法,先让天子和长公主反目,然后再让长公主控制天子。”
崔烈轻轻咳嗽了一声,看看坐在那里发愣的三个人,继续说道,“事情闹大了,大将军肯定要出面,但为时已晚,长公主势力已成,她即使没有大将军的支持,也能在我们的帮助下,和大将军正面抗衡。”
“大将军吸取了董卓、李傕等叛逆败亡的教训,自己不敢出面公开控制权柄,以免坐实挟天子号令天下的罪责。他让长公主领尚书事,让北疆武人入朝为卿,其实目的就是想通过长公主和自己的部下来间接控制权柄。他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完全可以避免他公开挟持天子所带来的祸患,但可惜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无论为了社稷,还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我们都必须把大将军的权势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说白了,就是防止大将军独掌权柄,危害社稷。大将军利用长公主控制权柄,我们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长公主掣肘大将军,让他作茧自缚。”
“大人,大将军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危害社稷的行为,相反……”李历有点不满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也相信大将军的忠诚,但将来呢?将来天下平定了,他是不是还能象现在这样继续保持自己的忠诚?将来天子如果蓄意要杀他,他是奋起反抗,还是束手就缚?即使大将军愿意束手就缚,他的部下呢?大漠上的铁骑,北疆的悍卒,是不是都愿意束手就缚?”崔烈大声质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修改官制?修改官制的目的就是为了权柄能有效制衡,就是能让大将军这样功高震主的人得到善终。权柄可以治国,但它更能杀人,能让一个忠臣变成祸国的逆贼。”
“现在你们懂了吗?”崔烈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指着三人问道。
三人点点头。
“懂了就好。”崔烈说道,“去见长公主吧。话怎么说,不用我教吧?”
天子看到长公主披着一身雪花走进大帐,急忙迎了上去,“姐姐,雪下得这么大,你还来干什么?天太冷了,你快来烤烤火。”
天子最近心情很好。大臣们屈服了,大将军也低头了。虽然领尚书事的是长公主,但这已经足够说明自己这个天子的威力了。长公主领尚书事,其实不还是自己说了算。
长公主满脸怒气,一言不发。待天子走到身边,她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天子的胳膊,奋力把他拖向帐外。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外面在下雪,冷啊。”天子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生气,惊慌失措地叫道。天子瘦弱,没什么力气。长公主这几年在北疆却一直坚持练武,弓马娴熟,力气很大。天子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大帐。
几个侍奉天子的尚书、侍中、侍郎也不敢拦,惶恐不安地跟在后面。
帐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寒冷至极。
“姐姐,外面冷,回去吧。”天子缩着小脑袋,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你也知道冷?”长公主尖声叫道,“那些给你修筑宫殿的民夫不冷吗?那些给你宫殿运送石木的车夫不冷吗?那些在大雪里给你护守边塞的士卒不冷吗?你到冀州去看看,有多少灾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这么冷的天,他们只能在身上裹上一层草御寒,你知道吗?你小小年纪,别的没有学到,荒淫奢侈倒是学得像模像样。”
长公主越说越气,伸手就去扯脱天子身上的裘毛大氅。“你给我脱下来,站在这里想想,你做得对不对?天下都没有了,江山都丢失了,你还在这里要宫殿,要百姓去死,你这样子如何能中兴大汉?”
“姐姐,姐姐……”天子看到长公主杏眼圆睁,脸色铁青,怒发冲天,叫声几乎都嘶哑了,当时就吓得大哭起来,“冷啊,姐姐。朕不要宫殿了,不要了……”
黄门侍郎冯硕翻身跪倒,大声哀求道:“殿下,殿下,这都是臣的错,你惩罚臣吧。陛下身体不好,千万不能让他冻坏身子啊。”
“你给我滚。”长公主抬腿就是一脚,“做天子的昏庸无能,都是因为你们这帮奸侫大臣。给我滚。”
冯硕眼前一黑,鼻血顿时喷出。贾诩、杨琦等人大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苦苦哀求。
天子力气小,裘毛大氅被长公主三两下就拽了下来,“把靴子给我脱下,脱下……这天下有多少百姓一辈子都没穿过鞋,你做天子的知道吗?今天我要你尝尝,人不穿鞋,是什么滋味。给我脱下。”
天子一把抱住了长公主,“姐姐,姐姐,朕不要宫殿了,朕随姐姐住帐篷……”
“你不知百姓苦,怎能做好皇帝?”长公主浑身颤抖,一把把天子推到在地,“你不脱,我给你脱。”
贾诩、杨琦连滚带爬,一左一右扶住了天子,“殿下,天子年幼,不懂事,都是臣等的错,臣等愿意受罚。”
“给我滚开……”长公主手按腰间剑柄,指着两人怒声叫道。
“殿下……”
“唰……”长剑出鞘,直劈杨琦。杨琦大惊失色,本能地松开了手。长公主一脚把他踢开,长剑直奔贾诩。贾诩惊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脱。”长公主剑指天子,咬牙吼道,“脱下来。”
天子坐在冰冷的雪地上,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下了靴子。
“给我站起来。”长公主一把拉起他,“你是个男人,是大汉的天子,是个十四岁的汉子。在北疆军里,很多象你这个年纪的士兵已经拿着战刀冲上战场了。你呢?你干了什么?除了下棋,除了哭,除了让百姓去死,你还干了什么?难道你连光脚站在雪地里的勇气都没有?”
“姐姐……”天子冻得簌簌发抖,嘴唇乌紫,摇摇晃晃地吓傻了。
“你说什么?”李弘一跃而起,“长公主打天子?”
“大将军,你快去,快去救救陛下。”贾诩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长公主气疯了,失去理智了。”
李弘拉起他就冲出了大帐,“快,急告三公诸大臣,快去天子营。
马日磾、张温、李弘、杨彪,九卿大臣先后冲进天子营,跪倒了一大片。
“殿下,你这是为何?”李弘气得差点要吐血,“殿下,那是天子,是大汉的天子。”
天子很惨,光着脚,缩着脖子,衣服上都是泥巴,裘毛大氅已经被长剑砍成了碎片,一脸痛苦地站在雪地里。
长公主手提长剑,泪水涟涟,“大汉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你还记得冻死在黄河大堤上的数千流民吗?还记得被洪水吞噬的数十万百姓吗?这位天子他干了什么?他认为他的宫殿比百姓的生命更重要。这也是大汉的天子?”
李弘明白了,大臣们也明白了。长公主为晋阳宫的事发怒了。
“你们都回去。”长公主指着跪倒在雪地上的大臣们,“我陪着天子站着,一直站到他认错为止。”
“殿下……”马日磾不顾泥泞扑倒在地,大声哀求,“殿下,这都是臣等办事不力,和陛下无关啊……”
“天子要马上住进晋阳宫,他命令太原郡加征民夫,加征徭役,这事你们知道吗?”长公主愤怒地说道,“我在龙山住了六年的帐篷,六年来,我没有穿过新衣,我没有施过粉黛,我天天诵读经史,上马骑射,我为了什么?”长公主指着天子,悲声叫道,“都是为了救他,为了他能重振大汉,为了能保住这片江山社稷,但他都干了什么?人还没到晋阳,就要权柄,要宫殿,将来他是不是还要葬送这片大好河山?”
“殿下……”马日磾还要再劝,但见剑光一闪,长剑电射而来,吓得他眼睛一闭,不敢做声了。
八百里快骑飞驰而来。
时间不长,大将军府主薄司马懿手持急书,飞一般跑进了天子营。
“大将军,度辽将军阎柔急报,匈奴大单于于夫罗死了。”
李弘吃了一惊,“刘豹在哪?”
“秋天的时候,步度更和拓跋韬发生争斗,刘豹率军进入大漠,帮助庞德、燕无畏两位将军弹压鲜卑人,至今还留在金雪原。”司马懿焦急地说道,“如今大雪封山,左贤王无法及时赶回单于庭继任大单于,情况复杂了。”
“呼厨泉在美稷有动静?”
“对。”司马懿说道,“阎柔将军问,是否让杨明将军立即率军进驻美稷?”
李弘没有说话,他拿过司马懿手上的急书,高高举了起来,“殿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三节
大汉国建安元年正月。
正月初一,天子率众臣拜祭高祖、世祖庙。正月初八,拜祭天地,祈求丰收。正月初九,拜祭龙山忠烈台。同日,天子下旨,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安。
这一切活动都是在龙泉进行的。由于长公主的干涉,晋阳行宫暂时停建,待到春耕农闲之时再征徭役进行修缮。天子和朝廷迁到了龙泉大营。这里过去是晋阳朝廷的所在地,一切设施都很齐全,虽然挤了一点,但并不影响朝廷的运作。
天子身心俱受打击,年前病倒了。长公主日夜陪侍,亲自照料,很快便痊愈了。他和长公主是亲姐弟,两人在先帝驾崩后,饱受了多年的艰辛和困苦。七年来,两人一直把对方当作自己今生唯一的寄托和依靠,所以这场小小的争吵并没有伤害到两人之间深厚的感情。
天子的确很生气,长公主当着大臣们的面,又是打他又是骂他,面子都丢光了,但事后看到姐姐的眼泪,听到姐姐的苦诉,他的气也就化为乌有了。
河北是大将军的天下,如果激怒了大将军,激怒了河北上下,你这个天子还能坐几天?大将军是什么人?当年小史侯做皇帝的时候,他差一点率军打进了洛阳,由此可见,他什么事不敢干?你以为他是一只任人宰割的温驯豹子?你以为他现在让出权柄是因为害怕天下人联手打他?他连大漠都征服了,还在乎那几个叛逆?
你想在河北待下去,想让大将军和朝中大臣为你中兴社稷,你就要得到河北上下的拥戴,要成为人人称颂的明君,否则,你就活不长。河北的皇室后裔多得是,只要大将军开口,谁都能做皇帝。父皇的遗诏是让大将军保住大汉社稷,而不是保你做皇帝。你脑子清醒一点,凡事多想想,不要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天子明白了。大将军和河北大吏虽然对自己毕恭毕敬,但自己的境遇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还是随时有生命危险。不过,河北有姐姐在,自己不用象过去一样,再整天提心吊胆了。
龙泉山下。天子营居中,长公主营居左,朝廷大营居方,三营连绵数里,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过了正月十五,大臣们随即开始议事。议事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
首先是如何完成中兴大业?天下形势已经明朗,各地州郡的势力有大有小,用什么办法才能尽快平定天下?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大臣们最后拟定了一个计策,即致力南北合纵,打击东西连横,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击败势力最为强大的袁绍。
击败了袁绍,不但能顺利收复关、洛,还能震慑其它势力,迫使这些势力放弃武力,重归朝廷。
袁绍是朝廷最大的敌人,曹操是朝廷必杀的敌人,除了这两股势力之外,其它各股势力都是朝廷可以合纵的对象。
河北去年先是入关勤王,继而冀州受灾,接着关西又丢失,损失极大,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所以朝廷决定先派招抚使者到各地招抚。各地势力即使不愿受抚,但在尊奉天子的前提下,他们也不至于立即和袁绍、曹操一起联手攻打河北。只要保征河北在两年内没有战事,那么两年后,北疆军就可以展开平定天下的大战了。
袁绍、曹操一旦被消灭,北疆军占据洛阳,则中兴大业即可在数年内完成。
其次是田制和赋税。没有钱粮,就无法打仗,无法平定天下。去年冀州受灾,计口授田制的推广遇到了很大困难,但已经实施新田制的郡县,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这表明新田制达到了预期目标,能够起到控制土地兼并,增加赋税和稳定百姓的作用。由此,朝廷决定,今年河北三州将全面推广实施计口授田制,明年全部完成。
在赋税问题上,长公主、太傅、大司马大将军和一帮大臣坚决反对增赋,要求田租税继续保持“什五税一”。既然不能增赋,赋税总量不能增加,那就只好节省了。
朝廷决定,各郡县府衙的日常开支和官吏们的俸禄不再由朝廷派发,而是由各郡县的公廨田和职分田提供,自收自支。公廨田的收入给府衙公用。职分田按官职高低授给,刺史十五顷,太守十顷,治中、别驾各八顷,县令、郡丞各六顷,不许买卖,离职时移交于接任官。“狭乡”朝廷将予以补贴。这一制度也归入“计口授田制”,并立即实施。
去年河北诸府为了实施这项措施,已经从河北门阀富豪中购买了大量土地,所以此事顺利地通过了合议。各地门阀富豪听说大将军勤王成功,天子和朝廷到了晋阳,出卖土地的热情更高。大将军过去对他们有过承诺,将来天下平定了,将以倍数偿还他们今天的损失。现在这个承诺变成了天子的圣旨,那效力当然大大不一样了。
赋税议案中还有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重新使用五铢钱,一个是盐铁官的设置。
朝廷已经重建,上林苑的铸钱三官也有了,河北本来就有铸钱的炉子和工匠,所需要的就是下一道诏书,废止大钱,重新铸造和流通五铢钱。
郡县盐铁官本来隶属大司农,光武皇帝时把他们划归给了郡县。考虑到朝廷财赋紧缺,大臣们一致合议通过,撤消北疆的盐铁都尉府,各郡县盐铁官重新隶属大司农府。盐铁官由朝廷直接任命。
第三是兵制修订。
本朝承袭秦制,皇帝是最高军事统帅,下设两大兵事机构控制全军。一是由光禄勋、卫尉、执金吾组成的京师警卫机构,一是由太尉和各级将军组成的最高兵事行政机构。
本朝的军队由三部分组成,京师军队、各郡**队和边军。
京师军队包括虎贲、羽林军,南军和北军。北军平时守卫京师,征伐的时候一部或全部随将军出征。郡国兵平时维持地方治安,战时听朝廷调遣。征调郡国兵需要皇帝的“虎符”。光武皇帝时,先罢郡国都尉,后罢郡国兵。遇到战事紧张的时候,再在从郡国临时征募。边军戍守边郡,由各边郡太守、属国长史统领。
本朝实行征兵制和募兵制。
光武皇帝之前,兵役与劳役不分,统称“徭役”。成年男丁从二十岁开始,每年在本地服劳役一月,称“更卒”。二十三岁以后服两年兵役,叫“正卒”。先在本郡当一年的郡国兵,进行军事训练,获得必要的军事技能,然后回乡务农,成为国家的预备兵。以后根据实际需要,到边郡戍守或到京师守卫,称为“戍卒”或“卫士”。如遇战争,须随时应征入伍,至五十六岁才能免役。此为征兵制。
到了光武皇帝晚期,朝廷取消郡国兵后,征兵制渐渐消失,只能靠招募士卒打仗了。
大司马大将军从去年开始筹措修改兵制,为此,他特意把镇北将军鲜于辅从幽州请了回来,专门主持此事。老臣中,张温、崔烈、马日磾都曾在朝中担任过太尉,对大汉兵制的利弊自然很清楚。几位大臣经过数月的研讨后,拿出了一个初步定策。这个定策先后给北疆军中的数十位将军、中郎将和校尉看过,仔细征询了他们的意见,修改了十几次,但今天拿出来的还是一个不完善的新兵制。
这个新兵制的基础既不是征兵制,也不是募兵制,而是兵户制。农户一旦入了兵籍即成为兵户。兵户享受赋税减免的待遇,家里的每一代男丁必有一人为兵。兵户世世代代有男丁,则国家世世代代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战时,士卒上战场,不打仗了,就在家务农,放牧,训练。和平时期,每隔三年到边关戍守或到京师守卫六个月,以便京师军和边军保持强悍战斗力。
兵户制和屯田制相结合,在河北三州设十八大军营,每军营一万军户,即有兵一万。每座大营的一万军户平时由校尉统领,在指定地点屯田或者放牧。战时由将军、中郎将持皇帝“虎符”到各大营征调军队作战。战事完毕后,士卒回营屯田、放牧,将军、中郎将各自回朝,以防统兵大将拥兵自重。
冀州拥有邯郸、邺城、信都、东武阳、甘陵、南皮、平原七座大营。河东拥有河北、蒲坂津、解县、安邑、临汾五座大营。幽州马城和渔阳两座大营。大漠和边郡拥有金雪原、五原、云中、度辽四座大营。
新兵制依旧不设郡国兵。今日大汉之所以陷入连绵不断的战乱,就是因为各州郡太守、豪强在黄巾起事后,依天子旨募兵自守,结果各州郡拥兵自重,祸害社稷。
按照目前河北财赋的支撑能力,新兵制规定,京师军由四万北军、两万南军、七千虎贲、羽林军共六万七千大军组成。战时,北军和南军必须轮流上战场。
边军人数则定在两万步骑,其中金雪原大营的一万风云铁骑属于常备军,其余一万大军则由五原大营、云中大营、度辽大营、马城大营、渔阳大营提供。
按照这样的规模计算,河北将有兵二十五万,即使除去边军六大营,晋阳虎贲、羽林军,河北也能一次性征调十八万大军南下作战,其实力之强悍,令人热血沸腾。可惜,河北没有这么大的财赋力量,无力同时支撑十八万大军作战,最好的设想也就是把两只拳头做大了,无论打出哪一只,都能让对方一败涂地。
最后一个问题则是北疆胡族。
已故鲜卑大王和连的儿子骞曼逐渐长大了。拓跋部落也稍稍恢复了元气,野狼部落在野狼王游骑死后,其残部也归随了骞曼。三股力量结合在一起,实力就大了。实力大了,野心也就来了,于是他们把目光对准了势力越来越大的步度更。他们想击败步度更,占据大漠西北部,重现昔日鲜卑人的辉煌。
恰好此时庞德、卫峻率领风云铁骑和乌拉尔铁骑南下打长安。汉人的铁骑走了,鲜卑人顿时心花怒放。拓跋韬、拓跋貉随即率军攻杀步度更。双方大战。战事延续,不久,陷入这场战火的鲜卑部落越来越多,甚至连中部鲜卑的柯比熊也被扯了进来。
侥幸的是,庞德、卫峻及时回到了大漠,他们自感兵力不足,无法震慑鲜卑人,于是延靖左贤王刘豹率军进入大漠相助。
刘豹一走,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就死了。刘豹不在,给了单于庭贵族一个反抗李弘的机会。
刘豹是于夫罗庶出之子,他能成为储副,都是因为李弘的战刀太过犀利,匈奴人不敢不答应。匈奴人不敢不答应,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反抗的心思。于夫罗想把大单于之位传给自己的嫡子阿泰,阿泰也一直在努力。这几年,于夫罗一直不让刘豹返回单于庭,同时他还说服了自己的亲弟弟左谷蠡王呼厨泉、族弟右贤王去卑和单于庭其它贵族帮助阿泰。
于夫罗突然病重,正好刘豹又去了大漠,天赐良机,于是于夫罗临死前召集匈奴诸部,宣布由阿泰继任大单于。
现在右贤王去卑就在晋阳,他是来说服李弘的。他把单于庭反对刘豹继任大单于的理由说了一遍,最后提了一个建议,为了保持北疆的稳定,还是让阿泰出任大单于为好。阿泰做了大单于,匈奴诸部就不会乱,大汉北疆也就稳了。至于刘豹,他还是左贤王,将来阿泰死了,他照样可以继任大单于嘛。只要他做了大单于,大将军就没有失言。
李弘冷笑,“你敢威胁我?我给单于庭两个月时间。到了三月,如果阿泰还是大单于,我就亲自到美稷拜会他。”
去卑胆战心惊地走了,但李弘也心事重重,焦虑不安。
大漠平静了六年,胡族各部养精蓄锐,实力再起,终于耐不住寂寞,又要风云再现了。
北疆如果不稳,北疆军不要说南下平叛,就连河北都未必能守住。
李弘随即决定亲自巡视大漠,威慑胡族诸部。
正月下,诸项新制通过了朝廷合议,开始具体实施。
麴义、张燕、杨凤、玉石、颜良、赵云等人带着军队陆续到达晋阳,六万七千京师军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组成。
与此同时,天子圣旨飞送河北三州各地,阎柔、公孙瓒、鲜于银、文丑、庞德、张郃、高览、华雄、张辽、高顺、徐晃等十八位将军、中郎将受命组建十八大军营。
正月底,李弘上奏天子,要求率长水、胡骑两营铁骑北上大漠,巡视边塞。
天子吓了一跳,“爱卿,你走了,河北怎么办?”他把李弘的奏疏递给了侍立一侧的荀攸,“朕做不了这个主,朕要去问问姐姐。”
荀攸拿着李弘的奏疏直奔长公主营而去。
“陛下……”李弘再奏道,“匈奴人和鲜卑人的事要立即处理,该杀的要杀,该抓的要抓,否则,胡族各部会越来越骄狂,这对中兴大业的危害非常大。”
天子歪着脑袋左摇又晃,哼哼哈哈地说不出个所以然,“爱卿,胡人不都是听你的吗?”
“陛下,胡人不是怕我,而是怕我大汉的天威啊。”李弘苦笑道,“如今大汉战火连绵,威势不在,这帮胡人为了夺回大漠,岂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君臣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不久,长公主和荀攸先后走了进来。
“大将军一定要在此时北上吗?”长公主担忧地问道。
“宜早不宜迟啊。”李弘叹道,“北疆的形势,我们反复讨论过多次,如果不及时把胡人的侥幸心理击垮,后患无穷啊。”
长公主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将军走后,何人代行大司马事?”
“大司徒张温大人。”李弘马上说道,“我和北疆许多将军过去都是他的部属。当年,他指挥我们击败了西凉叛军,今天,他同样也能指挥大军击退来犯的叛逆。”
“袁绍要来打河北?”天子吃惊地问道。
“今年不会,他也需要时间发展实力。”李弘笑道,“这也是我急于北上的主要原因。”
长公主疑惑地看了李弘一眼,“大将军,你为什么不让鲜于大人代行大司马事?”
“今日朝堂上,同时精于政事和兵事的,只有张温大人,此时朝廷需要他来支撑大局啊。”
长公主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生气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出征?你就不能在晋阳多待一段时间吗?北疆除了你,难道就没人会打仗了?”
李弘哑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四节
大汉国建安元年二月。
二月上、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做好了北上大漠的准备。
龙骧将军赵云、长水校尉穆斯塔法、胡骑校尉祭锋率一万铁骑随其出征。两府长史余鹏、司马傅干、从事中郎陈群、袁涣,主薄司马懿等十几位掾属随行。
出发的前一天,太傅马日磾、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三位上公前来送行。
大漠和边郡的稳定与否,将直接关系到中兴大业的成败,所以大臣们很赞成李弘的北上之行。不过,晋阳朝廷刚刚重建,河北诸府和朝廷的关系还没理顺,大将军在这种情况下仓促北上,非常不合时宜。大臣们为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李弘不以为意,他劝慰了三位上公几句,然后说道:“胡族诸部的事,只有我去才能解决。此次匈奴单于庭、北部鲜卑王无视大汉天威,蓄意挑起事端,引发边疆战火,罪在不赦。趁着这次机会,我要联合归属胡族诸部,废弃一些藩属胡人的特权。把胡人打老实了,打安份了,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安安心心地讨伐叛逆。”
“大将军的想法是对的,我们都支持。”太傅马日磾说道,“陛下已经授予大将军使持节的特权,胡人的事,大将军可以先斩后奏,无须事事请奏。”
“以胡制胡虽然是稳定边疆的好办法,但大将军切切要注意,不能在以胡制胡的过程中,让某个胡族部落强大起来。”张温捋须说道,“以胡制胡的关键是削弱和掣肘胡人势力的发展,所以这次大将军一定要重击单于庭,最好能让刘豹杀过黄河,把单于庭一扫而光。这对大漠上的藩属胡人也是一个警告。”
李弘笑着摇摇手,“单于庭是要重击,但不能把他们都杀了。杀,解决不了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们屈服,让他们彻底归属大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们没有时间啊。”杨彪叹道,“大将军此去,最好速战速决,早点回来。你在大漠时间待得越长,河北的危险也就越大。”
“短期内,袁绍还没有实力打我们。”李弘笑道,“上次你们说,想派大臣出使洛阳和兖州,一来可以为河北争取时间,二来也可以分裂袁绍和曹操的内部。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先派人去试探试探。”
“但陛下和长公主都不同意。”张温无奈地说道,“长公主说,我们既然派大臣出使青、徐、荆、扬、益五州,就不能再派大臣出使洛阳和兖州。这会让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认为朝廷惧怕他们,会增长他们嚣张气焰。长公主建议天子和朝廷,诏告天下,公布袁绍和曹操的罪恶。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其它州郡,才能让袁绍和曹操陷入孤立。”
“天子和朝廷决不能向叛逆低头。”马日磾正色说道,“在这件事上,我支持长公主。叛逆就是叛逆,罪大恶极就是罪大恶极。如果叛逆也能变成功臣,罪大恶极的人不但能逍遥法外,还能和功臣一起站在朝堂上,那天子和朝廷的威严何在?大汉律法的威严何在?天子没有威严,律法没有威严,各地州郡大吏怎会重归朝廷?袁绍至今拒绝尊奉当今天子,曹操先是屠城后是决堤,这两人罪恶滔天,就是该杀,绝不赦免。”
李弘无意加入这种争论,他急忙打断话题,把事情扯到了中兴渠的开凿上。十八万军户的很大一部分要从开挖渠道的流民中征募。开挖渠道的人减少了,开渠的速度就要减慢,如果今年黄河再发大水,那事情就麻烦了。所以李弘一再嘱咐,朝廷无论如何要抢在黄河汛期来临前,修好中兴渠,把河北大地上的各条大江大河全部贯通,这样既有利于泄洪,更有利于田地的灌溉和物资兵员的运输。
当天晚上,李弘宴请在晋阳的一帮北疆军将领,鲜于辅、徐荣、张燕、麴义、吕布、赵云、杨凤、颜良等将军都一一在座,大司农李玮也应邀而来。
席间,李弘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不管晋阳朝廷出了什么事,南、北军和虎贲、羽林军都要坚决支持长公主。
诸将轰然应诺。
颜良笑道:“大将军既然不放心,那就留下,让我和子龙去大漠。”
李弘苦笑,“我也不想走,但大漠的事如果不能解决,后顾之忧就很大。将来南下平叛作战的时候,大军一旦陷入首尾不能兼顾的窘境,我们就惨了。”
“只是大将军这一走,晋阳恐怕就要进入多事之秋了。”张燕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很多大臣说,大将军借着匈奴人和鲜卑人的事北上大漠,是故意而为之,意图清扫朝廷中的反对势力。”
“反对势力?”李弘笑道,“朝廷还有什么反对势力?关西一战,长安朝廷的大臣几乎死伤一尽,他们就是想兴风作浪,也没那个实力啊。你们不要多想,好好帮助长公主和大司徒推行新政。还有,兵要练,待我从大漠回来,我们就可以南下了。”
接着他就说到了新兵制的事,“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新兵制有意见,认为朝廷剥夺了你们的兵权,不相信你们。今天,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这个兵制其实来源于光武皇帝。光武皇帝在中兴大汉时,为了加强对士卒的约束,整肃军纪,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同时也为了充分发挥各将领的才能,于是采取了诸将分营统领的办法。中兴大汉后,他还一度保留了黎阳营、雍营、虎牙营,以戍卫京师,维持郡县治安。”
“诸将分营统领的最大好处就是各营统军大将都没有超过一万人以上的兵力,实力有限。而且诸将还互相牵制,这为光武皇帝天下平定后,迅速收回诸将兵权,削减军队打下了基础。邓禹、耿纯、王霸等人之所以能得到善终,福泽后世,和光武皇帝很轻松地收回兵权有直接关系。”
李弘说到这,诸将已经大致明白了李弘极力要求修改兵制的目的了。除了增加军队,减少军资开支外,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来天下平定后,大家能免遭杀身之祸。
“大将军为了修改兵制,和我私下商讨过多次。”鲜于辅笑着说道,“我们把天子救回来了,接下来就要平定天下。平定天下之后呢?我们怎么办?大家都是将军,都有兵权,都有军队,天子怎么处理我们这些人?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天子的信任上。我们必须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这条后路就是今天的这个新兵制。”
“按照新兵制的规定,将军平时在朝,战时凭皇帝的圣旨和‘虎符’到各大营领军参战。也就是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已经没有军权,已经不再直接掌控军队了。将来天下平定了,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入朝为官。如果对政事不感兴趣,可以辞官回家,或者待在京城,做一个世家家主。”
众人神态各异,都不说话,只有麴义很高兴。
“北疆军的情况特殊,如果我们还是象以前一样捆在一起,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李弘笑道,“幸运的是,张温、崔烈、马日磾,还有羽行兄,他们经过很长时间的商讨之后,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将来,我这个大将军倒了,你们虽然受到牵连,但还不至于丢掉性命,该是功臣的还是功臣。”
“这个兵制刚刚实施,为了防止我不在晋阳的时候发生变故,祸及河北和北疆军,我请你们务必支持长公主。”李弘对众将拱手为礼,继续说道,“目前,最相信我们的就是长公主了。她毕竟在北疆待了七年,对北疆,对我们都很了解。只要我们支持她,让她控制天子和朝廷,晋阳就不会有事,河北更不会有事。”
送走诸将,李弘回到后帐,发现风雪还没回来。
此次北上大漠,李弘为了处理鲜卑人的事,特意奏请天子,把自己的夫人风雪也带上了。长公主和小雨、风雪感情很深,听说风雪要走,特意派人把风雪接到了长公主营说说话。自从天子到了河东后,长公主就再也不敢随便出入大将军的营帐了。
李弘抱住小雨,两人刚刚温存一会儿,长公主就派人过来传话。天太黑,请大将军到长公主营把风雪夫人接回来。
小雨抿嘴偷笑。李弘很无奈,“你去吧。这么晚了,我不能进长公主营。”
“还是去一趟吧。”小雨拽拽李弘的胡子,轻声说道,“她下午来请风雪,我就知道她的用意了。长公主长大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心意你还不知道?”
李弘苦笑,“我知道又能怎样?她是长公主,我是大将军,如果……”李弘摇摇头,“天下谁不害怕?天子、朝中大臣、北疆诸将,谁不害怕?权力制衡一旦被打破,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她还是小孩子,太任性了,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她十七岁了,如果在洛阳,她已经出嫁了。”小雨同情地说道,“她不是小孩子了。”
李弘长叹,把小雨放到了地上,“你去把小雪接回来。”
小雨没有动,眼露哀求之色。
“事关社稷存亡,不能由着她。”李弘摇手道,“当今天下,谁敢娶她?谁有资格娶她?谁娶她都是灭门之祸。”
小雨哀怨地看看他,小声说道:“这都是你的错。”
李弘吃惊地看着小雨,半天没说话。
“她无人可嫁,无人敢娶,都是你的错。”小雨俯身拉住了李弘的手,“如果不是你,她怎会嫁不出去?如果她嫁出去了,你是不是还要把她抢回来?”
李弘闭上眼睛,满脸羞愧,“天子年少,社稷败亡,除了她,谁能支撑这个朝廷?”
“你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北疆兄弟。”小雨抱住李弘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已经不是那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李弘紧紧地搂着小雨,把脸埋在小雨的胸口上,一动不动。
“你去把小雪接回来,我不能去。”
二月中,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奉旨持节,劝抚青州田楷、孔融、徐州刘备、扬州袁术、刘繇。太常丞许劭、治书御史司马防、太中大夫杨奇绕道长江,逆流而上,奉旨劝抚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光禄大夫周忠绕道塞外,奉旨劝抚西凉韩遂。
三月上,李弘率军到达度辽大营,会合度辽将军阎柔、扬烈将军杨明。
单于庭惊恐不安。
李弘要求到单于庭拜见大单于。阿泰很害怕,主动提出放弃大单于,让位于刘豹。左谷蠡王呼厨泉大为生气,把阿泰臭骂了一顿,然后以大单于的名义传令诸部落,立刻带着人马赶到单于庭集结。诸部落首领听说李弘在度辽,一个都不敢去。
几个匈奴部落首领唯恐将来遭到刘豹的报复,把呼厨泉密谋攻杀汉军的消息通告了李弘。李弘大怒,连夜率军包围了美稷。右贤王去卑眼看单于庭要被汉军灭绝,急忙联合一帮匈奴贵族杀了阿泰和呼厨泉。
李弘进驻美稷,大肆抓捕匈奴贵族,把拥戴阿泰继任大单于的匈奴贵族和部落首领全部抓了起来。
三月底,左贤王刘豹、日逐王刘冥回到了美稷。刘豹顺利继任大单于。匈奴贵族几乎被刘豹杀了个一干二净。
四月上,朝廷接到李弘奏报,下旨赐封刘豹为匈奴大单于,同时剥夺了单于庭许多特权。规定单于庭每年必须向西河郡和五原郡上缴一定数量的牲畜以冲抵赋税,必须向度辽大营提供兵户和战马。匈奴贵族和诸部落首领必须象大单于一样,各自派遣子弟到晋阳充当人质和学习经文。
单于庭的藩属国地位至此被大大削弱。
四月底,李弘率军渡河北上大漠。匈奴右贤王刘冥率一万铁骑相随。
与此同时,晋阳陷入了爵位制的争吵之中。
虽然派往各地劝抚的大臣尚无回音,但晋阳却接到了袁绍、曹操、刘表、刘备、袁术、田楷六位州郡大吏的联名上奏。臣等尊奉当今天子,遵从朝廷指令,但考虑到社稷混乱的现状,臣等愿意为陛下戍守江山,驻守州郡。然后就是谈条件了,很简单,加官进爵,封土地建诸侯。我们做我们的诸侯,陛下做陛下的皇帝,这江山还是大汉的江山。
天子一看,喜忧参半。好是好,可以不要打仗了,天下可以安宁了,但后患无穷。前有周朝的春秋战国,后有本朝的七国之乱。诸侯的野心都很大,一块巴掌大的封邑满足不了他们的**,他们要得是江山社稷。
长公主一口否决。既然都想做叛逆,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去等死吧。
公卿大臣反应不一。有的认为州郡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是事实,在朝廷目前无力平叛的情况下,这个办法既能安抚叛逆之心,又能给河北争取更多时间蓄积力量,不失为一条好计,可以有条件地答应他们。
有的极力反对。此制一改,河北势必大乱。河北势力复杂,有功劳有军队的大臣很多,一旦他们也跳出来要爵位要封地,那就彻底完了。
还有一派保持沉默,那就是原北疆的一帮文武大吏。但他们的沉默却给了天子、长公主和朝廷巨大的压力。
五月上,朝廷要修改爵位制,在原二十等爵位上再加五等高等爵位的消息传遍了河北诸府。一时间,河北诸府大吏纷纷上书,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甚至还有大吏派出自己亲信携带重礼赶到晋阳。高等爵位的封邑至少有数个县甚至一个郡国,那地位和财富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五月中,袁绍、曹操、田楷等人再度上书,发誓尊奉天子,遵从朝廷。他们解释说,我们要爵位封邑的原因,主要是怕大将军杀我们,而不是为了祸乱社稷,危害陛下的江山。只要有了爵位和封邑,我们就把州郡还给朝廷,到自己的封邑去度日。
天子动摇了。他召集国戚和部分原长安朝廷的大臣商议了多次。最后听从了伏德、董承、冯硕等人的意见,决定恢复五等爵位制。
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没有反对天子的决定。他们认为光武皇帝中兴后,把诸侯王的爵位降为诸侯公,同时还剥夺了他们在封邑上的军政权,所以这个公爵一般只能授给皇子,其它人功劳再大,最多也不过就封个侯爵。公爵在自己的封邑上没有军政权,侯爵当然更不能有了。
不过他们提醒天子。这些叛逆们要的不是爵位和封邑,而是世袭,对自己所霸占州郡军政大权的世袭。封了爵位和封邑,他们还会继续勒索朝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敷衍了事,等河北恢复了元气,立即予以痛击。
天子的意见和大臣们的奏疏递到长公主手上后,长公主一把火烧了。她理都不理。
五月下,长公主以天子名义诏告河北诸府,朝廷从来没有修改爵位制的提议。如果谁胆敢继续散播谣言,严惩不贷。
六月初,天子搬迁到晋阳宫,朝廷搬迁到晋阳城。虎贲、羽林军和南军随同进驻。
大司马大将军府因为李弘在离开晋阳之前有过交待,继续留驻龙泉大营,所以没有搬迁。北军依旧留驻龙山大营。
长公主拒绝搬迁。
天子哀求了几次,长公主不为所动。天子很气愤,脱口而出道:“姐姐这么大了,还和大将军同居一营,成何体统?”
长公主大怒,抬手就打他。天子抱着脑袋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就算朕下旨把你嫁给大将军,但大将军敢娶你吗?就算大将军敢娶你,朝中大臣会答应吗?那些叛逆们正愁着没借口打河北,你前脚一嫁,他们后脚就杀来了。”
长公主伤心不已,暗自垂泪。
六月上,从扬州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傅马日磾被袁术活活气死了。
袁术上书向朝廷要公爵爵位,要两个郡的封邑,朝廷拒绝了。袁术一气之下,把赶到九江郡劝抚的马日磾和赵岐关了起来,还把马日磾的节杖抢去了。马日磾大骂袁术,拒绝进食,结果又饿又气,死了。
袁术一看事情闹大了,下不了台,于是把赵岐放了出来,让他带着马日磾的棺柩返回河北。
接着从青州又传来一个坏消息。田楷攻打北海相孔融,孔融向朝廷求援。
孔融坚决要求青州归顺朝廷,这让掌控北青州的田楷非常生气。田楷一直担心掌控南青州的孔融对自己不利,这下正好有了借口。于是他在袁绍、曹操的暗中帮助下,举兵攻打北海。孔融向刘备求救,但曹操、袁术在徐州南北虎视眈眈,刘备不敢动。孔融无奈,只好向河北求救。
天子毫不犹豫,立即下令发兵攻打田楷,救助孔融。
长公主把他的圣旨扣下了。
天子很生气,冲着张温大叫大嚷,“朕不救孔融,还有谁相信朕,还有谁愿意归顺朕?”
张温和杨彪于是到龙泉劝谏长公主。这个兵最好还是出,陛下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平原大营目前有一万人马,我们可以让折冲中郎将高顺率兵渡河,威逼北青州,迫使田楷撤军。
长公主拒不出兵。
天子气急了,他对伏德、董承说,女人就是女人,除了生孩子,做不了大事。朕要把她嫁出去,立即嫁出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五节
六月中,天子的国丈伏完携带家人由徐州赶到了晋阳。
伏完乃琅琊东武人,中兴名臣伏湛之后。伏家乃儒学世家,以研习名扬天下。自孝武皇帝始,家中名儒、名臣便层出不穷。伏湛的父亲伏理曾是孝成皇帝的老师。伏湛曾是光武皇帝朝的大司徒、阳都侯,甚为光武皇帝所倚重。
伏湛的五世孙叫伏无忌,本朝硕儒。永和元年,他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诸子百家和气术。后又与黄景、崔寔等人共撰。其女儿是孝顺皇帝的贵人。其子伏质曾官至大司农。
伏完是伏无忌的孙子,他的夫人是孝顺皇帝的女儿阳安长公主。他的女儿是当今天子的皇后。
伏家既是世代名儒,又是世代高官,更是皇亲国戚,门第极为显赫。
伏完和大人到达晋阳的时候,长公主亲自赶到晋阳城外迎接自己的姑姑、姑父,而天子和皇后也出晋阳宫相迎,礼节甚厚。
早在孝灵皇帝准备诛杀何进的时候,伏完就感觉到形势不对,于是他带着夫人回老家避祸去了。
伏德到达晋阳后,知道朝廷大军迟早要渡河南下平叛,中原战火还要持续多年,而自己家是皇亲国戚,容易被奸侫挟持为人质。所以他急忙派出亲信携书赶到琅琊,请父亲尽快举家迁到河北,以免遭遇不测。
此时田楷正在北海攻打孔融,徐州刘备的大军也在琅琊郡集结,青、徐一带烽烟四起。东武城就在北海和琅琊两郡的交界处,孔融一旦战败,东武必定遭殃,伏完为此恐惧不安。前太尉曹嵩的死就是一个血的教训啊。
正好伏德的书信到了。伏完喜出望外,毫不犹豫,马上带着家人向河北迁移。他没有走陆路,而是乘船从海路赶到了渤海郡,再由渤海郡赶到了晋阳。
伏完在冀州和晋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遇到了很多朋友,心情非常好。然而,在晋阳宫吃了一餐饭后,他的心情就非常糟糕了。
那天,天子在宫内宴请伏完和阳安长公主。长平长公主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到场。天子当着伏完和阳安长公主的面,把自己的处境说了一遍,“朕过去说话不算数,是因为叛逆把持朝政。现在朕说话不算数,是因为朕的姐姐把持朝政。朕想恢复五等爵位制,以便尽快招抚各地州郡大吏共定天下,但姐姐不同意。姐姐非要打仗,非要诛杀叛逆,非要涂炭生灵。朕想发兵去救孔融,姐姐也不同意。孔融败亡了,朕失信于天下,朕的威信还怎么建立?”
天子发了一顿牢骚,然后又说道:“姐姐是为朕好,是想保住朕的江山,这朕知道。但姐姐太霸道了,她把朕当作一个三岁小孩,抬手就打,张口就骂,朕实在受不了。朕已经十五岁了,已经行过加冠礼了,是个大人了,朕为什么就不能做几件自己想做的事?朕现在连救一个大臣的权力都没有,朕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过去朕误解了大将军,以为大将军会象长安那些叛逆一样把持朝政,但结果朕错了。朝廷刚刚重建,大将军就修改了兵制,把军队交给了朝廷,把很多大将召回了晋阳,他自己干脆跑到大漠去了。父皇说得不错,大将军是个忠臣,父皇临终前把重振大汉的重任委托给大将军是对的,父皇的确英明。但父皇大概不会想到,他最喜欢的女儿竟然把朕一脚踢开,自己独揽大权。”
伏完和阳安长公主目瞪口呆。两人对晋阳朝廷的事,一路上已有耳闻,但他们没想到姐弟之间的矛盾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朕知道,长公主的背后,有大将军给她撑腰。长公主十岁就到了北疆,她一直在大将军的呵护下长大,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大将军都会护着她,宠着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但朕呢?朕的委屈向谁倾诉?”天子苦笑道,“朕想中兴大汉,朕想保住祖宗江山。朕不是昏君,朕到了晋阳,知道了新政的好处,知道北疆诸将都是忠臣,知道河北大吏都是贤良,但朕知道又有什么用?朕在姐姐的眼里,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亡国的小昏君。朕的苦,谁知道?”
阳安长公主看到天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一酸,想劝两句,但随即被伏完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朕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天子平静了一下情绪,神态非常坚决地说道,“朕要把姐姐嫁出去。姐姐十七岁了,再不嫁出去,朕就要被人笑话了。姐姐嫁出去了,她就无法再代领尚书事主掌国事。”
天子看看伏完和阳安长公主,接着说道,“姑姑是长辈。朕就把这事交给姑姑了。”
伏完脸色大变,急忙跪下说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莽撞。长公主在朝堂上的作用不仅仅是主掌国事这么简单,她是朝廷和河北之间的缓冲。她的命运,将直接关系到社稷的命运。陛下即使牺牲了长公主的婚姻,也要把长公主留在朝堂上啊。”
天子小眼一眯,脸上顿显怒色,“你是说,大将军不值得信任?”
“大将军的忠诚当然值得信任,但大将军的忠诚不是对陛下的忠诚,而是对大汉社稷的忠诚。当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一旦被打破,当大将军的生命和权势一旦受到威胁,大将军必然要反击,要重建权力制衡。甚至他干脆仿效‘伊尹、霍光’之事,独揽大权,那么,陛下的生命和权力靠什么来保证?”
天子冷笑。“现在朝堂上有权力制衡吗?朕怎么看到只有姐姐一人说话算话?姐姐说不救孔融,朕的圣旨就是一块好看的绫缎,这难道就是大将军所希望看到的权力制衡?朕如今是废物,朝廷是摆设,只有姐姐权势倾天,你怎么解释?”
伏完哑口无言。他的确无法解释晋阳朝廷发生的一切。
天子的口谕,伏完和阳安长公主不敢不遵。伏完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留在邯郸,这不是自找祸事嘛。
他把伏德臭骂了一通。伏德说,如今朝中大臣和北疆诸将对长公主也非常不满。
官爵封邑都是大家梦寐以求的东西。毕竟朝廷的官职有限,而财赋又很紧缺,很多人立了功勋,既没有升官,也没有赏赐,很不满。听说朝廷要加爵,大家都很高兴。结果长公主一句话,白高兴一场。
还有就是出兵的事。武将靠什么建立功勋?打仗。长公主以河北财赋不济为借口,拒绝出兵,断了北疆诸将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家当然有意见了。
伏完将信将疑。你可不要骗我,这种事一旦处理不好,就是灭族的祸事。本朝数百年来,有多少皇亲国戚葬身乱坟岸,你知道吗?
伏德拍着胸口保证,不会出事。大将军在北疆的口碑非常好,除了对贪官污吏绝不容情外,尚没有借着权柄之事诛杀大臣的先例。另外,长公主喜欢大将军的事,河北大吏人人皆知,这对大将军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天子能把长公主嫁出去,解了大将军之危,大将军肯定感恩戴德。
伏完虽然年纪大了,但几十年的从政经验却告诉他,这事没有儿子说得那么简单。
如今大汉的权柄不是控制在天子手上,而是由天子、朝廷、河北分别控制,从中起到调和和缓冲作用的就是长公主。
长公主是天子的亲姐姐。长公主和朝中很多大臣都是师生关系或者掾属关系,彼此感情深厚。长公主是在北疆诸将的呵护下逐渐长大的。中兴大业需要实力,而实力的融合需要长公主。如果把长公主手上的权柄剥夺了,长安之事必将重演。到了那个时候,大将军不想独揽大权都不行。董卓和他的部下们如今尸骨无存,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大将军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的手下要顾及自己的生命。长公主一倒,晋阳朝廷随即崩溃。
天子被人利用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在长安多年的混乱中生存了下来,但他的心智依旧还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心智,他对社稷和权柄的理解远远没到成熟的地步。
伏完没有把此事告诉任何一位大臣,他和阳安长公主两人在家苦思冥想。
能够配得上长平长公主的人家必须是极为显赫的门阀世家。这种人家目前在河北只有五家。一是关中的马家,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和皇室有姻亲关系,但太傅马日磾刚刚死去,家中有大丧,不适宜提亲。一是弘农的杨家,前太尉杨震的后代,四世四公,但杨家和叛逆袁阀世代姻亲,今大司空杨彪的夫人就是袁绍、袁术的姐姐,这当然不合适了。一是汝南的许家,经学大师许慎的后代,但自洛阳兵变司徒许相被杀后,许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地位。许劭的后人配不上长公主。一是冀州的崔家,硕儒崔骃的后代,崔家虽历史久远,门生弟子众多,但家中除了崔烈曾官至太尉外,一直没有三公以上的高官。崔家的后人同样配不上长公主。
最后一家就是晋阳的王家,中兴名臣王霸的后代。王家世代高门。前司徒王允大人忠烈无比,曾设计诛杀了叛逆董卓,对当今天子有大恩。王家是北疆的第一大门阀,对大将军有过很大帮助,算是北疆的功臣。北疆数位文武大吏的夫人都是出自王家。今日朝堂上和三公府里都有王家后人。
长公主嫁到王家,天子当然会答应,而大将军也不会有意见。朝中大臣和原北疆大吏们估计也能接受,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这样做,有可能害了王家。”阳安长公主紧皱黛眉,忐忑不安地说道。这位长公主四十多岁,雍容华贵,风韵犹存,说话细声慢语。
“王家和大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伏完也是忧心忡忡,一点把握都没有,“长公主能不能嫁,决定权不在陛下,也不在长公主,而在大将军。以我看,也只有王家,大将军才会勉强同意。”
“你是说……”阳安长公主欲言又止。
“天子在河北没有根基,必须要依靠长公主,但天子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这个时候,只有把长公主嫁出去,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迫使长公主放弃一部分权柄。”伏完解释道,“这样,天子能做点主,他达到了目的,当然满意了,而朝廷也能从中受益。大汉权柄依旧在制衡之中,也没有违背大将军的初衷。至于长公主,因为她嫁的是北疆势力,权势依旧存在,所以也不会威胁到大将军和河北的利益。”
王柔犹如五雷轰顶,当场就傻了。
王家现在的家主是前司徒王允的儿子王晨。王家的两个长辈王柔和王泽,一个在朝中出任大司农府的平准令,一个出任幽州刺史。伏完和阳安长公主把王柔请到府邸中,和他悄悄商量这事。伏完的意思是把长公主嫁给王晨。
王柔“扑嗵”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痛哭流涕,“殿下,老大人,王家福薄,担当不起啊。念在兄长王允为国捐躯的份上,你就饶了我们王家,给我们王家留一条生路吧。”
伏完和阳安长公主大吃一惊,一左一右急忙去扶他。王柔真的是急了,额头上鲜血淋漓,死活就是不肯起来。
“叔优老弟,我们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伏完拍拍王柔的肩膀,心痛地说道,“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吗?”
王柔趴在地上,绝望地哭道:“你们既然提亲,当然是和陛下已经商量好了。兄长啊,可怜你对陛下忠心耿耿,誓死报国,最后还是落个家破人亡啊。王家完了,完了……”
“叔优,你鬼嚎什么?”伏完生气了,给了他脑袋一下,“这事陛下还不知道。”
“真的?”王柔翻身爬起来,欣喜若狂,“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这事陛下的确不知道。”阳安长公主苦笑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心急火燎的。你想哭,也要等我们把话说完嘛。”
“好,好,好……”王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叫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你怕什么?”伏完没好气地骂道,“我才说一句,你就闹了半天。”
“老大人,天子少不更事也就罢了,你刚到晋阳就搀和这事干什么?”王柔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长安你没去过,如果你去过长安,就知道北疆人,包括我,为什么相信大将军了。大将军虽然是个好人,但他也是头凶残的豹子,你把他逼急了,他会把你撕成肉沫的。”
“你以为我愿意搀和这事?”伏完怒声说道,“我现在巴不得远走高飞。”
王柔摇摇头,低声叹道:“天子太过分了。晋阳今天这种局面是大将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意形成的,可以说是尽快平定天下的唯一办法。一旦破坏了,后果不堪设想。”接着他把天子逼迫朝廷再改官制,要拿回部分本属三公的权柄,大将军无奈之下,只好把长公主推到中朝代领尚书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起因就是天子,如果他能体谅河北,相信大将军和河北大吏,君臣上下齐心,何至于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王柔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告辞了阳安长公主和伏完,然后飞一般冲了出去。
王晨在大司徒府出任东曹掾。
王柔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大司徒张温、长史桑羊在议事。张温看到王柔面无人色地跑进来,额头上还在流血,不禁大笑道:“叔优,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是不是骑马摔下来了?”
王柔不理他,一把拉住正要开口询问的王晨,“快跪下,给大可徒磕头……”接着他撩衣跪倒,行三跪九磕大礼。
张温、桑羊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一人扶住了一个。
“叔优,你这是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大人,王家要灭族了,要灭族了。”王柔咬牙切齿地骂道,“伏完那个老混蛋,一到晋阳就要害我们王家。天子要把长公主嫁出去,伏完和阳安长公主竟然看上了王晨。”
“你说什么?”张温失声大叫,“王晨?”
桑羊惊骇地看着王晨。王晨一脸恐惧,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歪身坐倒在地。
“大人,快救我们,快救我们啊……”王柔跪行几步,一把抱住了张温的大腿,“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救我们了。”
张温倒退一步,重重地坐到案几上,仰天长叹。“天啊,怎么会出这种事?”
“你快点啊,迟了我们王家就完了。”王柔泪如雨下,指着王晨说道,“我兄长就这么个骨肉,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人,快让王晨离开晋阳,到大漠去。”桑羊急步冲到另外一张案几后面,拿起一张绢帛迅速写了几行字,“大人,盖上印信,让王晨走,立即走,否则,王家真的要完了。”
张温连连摇头,俯身拉起了王柔,“叔优,王家能不能保全,就看大将军能不能及时返回晋阳了。”
“我知道。”王柔躬身拜谢道,“只要王家还能留下一个,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天子急不可耐地把伏完和阳安长公主召进了宫中,催问可有合适人家。
伏完被逼不过,只好把河北的五个显赫门阀说了出来,“臣不敢随便乱定,还是陛下钦定为好。”
“那就晋阳王家吧。”天子想了一下说道,“当年,如果不是司徒王大人运筹帷幄,杀了董卓,朕也许已经死了。朕欠他的恩情,朕要还给他。”
伏完心里一沉,低头不语。阳安长公主暗暗叹了一口气,躬身说道:“陛下,还是先问问长公主吧。毕竟,她年纪大了……”
“朕是大汉的天子,朕不能主掌国事也就罢了,难道家事朕也不能做主吗?”天子生气地说道,“朕决定了,把姐姐嫁给王家,嫁给王大人的儿子王晨。”
“陛下……”阳安长公主跪倒在地,小声哀求道:“陛下,圣旨一下,就不能改了。恳请陛下三思啊。”
天子无奈,“姑姑快起来,朕这就去请姐姐。”
大汉国建安元年七月。
七月初七,天子在宫中设宴,庆祝“七夕”。
天子、伏皇后、董贵人、长平长公主、伏完、阳安长公主和伏德一家,董承一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餐团圆饭,席间气氛非常融洽。
酒至半酣,天子满面红光地说道:“今天,朕有两件喜事要宣布。”接着他站起来,激动地说道,“朕有孩子了。”
伏皇后红着脸,羞涩不已。众人又惊又喜,纷纷跪拜相贺。
阳安长公主和长平长公主围在伏皇后左右,关心地问个不停。
“几个月了?”阳安长公主笑着问道,“我怎么一直没听你说?”
“大概两个多月了。”伏皇后低声说道,“先前我也没有注意,后来不想吃东西,陛下就叫太医令黄达大人过来看看,结果发现怀上孩子了。”
“要是个男孩就好了。”阳安长公主乐不可支地说道。
“女孩也好啊。”天子在一旁望着长平长公主笑道,“象姐姐这样,能文尚武,谁娶到家都是福气啊。”
“我不嫁,不要你操心。”长平长公主笑道。
“那怎么行?”阳安长公主痛爱地拍拍她的香肩,“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生孩子的。你总是不嫁,你这个皇帝弟弟的脸往哪搁啊。”
天子大笑,摸摸自己的脸道:“朕把姐姐嫁出去,朕这脸就好看了。”
“有什么好看?不还是一张小脸,难道它能突然长大?”长平长公主抿嘴笑道。
“嗯……”天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朕把姐姐嫁出去就知道结果了。”接着他大声说道:“朕要宣布的第二件喜事就是,朕的姐姐要出嫁了。”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看着长平长公主。
长平长公主眉头一皱,脸上虽然还挂着一丝笑意,但眼内却露出了怒色。她凝神看着天子,天子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朕决定了,朕不能耽误姐姐的幸福,朕打算把姐姐嫁给晋阳王家,前司徒王允大人的儿子王晨。”
屋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长平长公主的目光越来越凌厉,天子毫不示弱,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姐姐,朕已经拟好了圣旨,明天就送到王家。”
长平长公主缓缓闭上眼睛,脸色变得通红,忽然她娇哼一声,笑了起来,“你们都知道?”
屋内没人做声,连阳安长公主都低下头,避开了长平长公主的目光。
“除了你,都知道。”天子得意洋洋地笑道,“这个媒人,朕看就由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三位大人来做吧。姐姐你看如何?”
“好啊。”长平长公主笑道,“姐姐听你的。”
深夜,龙山大营。
右将军领执金吾张燕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
帐帘掀开,长公主手提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张燕大吃一惊,不待穿好衣服,翻身跪倒,“殿下,恕臣无礼……”
“现在什么时候?”长公主面如寒霜,冷声问道。
张燕晕糊糊地回道:“殿下,此刻大约是凌晨子时。”
“集结营内铁骑到晋阳,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
“大营内还有多少铁骑?”
“大将军带走了长水和胡骑两营,大营内没有铁骑了。”
“如果我现在就要铁骑呢?”
张燕心中震骇,半天没有说话。
“大将军临走时怎么说的?”
“臣坚决遵从殿下的命令,万死不辞。”张燕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
“大营内还有多少铁骑?”
“虎贲和越骑两营将士可以立即上马,随从长公主杀敌。”
“好,带上虎贲、越骑两营,随我急赴晋阳。”
张燕跪在地上没动,“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内不是有徐荣大人的两万南军吗?”
“我不相信他们。”长公主心中一痛,泪水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我不相信他们。”
张燕大骇,高声惊呼道:“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万人够不够?”
“够了。”长公主低声哽咽道,“把晋阳王家、祁县王家的人全部抓起来。”
“王家?”张燕一时摸不着头脑,“王柔、王泽、王晨、王凌、王昶家吗?”
王家是北疆第一门阀,北疆军很多大将都和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可不是说抓就能抓的。
“殿下,王家犯了什么罪?”张燕非常犹豫,这事不问清楚,一旦闯出祸事,河北就麻烦了。
“王家向陛下提亲,要我嫁给王晨。”长公主怒声说道,“你说王家犯了什么罪?”
张燕魂飞天外,“陛下答应了?”
“圣旨明天早上送到王家。”
“反了……”张燕气得飞身跃起,几步冲出帐外,纵声狂吼,“给我擂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六节
漆黑的夜里,突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地面渐渐开始抖动。
晋阳西城门上的巡值士卒惊恐不安,两眼极力向黑夜深处看去。
蓦然,一点耀眼的红星跃出了黑幕,接着,一片红光冲出了暗夜,照亮了天空。
“快,报警,报警……”西城军候大惊失色,“急报解大人,铁骑来袭,快……”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巡值士卒往来飞奔,数千士卒从城门两侧的营房内蜂拥而出,激烈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弩炮,把弩炮推上来……”
“打开石炮,准备抛石,快……快……”
晋阳宫内,虎贲、羽林军呼啸而出,护住了每一座宫殿,守住了每一座宫门。
虎贲中郎将段炫、羽林中郎将张萧各带精锐,以最快速度冲进了内宫。
虎贲左仆射杨密今日负责宿卫内宫,他看到段炫甩着一只手臂飞奔而来,急忙迎了上去,“大人,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段炫厉声说道,“护住天子,不准任何人出入禁中。”
天子紧紧地抱着伏皇后坐在床榻上,面无人色。
战鼓声,卫士们的奔跑声,武器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他在洛阳、长安经历了很多次这种场面,第一次洛阳兵变,大将军和奸阉死了。第二次长安兵变,董卓死了。第三次长安兵变,王允死了。第四沃长安兵变,自己被李傕掳掠到了北坞大营。这是第五次了,发生兵变的地方由洛阳的皇宫、长安的未央宫移到了北疆的晋阳宫。这次谁会死?自己的命运又将是什么?
“陛下,是大将军回来了吗?”伏皇后蜷缩在天子的怀里,颤声问道。
天子苦涩一笑,“不知道,朕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朕不知道。”
城门校尉解悟、城门司马徐乐气喘吁吁地冲上了西城楼。
火光照亮了黑夜,一万铁骑大军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下,气势骇人。
“这是怎么回事?北军想造反吗?张大人疯了?”解悟吃惊地叫道。
“一定出了什么事。”徐乐擦擦额头上的汗,心惊胆战地说道,“大人,快去请大司徒、大司空,还有光禄勋鲜于大人,卫尉徐大人,司隶校尉吕大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有士卒大叫道:“快看,北军来人了。”
一小队铁骑冲出阵列,向城门飞奔而来。
“放下吊桥。我要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解悟转身冲下了城楼。
徐乐摇了摇头,一拳砸到城墙上,纵声狂呼:“举箭,准备射击……”
解悟打马冲出了城门。
北军虎贲校尉张震、越骑校尉秦谊同时举起了手臂,铁骑队缓缓停下。
解悟不待战马停稳,高声叫道:“张大人、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解大人,打开城门,我们要进城。”张震举起马鞭挥了挥,悠闲地笑道,“你紧张什么?大家都是北疆军,难道我还会自己造自己的反?”
“你这个架势,我能不紧张吗?”解悟指着对面铁骑大军,生气地骂道,“你想吓死我啊?进城可以,拿圣旨来。”接着他奇怪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进城干什么?谁的命令?”
“你小子官不大,管的事倒不少。”张震笑道,“你把城门打开,然后就没你事了。”
“没有天子圣旨,我不能开城门。”解悟断然拒绝,“我们虽然是多年的兄弟,但这事不行。不要说你带着这么多军队,就是你一个人进城也不行。”
张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叫你开城门你就开城门,哪来这么多废话?”
“没有圣旨,就是不行。”解悟大声叫道,“谁来都不行。”
“放肆……”
长公主怒喝一声,一把拽下了战盔。如云的黑发顿时象瀑布一般飘洒而下。
张震、秦谊拨马闪向两旁。
长公主玉脸含威,怒气冲天地看着解悟,“我的命令行不行?”
解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然后翻身滚到马下,跪拜行礼,“臣不知是殿下……”
“还要圣旨吗?”
解悟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深夜带军前来,到底要干什么?晋阳不管出什么事,好像也无须动用北军吧?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张燕出现在长公主的背后,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解悟心领神会,“臣这就打开城门,恭迎殿下。”
解悟狂奔而去。不一会儿,猛烈地战鼓声突然停了下来。城门缓缓打开。
长公主转头看看张燕。张燕点点头,指着张震说道:“张大人,你率军在此列阵相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进城。”
张震躬身答应。
“秦大人,带上两百精锐,护卫长公主进城。”
泰谊答应一声,大手用力一挥,五十铁骑纵马冲向了城门,先行前导。
长公主抬头看看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大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么做,大将军会怪我吗?”
张燕笑笑,低声说道:“殿下,大将军也好,我们也好,活着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中兴大汉,让大汉的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张燕用手中的马鞭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只要我们坚守自己的信念,什么事都可以干。”
长公主咬咬牙,猛地一鞭抽下,“走,我们进城。”
司隶校尉府。
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太常蔡邕、宗正崔烈、少府袁滂、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大司农李玮等十几位朝廷重臣跪倒在司隶校尉府的大堂上,谁都不敢说话。
长公主一身戎装,长发披散,端坐在案几后面,神色冷峻。
长公主府长史刘放卷起手中的竹简,看看堂中的大臣,缓缓说道:“太原王家的历代先祖虽然为大汉屡建功勋,但后人不肖,行此谋逆之事,罪不容诛,因此……”
“殿下……”张温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奏道,“此事别有缘由,罪不在王家啊,请长公主三思。”
“你知道?”长公主怒目而视,颤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为三公大臣,应该知道这事的轻重,你为什么隐瞒不报?”
“殿下,臣虽有耳闻,但未经证实,臣怎敢以猜忌之言禀奏殿下?”张温急忙辩解道。
“你……”长公主翻身跃起,手指张温和堂上众臣,愤怒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有耳闻?”
大臣们有的趴在地上不敢正视长公主,有的显得非常吃惊。
这事的确有人知道。张温遣走王晨后,当天晚上就私下召集了崔烈、袁滂、丁宫等人紧急议事。
天子这一手让他们措手不及。把长公主嫁给王家,长公主的权势随即和北疆门阀的权势相结合,北疆门阀水涨船高,权势激增,这会严重伤害大将军和北疆武人的利益,继而会引发新一轮的朝廷动荡。
北疆大吏相互斗起来了,获利的自然是天子和长安旧臣。这种局面大将军不愿意看到,河北大吏们也不愿意看到,所以张温和大臣们仔细商议之后,拿出了两个应对之策。一是立即让大将军返回晋阳,稳定局面。二是尽快利用各种关系劝谏和阻挠天子,拖延或者迫使他暂时放弃做出这种极度不明智的决定。
张温一再告诫这些大臣,此事不能泄漏,尤其不能告诉长公主,以免长公主和天子的矛盾骤然激化,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长公主自从天子到了河东后,情绪越来越暴躁,行事也越来越乖张。这可能和她年纪的增长,和她身上承担压力的过重,和她对大将军那种痛苦的爱恋有关。她今天的身份和权势决定了她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长公主,而是中兴大汉的一股重要力量。这股力量是大汉的,是皇室的,也是她自己的,她不能给予别人,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她的命运从先帝把他送出洛阳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她虽然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谁能帮助她?谁会给她这个机会?
另外,凡大将军一系的人,也不能透露分毫。
长公主十岁到了北疆,在北疆文武大吏的呵护下长大,在这些人的眼中,她既是美丽的长公主,也是不可亵渎的皇权。北疆这几年能够如履薄冰地挺过来,很多时候得益于长公主这种高贵的身份。比如张温、马日磾、郑玄这些人之所以留在北疆,帮助北疆,不是因为大将军的武力强悍,而是因为长公主所代表的大汉皇权。张温等人不是为大将军效力,而是为大汉效力。北疆很多文武大吏对此非常清楚,长公主一旦出嫁,她所代表的皇权也就消失了,这是北疆不能容忍的。所以此事一旦泄漏,无论是出于对长公主的尊崇,还是出于大将军的嘱咐,他们都会告知长公主,帮助长公主迅速解决此事。
然而,张温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天子已经急不可耐了。
张温的失策,最终导致晋阳局势全面失控。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连夜出城,赶到龙山大营吗?”长公主指着鲜于辅、徐荣、吕布、李玮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要带着一万铁骑陈兵西城门吗?”
鲜于辅、徐荣、吕布、李玮当然知道,长公主很少进城。而执金吾张燕要负责守护龙泉,要保护长公主和小雨夫人的安全,所以他自从大将军走后,就没有进过晋阳城。长公主相信张燕不知道这事。但自己这四人,她就不相信了。她带一万大军到晋阳来,就是要威胁自己这四人。如果自已这四人知道天子要把她嫁出去而故意隐瞒不报,那问题就严重了。
“臣的确不知。”四人无从辩解,只能说这五个字。
张燕就跪在李玮身边,两人相视苦笑。
“仲渊,看样子只有大将军回来,你们四个才能清白了。”张燕压低嗓门,低声说道。
李玮哭丧着脸,有苦自知。
“不要你们说,我自己会知道。”长公主拿起案几上的长剑,大步向堂外走去,“秦大人,随我去王府抓人。”
“张大人,你带着这些大臣去晋阳宫。自己有罪的,早点表奏,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长公主走了,大臣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惊惶不安。
“张大人,这等大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们?”李玮实在气不过,拱手对张温说道,“这下可好,你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罪责。朝廷四位上公,太傅大人死了,大司马大将军在大漠。你这位大司徒也要下狱,就剩下大司空支撑朝廷了。”
杨彪低着头,苦笑无语。
鲜于辅大惊,“杨大人,你不会也知道这事吧?”
杨彪点了点头,指着崔烈、袁滂、蔡邕、丁宫四人道,“我们几个都知道。”
鲜于辅气得一甩手,掉头就走了。
李玮脸红脖子粗,瞪大眼睛叫道:“几位老大人,你们怎么这么糊涂?这等大事,你们竟然……竟然……”李玮一跺脚,也走了。
张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大汉祸事不断,中兴无期啊。”
“该来的总要来。如果天意如此,人力岂能挽回?”崔烈拍拍身上的灰,不紧不慢地说道,“走吧,我们几个都到廷尉府大牢去吧。虽然天塌下来了,但觉还是要睡,饭还是要吃啊。”
几位大臣为了商议应对之策,没有骑马,改乘马车了。
吕布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李玮看他神情沮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先兄,你怎么了?也说两句。”
“我能说什么?”吕布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看得太多了,我已经累了,我想回五原去,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奉先……”鲜于辅不满地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晋阳马上就要血雨腥风,朝廷还要靠我们支撑,大家要一起努力嘛。”
“还努力什么?”吕布苦笑,“大将军和你们努力七、八年,但结果呢?大汉还有什么希望?麴大人最是想得开,把头一缩,跑到家里睡觉去了。他快活了,把我害苦了。我也不干了,我要回五原去。”
“你少说几句废话。”徐荣眉头一皱,看着他说道,“晋阳这点风雨算什么?当年长安的事是谁干的?大汉没有中兴,谁也不能走。”
吕布头一低,不说话了。
“飞燕,你离开龙山大营的时候,可曾派出八百里快骑?”徐荣转头问张燕道。
“我已经派出去了。”张燕说道,“我在信中把情况说得很严重,但大将军未必能及时赶回。大将军离开美稷北上大漠的时候,正是草原雨季,行程肯定要耽误。这样等他把鲜卑人的事处理好后,至少要到九月。大漠的稳定,直接关系到今后平叛大战,所以我估计大将军在九月之前,是不会回来的。如果他十月返程,最快也要到十一月底或者十二月初才能回来。”
“我们几个都在晋阳,你就是告诉他晋阳的天塌了,他也不会回来的。”鲜于辅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不要指望他了,我们自已想办法吧。”
“暂时只有一个办法,尽可能劝谏长公主,把这场风暴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李玮说道,“长公主的目标其实是天子。但因为今天这事出在北疆人身上,所以闹到最后,我们损失最大。我看,我们把这场风暴的方向稍稍转一下,让长公主把矛头指向那些长安旧臣,这样,我们的损失就小了。我们损失一小,河北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
鲜于辅、徐荣、张燕互相看看,点头同意。
“飞燕兄,你立即派个亲信到王府去,传个话给王柔。”鲜于辅稍加沉吟后,低声说道,“我们可以保住他王家,但他必须牺牲自己,把长公主的注意力引向天子身边的人。”
王府。
长公主来回走了几步,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王柔,黯然长叹。“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让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你王家?”
“罪臣不委屈。”王柔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罪臣太贪心了,罪臣以为凭借着兄长的功劳,天子的恩宠,罪臣就可以帮助某些人诛杀殿下和大将军,从此飞黄腾达。”
“你说什么?”长公主骇然心惊,一双眼睛顿时瞪圆了,樱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
“罪臣鬼迷心窍,听了某父子的鬼话,上了某父子的鬼当。罪臣虽千刀万剐,也不能赎己之罪啊。”王柔一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鲜血淋漓,“殿下,罪臣罪该万死啊。”
“他知道吗?他是不是也知道?”长公主突然冲上去,一把拎起了王柔。
王柔恐惧不安,连连点头,“殿下,你想想,如果不是他在背后,罪臣哪敢动这心思?这可是灭族的大祸啊。”
“你既然知道是灭族的大祸,你为什么还要干?为什么?”长公主气怒攻心,尖声高叫,“为什么?”
“罪臣不干行吗?罪臣不干也是灭门之祸啊。”王柔可怜巴巴地哭道,“殿下在晋阳,他也在晋阳,王家除了死,还有活路吗?”
“你……”长公主无力地松开王柔,慢慢坐到了地上。
忽然,她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娘,娘……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秦谊和陈卫一左一右扶起王柔,把他带到了隔壁的偏屋里。
北军中候吴叶走了进来。秦谊和陈卫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王大人,闲话也不多说了。”吴叶坐到王柔身边,“几位大人说了,无论如何要保住你王家。这一点,请你放心。”
“谢谢几位大人,你一定要代我谢谢几位大人。”王柔挣扎要站起来跪拜,吴叶把他扶住了。
“王大人虽然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了你们王家,而是要重击我们北疆。”
“这一点我清楚,我不会放过他们的。”王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吴叶两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大人不能白死了,所以你一个都不要放过。”
“我知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们统统给我陪葬。”
晋阳宫嘉德殿。
大殿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虎贲卫士。大臣们陆续赶到朝堂,一个个站在那里惴惴不安。朝堂上的气氛非常压抑和紧张。
长公主提着长剑,抱着战盔,披着满头长发,突然出现在大堂上。
大臣们急忙跪拜。
长公主双眼红肿,神色憔悴。她看看跪在前列的鲜于辅。
鲜于辅立即奏道:“几位老大人去廷尉府自囚了。”
“马上给我带过来。”长公主怒声叫道。
时间不长,张温、崔烈等大臣身着罪服被带到晋阳宫,跪在了朝堂上。
黎明悄然来临。
刘放平淡而乏味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大臣们噤若寒蝉。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夏季,大臣们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谁都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晋阳天翻地覆,竟然出现了谋逆大案,而且还是天子要杀长公主和大将军。
刘放话音刚落,张温的叫声就震撼了朝堂。“殿下,王柔之言,不足为凭。王柔自知必死,临死前为报私愤,故意造出这等骇人之事。此事绝不可信。”
“殿下,王柔乃奸侫小人。此言纯粹为了离间天子和殿下,祸乱社稷。殿下,万万不可轻信啊。”蔡邕也跪伏于地,高声狂呼。
鲜于辅、徐荣、张燕、李玮也是暗自心惊,面无人色。王柔好狠,临死前竟然敢把矛头对准了天子。这下麻烦大了。
鲜于辅撩衣跪倒,急声奏道:“殿下,天子年少,和殿下又是至亲,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王柔必定是胡说八道。”
大臣们纷纷谏奏,一时间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
长公主缓缓站起,猛然拔出长剑,一剑剁下。
案几一分为二。
大殿上霎时寂静无声。
“把陛下送进御书房,请他想想自己的过错,然后写一封罪己诏,遍告天下。”长公主望着刘放,冷声说道,“你告诉他,我是他姐姐,我只有他一个弟弟,我不会和他争什么江山社稷。如果他一定要杀我,让他再等五年。”
刘放急忙退下。
长公主缓缓走到张温面前,长剑指向他的胸膛,厉声问道:“你为什么放走王晨?是不是想把大将军骗回来,把他杀了?”
张温惨然一笑,闭上了双眼。当一个十七岁的公主失去理智的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大将军?为什么?”
鲜于辅、徐荣大惊失色,一左一右跪行几步,苦苦哀求。
“大将军是你的部下,他一直信任你,一直把你当作他的恩师,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长公主的长剑突然刺了出去。
“殿下……”鲜于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剑刃。徐荣用力撞开张温,鲜血从鲜于辅的手上流了出来。长剑去势不减,刺进了徐荣的肩膀,鲜血迸射。
“殿下……”麴义、玉石、颜良、李玮等张温昔日部下惊呼一声,全部跪了下去。
张燕、吕布等众臣也齐齐跪下,高声哀求。
长剑上的鲜血映入长公主的眼里,直刺她的心弦。长公主心中蓦然剧痛,惨哼一声松开了长剑,踉跄后退。
“殿下,张大人在北疆这么多年,对殿下忠心耿耿,他怎么会谋杀殿下?”李玮张开双手,护在张温面前,乱喊一气,“殿下,这些都是追随你数年的老臣,你不能怀疑他们对你的忠诚啊。”
“拉出去,拉出去,打,打……”长公主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听到震耳欲聋的哀求声,一时心乱如麻,悲恸不已,“给我打。”
张温被虎贲卫士重责二十大板后,已经奄奄一息。这时麴义趁着朝堂上的混乱跑了出来,劈头盖脸把几个卫士一顿暴打,总算救下了张温的性命。
这一天,晋阳血雨腥风。
天子被关进了御书房,闭门思过。
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太常蔡邕、宗正崔烈、少府袁滂、廷尉丁宫、大鸿胪士孙瑞、将作大匠陈纪八位公卿被关进了廷尉府大牢。
皇亲伏完、伏德和董承两家老小全部被抓。仅阳安长公主一人幸免。
晋阳王家和祁县王家三百二十口全部入狱。马家、杨家、许家、崔家在朝官吏全部被捕。
长安旧臣淳于嘉、张喜、赵温、赵谦、周忠、贾诩、钟繇、司马防、冯硕、杨琦等三十多人被请进了廷尉府。
原长安北军的杨密、张苞、张绣、夏育等十几位大小将领被全部抓捕。
麴义因为在皇宫内无视律法,公然殴打虎贲卫士,被罢去左将军职,禁闭府邸。
廷尉府一时人满为患。
晋阳朝廷转眼陷入瘫痪。
长公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朝政皆由光禄勋鲜于辅、大司农李玮和尚书令荀攸三人暂领尚书事,全权处理。
圣旨急送大漠,请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急返晋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七节
长公主在龙泉养病的时候,谁都不见,只有小雨夫人和大将军两个呀呀学步的女儿陪着她。阳安长公主、大司农李玮的夫人筱岚、太常蔡邕的女儿蔡琰曾先后赶到龙泉求见,但都被长公主拒绝了。
晋阳的事,长公主不想让大将军一系的人插手,以免祸及无辜,同时她也不想让长公主府的人出面,以免纵容包庇、姑息养奸。因为没有合适人选主持审理此案,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长公主病倒,公卿大臣被囚廷尉府,繁重的朝政全部压在鲜于辅、李玮和荀攸三人身上,这种状况维持几天还可以,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晋阳的事必须要立即处理,否则河北上下将人心惶惶,后果堪忧。为此三人数次上书长公主,要求立即审理晋阳谋反一案,把一些无辜大臣尽快放出来。然而,目前朝中有资格主持审理此案的大臣一个都没有,长公主忧心如焚。
七月上的一天,鲜于辅亲自赶到龙泉,和长公主商议此事。
“殿下,臣举荐前太傅刘虞之子,先帝朝的重臣刘和大人主持审理此案。”
鲜于辅的这句话,顿时让长公主眼前一亮,喜上眉梢。她把刘和忘记了。
刘虞病逝后,刘和为父守孝三年。到今年六月止,恰好三年期满。当年,正是这位宗室大臣,把她护送到了河北的河间国,然后又把她送到了北疆。
“鲜于大人,谢谢你了。”长公主微微躬身,由衷地感激。
“如果没有你们支撑朝廷,河北也许已经……”她伤心地摇摇头,泪水悄然落下。“陛下还好吗?”
“陛下他……”鲜于辅抬头看看长公主,低声说道,“陛下这几天情绪很差,他想和皇后待在一起,不知道殿下能不能……”
“不能。”长公主一口回绝。
七月中,刘和从涿郡日夜兼程赶到了晋阳。
随同刘和前来的还有前太傅刘虞的属下魏攸、孙谨、张逸、张瓒、尾敦等人。
鲜于辅出迎三十里。他和刘和、魏攸、孙谨已经一年多未见。此时再度相逢,彼此都很兴奋,但晋阳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重,鲜于辅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羽行,你在书信中托我带来的几个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刘和朝身后招了招手。三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急忙跑到刘和身边,跪倒给鲜于辅磕头。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鲜于辅把三个人扶了起来,“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更不要给大将军丢脸,知道吗?”
三个年轻人连连点头。
左边身材高瘦,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叫徐邈,幽州蓟城人,是刘和的弟子,鲜于辅的亲戚。此人擅长书画,尤其擅长画人物和鱼类,很有才华。
中间那位容貌俊雅的年轻人叫孙礼,幽州涿郡人。师从卢植,文武双全。去年鲜于辅奉命到邯郸主持修改兵制的时候就想带着他,但他以给老师守孝为名婉言拒绝了。这次鲜于辅把他强行征辟来了。
右边年轻人威武英俊,是度辽将军阎柔的弟弟阎志。阎柔认为武人终究难以出人头地,所以他让自己的弟弟拜名师学习经文。
鲜于辅话还没有说完,刘和就开始摇手了,“这三个人先给我。等晋阳的事处理完了,你再另行任命。”
“随你吧。”鲜于辅叹了口气,“我带你去龙泉拜见长公主。”
马车上,刘和听完鲜于辅的述说后,脸色非常难看,“羽行,你在书信中是怎么说的?你怎能骗我?”
“我不骗你,你能来吗?”鲜于辅无奈苦笑,“子安,现在河北除了你,还有谁能处理此事?”
“你……”刘和气得一张嘴,想骂都不知骂什么好,“你把我害苦了。这事你让我怎么干?我无论怎么处理,最后不是得罪天子就是得罪长公主。我这不是象伏完一样,跑到晋阳来找死嘛。”
“羽行,你,你……”魏攸瞪着双眼,手指鲜于辅,连连摇头,“你们害死了老大人,现在又要害死子安,你们简直……”
鲜于辅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任由两人一顿埋怨。不过骂归骂,现在人都来了,想跑也跑不掉,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死了,一定要拉你做垫背。”刘和狠狠打了鲜于辅一拳,气哼哼地说道,“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大将军可有什么交待?”
“大将军远在三千里外的大漠,至今一无所知。”鲜于辅睁开双眼,无力地摊开了双手,“就算大将军知道了这事,他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大将军自己不愿主政,而天子太小又不能让他主政,让长公主主政,结果长公主一气之下又惹出这么大乱子。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个烂摊子,我们不收拾,谁收拾?”
“怎么收拾?”刘和生气地说道,“王柔一口咬死,说天子和伏完、董承密谋诛杀长公主、大将军,这是多大的事,你知道吗?”刘和伸手拍拍鲜于辅的肩膀,“羽行,你听清楚了,是天子要杀长公主和大将军,是天子。你让我去审问天子吗?”刘和一甩头,极为绝望地举手叫道,“天啊……这事怎么办啊……羽行,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魏攸抱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就象马上要丢脑袋一样,气色灰败,惶恐不安。
“听长公主的。”鲜于辅手抚三绺长须,慢慢说道,“今日主政的是长公主,我们当然要听长公主的。”
“长公主迟早要出嫁,天子迟早要主政。”刘和挥舞着双手,痛苦地说道,“一旦天下平定,天子掌控了大局,我们也就活到头了。”
“所以我要请你来。”鲜于辅拍拍他的手臂,“你是皇室宗亲,和天子、和长公主都有很深的感情,他们姐弟之间的矛盾要靠你来化解。”
“靠我……”刘和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望着鲜于辅,匪夷所思地说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凭什么让他们姐弟握手言和?”
“你在朝中出任九卿重臣的时候,我还在西凉打仗,朝中的事我哪有你清楚?”鲜于辅一推了之,“请你来,当然要你想办法了。”
“你……”刘和气得抬手就是一拳,“你太狠了。你要杀我也就罢了,也还要让我灭族,我打死你这个混蛋。”
鲜于辅一脚踢开车门。亲卫骑正护在马车旁纵马飞驰。鲜于辅飞身跳到亲卫骑马上,回头冲着咬牙切齿的刘和连连招手,“子安,我先走一步了。”
“鲜于辅,你等着,我和你没完。”
刘和觐见长公主。
当年,先帝让刘和带着长公主到河间国避难的时候,长公主只有十岁。刘和是长公主的堂兄,对长公主呵护有加,而长公主身边也只有这一个亲人,所以两人之间感情深厚。长公主看到他,非常委屈,哭诉了很长时间。
刘和一掌拍到案几上,大为愤怒,“殿下国色天香,当今天下谁人能配?陛下这样胡闹,简直咎由自取,让他闭门思过好了。要让他好好想想,当今天下能娶殿下的,只有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知道?臣看他就是瞎了眼嘛。”
长公主恨恨地连连点头,“他就是瞎了眼。忠臣的话不听,却听那帮奸侫的祸国之言,竟然要骨肉相残。”
“是啊,是啊,先帝要是知道了……”刘和悲戚难忍,眼眶转眼就红了,“他会伤心欲绝的……”
长公主的泪水顿时又下来了。
刘和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然后指着琴台上的弦琴说道:“殿下弹琴解愁的时候,殿下的母亲一定听到了,她,她……”刘和突然声调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伏案痛哭起来,“先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人世之惨,莫过于骨肉相残啊……”
长公主悲恸至极,忍不住放声痛哭。
刘和拿着长公主的手诏,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御书房。
天子又惊又喜。当年刘和跑到长安要圣旨,要救他,后来突然就不告而别了,他还一直担心刘和的生死,私下问过很多大臣,但谁都不知道刘和是死是活。
“爱卿没死?”
刘和摸摸脑袋,笑着说道:“臣命大,没死掉。”
“爱卿来救朕?”
“陛下是大汉天子,这里又是晋阳,有大将军的护卫,很安全,哪里还需要臣来救助?”刘和笑道,“陛下难道不安全?”
“爱卿,朕的姐姐要杀朕,你不知道?”
“陛下开什么玩笑?”刘和大笑,“臣一到晋阳,马上就来觐见陛下,臣觉得晋阳很安静啊。”
“真的,姐姐真的要杀朕。”天子恐惧地说道。
“为什么?”
“朕要把姐姐嫁给晋阳王家的王晨,不料激怒了姐姐,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接着天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事怎能怪朕?朕如果把姐姐嫁给大将军,朕将来不就成了摆设,任由大将军摆布?姐姐变了,不是朕过去那个姐姐了,她自己被大将军利用了她还不知道。没有大将军给她撑腰,她不过就是个长公主,但大将军为什么要给她撑腰?还不是因为大将军要独揽权柄。这事白痴都知道,她却不知道,反而倒过头来帮助外人对付朕,要骨肉相残。”
刘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爱卿要救我。”天子哀求道。
“好。”刘和满口答应。
君臣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子大概一个人在御书房待得太无聊了,不让刘和走。“爱卿陪朕下盘棋吧。”
刘和把棋子拿在手中,神情顿时激动起来,“这是先帝的……”
“是啊。”天子十分伤感地说道,“朕的父皇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唯独一个姐姐还要杀朕,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干啥?”
刘和眼圈一红,泪水滚了出来,“先帝在九泉之下,一定知道陛下和长公主骨肉相残之事。惨啊,惨……”刘和越说越是凄伤,突然他一手抓起一把棋子,伏地痛哭。
天子心中本来就苦闷、颓废、绝望,给刘和这么一哭,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天子哭了一会,愤懑的情绪得到发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丝悔意悄然而生。想起自己在长安的日子,想想自己这几个月在晋阳的日子,那的确是有天壤之别。也许,自己错怪姐姐了。
刘和抱着脑袋还在干嚎。
天子伸手拍了拍。“爱卿,爱卿……你起来,朕有话对你说。”
刘和有气无力地爬了起来。
“爱卿,你暂时不要走了,留在晋阳吧。”天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你去告诉朕的姐姐,朕不管她的事了。她想嫁给谁,想什么时候嫁,只要她开口,朕都答应。”
刘和“嗯”了一声,“陛下,那几位国戚怎么办?”
“这件事是朕的主意,和他们没有关系,请姐姐放了他们。”
刘和把脑袋摇了几下,然后小声建议道:“陛下,还是给长公主写封信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
天子犹豫良久,“朕是一番好心,不是朕的错。”
“臣替陛下写,陛下只要盖个印玺就可以了,好不好?”刘和拱手哀求道,“陛下,想想先帝,想想陛下可怜的母亲,想想可怜的董太后……”
“好吧。”天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几位老大人被带到了张温的牢房。
张温挣扎着想爬起来,崔烈赶忙把他扶住,“你好好躺着吧,估计这也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大家有什么话赶快说,说完了我们吃饭、砍头……”
“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袁滂骂道,“不死也给你咒死了。”
刘和出现在廷尉府大牢。
几位老大人吃惊地看着他。崔烈猛地一拍手,“好,又来一个找死的。”
“子安,你这时候来干什么?送死啊?”张温挥手喝叱道。
刘和微微一笑,躬身说道:“我是来救几位长辈出去的。”
“哼……”丁宫苦笑,“子安,恐怕我们出去了,你就要留下了。”
“几位长辈这叫什么话?好象巴不得我死似的。”刘和笑道,“我已经来了三天了,有些事情我无法做主,必须要找几位大人商量一下。”接着他把天子写了罪己诏,长公主拒绝释放两家国戚,执意要诛杀谋反叛逆的事说了一遍,“看样子,这人不杀是不行了。”
“天子写了罪己诏?”崔烈看看刘和,奇怪地问道,“天子既然已经写了罪己诏,又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长公主为什么还要杀?”他指着刘和问道,“那份罪己诏不会是你伪造的吧?给长公主看出来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刘和苦笑道,“说实话,我同意长公主的意见。长安这几年发生了多少事?董卓为什么被杀?李傕、郭汜、樊稠为什么自相残杀?很简单,都是长安那些大臣们努力的结果。”刘和望着杨彪,一脸怀疑地说道,“长安大臣干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低头就有主意,抬头就是计谋,三五个人就能推倒一大片。你们想想,董卓当初那么大的势力,他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都敢杀,为什么现在不敢杀长公主,不敢杀大将军?只要有人挡着他们的路,威胁到他们的生死,他们就敢杀,逮谁杀谁。”
“刘和,你不要血口喷人。”杨彪气得浑身颤抖,怒声叫道。
“杨大人,李傕、郭汜、樊稠之所以互相残杀,就是因为你的离间计,你敢不承认?”刘和脸色一冷,“现在李傕、郭汜、樊稠的几个部下就在这间大牢里,你敢说你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没有一点瓜葛?”
“你……”杨彪眼里闪出一丝惧色,不敢再说话了,越说麻烦越大。
“子安,你今天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温示意蔡邕、陈纪两人把杨彪拉到一旁,然后冲着刘和招招手,“长安旧臣当中,其它人有没有这种谋反意图,我不敢保征,但杨大人我可以保证。”
“我当然相信杨大人。”刘和说道,“长安旧臣那些可以留,那些不能留,请杨大人给我一封名单。”
“我不写。”杨彪怒声说道,“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写。”
刘和看看他,摇摇头,“随你。你要是不写,我就看那个名字不顺眼,我就杀那一个。”
几位大臣低头不语。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选择的。还好这次主持审理晋阳谋反大案的是刘和,如果换了别人,早就一锅端了。
“北疆大吏因为特殊原因,牵连的人很少,比较好办。”刘和接着说道,“长安旧臣我们很难相信,所以不管是不是无辜的,能杀的都要杀。最难办的就是两家国戚。”刘和望望几位老臣,拱手说道,“恳请几位老大人给个话,到底是杀伏家,还是杀董家。因为这一杀,就必须杀到底。不管是皇后,还是贵人,都要杀。保一家,留一家,将来我们才有生路,否则,我们死定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八节
七月下,刘和抱着奏疏觐见天子。
刘和把最近一段时间廷尉府的审理情况做了详细说明,最后说道:“经过我们反复审查,确认卫将军董承、大鸿胪士孙瑞、平准令王柔、侍中杨琦、黄门侍郎冯硕、谏议大夫梁绍等十几位大臣秘密联合虎贲、羽林军的杨密、夏育、高硕、张苞、王昌等五位将领,暗中策划兵变,准备谋杀长公主和大将军。”
“这怎么可能?”天子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叫道,“这绝不可能。”
“陛下,董承过去是叛逆牛辅的部下,杨密、夏育等人都是叛逆李傕、郭汜的部下,他们和北疆军有仇,时刻担心大将军要借机杀他们,所以他们想杀大将军,很正常啊。”刘和跪奏道,“过去,司徒王允大人和士孙瑞等大臣曾密谋数年,最后终于说服皇甫嵩、吕布等大人联手诛杀了董卓。今天,士孙瑞、王柔等大臣再次密谋诛杀长公主和大将军,夺取权柄,有什么不可能?陛下,你要知道,士孙瑞干这事,可算是熟门熟路,成功的把握非常大。这次如果不是被我们碰巧发现了,长公主和大将军的性命可能就没了。”
“姐姐答应朕的,说要放了他们,不再追究了,她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要欺骗朕?”天子愤怒地叫道,“她为什么要诬陷别人?难道她非要把朕身边的人全部杀了,她才心满意足,才会罢手吗?”
“陛下,陛下……”刘和连连磕头,“陛下,你错怪长公主了,这是两回事啊。经过陛下的说明,长公主已经知道阳安长公主和伏完老大人是好心办错了事,所以她也不再追究伏家的罪责了,她也允许陛下和皇后在一起了。臣现在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是卫将军董承、大鸿胪士孙瑞等大臣密谋诛杀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事。陛下不要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嘛。”
“刘爱卿,你以为朕是白痴啊?”天子挥动着双手,激动地吼道,“她就想把朕身边的人都杀了,你以为朕不知道?朕身边的人都死了,大将军就能轻轻松松地主掌权柄了。她上当了,上了大将军的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朕的家人,你为什么不帮朕,反而要帮外人?”
刘和苦笑,“陛下,当年董卓杀了多少大臣?李傕和郭汜又杀了多少大臣?今日朝堂上的大臣,臣还认识几个?董卓、李傕这些叛逆诛杀大臣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反对?长公主今天不过才杀十几个大臣,陛下就反对成这样。为什么?陛下想过为什么吗?”
“刘爱卿,董卓、李傕都是叛逆,朕被他们挟持,朕自己都性命难保,哪里还有能力保护那些大臣?”天子瞪着一双小眼问道,“爱卿的意思,是说朕的姐姐也是叛逆了?”
“陛下,既然长公主不是叛逆,大将军又远在三千多里外的大漠,那这朝堂还有谁是叛逆?”
“没有叛逆,这朝堂上就没有叛逆。”天子气晕了,大声叫道。
“既然陛下说没有叛逆,那这参予谋反的大臣应该判罚何罪?”
“他们没有罪,没有人谋反,这朝堂上根本就没有谋反。”
刘和望着神色狞狰的天子,绝望地叹了一口气,“陛下,那就赐臣一道圣旨吧,让臣饮鸠自杀好了。大家都不是叛逆,这谋反之罪肯定是臣造出来的了,那臣只有死了。”
“你敢威胁朕?”天子拿起案几上的竹简,对准刘和就砸了过去,“朕杀了你。”
竹简劈头盖脸地砸到刘和脸上,刘和不躲不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柱。
“臣哪里还有活路?杀了臣好了。”刘和咧咧嘴,笑得比苦还难看。
“你……”天子气苦,一屁股坐到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陛下,谋反的事证据确凿,陛下就是不承认也不行。难道陛下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没有谋反吗?”刘和闭着眼睛,一个人张着嘴说个不停,“陛下如果能把这些人果断杀了,不但可以建立自己的威信,也能因此得到长公主的信任和大将军的忠诚。另外,陛下还可以就此和长公主恢复过去的亲密关系,把长公主紧紧地拉到自己身边。朝堂上,大将军在陛下和长公主的联手制约下,他还能象董卓一样为所欲为吗?”
“陛下,你需要的是大汉社稷,不是董贵妃,更不是卫将军董承和一帮无权无势的长安旧臣。”刘和睁开眼睛,看看低头不语的天子,小声问道,“臣的话,陛下听明白了吗?”
天子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黯然长叹。
晋阳龙泉,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边打开刘和的奏疏,一边关心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臣骑马摔了一跤。”刘和一脸晦气地说道。
“是不是太累了?”长公主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处理完了,你好好歇一段时间。”
刘和躬身拜谢,心里却惶恐不安。他不知道长公主看完这道奏章后,会是什么反应。
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冷,蛾眉越皱越深,刘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长公主看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抬起头,怒气冲天地盯着刘和,突然,她一把抓起竹简,狠狠地甩向了空中。
“哗啦……”竹简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刘和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背心顿时冰凉,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以为我是白痴?”长公主冷声说道,“你忙了二十多天,最后就给了我这么个结果?阳安长公主是不是找到了你?伏家给了你多少钱?王、杨、马、许、崔五家给了你多少宅院田地?关在廷尉府大牢里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殿下,臣已经尽力了。”
“你审了几个人,重刑拷打了几个人。你以为我不知道?”长公主一拳砸到案几上,手指刘和,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希望长安的事在晋阳重演?你是不是希望社稷败亡?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欺骗我。”
“殿下,臣冤枉……”
“董卓是怎么死的?李傕、郭汜是如何被杀的?这些人已经承认要谋杀大将军了。你还在这里替他们隐瞒,你居心何在?”
“殿下,殿下……”刘和急忙辩解,“不能逼得太急,要慢慢来,要慢慢来。陛下还小,你把他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
“难道他还要亲手杀我不成?”长公主用力推开案几,一跃而起,“我现在就去晋阳问问他,看他敢不敢杀我。”
“殿下,殿下……”刘和急了,翻身爬起来,一把拽住了长公主的手臂,“你把他逼死了,对北疆有什么好处?对中兴大业有什么好处?”
“他会死?他会想死?”长公主嗤之以鼻,“他要杀我,你忘记了?”
“殿下,陛下亲口说的,他说他活着没意思,他觉得生不如死。”刘和松开长公主的手,躬身奏道,“殿下,请听臣一句话,给陛下一段时间。陛下刚刚到晋阳,一切才开始,不能急啊。”
“给我重新审,想杀大将军的绝不止这几个。”长公主停下脚步,怒声说道,“一定要给我杀得干干净净,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刘和连连点头,躬身退出。
刘和回到晋阳,一筹莫展。
鲜于辅、李玮、荀攸先后来问,刘和无言以对。
“羽行,我给你害死了,我给你害死了。”刘和指着鲜于辅,咬牙切齿,“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饶你。”
“你还没死。”鲜于辅哭丧着脸说道,“看样子,这事除了大将军,没人能处理了。”
“大将军有消息传回来吗?”荀攸问道。
“有,大漠上的事很麻烦,大将军年底前能赶回来就不错了。”鲜于辅叹道,“刘豹、刘冥带着匈奴人离开大漠后,步度更趁机联合柯比熊,突然攻击北部鲜卑,杀了塞曼。”
刘和、李玮、荀攸无不震骇。
“现在呢?”
“大将军赶到大漠后,步度更自知不敌,率部撤向了大漠深处,游弋于落日原、居狼胥山一带。”鲜于辅接着说道,“大将军在信中说,他首先要把柯比熊劝服,孤立步度更,然后再率军北上击杀鲜卑叛军。”
“这么说,十月底之前,大将军如果不能彻底击败步度更,年底他就回不来了。”李玮长叹道。
刘和绝望地大叫一声,举起拳头在案几上一个劲地砸了四五下,“混蛋,混蛋,都是混蛋。”
“晋阳的事他有回复吗?”荀攸又问道。
鲜于辅摇摇头,“大将军在大漠上行踪不定,晋阳的急报他未必能及时收到。就算他及时收到了,我们也要到八月底才能看到他的回复。”
“那就等到八月底吧。”刘和挥手说道,“这事先拖着。”
“这事长公主天天催,怎么拖?”
“怎么拖?我遇刺受伤,没人处理了,这事不就拖下来了。”刘和瞪着鲜于辅说道,“马上派个人,在路上行刺我。”
鲜于辅三人目瞪口呆。
八月初,刘和遇刺,重伤不起,晋阳谋反一案被迫再度搁置。
八月中,汉北郡太守田豫书告朝廷,大将军已经率部北上,深入大漠西部的燕然山追击步度更。由于大军行踪飘忽不定,无法把朝廷急报送到大将军手上。
八月下,太仆赵岐带着太傅马日磾的灵柩返回晋阳。随同而来的还有北海相孔融和孔融的忘年之交平原人祢衡。孔融被田楷打败了,逃到了琅琊郡,准备到徐州避难。途中恰好遇上赵岐,于是伪装成赵岐的随从,辗转到了河北。
太傅马日磾的葬礼非常隆重。长公主亲自扶灵到墓园,天子也派人吊慰。
太仆赵岐的归来,极大地安慰了心力交瘁的长公主,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晋阳朝廷的危机。
九月初,在赵岐的劝解和举荐下,长公主重新任命了一批公卿大臣,并奏请天子御批。
凡被牵连进晋阳谋反案的公卿大臣一律免职,等候判决。
转拜赵岐为大司徒。
转拜刘和为大司空。
转拜荀攸为太常、盖勋为太仆、张邈为廷尉、郭蕴为大鸿胪、令狐邵为少府、许劭为宗正、孔融为将作大匠。
转拜张范为尚书令,朱穆、田畴为尚书左右仆射,陈宫、刘翊、司马朗、邢颙、谢明、唐放为六曹尚书。
转拜司马防为御史中丞,臧洪、陈好为治书御史。
朝廷各府缺少的掾属,立即由邯郸大学堂的祭酒郑玄、晋阳大学堂的祭酒王剪举荐,即刻上任。
到九月中,晋阳朝廷逐渐恢复正常运作。
朝廷稳下来后,长公主开始把所有精力投到了晋阳谋反案上。
长公主命令大司空刘和、太常荀攸、廷尉张邈、尚书左仆射朱穆、代御史中丞臧洪、司隶校尉吕布六位大臣同堂审理,务求早日审结此案。
此时,晋阳发生的事情已经陆续传到各地。河北诸郡有些人心惶惶了,而关东袁绍、兖州曹操、青州田楷、徐州刘备等各地州郡大吏也纷纷派遣使臣赶到晋阳打探消息。
尤为严重的是,晋阳朝廷的大臣们经过多次合议后,竟然向天子和长公主提交了修改刑律的奏议。
这一举动,顿时激怒了长公主。
大臣们认为大汉律在某些方面过于严酷,制约和束缚了中兴大业的推动,应该本着“隆礼重法,约法省刑”的宗旨,大力修改名目繁多而严密苛酷的刑拜,极力推行“春秋决狱”。
是孔子晚年修订的一部编年史,是社会大动荡时期的产物,是为稳定固有的君臣、父子、夫妇之道,挽救礼崩乐坏,维护尊尊、亲亲,男女有别的礼制而作的。
本朝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儒学士子开始步入朝堂,并逐渐以儒家思想修正本朝的立法思想,全面引“礼”入“律”,儒家学说便通过各种途经渗透了律法。当“经义”与“律法”产生冲突时,当审判疑难案件时,官吏们便以儒家思想和儒家经典为指导,特别是用作为分析案情、认定犯罪的根据,解释和适用法律。“经义”和“律法”由此开始走向融合。这就是所谓的“春秋决狱”,又称“引经断狱”。
春秋决狱最基本的原则是“原心定罪”。
特别强调礼的作用和规范,重视支配行为的动机是否符合礼的道德准则,强调“礼禁于未然之前”,也就是说,你的行为只要符合春秋中的“微言大义”,即所谓的“志善”,即使是违法,也可以从轻处罚。相反,如果犯罪人主观动机严重违反了儒家倡导的“忠”、“孝”精神,即使没有造成严重危害后果,也要认定为犯罪,并予以严惩。
春秋决狱还有一个重要原则,便是“亲亲”,“尊尊”。
“亲亲得相首匿”是指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认为是犯罪,反之要定罪,这是本朝用儒家学说补充律法的一个重要依据。
但本朝律法又规定,对于谋反、谋大逆、谋叛及其它某些重罪,直接侵犯皇权,或严重破坏社稷安全的,规定亲属有义务告发、作证。所谓“君亲无将,将而诛焉”便是指臣对君,子对父不能冒犯、忤逆、甚至作乱,即使只有犯上作乱的想法而没有真正付诸行动,也是大逆不道的犯罪,即使是皇亲国戚触犯这条原则,也要依法处置。
大臣们此时推出修改刑律的奏议,其目的非常简单,利用春秋决狱的优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次晋阳谋反案经过长时间的审理后,最后认定其主要诛杀对象是大将军。如此一来,所牵涉此事案犯的范围将大大缩小,适用刑罚也将大大减轻。
晋阳谋反案的起因是天子要嫁长公主,意图夺回权柄,确实没有谋反一事。这一点包括北疆众多文武大臣心里都有数,这纯粹就是一个冤案,然而,长公主铁了心要铲除所有可能危害到大将军安全,危害到河北稳定的所有不利因素。所以这场冤案被扩大化了。
大臣们认为,现在长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河北很多重臣和几乎所有长安旧臣都被赶出了朝堂,所有可能危害到大将军安全,危害到河北稳定的不利因素都已不存在了,再血腥杀戮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大臣们从维护天子威仪,稳定晋阳朝廷和稳定河北士人,避免河北局势走向恶化这个角度出发,选择了一条稳妥之计。
但是,长公主的反应大大出乎大臣们的预料。
长公主请出了晋阳大学堂祭酒王剪先生在朝堂上公开讲授王符先生的。又以八百里快骑请到邯郸大学堂祭酒郑玄先生讲授荀子“隆礼重法”的精义。
九月下,长公主在朝堂上公开宣称,大汉刑律的确要改,但不是“隆礼”,而是“重法”,春秋决狱不是要极力推行,而是要逐渐废弃,要“依法治国”。
“无法何以立国?”长公主大声质问众臣,“弑君要灭九族,诛杀朝廷重臣反而无罪,这也叫刑律?大将军不是忠臣,那袁绍是不是忠臣?你们说谁是忠臣,谁就是忠臣,那还要律法干什么?你们一张嘴就可以治国?既然你们的嘴可以决定谁忠谁奸,那大汉为什么会陷入败亡的深渊?谁能告诉我答案?”
九月底,长公主断然下令,以谋叛罪诛杀董承、士孙瑞、王柔、杨琦、冯硕、杨密等二十八位涉案大臣。董贵妃被下诏赐死。
同日,大司空刘和等六位大臣赶到龙泉覆命,并呈奏赦免人员,其中包括国戚伏完,原大司徒张温等河北大吏,淳于嘉、赵温、贾诩、钟繇、张绣等长安旧臣,王、马、崔等家族其它涉案人员。
长公主断然拒绝,“给我再查,此事如果在十月底不能全部查清,你们六个去廷尉府大牢待着,不要再来见我。”
从九月上晋阳新的公卿大臣上任,到十月上这段时间内,阳安长公主几乎跑遍了晋阳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数次自降身份到龙泉拜访大将军的夫人小雨,恳请她出面劝劝长平长公主,饶了她伏家老小。但小雨不敢说,她从被大将军接到军营的那一刻起,她就牢记大将军的嘱咐,从不干涉任何一件政事,这次也不例外。
天子出面了,他亲自召集公卿大臣,当着众臣的面痛哭流涕,哀求大臣们救救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伏家一旦陷入此案,皇后肯定保不住。
大臣们在赵岐的代领下,一起赶到龙泉劝谏,但长公主事先得到消息,命令张燕带着一万大军把龙泉团团围住,谁都进不去。
赵岐无奈,连番派出八百里快骑急报大将军。现在,只有大将军能救皇后了。
十月中,长公主听说此案还没有进展,勃然大怒,立即召见麴义、杨凤。长公主下令恢复麴义左将军职,命令他和杨凤会同六位大臣,共同主持审理此案。
麴义跑到廷尉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伏德一顿暴打,伏德自知事关妹妹的性命,死活不肯开口。麴义火了,“给我砍下一条腿。”腿一砍,伏德什么都认了,连带把吕布都招了。
这事和吕布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当年诛杀董卓的六个主要人物王允、士孙瑞、黄琬、皇甫嵩、杨瓒、吕布就剩下吕布没死了,而士孙瑞又是此次晋阳谋反案的关键人物。所以吕布肯定是怀疑对象了。
麴义怎么问,伏德怎么答,就差没有说吕布要砍下长公主和大将军的脑袋了。吕布当场被抓了进去。吕布也没反抗,戴上刑具就走进了大牢。途中看到杨彪,杨彪抱头痛哭,“都死了。当年杀董卓的都死了,天啊,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吕布摇头笑笑,“人杀多了,总有报应的。”
杨凤觉得既然把吕布抓了,那吕布的手下也一个不能放过。
“都给我抓。”麴义一声令下,魏续、成廉、侯成、宋宪、李封等人全部被抓了进来,除了张辽在外带兵逃过这一灾,吕布的其它手下一个都没逃掉。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失控了。
魏续等人一看这架势,知道死定了,麴义和杨凤摆明了要置自己于死地。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们死了,你河北也休想安稳。他们马上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的官吏。太原太守崔琰、雁门太守刘恭、晋阳令李历,其它诸如崔林、甄俨、张岐、季雍等冀州大吏一锅端了。
冀州官吏大为震怒,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张邈、臧洪、陈宫、刘翊、张超、吴资、张楷等兖州官吏,又是一锅端。
麴义、杨凤大为高兴,急报长公主。六位主审大臣中有三人都是叛逆,当然没有进展了。我们已经基本上搞定,此案很快将水落石出。
兖州官吏把北疆大吏恨之入骨,这纯粹就是铲除异己的血腥屠杀。他们立即把矛头对准了令狐邵、卫觊、郭蕴、唐放等原北疆大吏。
三天之内,朝廷上的大臣几乎被一扫而光。
朝廷立即瘫痪。
赵岐、鲜于辅、徐荣、李玮等大臣冲进廷尉府,把麴义、杨凤一顿臭骂。麴义、杨凤这才感觉大事不妙,但为时已晚。
赵岐、刘和奏请天子,立即急报大将军,否则一切都迟了。
十月底,长公主下旨,立即诛杀首恶,决不姑息。
阳安长公主伤心欲绝,最后一次驱车赶到龙泉。她不是来求情的,她是来拜祭高祖、世祖庙的,她决心和伏完一起死去。
小雨听说阳安长公主来了,赶忙到营外迎接,并一直陪着她。阳安长公主拜祭完了,支开了小雨,悬梁自尽。小雨感觉不对,马上又返回了祭堂,救下了阳安长公主。
当她带着昏迷不醒的阳安长公主回到大营时,吕布的夫人小月也来了,她哭求小雨救救吕布。
小雨实在忍不住了,她冲进长公主府,苦苦哀求。
长公主听说阳安长公主要在宗庙自缢,心中痛苦万分。
刘和发疯一般冲进了长公主府,“殿下,陛下为救皇后,抢饮毒鸠,皇后与其争夺,陛下一不小心,摔倒于殿台之下……”
长公主顿时眼冒金星,如遭雷击。
十月底,大漠,稽落山。
大将军李弘击败步度更,得胜而回。
田豫以最快的速度迎上了李弘,“大将军,晋阳大乱……”说完把十几封急报一起递了上去。
“严重吗?”李弘拿着马鞭冲身后的司马懿挥了挥手,示意他接过去看看。
“很严重。”田豫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接到的消息还是九月中的,听说大司徒、大司空都被抓起来了,朝廷已经瘫痪了。”
李弘大吃一惊,急忙回头看向司马懿。
“大将军,快回去,否则人要杀光了。”司马懿举起最新的一封急报,“朝廷半数以上的大臣都被抓进了廷尉府。”
李弘骇然心惊。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九节
十一月上,大将军快马加鞭赶到金雪原大营。
大司马府、大将军府两府长史余鹏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飞马迎上。
“伯翰,晋阳可有急报。”李弘急声问道。
“天子连下七旨,三公府日日急书,督请大将军即刻返回晋阳。”
余鹏拨转马头,和李弘并辔齐驰,神色非常惊慌,“晋阳已经大乱,大将军必须日夜兼程赶回。我已经命令沿路驿站备好快马和马车,急送大将军返程。”
“九月中之前的情况,我已经知道,这之后晋阳又发生了什么?”李弘眉头微皱,大声问道。
“大司空刘和等六位大臣审案不力,有意拖延,随后公卿大臣又奏议修改刑律,意图结束此案,结果激怒了长公主。”余鹏凌空一鞭,气急败坏地说道,“长公主一怒之下,让麴义和杨凤两位将军主持审理此案。两位将军是北疆系的将领,对国戚、大臣联手谋反一事深信不疑。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牵连范围越来越广,涉案大臣也越来越多。到十月下的时候,朝中大臣几乎被抓光了,很多北疆大吏都被抓起来了。”
“真的有这么多大臣要杀我?”李弘转头看看余鹏,苦笑问道,“我真的象董卓一样?我做了什么谋逆之事?”
余鹏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李弘,扯着嗓子叫道:“大将军,或许是有人要杀你,但绝不会有这么多大臣要杀你。大将军,你冷静一点,这事肯定别有隐情。历朝历代象这种谋逆之事多如牛毛,每每牵连甚广。很多人屈打成招,最后朝廷元气大伤,以致于亡国亡朝啊。”
李弘咬咬牙,大喝一声,“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大帐内的气氛非常紧张。
余鹏、傅干、陈群、袁涣、司马懿等两府掾属,赵云、庞德、燕无畏、卫峻、铁钺、雷子等大将,汉北郡太守田豫等大漠官吏坐在两旁,传看晋阳朝廷的书报。
李弘神色冷厉,他看完最后一封天子圣旨,然后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部属,缓缓问道:“晋阳的事,你们怎么看?”
庞德、田豫等人久在大漠,对晋阳朝廷非常陌生,不敢随意说话。赵云、余鹏等人自今年二月便随大将军北上,对晋阳发生的事也不清楚,他们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说话啊……”李弘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吼道,“我现在回晋阳怎么处理?这些人是杀还是不杀?晋阳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中兴大汉?”
众人心里一惊,知道大将军此刻怒气冲天,杀气腾腾,晋阳的事恐怕凶多吉少。
“临走时我一再交待过,要稳定晋阳,稳定晋阳,但鲜于辅、徐荣和李玮是怎么干的?这个时候,还要修改刑律。这不是摆明着要和长公主对着干吗?一帮混蛋。”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又是一拳砸了下去。案几拦腰折断。
“晋阳朝廷对合议通过修改刑律有什么解释?”李弘一手推开断开的案几,翻身站了起来,指着余鹏大声叫道,“我让你驻守金雪原大营,让你全权处理晋阳的急报,你是怎么处理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件案子北疆人不能插手吗?尤其是北疆武将。麴义、杨凤一插手,晋阳朝廷随即崩溃,你该当何罪?”
余鹏惶恐不安,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自七月开始,便以大将军的名义陆续急书长公主和鲜于辅等大人,一再嘱咐务必不要让北疆大吏插手此案。但朝廷突然通过修改刑律一事,下官知道的太迟了,根本无力阻止。”
“朝廷合议,要求修改刑律,显然是赵岐、刘和、鲜于辅、徐荣、李玮、荀攸等大臣打算联手逼迫长公主放弃追查。也就是说,朝中各方势力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继续维持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余鹏看看紧紧盯着自己的李弘,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赵岐、鲜于辅等北疆大臣肯定认为晋阳谋反案一事,随着董承、王柔、士孙瑞等一批大臣的死去,已经结束了。”
李弘脸色一寒,一双浓眉顿时皱到了一起。余鹏心中一颤,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站起来,把话说完。”李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脚把残破的案几踢到一边,慢慢坐了下去,“你怀疑长公主另有目的?”
余鹏站起来在大帐中来回几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对李弘说道:“大将军首先必须要承认,鲜于辅、徐荣和李玮三位大人肯定知道麴义、杨凤主持审理此案的后果,他们应该及时劝谏和阻止长公主的任命,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劝止?既然他们没有劝止长公主对麴义、杨凤的任命,那么他们先前为什么又要同意朝廷修改刑律?”
“显然,三位大人可能想利用长公主铲除朝廷上所有可能对中兴大业不利的势力。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激怒长公主,现在看来,他们好象做到了。”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他们这么做,虽然可以铲除一些势力,但也会让长公主的势力迅速膨胀。公卿大臣经此两次更换后,朝堂上的大臣们有很大一部分将是长公主的人。”余鹏望着李弘,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原北疆大吏有很大一部分是士人,是各门阀大儒的门生弟子,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更忠诚于长公主。另外,北疆的部分武人和士人,也已经成为朝堂上各大势力的一部分了。”
李弘已经明白了余鹏的意思。
“大将军,如果你现在回去,把关在廷尉府内的人一杀,或者你来不及赶回去,他们已经被长公主下令杀了。那么,朝廷会是一种什么局面?”
“朝廷大臣中,原北疆大吏和长公主的人各据一半。长公主控制了天子和中朝,权柄要远远大于外朝,外朝权柄再次受到削弱。”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外朝一半是北疆的文武大吏,一半是长公主或者亲近于长公主的人。”
“大将军再看看外朝这一半北疆文武大吏。鲜于辅、徐荣、李玮、张燕四位大人已经走上朝堂。他们的势力经过晋阳谋反案后,已经开始独立扩张,而这种扩张正是天子和长公主所需要的,也是那部分亲近长公主的大臣所需要的,同时也是北疆这四位大臣所需要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散和制约大将军。”
余鹏面色沉重地看着李弘,苦笑道:“如果事情被我们猜中,如果朝中大臣在大将军赶回晋阳之前被杀了,那么,大将军的权势将受到严重制约。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大将军的权势都将受到制约。”
帐中一时悄无声息。
李弘低头想了很长时间,忽然他指着余鹏问道:“你的意思是,权柄继续制衡?”
“对,权柄必须要制衡,这是维持朝堂正常运作的基础。今日晋阳危局,就是因为长公主的权势无人可以控制。其危害之大,大将军已经看到了。朝中势力任何一方独大,尤其是长公主的权势独大,对大将军,对北疆,对中兴大业肯定是一场灾难。”
“天子和长公主,北疆大吏和朝廷其它几方势力之间必须要制衡。只有这样,大将军的权势才能得到维持和保证。”
“尤其是北疆文武,他们只有受到制约和威胁,才会和大将军紧紧地站在一起。这个制约和威胁,既要来自于天子和长公主,也要来自朝中各方势力。北疆的内部稳固了,天子和长公主的势力就受到了制约和威胁,他们就无法独揽权柄。朝中其它势力因为同时受到了天子、长公主以及北疆势力的威胁,尤其此次遭受重击后,他们为了生存,只有抱成一团,力求权力制衡。只有权柄得到合理制衡,他们才有生存的机会。他们再也不敢主动挑起事端,打破这种平衡了。”
“另外,大将军,你不要忘记了,将来北疆的文武大吏都是功勋显赫之臣,这部分人如果没有制约和压力,在天子和长公主的刻意培养下,许多人会渐渐远离大将军,甚至会抗衡和代替大将军。”余鹏躬身说道,“北疆军里的派系太复杂,原北疆军大将一旦在朝堂上形成势力,大将军就很难直接控制北疆军的各部将领了。大将军,这个隐患对河北的危害,对中兴大业的危害,要远远大于朝堂上各派势力之间的权力纷争。”
“伯翰,按你这种推测,晋阳的危局,难道是长公主和赵岐、刘和、鲜于辅、李玮等人故意造成的?”燕无畏迟疑着问道,“长公主很年轻,在北疆待这么多年,她对大将军非常了解,她会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大将军?鲜于辅、徐荣、李玮等人都是追随大将军多年的兄弟,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权势,而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
“长公主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从这次天子把她嫁出去,她反应异常激烈来看,她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至于晋阳危局的形成,我估计不是出于长公主的本意,而是被人利用了。”余鹏略加沉吟后说道,“鲜于辅等几位大臣当然不会置大将军的安危于不顾。他们正是想让大将军独揽权柄,才故意默许和纵容长公主任用麴义、杨凤主审此案。他们之所以要违法大将军的命令,可能是长公主和天子之间的争斗,让他们感觉到河北岌岌可危了,所以才行此下策。”
“我所说的几位大臣权势扩张可能对大将军不利的话,那是将来的事,这也是大将军把他们推上朝堂的必然后果。当然了,大将军这次如果能让朝廷重新恢复权柄制衡,几位大臣的这种权势扩张对大将军就有好处,北疆的权势就更大了,我们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也就更重了。”
“长公主被人利用?”燕无畏疑惑地问道,“伯翰,你能不能说明白点,谁利用她?”
“长公主权势增大,谁最得利?”余鹏微捻短须,反问道。
“大司空刘和。”燕无畏说道,“长公主主掌朝政,皇室宗亲就能独揽大权。”
“对,但不止是刘和一个人。”余鹏说道,“还有朝中那帮大臣。”
“大将军自己的权势已经很大,但北疆武人正在陆续进入朝堂。而且现在朝廷没有战事的时候北疆大将都在朝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分将军也会逐渐融入朝堂,最后正如大将军所说,武人和士人同掌权柄。不过,这些武人都是北疆的武人。如果再加上北疆的士人,朝堂上就是大将军一个人的声音了。这是朝中大臣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要利用晋阳谋反案的机会,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增强长公主的实力,从而让长公主形成一股足够抗衡大将军的势力。”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长公主实力大增。”余鹏冷笑道,“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中的大臣们大概万万没想到,实力大增的长公主转手就去对付他们,把他们一扫二净,连带把大将军也推到了危险之地。”
“所以,大将军要立即起程,日夜不停地赶路,争取在这个月底之前赶回晋阳,把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臣救出来,让他们来制约北疆文武,制约权势倾天的长公主。”
李弘和余鹏、赵云多方商议后,决定急返晋阳,但大漠上的战事刚刚结束,胡族诸部还要花时间安抚,本月底还有一个诸部落王的议事。李弘决定留下夫人风雪,让风雪代替自己完成这些事。
风雪担心李弘的安全,拒绝留在大漠,“你说过,我和小雨不能干涉政事,我不能留在大漠,我要陪你回去。”
李弘把风雪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金发,非常歉疚,“小雪,我不在大漠,你也不在大漠,柯比熊是不会来的。如今骞曼死了,步度更也死了,鲜卑人就柯比熊实力强大,如果不能把他劝抚,大漠还要再起兵戈。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就这一次。”
“可我想孩子,我想她。”风雪流着眼泪,哀求道,“让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冬天过去了,我就派人来接你。”李弘小声安慰道,“孩子有小雨照顾着,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愿离开你,真的不愿离开你。”风雪搂着李弘的脖子,埋头哭道,“大漠上有庞德将军,有无畏大哥,为什么还要我留下?”
李弘紧紧搂着她,无言以对。
十一月中,李弘越过阴山,到达五原。
朝廷圣旨,天子病危,请大将军即刻返回晋阳。
李弘心急如焚,命令尚在翻越阴山的赵云、余鹏率军直接返回晋阳,途中不要在云中大营停留,以免晋阳有变。自己带着三十名黑豹义从沿着驰道狂奔。白天骑马,晚上乘车,日夜不停地赶路。
十一月下,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太常荀攸、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出城迎接。
车马高速行进在驰道上,如雷般的蹄声撕碎了黑夜的宁静。
疲惫不堪的李弘歪坐在车厢里,面如寒霜。鲜于辅和徐荣坐在他对面,沉默不语。
荀攸坐在李弘的身边,小声叙说着近期晋阳发生的事。
天子摔倒的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长秋宫。那石阶约有十步,天子摔下后,正好头部着力,当场昏迷不醒。太医令黄达等十几名太医虽然竭尽全力,但未能把天子救醒。后来大司徒赵岐派出八百里快骑,到邯郸延请襄楷和华陀两位大师。华陀大师认为天子脑部出血,必须要开颅止血,拿出血块,否则天子必死。自古至今还没听说过把脑袋打开医治的事。长公主不答应,差点把华陀大师杀了。
“陛下还能活多久?”李弘闭着眼睛,无力地问道。
“华陀大师说,最多还能维持两到三天。”荀攸脸色苍白的说道,“大将军如果再迟几天回来,就看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皇后呢?”
“天子昏迷不醒,长公主方寸大乱,赐死皇后的事也就拖下来了。”荀攸低声叹道,“不过天子一死,这陪葬的至少有数千人。”
“伏家呢?都杀了?”
“伏德受刑过重,死在廷尉府大牢里。伏完还活着。阳安长公主在龙泉,大将军的夫人正在日夜陪着她。”
“张温、崔烈几位老大人呢?”
“在廷尉府大牢。张温大人被廷杖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医治,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又听说天子伤重,心中悲愤,病情骤然加重,恐怕很难度过新年了。”
李弘咬着牙,痛苦地连连摇头,“其它人呢?是不是都杀了?”
“没有。长公主此刻懊悔不已,悲恨交加,无心过问此事。”荀攸如释重负地说道,“大将军,幸好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晋阳就血流成河了。”
“谋反一事,证据是否确凿?”
荀攸霎时呆住了,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出声音。
鲜于辅犹豫了片刻,然后小声说道:“大将军,晋阳谋反案牵连太大,恐怕多有冤情。”
“牵连太大?”李弘冷笑,“谁审的案子?”
鲜于辅不说话了。李弘看向徐荣,徐荣苦笑,“是麴义和杨凤两位大人主审。”
“谁的主意?”
“据说是某些大臣举荐的。”鲜于辅拱手说道,“大将军,此事不要再查了,再查下去,朝廷就没人了。”
“临走时,我是怎么交待的?”
“我们劝了。”鲜于辅无奈地摊开双手,“但长公主不听。”
“长公主不听你们的劝谏,麴义和杨凤呢?他们也不听劝谏?”李弘坐直身躯,指着两人怒声骂道,“晋阳的事,你们要负主要责任,还有李仲渊,他人呢?为什么不来接我?”
“李大人正在和大司徒、大司空等大臣商议天子的后事。”荀攸急忙答道。
“商议天子的后事,我看他应该商议自己的后事。”李弘怒视着鲜于辅和徐荣,大声说道,“还有你们,天子驾崩了,你们也可以去陪葬了。”
大司空刘和、太仆盖勋、宗正许劭、大司农李玮、将作大匠孔融、尚书令张范、御史中丞司马防、光禄大夫周忠等大臣在城门处迎接李弘。
李弘和诸位大臣稍加寒暄后,立即询问许劭、司马防和周忠的出使情况。许劭欲哭无泪,天子即将驾崩,这一趟出使等于白跑了。
李弘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到晋阳宫去,他实在没心情问这些事了。
“大将军,长公主刚刚出城回龙泉了。”李玮随着李弘上了马车,垂头表气地说道。
李弘愣了一下,“这种情况下,她还到龙泉去?”
“长公主已经快崩溃了,如果再看到你责备的眼光,我估计她马上就要崩溃。”李玮叹道,“这一年的日子,太难熬了,苦了她了。”
“你呢?”
“我?”李玮诧异地看看李弘,“我还好。”
“你还好?我看你想死。”李弘猛地扑上去,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把你留在晋阳,指望你给我稳定局面,结果你给我捅出这么大祸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李玮白眼直翻,任由李弘把他拽来推去,心中也是悔恨莫及,“大将军,谁能料到天子会出这种意外?谁能料到?这都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谁相信这是天意?袁绍?刘表?还是曹操?他们相信这是天意?”李弘推开李玮,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下,“河北这下想不打仗都不行了。”
李玮揉了揉脖子,仰天长叹,“朝廷已经下令各地郡县,立即想办法屯积粮草,急速调运河东郡、魏郡、甘陵国和平原郡,准备打仗。”
“麴义和杨凤呢?”
“他们已奉旨往冀州去了。”李玮说道,“冀州的七万大军和河东的五万大军将在年后集结,布署于黄河北岸。晋阳的四万北军和两万南军将在天子大丧后,随时南下作战。”
“这两个混蛋,我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真的?”李玮故做认真地说道,“我马上传大将军令。”
“还有你的皮,一块剥。”李弘没好气地骂道。
天子静静地躺在榻上,嘴角带着一丝痛苦,没有任何知觉。
李弘在大司徒赵岐的陪同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站在榻边默默地看着天子,心中非常酸楚,非常痛苦。
自己花了数年心血,想尽了办法,总算把他救回来了,但天子带给自己的不是中兴大汉的开始,而是河北的一场灾难。更大的灾难将接踵而至,河北能撑得下去吗?
李弘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先帝,臣实在无能,既不能救活天子,也不能中兴大汉,臣可能要辜负你的重托了。
李弘感谢了守在天子身边的襄楷大师和华陀大师,随即和赵岐匆匆走进了尚书台。
朝中的几位公卿大臣都在这里等候李弘。
“没用的话不要再说了。”李弘嘶哑着声音说道,“先议最重要的事。”
“大将军,目前三件事最重要,一是皇统,二是晋阳谋反一案的善后,三是……”尚书令张范看了李弘一眼,“三是长公主。”
“长公主?”李弘心里一窒,立即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不安起来,“她怎么样?”
“天子如果驾崩,长公主可能……”赵岐手抚白须,一脸黯然,“可能也不行了。”
李弘一阵战栗,低头不语。
“大将军,哀莫大于心死,长公主心死了,还有希望吗?”刘和拍拍李弘的肩膀,“大将军,只有你去劝劝她了。如果……”刘和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皇统的事,你们可有对策?”李弘不理众臣期待的目光,马上把话题转移了。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现在谁也不知道。”太仆盖勋说道,“只有看天意了。如果天佑大汉,这就是未来的大汉皇帝。”
“如果是个公主呢?”李弘问道,“皇统继承一事怎么办?你们没有选择一位皇室后裔?”
“长公主不说,我们怎敢提?”将作大匠孔融说道,“天子的事,已经严密封锁,皇统继承的事,我们可以再等等。先看看天意吧。”
李弘点点头,接着问道:“晋阳谋反一案,你们打算如何善后?”
尚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当着李弘的面,没有人愿意说出自己的意见。“朝廷难道连个善后的意见都没有?”李弘不可思议地问道。
“有。”赵岐说道,“但我们想先听听大将军的意见。”这个时候,只有赵岐敢说话了。
“我能有什么意见?”李弘苦笑道,“都放了吧。”
大臣们一下子站了起来,很多人激动地看着李弘。
“这是大将军的建议?”赵岐难以置信地问道。
“都放了。”李弘用力一挥手,“从长公主诛杀董承、王柔、士孙瑞等大臣开始,这件案子就终结了。”
“长公主那里怎么办?”赵岐微微眯起眼睛,一语双关。
“我马上赶到龙泉觐见长公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三十节
深夜,廷尉府大牢。
马蹄声,卫士们的奔跑叫喊声突然响彻了黑夜。
一队队的士卒冲进了大牢,高举火把,把守在每一间牢房的门口。
牢房里的人惊醒了,大家神色不安地坐在地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大司徒赵岐、大司空刘和、太常荀攸、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先后走进了大牢,沿着长长的甬道急步而行。
众人停在了张温的牢房前。张温缓缓睁开眼晴,痛苦不堪地掀起上身,吃力地望向赵岐,“时辰到了?”
“大人,大将军回来了。”赵岐眼含泪花,激动地说道,“大将军回来了。”
张温迟疑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笑意,然后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重重地趴倒在地,“天啊……他总算回来了……”
徐荣走到了吕布的牢房前。吕布紧贴着墙根坐着,抬头苦涩一笑,“大人,替我照顾好小月,我来世报答你。”
徐荣笑笑,“大将军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吕布蓦然瞪大眼睛,虎躯一跃而起,纵声问道:“真的?大将军回来了?”
徐荣点点头,“他去要圣旨了。”
吕布狂喜,猛然一把抱住脑袋,跪倒在地,低声呜咽起来。
大将军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牢所有角落,人们惶恐不安,焦急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大将军是要杀他们,还是要救他们?
淳于嘉、张喜、钟繇、贾诩、张绣等原长安旧臣被关在大牢的最深处,他们听说大将军回来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生存希望顿时彻底破灭。大将军即使劝谏长公主赦免被诬大臣,但不会赦免他们。这是最好的铲除天子势力的机会。除非大将军疯了,否则他绝不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刀已经砍到了长安旧臣的头上,就不会再收回去了。
凌晨,大将军李弘纵马赶到了龙泉。
张燕在辕门外相迎。李弘飞身下马,和张燕紧紧拥抱,“兄弟,谢谢你了。”
张燕苦笑,“我尽力了,大将军,晋阳发生的事,我无力阻止。”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我知道,我谁也不怪。这事早晚都要发生的,早发生比迟发生好。”
“你要杀他们?”张燕一边陪着李弘走进大营,一边问道。
“你说呢?”
张燕犹豫了很久,“杀吧。”
“天子的事已经发生了,不管此事是天灾还是**,它都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了。”张燕压低声音说道,“结果很明显,大将军可能背上弑君簒立的罪名,袁绍、曹操、刘表这些人可能要借机攻打河北。从河北目前状况来看,我们很难支撑持久大战,一旦在大战的紧要关头晋阳发生叛乱,河北在内忧外患的前后夹攻下,必然瞬间崩溃。”
李弘不言不语,大步前行。张燕一把拉住了他,“大将军,你现在已经是董卓第二了,如果不杀,关中、长安之事必将在河北、晋阳一一重现。大将军……”
李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张燕,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是不是干了弑君篡逆之事?”
张燕摇摇头。
“我既然没有干,我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弑君簒立?”
“大将军,问题不是你承认不承认,而是各地州郡的叛逆们怎么看待此事。他们说你干了弑君簒立之事,那你就是大汉叛逆。”张燕急切地劝道,“刘表、刘备这些皇室宗亲首先就会跳出来讨伐你,这次不要袁绍多费口舌,他们就会主动联手,气势汹汹地直杀河北。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选择?”
“我有选择。”李弘自信地说道,“事实就是事实,我没有弑君簒立就是没有弑君篡立,我无需在意袁绍这些叛逆的指责。这就象那些关在廷尉府大牢里的人一样,他们不能为自己没干的事而付出代价。我要放了他们。”
“大将军……”张燕吃惊地看着他,“大将军,这个险不值得冒。”
“这不是冒险不冒险的问题,而是大汉律法的尊严问题。”李弘指指张燕,又指指自己,“如果大汉律法连最起码的对错,最起码的正义都没了,如果我们这些公卿大臣可以肆意践踏凌辱自己的律法,我们还怎么中兴大汉?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中兴大汉?我们凭什么指挥别人为中兴大汉而奋战?”
李弘转身疾行。张燕站在原地没动,他无奈地连连摇头,“大将军,你凭什么认定他们没有谋反?”
李弘回头笑道:“飞燕兄,你凭什么认定他们一定要谋反?”
张燕恨恨地一跺脚,仰头长叹。
李弘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透过摇曳的火把,看到了小雨。李弘飞一般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小雨。
亲卫们停在原地,放低了火把。黑夜立时遮掩了一切。
“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殿下说的,她说你今夜一定会回来。”小雨用力搂着李弘的脖子,喜极而泣。
“孩子们都好吗?”
小雨把头埋在李弘的长发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小雪呢?”
李弘心弦一颤,哑声说道:“我把她留在大漠了。大漠还有很多事……”小雨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李弘知道她的心思,急忙改口道,“春天我就去接她,否则孩子们都不认识她了。”
小雨静静地偎在李弘怀里,幽幽一叹,“我……我做了件错事……阳安长公主要自缢,吕夫人也来哭求,很多大臣被抓进了大牢,我很怕,我去求殿下饶了他们,我做错了……”
李弘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小雨长发上的香气,低声说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小雨泪珠一滚,把李弘抱得更紧,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李弘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天太冷了,你回军帐去吧。我还要去觐见长公主。”
小雨温驯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李弘,“我等你。”
“不要等我了。我要到赦免圣旨后,马上还要返回晋阳。”
“你不杀他们?”小雨猛地抬起头,惊喜地问道。
“我说过要杀他们吗?”李弘笑着低下头,在小雨的脸上温柔地亲了一下。“你快回去吧。”
“我去告诉阳安长公主。”小雨转身向军帐跑去,跑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又一头钻进了李弘怀里,“殿下最近因为天子的事悲伤欲绝,你要好好安慰她一下,不要再把她激怒了。”
李弘笑着答应了。
长公主长发凌乱,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双眼无神。下巴也尖了,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非常的哀伤而无助。她一直低着头,象泥塑一般坐在案几后面,任由李弘不停地劝说着,毫无反应。
“殿下,这么多理由还不够吗?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赦免他们?”李弘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无力地说道,“陛下一旦驾崩,臣就要南下冀州,准备阻击叛逆的围攻。臣没有多少时间待在晋阳了。晋阳不稳,臣如何安心在黄河一线阻击叛军的进攻?殿下,请看在先帝份上,看在这些大臣一心追随殿下中兴大汉社稷的份上,赦免了他们吧。”
“你为什么总要走?为什么就不能在晋阳待上一段时间?”长公主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质问道,“你要离开晋阳,你可以随时走,你不要告诉我。”
“殿下……”李弘脸色一沉,语气顿时严厉起来,“晋阳局面危在旦夕,如果再不及时挽救,损害的不是河北,而是大汉社稷。臣之所以要急赴冀州,原因是什么,难道殿下不知道?”
“晋阳局面危在旦夕?”长公主瞪着李弘,樱唇不停地颤抖着,泪水霎时滚了出来,“你怨我,你凭什么怨我?是你让我主掌国事的,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晋阳的,是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李弘怒气上涌,张嘴想反击两句,但看到长公主哀怨的目光,消瘦的身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深深的歉疚。这一切,说到底,的确是自己的责任。
“殿下,臣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罪责,殿下甚至可以把臣杀了,但殿下无论如何要听臣一句话,立即把那些大臣赦免了。”李弘跪拜再求。
“你让我把你杀了……”长公主手指李弘,悲痛欲绝,“我杀得了你吗?我能杀你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现在竟然要我把你杀了……”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一边掩面痛哭,一边向后帐奔去。
长公主撕心裂肺般的哭声象利刃一般刺穿了李弘的心灵。李弘浑身战栗,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翻身爬了起来,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拽住了长公主的手臂,“殿下……”
长公主挣扎欲走。
“殿下,这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李弘厉声说道,“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长公主停下脚步,猛然转身看着他,哭得象个泪人一般,“都是你,不可能都是你造成的。”
李弘闭上双目,无颜以对。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怕他们把你杀了,我怕他们杀了你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你了。”长公主嘶哑着声音,大声哭叫道,“我只是想天天看到你……”
泪水霎时涌上了李弘的眼眶,“殿下,你这是何苦……”李弘把长公主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我没有怪你,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要你的礼物,我只想看到你。”长公主抱着李弘,号啕大哭,“你到大漠去,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你不要我,小董侯又天天逼着我嫁出去,你让我怎么办?小董侯要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还活着干什么?”
“殿下,你不要太自责,陛下的事是个意外,是天意。”李弘把长公主的脸从怀里抬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爱怜地说道,“如果陛下不在了,中兴大业就靠你一个人支撑,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大汉社稷怎么办?千千万万无家可归的百姓怎么办?都不要了吗?”
“小董侯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长公主不停地哭,大声地哭,好像要把这一年来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哭出来。李弘不停地劝慰着。
长公主哭累了,蜷缩在李弘的怀里沉沉睡去。李弘抱着长公主,坐在案几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右将军张燕和长史刘放守在大帐外,一直站到天亮。
刘放望着天际间的朝霞,突然低声问道:“有可能吗?”
张燕沉默良久,“你看到那轮朝阳了吗?虽然我们现在还看不到,但那轮朝阳就在大山下面,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就能看到日出。”
晋阳城度过了一个焦虑不安的夜晚。
赵岐、刘和等大臣在廷尉府内走来走去,越等越没信心。张温、吕布等人坐在冰冷的牢房里,心情如同这初冬的早晨一般寒冷而孤寂。淳于嘉、钟繇等人在牢房内团团乱转,等待死亡的时间越长,他们也就越恐惧。
快马急驰而回,结果还是一样。龙泉大营没有消息,信使被挡在了辕门之外。
“大将军能办到吗?”刘和抬头望天,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赵岐。赵岐置若罔闻,低着头,徘徊不止。
李弘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帐外传来巡值卫士的脚步声惊醒了李弘。
怀内的玉人也醒了,睡眼惺忪,满脸红晕,看上去非常动人。李弘微微一笑,“你好些了吗?”
长公主脸显羞色,双手用力抱住了李弘的腰,娇嫩的身躯蜷曲得更加厉害。
“殿下还记得八年前,你到云中大营的时候吗?”李弘低声说道,“那也是冬天,你冻得手脸通红,常常因为思念先帝而哭泣不止,有时候夜里还做噩梦。那段时间我们都很难,但我们咬牙挺过来了。现在和那时相比,我们条件要好很多,相信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能挺过去。”
“我能挺过去。”
长公主在李弘的杯内微微点了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李弘犹豫了片刻,有些事可不能随便答应。
“你是大将军,胆子却小得可怜。”长公主抬头看看他,非常郑重地说道,“是一件小事,但你一定要答应我。”
李弘谨慎地说道:“殿下先说说。”
“你和我一起搬到晋阳城。”长公主伸手摸摸李弘的长发,小声说道,“你因为誓言而披发,但你不能因为誓言而非要住在军营里。我孤身一人,什么也不求,只求能经常看到你。”
中午,李弘、张燕陪同长公主的车驾进入晋阳城,直奔廷尉府。
赵岐和刘和等大臣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把所有案犯押到了大牢外的广场上,把此次晋阳谋反案的所有文卷堆在了广场中央。
在人们的期盼中,长公主终于出现了。长公主一身白色袍服,腰悬长剑,配上她绝世容颜,显得高贵而英武。
众臣齐拜。刘放宣读圣旨,朝廷认为晋阳谋反一案已经查清,涉案叛逆已经被诛。原大司徒张温、原大司空杨彪等大臣已经被罢职,不再追究罪责,各自回家。廷尉张邈、少府令狐邵、大鸿胪郭蕴、司隶校尉吕布等大小七十余位官员官复原职。原御史中丞钟繇、尚书仆射贾诩等人暂时回家休养,等候朝廷任命。其余涉案人员,一律赦免。
大臣们感激涕零,跪谢天恩。
接着长公主站起来,把大臣们一顿责斥。
晋阳谋反案的审理之所以失控,朝廷大臣之所以牵连甚广,原因不在于朝廷,也不在于长公主府,而在于你们自己。
从伏德诬陷吕布开始,朝中大臣便利用彼此间的矛盾,利用晋阳谋反案,大肆诬陷和打击对方,这其中也包括部分朝中武将。正是因为你们这些大臣心术不正,贪慕权势,唯恐天下不乱,才导致晋阳危机不断加剧。
“今天,我把你们的供词烧掉,我希望随着这把大火,你们之间的仇怨也就此一笔勾销。”长公主环视众臣,缓缓拔出长剑,一剑砍断了面前的案几,“如果今后我发现有哪位大臣利用这件事,故意打击和报复对方,我就旧帐新帐一把算,杀他九族,绝不姑息。”
大将军李弘亲自点燃了广场中央的文卷。
大火熊熊燃烧,大臣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晋阳的血雨腥风终于在大将军归来后的第二天停止了。
大汉国建安元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二日,天子崩。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三十一节
天子驾崩的时候,只有长公主和皇后守在身边。
晋阳宫象往常一样,非常安静。
襄楷大师和华陀大师在羽林郎赵虎和三十名羽林卫士的护卫下,走进了尚书台。
在尚书台一间雅致的书房内,三位上公起身相迎。
华陀大师悲伤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很年轻,应该有救的。”
前几天大将军返回晋阳后,华陀大师再次提出了开颅要求,并详细述说了自己曾经用开颅之法救活数条人命的事。大将军犹豫了很久。假如能救活天子,河北面临的危局也就能迎刃而解。但医人不是打仗,打仗可以兵行险着,医人不行,尤其是医治当今天子。天子如果完好无损的死了,外人不相信天子是因病而亡,但朝中大臣相信。现在我把天子脑袋打开了,天子死了,天子不是我杀的是谁杀的?大将军拒绝了。
赵岐看了华陀一眼,低声问道:“长公主和皇后怎么样?”
“长公主很自责,抱着陛下哭得死去活来。皇后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九个月了,她害怕把孩子哭坏了,所以情绪上勉强还能克制。”襄楷说道,“太医令黄大人一直守在宫内,三位大人可以放心。”
“孩子还好吗?”赵岐又问道。
“目前情况稳定。”华陀拱手说道,“事关社稷命运,我和公矩兄自当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而是要务必保证孩子的安全。”刘和郑重说道,“大汉中兴的希望,就在两位大师的手上啊。”
“如果是个公主……”襄楷手捋白须,轻声说了几个字,停下了。如果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公主,那就和大汉中兴扯不上关系了。
“大师,你和许劭大人、蔡邕大人、郑玄大人都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易学大家,熟知天象,知天知地,难道就一点看不出来?”刘和指指屋外灰濛濛的天空,无奈地问道,“天象没有任何征兆?”
襄楷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征兆。三位大人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刘和一拍案几,沮丧地说道:“没有天象,没有征兆,本身就是天象,就是征兆,河北危矣,大汉危矣。”
屋内气氛一紧,大家心情沉重,各自低头不语。
“距离孩子出世,大约还有多少时间?”李弘轻轻咳嗽了一声,望向华陀大师。
“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华陀说道,“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是天定的,我无法给你准确时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孩子最迟会在正月十五前后出世。”
李弘和赵岐、刘和面面相觑。华陀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这也是医匠大师?如果不是襄楷、赵岐等人把他敬若神明,李弘甚至怀疑他的水平有问题。
“还有一个多月?”赵岐皱眉思索了良久,“两位大师还要帮我们做一件事,尽快把陛下的遗体妥善保护。”
“保护陛下的遗体?”襄楷迟疑着问道,“你们打算……”
“这是唯一的办法。”赵岐苦笑,“秘不发丧,等待孩子出世。”
尚书房内,九位上卿,两位诸卿,三位重臣和尚书台左右仆射朱穆、田畴共十六位大臣神情肃穆地分坐两侧,正中上首案几的后面是长公主的专座,那里放着一张精致的胡椅。
看到三位上公进来,众臣纷纷起身行礼。
“目前有三件事急待解决。”赵岐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一是皇统的事。皇统的事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如果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皇子,那么,他生下来就将继承皇统,成为大汉天子。如果是位公主,那么,皇统继承的事就很麻烦了。我们要做好这个准备,要在一月之内,从河北各地的皇室后裔中挑选一位合适的人选继承大统,而且还要马上把他带到晋阳。
这其中还有个问题。依照大汉律,天子驾崩后若无子嗣,皇统继承一事由辅弼大臣会同外朝官商议决定,然后呈奏皇太后。皇太后在皇统继承上并没有太多干涉权。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帝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在律法上规定得非常严格。虽然后来很多皇太后有律不依,独揽权柄,造成外戚之祸层出不穷,但这大汉律法却一直没有任何改动。
此次皇统继承一事,是依照惯例由皇太后做主,还是依照大汉律由外朝官自己做主?
二是权柄的事。依照大汉律,天子驾崩,皇后成为皇太后,在新皇帝未成年之前,国事皆由辅弼大臣会同外朝官主掌。但自孝武皇帝后,由于尚书台权重,内朝官和中朝官主掌大权,再加上辅弼大臣又都是领尚书事的外戚,所以皇太后往往大权在握,主宰一切,外朝被彻底排挤出了权力中心。
这次新皇帝继位后,权柄由谁主掌?
三是备战问题。天子驾崩后,我们和袁绍突然站到了一个位置上,那就是重建皇统。袁绍重建皇统的主张之所以屡屡失败,关键原因就是当今天子的存在。现在这个最大障碍没有了,袁绍马上就会重建皇统。
这个问题,我们过去曾讨论了很多次,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也是我们一直坚持勤王的最主要原因。谁愿意看着大汉分裂?谁愿意看着战火焚烧这片江山?但随着天子的驾崩,这个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已经变成了现实。
天下出现了两个天子,各地州郡的选择将直接决定大汉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选择谁?
这几个月晋阳发生的事,各地州郡大概都已得到了消息。在外人看来,这是大将军利用长公主的权势展开的一场有预谋的铲除异己的屠杀。天子的突然驾崩,无疑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所以,只要袁绍、曹操等人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一番,大将军和河北就成了众矢之的。
天子驾崩,新帝继位,这两件事我们在明年正月底之前,肯定要诏告天下,接下来可能就是一场血战。河北前年遭灾,元气大伤。虽然我们实施新兵制后,征募了足够数量的军队,但我们却没有足够支撑二十多万大军持续作战的财赋。当然了,这仗肯定要打。为了击败叛逆,守住河北,我们需要上下齐心。
朝廷在正月底之前宣布皇统更迭的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把战争拖到明年五月春耕春收之后。从袁绍等人接到消息,到他们连横会盟,集结军队,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河北不但能蓄积更多的钱粮,还能从容征调和部署大军。
朝廷明年的主要事情是重建皇统,击败叛逆,稳定河北,争取两三年后南下中原进行平叛大战,力图早日中兴大汉。
在这个共识下,大臣们就赵岐大人所提出的三个问题开始商讨应对之策。
光武皇帝有十一个皇子,除光烈皇后的儿子刘庄继承大统外,其余十子有九个封王,一个封公。
目前在河北的只有两家。一个是郭皇后所生的东海恭王刘强的后人,今谏议大夫刘琬是其六世庶孙,前太傅刘虞是其六世庶孙,今大司空刘和是其七世庶孙。一个也是郭皇后所生,中山简王刘焉之后,其五世孙刘节死后因为无子嗣,王爵被取消,国除,现在只有庶出子孙。这两家后人都没有合适人选。
孝明皇帝刘庄传位于孝章皇帝,孝章皇帝有两个儿子在河北封王。一个是清河孝王刘庆,他的儿子就是孝安皇帝。一个是河间孝王刘开,他的孙子是孝桓皇帝,他另外一个儿子的曾孙子就是孝灵皇帝。这两家自当今天子驾崩后,已无嫡系子孙。
孝章皇帝还有一个重孙子叫刘鸿,被封渤海孝王。这位渤海孝王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孝质皇帝刘缵,他仅仅做了一年多的皇帝,因称呼大将军梁翼为“跋扈将军”而被毒杀,死时九岁。渤海孝王的曾孙子中有一位年纪九岁的嫡系长孙刘豫非常聪颖,可以做为继承大统的人选。
推荐此子的是宗正许劭。三年前他在冀州任职渤海郡太守的时候,对这个小孩印象非常深刻。
许劭推荐的人,大臣们自然没有异议。
打仗是大将军和北疆诸位将军的事,钱粮军械和征调民夫都是朝廷的事,大家只要分工明确,齐心协力,这仗即使不能打赢,保住河北绝对不成问题。所以在这件事上,大臣们主要商讨各自的分工,尤其是诏书颁布后,出使各地州郡的事。
虽然现在大家都能估猜到未来局势的发展,但谁也不想放弃合纵对抗之策。只要能说服田楷、刘备和袁术,或者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位,那明年的仗能不能打得起来就很难说了。即使打起来了,河北也有很大胜算。
出使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拖延开战时间。按照李弘的说法,最理想的开战时间是六月到七月。有半年充足的时间做准备,河北完全可以击败叛逆联军,把战线固定在黄河一线,确保河北的稳定和安全。
接下来商讨的问题就很头痛了。皇统继承谁说了算?大汉权柄谁来主掌?本该由天子控制的皇权交给谁?
大臣们的意见非常明确,严格遵从大汉律法,在天子驾崩而又没有确立继承人的情况下,皇统继承应该由辅弼大臣和皇太后共同决定。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承认皇太后在天子未主政之前掌控皇权,这一点又是大臣们不愿意看到的。大汉败亡就是从皇太后主政开始的,要想彻底把后官和皇权分开,看样子只有修改律法了。
修改律法的建议随即遭到了部分大臣的反对,因为这样一来,外朝大臣独揽大权,容易造成权臣祸国。当初大汉律之所以要这样制定,其原因就在于此,皇权和相权必须要分开,以实现权力制衡。
太常荀攸认为,皇太后主政,其实只是大汉败亡的起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皇太后深居内宫,无法天天和大臣们坐在一起议事,皇权于是被皇太后所信任的外戚和宦官所窃取。继而又因为辅弼大臣多为外戚领尚书事,外戚又得以控制尚书台所拥有的部分相权,结果造成外戚独揽大权,祸国殃民。小皇帝长大了,为了夺回被外戚控制的皇权,又任用内朝的宦官诛杀外戚,宦官从而得以假天子之手把持权柄。
外戚和宦官干政,尚书台权重,皇权越来越大,相权被严重剥夺,才是大汉败亡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说,大汉律法的规定没有错误,错误在官制的设置上。官制上的错误导致了皇权和相权的失衡,给了外威和宦官干政的机会。
荀攸认为,官制还要继续修改,要削弱尚书台的权力,要从官制上杜绝外戚和宦官干政的可能。
然而,刘和接着提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皇太后这么小,又不懂政事,又没有自己相信的官吏,她不依靠自己的亲戚和身边的宦官,她怎么发号施令?另外,官制修改的后果,明显对皇太后不利,她不会同意修改。
晚上,情绪已经恢复平静的长公主被请到了尚书台,这最大的难题必须要听听她的意见。
“把这个刘豫立即接到晋阳来。”长公主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了第一句话。
“我依旧代领尚书事,主掌尚书台,内宫和外朝之间由我来协调。”这是长公主的第二句话。
“官制暂时不要修改了。天下平定了,再谈修改官制的事。”这是长公主的第三句话。
大臣们静静地坐在下面,神态各异。
“如果同意,今天就散了。”长公主站了起来。
“殿下,官制的修改关系到中兴大业……”将作大匠孔融突然跪倒奏道,“臣认为……”
“你不要说什么认为了。中兴大亚,需要齐心协力,但我把相权全部给你们了,你们能齐心协力吗?前几天廷尉府大牢里为什么人满为患?自己回去想想。”长公主拂袖而去。
十二月二十六日,皇后临产。阳安长公主到宫中陪伴女儿。
二十六日晚,皇后难产,母子俱危。
二十七日晨,皇后产下一子,自己因失血过多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