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节
五月十二日,武卫将军玉石、扬武将军杨凤、厉威将军华雄、中卫将军张白骑各领本部兵马扎下大营,并指挥四万将士开始了攻城准备。
十三日,征西将军徐荣率领中军赶到。玉石和诸将陪同徐荣巡视大营。
函谷关下,五十台炮车已经安装完毕,战车营的将士们正在民夫们的配合下进行试射,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和大石撕裂空气的啸叫声响彻了山野。
炮车前方,一千台弩车也已经就位,一辆辆斜指向天的战车就象一只只嗜血猛兽,蓄势待发。
民夫们川流不息,汇成了两条弯弯曲曲的灰色长龙,他们或者肩挑背扛,或者驱赶着马车,正在把各类攻城器械和刀枪箭矢等武器源源不断地送进大营。
“遵照大将军和大人的命令,我们准备了二十万条草袋。”杨凤指着远处的大山说道,“现在两万民夫正在附近的山脚下装填泥土,到了明天,二十万条草袋就能全部装填完毕。”
徐荣点点头,一脸严肃,“诸位大人要记住,我们不能在函谷关耽误太长时间。函谷关必须要尽快攻克,然后大军直杀洛阳。我们的目标是洛阳,是京都。拿下洛阳后,天下形势就完全变了,我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平定天下。”
玉石和诸将面色凝重,连连点头。
“大人,大将军要到函谷关吗?”华雄问道。
“大将军已经到了渑池,明天就能到达关隘。”徐荣抬头看看前方雄伟的函谷关,回头问道,“子威,你一直在新安城和淳于琼对峙,你能确定关隘内大概有多少守军吗?”
“淳于琼和朱灵在撤军之前,大约有两万人马。”华雄皱眉说道,“关中战事开始后,袁绍大概估计到我们要攻击关东,威胁洛阳的安全,所以他命令淳于琼立即退守函谷关。现在看上去,这函谷关可是固若金汤啊。”
“大人,我们用四万人攻击函谷关,兵力上明显不足。”玉石走近徐荣,低声问道,“大将军攻打关东,应该是佯攻,目的是为了牵制关中袁绍的兵力,迫使他撤军回援。但大人刚才说我们的攻击目标是洛阳,这好象就不是佯攻了?”
“你们认为大将军攻打洛阳是佯攻,那么袁绍是不是也这样认为?”徐荣看看诸将,慢吞吞地说道,“既然关东方向是佯攻,那袁绍还会不会撤军回援?他当然不会撤军。所以我们要变佯攻为主攻,要让袁绍确信,我们的主攻方向不是关中。袁绍一旦撤军回援,我们就能以最小代价拿下关中,然后关东战场上的佯攻立即变成主攻。”
“长安已经被一把火烧了,无法再做京都,这是我们必须要拿下洛阳的主要原因。拿下了洛阳,重创了袁绍,稳定天下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徐荣抬眼四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此,大将军亲自赶到了函谷关,他要让袁绍确信我们今年的目的不仅仅是勤王,更要乘势而下占据关东,从而迅速完成中兴大业。”
“当然了,大将军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关中也好,关东也好,两个战场都是主攻战场,也都是佯攻战场。何时是佯攻,何时是主攻,要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变化。这一仗能不能打赢,关键不是我们兵力的多寡,而是袁绍会不会中计撤军。”
众将沉默不语,心里沉甸甸的。大将军急于求成,想一战而胜,一口吃个胖子,能行吗?不过大将军一向兵行险着,屡战屡胜,此次定然也不会失手。
“我们兵力略显单薄,攻击关东的确有点吃力。但只要袁绍撤军,麴义拿下了关中,大军主力就可从潼关一泄而下,直杀关东,胜算还是非常大。”徐荣知道诸将疑虑重重,于是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河北的张扬和豫州的袁微会急速回援关东。目前张燕大人和鲜于辅大人正陈兵黄河北岸,只要张扬和袁微稍有动静,他们就会挥军南下,关东丢得更快。”
“有大将军亲自坐镇关西,我们定能大获全胜。”玉石笑道,“诸位大人很久没打这样的硬战了,这次我们就过把瘾,杀个酣畅淋漓,血流成河。”
诸将轰然应诺。
五月十三日,洛阳。
代领车骑将军事,督领关东诸事的沮授接到淳于琼的急报后,并没有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赶到关中禀报袁绍,而是回书淳于琼,死守关隘,全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淳于琼再度急报,征西将军徐荣率领北疆军赶到关外,正准备攻击,请沮授即刻派兵支援。
沮授召集府内掾属商议。沮授认为这是北疆军的牵制攻击,很正常,无须惊慌,“关中战场目前正处在关键时刻,大军无论如何不能撤。此时把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急报大人,未免小题大做了,而且还扰乱了军心,对大局非常不利。”
许攸、荀谌、陈琳等人却极为重视,要求沮授立即急告袁绍,请他撤军回援。双方为此争执不下。后来沮授还是听从了许攸的建议,给袁绍写了一份急书,但他在书中把函谷关的局势说得很轻松,劝袁绍不要担忧关东,尽快集中主力击败北疆军。
许攸不放心,以私人名义独自给袁绍写了一封书信。许攸在书信中说,前些时日,大人担心刘表趁机占据南阳,命令朱灵带了一万军赶到南阳去了。所以现在函谷关方向只有淳于琼的一万军。如果加上驻守洛阳和虎牢、孟津等关隘的军队,关东的总兵力也只有两万人不到。关东兵力单薄的情况一旦给河北知道了,北疆军必定要乘势攻击,佯攻马上就会变成主攻。关东若失,洛阳沦陷,大人即使占据了关中,又如何立足?到那时,大人既丢了关东,又未能占得关中,两地皆失,实力必将遭受重创,霸业何时能成?
五月十四日,函谷关。
北疆军向函谷关发起了猛烈攻击。
淳于琼和诸将冒着满天箭矢,指挥守军据险死守。
“大人,你快看,北疆军在干什么?”赵浮弯着腰,连滚带爬地跑到淳于琼身边,指着域墙外边大声叫道,“北疆军好象要填平护城河。”
淳于琼吃了一惊,急忙向关外看去。
在密集长箭的掩护下,数千北疆军士卒分成左右两列,高举盾牌,扛着草袋,向护城河飞奔而来。
“咻咻……”城下弩炮轰鸣,一排排的弩箭厉啸而来。淳于琼和赵浮吓得一缩脑袋,忙不迭地躲到城墙垛子后面。
“轰”一声巨响,一块大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到城楼上,顿时惨叫四起,木屑四射。
淳于琼恨恨地骂了一句,“上次我就向大人要炮车,可他就是不给,非要部署在洛阳城,结果我现在被北疆军打得抬不起头来。”
“我们也有炮车?”赵浮吃惊地问道。
“早就有了。”淳于琼说道,“北疆能造的东西,我们当然也能造。不过听说数量不多,目前只有洛阳城里有。”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仔细查看北疆军的动静。
突然,远处尘土飞扬,一支铁骑大军沿着驰道急速驰来,接着,北疆军的大营里竖起了一面巨大战旗。
淳于琼脸显惊色,失声叫道,“快,急报洛阳,大将军来了,北疆军的后续大军已经到达函谷关。我要援军,我要援军……”
北疆将士欢声如雷。
飞雪四蹄如飞,驮着李弘穿过大营,直奔战场前沿。
徐荣、玉石、杨凤、华雄、张白骑带着各部将领大礼参拜。李弘一一扶起,略加寒暄之后,立即问道:“攻击是否顺利?”
“正在填平护城河。”徐荣指着往来飞奔的两列“长龙”介绍道,“我们打算在城墙左右两侧的中段筑起两个高台,然后居高临下,以密集箭阵压制守城敌军的攻击,掩护大军攻城。”
“高台何时可以垒成?”
“两天左右。”玉石回道。
“太慢了,连夜码筑。”李弘摇头道,“命令各部将士,轮流上阵,日夜不停。”
徐荣犹豫了片刻,“大将军,将士们得不到充足休息,攻城时的伤亡就会增大……”
“我们疲劳,敌人更疲劳。”李弘立即打断了徐荣的话,用力挥手道,“传令黑豹义从营和虎贲营,不要休息,立即扛上草袋,码筑高台。”
张震和祭锋答应一声,打马飞驰而去。
十四日夜,洛阳。
沮授和许攸意见相左,两人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上当了,李弘其实根本不在意天子,更不在意关中,他要的是关东,是洛阳。这样他就能兵出中原,和冀州方向的北疆军前后夹击,会师中原。”许攸激动地说道,“如此一来,天下有大半落入其手,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击败他?”
“子远,你仔细想一想,此时大人如果撤出关中,李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关中,北疆军的主力随即就能迅速越过潼关,从关西方向攻击洛阳。”沮授耐心地劝阻道,“那时,大人的军队还没有回到洛阳,北疆军的主力就已经先杀到洛阳城下了,所以,关中的军队无论如何不能撤。”
“两位大人不要争了,我看可以让河内张扬和豫州袁微急速回援。”荀谌拉拉许攸,示意他稍安毋躁,“按照我的估计,河北的财赋不可能同时支撑两个战场。也就是说,冀州的北疆军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没有能力渡河南下。即使他们为了牵制我们的兵力,勉强渡河南下了,也不会深入攻击到中原腹地,更不会气势汹汹地一直打到虎牢关下。所以,我认为张扬和袁微两路大军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率军到关东支援。关中的大军的确没有必要回撤。”
“你估计?你估计有什么用?你一个脑袋可以赔偿整个关东,可以赔偿大人的王霸之业吗?”许攸怒声骂道,“张扬和袁微的大军一旦离开河内和兖州,北疆军只要派一支大军杀进河内,再派一支大军横扫兖州,关东就彻底丢了,就算大人回援也来不及了。”
“子远这话有道理。”陈琳说道,“李弘没有兵临函谷关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北疆军今年的目标是攻占中原。如果我们的估计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现在关中和关东战场的紧张局势都是李弘故意制造出来的。他的目的是要逼着我们把张扬和袁微的大军撤回来,然后他就能以很小的代价占据河内和中原了。河内和中原一旦失去,就算我们占据了关中、关西和关东,也很难在数年内击败李弘了。”
“对。孔璋的猜测很对。”沮授指着地图上的洛阳城说道,“现在形势很明显。我们从关中撤军,则李弘占据关中,我们让张扬和袁微从河内和兖州回援,则李弘占据河内和中原。所以李弘的目标不是关中就是中原,而绝不会是洛阳。”
“但洛阳一旦失守,其后果非常可怕……”许攸一拍案几,大声说道,“这个罪责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函谷关地形险要,洛阳高大坚固,李弘要想占据关东,需要时间。而大人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击败北疆军占据关中了。”沮授解释道,“我们只要得到了关中,大军立即可以出潼关,攻打关西。北疆军腹背受敌,只能撤军。”沮授坚决地说道,“死守关东,就能彻底改变形势。”
“大人如果在关中战败了呢?”陈琳突然问道。
沮授一愣,然后苦笑,仰天长叹,“大人要是败了,关东当然不保,而天下也就是李弘的了。即使我们还能支撑几年,但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几个人都没有决定权,还是让大人自己做出决定吧。”许攸断然说道,“不要耽误时间了,即刻禀报大人。”
五月中,关中。
关中战场上的各方大军就象得到了某种默契,陷入了僵持状态。
侍中种辑见到了袁绍和蒯越后,宣读了天子圣旨,恳求两人率军出击。但袁绍以韩遂、马腾在一旁虎视眈眈为借口,迟疑不前。蒯越虽有心出击,但面对北疆军的铁骑,他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韩遂和马腾率军退回长安附近后,立即抓住袁绍和麴义两军对峙的难得机遇,派遣小队铁骑出击,要求他们迅速占据扶风郡的十几个城池。不管关中最后由谁占据,他都不会再放弃扶风郡了。
左将军麴义邀请韩遂到渭桥附近见了一面。早年麴义在西凉的时候,很仰慕韩遂,视韩遂为师。后来韩遂起事,两人随即成了战场上的对手,屡有交锋。分别多年后能再度相见,韩遂和麴义都很高兴。麴义的要求很简单,现在关中形势复杂,西凉军从自身利益考虑,应该保持中立,免得两头得罪,祸及西凉。
“袁绍和你结盟,是因为袁绍不想和你打起来。你们两个一打,获利的是我。所以他给你钱粮,给你许多承诺,但袁绍野心太大,他不会只满足一个关中,他迟早会把你赶尽杀绝。”麴义笑着看看韩遂,继续说道,“先生应该想一想,这两年,是谁给朝廷上缴赋税?是谁给关中输送赈济钱粮?西凉得到的赈济,是从何而来?袁绍拒绝给朝廷上缴赋税,却给你钱粮,其目的是要利用西凉的武力帮助他夺取关中。但他一旦拿到关中,他会不会兑现承诺?在大将军和袁绍之间,先生应该如何选择?”
韩遂笑而不答。麴义也不追问,躬身告辞。
“临行前,我告诉先生一个不好的消息,皇甫嵩大人因为伤势过重,已经不治而亡了。”
麴义悲啸一声,打马而去。
韩遂呆立桥头,黯然魂伤。
一曲凄婉的笛音袅袅飘起,轻轻回荡在渭水河上,久久不散。
赵云带着十个亲卫到南山亭觐见天子。
“大将军在哪?”天子不待赵云说话,劈头就问道,“大将军在哪?”
“大将军就在渭水河上。”赵云跪奏道,“只要陛下下旨,大将军立即率军杀到南山亭,保护陛下到河东。”
一旁的李傕冷哼一声,神情极为愤怒。
天子惊骇不已,颤抖着嘴唇,竟然半天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陛下……”赵云大声奏道,“如今长安城被毁,袁绍、韩遂等叛逆更是合兵十万于霸陵,关中烽烟四起,陛下安危难保。为了陛下的安全,大将军特奏请陛下先到河东避难,待臣等击杀了叛逆,平定了关中之后,再奉迎陛下还都长安。”
“陛下不能到河东。”太尉杨彪俯身跪倒,怒不可遏地指着赵云说道,“大将军就是叛逆。我问你,陛下一再下旨,大将军为何迟迟不西进勤王?长安被毁,到底是谁的责任?庞德为什么要攻杀天子?羌人为什么要烧了霸陵?还有,大将军让于毒攻占郑城,阻挡陛下到潼关避祸之路,他居心何在?麴义、吕布和你带着大军到了新丰城,为什么不立即攻杀袁绍、韩遂,却反而来威逼天子到河东?大将军和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保驾勤王,诛杀叛逆。”赵云目视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臣恳求陛下立即下旨。”
“赵云,我看你想死。”李傕大喝一声,战刀立时出鞘。旁边的皇甫鸿一把抓住了李傕的手臂,贾诩也冲着李傕连连摇手,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等大臣也纷纷劝阻。大帐内一片混乱。
天子突然弯下腰,低声问赵云道:“吕爱卿也到了关中?”
赵云点点头。
“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赵云刚要回话,忽然看到天子对自己眨了眨眼睛。赵云霍然醒悟。
天子立即坐回原处,十分的惊恐不安。
“赵大人,你还是回去吧?”司徒淳于嘉走近赵云,低声说道,“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如果大将军真的关心陛下的安危,就请他撤兵郑城,让出到潼关的路。”
“赵爱卿回去吧。”天子也冲着赵云挥挥手,小声傕促道。
“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奏陛下。”赵云悲声说道,“皇甫大人因伤势过重,已经逝去了。”
大帐内霎时一片死寂。
“爹……”皇甫鸿蓦然狂喝一声,一把拽出腰间战刀,对准郭汜就砍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五月中,赵云和皇甫鸿急返新丰城。
“奉先兄,陛下给你的勤王圣旨还在吗?”赵云把觐见天子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后,立即问吕布道。
“在。”吕布说道,“我一直藏在身上。”
“那份圣旨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要诛杀李傕、郭汜等叛逆?”
“对。”吕布奇怪地问道,“这份圣旨现在还有作用吗?”
“当然了。”赵云高兴地说道,“陛下非常聪明,太聪明了。”接着赵云把天子对自己的暗示说了一遍,“陛下想到河东去,但他受到李傕、郭汜的胁迫,无法做主,所以他就用奉先兄持有的这道圣旨来暗示我们。他同意我们攻打南山亭,诛杀李傕、郭汜等所有叛逆,把他救出来。”
皇甫鸿大惊失色,“你们疯了吗?李傕和郭汜的大军把天子营围在中间,只要有风吹草动,这两个叛逆首先就会抓住天子。你们会把天子害死的。”
吕布听说大军要强攻南山亭,心中也极为震骇,犹豫不决。
麴义冷笑,把手伸向了吕布。“把圣旨给我。”
吕布紧张地喘了口气,“麴大人,子龙,这事要告诉大将军。我们不能随便攻打天子营。”
“把圣旨给我。”麴义大声说道,“大将军早有军令,只待叛逆们粮草尽绝,军心大乱之际,立即展开攻杀,务必救出天子。”
“大将军早有军令?”吕布吃惊地问道,“军令在哪?”
麴义怒哼一声,从怀中拿出李弘的手令,狠狠地砸到案几上,“把圣旨给我。”
吕布着完大将军的手令,只觉口干舌燥,心中非常苦痛。大将军难道有篡立之心,竟然连天子营都敢攻杀?
皇甫鸿一把抢过军令,匆匆扫了一眼,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云天,奉先,子龙,天子要是死了,你们三个和大将军就是弑君叛逆。大将军是疯子,你们三个也是吗?这种事,你们也敢干?”
“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赵云神态自若,挥手笑道,“我们当然要确保天子的安全,否则我们怎敢随便攻击天子营?”
“你们怎么保证?”皇甫鸿激怒攻心,有点失态了,“你们拿什么保证?我的军队如果能靠近天子营,我早把天子救出来了,还等到你们在这里磨蹭?大将军是不是有篡立之心?他是不是有弑杀天子之意?”
“坚寿,你胡说什么?”麴义一拳打到他的胸口上,怒声吼道,“我们多少年的生死兄弟,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你父亲为什么会死?你动脑子想想,我们如果再不把天子救出来,天子还能活多久?”
提到皇甫嵩,皇甫鸿顿时清醒了许多。他双手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把圣旨给我。”麴义望着惊慌失措的吕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大将军,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能救出天子。”
吕布把圣旨递给了麴义。
“召集各部屯长级以上军官,齐聚大营,宣听圣旨,准备攻击南山亭。”
庞德带着秦谊、陈卫等十四名西凉高手追上了皇甫鸿。
“坚寿兄,这是云天兄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庞德紧握着皇甫鸿的手,郑重说道,“文约先生说,皇甫大人是为保护天子而死,忠义两全,千古留名,他希望你不要辱没了皇甫大人的声名,至死也要保卫天子的安全。”
“他杀了我父亲。”皇甫鸿看看秦谊,又看看他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西凉勇士,心中痛苦不堪,泪水不禁喷涌而出,“文约先生杀了我父亲。”
“文约先生攻打北坞,也是为了救出天子。”秦谊拍拍皇甫鸿的后背,小声安慰道,“文约先生是什么人,难道你不了解?先生听说皇甫大人逝去之后,非常自责,悲恸不已,接连三天都没有吃饭,人消瘦了很多。坚寿,你如果一定要怪罪先生,一定要报仇,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等到救出天子,完成你父亲的心愿之后。”
皇甫鸿摇摇头,仰天苦叹,“我还有机会报仇吗?我很快就要和父亲相会于九泉之下了。你们愿意随我去死?”
“走吧。”秦谊淡淡一笑,“兄弟们能死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皇甫鸿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仰天怒啸,“走……”
袁绍在等待攻击的机会。
李傕、郭汜的大军缺粮,一旦被逼到绝路,必定要反击。只待麴义和李傕打起来,大军就可以展开攻击。
洛阳的几份急报在袁绍看来无关紧要,他认定徐荣攻击函谷关只是佯攻,所以他回书沮授,据险死守,静待关中捷报。
然而,到了五月下,关中突然连下暴雨,山洪爆发,驰道多处被毁,粮草运输遇到了很大困难。
袁绍有点着急了。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洛阳再传急报,函谷关丢失,北疆军直杀洛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三节
袁绍大惊,随即准备撤军。
田丰、审配和郭图三人极力劝阻。
关中连日暴雨,驰道泥泞难行,渭水河的水位增长快速,北疆军的粮草运输也同样遇到了很大困难,此时北疆军的处境并不比我们好多少。另外,被围在南山亭一带的李傕因为粮草断绝,已经陷入绝境,关中形势马上就要发生变化。
大人此时撤军,不但会错失占据关中的最佳机会,更会因为救援不及而丢掉洛阳。两地一旦尽皆失去,大人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逢纪、耿苞却支持袁绍的撤军意见。
关东防守兵力薄弱,就算驻守南阳的朱灵及时回援了,也不过倚仗洛阳城的坚固多支撑一段时间罢了。函谷关这么快就丢了,说明北疆军攻击关东的兵力远远超过了我们的估计,李弘的目标可能不是关中,也不是中原,而是洛阳。洛阳若失,中原即刻不保,李弘的实力将成倍增长,那时我们即使占据了关中,又有什么意义?
“李弘的主攻目标绝对不是洛阳。”田丰激动地说道,“此事先前我们已经分析了很多遍,而目前北疆军在关中的兵力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北疆军的主攻方向不是关中就是中原,这一点绝对不会错。函谷关过早失守虽然是个意外,但函谷关丢失并不能说明我们已经守不住关东了。洛阳城高大坚固,城内粮草军械充足,还有两万多守军。北疆军要想拿下洛阳,没有十万兵力根本不可能。”
“攻打关东的北疆军会有十万人吗?这显然不可能,所以我们无须担心洛阳。”田丰指着案几上的地图,在关东到关中之间重重地一划。“如果我们能在关中击败北疆军,不但能顺利占据关中,还能乘势追击,从潼关方向攻击关西。我们兵出潼关后,北疆军为了避免遭到我们的前后夹攻,只有撤退一途。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解决洛阳之危,还有可能顺势攻占关西。”
“大人……”田丰大声喊道,“此时此刻,撤退就是死路。只有进攻才能彻底扭转危局,反败为胜啊。”
“大人在这种有利形势下放弃勤王,拱手把天子让给大将军李弘,不但要背上不忠不义的罪名,更会遭到各地州郡的指责,失去人心。大人没有了各地州郡的支持,如何成就霸业?”审配也苦苦劝道,“就说眼前吧,大人只要撤军,韩遂和马腾马上就会背弃盟约投靠大将军。还有荆州刘表,他在伤心失望之下,也极有可能和大人反目成仇。大人众叛亲离,在关东一地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大人,我们现在不但不能撤,反而应该主动发起进攻。”郭图因为和逢纪、耿苞等人争吵多时,声音都嘶哑了,“我们如果撤军,从关中返回洛阳,至少需要半个多月。有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麴义不但能联合韩遂、马腾击杀李傕,救回天子,还能派遣铁骑急驰八百里驰援攻击洛阳的徐荣。到那时,北疆军全部杀到洛阳城下,就不是几万大军,而是十几万大军了。大人,你还能守住洛阳吗?”
蒯越听说袁绍要撤军,匆忙都来劝阻。
在众人的竭力说服下,袁绍最终放弃了撤军的打算,转而和众人一起商议破敌之策。
此时,李傕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已经多次以天子的名义派人送来圣旨,要求袁绍主动发动进攻,从正面牵制北疆军的主力,然后他率军突围,和袁绍里应外合,击败北疆军。
袁绍早就想打了。
时间拖久了,李傕的大军如果因为缺粮而内讧,继而全面崩溃,那北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杀李傕救回天子。而自己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自己之所以迟迟没有打,有很多原因。关中连下暴雨粮草运输困难是一个原因,函谷关丢失洛阳被北疆军围攻也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在兵力上没有优势。关东和荆州两军加在一起有六万人,这六万人如果和北疆军正面对敌,两翼必须要有铁骑的保护,否则,这一仗肯定要败,但自己不相信韩遂和马腾。
“我们和北疆军如果两败俱伤,韩遂、马腾马上就可以轻松击败我们,也可以赶走北疆军,这样他们就能和董卓旧部再次联手占据关中。韩遂和马腾既然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为什么要放过?”袁绍皱眉不展,“我们要想击败北疆军,就必须要得到西凉铁骑的帮助,但我们如何才能得到西凉铁骑的帮助?”
众人沉默不语。
西凉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关中大战的胜负。双方一旦交战,西凉人如果临阵倒戈,帮助北疆军攻杀袁绍,袁绍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同样,西凉人如果隔岸观火,两不相帮,对袁绍也非常不利。因为这六万步卒很难击败北疆军的铁骑,西凉人看到袁绍战败,肯定要帮助北疆军击杀袁绍。
“大人对马腾没有信心吗?”田丰问道。
“在西凉,韩遂的威望如日中天,马腾无法和他相比。”袁绍苦笑道,“韩遂是西凉名士,和边章、北宫伯玉等人都是西凉最早起事的首领。韩遂带着大军攻城掠地的时候,马腾不过是边军一个小小的军司马,被韩遂打得四处逃窜。后来凉州刺史耿鄙率军平叛,被韩遂的大军击败,马腾和一帮人随即趁机背叛了朝廷,投靠了当时西凉军的大帅王国。王国死后,韩遂为了平衡西凉各方势力,把马腾推到了西凉军副统帅的位置上。”
“大家可以仔细想想。马腾在西凉军的地位,和杨秋、程银、李堪这些人有多大区别?他充其量不过就是西凉军的一个首领,他说话能有多大份量?他敢公开和韩遂对着干?和韩遂翻脸,其实也就是和西凉军各部统领翻脸。马腾胆子再大,他也不敢这么做,他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关中待不住,他还要返回西凉,得罪了韩遂,他怎么回西凉?”袁绍看看田丰,连连摇头,“马腾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是忠良之后,他当然不想一辈子做个叛逆。他非常想通过勤王之举来洗刷自己的罪名,然后帮助天子稳定社稷,建下赫赫功勋,象自己的先人一样青史留名。但他的力量不够强大,我不能把六万人的性命都交给他。他既然能背叛耿鄙,背叛韩遂,为什么就不能背叛我?”
“大人,你这样顾虑重重,这关中的仗还怎么打?”田丰迟疑良久,忍不住说了一句重话,“其实,这仗早就应该打了,但大人一拖再拖,结果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形势越不利,大人就越不敢打,这样拖下去,失败在所难免。”
袁绍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我要考虑大局,我要考虑六万将士的性命,我如果都要像你那样不顾后果的任性妄为,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我早就死了。”
“但大人这样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不死也得死了。”田丰心中有气,一句更难听的话脱口而出。
袁绍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审配、郭图等人担心地看着田丰。袁绍怒哼一声,刚要发作,坐在旁边的蒯越急忙站了起来,“大人,我们应该听听元皓的破敌之策。他既然对马腾有信心,一定有他的理由。”
袁绍碍着蒯越的面子,勉强压下怒火,冲着田丰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马腾杀了傅燮。
翼城大战的时候,马腾带着铁骑杀死了傅燮,这是马腾的罪恶,也是他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耻辱,更是他不敢投靠北疆军的重要原因。
傅燮和大将军李弘私交甚好,天下皆知。傅燮的夫人和孩子后来都被李弘接到了北疆,听说傅燮的儿子傅干现在就在大将军李弘的身边。以大将军的性情,他绝不会放过马腾。
北疆大将徐荣、麴义、华雄都和傅燮有交情,尤其是华雄,他亲眼目睹了傅燮之死,他是那场战斗的唯一生存者。他们能不报仇?
正是马腾、武都的背叛,导致耿鄙被杀,西凉再次大乱,继而进一步恶化了当时的大汉形势。前太尉张温之所以被罢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前太尉张温、前西征军副统帅袁滂、前京兆尹盖勋对马腾恨之入骨。如今这三人都在北疆,就算大将军放过了马腾,将来这些人也会想方设法杀了马腾。
韩遂杀了北宫伯玉和李文侯。
湟中羌首领聂啸和湟中羌铁骑只要有机会,势必要为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报仇。这种仇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化解的。韩遂要想好好活着,就不能投靠北疆军。一旦聂啸主动攻击他,北疆军会帮谁?
如果我们败了,北疆军占据了关中,西凉军的生存问题如何解决?大将军不可能长期让韩遂、马腾霸占西疆,更不可能容忍韩遂、马腾割据一方。两人如果受抚,性命难保,如果不受抚,大将军就要率军平叛,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如果北疆军败了,我们占据了关中,韩遂、马腾不但能够保全性命,更能在天下稳定后放心受抚,继续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
因此,马腾肯定会帮助大人击败北疆军,而韩遂从西凉军的生存出发,即使不愿帮我们,但也不会主动帮助北疆军打我们。
“我们早就对大人分析过,大人当时也同意我们的意见,所以大人才亲自赶到西凉军大营和韩遂、马腾结盟。”田丰滔滔不绝地说道,“侍中种辑大人来后,大人请他回去禀奏陛下立即下旨给韩遂、马腾,请他们帮助我们攻击北疆军。如今这个圣旨已经送到大营,我们马上可以送过去,而且……”田丰停了一下,看看众人,低声说道,“种辑大人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袁绍冷笑,“你相信?”
“大人,你不要对什么人都怀疑,也不要对什么事都持怀疑态度。”田丰躬身哀求道,“这个时候,大人应该当机立断,不要有任何犹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即使败了,那也是天意,不是我们没有努力。”
袁绍面冷如霜,一言不发。
“什么好消息?”蒯越惊异地问道。
“大人可以亲自去见见种辑大人。”田丰说道,“大将军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不但让朝中的大臣们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也让天子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大人听完种辑大人的计策,也许可以看到关中大战的胜利了。”
大汉国兴平二年六月。
六月初,关中,长安丰城西凉军大营。
马腾遵从天子圣旨,要出兵帮助袁绍攻击北疆军。
韩逆断然拒绝,“不论袁绍给你多少钱粮,给你多少承诺,你都不要相信他。袁绍这个人胸怀大志,他要的不是一个关中,而是天下。将来他一旦实力倍增,必然要篡立。你不要上了他的当,免得将来背下千古骂名,辱没了你先祖的声名。”
“这么说,你相信李弘了?相信李弘一定会中兴大汉了?”马腾怒声质问道,“那我问你,这些年,他出动大军打冀州,打幽州,为什么不来关中勤王?”
“寿成,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中兴大汉不是靠武力,靠打仗,而是靠财赋,靠正确的治国策略。没有好的治国策略,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中兴大计,你就不能稳定民心,不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更没有充足的财赋支撑连绵不断的战事。你武力再强悍,即使你是天下第一,也一样会迅速败亡。相反,你如果有正确的中兴策略,有雄厚的财赋支撑,就算你武力不强悍,你连打败仗,最后胜利的也一定是你。本朝高祖皇帝如何击败楚霸王项羽夺得天下的?”
韩遂叹了一口气,看看在座诸将,继续说道:“大将军这几年最大的功劳是什么?是拱卫了大汉的北疆。正是因为他的强悍武力,才保证了胡人没有南下入侵。如果没有大将军坐镇北疆,如今胡人早就在长城以南牧马放歌了,甚至有可能陈兵黄河,肆意践踏大汉河山,奴役荼毒大汉百姓。如果他和袁绍、曹操一样,带着大军混战于中原,鏖战于关洛,今日还会有北疆的安宁?我们还能坐在这里高谈阔论?袁绍、袁术、曹操、刘表等人还能在中原指点江山,纵横驰骋?大汉社稷还能在风雨飘零中苟延残喘?”
“大将军这几年最为人称颂的功绩是什么?是救活了千千万万的大汉生灵,为大汉的中兴保留了元气。你们看看今日的关中,赤地千里,荒无人烟,人呢?大部分人都逃到北疆去了。如果没有北疆,这些人能活下来吗?你们再看看中原。自袁绍主盟,集结州郡兵马攻打董卓以来,中原、河北两地烽烟四起,战火绵延,灾患一个接着一个,无数的百姓逃到了北疆。如果没有北疆,中原、河北两地要死去多少无辜生灵?”
韩遂看看马腾,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老了,或许看不到大汉中兴的一天,但你还能看到。你看看今日的河北,今日的北疆,大将军虽然没有勤王,但他救活了多少人?救活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需要多少财赋,你知道吗?你不能像袁绍一样,昧着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大将军没有勤王是正确的,正因为他放弃了勤王,他才有精力拱卫北疆,才有实力平定河北。北疆稳了,河北平定了,他才有能力救活更多的百姓,才有实力平定叛乱,才有可能中兴大汉。今天大将军来勤王了,但我觉得他来得早了,太急于求成了。如今河北刚刚稳定,无论是财赋还是武力,都没有到达一战定乾坤的地步。大将军中兴大汉的路还很长很长。”
“相反,你看看袁绍,看看曹操,看看刘表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勤王了吗?他们救活了多少百姓?袁绍占据关东后,把无主土地都赏赐给了自己的部下,返回关东的百姓一无所有,只好租种门阀世族富豪们的田地,忍受比过去更加沉重的赋税。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他这样对待百姓,将来的大汉怎能中兴?曹操为了抢夺地盘,屠杀了徐州几十万无辜百姓。就这种屠夫,他也能中兴大汉?刘表虽然在荆州安抚流民,做了不少好事,但他实力不足,又受制于袁绍。而且他和你一样,无视大将军的功绩,固执地认为大将军就是董卓第二,将来要篡立大汉江山,势必要把大将军杀之而后快。这种无知之人,救国不足,祸国有余,不谈也罢。”
马腾猛地站起来,指着韩遂大声问道:“那天麴义约你在渭桥相会,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李弘讲话?”
韩遂双眉微耸,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寿成,难道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听不进去,我就知道李弘拥有雄兵十几万,占据了河北三州,但他依旧不来勤王。他想干什么,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杨秋、梁兴等西凉诸将纷纷站了起来。马玩大声喝叱道:“寿成兄,我们都是从西凉出来的,要听先生的指挥,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韩遂缓缓站起来,“寿成,大将军在袁绍、刘表、曹操这些人心里,他就是第二个董卓。你看看今天关中的局势,就知道大将军勤王的难度有多大。即使他过去能勤王成功,但他随即就会遭到天下州郡的围攻。这个时候,他还能从容占据冀州和幽州吗?他还有余力拱卫北疆吗?他还有充足的财赋赈济和安置那些千千万万逃到北疆的百姓吗?”
“你不是瞎子,也不是白痴,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担心北疆容不下你,担心大将军会把你杀了。”韩遂冷冷一笑,“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既然你执意不听,我也不阻拦你。好,你去帮助袁绍。”
马腾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韩遂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自己。
“先生,我们呢?我们怎么办?”杨秋问道。
“我们都是兄弟,虽然我不会帮助你打北疆军,但我也不会帮助北疆军打你。”韩遂挥手对马腾说道。
“先生,寿成兄的实力有限,他一支铁骑挡不住北疆军的冲杀,你这是让他去送死。”侯成急忙劝道,“先生,我们是一起从西凉出来的,你不能丢下寿成兄不管。”
韩遂望着马腾那张倔犟的脸,心里不禁一软,“我可以率军位于战场边缘的左翼牵制北疆军的兵力,但你告诉袁绍,我不会发动攻击。”
马腾惊喜交加,躬身感谢。
“先生,北疆军如果主动向我们发起攻击怎么办?”杨秋立即问道,“到了战场上,就由不得我们了。”
韩遂仰天长叹,“寿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不能丢下西凉不管。”
马腾顿时凉了半截,一股怒意直冲而起。你既然不讲兄弟之情,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马腾拱手告辞。
“先生……”李堪望着马腾的背影,小声劝道,“我们一撤,寿成的铁骑就要遭到北疆军的重击,如果……”
“他不会再回西凉了。”韩遂慢慢坐下,闭上了眼睛,神情悲戚,“这一仗,如果北疆军赢了,马腾就不能回西凉。否则北疆军杀进西凉,我们就全完了。如果袁绍赢了,袁绍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们。他岂肯任由我们西凉军威胁关中?他会利用马腾来对付我们,西凉军马上就会内讧,我们能不能活着回西凉,很难说啊。”
杨秋、成宜、侯成等人目瞪口呆“先生要杀寿成?”马玩压低嗓门,吃惊地问道。
“不是我要杀他,是他逼我的。”韩遂猛地睁开眼睛,语气森厉地说道,“只要我们坐山观虎斗,袁绍哪里是大将军的对手?到如今为止,你们看到大将军了吗?他在哪?他在关西,他此刻可能已经打到洛阳城下了。袁绍这次败定了。袁绍一走,我们马上和北疆军联手,关中立刻可下。然后我们和麴义一起,直杀关东,拿下洛阳,袁绍就成了丧家之犬,连个老窝都没有了。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帮助大将军勤王成功,还帮助他打下了洛阳,功勋显赫,将来我们就是大汉的中兴之臣,西凉也会因为我们的功勋而得到保全和安宁。”
杨秋等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韩遂,心神俱震。
“先生,如今我们怎么办?”马玩小声问道。
“如今我们被马腾这个名利薰心的混蛋害惨了。”韩遂一拍案几,怒声说道,“大将军在哪,袁绍当然知道,他急于攻击,说明关东已经非常危急了。此时袁绍得到马腾相助,势必要做一次赌博。打赢了,关中被他占据,关西岌岌可危,关东之危立即可解。北疆军不但勤王失败,连关西都有可能失去,天下形势随之大变。中兴大业受阻,大将军会对我们恨之入骨,将来我们若想保全西凉,难上加难。”
“先生,那我们现在就帮助北疆军打袁绍。”成宜急切说道。
“我们刚刚和袁绍结盟,马上又毁盟去投靠北疆军,谁会信任我们?现在马腾就在袁绍那里,麴义就是再信任我,他也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和我们联手。一旦我们临阵倒戈,北疆军就彻底完了。”韩遂长叹道,“另外,西凉人一再内讧,兄弟之间打来杀去,元气早已打伤,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了。”
“羌人叛逃之后,我们只有两万人不到,而马腾有将近一万人。我们一旦内讧,肯定是两败俱伤。此时袁绍一看时机不对,定然撤军,北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关中。然后我们实力大损,既不可能和北疆军联手勤王,也不可能帮助大将军攻打洛阳。我们寸功未建,将来即使受抚了,也逃脱不掉叛逆的罪名,迟早都会死的。”
韩遂轻轻一叹,无奈说道,“马腾只考虑他自己,全然不顾西凉和我们,结果把我们逼到了一个绝境。我不杀他,让北疆军去杀他。不管这一仗谁胜谁败,我们都还有人马。只要有人马,我就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
六月初,关中,南山亭。
李傕为了安抚饥恶至极的羌人,给他们的首领送去了十个宫女。羌人享用之后,马上杀了,煮了,吃了,然后他们又来要。
此事不知道为什么立即传遍了汉军各部。汉军将士顿时被激怒了。
皇甫鸿带着大军杀向了羌人营寨,南山亭一片混乱。
李傕和郭汜还想劝和,但面对王方、张济等人愤怒的指责,无颜以对。
六月初,关中,新丰城。
袁绍率领大军逼近霸水河西岸,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皇甫鸿的急书送到了麴义手上。麴义大喜,急召吕布、赵云。
“快,立即带上一万铁骑,急速杀进南山亭。”
吕布、赵云带领本部铁骑刚刚离开,庞德、孙亲的急报就到了,袁绍大军开始攻击霸陵。
“来得好。”麴义一拳砸到案几上,“传令各部,死守霸水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四节
六月初,霸水河。
鼓声喧天,号角长鸣,激烈的厮杀声响彻天宇。
霸水河两岸,甲士如林,战旗如云,箭矢如雨,数万将士往来攻杀,鲜血染红了霸水河,尸体堆满了河堤上下,战斗惨烈至极。
强弩将军孙亲亲冒矢石,赶到了战场前沿。
校尉苦酋高举令旗,正站在一排弓箭手的前面,指挥强弓营的士卒们发起齐射,嘶哑的嗓子发出的吼声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射,射……”
强弓营的一位军司马看到孙亲,急忙拍了拍苦酋的肩膀,“大人,将军大人来了。”
苦酋充耳不闻,手中令旗急速挥动,“弩炮,战车营的弩炮,射啊,射……”
“轰……轰……”弩炮吼声如雷,震耳欲聋。
孙亲大步走到苦酋身后,一把拉住了他,夺下了他手上的令旗,“你是令旗兵,还是战场指挥?给我到后面去。”
苦酋大怒,正要发作,看到是孙亲,顿时愣住了,“大人,你到这里干什么?”
“你死了,谁指挥这一营人马?”孙亲不满地瞪着他说道,“给我退后一百步,快点。”
“前面是袁绍,是袁绍。”苦酋奋力挣脱孙亲的手,扯着嗓子吼道,“这几年,他杀了我们黑山多少兄弟,你知道吗?白帅、眭帅、青牛角,还有许许多多的兄弟,都是死在袁绍手上。我要报仇,要报仇。”
孙亲举起手中马鞭,作势就要抽下去,“我只有一万人。你把人都给我拼光了,后面的仗怎么打?你是不是要我抽你几鞭,你才清醒一点?”
苦酋抬头看看河对岸五彩缤纷的战旗和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方阵,愤怒地仰天咆哮,“人人都说大将军有雄兵十几万,但人呢?为什么在关中战场上,只有我黑山黄巾军?”
“你把嗓门给我放小一点。”孙亲皱眉说道,“这里没有黑山黄巾军,只有北疆军。”
在新丰城一带,北疆军只有四万五千步骑大军。
现在吕布和赵云带着一万铁骑去南山亭营救天子。张辽带着五千铁骑在戏亭和渭亭一带布阵,准备随时接应吕布的大军。庞德、刘冥、狂风沙和聂啸则带着两万铁骑在曲邮和鸿门亭一带,准备接应孙亲的大军撤回到新丰城。
“吕布、赵云和王当的大军要想救出天子就需要时间,而我们在这里阻击袁绍大军渡河,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这个时间。”孙亲一边走,一边对苦酋说道,“决战是在新丰城,不是在这里,所以你不要着急,有你报仇的机会。”
“黑子在哪?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他?”苦酋听说马上要和袁绍决战,立时兴奋起来。
“王当、于毒、郭大贤、李大目早就带着一万大军攻占了郑城,这次他们将和吕布、赵云的铁骑一起赶到南山亭营救天子,力求以东西夹击之势一战而定。”孙亲解释道,“救下天子后,吕布、赵云、王当和皇甫鸿等几位大人将率军返回新丰城和我们会合。我们兵力多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就能和袁绍一决胜负了。”
苦酋恍然大悟。“原来麴大人是这样安排的。”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还以为麴义大人让我们来送死呢。”
孙亲大笑,“袁绍虽然联合了荆州军、西凉军,以将近十万人的兵力发起了攻击。但要想突破我们一万人坚守的霸水河,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有这么长的时间,天子已经安全了。”
“三天?”苦酋不高兴地瞥了孙亲一眼,“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至少可以守上五天。”接着他回身指着对岸的敌军,鄙夷地说道,“他们说起来有十万人,但真正和我们激战的只有袁绍的三万人。西凉军都是铁骑,在袁绍大军的左右两翼,自始至终动都没动,显然不会参加攻河大战。荆州军位于袁绍大军的后方,至今也没看到他们有参战的迹象。而袁绍为了保存实力,只用部分军队攻击,结果攻击力大大减弱。另外,最近关中连下暴雨,霸水河水位暴涨,导致敌军攻击难度大大增加。”
孙亲连连点头,“我们伤亡如何?”
“袁绍的军队和我们一样,既有弩炮,也有强弓,而且数量远远超过了我们,所以……”
“所以你说只能守五天。”孙亲笑道,“五天足够了。”
“如果再下几场暴雨,我就有信心守十天。”苦酋抬头看看天上黑压压的乌云,非常自信地说道。
孙亲也抬起头来看看天,然后高高举起马鞭,大声叫道:“老天,帮帮忙,打雷……下雨啊……”
一道闪电突然划空而起,雷声霹雳而至,“轰……”
地动山摇。
南山亭。
皇甫鸿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虎,咆哮着,狂吼着,连续猛攻。
羌人知道激起了汉人的众怒,不敢肆意攻杀,以免被汉人包围,全军覆没,抛尸荒野。所以他们一边死守营盘,一边向李傕求援。李傕现在深处困境,最需要的就是兵力,因此几个羌人首领也不是很担心,知道李傕会出面把此事摆平。
李傕遭到太尉杨彪、骠骑将军张济、镇南将军王方等人的指责后,对羌人也非常生气,打算让皇甫鸿先打几天,杀杀羌人的嚣张气焰。然而,第二天张济就送来了不好的消息。北疆军的骁骑将军王当率领校尉于毒、郭大贤等北疆各部突破了华亭,正在向南山亭急速杀来。
华亭方向有张济和王方两支大军驻守,北疆军竟然如此轻易地突破了他们的阻击,可见大军士气低落到了极致,根本不堪一击了。李傕和郭汜惊慌失措,急忙召集贾诩、刘艾等董卓的老部下商议应对之策。
贾诩说,我去劝劝羌人,叫羌人先杀几个吃人的小首领,以消解将士们的怒气,暂时平息内讧,一致对外。你立即让杨奉、董承等人带兵护住天子营。只要把天子抓在手里,北疆军胆子再大,也不敢杀到南山亭来。
李傕咬牙切齿,把羌人和皇甫鸿大骂了一顿,然后对贾诩说:“文和,你快去办吧。传令各部,立即集结,准备迎战。”
贾诩先到了皇甫鸿营中。
“坚寿,北疆军已经杀来了,你带着大军立即赶到天子营附近,保护天子。”
皇甫鸿一听非常吃惊,急忙带着大军后退一里,和天子营靠在了一起。
此时张济和王方的大军正在向南山亭撤退。王当带着大军一路狂追而来,情况万分危急。李傕、郭汜和皇甫鸿各带军队,把天子营团团围住。
说服羌人背叛韩遂,最早就是由贾诩出面的。现在他当初许下的承诺不但一个没有兑现,还把羌人送到了绝境,这让羌人首领们怒不可遏,恨不得把贾诩生吞活剥了。
羌人生气,贾诩更生气,他劈头盖脸,把羌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群蛮子,白痴。大将军马上就要来了,他来了之后,你们不但什么都有了,而且你们还是护驾功臣,将来有的是钱财和美女,可你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奸淫宫女,还把她们吃了。你们把大家统统害了。北疆军已经杀来了,我们一个都活不了了。”
羌人大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逃。打不过北疆军,那就逃跑吧。
“你们往长安方向逃。”贾诩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逃亡线路,“现在杀到南山亭的是关西方向的北疆军,长安方向的北疆军还不知道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所以你们可以以食物断绝为借口,返回西凉。”
羌人不愿意空手而归。“我们没有吃的了,回不去。你对李傕说,叫他给我们十车金银绢帛,还要给我们一百个女人路上做干粮。否则,我们马上杀过去抢。”
贾诩说,好啊,我马上去禀报。
贾诩见到李傕,愤怒至极,“羌人贪得无厌,不但不愿意处决手下,还威胁大人,叫大人给他们二十车金银绢帛,五百个宫女,否则他们就要趁机攻打天子营,大肆抢掠。”
李傕睚眦欲裂,“一帮吃人的狼。你去告诉他们,北疆军就要杀来了,如果他们能帮我击败北疆军,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贾诩匆匆跑到羌人大营,神色惊惶,连声大叫“你们快走,快走。李傕为了活命,对北疆军说,你们不但吃了人,还挟持了大汉天子。北疆军急了,正准备联合李傕、郭汜一起杀过来。你们赶快逃,再不逃,就要被丢到渭水河喂鱼了。”
羌人又惊又怒。几个首领商议了一下,随即问贾诩,北疆军现在在哪?
“在南山亭十里之外,正在和张济、王方的大军对峙。”贾诩吃惊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想打李傕?”
“我们是要回西凉,但不能空手而归,我们总要带点东西。”羌人首领对贾诩说道,“你回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我们的长箭射死了。”
羌人集结了铁骑,铺天盖地地杀向了天子营。
一骑飞驰到两军阵前。
马上骑士对准北疆军射出了一箭,“骠骑将军约见骁骑将军,请速速通告。”
北疆军士卒拾起落在阵前的长箭,解下捆在箭上的白绢,急送后阵的骁骑将军王当。
王当看完书信,打马就要上前。于毒一把拉住了他,“黑子,谨防有诈。”
“没事的。”王当拍拍于毒的大手,笑着安慰道,“出发前,麴义大人曾有急书,说我们会顺利占据华亭,然后和张济、王方对峙于此。接下来,就应该象麴大人所说的,我们会和张济、王方合兵一处,攻打李傕。我跟着麴大人打了不少仗,他虽然性情高傲,为人骄恣,但他战无不胜,不会出现这种致命失误。”
“你相信他?”于毒低声问道,“他是西凉人。也许……”
“你相信大将军吗?”王当问道。
于毒点点头。
“大将军相信麴大人。”王当笑道,“在北疆待久了,你就知道,北疆军里的人,没有人会背叛大将军,至死都不会有。”
“驾……”王当一鞭抽下,战马痛嘶一声,狂奔而去。
张济、王方、王当相会于两军阵前。
王当比较客气,首先下马,躬身为礼,“下官拜见两位大人。”
张济和王方急忙下马还礼,神态十分恭敬。
“你就是黄巾军中有名的小帅王黑子?”张济走上前,握着王当的手,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长得象木炭一样。现在看来不但不黑,还很威猛嘛。”
“大将军的手下悍将云集,随便看到一个,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王方站在一边,和善地笑道。
“不敢,不敢……”
“那里还有一个。”张济指着北疆军阵前驻马而立的于毒,不高兴地说道:“那人就是于毒,赫赫有名的黑山黄巾军大帅,我看他嚣张得很。”
王当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前些时候,张济和王方猛攻郑城,结果被于毒顶住,两人损兵折将,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现在看到于毒,自然是一肚子火气。
三人寒暄一会,随即说到正事。
“李傕、郭汜和羌人正在南山亭混战,天子请我们速速前去护驾。”
张济拱手说道,“我和镇南将军从南山亭的左右两翼杀过去,请骁骑将军跟在我们后面,直扑南山亭,务必要阻止李傕、郭汜和羌人突围而出。”
“我要看皇甫大人的印信。”王当笑道,“没有皇甫大人的印信,我不能相信两位大人。”
张济和王方相视一笑。
李傕、郭汜、皇甫鸿指挥大军迎击羌人,双方激战,场面非常混乱。
羌人被逼急了,凶性大发,铁骑往来驰骋,所向披靡。
汉军早就断粮,普通士卒只能靠挖野菜和吃树皮度日,一天能吃上一餐就不错了。人都饿晕了,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战场很快出现一边倒的趋势。
羌人乘势发力,成批成批地杀向天子营。箭矢像雨点一般射进了大营之内。
杨奉手拿盾牌,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大声喝叱着,督促天子营的将士们全神戒备,务必确保天子安全。
“大人,陛下有请……”董承飞马而来。
杨奉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天子找自己干什么?他匆匆和董承赶到了天子大帐。
报警的战鼓声忽然冲天而起,接着铁蹄轰鸣,杀声如雷,天空中霎时一黑,数不清的长箭厉啸而至。
杨奉惊叫一声,高举盾牌,和董承两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
“咻咻……”长箭射穿了厚厚的牛毡,直钻入内。“咚咚……”几支长箭狠狠地钉在案几上,骇人心魄。
惊叫声四起。太尉杨彪大吼一声,纵身跃起,把面无人色的天子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护驾,护驾……”
几十个羽林、虎贲卫士蜂拥而入。杨奉和董承吓得魂飞天外,一人拿着一个盾牌冲到了天子身边,“陛下可好?陛下可好……”
就在这时,杨奉感觉到脚下的地忽然抖动起来,接着帐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号角声。
“不好……”杨奉脸色一变,转身就跑,“出去,都出去,铁骑来了,铁骑大军杀来了,护驾……护驾……”
杨奉狂奔出帐。接着卫士们冲了出来,董承冲了出来,太尉杨彪等十几位大臣护着天子冲了出来。
轰鸣声越来越近,号角声越来越清晰。
皇甫鸿毫不犹豫,回首狂呼:“擂鼓,撤回天子营。护驾……护驾……”
“咚咚咚……”
战鼓声惊天动地。数千将士猛然调转身形,叫着喊着,疯狂地冲向了天子营。
“呜呜……呜呜……”
羌人的号角凌乱而恐惧。
飞奔的战马停了下来,疯狂的杀戮停了下来。
羌人首领的叫声凄厉而惊恐,“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撤……向东,向东……”
北疆军的铁骑从西杀来,只能往东突围了。
“狡诈的汉人,卑鄙无耻……”
贾诩骗了他们,北疆军杀来的方向不是东面,而是西面。这次羌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彻底死定了。
羌人急撤,李傕和郭汜撤得更快,“快,护住天子营,护住……”
李傕和郭汜不约而同地带着亲卫骑向天子营狂奔而去。
一杆大旗突然冲出了山峦,跃入了人们的眼帘。
“风云铁骑……风云……”
欢呼声突然响彻了天子营,震撼云霄。
太尉杨彪老泪纵横,高举双拳,和将士们,和许许多多的大臣们一起奋力吼叫着,好象要把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宣泄,“风云……风云……”
侍中种辑满脸笑意,和站在周围的伏完、贾诩、刘艾、沮俊等人兴奋地说着什么。
天子哭了,哭得声嘶力竭。
突然,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董承,急奔几步,抢过一位掌旗兵手中的战旗,用尽全身力气挥舞起来,奔跑起来,吼叫起来,“大汉……天威……”
吕布、赵云并辔齐骋,枪、戟高举,吼声如雷:“杀上去……救回天子……”
“杀无赦……杀无赦……”
一万北疆铁骑犹如爆发的山洪,一路狂号着,摧枯拉朽一般,翻山越岭,披荆斩棘,轰然而至。
皇甫鸿在狂奔,状若疯狂,“抢占辕门,抢占辕门……”
“诛杀李傕,诛杀郭汜,杀无赦,杀无赦……”
霎时间,杀声四起。
李傕、郭汜率领大军向天子营一路飞奔,突闻震天吼声,顿时魂飞魄散。
皇甫鸿背叛了。
“擂鼓,擂鼓……”李傕打马如飞,连连高呼,“皇甫鸿背叛天子,罪在不赦……”
“命令杨奉、董承,护住天子,立即关上辕门,关上辕门。”
“急令各部,即刻攻杀皇甫鸿……”
“急告张济、王方两位大人,天子遭袭,急速驰援,急速驰援。”
两军相近。
秦谊大喝一声,一刀劈下,鲜血四溅,身首两处,“杀,给我杀,格杀勿论。”
陈卫带着一队突骑亲旋风一般卷向山坡,狠狠地撞向了辕门,“给我撞,把门给我撞开。”
护守营寨的将士们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人忽然打了起来,不知道谁是叛逆。
长箭高高举起,却不知朝哪射击。
杨奉惊呆了。
转瞬间,战场再生突变。
“杨大人……”
杨奉霍然回头,董承的刀指在他的后背上,脸上的笑容却非常温和,“杨大人,你该做个选择了。”
杨奉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脑中一片眩晕。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大人……”种辑手捧圣旨,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陛下有旨,诛杀叛逆李傕、郭汜。”接着他从容一笑,“杨大人,你不会成为圣旨上的第三个叛逆吧?”
杨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不,不,我忠于陛下……”
“那你还不下令打开辕门。”种辑蓦然暴喝一声,“告诉李乐、韩暹、胡才,立即临阵倒戈,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这就下令,这就下令……”杨奉浑身一个激灵,再退两步,然后转身朝辕门方向跑去。
一阵腥风吹来,杨奉顿时觉得凉飕飕的,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汗流浃背了。
铁骑狂奔,气势磅礴。
一个个的敌卒就象惊涛骇浪中的浮萍,被暴虐的战马撞上半空,被强劲的铁骑践踏于地。
长箭如蝗,乌云蔽日。
厉啸声中,肝胆俱裂的敌人就象地上的野草,被一茬茬的连根刨起,然后随风而落,尸横遍野。
数不清的武器上下起落,带着满天的血雨洒向空中。
吕布杀气腾腾,长戟如电,肆意吞噬着敌人的生命。
“子龙,追杀羌骑……”吕布抬眼四顾,血淋淋的长戟望空前指,“兄弟们,随我诛杀叛逆,保护天子。杀……”
霎时间,铁骑吼声如雷,号角穿石裂云,大军就象咆哮的洪水猛然撞上了擎天巨石,立时一分为二。
北疆铁骑气冲斗牛,一往无前。
战马腾空而起,赵云矫健的身躯随之而起,长枪划空而起,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啸,“杀……杀死羌人……”
满天黑压压的乌云突然间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耀眼的闪电如同出水蛟龙,张牙舞爪,瞬间照亮了大地。
“轰”一声巨响,天雷炸开,山崩地裂。
北疆军就象一头嗜血的猛兽,纵身而起,带起惊天风雷,狠狠地砸进了羌人的后阵。
一声闷响,天地变色,南山亭剧烈抖动。
惨叫声骤然响彻山野。
李傕疯狂了,拼命地叫着喊着。战马驮着他东奔西窜,在战场上团团乱转。
郭汜带着一队亲卫骑,凶狠地砍杀着挡路的士卒,悄悄向大山方向逃去。
一部分士卒淹没在北疆军的铁蹄下。一部分士卒失去了方向,在战场上哭爹喊娘狼奔豕突。一部分士卒还在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天子营。此时此刻,除了天子营,都是死亡之地,都是血腥屠场。
忽然,从天子营里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战鼓声,同时高悬的令旗也在频频摇动。接着一阵巨大的喊声响彻战场,“天子有旨,诛杀叛逆李傕、郭汜,其它人等,放下武器,概不追究。”
“韩暹、李乐、胡才,天子有旨,诛杀李傕,诛杀郭汜。”
战场渐渐沉寂下来。
闪电突现,照亮了战场上一阵阵惊恐的脸,照亮了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北疆铁骑。
“轰……”天雷炸响,人人色变。
“轰……”又是一声炸响,正在交战的双方士卒突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震天巨吼,“诛杀李傕,诛杀郭汜……杀……”
战场霎时间陷入混乱。
李傕望着满天的长箭,凄惨一笑,手中战刀缓缓掉落在地。
无数的长箭洞穿了李傕,洞穿了他坐下的战马。
一粒雨珠落到李傕的眼睛里,四分五裂。
郭汜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地冲到山脚下。
蹄声如雷,一队铁骑风驰电掣一般杀出战场,直追而来。
郭汜看看四周伤痕累累的亲卫,摇头苦笑,“都逃命去吧。”
亲卫们没有动,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张济远远停下战马。
亲卫骑一字散开,举起了手弩。
“你今日杀我,明日就有人杀你。”郭汜驻刀而立,嘶哑着声音,怒气冲天地叫道,“西凉人自董太师开始,就没有人死在敌人的刀下。我们都死在自己兄弟的刀下,你也不会例外,你等死吧。”
张济冷笑,举手朝身后挥了挥。
郭汜和他的亲卫们倒在了血泊里。
赵云和王当一前一后,把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越来越多的汉军冲进了战场,羌人寡不敌众,被杀了一干二净。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天子营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缓缓打开了辕门。
吕布、赵云、张济、王方、王当、姜舞等数位将军,于毒等十几位校尉,刘冥等数位胡族首领依次进入大营,觐见天子。
天子再见吕布,惊喜交加,几步冲下王座,一把抱住了他,“爱卿,你真的来了,真的来救朕了。”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吕布抱着天子瘦弱的身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失声痛哭。
三年来的鏖战和血泪,终于感动了上苍,帮助自己救回了天子。这一刻,自己实现了对司徒王允大人的承诺,也实现了对征西将军徐荣的承诺,自己虽死亦无憾。
君臣抱头痛哭。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五节
六月上,南山亭。
激战后的第二天上午,左将军麴义、虎威将军庞德、杨威中郎将张辽冒着大雨赶到天子营觐见天子。
天子很兴奋,有说有笑,对鲍义等人更是大加赞赏,一再表示要重赏北疆军将士。
麴义首先恭贺天子诛杀了叛逆,然后跪拜请罪,把北疆军勤王迟缓的原因作了一番呈叙。天子心情大好,早把过去的怨愤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袍袖一挥,一概不予深究。
“大将军为什么还没来?”天子请麴义等大臣分坐两侧,着急地问道,“朕想马上看到他。”
麴义起身奏道:“陛下,臣和皇甫大人做好里应外合,诛杀叛逆的准备后,大将军随即顺河而下急赴关西,会合征西将军徐荣大人,攻打洛阳去了。”
“攻打洛阳?”天子惊讶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攻打洛阳?袁爱卿和刘爱卿的大军现在就在长安城附近,他们是来救朕的。他们和大将军一样,都是大汉的忠臣。”
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和诸多大臣闻言后,也是各显惊色。
“陛下,长安城已被烧毁,不能再做都城了。”麴义笑着解释道,“大将军攻下洛阳后,打算奏请陛下和朝廷回迁洛阳,重新以洛阳为京都,中兴大汉。”
天子疑惑地眨眨小眼睛,想了想,然后和颜悦色地说道:“麴爱卿,如今李傕、郭汜等叛逆已经伏诛,大汉中兴有望,大将军应该和袁爱卿、刘爱卿坐下来商讨稳定天下的大计,而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事,重燃战火。”
“这种迁都的大事,大将军为什么不事先奏请陛下?”太尉杨彪轻皱眉头,郑重说道,“陛下本来打算让大将军、袁绍和刘表三人齐心协力,以最快速度稳定社稷。没想到大将军竟然这样莽撞,擅自做主攻杀袁绍。”
“大将军此刻突然攻打关东,势必要和袁绍反目成仇。”司徒淳于嘉也叹道,“大汉将士互相征伐,互相残杀,战火要到哪一天才能熄灭?我们何时才能看到大汉中兴的希望?大将军这样任性妄为,如何取信天下?”
麴义面色陡然一沉,剑眉紧皱,语气顿时森冷,“诸位大人知道袁绍在干什么吗?他集结十万大军在攻打霸陵,在打我北疆将士,他是叛逆,不是我大汉忠臣。”接着他手指帐内众臣,厉声吼道,“你们忠奸不分,黑白不分,好坏不分,是非不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这里妖言惑众,蒙蔽陛下,竟然还说大将军不该打洛阳,竟然还相信袁绍是大汉忠臣。大汉败亡至此,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祸国殃民的奸侫之臣。我看大汉要中兴,不但要诛杀董卓、李傕、郭汜这些叛逆,更要把你们这些瞎了眼的酒囊饭袋统统杀了。”
大帐内轻松欢快的气氛霎时不翼而飞。大臣们人人震骇,目瞪口呆地望着咆哮的麴义。
天子看到麴义一张笑容可掬的脸突然变得杀气腾腾,惊骇至极,瘦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份刚刚点燃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全身就象掉进冰窟一样寒冷刺骨。
吕布被麴义的暴戾惊呆了。
他知道麴义是北疆军里最狂傲的统军大将,但他万万没想到,麴义竟然骄纵到了这种地步。他眼里哪里还有天子,哪里还有朝中大臣?
大将军为什么不让徐荣大人率军勤王?大将军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麴义大人从冀州战场抽调到关中战场,并委以勤王重任?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深意?吕布蓦然想到什么,心中惊悚,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张济看到麴义公然指责天子和大臣,非常不满,“麴大人,你勤王是有功,但没有我们的帮助,你现在还在新丰城一筹莫展,哪里轮到你这样猖狂……”
“我猖狂?”麴义双目怒睁,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是谁攻打长安城挟持天子?是谁祸乱天下?是谁狗屁功劳都没有竟然敢厚颜无耻地逼着陛下给自己拜封一个骠骑将军?是谁背叛自己的兄弟诛杀自己的兄弟?你以为陛下赦免了你,你就不是叛逆了?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张济气得咬牙切齿,刚想张口反驳,王方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了他,对他连使眼色。
对面,赵云、庞德、姜舞、王当等北疆诸将手按刀柄,一个个杀气凛冽,好像只要张济再说两句,马上就冲过去乱刀齐下。
张济恨恨一甩手,强忍怒气坐了下去。
“袁绍是叛逆,刘表也是,韩遂、马腾也是一样。”麴义大手一挥,瞪着杨彪、淳于嘉等大臣说道,“你们说他们不是叛逆,那好,那就请陛下立即派一位大臣到霸陵,叫他们立即给我滚出关中,叫袁绍立即让出洛阳。”
“哼……”麴义环视帐内众臣,冷森森地笑道,“哪一位大臣愿意去?请自告奋勇,毛遂自荐。”
大臣们惊怖不已,各自低头不语。从董卓主政开始,到李傕、郭汜挟持天子到现在,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很多忠义之士为了大汉都死了,留下来的是些什么人,不问可知。
“陛下……”麴义猛地提高声调,躬身疾呼,“请陛下立即移驾河东,待大将军攻占洛阳,臣扫平关中叛逆之后,天下平定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天子吓得一抖,两眼恐惧地望着麴义,一句话也不敢说。
“陛下……”麴义手指帐内大臣,厉声再呼,“五年了,陛下难道还没看出来,当今天下,谁才是大汉的忠臣?谁才能辅佐陛下中兴大汉?难道陛下要指望这些奸侫、饭桶来重振大汉社稷?
天子惊恐至极,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麴义连上三奏,逼迫天子和朝中大臣答应自己提出的三个奏议。
第一,天子和部分大臣立即乘船离开关中,暂居河东。
第二,天子营的护卫改由北疆军负责,张济、王方、皇甫鸿的军队和李傕、郭汜的残部立即赶到霸陵,准备攻杀袁绍。
第三,下旨诏告天下,宣布袁绍、刘表、袁微、曹操、袁术、韩遂等诸多州郡大吏为叛逆,如果他们继续祸乱天下,拒绝受抚,则杀无赦。
当天下午,天子和大臣们商议良久,最后由奋威将军吕布和荡寇将军皇甫鸿出面,说服了麴义。先派大臣到霸陵,招抚袁绍、刘表和韩遂等人,劝说他们率军退出关中。如果三支大军坚决拒绝,则采纳麴义的奏议。
麴义命令吕布、赵云、王当率军驻守南山亭,自己先行返回新丰城。麴义临走时交待三人,只要发现有叛乱的迹象和苗头,则坚决予以诛杀。不管是谁,逮一个杀一个,就是皇亲国戚也一样杀。
望着麴义消失在雨雾中的背影,吕布忧心忡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子龙,大将军为什么不亲自率军勤王?或者,让徐荣大人率军勤王也可以。麴大人这凌厉一击,必会召来无穷祸事啊。”
赵云转头看看他,低声笑道:“奉先兄猜到了?你是不是开始怀疑大将军勤王的诚意?”
“我不怀疑大将军勤王的诚意。”吕布摇摇头,“大将军不但要勤王,还要把勤王以后带来的所有危机都消灭在关中,只是……”吕布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担忧地说道,“麴大人今天的三奏,把大将军勤王的本意全部暴露了。大将军想干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其他人自然也一清二楚。大将军只要天子一个人,其他人他都要杀。大将军这么做,或许是为了在平定天下的时候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或许是为了避免重蹈董卓和李傕等人败亡的覆辙,但同时他也把朝中的文武大臣逼上了绝路。这些人为了生存,或者说为了天子和社稷的生存,会不顾一切地展开反击。”
小雨“哗哗”地下着,冰凉的雨星随风漂浮,一股股的凉意随着清新的空气缓缓渗入心底,让人深深地陶醉在温馨的静谧里。
赵云贪婪地吸了几口沁人心脾的空气,顿时感觉通体舒泰,心旷神怡。
“他们已经开始反击了。”赵云对着迎面拂来的一层薄薄雨雾轻轻吹了几下,雨雾从中破开,把赵云团团裹住,“麴大人今天怒不可遏,就是因为如此。皇甫鸿欺骗了我们,南山亭大战的结果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
北疆军按照和皇甫鸿的约定,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南山亭展开了攻击。羌人被消灭了,李傕和郭汜的部分亲信军队也被消灭了,但天子却依旧被控制在张济、王方、皇甫鸿和杨奉、董承、夏育这些李傕、郭汜的旧日部属手里。可怜的天子从李傕、郭汜的手里又转到了张济、王方和皇甫鸿的手里,南山亭一战算是白打了。
北疆军帮助皇甫鸿诛杀了羌人,诛杀了李傕、郭汜,同时也帮助皇甫鸿把张济、王方和李、郭两人的旧部紧紧地团结到了一起。如今南山亭的这两万军队深切感受到了北疆军对他们生存的威胁,所以他们上下一心,比过去一盘散沙一样的三万多人的大军厉害多了。
“麴义大人当初是如何定计的?”吕布问道。
“麴义大人让皇甫鸿趁乱杀进天子营,力保天子不失。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天子,保护天子一个人。然后我们攻杀羌人,攻杀李傕、郭汜,攻杀天子营。除了皇甫鸿的人,我们见什么杀什么。从东面赶来的张济、王方看到天子营陷落,必定要去抢夺天子。这时我们和王当的一万大军前后夹击,张济、王方必定丧命。如此一来,朝中大臣也好,叛逆也好,还能剩下多少?天子被救,叛逆被杀,朝中大臣幸存者寥寥,关中形势将发生惊天逆转。”
吕布苦笑。的确,如果皇甫鸿完全遵从麴义的安排,昨天南山亭战斗的结果就是两回事,今天北疆军也就不会陷入两难的处境了。然而,皇甫鸿出卖了北疆军。他和朝中几位大臣,还有张济、王方等将领巧妙利用麴义的安排,利用北疆军杀死了羌人和李傕、郭汜,同时也利用北疆军团结了自己的力量。
“皇甫鸿和天子,和朝中的大臣们一样,不相信大将军,痛恨大将军。他们只相信自己,他们把天子牢牢地控制着。”赵云叹道,“南山亭一战,我们未能救出天子,关中形势随即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赵云和吕布轻策战马,并辔走在雨中。
“子龙,我们可不可以建议麴义大人,发动第二次攻击,再次勤王。”
“他们不可能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了。”赵云说道,“皇甫鸿的背叛,使得天子和大臣们都知道了我们勤王的本意。现在我们即使能救回天子,天子也不会再信任大将军了。我们一直以为,皇甫嵩大人的死,会逼得皇甫鸿去勤王,去帮助我们诛杀李傕等所有叛逆。但谁知道他做出来的事情让人瞠目结舌,无法理解。”
两人心情沉重,任由和风细雨吹打着身体。
“子龙,麴义大人今天威逼天子和朝中大臣,可能会激起众怒,一旦他们秘密联系袁绍……”
“他们谁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赵云说道,“张济和皇甫鸿等人为了把我们从关中赶走,肯定要利用袁绍的力量打我们。比如这次攻打南山亭,如果不是袁绍突然攻击霸陵,我们至少可以先后出动两万铁骑攻打南山亭。那样就算皇甫鸿出卖了我们,我们也一样会勤王成功,可惜……”
吕布抬头看看灰濛濛的天空,心若重铅。接下来,关中的战局会如何发展?何时才能真正的救回天子?
六月上,关东,洛阳。
洛阳太大了,三万多人的北疆军无法包围城池,只能兵逼北城,选择夏门做为攻击方向。
沮授、许攸、淳于琼、陶升等人集结了一万三千大军死守城池。另外,还临时征调了一万强壮洛阳百姓帮助大军守城。
洛阳城高大坚固,北疆军打了三天后,感觉自己有心无力,根本无处下手。正好天降大雨,李弘随即命令兵撤毕圭苑,等待关中的消息。
麴义送来的急报让李弘和徐荣非常失望。
“云天认为,皇甫鸿和袁绍有联系,否则袁绍的攻击时机不会选择的那样恰到好处。而且,在我们已经打到洛阳的情况下,袁绍不但不撤军,反而率军猛攻霸陵,可见袁绍对攻占关中十分有信心。他这个信心从何而来?”徐荣放下书简,若有所思地问道。
李弘沉思良久,“子烈兄,你看,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徐荣苦叹,“大将军,如果将计就计,我们今年的勤王之举可能半途而废。”
“我们现在打不动洛阳,也无法打洛阳。洛阳城固若金汤,袁绍也就不会回来。袁绍不回来,关中形势的发展对我们就越来越不利。如果继续坚持,可能会损兵折将。”李弘摇摇头,“我们兵力不足,此仗如果不能击败袁绍,损失就太大了,关西可能保不住。关西保不住,将来勤王就更难了。此刻我们退一步,先保存实力,然后静待形势的变化,也许机会会接踵而来。”
徐荣想了又想,迟疑着问道:“你坚信袁绍不会改弦易辙?”
“本朝前有王莽篡国,后有叛逆张纯称帝,袁绍为什么就不能篡立?”李弘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徐荣笑笑,点了点头,“那就给云天回书,请他小心一点,不要顾虑太多,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接着他缓缓走到大帐门口,望着沐浴在雨雾中的洛阳城,仰天长叹,“如果此刻我们有十万大军,洛阳城可一战而下,天下从此可定,可惜……”他无奈地连连摇头,“这次机会错过,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我们才能再次兵临洛阳城。”
李弘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次打打洛阳也好,最起码让我们知道自己有多大多粗,也知道若想平定天下,中兴大汉,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这是好事。”
“是啊。”徐荣感叹道,“现在看起来,我们的军队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要想早日平定天下,北疆军就要长期在一东一西两个战场作战,这需要大量的军队和财赋,难啊。”
“会有办法的。”李弘笑道,“我最近正在想这个问题。河北财赋有限,能勉强支撑河北诸府和北疆大军的开支就不错了。但这样勉强维持,我们到哪一天才能平定天下?所以,军制必须要修改,以便减轻河北财赋的沉重负担。”
六月上,关中。
侍中种辑、左灵返回南山亭禀奏天子,袁绍拒绝退出关中。
天子大怒,要御驾亲征,要带着大军亲自赶到霸陵攻击袁绍。
左将军麴义拒绝了天子的要求,督请天子即刻移驾河东。
天子以绝食抗议。
五天后,天子昏厥。麴义大惊,亲自赶到南山亭相劝,但天子坚持己见,决意要御驾亲征,“打败了袁绍,朕就去河东,朕都听你的。”
“陛下既然坚持,那就到新丰城指挥。臣将率部渡过霸水河,和袁绍决战于长安城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六节
由于关中天气恶劣,阴雨不断,袁绍的大军深受气候影响,一直未能突破霸水河。六月上,袁绍在得到南山亭大战的结果后,坚决拒绝遵从天子圣旨退出关中。他请蒯越以刘表的名义上奏天子,请天子南下荆州避祸。天子不同意,再派太尉杨彪等大臣亲自赶到袁绍大营劝说。
双方信使往来飞奔,霸水河上的战斗也随即停了下来。
不久,麴义书告袁绍,天子驾临新丰城,要统率北疆军和关中诸军御驾亲征。他最后一次警告袁绍,立即退出关中,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袁绍回书麴义,要我退出关中可以,你也退出去,同时让大将军退出函谷关。否则,我们战场上见真章。接着他下令大军撤到长安城下,准备和北疆军决战。
六月中,天子在新丰城天子营召集诸将军议。左将军麴义把决战之策详细做了解释。
奋威将军吕布、厉锋将军姜舞率一部铁骑布阵于战场左翼。龙骧将军赵云、虎威将军庞德率一部铁骑位于战场右翼。
北疆军的步卒大军位于战场中前部,由强弩将军孙亲和骁骑将军王当统率。骠骑将军张济、镇南将军王方、荡寇将军皇甫鸿的大军位于战场中后部。兴义将军杨奉、安集将军董承率军于霸水河东岸保护天子营。
“此次平叛关系到社稷的稳定,大汉的中兴,请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协力,誓死奋战。”麴义望着张济、王方等人,冷声说道,“我不想找麻烦,但谁想找我麻烦,甚至想和袁绍狼狈为奸,置北疆军于死地,那就不要怪我麴义翻脸不认人。”
张济神情冷峻,嘴角微微掀动,眼里露出些许杀气。王方拱手笑道:“谢谢云天兄的照拂了。你把我们特意布置在大军后方,难道就不怕我们中间的某些人临阵倒戈?”
皇甫鸿看看王方,脸显不满之色,“天子圣命,谁敢违抗?”
麴义眯起眼睛,专注地看着王方,仿佛要看穿他的心肺,“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是祸乱社稷,危害大汉江山,他就活到头了。”
王方哈哈一笑,对麴义的威胁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云天兄。大军明天就要开战了,你什么时候把粮草辎重给我们?你不会让我们饿着肚子打仗吧?”
麴义转头看向身后的司马吴叶。吴叶急忙说道:“大人,粮草辎重明天就到。关中连下暴雨,渭水河暴涨,水流湍急,船只行驶速度非常缓慢,所以时间也就耽误了。”
“是吗?”皇甫鸿皱皱眉,指着吴叶说道,“可我听说你们运送粮草辎重的船只已经顺流而下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有粮草有军械,为什么不给我们?”
“坚寿兄,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让你们去送死?”麴义剑眉高挑,怒声说道,“我把你们放在大军后方,让你们和天子之间只有一河之隔,难道这样还不能得到你们的信任?如果我们彼此之间不能互相信任,这一仗不打也罢。”
“明天就明天。”王方笑道,“坚寿兄,袁绍有十万大军,我们也有七万多人。这一仗打起来,没有十天半月,结束不了,你急什么?明天还轮不到我们上阵,没有粮草辎重我们也能支撑。”
吕布眼看双方越说脾气越大,赶忙站起来劝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还是早点散了,准备明天的大战吧。”
孙亲、王当在大营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中军大帐。
大帐里,姜舞正在质问麴义,为何把吕布放在战场右翼?为何把张济、王方和皇甫鸿的大军放在大军后方?这些人一旦背叛北疆军,北疆军必将陷入包围,大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孙亲、王当对麴义的安排也非常担忧。王当很奇怪地问道:“大人信任他们?大人如果信任他们,为什么要在天子营大骂张济和朝中大臣?大人这样安排,实在太危险了。”
麴义抬头看看三人,笑着问姜舞道:“战场右翼的铁骑分别由你、穆斯塔法和刘冥统率,你认为吕布和张辽能带着哪一支大军背叛我们?”
“大战一旦开始,大军只要稍有混乱,后果就不堪设想。”姜舞生气地说道,“大人在这种关键时刻把赵云大人调到战场左翼,非常不妥,请大人再考虑一下。”
“不必了。”麴义摇手说道,“吕布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谁忠心,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次是个机会,是忠是奸,一试便知。”
“大人,这关系到全军将士的性命,不能儿戏。”姜舞再劝道,“难道大人非要打一场败仗吗?”
“大人,子风说的有道理,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孙亲躬身说道,“现在勤王已成,我们只要再占据关中,则天下可定。所以此时万万不能败,一旦失败,失去的不仅仅是几万将士的生命,还包括大汉社稷啊。”
“勤王已成?”麴义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脸恼火,“你们都这么想?”
三个人互相看看,非常疑惑。
姜舞诧异地说道:“大人,天子不是救出来了吗?”
“救出来了?”麴义愤怒地一拍案几,“救出来了,为什么天子现在还在关中?为什么你们担心张济、吕布背叛?”
三人沉默不语,一时很难理解麴义这句话的意思。天子没有救出来?天子没有救出来,那天子凭什么御驾亲征,凭什么能指挥大军击杀袁绍这些叛逆?
“我们只是担心,并没有说张济、吕布一定会背版。”王当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不熟悉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这种情况下,大人这种安排显然不妥,这更有利于某些心怀二心的人背叛。大人难道希望有人背叛?希望趁着这个机会诛杀更多的叛逆?但叛逆是发现了,我们大概也要大败而归了,所以我觉得大人应该把张济、王方的大军放在前面,让赵云大人率铁骑居于战场右翼,把所有可能导致叛变和战败的隐患都统统消除掉。”
麴义想了一下,突然低声问道:“你们认为我们能打赢这一仗?”
三人理所当然的连连点头。
“那你们就错了。”麴义挥手说道,“你们都走吧,准备打一场败仗。”
“为什么?”王当吃惊地叫道,“大人,为什么……”
麴义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部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三人刚刚离开,吴叶就冲进了大帐,“大人,文约先生有口信送到。”
“怎么说?”
“如大人所愿。”
深夜,吕布在大帐内走来走去,心神不安。
麴义显然对自己不信任。这一点自己可以理解,自己也可以用鲜血和功勋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但这个忠诚是对谁的忠诚?是天子,还是大将军?麴义如此排兵布阵,目的何在?难道他想趁机逼反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再把他们杀了?但这样一来,北疆军前后受敌,必定大败。天子和关中可能都将失去,麴义失去了理智?
“奉先……”张辽掀起帐帘,轻轻走了进来,“早点歇着吧。关中的局势就象一团迷雾,我们深陷其中,看不清,也想不明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吕布苦笑,“文远,你说,对大将军而言,什么样的勤王才叫勤王?”
“对大将军而言,勤王远比占据关中重要。”张辽想了一下,慢慢说道,“勤王是第一位,只有勤王成功,大将军才能名正言顺地平定天下,才能集结天下所有的力量重振大汉。天子一旦被弑杀,大将军就失去了目标。他为谁而战?他为谁平定天下?他为谁中兴社稷?大汉就像这天空,它虽然看得见,但永远摸不着,它无边元际,只能存在于我们心里。天子呢?天子是真实存在的,他就是天,他就是大汉。大将军只有救回了天子,才能真正开始中兴大业。”
张辽望着昏暗的烛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去,董卓挟持天子独掌权柄,结果天下大乱,社稷倾覆。今天,大将军若想平定天下,重振社稷,他应该怎么做?大将军不是董卓,大将军有董卓的前车之鉴,所以他不会再重蹈董卓的覆辙了。大将军怎么勤王,我不知道,我只相信大将军一定能勤王成功,一定能中兴社稷,一定能让大汉威临四海。”张辽看着若有所思的吕布,小声问道,“你说呢?”
“大将军只有救回了天子,才能真正开始中兴大业。”吕布喃喃低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他仿佛抓到了什么,仿佛看到了大将军勤王的本意,但他一时又无法窥探到全部。董卓的旧部,大将军是一定要杀的。长安朝廷中的大臣,大将军是一定不会用的。天子,大将军是一定要救的。但天子对大将军不理解,天子受大臣们的影响,对大将军的所作所为非常反感,甚至怨恨。这样的天子,大将军救回去了,对中兴大汉能起什么作用?恐怕稍有不慎,大将军就会走上董卓的后路,把大汉彻底推向败亡的深渊。
吕布霍然大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吕布突然惊喜地叫道,“对大将军而言,他需要一位中兴大汉的天子,一位信任他的天子。我知道袁绍为什么坚决不愿意尊奉当今天子,非要重建皇统了,我也知道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接着他想到什么,脸色紧张地说道,“大将军虽然用心良苦,但天子一旦遭遇不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将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张辽叹道,“只要大将军的背后有我们这些忠诚的北疆人,大汉终究会重新雄起,再次威临天下。”
帐帘掀起,一名亲卫探头说道:“大人,天子有圣旨送到。”
吕布连夜渡河赶到霸陵天子营。
天子很兴奋,穿着崭新的铠甲在大帐内来回走动。他今年只有十四岁,身材也很瘦弱。那副铠甲穿在他身上就像套在一根竹竿上一样,非常滑稽。看到吕布在侍中种辑和左灵的陪同下走进来,他急忙拿下遮住了半张脸的战盔,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深夜急召爱卿前来,是有要事托付。”天子拉着吕布走到案几旁坐下,笑着问道,“爱卿还像过去一样忠诚于朕吗?”
吕布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发誓。
“朕相信你。当年如果没有你,董卓怎能伏诛?”天子凑近吕布的耳旁,低声说道,“明天,朕要杀了麴义。”
吕布骇然心惊,背心一凉,脑后的汗毛霎时竖了起来。
种辑看到吕布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禁笑道:“大人当年为了诛杀董卓,率军一路杀到长安,眉毛都没皱一下,今天怎么胆怯了?”
吕布口干舌燥,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明天,麴义的北疆军要和袁绍、韩遂、马腾的军队苦战,一天打下来,必定人疲马乏,疲惫不堪。”种辑说道,“到了黄昏时候,你拿出陛下的圣旨,把姜舞、刘冥和穆斯塔法都杀了,然后带着铁骑冲杀北疆军的本阵。剩下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不可能。”吕布心慌意乱地说道,“北疆铁骑不会听我的指挥,匈奴人更不会听我的。我一旦杀了姜舞、刘冥和穆斯塔法,北疆军必定大乱,这时袁绍的大军如果趁机掩杀,陛下的安危……”
“就是需要北疆军大乱。”左灵笑道,“陛下不会有事的,大人尽可放心。”
吕布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晕头晕脑地想了一会,然后望着天子,言辞恳切地说道:“陛下,北疆军一旦被击败,袁绍就会占据关中,到那时,陛下……”
“陛下会占据关中,重回长安。”种辑从容说道,“袁绍和北疆军两败俱伤,他已经没有多少实力了。而蒯越已经答应陛下,帮助陛下逼走袁绍和西凉叛逆。”
“蒯越?”吕布摇头道,“蒯越答应陛下有什么用?袁绍不会上当的,他会保存实力攻占关中的。”
“正因为袁绍想占据关中,所以他才会竭尽全力。”种辑笑道,“袁绍如果不竭尽全力,蒯越和韩遂、马腾怎么会帮他?等到他们损兵折将了,我们和蒯越的人马加在一起就能占据绝对上风,那时,袁绍不走也得走。”
“陛下,这是袁绍图谋关中的诡计,千万不能上当啊。”吕布跪拜在地,连连磕首,“陛下若想中兴大汉,就要相信大将军,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自毁根基。”
“吕大人,你难道没看到麴义是怎么对待陛下的吗?”种辑怒声说道,“大将军不值得信任。勤王这种大事,他不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派麴义这样的逆贼来威逼陛下,由此可见大将军勤王的本意是什么?他不是想勤王,不是想中兴大汉,他是想篡夺大汉江山,是想灭绝大汉国祚。他是大汉叛逆,是大汉国贼。”
“你们……”吕布手指种辑和左灵,气得差点要吐血,“你们会害死陛下的。”
“要害死朕的不是他们,是大将军,是袁绍。”天子语气严厉地说道,“爱卿,你答应不答应?”
吕布绝望地看着天子那张稚嫩的脸庞,那双愤怒的眼睛,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杀意。
麴义大人骂得一点都不错,大将军做得也没错,这帮大臣真是祸国乱臣。大汉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不想着去拯救陛下,不想着去中兴大汉,竟然还想着去诛杀忠义之臣,还想着去牢牢控制天子以谋取那点可怜的权势。自己没有中兴大汉的实力,竟然也不让别人去中兴大汉,反而诬陷别人是叛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臣誓死保护陛下安全,臣誓死杀尽天下叛逆。”
麴义走出大帐,望着天际尽头的一丝鱼肚白,用力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一骑冲出雾霭,狂奔而至。
司马吴叶急步迎了上去。转眼间,吴叶就象飞一般跑了回来,“大人,吕布大人的口信,陛下动手了。”
“好。”麴义兴奋地一挥手,大声叫道,“好。”
黑暗霎时散去,天宇一片湛蓝。
“传令大军,集结兵马,攻击袁绍。”
红日高照,彩霞满天。
袁绍飞身上马,抬头看看沐浴在霞光里的大纛,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雄伟壮烈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各部大军依次出营,向战场上大步走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七节
麴义打马冲上山坡。
战场上旌旗飘扬,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双方将士各列战阵,气氛非常紧张。
在他前面三百步的地方,是孙亲、王当的步卒大军。在他后方三百步的地方,是张济、王方和皇甫鸿的大军。左边的洼地里,赵云、庞德的铁骑正在列阵。右边的山坡上,吕布、姜舞的铁骑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大人,袁绍布下的是一个防守阵势,看样子,今天他不想主动进攻。”司马吴叶指着远处的敌军,大声说道,“大人,是不是立即下令攻击?”
麴义眯起眼晴看了看天空。耀眼的太阳悬挂半空,洁白的云朵随风飘荡,正是攻击的好时刻。
“传令吕布,攻击西凉军。”
“攻击西凉军?”吕布难以置信地看着传令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大人有令,攻击西凉军。”传令兵再次大叫一声,然后调转马头,如飞而去。
吕布、姜舞、刘冥、张辽、穆斯塔法等人面面相觑,觉得匪夷所思。麴义不动用大军攻击敌军正面,却命令铁骑先打敌军侧翼,这是什么意思?敌军左翼是韩遂的西凉铁骑,实力强劲,一旦陷入混战就很难脱身。这时如果袁绍指挥六万步卒直扑大军正面,孙亲、王当的两万步卒在没有两翼铁骑的策应下,很难抵挡。
吕布急忙打开麴义的手令,匆匆扫了一遍,脸上顿时露出恍然之色,“快,各归本部,随我出击。”
号角声冲天而起。苍凉而雄浑的声音响彻了战场侧翼。
战马长嘶,腾空而起。吕布长戟前指,怒目圆睁,纵声狂呼:“兄弟们,举起武器,杀……”
一时间,杀声震天,铁骑士卒高举武器,策马狂奔。
铁骑大军以江河决堤之势,冲下山坡,迎着敌军呼啸杀去。
袁绍猛然看向战场侧翼。
无数面色彩斑斓的旌旗迎风狂舞,北疆铁骑一路狂呼,象平地突起的一股飓风,怒吼向前。
袁绍脸色顿时大变,“麴义这个疯子,他竟然先攻侧翼,这个疯子……”
田丰急忙上前,高声叫道:“大人,快,正面发动攻击,让袁谭、潘凤、朱灵各带人马杀上去,快啊。”
袁绍犹豫不决。
北疆军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完全打乱了自己的布署。
在种辑等人的秘密策划下,自己和皇甫鸿、张济等人打算里应外合,击败北疆军,把北疆军赶出关中。
种辑和一帮大臣相信自己勤王的诚意,他们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解救天子,顺利占据关中。但张济、王方等人却不这么想,他们的真正心思是什么,自己很清楚。所以自己打算充分利用张济、王方等人的临阵倒戈重创北疆军,同时尽可能保存实力,趁机把张济这些叛逆杀了。
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自己放弃了主动攻击北疆军,而是采取了守势。北疆军来攻,自己守,等双方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张济、王方就会动手,随即自己就能一箭双雕,既能击败北疆军,又能诛杀叛逆。
然而,战斗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展开,麴义横空一刀,把自己的计策剁了个粉碎。能不能把战场形势再次扭转过来,就看西凉人了。
自己花了很多时间,也花了很多钱粮,希望能劝服韩遂帮助自己攻杀北疆军。韩遂答应了,不过他还是那句话,西凉军可以出兵在战场侧翼牵制北疆军,但西凉军坚决不参战。西凉军不参战,不代表北疆军就不打他们。西凉军和北疆军仇怨甚深,只要北疆军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西凉人一定会还击。到了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哪里由得你愿不愿意?不打也得打。不过,韩遂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对自己来说,始终是个隐患。现在,北疆军就象无所不知的神灵一般,冲着自己的隐患就杀来了。
韩遂如果应战,把北疆军右翼的铁骑拖住,北疆军摆在战场正面的军队在缺少右翼铁骑的策应下,防守力量将大为削弱,那时自己就可以指挥军队发起凶猛的进攻,以人数优势一战而定。
韩遂如果不应战,那么……
“呜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在战场侧翼凄厉地叫了起来,接着西凉人的战旗开始急速后移。
袁绍勃然大怒,“韩遂,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大人,快,快,命令大军杀出去,立即杀出去……”田丰气急败坏,涨红着脸,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北疆铁骑马上就要杀入侧翼了,快啊……”
袁绍再不犹豫,举手高吼:“擂鼓,擂鼓,命令各部,急速杀进……”
“传令右翼马腾,请他跟进策应,挡住北疆铁骑,掩护步卒大军攻击敌军本阵。”
鼓声如雷,杀声震天,步卒大军急速变阵,并迅速向前方推进。
马腾的铁骑大军里也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霎时战旗飞舞,万马奔腾,铁蹄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西凉军就象退潮的海水一般,一路轰鸣着,霎时远去。
吕布趴伏在飞奔的战马上,望着远处西凉军的背影,心中暗自惊骇,背后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凉意。麴义早有准备,如果自己听从了天子的圣旨,死去的恐怕不是姜舞和刘冥等人,而是自己和自己的一帮无辜部下。陛下,你受奸侫欺骗,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大汉啊。
耳畔狂风呼啸,吹得吕布几乎睁不开眼睛。
突然,从战场中央传来一阵密集的战鼓声。袁绍反击了。
吕布猛然坐直身躯,高举长戟,回首狂吼:“吹号,右转,向右转,攻击叛军……”
悠长而洪亮的号角声穿透铁蹄的轰鸣,直冲云霄。
北疆铁骑在战场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就象一支犀利的长箭,对准袁军的侧翼中央狠狠地钉了下去。
于毒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抖开了黄巾大旗。
大旗在风中狂舞,旗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于毒纵马狂奔,嘶哑的吼声令人血脉贲张,“兄弟们,誓死杀敌……报仇血恨……”
吼声随风飘荡在战场上空,霎时激起了将士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仇恨,“杀……”
麴义这次带到关中的两万步卒全部都是受抚的黑山黄巾军。黑山黄巾军这几年和袁绍浴血奋战,彼此之间结下了很深的仇怨。麴义要的就是这股杀气,这股誓死奋战的士气。
苦酋瞪着越来越近的敌军,睚眦欲裂,嘴里的骂声也越来越不堪。
“大人,他们来了,要不要射击?”
“急什么?等他们再近一点,死的人就更多。”苦酋咬牙切齿,“过去我们没有这些弩炮,也没有这么多强弓利箭,我们打不过他们,死了无数兄弟。这次,我们要以牙还牙,要以血还血,要血债血还,要杀个痛快……”
敌军长箭厉啸而至。
苦酋一刀挥下,“射……给我射……”
“轰……轰……”几百台弩炮同时打响,其巨大的声音如同山崩地裂一般震撼了整个战场。
“咻咻……咻咻……”数万支长箭厉啸上天。
北疆军的强弓手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以最快的速度向空中尽情发泄心中的仇恨。
长箭遮天蔽日,天地霎时为之一暗,战场上只剩下了惊心动魄的厉啸声。
“轰……”一声炸响,箭簇入体的沉闷声和惨绝人寰的惨叫声猛然喷发,战场中央就像突然塌陷了一般,顿时陷落了巨大的一片。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麴义神情冷峻,目光从战场中央转向大军左翼。
赵云、庞德、卫峻、狂风沙、聂啸的两万铁骑大军起动了,战场在铁蹄的践踏下剧烈地抖动起来。
“告诉赵大人,给我迎头痛击马腾,把他们给我冲散了,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击敌军侧翼,务必重创袁绍。”
几个传令兵答应一声,打马冲进了战场。
“大人,敌军冲过来了。”吴叶指着战场中央大声叫道,“袁绍的人太多了,他好象把六万人全部投了进来,他要拼命了。”
麴义冷笑,“他再不拼命,我们的铁骑就要杀进他的中军,砍了他的脑袋。”
“大人,敌人太多,我们不能坚持太久,否则伤亡太大,无法向大将军交待。”吴叶心急如焚,回头看看大军后方,神色紧张地说道,“是不是命令孙亲、王当带着军队向北方逐步后撤?”
麴义摇摇头,“王黑子、于毒这些人现在都打疯了,你就是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会后退一步。”
“大人,伤亡太大,这一仗打得就不值了。”吴叶急了,扯着嗓子叫道。
“不要急,袁绍很快就支撑不住了。”麴义伸手用马鞭敲了敲他的后背,“再等等。”
北疆军铁骑杀进敌军两翼,肆意砍杀。马腾指挥大军奋力迎战,但因为兵力不足,被赵云、庞德杀得步步后退。
关东兵和荆州兵死伤惨重。
袁绍不忍再看,痛苦地低下了头,“快,快换上天子大纛,请张济、王方等人立即攻击麴义的中军,快一点。”
田丰抬头看看天色,欲言又止。此时正值下午,距离黄昏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如果打早了,北疆军完全可以凭借铁骑的优势,趁着天色尚亮的时候缓缓后撤。这样一来,原先打算趁着*夜色*乘胜击溃北疆军的可能也就没有了。
这话田丰没敢说,郭图却迫不及待地说了。袁绍大怒,指着战场高声吼道:“打到黄昏,失败的就不是北疆军了,而是我们,是我们。韩遂这个叛逆,两面三刀,他出卖了我们,把我们害惨了。这一仗从战鼓敲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现在能不能击败北疆军,就看张济那几个叛逆敢不敢在这个时候倒戈一击了。如果他们象韩遂一样,临阵变计,我们就完了,彻底完了。”
张济翻身就要上马,皇甫鸿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还没到黄昏,再等等。”
“再等下去,袁绍就打败了,机会就没有了。”张济急得连连跺脚,“坚寿,不能再等了。”
“袁绍和蒯越的大军加起来有六万人,还有马腾的一万铁骑,袁绍会打败?最多不过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已,而这,正是我们要的。袁绍元气大伤了,北疆军伤痕累累了,这时我们就可以先联合袁绍把麴义赶走,然后再联合蒯越把袁绍赶走,剩下的事不就很简单了。”皇甫鸿神态悠闲地笑道,“麴义不就骂了你几句吗?有什么关系。他打了败仗,狼狈不堪地逃回北疆,大将军即使不杀他,也不会再用他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完蛋了。”
“坚寿,韩遂突然跑了,战场形势已经变了,我看还是慎重一点好。趁着麴义和袁绍打得难分难解的时侯,还是尽早动手吧,免得错过了时机,功亏一篑,反而被麴义一口吃了。”王方望着战场上往来驰骋的北疆铁骑,心有余悸地说道,“北疆军太厉害,我们对付不了。”
皇甫鸿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必须等到黄昏。到了黄昏,吕布才会动手。吕布动手了,北疆铁骑才会大乱。北疆铁骑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他指着战场上的铁骑大军说道,“你们仔细看看,北疆铁骑如果不乱,麴义完全可以从容撤军。”
张济和王方无奈,只好陪着皇甫鸿耐心地看着太阳下山。
袁绍眼巴巴地看了半天,北疆军的中军大纛还是纹丝不动。
“撤吧,不能再打了。”袁绍咬咬牙,恨恨地说道,“这帮叛逆,没有一个好人,让他们去死吧。”
“大人万万不可。”田丰、审配、郭图三人大惊失色,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这个时候撤军,无异自寻死路。
三人极力劝止,袁绍难以取舍,彷徨无策。
就在这时,斥候狂奔而来,“大人,西凉人杀到了我们的背后。”
袁绍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马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八节
金锣声突然刺穿了战场上的喧嚣。
皇甫鸿骇然心惊,“不好,袁绍要撤了。快,快,杀出去,杀出去……”
战鼓声轰然而起,巨大的天子大纛直升云端。
张济、王方、皇甫鸿各带人马,象惊涛骇浪一般冲向了北疆军的中军大阵。
“大人,快看,他们动手了。”田丰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天子大纛,兴奋地狂呼起来,“大人,暂停撤军,暂停撤军……”
袁绍怒吼一声,凌空一鞭抽出。皮鞭划空而过,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
“韩遂已经杀到了我们后面,再不撤,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我们全军覆没了,对韩遂有什么好处?”田丰大声叫道,“韩遂如果投靠了北疆军,上午他就应该倒戈一击,而不是主动撤出战场。现在天近黄昏了,他又跑到我们后面,显然是想看看战局对谁有利,然后趁机落井下石。他的目标是天子,是关中,而不是消灭我们。我们全军覆没了,他就要面对强悍的北疆军,这对他半分好处都没有。”
“大人,现在张济、王方和皇甫鸿正在率军攻击麴义,北疆军大败在即,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撤出战场,丢掉的就不仅仅是天子和关中了。”审配苦苦劝道,“大人,请三思啊。”
袁绍看看战场后方,又看看正在逐步后撤的大军,再看看远处正在移动的北疆军大纛。一时间,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麴义调转马头,鄙夷地望着前方杀来的大军。
“诛杀北疆叛逆,诛杀麴义……”关中将士一路飞奔而来,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响彻了云霄。
北疆将士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天子竟然要打我们,要置我们于死地?
孙亲、王当、于毒和成千上万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北疆将士们突然愤怒了,“杀……杀……”吼声蓦然间如惊雷炸响,震撼天地。
“中军后移,会合前军。”麴义挥了挥手,泰然自若地说道,“急告各部,趁着敌军撤退的机会,急速向北,退出战场。”
“命令赵大人,立即重整部分铁骑,回援中军,挡住叛军。”
“赵大人已经杀回来了。”吴叶指着远处一支急驰而来的铁骑军,笑着说道,“袁绍的金锣一响,赵大人立即调转马头,带着部分铁骑杀了回来。”
“好。”麴义高喝一声,回头对身后的亲卫骑大声叫道,“我们走,往北。”
袁绍的大军还在后撤。
蒯越打马而来,怒气冲天,“大人,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陛下的大军已经对麴义发动了攻击,现在我们不是撤,而是要全力猛攻,要尽可能杀伤北疆军,击败北疆军。”
“韩遂的铁骑已经到了我们后面,一旦他们发动进攻……”
“北疆军前后受击,全军大乱,韩遂还打什么打?”袁绍还没说完,蒯越就打断了他的话,“北疆军正面连遭重击,那帮黄巾逆贼死伤惨重,还能支撑多久?只要麴义的前军和中军崩溃了,北疆军的铁骑也就无法挽回败局,只能逃离战场。此时胜负已分,韩遂除非想死,否则他绝不会再进一步。”
袁绍犹疑不定,左思右想。此时大军如果撤出战场,既不算失败,也还能保存相当实力。如果攻上去,那可就太危险了,大军随时可能全军覆没。现在韩遂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投靠了北疆军,谁都不知道。一旦韩遂真的投靠了北疆军,趁着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和北疆军联手围歼,那自己可就死定了。
袁绍不敢赌。
“撤下来,急速整军,准备击杀张济等叛逆,渡河勤王。”袁绍一挥手,斩钉截铁。
田丰沮丧地低下了头。审配和郭图相视苦笑。袁绍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是固守自己的想法,根本没有勤王之意。他要的是关中,是自己的霸业。
蒯越愤怒了,他手指战场,高声叫道:“本初,不把北疆军击败,勤王只是一句空话,关中更是拿不下来。”
“异度兄,我们把人马都拼光了,还怎么勤王?占据关中又从何说起?”袁绍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就毫不示弱了,“让麴义尽快滚出战场,我们杀过霸水河,杀进天子营,先把天子抢到手再说。异度兄,你不会改变了主意,不想救出天子了吧?”
“你……”蒯越气得连连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马如飞而去。
吕布带着铁骑脱离战场,掩护步卒大军急速北撤。
庞德率军冲过战场,尾随在步卒大军之后。
赵云、卫峻率军飞速杀到,挡住了张济、王方和皇甫鸿的路。铁骑大军用密集的长箭迟滞敌人的推进速度,且战且退。
皇甫鸿猛然勒马站住,举手狂呼:“鸣金,立即撤出战场,返回天子营,快,快……”
金锣敲响,大军停下了脚步。
张济、王方从前方先后赶来,“坚寿,为什么要撤军?不打了?”
“不打了。”皇甫鸿紧张地说道,“我们的计策一定泄漏了。你们看,北疆军撤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显然早有准备。你们再看袁绍,我们一打,他反而撤得更快,任由北疆军从容离去。这里面一定有名堂,我们快走,先把天子营守住。”
“你是说,袁绍利用我们吓走了北疆军,然后反过来偷袭我们?”王方不可思议地问道,“坚寿,袁绍和麴义打了一天,血肉横飞,还有力气打我们?”
“我不知道袁绍会不会打我们,但袁绍这一退,却给了北疆军撤出战场的足够时间,击败北疆军的可能已经彻底丧失。”皇甫鸿担忧地看看两人,“袁绍现在想重新转入进攻,几乎不可能。即使他能鼓起士气,率军再攻,但北疆军早已撤走,他想追也追不上了。既然击败北疆军的可能已经没有了,那他会不会趁机打我们?”
“现在袁绍损兵折将,士卒们也疲惫不堪,他哪里还有力气打我们?”张济冷笑道,“不过坚寿的考虑有道理。袁绍不打了,就我们一支人马追在北疆军后面打,极有可能被北疆铁骑杀个落花流水。我看还是撤回去吧。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没人可以抢到天子了。”
皇甫鸿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北疆军还在,袁绍也还在,虽然他们的实力都受到了损失,但关中形势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越来越麻烦了。”
“麻烦?我看一点也不麻烦。”王方轻松地笑道,“虽然没能实现原定的计策击败北疆军,但麴义和袁绍都受到了重创,关中形势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坚寿,我看你太多虑了。”
黄昏,渭桥。
日落西山,笛声悠扬。
韩遂驻马桥头,面对点点残阳,轻吹横笛,悠然自得。
麴义飞马赶到。
“此地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先生?”
韩遂想了想,轻轻一叹,“社稷若能安稳,你我当有再见之日,若大汉就此倾覆,你我恐怕相见无期了。”
“先生太悲观了。”麴义笑道,“不出五年,你我必能再会于长安。”
韩遂凝神看看他,然后笑了起来,“好,我等着。不过,这五年内,我是不会再出兵关中了。此次关中之战,西凉军遭受重创,元气大伤啊。”
西凉四万大军进关,先是一万羌人互相残杀,然后他们被北疆军围歼在南山亭,不久马腾又带着一万人离开了西凉军。四万大军最后只剩下两万人不到,的确是损失惨重。
“早知如此,我就不进关了。”韩遂仰天长叹,心中极为伤心。
“先生,西凉慢慢会好起来的。”麴义小声安慰道,“大将军已经答应先生,每年将调拨给西凉足够的赈灾钱粮。有了这批钱粮,先生不但能稳定西凉,还能让西凉人吃饱穿暖。”
韩遂点点头,“云天,你回去后,代我谢谢大将军。你告诉他,只要大将军能信守承诺,我就能确保西疆的稳定,确保大汉疆域寸土不失。”
麴义连声答应,“这次谢谢先生了。先生相助之情,北疆必将厚报。”
韩遂抱歉地挥挥手,“算了吧,我又没帮你什么。我反正都要撤兵了,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你不要太在意。”接着他抬头看看从远处急速走来的北疆大军,皱眉问道,“你要撤出关中?不救天子了?”
“我都成了叛逆了,我还救什么天子?”麴义冷笑道,“不救了,我和你一样,也撤兵回河东。”
韩遂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将军的命令?”
“大将军喜欢兵行险着,这次也是一样,他非要一口吃个胖子。又要勤王,又要占关中,还要打洛阳,结果如何?结果天子不但不要他救,还说他是叛逆,说我是叛逆,说我们北疆军都是叛逆。”麴义愤怒地说道,“现在好了,勤王失败了,关中也没有拿下来,洛阳就更不要提了,几万将士算是白死了,这仗打得痛心,打得窝囊啊。”麴义略显激动地挥动着手臂,嘶哑着嗓音说道,“我就是不明白,大将军屯兵十万,大张旗鼓,三路出击,竟然救不下天子,占据不了关中。北疆军这次丢脸算是丢到家了。”
韩遂静静地听着,低头不语。
麴义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此仗过后,我完全有实力就势杀过霸水,杀进天子营,救出天子,然后调转马头攻杀袁绍,占据关中,如此则天下可定。但大将军就是不同意,他竟然下令让我撤到河东。”麴义咬咬牙,痛心疾首,“我就是不明白。我要回去问问他,问问他到底居心何在?他到底是想勤王,还是想称霸一方?我这一万多兄弟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韩遂看着麴义,神情很复杂。良久,他低声问道:“这话,你对别人说过吗?”
麴义愣了一下,立即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自己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一时气愤,口不择言,说过了。
“云天,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你我之间也算是有师生之谊。今天我就郑重对你说一句,你这个脾气要是不改,你我此刻就是永绝,再也无相见之期了。”
麴义脸露不屑之色,淡谈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十万大军三路出击,为什么还没有救出天子吗?”韩遂知道麴义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于是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大将军为什么不集中兵力攻打关中,反而抽调重兵去打洛阳吗?”
麴义点点头,“大将军急于求成,恨不得一天就能勤王成功,就能平定天下。你们都说我狂妄,我看大将军比我更狂妄,他认为别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堪一击,结果……”
“你错了。”韩遂说道,“这是大将军特意制造出来的局面,这次勤王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一场欺骗天下人的勤王之战。”
麴义吃惊地望着韩遂,“骗局?”
“此次大将军勤王之举可谓声势浩大,天下皆知。”韩遂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大将军其实还是不想勤王,为什么?天子已经大了,再过几年就要主政了。而这几年天子一直在长安,对长安大臣极为信任。把一个十四岁大的天子和一帮天子极为宠信的大臣救出来,对大将军和北疆而言,意味着什么?大将军的权势可能要被剥夺,北疆的中兴大计可能化为乌有,大汉社稷可能就此彻底覆没。”
“这几年,大将军一直以各种借口迟迟不愿勤王,虽然原因很多,但这一点绝对是主要原因。现在他占据了河北三州,拥有冀州之利,再不勤王,不但罪名更甚,更有可能引发内部大乱,所以他不勤王也得勤王了。”韩遂轻轻一叹,“现在你看到了大将军的勤王结果了。不是大将军不愿勤王,而是天子不要他勤王。不是大将军不尊奉天子,而是天子视大将军为叛逆。此次勤王失败,不是大将军的责任,而是天子的责任。大将军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了河北上下强烈要求他勤王的压力。”
麴义猛然惊醒。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大将军勤王决心之大,中兴社稷决心之大,都知道大将军是大汉最大的忠臣。”韩遂捋须说道,“现在就算天子、长安朝廷中的大臣们,还有袁绍、刘表之流认为大将军是大汉叛逆,但河北三州的上上下下不会再有人怀疑大将军,包括长公主在内。经此一仗,大将军将确立自己在河北三州的绝对权威。”
“大将军需要的不是天子,不是长安朝廷的大臣们,大将军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大汉和天子的声名,需要的是天下人的信任。有了声名和信任,他才能集结天下的力量,迅速平定天下中兴大汉。”
韩遂看看麴义,笑着问道:“你明白了吗?不是大将军让你退出关中,而是天子,是天子让你退出关中。”
麴义咬咬牙,“大将军为了自己,竟然不顾兄弟们的性命,他……”
“你不要这么理解。”韩遂劝道,“大将军虽然牺牲了几万条无辜性命,但因此他可以避免更多的战火,可以尽快平定天下,这又能拯救多少性命?”
“那将来怎么办?”麴义问道,“我们就此退出关中,大将军退出洛阳,那天子还救不救了?关中和洛阳我们可以暂时不要,但天子不能不要啊。”
“我刚才说了,这是一场骗局。”韩遂稍加思索,缓缓说道,“朝堂上的事,所谓什么国政,什么权势争斗,什么利益争斗,说到底,就是欺诈。大家互相欺诈,谁赢了,谁就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无不如此。大将军发动的这场勤王之战也是欺诈。‘欺’是欺骗天下人,那‘诈’呢?”
麴义若有所思。
“今天的一仗,最更益的是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受损的是其余各方。在你我两军退出关中后,关中的势力少了,留在关中的各方彼此实力接近了,形势随即也就简单了,但争斗马上也就要白热化了。”韩遂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喟然长叹,“大将军最后肯定要救回天子,但代价一定很大。只有这样,才能让天子和河北三州的大吏们清醒地认识到,中兴大汉的路非常艰难,如此他才能顺利推行改制,顺利掌控权柄。这场‘欺诈’的重点不是‘欺’,而是‘诈’。大将军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西疆纵马驰骋的悍将,而是朝廷的一个权臣了。
麴义非常感激地躬身受教。
“云天,你这个脾气要改了,而且,你切记,千万不要涉足朝堂,否则……”
“否则怎样?难道大将军还要杀我不成?”麴义笑道。
“正是。”韩遂凑近他的耳边,低声劝道,“你千万不要急于退回河东,切记切记。”
麴义脸色一变,怒气上涌,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韩遂摇手阻止了。
“勤王大事,大将军不亲自到关中,却委你以重任,这其中的玄妙难道你看不出来?勤王失败,大将军需要人顶罪,而天子不想得罪大将军,自然也要找人来顶罪。这个顶罪的人是谁?难道你勤王失败了,回到河东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左将军?”
“先生,我对大将军忠贞不贰,大将军绝不会如此待我,你不要胡乱猜疑。”
“我不是蓄意挑拔,我是警告你不要自寻死路。”韩遂正色说道,“天子不要你勤王,天子说你是叛逆,你就不勤王了?你就甘心去做叛逆?大将军让你撤回河东,你就撤回河东?你是听大将军的,还是听天子的?天子如今有圣旨让你退出关中吗?”
麴义心慌意乱,一时茫然失措。
韩遂拱手告别,消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淡淡的暮霭里。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九节
深夜,北疆军撤到长陵。
简易的军帐内,麴义在昏暗的烛光下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自己已经把李弘和徐荣的联名书信读了不下百遍,现在几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了。书信中说得非常明白,此仗主动求败,目的有三。
一是保存实力。袁绍、蒯越、韩遂、马腾的联军有将近十万人,在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可能临阵倒戈情况下,战败退出是最明智、最稳妥的办法。月初南山亭大战没有达到预期目标,造成此次勤王陷入被动,如果再不惜代价勤王,天子的安全就很难保证,另外北疆军的损失也非常惊人。如今北疆铁骑主力全部在关中战场,赵云的河北铁骑,庞德的风云铁骑,卫峻的乌拉尔山铁骑,对大汉最为忠诚的日逐王刘冥的匈奴铁骑,这四大主力铁骑军一旦折损过半,北疆军还能否确保拿下关中?即使拿下了关中,将来大漠和边郡的驻防怎么办?将来平定天下尤其是攻占中原的时候怎么办?
二是有效消耗进入关中战场的各方势力,尤其是袁绍、蒯越、韩遂和马腾的实力。此仗之所以明知必败还要打,这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各方实力削弱了,彼此相差无几了,那么对天子的争夺也就更加激烈了,关中之战也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等到他们再次打起来了,我们就可以获得再次勤王的机会,就可以以最小代价救回天子。
年初我们等到关中大乱再出兵勤王,不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吗?无论多么凶悍的老虎,也斗不过群狼的围攻。虽然现在我们可以图一时痛快,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救回天子,但我们自己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那么这个勤王还算成功吗?这个勤王还有意义吗?
三是只有打败了,我们才有放弃勤王,撤兵河东的理由。此仗我们可以不打,也可以用其它办法避免战败,但我们到关中是去勤王,是要听从天子的旨意。所以我们不但要打,不但要主动陷入被敌人前后夹攻的困境,更要打得惨烈,打得要让人家相信,我们北疆军不是不勤王,而是实在无力勤王了。否则我们放弃勤王,撤兵河东,肯定要遭到天下人的指责,遭到长公主和河北大吏们的痛恨。
现在这一仗自己打了,也按照大将军的要求,打败了,打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北疆军无力勤王了,但北疆军真的无力勤王了吗?不是。自己在大将军的授意下,成功说服了韩遂,得到了韩遂的帮助,从而保存了主力铁骑,非常顺利地撤出了战场。目前北疆军完全还有实力继续打,继续在关中和各方势力对垒,寻找勤王的机会。
我真的要遵从大将军令,退出关中?
文约先生在渭桥边上说的那番话,对自己的冲击太大了。如果文约先生的分析是对的,大将军根本无意勤王,是在欺骗天下人,是在欺骗长公主和河北上下,那自己很有可能如文约先生所说,要成为这场败仗的替罪羊。
大将军会杀我吗?大将军真的变成一个阴狠狡诈的权臣了?
麴义闭上眼睛,连声低叹。
大将军不会变的。这么多年了,大将军何曾杀过一个手下?何曾牺牲自己的手下去达到自己的个人目的?他要杀我,他如果对我不满,为什么还一直予我以重任?
文约先生的那番话,或许有他的道理,或许他对天下形势有他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或许他还有什么其它目的。他不熟悉大将军,也不知道大将军这几年都具体干了什么,他只是以自己的心理来猜测大将军的想法,他不可能了解大将军的为人和志愿。他或许是错的。
但如果事情正如文约先生所说,我怎么办?文约先生是名士,是西凉军的首领,在西凉苦苦挣扎了十年,他对许多事的看法肯定要比我透彻,他的智慧和眼光也远远要超过我。即使他说错了,估计距离事实也不会差得太远。
想到妻儿,想到母亲和宗族亲人,麴义不寒而栗。
赵云大步走进军帐。
“云天兄,深夜找我,有什么急事?”
麴义指指案几上的书简,“子龙,我们五万五千步骑进入关中后,历经数战,伤亡近万。你看看各部报上的伤亡……”
赵云大致看了一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步卒大军伤亡了七千多人。”他抬头看看麴义,脸显悲色,“这些都是黑山黄巾军的主力,遭此重击,他们恐怕……”
“他们还要打。”麴义坐到赵云身边,轻声赞道,“都是一帮百战悍将啊。于毒、苦酋、李大目先后找到我,大喊大叫着要报仇雪恨。这几年,他们和袁绍之间的仇怨结得太深,他们太想报仇了,情绪都很激动。在这种情况下叫他们立即撤出关中,恐怕……”
赵云明白了麴义的意思,麴义打算延缓撤军的时间。此次勤王大军的统帅是麴义,副统帅就是赵云,这种大事,两人必须意见一致。
“韩遂已经回西凉了,我们继续待在关中,既没有兵力上的优势,也很难找到勤王的机会。相反,由于我们的存在,袁绍、蒯越、马腾和张济等关中诸将为了对抗我们,会紧紧地靠在一起。这无论是对勤王,还是对关中局势,都没有任何益处。”赵云缓缓地卷起手中的竹简,笑着说道,“云天兄,要想找到勤王的机会,要想以最小代价勤王,就要让他们互相打起来。要想让他们互相打起来,就不能给他们联手的机会,不能让他们感受到我们强大的威胁。”
赵云摸了摸手中的书简,继续说道:“这是一卷书简,我们即使用两只手,也很难轻松折断。但如果这只是一片薄竹,我们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折断。大将军的建议是正确的,我觉得还是急速撤出关中为好。”
麴义沉吟良久,欲言又止,看上去很犹豫。
“云天兄,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倒戈,不是为了把天子送给袁绍,而是想和过去一样,把天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天子年纪小,受到这帮人的欺骗和威逼,无法分清忠奸,下旨打我们也很正常。天子和我们不熟,甚至根本不认识,他怎么会相信我们?他当然相信那些一直陪伴着他的大臣们。所以,我觉得大将军的想法是对的,让他们互相打去,等该死的人都死了,等天子知道除了大将军没有人能救他了,我们再去勤王,也不迟嘛。”
赵云拍拍麴义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总不会认为,袁绍突然改弦易辙,带着天子去洛阳吧?就算袁绍真的改弦易辙了,张济这些人会答应?朝中那些仇视袁绍的人会答应?我看刘表都不会答应。袁绍一旦把天子带到洛阳,再把他废黜了,刘表还能保得住荆州?一张圣旨就能把刘表叫到洛阳去杀了。”
麴义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赵云想了想,问道:“云天兄,你不会是担心韩遂骗我们,嘴里说撤出关中,暗地里还留在关中,准备和我们一样捡便宜吧?我看不会,韩遂没有粮草了,长安一战他又因为暗中帮助我们得罪了袁绍、马腾,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留在关中了。”接着他拍拍麴义的后背,小声劝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关中局势摆在这,大将军又有军令,不撤也得撤了。如果我们不撤,大将军会发怒的。”
麴义心中一抖,脱口说道:“我打了败仗,勤王之事半途而废,大将军即使现在不杀我,将来呢?将来一旦勤王不成,天子出了什么事,或者袁绍真的改弦易辙,他勤王成功了,我们都成了叛逆,河北因此乱了,大将军会不会旧事重提,把我杀了?”
赵云吃了一惊,“云天兄,你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大将军怎么会杀你?你想留在关中打仗,也没有必要用这种借口吧?”
麴义冷笑不语,“我们还有四万多人,有足够的实力勤王,这个时候撤回去,你认为合适吗?”
“云天,大将军已经说了,为了救出天子而牺牲数万将士的性命,这是饮鸠止渴,对北疆,对将来平定天下都非常不利。”
“那他为什么还要率军去打洛阳?打洛阳不死人吗?”
赵云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云天兄,我知道你对大将军此次的勤王之策有意见,但我觉得大将军的这个计策并没有什么错误。打洛阳的目的是为了逼迫袁绍撤军,以便我们能以最小代价顺利救出天子,攻占关中,然后在此基础上再趁机扩大战果。但人算不如天算,先是袁绍拼死就是不撤军,然后皇甫鸿又不相信我们,致使我们在南山亭一战未能救出天子。一步错,步步错,这也是打仗中经常遇到的事,你为什么因此对大将军耿耿于怀?甚至怀疑他要杀你?”
麴义连声冷笑。
“河北诸吏,包括北疆军中的很多将领,都认为北疆军无敌天下,完全可以横扫天下。他们从来就不考虑一下打仗需要多少财赋,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也不考虑一下广袤的大漠和边郡需不需要稳定,更不考虑河北三州一千万多万百姓的温饱。他们嘴里说是为了大汉社稷,但其实他们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功名利禄。”赵云面带微笑,轻轻说道,“比如说,这次我们动用十万大军入关勤王,所要耗费的钱粮军械物资,所要征调的民夫马车船只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这次铁骑入关,如果没有我们北疆军对大漠胡族这五年的威慑,大漠和边郡能得到五年的安宁和休养生息?没有这五年的安宁和休养生息,风云铁骑、乌拉尔山铁骑、羌人铁骑和匈奴铁骑能同时南下作战?”
麴义张口要说话,赵云把他拦住了。
“云天兄,如果我们都能设身处地真正为大汉社稷的千秋万世考虑,都能为大汉千千万万百姓的温饱和安宁考虑,都能收敛一点自己对名利和财富的**,都能少一份自私自利,多一份忠诚和信任,这天下终究有一天会国泰民安,大汉终究有一天会威临四海。”
“昔年高祖皇帝之所以能建立大汉,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兴大汉,就是因为他们心中有社稷,有百姓,有忠诚和信念。他们历经坎坷,不屈不挠,用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千古伟业。今天,我们也是一样,我们也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才能中兴大汉。自古以来,这世上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大业,更没有一蹴而就的大业。任何一件惊世伟业都需要无数的忠诚之士为其前赴后继,奋勇鏖战。”
赵云望着面显愧色的麴义,低声笑道:“云天兄是大汉中兴之名将,将来一定能象先辈们一样青史留名。”
麴义心中霍然开朗,一时间热血沸腾,再无他念。
麴义伸手搂住赵云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感激不已,“撤,我们回河东。”
张济、王方和皇甫鸿护着天子,连夜退回到新丰城。
袁绍、蒯越、马腾率军赶到长门亭。
韩遂率军退到了丰城大营。
长安城下,再次恢复了宁静。
北疆军的撤退非常迅速,两天之内,后撤一百里,到达冯翊郡的万年城。
西凉军撤得更快,两天之内就到达了扶风郡的郡城。
袁绍、蒯越也罢,张济、皇甫鸿也罢,谁都没有想到北疆军和西凉军会撤退。两方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急忙多派斥候,四处探查。
侍中种辑携旨赶到长门亭,向袁绍、蒯越讨要粮草。
袁绍看都不看,随手把天子圣旨丢到案几上,张嘴就开始痛骂张济和皇甫鸿等人,“韩遂突然叛变,吕布率军攻打我侧翼,战场形势已经完全改变,你们竟然落井下石,见死不救。我没有粮草,你叫皇甫坚寿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给陛下吃。”
种辑苦苦哀求,袁绍冷笑:“陛下饿了,你就把陛下送到我这里,我一粒粮草都不会给你们。让我喂饱了张济这些叛逆,然后再让他们来打我,你想都不要想。”
“袁大人,当初你是怎么承诺的?”种辑怒道,“你难道要饿死陛下?”
“当初我说过,打败了北疆军,我可以送陛下到南阳避祸。”袁绍背着手,慢慢走到种辑面前,眼睛微微眯起,语带嘲讽之声,“当然了,陛下如果愿意到洛阳,我也可以把陛下送到洛阳去。但是,种大人,你听好了,是陛下,不是陛下和张济这些叛逆。”
“你……”种辑万万没有想到袁绍马上就翻脸。
“董卓、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王方这些叛逆杀了多少关东、关西的门阀世族和官吏,你算过吗?”袁绍指着种辑鼻子说道,“你看看朝中的大臣,几乎都是关中人,都是和李傕、郭汜、张济等人狼狈为奸,祸国殃民的奸侫之臣,你难道不知道吗?把粮食给他们吃,我还不如拿去喂狗。”
种辑不堪受辱,愤然而去。
种辑没有回去。他空手而归,如何向天子覆命?
种辑在大营外思考再三,转身再次进营去找蒯越和段煨。两人对袁绍的做法非常不满,但现在粮草都控制在袁绍手上,袁绍说不给,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蒯越和段煨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从各自军队的军粮里扣,无论如何不能把天子和大臣们饿了。
袁绍闻讯后,没有责怪两人。他下令把各部领取军粮的时间由三天一领改为一天一领,而且以粮草不足为借口,扣减各部军队的军粮数量。
三天后,等种辑再来讨要时,蒯越和段煨也是大眼望小眼,毫无办法了。
“种大人,你还是回去和陛下好好商量一下,到荆州暂避吧。”蒯越抹着泪水,痛声哀求道,“这样下去,关中马上就要再起战火,陛下安危如何保证?”
段煨也劝道:“有蒯大人和我在,保护陛下到南阳还是绰绰有余。这样僵持下去,我们也很为难,不知如何才能救陛下于苦海之中。”
种辑长叹,“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打北疆军了。北疆军在的时候,我们好歹衣食无忧,有吃有喝。现在倒好,我们帮助袁绍赶走了北疆军,却让陛下活活饿死了,罪孽啊。”种辑流着泪,步履蹒跚地回到了新丰城。
北疆军五天之内全部撤出了关中。
铁骑飞奔蒲坂津。步卒大军和部分随军民夫乘楼船离去。
西凉军也在第六天到达了凉州汉阳郡地界。
关中各方又惊又喜,接着气氛随即紧张起来。因为有流言传出,北疆军打洛阳去了。
袁绍坐立不安,日夜盼望着洛阳书信。
田丰劝他稍安毋躁,全力整军,准备攻打叛逆,夺取关中。
“西凉人撤退,我可以理解,因为韩遂没有粮草了,但北疆军为什么撤退?长安一战,北疆军准备充分,损失远远比我们小。我们损失了将近两万人,而我们埋到地下的北疆军尸体不过五千多具。麴义实力犹在,为什么要放弃勤王?”袁绍担忧地说道,“李弘的攻击目标,不会是洛阳吧?”
“大人如果一撤,北疆军马上就回来了。”田丰劝道,“李弘先是打洛阳逼我们回援,结果他兵力少,攻不下洛阳,无奈之下,他又使出这么一招。大人千万不要上当,不要撤。这流言,我看十有**都是北疆军故意传出来的。”
审配也劝阻,他认为这流言很可能是张济那些叛逆们传出来的,目的是吓退袁绍。
但流言越来越厉害,整个军中都知道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家在关东或者家眷在洛阳的将士们,更是急得团团乱转。
这时,洛阳沮授也来告急。李弘带着北疆军再次围攻洛阳,北疆军的大营也越来越大,从函谷关到洛阳的驰道上,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和马车川流不息,扬起的灰尘遮蔽了天空,形势非常危急。
袁绍不顾众人的劝阻,当即决定率两万人先撤。袁谭、蒯越、段煨率两万军暂驻关中。
马腾告别袁绍,率军离开长门亭,占据了扶风郡。
六月下,大雨滂沱。
袁绍撤军受阻,忧心如焚,夜不能寐,竟然病倒了。
大汉国兴平二年七月。
种辑再来讨粮,跪地痛哭流涕。
蒯越、段煨和田丰等人也苦苦相劝。
袁绍躺在榻上,听着屋外的雨声,一言不发。如果洛阳丢失了,我就只能暂时待在关中,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回援洛阳,而是诛杀叛逆了。想到这,袁绍翻身坐起,指着种辑说道:“你去告诉陛下,叫他下旨诏告天下,宣布李弘、麴义、吕布、赵云等人都是大汉叛逆,立即罢了他们的官职,杀了他们的九族。”
种辑一听有希望,大喜过望,不顾大雨,打马赶回了新丰城。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天子另外还下旨拜封袁绍为车骑大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
“这圣旨可送到河东了?”袁绍抬头看看浑身湿透的种辑,一脸鄙夷地问道。
“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种辑的腰差点没弯到地上。
“你叫皇甫鸿来。”
种辑连连点头,转身又冲进了大雨里。
皇甫鸿只身来到长门亭。袁绍强撑病体,设宴相请,绝口不提战场之事。皇甫鸿心中郁闷,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早,袁绍给了皇甫鸿十车粮食。十车粮食给两万人吃,这不是调戏人吗?皇甫鸿不敢吵,一吵,估计这十车粮食都没了。他忍气吞声地回去了。
第三天,天子请皇甫鸿再去讨要。皇甫鸿无奈,厚着脸皮又去了。袁绍很客气,好酒好菜招待,然后给了十五车粮食。皇甫鸿肺都气炸了。
第四天,皇甫鸿说什么也不去了。天子于是让种辑陪着董承去要。董承是国戚,天子想,袁绍总要给点面子。结果袁绍一点也不给面子,命人把董承打了个半死,然后叫种辑给驮回去了。
天子哀求皇甫鸿再去讨要。皇甫鸿说,臣丢不起这人,不去。臣记得潼关还存有军粮,到潼关去吧。张济一听不愿意了,那点粮食他像宝贝一样的收着,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如果给这些人三两下吃了,自己以后怎么办?
“不行。那点粮食有限,是给驻守潼关和桃林要塞的三千守军吃的。如果我们把它吃完了,桃林要塞谁去驻守?桃林要塞没人守,北疆军一拥而入,我们连潼关都没有了。还有,就算我们到了潼关,那点粮食又能支撑多长时间?以后怎么办?到了冬天怎么办?到了冬天,山上的野菜也没了,我们喝风去啊。”
天子悲由心生,放声大哭,“如果大将军在,麴将军在,朕和众位爱卿何至于沦落到这步悲惨境地。”言下之意,十分责怪那些当初出主意要诛杀北疆军的大臣。种辑、皇甫鸿等人羞惭至极。
“陛下,臣拼着这条老命,到河东去求求大将军。请他给点粮食。”太尉杨彪跪地请命。
天子哭道:“朕刚刚下旨罢了他们的职,你去,不是白白送命吗?”
“到目前为止,大将军还没有杀过无罪的大臣。臣一没有贪赃枉法,二没有背叛陛下,什么罪也没有,他凭什么杀臣?大将军不会杀臣的。”杨彪安慰天子道,“大将军如果不给粮食,臣就去借。臣的宗族如今都已迁到河东,臣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了,也要从他们那里借几船粮食来。”
天子答应了。五十三岁的杨彪带着几个门客,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满天的风雨里。
远水救不了近火,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大臣们于是纷纷劝说皇甫鸿。皇前鸿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去求袁绍。
袁绍好象对皇甫鸿格外垂青,满口答应。这次他给了皇甫鸿一百车粮食。当皇甫鸿带着粮食回到新丰城的时候,整个城池都轰动了。
城楼上,张济、王方、杨奉几个人站在一起,脸色很难看。
贾诩走到满头大汗的皇甫鸿面前,摇头苦笑:“坚寿,你这是何苦?你不想活了吗?”
皇甫鸿眼圈一红,泪水霎时滚了出来。
袁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袁微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越来越激动。突然,他一跃而起,猛地高举双手,纵声狂呼:“天啊,你总算长眼了。”
田丰、郭图、审配、蒯越、袁谭等人纷纷赶到中军大帐。
袁绍极力抑止住自己的兴奋,背着手在大帐内转来转去,不时和几个下属亲热地开着玩笑。
众人十分诧异。袁谭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病好了?”
“好了,全好了。”袁绍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哈哈大笑,“我们马上就可以拿下关中,拿下关西,很快就可以回到洛阳了。”
袁绍快步走到案几后面,望望一张张惊愣的面孔,喜笑颜开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接着他用力举起手中的书信,大声喊道:“黄河决堤了。”
众人骇然心惊,大帐内霎时一片死寂。
“哪边?是北大堤还是南大堤?”田丰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颤抖着声音问道。
“北边,是北边。”袁绍一拳砸到案几上,“是北边大堤。”由于过分激动,袁绍的身躯不停地晃动着,双手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大帐内顿时欢声雷动。
“决了几个口子?”田丰急切地问道。冀州是他的老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黄河决堤,对冀州和冀州百姓来说,是巨大的灾难。他心里一阵巨痛,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多少百姓将因此而丧生,多少无辜的生灵将因此而号泣。
“十二个,十二个。”袁绍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
审配一把抢过袁绍手上的书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细看。田丰也急忙凑了过去。
“大人,李弘这下惨了,不要说打洛阳,就是关西也守不住了。”逢纪得意洋洋地笑道,“他为了打洛阳,损兵折将,我看他还怎么守关西?”
“兵他是有的,就是粮草尽绝了。”耿苞乐呵呵地笑道,“河北受灾,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赈灾,而是瘟疫。此时正值盛夏,人和牲畜的死尸来不及掩埋,瘟疫马上就会爆发。每次水灾之后都要爆发一次瘟疫,这次河北又岂能幸免。河北经此一灾,两三年内恐怕都翻不了身了。李弘算完了。”
“是啊。”蒯越忧心忡忡地叹道,“李弘这几年收留和安置了数百万流民,我一直担心会出问题,没想到真给我料中了。今年河北遭受如此重灾,李弘哪有能力赈济?数百万流民一旦衣食有缺,很快就会暴动。李弘这次不是算完了,而是真的完了。”
“黄河这十几年隔三岔五就决堤,但一次决口十二处,倒是骇人听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袁谭笑着问郭图道,“郭大人听说过吗?”
郭图苦笑,“黄河如果决堤十二处,基本上就要改道了。”接着他皱眉说道,“今年雨水虽然多,雨季延续时间也很长,但也不至于一次决口十二处。难道下游天天都是暴雨?”
袁绍笑容一僵,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急步去抢审配手中的书信,“正南,看好没有,把书信给我。”
“曹孟德,我要杀了你。”
大帐内突然传来一身凄厉而惨烈的叫声。众人毛骨悚然,同时转头看去。
田丰像疯子一样冲出了大帐。
“元皓,元皓,你要干什么……”审配飞步跟在后边,失声大叫,“你快回来。”
袁绍手里捏着那份书信,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部图一低头,苦笑出声,笑声里满含着无言的愤怒和痛苦。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节
七月上,河东,蒲坂津。
太尉杨彪下船之后,看到了来迎接他的征西将军徐荣、左将军麴义、龙骧将军赵云和奋威将军吕布。北疆四位统军大将同时来接,这让杨彪忐忑不安的心顿时轻松起来。
“大将军在哪?”杨彪和四人稍加寒暄之后,马上问道。
“大将军回邯郸了。”徐荣恭敬地说道。
“回邯郸了?”杨彪非常诧异,“徐大人,大将军和你不是在攻打洛阳吗?怎么突然他又回邯郸了?你们也撤军了?”
徐荣脸色一黯,“黄河决堤了。”
杨彪心中震骇,站在大堤上半晌无语。大汉这些年多灾多难,社稷和百姓饱受战火与灾患的蹂躏,山河已经残破不堪。难道,大汉真的走到了尽头?
一行人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大营。
徐荣把冀州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由于关中、关西和中原地区连续暴雨,黄河水位暴涨。六月底,兖州东郡地段的黄河大堤率先决口。黄河这几年水灾多,决堤频繁,但因为战乱,这些决口之处都没能得到很好的恢复和加固。大堤不堪重负,很快坍塌了。
“这不仅是天灾,还是**。”杨彪愤怒地说道,“今年雨水虽多,但还不不至于决堤十二处,更不会出现北边大堤决口而南边大堤却安然无恙的奇事。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不是袁绍指使人干的,就是曹操那个逆贼干的。”麴义怒声说道,“早知有今日之祸,开春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渡河南下杀进兖州,把这帮祸国殃民的叛逆全部杀了。”
徐荣冲他摇摇手,示意麴义不要当着杨彪的面大喊大叫。
“太尉大人此次来,是为了粮食的事吗?”
杨彪叹了口气。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此次黄河决堤不同于往日,黄河大堤决口十二处,冀州南部州郡几乎全部被淹,受灾百姓达数百万之众,河北抗灾赈灾形势非常严峻。此时不要说一船粮食,就是一粒粮食,对河北灾民也是弥足珍贵。
“罢了。”杨彪摇摇手,痛心疾首,“天下即使没有乱,朝廷也无法解决这场大灾难。大将军和河北上下如果能平安度过此劫,大汉当中兴有望,否则……”他仰天长叹,悲恸至极,“大汉四百年基业,将就此断绝。”
众人心中伤痛,各自垂头不语。
“关中形势如何?”麴义勉强忍住怒火,不满地问道,“陛下把我们赶走了。袁绍、蒯越应该迎驾了,怎么还会缺粮?陛下打算到哪?是到荆州还是到洛阳?”
杨彪苦笑,连连摇头,把关中的形势说了一遍。
“如今河北受灾,北疆军无力再战,袁绍、蒯越、马腾等人有恃无恐,关中形势会越来越糟。”杨彪一脸愁苦,“现在陛下哪里都不敢去,哪里也不能去。我大汉万里江山,竟然没有陛下的安身存命之地……”说到这里,两行老泪从杨彪的眼里缓缓滚了出来。
“大人,大将军这次出动十万人马勤王,其决心之大,其对大汉和陛下的忠诚,天下皆知。陛下为什么就不能信任大将军?为什么就不能到河北?”吕布略显激动地说道,“我真的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忠奸不分?难道就靠张济、皇甫鸿和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们就能平定天下,重振大汉?”
杨彪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天子从继承皇统那一天起,就先后被董卓、李傕和郭汜这些叛逆挟持着。前前后后七年时间里,天子没有哪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和血腥之中。他除了相信身边的大臣,他还会相信谁?大将军对于他来说,非常的陌生和惧怕,他怎么敢到河北来?
“我们一片赤胆忠心去勤王,结果反而被陛下陷害,反而被陛下说成是叛逆,这……”麴义看到徐荣责备的眼光,赶忙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我们现在都是叛逆,河北上上下下都是叛逆,那我们还去勤王干什么?怪不得袁绍一心一意要重建皇统,现在看来袁绍是对的。我们不是去勤王,我们是去送死。我就想不通,陛下把大将军杀了,把我们都杀了,天下就被他平定了?他就能中兴大汉了?当年光武皇帝如果都象陛下一样对待我们这些忠心不二之臣,大汉能中兴吗?”
杨彪轻叹,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陛下已经下旨,你们不再是叛逆了。”
“哼……”麴义嗤之以鼻,甩头冷笑,“我们都是叛逆了,这圣旨对我们还有效吗?”
赵云急忙伸手打了麴义一下。
“呸……”麴义猛地站起来,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怒气冲天地走了。
大帐内的气氛很尴尬。
赵云轻轻咳嗽一声,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谦和的微笑,“大人,大将军临走时,对关中的形势有所预料,特意命令我们准备了两船粮食……”
杨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徐荣、吕布和赵云,“真的?”
“大将军说,无论河北怎么困难,都不能饿着天子。”徐荣慢吞吞地说道,“本来我们想早点送过去,但忽然间我们都成了大汉叛逆,所以……”徐荣无奈地一摊手,“我们就是想送,也不敢送啊。”
杨彪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他高兴地连连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想说两句感激的话,但喉头一哽,眼睛一酸,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北疆军撤回关西和河东后,主力铁骑已经急速返回大漠,赵云将军也将在近期率军返回冀州。关西和河东两地只有五万人不到的步卒大军。”徐荣继续说道,“虽然我们还有兵力,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草,所以大军除了驻守关隘外,不可能再进行长途远征。”
杨彪明白了徐荣的意思。关中如果出现了什么危机,北疆军不再插手了。
“粮食不多,但足够维持了。考虑到袁绍可能增兵关中,大将军命令我们再送你们一船军械。”徐荣看看杨彪,笑着问道,“大人,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现在就对我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做到。”
杨彪也不客气,马上说道:“你们还能象过去一样,一直给我们提供粮食吗?”
徐荣点点头,“现在,北疆军将士一天只能吃一餐。所以,只要你们节省一点,我们还是可以勉强支撑的。”
杨彪兴奋地连捋长须,又问道:“袁绍如果增兵关中,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坐在一旁的吕布立即打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潼关和桃林要塞说道:“你们的兵力不足,袁绍的援兵如果赶到了关中,关中肯定守不住。此时,大人最好劝劝陛下,急速撤到潼关和桃林要塞一带。你们撤到这里,既可以得到北疆军的支援,还能得到粮草和军械的补充。”
“好,好……”杨彪激动不已,“我马上回去禀奏陛下,马上回去。”
七月中,冀州。
大将军李弘日夜兼程返回邯郸。
赶到邯郸城三十里外迎接大将军的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荀攸。
荀攸两眼红肿,神色憔悴,非常疲劳,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的。
长公主、右将军张燕、张温、赵岐等老臣,大司马府长史李玮、大将军府长史朱穆和河北诸府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部赶到了受灾郡县救灾去了。邯郸行辕就剩下荀攸和筱岚带着一帮掾属在主持日常事务。
李弘急不可耐地询问灾情。
十二道决口分布在冀州魏郡、兖州东郡、青州平原郡的黄河段北大堤上,黄河水呼啸而下,淹没了冀州魏郡南部,河间国北部,渤海郡南部,兖州东郡北部,青州平原郡北部,冀州甘陵国整个被淹,受灾县城多达五十多个,受灾人口大约三百多万,数百万亩田地全部被冲毁。
过去黄河一旦决堤,黄河南北两岸都会受灾,但由于这次掺杂了人为因素,洪水全部冲到了黄河北岸,给冀州造成了惨重灾难。
“死了多少人?大约死了多少人?”李弘大声问道。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荀攸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主要精力是抗洪。洪水冲进河北后,由南向北,依次进入徒骇河、马颊河、大河故渎、清河、漳水河、滹沱河等几条主要河流进行分洪。但洪水太大,近期雨水又多,大大小小的河流几乎全部漫堤,很多地方都破堤受灾了。到今天为止,险情尚没有得到根本扭转。”
“中兴渠呢?中兴渠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吗?”李弘忧心如焚,嘶哑着声音问道,“我一再交待,中兴渠的开挖要从大河故渎开始,这样发生水灾的时候,也能起到分洪的作用,可以迅速把流入大河故渎的洪水引到漳水河和滹沱河。你们没有做到吗?”
“做到了,我们做到了。”荀攸连声说道,“虽然中兴渠的开挖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但由于参加开挖沟渠的流民非常多,进度很快,所以这次它发挥了很大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分洪时间,避免了受区域的进一步扩大。”
“洪水何时才能退尽?险情何时才能解除?你们心里有数吗?救灾赈济的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不下雨,再有五到十天,险情就能得到缓解。”荀攸用力揉揉自己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文丑、张郃、高览、何风、吴雄、高顺、徐晃几位大人正在指挥将士们全力抢堵决口。目前已堵起来七个,剩下的五个也很快就要合拢了。只要决口被堵上,事情就好办多了。救灾赈济的事早已开始,长公主一直在受灾郡县亲自督办。”
“张燕大人在哪?”
“在东郡的阳平城。那里的决口最大,我们堵了十天都还没有堵起来。张燕大人正在那里坐镇指挥。”
“走,我们直接去阳平。”李弘回头对祭锋、张震高声叫道,“传令各部,加快速度。”
“大人,你不回邯郸了?”荀攸惊讶地问道。
“事情忙完了,我就回邯郸。”李弘从怀里拿出两个漂亮的锦囊递给荀攸,“这是我给女儿买的礼物,你帮我带回去。”
李弘一鞭抽下,飞雪痛嘶一声,四蹄如飞,狂奔而去。
七月中,东郡阳平城。
大堤上,人流穿梭,吼声如雷,数千北疆将士和近万民夫正在奋力抢堵缺口。
张燕、朱穆、文丑、高览、臧洪、陈宫等数位北疆大吏浑身泥泞,先后前来拜见大将军李弘。
李弘还是第一次见到臧洪和陈宫,他非常客气地和两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和众人谈起了救灾的事。决口迟早都会堵上,眼前最紧要的问题是救灾,是如何让河北平稳度过这场灾难。
高览跪下请罪。东郡黄河北大堤连破四口,他作为驻防东郡的军队统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不追究谁的罪责。”李弘一把就把他扶了起来,“如果要追究罪责,我是大司马、大将军,我的罪责最大,其次是张燕大人,然后才能轮到你。”李弘望着高览消瘦的面孔,心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许多事要干,不要累趴下了,我还指望着你啊。”
高览眼眶一热,赶忙低头擦了擦眼睛。
臧洪和陈宫互相看看,眼里充满了敬佩。
“大将军,河北事了,第一件事就是渡河杀进兖州,剥了曹操那个屠夫的皮。”文丑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有田楷那个混蛋,我要吃了他的肉。这两个逆贼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竟然暗中派人掘堤放水。多少无辜百姓,就这么葬身洪水,多少田地、房屋、牲畜,就这么烟消云散了。”文丑怒吼一声,“恨啊……”
“他们掘了几个口子?”李弘望向张燕。
“至少有一半。”张燕心力交瘁,十分疲惫地坐在地上,“东郡黄河北大堤最先有两个地方决口,我们全力抢堵,疏忽了对其它地段的警戒。结果两三天后,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想堵都堵不起来了。”
“水流太急,只要掘开一个小口子,随即就会被洪水冲倒大堤,所以到底有几个决口是他们故意开掘的,我们也不知道。”臧洪愤怒地说道,“曹孟德这个逆贼一而再,再而三地屠杀无辜百姓,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没想到,田楷也这么丧心病狂。”田畴站在李弘身后,轻声叹道,“看样子,这事和袁绍也有关系。他为了占据关中,竟然不惜代价,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他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他才不怕呢。”文丑没好气地骂道,“这次,他和曹操、田楷把我们整得这么惨,他还怕什么?等我们恢复了元气,势必要把他们杀得血流成河,以报今日之仇。”
李弘咬咬牙,心中杀气凛冽。
七月中,甘陵国,甘陵城。
长公主惊喜万分地冲了出来。
李弘站在大堂上,长发披散,高大威武,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浓密而稍嫌凌乱的胡须上带着些许灰尘,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
长公主猛然站住了,迷人的面孔上突然泛起了两团红晕,眼晴里涌出绵锦情意。
李弘听到脚步声轻轻传来,急忙抬头看去。两目相遇,李弘顿时一窒,心脏霎时剧烈跳动起来。长公主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就连自己看见了都有一种惊艳之感。
“殿下……”
李弘刚要行礼,一股香风扑面而至,一双白皙娇嫩的小手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窒息感愈加强烈,李弘急退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躬身施礼,“殿下……”
腰还没有弯下去,那双白嫩的小手如影附随,跟着又递到了自己眼前,“大将军……”
李弘面显惭色,再退一步,轻声说道:“殿下,臣勤王失败,未能见到陛下。”
白嫩的小手颤抖了一下,接着失望而沮丧地缓缓收了回去。
李弘看到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你答应我的,临走的时候,你亲口答应我的。”长公主一把抓住李弘的大手,“你说你能救出陛下的。”
李弘苦笑。
“河北受灾,勤王更加渺茫,陛下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长公主忽然倒在李弘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李弘一手给长公主抓着,一手茫然地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大堂外,张温、崔烈、丁宫、蔡邕、赵岐等数位大臣正好匆匆赶来,突见之下,不禁瞠目结舌,震骇不已。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一节
望着怀中哭泣的玉人,闻着沁人心脾的发香,握着软若无骨的小手,李弘心跳加剧,感觉有点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连日赶路太过疲劳,还是佳人在怀,李弘竟然有点支撑不住了。他轻微地摇晃着身躯,悬在空中的那只手臂也渐渐向长公主的腰间伸去。
大堂外的张温远远看见,浓眉顿皱,张嘴就想喊。赵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冲着他连连摇手。
崔烈对众人做了个手势。大家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避到两侧廊檐下。几位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面带怒气。
长公主对大将军情根深种,这在行辕,甚至在河北诸府大吏中早已不是秘密,但大将军好象一无所知,对长公主敬而远之。大将军待在行辕的时间不多,很多时候都率军征战在外,所以一直以来,行辕风平浪静,河北没有传出任何流言蜚语,大家都相安无事。
长公主十六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可以谅解。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社稷涂炭,长公主两年前就已嫁做他人妇了。不过,长公主可以爱上大将军,但大将军绝不能对长公主有任何想法。不是因为大将军有妻室,也不是因为大将军的卑贱出身,而是因为今日天下的形势,因为中兴大业。
本来天下人就在怀疑大将军图谋不孰,有篡立之意,可能是董卓第二。这时候如果再传出大将军和长公主之间有私情,其后果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流言对大将军就非常不利了。当年董卓奸淫先帝嫔妃,现在大将军妻略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接着阴谋篡立的罪名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到大将军头上,然后大将军身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不明白事实真相的某些河北大吏可能会就此背叛大将军,而袁绍、刘表、曹操等人更可以名正言顺地高举大义之旗,联手对付河北了。
李弘的手在触及长公主的细腰之前突然停住了。
“殿下,殿下,几位老大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你还是先听臣解释一下,好不好?”李弘僵硬地挺直着身躯,几乎是哀求着小声说道,“殿下,臣只是说勤王失败,并没有说不再勤王啊。”
长公主的哭声渐渐小了一点,但她还是紧紧地抱着李弘。
“殿下,今年,臣也许还有机会救回陛下……”李弘柔声劝道,“殿下不要着急。臣既然答应了殿下,就一定替殿下做到。”
长公主抬起头,轻声抽泣着,一双樱唇微微地颤抖道,“你没有骗我?”
李弘望着长公主脸上的泪痕,心中一阵战栗,突然生出要低头去吻她,去爱怜她的冲动。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李弘大吃一惊,右手急忙挣脱长公主的小手贴上她的腰腹,左手一把抱住长公主的细腰,把她凌空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身前。
长公主霎时面红耳赤,又羞又喜,骄靥如花一般艳丽动人。
李弘心弦震颤,心跳也再度加剧。
长公主低下头,再度向李弘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
李弘蓦然想到什么,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锦囊放到长公主的手上,“殿下,臣回来的太过匆忙,没能带上什么好礼物……”
“大将军……”屋外的说话声突然大了起来。
长公主脸色一变,就象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身跑进了后堂。
张温气呼呼地走进大堂,两眼怒视着李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李弘一脸尴尬,面孔微赤,无从辩解。
“好了,错不在你。”蔡邕出面打圆场,“大将军急速而回,一路上定然累了。”
“大将军,这太危险了。”赵岐一边坐下,一边不客气地说道,“河北遭此大劫,数年内难以翻身,此时切切不可再出是非。”
“算了,算了,事情的轻重,大将军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崔烈挥手说道,“关中、关西形势如何?陛下会不会有危险?”
李弘把关中、关西、关东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由于黄河决堤,我们不得不撤出洛阳,迫使袁绍撤军关中的计策随即失败,勤王一事也就变得更加渺茫了。离开河东前,我已经嘱咐过徐荣,请他竭尽所能保证陛下的安全。如果陛下能听从我们的劝说,主动撤到潼关和桃林要塞一带,那我们将来就还有勤王的机会。”
张温等人听完李弘的述说,心情沉重,沉默无语。
“陛下不愿意到河东,我们又没有办法攻占关中,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李弘看看诸位老臣,无奈长叹道,“河北遭遇了百年罕见的大水灾,财赋非常紧张,勤王的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了。眼前的难关,诸位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河北财赋,有九成要依靠冀州。冀州遭灾,财赋锐减,我们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变出钱财和粮食,所以……”张温停了一下,苦笑道,“我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减少开支。”
“缩减开支?”李弘沉吟良久,“这好象不是什么好办法。”
“是啊,的确不是好办法。缩减开支,首先就要削减河北诸府的日常费用和河北各级官吏的俸禄,其次就是要削减北疆军将士的军饷。至于出兵打仗,那就更不要想了,我们这两年打不起仗。”赵岐对李弘说道,“这两年北疆军既然不打仗了,大将军是否考虑大量裁减军队?”
李弘神情冷峻,连连摇头。“这次勤王失败,关中和洛阳未能一战而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兵力不足。我看,北疆军不但不能裁减,反而要增加。另外,河北遭灾,无家可归的灾民要赈济,受灾郡县要恢复重建,各级官吏们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大家都非常辛苦,俸禄不能减。”
既不削减官吏们的俸禄,又不裁减军队,更不增加赋税,财赋开支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赈济救灾的开支,河北哪来这么多钱粮?诸位老臣们异口同声表示反对。
“大将军,你如果执意要这么做,最后受苦受难的是百姓。没有粮食,赈济力度又不够,灾民们会死的。”马日磾激动地劝阻道。
“灾民得不到赈济,饿莩遍野,那是谁的错?”李弘大声说道,“官吏们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操劳,最后拿不到俸禄,那又是谁的错?北疆将士们浴血奋战,最后连肚子都吃不饱,那又是谁的错?”李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是我的错。”接着他又指着张温等人说道,“也是你们的错。我们一再说改制兴国,但改制几年了,我们竟然连一场灾难都无法度过,这样的改制难道能中兴大汉?我看不到中兴大汉的希望。”
“如果黄河隔三岔五爆发大洪水,如果大漠和边郡时不时爆发大雪灾,如果干旱和蝗灾接连不断,如果河北陷入一场又一场的灾患,我们是不是就此等死?是不是就此眼看着社稷崩溃,汉祚灭绝?”
大堂上鸦雀无声,众人隔入了沉思。
“大将军,在今日这种绝境下,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之策?”蔡邕思索了根久,实在想不出什么妙策,于是拱手问道。
“粮食从哪来?钱财从哪来?土地,都是土地。”李弘用手拍拍地面,一字一句地说道,“河北受灾了,财赋减少了,但土地没有少,人口没有少。我们有土地,有人口,怎么就没有办法养活官吏,没有办法养活北疆军队?官制、兵制为什么就不能和土地制度互相结合,各得其利?”
“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实行军屯?军屯可以利用闲置的荒地养活士卒,养活军队,这是军屯的优点。但军屯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无节制的役使屯田兵,使得屯田兵不堪重负,怨声载道,逼得我们不得不逐步取消军屯。取消军屯,也使得我们失去了兵源,失去了军屯的优点。但我们为什么不能想个办法,尽可能扬长避短,充分发挥军屯的优点,让我们既能利用土地养活士卒,又能保持充足的兵源?这样我们的军队数量增加了,军资却大幅减少了,这比单纯地削减军队和缩减将士军饷不是更好吗?”
“如果我们能进一步把兵制、田制和赋税制度相结合,让三者互补长短,让土地能同时养活士卒和他们的一家人,这对稳定河北,稳定军心,提高北疆军彪悍的战斗力不是有更大的好处吗?只要有土地,我们就有兵源,士卒们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河北就能节省一笔巨额开支,财赋无形中就得到了增长,有什么不好?”
“由此类推,既然军队的财赋问题能解决,官吏的俸禄为什么不能解决?河北各级府衙可以拥有自己的官田嘛。这官田的收成就是官吏的俸禄。官吏走了,不在了,官田还在,还可以给继任者继续提供俸禄嘛。只要有土地,官吏们就有俸禄,这样既能解决河北财赋的紧缺问题,又能增加各级官吏的收入,有什么不好?”
大堂上先是一阵沉寂,接着崔烈一跃而起,激动地举臂欢呼,“河北有救了,大汉有救了。大将军,好办法,好办法啊……”
张温、马日磾、赵岐、丁宫、蔡邕等人围坐在一起,小声议论了几句,然后不约而同地鼓掌相庆。
“这办法,真的可以用吗?”李弘对诸位老大人的强烈反应有点难以置信。
“可以用,是中兴大计,是中兴大计啊。”崔烈冲上来,狠狠地打了李弘一拳,眼眶里竟然有点湿润,“先帝没有看错人,先帝没有看错人啊。大将军,这办法既能保征强大的北疆军,又能节省财赋开支。将来天下平定了,大汉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发展,必能重现当年的‘文景盛世’啊。”
李弘吓了一跳,“崔大人,你没有开玩笑吧?这办法真的有用?”
“是的,大将军。真的有用。”蔡邕高兴地笑道,“虽然你说得很简单,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地商讨,需要仔细修改官制、兵制、土地制度和赋税制度。但情况的确如你所说,只要有土地,有人口,我们就能解决财赋紧缺问题,军队数量不足问题,就能平定天下,中兴大汉。”
张温满脸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弘一眼。“我怎么看你,你都还是西疆战场上那个战无不胜的悍将,怎么突然变成治国能臣了?”
李弘脸一红,连连躬身,“大人笑话了。我肚子里有多少货,你还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马日磾颇为惊讶地问道,“有高人指点吗?”
“不是高人,是几个屯田老兵。”李弘满脸敬意地说道,“攻打洛阳的时候,因为连续下雨,大家都待在军帐里闲聊。有天我去巡营,几个屯田老兵说他们想家了。我说,打完仗了,我就让你们回家看看。几个老兵很高兴,说他们心里有个最大愿望,那就是能有一块地,能在不打仗的时候,和家里人一起耕田劳作,能抱着自己婆娘孩子过几天高兴日子。当兵嘛,总有死在战场上的一天,但如果不打仗的时候就能回家,就能和家人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李弘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回到大帐,我辗转难眠,于是想了这么个主意。不打仗的时候,北疆军除了保持一定数量的铁骑和驻防军队外,其余士卒由各曲军候统率,回到固定的地方,和家人一起耕田。打仗的时候,接到军令就上战场,为国效命。”
“这些士卒不同于普通百姓,他们另外编籍,另行登记造册。他们的田地比别人多,他们不用上缴赋税,不用服徭役,收成都是他们自己的,但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我大汉士卒。他们死了,他们的后代长大了必须上战场。”
赵岐连连拍手,大声赞道:“百姓才是我大汉社稷的真正根基啊。大将军,日后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些屯田兵,正是他们和他们心里的愿望,帮助大汉走向了中兴之路。”
“土地不够怎么办?”马日磾问到了一个要害问题。河北人口过多,土地已经不足分配。
“从各地门阀世族和富豪手中强行购买。”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
“强行购买?”崔烈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恐怕会和‘计口授田’制互相冲突,激化府衙和门阀之间的矛盾。这对河北稳定非常不利。”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大汉生死存亡的时候。”李弘厉声说道,“是大汉的利益大,还是他们这些门阀世族的利益大?”
“大将军,我看这样吧。”张温笑道:“告诉那些门阀世族,等我们打下了中原,就让他们以最低的价格购买最好的土地。至于这几年他们所受的损失,我们可以折成钱财,等到将来他们购买土地的时候予以冲抵。”
“哼……”李弘不满地冷笑了一声,“那将来,我岂不是要白白送给他们许多土地?”
“大将军,将来把袁绍、曹操这些叛逆杀了,你知道能收回多少土地吗?”崔烈显然很赞同张温的建议,他拍拍李弘的后背,笑着说道,“袁阀家大业大,他们家的土地加在一起,远远超过河北门阀卖给我们的土地。你就不要这么小气了,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该大方一点就要大方一点,这对我们有好处。”
“恐怕对你的好处也不少吧?”蔡邕嘲讽道,“你们崔家可是冀州第一门阀,将来……”
“好……好……”崔烈急忙摇手打断了蔡邕的话,“现在是议事时间,莫谈私事,莫谈私事。”
众人大笑。
七月下,关中,新丰城。
皇甫鸿借来的粮食,首先供应给天子和朝中一帮大臣,然后是他自己的士卒,最后才给张济、王方、杨奉等人的军队。
有一天,双方士卒为了粮食,大打出手。皇甫鸿大怒,把带头抢粮的十几个士卒给杀了。张济、王方很生气,他们暗中怂恿胡才、李乐到天子营去抢。
白波黄巾军大概饿极了,不但抢粮,连宫女都抢。皇甫鸿带着亲卫骑杀进了天子营,李乐、韩暹、胡才也不示弱,和皇甫鸿大打出手,长箭满天飞,新丰城大乱。
张济、王方趁机攻打皇甫鸿,把皇甫鸿赶出了城。皇甫鸿虽然都气疯了,但他还有理智,知道不能上了袁绍的当。
在这危急时刻,太尉杨彪带着粮食和军械回到了新丰城。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二节
大汉国兴平二年八月。
有了粮食和军械,新丰城的各部军队随即安稳下来。在天子和太尉杨彪的劝说下,张济、王方等人和皇甫鸿握手言和,大家坐在一起商量解决关中危机的办法。
长安大战后,大将军的北疆军和韩遂的西凉军同时退出了关中。现在,关中还剩下袁绍、刘表、马腾和段煨四支军队,人数大约在五万人左右。凭武力打,是打不过这五万人的,必须要想其它办法。
最近一段时间,袁绍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势,原因很多。一是长安大战后,他的军队损失较大,需要时间休整和补充粮草军械。二是早先他不能确定北疆军撤兵的真正意图,不敢轻易用兵。三是张济、王方等人实力犹在,如果强攻害死了天子,他就要背上弑君的罪名,在霸业未成之前他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四是洛阳未稳。北疆军连续攻打关东一个多月,围洛阳就有二十多天,这给关东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需要时间安抚民心,更需要时间重新夺回函谷关以确保关东的安全。
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从当前的关中形势出发,袁绍如何同时实现勤王和攻占关中两个目标,他需要时间思考。
现在的关中形势对袁绍非常有利,在勤王这个大前提下,刘表的荆州兵也好,马腾的西凉铁骑也好,段煨的关中兵也好,都愿意遵从袁绍的军令。而北疆军在黄河决堤,河北受灾之后,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再次出兵勤王的可能。所以袁绍只要把张济、王方等叛逆杀了,勤王就成功了。天子得救,关中到手,剩下的事就是袁绍一个人说了算。他想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也可,易弦改辙,重新尊奉当今天子也可。
刘表肯定想勤王,想把天子接到南阳去避难,但刘表绝对不愿意看到张济、王方这些人挟持着天子到南阳。同样的,张济、王方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也肯定不会拱手交出天子,让天子离开自己,离开关中。
在这种情况下,袁绍和刘表达成了某种默契。袁绍马上翻脸,拒绝提供粮食,意图利用粮食紧缺来激化张济、王方和皇甫鸿之间的矛盾,让关中诸将互相打起来,打算不战而胜。
大将军显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为了保证天子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对抗袁绍,马上给天子和关东诸将提供粮草军械。
袁绍得知了这一消息后,他将采取何种对策?
关东诸将再次抱成一团。袁绍的离间计已经失去作用,他只有打了。
但刘表不会冒着弑君的危险帮助袁绍攻打天子营,马腾和段煨也是一样。马腾和段煨投靠袁绍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袁绍成就霸业,他们想勤王,想建立功业。他们和张济、王方、皇甫鸿等人都是西凉人,彼此之间都有很深交情,一旦倒戈,袁绍就要被赶出关中。所以袁绍很难完全信任他们。
因此,袁绍要想占据关中,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洛阳稳定后,迅速增兵关中。
六月底,黄河决堤,北疆军撤兵关西,至今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豫州袁微的大军应该已经返回豫州。袁微有两万军队,他的军队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洛阳帮助沮授、淳于琼、陶升攻打关西,一部分赶到南阳会合朱灵,北上进入关中作战。
袁绍得到援兵,实力大增,蒯越、马腾和段煨即使心中有看法,也不敢公开表示反对,尤其是马腾和段煨,更不敢有背叛之念。
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尚书令士孙瑞、骠骑将军张济、尚书贾诩、待中种辑等诸多大臣经过仔细商讨,一致认为袁绍的攻击时间最迟不会超过十月。
贾诩随即提出了两个应对之策。
一是退守潼关。我们的实力无法和袁绍抗衡,最明智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退守潼关,保存实力,伺机反击。退到潼关后,我们既能得到北疆军的粮草军械,还能得到关西和河东北疆军的援助。而大将军看到天子在潼关,也比较放心,不会主动找我们麻烦。另外,我们两万人马退守潼关后,关西的军队数量大增。北疆军守在关西的东面,我们守在潼关,袁绍无论想什么办法,短时间内都无法拿下关西。
袁绍拿不下关西,就象鱼刺卡在了咽喉上,进不能进,出不能出,十分难受。袁绍难受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打仗时间一长,军资消耗就大,荆州的刘表在勤王未果的情况下,肯定不愿意继续帮助袁绍打关西。现在给袁绍提供粮草军械的是豫州和荆州,豫州是袁绍的,但荆州不是。荆州刘表如果要蒯越撤军,蒯越马上就会回去。马腾和段煨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不会尽心尽力。
这样一来,袁绍就左右为难了。继续打吧,损耗太大,关西还未必能打下。不打吧,关中和关东就不能联为一体,自己霸业将严重受挫。尤其严重的事,一旦大将军撑过了今年,明年势必要卷土重来,关中必定丢失。
袁绍哭了,我们就要笑了。
第二个办法比较冒险,但如果能成功,我们今年就能赶走袁绍。
袁绍利用我们粮食紧缺的机会,使用离间计,妄图让我们内讧,他好捡个大便宜。我们则将计就计,也给他来个离间计。
北疆军给我们提供粮草军械的事,袁绍目前不知道,而他的援军最早也要到这个月底下个月初才能赶到长安。我们就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离间他和蒯越、马腾和段煨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先闹起来。然后再趁机突袭袁绍,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逼出关中。
马腾和我们都是朋友,过去都是西凉战场上并肩杀敌的兄弟,他当然不想杀我们,当然更信任我们。段煨和我们本来就是一条心,如果不是李傕这个混蛋非要自相残杀,他不会去投靠袁绍。袁绍能给他什么好处?袁绍自己就是个大叛逆,跟着他,迟早都是死路一条。跟在天子后面,大家将来都是中兴名臣,这谁不知道?这两个人好说服。
至于离间袁绍和蒯越的办法就更简单了。我们请天子下一道圣旨给刘表,说自己已经说服了张济、王方和皇甫鸿三位将军,自己将带着天子营到荆州去,请荆州军来护驾即可。
此时关中形势对袁绍非常有利,袁绍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刘表迎驾天子。刘表一旦迎驾,他就是勤王功臣。袁绍不仅会失去南阳,更会失去自己在各地州郡大吏中的地位。将来刘表不但要指挥他,还要代替他指挥各地州郡大吏。那时,袁绍不要说占据关中了,就连他自己的王霸之业,恐怕也要化作一场春秋大梦。
袁绍不同意蒯越护送天子南下荆州,两人之间必定要发生激烈冲突。冲突一成,突袭的机会也就来了。
这个“突袭”不是我们突袭袁绍,而是袁绍来突袭我们。
皇甫鸿将军可以去诈降,可以向袁绍献计,愿意和袁绍里应外合,诛杀叛逆,救出天子。
袁绍可能会将信将疑,但他在援军未至,蒯越又和他矛盾重重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冒险一搏。
因为他只要把天子抢到了手,则形势就完全变了,完全被他控制了。到那时,无论是天子、刘表、马腾、段煨,还是关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当然了,如果天子出了意外,他还是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不过袁绍一直都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一直都想重建皇统,如果他能迅速拿下关中、关西,王霸之业初步成功,他大概也就不怕各地州郡大吏的指责了。
所以,这个“险”,他一定会“冒”。
袁绍来突袭我们,不会告诉蒯越,更不会请蒯越来帮忙。蒯越知道了,担心天子安危,一定会阻止。袁绍也不会告诉马腾和段煨,他不相信马腾和段煨,担心消息被泄漏了。
袁绍一支军队,不过两万人,我们也是两万人,有心算无心,必定杀他个落花流水。袁绍一败,形势大变,马腾和段煨立即就会倒戈。如此双方实力则发生变化,袁绍和蒯越眼看勤王和夺取关中皆无可能,只能撤军。
太尉杨彪等大臣,骠骑将军张济都不同意第二种办法,他们极力要求退守潼关。有了北疆军的粮食军械,张济也就不在乎自己的那点粮食储备了,他现在要保存实力。而杨彪考虑到徐荣的劝告,担心天子的安全,所以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突袭袁绍的计策。
我们这里的人非常复杂,袁绍的耳目也非常多,消息一旦泄漏,弄巧成拙,被袁绍将计就计,我们就死定了。
王方、皇甫鸿、杨奉、董承、贾诩、种辑等文武大臣却要求采取第二种办法。
第一种逼守潼关之策有个巨大的隐忧,那就是明年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明年大将军一旦帮助我们击败了袁绍,重新夺回了关中,北疆军就不会再退出关中了。那时不管是天子,还是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北疆军进驻关中,拒绝大将军入朝主政。大将军入朝主政,首先就要对付我们,我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所以如今之计,只有采取第二种办法,先击败袁绍,后稳定关中,大家还有一条活路。
大臣们互不相让,争吵激烈,最后一致请天子决断。天子十四岁了,已经行了冠礼,是个大人了,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天子选择了第二种办法。
种辑到长门亭向袁绍讨粮。
袁绍不给。种辑很愤怒,大骂袁绍,皇甫鸿大人差点被你害死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害死天子才罢休。
种辑被乱棍打出了中军大帐。他鼻青脸肿地跑到了段煨营帐,向段煨苦苦哀求。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你作为朝中大臣,岂能象叛逆一样视而不见?段煨咬咬牙,从士卒们的嘴里抢了五车粮食给种辑。种辑不要,这点粮食有什么用?不把袁绍赶走,天子迟早都要一命归天。段煨长吁短叹,痛心疾首。
种辑又去拜见蒯越。天子快死了,你赶快把他护送到荆州去。如果你不救他,天子不是饿死,就是被袁绍杀死。蒯越老泪纵横,悲伤不已,我怎么去救陛下?除非陛下自己愿意去。而且张济、王方、皇甫鸿这些人也愿意留在关中,否则袁绍不会答应的。
种辑说,好,只要你答应,刘表大人答应,我这就回去求求陛下,求求张济他们。
第二天,天子下旨,请镇东将军、荆州牧刘表派军护送自己南下荆州。蒯越接到圣旨,一面急告襄阳刘表,一面急匆匆赶到新丰城拜见天子。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当着天子的面信誓旦旦地发誓,自己等人愿意率军留在关中,替天子守护皇陵。
蒯越喜出望外,飞奔回营,和袁绍商量迎驾一事。
袁绍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迎驾可以,但不能把天子送到荆州。
为什么?蒯越气愤地说道,长安之战,我们荆州军没有出力吗?我们是来勤王的,不是来帮你打关中的,不是来帮你成就王霸之业的。
蒯越说话难听,袁绍说话也就不客气了。这么说你是来勤王的,我是来帮助刘表成就王霸之业的?勤王是我们大家的事,不是你荆州一家的事。你把天子接到荆州,是什么意思?长安被一把火烧了,大汉的都城就是洛阳。洛阳在我的手上,我却让你把天子接到南阳,天下人会怎么说我?天子不到京都,却避难于南阳,那我袁绍不就成了大汉逆贼?你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蒯越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种辑天天来催蒯越。蒯越和袁绍吵了起来,两人差点反目成仇。
段煨和马腾都很气愤,正好张济、王方、刘艾、贾诩等西凉一帮老朋友先后派人来联系。跟着天子是大汉忠臣,跟着袁绍是大汉叛逆,你们难道看不清形势?两人遂有背叛之意。
袁绍心里很清楚,这是张济等人的离间计,但自已明明知道这是离间计,也不得不上套子。天子一旦真的到了荆州,自己的麻烦不是大了,而是非常非常的大了,其形势要远远比今日恶劣。他急书南阳朱灵、陈国高干、高柔兄弟,率军日夜兼程赶到关中支援。
新丰城里,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再次大打出手。皇甫鸿无奈撤军枳道亭,到长门亭向袁绍讨粮。
袁绍和以往一样,盛情款待。皇甫鸿在席上破口大骂,说张济、王方、杨奉等人都是死有余辜的叛逆,要把天子害死了。袁绍问他,天子要到荆州,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皇甫鸿咬牙切齿地说道,“天子走了,他们哪里还有活路?这帮人就是想离间你们,让你们无法集中力量攻打新丰城。他们不但离间你和荆州军,还离间你和马腾、段煨。我听说他们已经和马腾、段煨秘密取得了联系,准备找个机会,突袭你的大营,把你赶出关中。”
袁绍冷笑,不以为意。
“既然这样,你还帮着他们干什么?还不早一点帮我把天子救出来。”
“我是想救天子,可我怎么相信你?”皇甫鸿不满地瞪着他,“你嘴里说要救天子,但心里却想着如何废黜天子,如何重建皇统。我帮你救天子,等于是在害天子,我不干。”
袁绍笑笑,“坚寿,你既然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大将军,那你相信谁?相信刘表吗?”
皇甫鸿仰天长叹,一口喝下爵中的酒,然后抱头痛哭。
袁绍自顾喝着酒,也不劝,任由皇甫鸿痛哭流涕。等皇甫鸿哭够了,袁绍问道:“你想清楚了?”
“你答应我,你不要害了天子的性命。”
“好。”袁绍很爽快,发了个毒誓。
“我这就回新丰城。”皇甫鸿站起来,一脚踢飞面前的案几,扯着嗓子吼道,“我们里应外合,杀尽叛逆,救出天子。”
田丰苦劝,大人,皇甫鸿不可信。此人心中只有天子,他为了天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既然可以背叛大将军,为什么不能欺骗你?这恐怕是皇甫鸿的奸计,我们不能上当。
“那你说怎么办?”袁绍怒道,“关中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能不防备马腾和段煨倒戈一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大人,还是等援军来了再发动攻击为好。”审配也劝道,“此时时机不好,一旦兵败,就再也没有挽回余地。”
袁绍不听,“败了,我们就滚出关中。赢了,霸业可成。成败在此一举,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三节
大汉国兴平二年九月。
为了保证天子的安全,董承于深夜时分,悄悄带着天子营转移到了距离新丰城十里之外的戏亭。
张济率兵埋伏于城外五里的鸿门亭,准备从袁绍的背后发动袭击。王方、皇甫鸿、杨奉等人率军驻扎于城内,准备从正面迎击袁绍。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袁绍来攻打新丰城了。
袁绍如约而至。
斥候飞报张济,袁绍大军已经逼近新丰城。
“来了多少人?”张济紧张地问道,“可看到荆州蒯越和西凉马腾的战旗?”
“大人,袁绍的大军铺天盖地,绵延十里,至少有五万大军。”斥候惊慌地叫道,“虽然我们没有看到荆州蒯越和西凉马腾的战旗,但我们看到了袁微、朱灵、高干、高柔的战旗。大人,袁绍的援军到了。”
张济头皮一麻,厉声问道:“你们看清了没有?贻误军机,是要杀头的。”
“大人,千真万确。”
张济心慌意乱,背手着转了几圈,断然下令,“撤,撤到戏亭,带着天子营急赴潼关。”
“急告王方、皇甫鸿几位大人,袁绍实力强悍,我们无法抗衡,请急速后撤潼关。”
张济带着人马跑了。
新丰城里,王方、皇甫鸿和杨奉、李乐、韩暹、胡才等人也在激烈争吵。
袁绍的援军来得这样快,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杨奉、李乐、韩暹、胡才坚决要求放弃攻击之策,先退回潼关保存实力,然后再徐图后计。王方、皇甫鸿却固执己见,执意要求按原定计策发动攻击。
“最近我们和蒯越、段煨一直保持联系,没听说袁绍援军已经入关。”皇甫鸿冷静地分析道,“这肯定是袁绍的疑兵之计。他有十几万民夫,从这些民夫中找些身强力壮之士,穿上皮甲,拿上武器,冒充几万援军完全有可能。我们不要中了他的计。”
“坚寿兄,我们欺骗袁绍,袁绍就不能欺骗我们?”杨奉嗤之以鼻,“段煨和马腾都是见利忘义之徒,谁给他们钱财他们就投靠谁,这种人不值得信任。还有蒯越,他和袁绍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巴不得把我们杀了。以我看,这些人虽然不是袁绍的援军,但也绝不是袁绍的疑兵之计,肯定是蒯越、段煨、马腾的军队。袁绍计中有计,想置我们于死地。我们打不过他们,还是快点撤吧。”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张济的急报送到,他先撤了。
张济一撤,无人从袁绍的背后展开攻击,这场战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王方和皇甫鸿气得破口大骂。杨奉、韩暹等人不再和他们纠缠,各自带着兵马,匆忙出城而出。王方和皇甫鸿无奈,也只有撤了。
望着城楼上飘扬的“汉”字大纛,皇甫鸿凄凉一笑,“我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袁绍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新丰城,把天子和关中诸军赶到了潼关。
袁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田丰、审配等人也同样觉得难以置信。随便用几万民夫冒充援军就把叛逆们吓跑了?关中就这样轻易拿到手了?
“追一追,看看张济、王方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诡计?”
袁绍命令袁谭带着一千铁骑随后追击。
皇甫鸿亲自率军断后。袁谭不敢追得太近,只好一直跟着,一直跟到了郑县。
皇甫鸿和天子营会合,大军急速进入关西华阴县。皇甫鸿自告奋勇留下驻守华阴,张济、王方等人随即护着天子进入潼关。
关中至此彻底丢失。
袁绍随后率军赶到郑城。
突如其来的胜利让众人都很兴奋。现在大家商讨的已经不是如何诛杀叛逆解救天子,而是如何乘胜拿下关西了。
关中诸军挟持天子突然急撤,袁绍认为主要原因是缺粮,关中诸军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只有撤回潼关,依据高关险隘来负隅顽抗。
“关中诸军撤回潼关,进入关西后,北疆军从自身利益出发,肯定要和他们握手言和,给予他们粮草和兵力上的援助,以图守住关西,伺机反攻。”袁绍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办法还是正确的,只不过北疆自身难保,即使想帮他们,也非常有限。”
“大将军时刻想夺回天子,而张济这些人现在只剩下天子这个挡箭牌,至死也不会放弃。双方的矛盾随着粮食的紧张和我们东西两面的夹击会越来越激化,最后终究要爆发。”逢纪笑呵呵地说道,“北疆军和关中诸军打起来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占据关西的时候。”接着他冲着袁绍拱拱手,高兴地恭维道,“下官在这里先恭贺大人霸业将成了。”
袁绍心花怒放,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谦逊地说了几句,然后问道:“现在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天子怎么办?张济等叛逆把天子挟持到关西,把北疆军和我们都拖到了一个战场上,其实也就等于把天子再次送到了大将军李弘的手边。如果天子被李弘救回河东,我们将如何应对?”
田丰、审配、郭图三人互相看看,脸显忧色。袁绍占据了关中,这话背后的意思己非常明显了。
“天子如果被李弘救走,天子的命运可想而知,李弘随即也就成了董卓第二。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耿苞笑道,“大人可以象五年前讨伐董卓一样,会盟各地州郡讨伐李弘。”
“五年前,大人实力薄弱,各地州郡也是兵少将寡。而董卓挟天子之威,有雄兵十万。大家因此瞻前顾后,再加上后来又有青州黄巾军的肆虐,讨董最后失败。”
“现在呢?现在大人一旦打下关西,把关中、关西和关东联为一体,则霸业有成,实力骤增。荆州刘表、豫州袁微、兖州曹操、青州田楷是大人的忠实盟友,徐州刘备和扬州袁术在讨李勤王这面大旗下,也完全可以争取过来。如此一来,大人的实力可想而知。相反,李弘挟持了天子后,不但失去了部分州郡的支持,更因为河北遭受了百年罕见的大洪水而实力大损,短期内很难有翻身之日。此长彼消之下,大人完全可以主盟天下,集结各地州郡兵马共击李弘,则天下可定也。”
大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良久,袁绍又问了一句,“如果天子不幸被弑……”
“那天下即刻可定。”耿苞立即接着说道,“洛阳在我们手上,大人可以召集各地州郡大吏,以最快速度商定重建皇统之事。新帝继位,李弘如果拒不尊奉,则是叛逆,天下人人可以诛之。李弘如果尊奉,则可以让他戍守大漠,静待时机削他兵权,铲他权势,如此社稷可迅速重振。”
袁绍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袁绍书告蒯越、段煨、马腾,详述未来局势发展,请三人以大汉社稷为念,抛弃成见,率军赶到郑城会合,共击潼关,诛叛逆,救天子。
段煨马上率军前往郑城会合。
马腾犹豫了很久。大将军如今自身难保,关中诸将即使退到了关西,也很难有东山再起的一天。马腾随即整顿军马,也赶到了郑城。
蒯越对袁绍擅自攻击新丰,致使天子被叛逆挟持到关西一事极为愤怒。大军现在赶到郑县,救天子是假,帮助袁绍打关西是真,他不愿去。蒯越急书刘表,要求撤军。在蒯越看来,天子避难关西,是自绝生路。按照形势发展,天子最后不是被李弘抢到手挟持到河北,就是被叛逆弑杀。就算袁绍真的救下了天子,天子这个皇帝也做不成了,迟早都是死。蒯越彻底绝望了,他不等刘表回书,就带着军队南下武关了。
九月上,朱灵率军赶到关中。九月中,高干、高柔兄弟带着兵马到达郑城。
袁绍再集五万大军,向华阴城发起了攻击。
大汉国兴平二年十月。
十月初,沮授、许攸、袁微、淳于琼、陶升、韩浩集三万大军攻克函谷关。杨凤、张白骑、玉石、华雄率北疆军退到新安、渑池一线顽强阻击。
十月初,袁绍攻克华阴,大军猛攻潼关,张济、王方、皇甫鸿据关死守,战斗非常惨烈。
十月上,河东,蒲坂津。
天子圣旨急送大营,恳求征西将军徐荣、左将军麴义率军支援。
徐荣、麴义急书邯郸,事关天子安危,关西存亡,两人不敢擅自做主,但大将军李弘却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楼船校尉杨华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大帐,“禀告两位大人,战船已经准备好,将士们可以上船了。”
“上什么船?你催什么催?”麴义眼睛一瞪,大声喝叱道,“大将军至今没有任何命令,等着。”
徐荣坐在案几后面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休息一会。
“风陵渡方向可有什么动静?”
“对岸人很多,如果有船,肯定有人往河东逃亡。”杨华畏惧地看看麴义,小心翼翼地坐到徐荣身边。
“你警告沿岸船户了吗?如果有人胆敢私自放船到对岸,我先杀了你。”麴义指着杨华吼道。
杨华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说道:“大人放心,河上一直有战船巡视,没人可以逃过来,但是……”
“但是什么?”麴义皱眉问道。
“但是对岸肯定还有船,如果天子或者朝中大臣乘船过来,我们……”
麴义一惊,转头望向徐荣。徐荣摇摇手,“目前这种可能很小。潼关如果被袁绍攻克,叛军各自为战,天子就危险了。”接着他拉着杨华坐下,笑着问道,“我托你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杨华急忙从怀内掏出一份绢帛递给了徐荣,“我的人送军械到潼关的时候,遇到了皇甫大人。”
“不错,不错……”徐荣高兴地拍拍杨华的肩膀,“如果能把天子救出来,你就立了大功了。”
“你还相信皇甫坚寿?这小子骗得我们好苦,如果不是他,天子何至于陷入绝境?”麴义怒声说道。
“云天……”徐荣脸色一沉,“不要急,相信我们能救出天子。”
吕布飞一般冲进了大帐,“大将军来命令了?我们这就出发吗?”
徐荣笑笑,把手上的绢帛递给了吕布,“奉先,你先看看皇甫大人的书信,然后再听我说。”
“皇甫大人改变主意了。”吕布匆匆看完书信,惊喜地说道,“他答应先把天子救出来。这个坚寿兄,总算想通了。”
“他不是想通了,他是被袁绍打明白了。这个混蛋,等他到了河东,我再找他算帐。”麴义恨恨地骂道。
徐荣摊开地图,指着关西说道:“大将军迟迟没有答复的原因,估计不是天子的事,而是关西的事。从目前形势来看,我们虽然可以暂时守住关西,但袁绍不会放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连续不停地攻击,所以大将军大概要放弃关西。”
“放弃关西?”吕布吃惊地说道,“放弃关西,河东就会成为战场,这对北疆非常不利。”
“但若想守住关西,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大。”麴义无奈地叹道,“袁绍前后夹击,关西就是一个屠宰场,一个无底洞,会把我们拖垮的。”
“河北诸府肯定有很多人不愿放弃关西,所以大将军只有一个办法弥补放弃关西的损失。”徐荣缓缓说道,“那就是救回天子,不惜代价救回天子。”
“这么说,大人想派我先到关西保护天子?”吕布问道。
“对,张济等人肯定不愿放弃天子,所以我们要想救出天子,只有趁着潼关未破之前杀进去。”徐荣说道,“我们杀到桃林要塞后,局面非常混乱,天子能否保住,就看你和坚寿两人了。”
“上次长安大战的时候,你和天子约定倒戈的时间是黄昏,但因为袁绍提前撤军,战局随即发生了变化,你就是想倒戈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天子不会怀疑你,他还会象过去一样信任你。”麴义解释道,“你和文远带一百悍卒去保护天子。天子能否得救,大汉能否中兴,就看将军这把刀了。”
吕布血脉贲张,大声吼道:“只要吕布一口气在,当保天子安然无恙。”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四节
十月上,冀州,邯郸,大将军行辕。
关中、关西局势连续突变,天子危在旦夕,而河北诸府却因为救灾赈济和秋收秋种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无力西顾。
洪灾过后正值夏季高温,死去的百姓和牲畜尸体来不及掩埋,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李弘、张燕等人不顾疲劳,带领数万大军日夜奋战在抗灾前线。襄楷大师率领大知堂弟子冒着生命危险四处治病防疫。华陀大师也带着弟子赶到了河北。九月底,气候转冷,疫情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
同时间,河北三州开始了秋收秋种。冀州受灾,粮食减产,河北要想平安度过难关,必须要保证三百多万灾民吃饱穿暖,必须要帮助他们重建家园,重耕土地,而最关键的一段时间就是今年冬天和明年春天。李弘为此急告河北诸府,想尽一切办法多收粮食,筹措救灾物资,务必保证灾民没有一个人饿死,没有一个人冻死。
这次大灾难,耗尽了河北的赋税、粮食和各类物资。河北虽然还在勉强支撑,但它就象一个伤痕累累的巨人,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钱、粮和时间决定了河北的生死存亡。
这个时候,河北三州的门阀世族富豪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忠诚,他们在河北最危急的时刻,伸出了援助之手。
从七月底开始,长公主和张温、马日磾、崔烈、袁滂等大臣开始游说冀州大族,王柔、令狐邵、郭蕴等大臣奉命赶到并州游说。卫固、卫觊、苏先等大臣赶到河东游说,鲜于辅、刘范、田畴、公孙瓒等大臣在幽州游说。河北的存亡直接关系到三州门阀世族富蒙们的利益,他们在得到长公主和李弘的承诺后,同意出卖土地,赊借粮食和物资,这大大缓解了河北紧张局势。
与此同时,河北三州所有县衙,都接到了长公主和大将军的求援书信。长公主和大将军请求各县衙张贴榜文,遍告百姓,希望他们能尽绵薄之力,帮助三百多万灾民度过难关。河北百姓毫不犹豫,纷纷赶到县衙捐助粮食和物资。
大漠胡族诸部也接到了大将军的书信,大将军请求他们给河北捐助牲畜以帮助灾民过冬。胡族诸部落王立即派出使者,带着牛羊等牲畜急赴冀州。
三百多万灾民没有象过去一样陷入恐慌和绝望,更没有逃亡,他们对大将军和河北诸府非常信任。在各级府衙的妥善安置和救助下,他们平静地度过了最为艰苦的几十个日夜。洪水退尽后,灾民们立即返回了家园,开始了重建。
钱、粮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时间。河北需要恢复元气的时间。
从目前形势来看,北疆军已经无力阻止袁绍占据关中和关西。袁绍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将迅速增长,而曹操和田楷因为躲过了这场灾患,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他们的实力也将得到一定增长。河北担心的是,袁绍、刘表、曹操、田楷会不会趁着冀州遭受重灾的机会,联手出兵攻击。如果袁绍会盟各地州郡兵马同攻河北,形势将再度恶化。
由此引出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天子救不救?如果把天子救到河北,也就等于给了袁绍联合各地州郡攻击河北的一个最佳借口。
如果不把天子救到河北,那关西就不能放弃,否则天子何处安身?关西不放弃,也就等于拖住了袁绍,但关西战场就要展开持续大战,这对河北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争论因此变得非常激烈。
在过去的几年里,勤王是河北大吏们的共识,是最为迫切的事,是关系社稷存亡的根本。
然而,今春北疆军杀进关中后,天子却拒绝到河北,并联合袁绍等叛逆围攻北疆军,致使北疆军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出了关中。勤王失败了,河北大吏们的共识随即也就崩溃了。
紧接着黄河决堤,河北三百万灾民无家可归,河北生死悬于一线,这更极大地刺激了河北大吏。
几年来,晋阳大学堂,邯郸大学堂都在极力推习郑玄的“新经”,河北硕儒名士们也常常聚在一起探讨荀子的“隆礼重法”之道,思考孟子的“民重君轻”之言。随着改制的逐渐深入,河北大吏和士人们开始意识到勤王不是社稷存亡的根本,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活下去才是社稷存亡的根本。
先贤们的思想传承了数百年,虽然屡遭劫难,但从眼前的形势来看,无疑它是正确的。
天子高高在上,任用奸侫,祸国殃民,最后百姓没有活路了,黄巾军开始叛乱了,十年下来,社稷终于崩溃。重君轻民,民不堪忍受,最后民不但摧毁了君,也摧毁了社稷。如果继续下去,中兴大汉显然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民富则社稷兴,社稷兴则君重,这个理念在河北大吏中逐渐得到了认可,并且随着勤王失败,黄河决堤,河北遭受重创而最终得到了广泛认同。
大将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准备再次勤王,放弃关西的建议竟然遭到了河北上下一片反对。
反对最为强烈的就是张温、崔烈、马日磾等一帮老臣。
放弃关西,袁绍的实力就会骤增。袁绍实力大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可能重建皇统。皇统一旦重建,大汉就会出现两个天子。双方以黄河为界,一南一北形成对峙,平定天下中兴大汉就更加艰难了。
其次,救回天子,朝廷就要跟着到河北。天子、朝廷是否信任大将军和河北大吏,我们暂且不说,我们就说说改制。河北改制许多地方直接触及了天子和朝廷利益,和大汉律法也有很多冲突。天子和朝廷会不会接受和同意河北改制?会不会继续坚持改制?如果天子和朝廷反对改制,推翻改制,甚至追究改制者违律的责任,我们怎么办?
如果大将军以武力相胁,逼迫天子重建朝廷,同意和推行改制,那么在天下人的眼里,大将军和董卓、李傕等叛逆挟天子号令天下又有什么区别?袁绍等叛逆不正好有借口攻打河北了吗?
救下天子等于把河北推进败亡的深渊。这有必要吗?这明智吗?
过去我们有定策,说改制未成之前,不能勤王。但因为董卓死了,李傕和郭汜等叛逆又中了离间计互相杀伐,天子和关中陷入危急之中,不救也得救,所以我们今年勤王。不过,我们今年勤王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占据关中,以确立平定天下的优势。
然而,事实却和我们的预料大相径庭。如今我们未能占据关中,关西又旦夕不保,天子又不相信我们,河北自身又陷入危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勤王,还要放弃关西,这岂不是自取败亡之路吗?
有张温、崔烈这些老臣出言反对,李玮、谢明、司马朗、田畴、陈群、崔琰、唐放、余鹏、陈好、傅干这些年轻大臣们当然是高声附和了。
老臣们比较保守,不敢触犯天子的威严。但年轻大臣们就不一样了。
李玮、司马朗提出放弃天子,同时也放弃关西的建议。
我们已经到关中救过一次天子,此次放弃关西也是迫不得已。天子也罢,官僚士人也罢,既无法怪罪大将军,也无法怨恨河北。
天子不到河北,我们不但可以规避天子和朝廷祸害河北的危险,顺利推行改制,增强实力,还能摆脱天下人对大将军的误解,同时也能得到某些州郡大吏的支持。
袁绍一直拒绝尊奉当今天子,把天子让给他,任由袁绍去废黜,去重建皇统。这样,我们就得到了恢复元气的时间,而袁绍却背上了一个大包袱。
袁绍稳定关中需要时间,重建皇统需要时间,尤其废黜当今天子,他要承担很大风险,他必须要得到各地州郡大吏的支持才行。但刘表、刘备、曹操、袁术这些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为了掣肘袁绍实力的剧烈膨胀,绝不会轻易答应袁绍废黜当今天子。
不久,袁绍会因皇统问题消耗极大精力,会因为皇统问题和各地州郡大吏产生很大矛盾。等到袁绍把当今天子废黜了,估计他也众叛亲离了。那时,我们可以重整兵马,可以合纵连横各地州郡,打着勤王诛逆的旗号直杀中原,平定天下。
李玮、谢明、余鹏、田畴、唐放等亲信掾属的一致反对,对李弘震动很大。这么多年来,他和李玮等人还是第一次在如此重大问题上,产生如此严重的分歧。
诸多老臣,河北门阀世族和亲信掾属们异口同声的反对,给了李弘很大的压力,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建议。
荀攸、张范、张承、朱穆、魏攸、刘翊、陈宫、张邈、臧洪等一些混迹官场多年的大臣,这次却一反常态,坚决支持大将军的提议。
天子必须要救回来。虽然救回天子对河北的影响很大,很可能是致命的影响,但为人臣者,不能丧失忠义,不能丧失礼法。如果我们都不尊奉礼法,我们都无视忠义,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叛逆?我们还拿什么去勤王兴汉?
袁绍已经拿下关中,关西绝对守不住。死守关西,除了让河北雪上加霜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诸位大人到目前为止,目光都盯在救回天子的坏处上,却没有多想想救回天子的好处。”荀攸很平静地说道,“救回天子,重组朝廷,我们倚仗河北的实力,完全可以再建大汉的威仪。天子有了威临天下的实力,朝廷有了驾驭天下的武力,试问天下还有多少叛逆敢和天子,和朝廷公开对抗?”
“当年,奸阉凭什么祸国?董卓为什么迁都?李傕、郭汜为什么要挟持天子?很简单,皇权。拥有天子,就拥有皇权。拥有皇权,就可以号令天下。奸侫拥有皇权,则祸乱社稷;贤者拥有皇权,则可以造福天下。这么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么大的好处,诸位大人为什么视而不见?”
荀攸刚刚说完,便立刻遭到了反对派的猛烈抨击。
天子到河北后,是主政还是不主政?如果天子主政,如何保证改制地继续推行?这个问题随即牵扯到皇权和相权的分离,牵扯到官制和朝廷重组。长安旧臣如何处置?河北大吏如何掌权?朝堂上的权力如何失衡。
天子到了河北,朝廷重组,大将军应该身居何职?大将军是不是应该主掌国事,把持权柄?大将军独掌权柄,会不会出现天下群雄联兵齐讨的局面?但如果大将军放弃独掌权柄,后果会更严重。河北的情况非常复杂,不管是大漠胡族,还是河北百姓,一旦失去控制,大汉的半壁江山就算没了。
天子到了河北,朝廷重建成功,河北军政是不是仍由大将军主掌?河北在未来的中兴大业中处于何种地位?承担何种责任?河北现在自身难保,如果天子非要命令北疆军即刻出战天下,平定叛逆,河北能否承担如此重任?
袁绍占据了关中和关西后,霸业已成,假以时日,他的实力将非常强大。同时,刘表、曹操、刘备、袁术、田楷也逐渐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势力。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和河北将采取何种对策平定天下?朝廷和河北的对策能否保持一致?如果两者在策略上有分歧,矛盾日渐扩大,怎么办?
尤为严重的问题是,袁绍如果重建皇统,天下出现两个大汉天子,河北怎么办?
许许多多的难题,都来自于天子被救回河北之后,而产生这些难题的根本原因,是天子不相信大将军和河北众吏。
在今春大军入关勤王之前,很多河北大吏,甚至包括李弘自己,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问题。然后,天子的倒戈一击,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河北的利益,考虑他们自己的利益。
鲜于辅、张燕、赵云、颜良、张郃、高览、文丑、高顺、徐晃、妾舞、何风、吴雄被紧急召到大将军行辕。
八月,鲜于辅被大将军从幽州召回行辕主持兵制修改,这场关系到大汉未来的争论他一清二楚。经过他仔细地解说之后,三种意见被摆上了案头。
不救天子,也不放弃关西。不救天子,但放弃关西。救天子,同时放弃关西。
“鲜于大人已经把这三种意见的后果说得很透彻了,你们立即给我一个明确答复。”李弘非常严肃,大帐内气氛很紧张。
第一种意见太保守,付出的代价太大,将军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
“关西放弃了,我们可以打回来。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立一个。”颜良冷笑道,“第二种意见可以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天下,无可挑剔。选第二种了。”
文丑、姜青、何风、吴雄随即响应颜良“你们认为呢?”李弘指着赵云、张郃、高览、高顺、徐晃五人说道,“你们是不是同意第三种意见?”
“把天子救到河北后,虽然我们遇到的困难非常大,但一旦天子相信了大将军,相信我们河北能够中兴大汉,其威力之大,非是我们所能想象的。”赵云诚恳地说道,“大将军,当年,你带着我们南征北战,吃尽了苦头,我们不都挺过来了吗?现在我们有了河北三州,有了上千万的百姓,有了十几万大军,难道挺不过来了?”
“中兴大汉,如果都象你这样婆婆妈妈,东也舍不得,西也丢不得,那要打到猴年马月?要死多少无辜性命?”颜良嗤之以鼻,“大将军,你认为呢?”
李弘没有回答。
长公主一直没有参加三府合议。
自大将军返回冀州,勤王失败的消息传遍河北诸府后,勤王的声音便销声匿迹了。长公主在北疆前前后后待了六年,北疆的事情她非常清楚。天子的突然倒戈对河北大吏的伤害太大了,对她的伤害也同样严重。
河北的大灾让北疆军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困境,勤王变得非常渺茫。这时候,长公主盼望关中局势能够稳定下来,盼望天子能够支撑到北疆发动第二次勤王大战。然而,事与愿违,仅仅过了两个多月,天子就逃到了潼关。
河北上下为是否解救天子争论起来。长公主理解这些河北大吏,也理解大将军的处境,所以她一直没有露面,她希望河北大吏能在激烈的争论中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几年来,大将军和这些大吏们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她相信大将军和这些大吏们一定会救出天子,一定能中兴大汉。
她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大将军的奏议。
大将军缓缓地走进了她的视野。大将军瘦了,面色漆黑,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虽然他依旧高大魁梧,但从他沉重的脚步里可以听得出来,他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
长公主站起来迎了上去。
大将军躬身行礼。长公主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几天没睡了?”
大将军勉强笑笑,身躯摇晃了一下。长公主一把扶住他的腰,心痛地说道:“你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陛下回来了,臣就可以好好睡觉了。”大将军悄悄前移一步,不易察觉地挣脱了长公主扶住后腰的手,但胳膊还是被长公主紧紧地挽着。
长公主心里一喜,脸色不禁红晕起来。她相信大将军,她相信大将军的承诺。这种信任从她第一次看到画像上的眼泪,从她第一次踏足北疆的时候,她就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里。大将军从来不会骗自己。
“殿下,臣需要你的帮助。”大将军站在大帐中间,忽然抬起右手,放在了长公主挽住自己胳膊的两只小手上,望着长公主激动的双眼,一字一句地恳求道,“臣需要殿下的信任和帮助。”
“我信任你,就象信任我自己。”长公主轻启朱唇,抬头看着大将军,非常坚定地说道,“无论何时何地。”
深夜,张温、马日磾等八位老臣,三府长史荀攸、李玮、朱穆,三府司马张范、谢明、田畴,镇北将军鲜于辅,右将军张燕,龙骧将军赵云被请到了大将军中军大帐。
长公主高居首席。
李弘请众人坐下后,站在长公主身边,大声说道:“我已奏请殿下,命令征西将军徐荣、左将军麴义立刻率军勤王。待天子平安到达河东后,北疆军全部撤出关西。”
张温神情悲苦,喟然长叹。李玮双眼紧闭,沮丧摇头。荀攸脸显喜色,捻须微笑。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要做出选择。”李弘默默看了众人一眼,嘶哑着声音说道,“虽然我做出了对河北最为不利的一种选择,但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完全可以把这种大不利变为大有利。”
“殿下信任我们,我们也同样信任殿下。今天当着殿下的面,我们商量天子到河北以后的事。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把你们认为对河北不利的事统统解决掉,把不利的事全部转化为有利的事。”
大帐中一片沉寂。
“长安朝廷中的大臣怎么办?”田畴问道。
“天子蒙难,叛逆肆虐,皆为臣子之罪过,统统罢免。”长公主用力一挥手,“新朝廷的公卿大臣,就是在座诸卿。”
“大将军在朝廷中身居何职?”李玮急忙问道。
“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长公主接着又指指张温、李玮、鲜于辅等大臣说道,“诸位大人皆为公卿,与大将军同掌国事。”
“河北军政由谁主掌?”谢明问道。
“大将军。”长公主说道,“天下未定之前,大将军依旧主掌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
“天子何时主政?”荀攸问道。
“二十岁。”长公主肯定地说道,“陛下若不依,或者在这期间做出祸乱纲纪的事,我力主废黜天子,重建皇统。如有违此誓,则天诛地灭。”
众臣无不惊骇。这时,他们霍然发现大将军站到了长公主的身后。
“如果袁绍重建皇统,我们如何应对?”张温担忧地问道。
“刘表、刘备都是宗室大臣,不会轻易答应袁绍。袁术和袁绍仇怨甚深,我们可以利用。田楷是北疆人,和我们中间的许多人是朋友,我们可以说服他。西凉的韩遂已经和我们结盟,袁绍想坐稳关中,恐怕很难。我们所要对付的,无非就是袁绍和曹操而已。”李弘自信地笑道,“只要河北稳定,两三年之内,当可扫平天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五节
十月中,关西,桃林塞。
桃林塞座落于枯纵山下,规模不是很大,距离烛水河四十里。
为了保证天子的安全,张济把天子营迁到了要塞之内。不久,袁绍攻击潼关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而北疆军的华雄也先期撤军到了弘农城。张济和王方感到了来自双方的威胁,随即又把天子营迁到了桃丘聚。桃丘聚位于潼关和桃林塞之间,北为黄河,南为枯纵山,一旦要隘出事,可以挟持天子逃进大山。
在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奋威将军吕布和扬威中郎将张辽带着一百悍卒,押送粮草军械到了桃丘聚。
天子喜出望外,亲自迎出了大帐。吕布和张辽受宠若惊,急忙跪倒在地。天子一手扶起一个,连声问道:“大将军呢?大将军在哪?北疆军何时可以赶到潼关支援?”
吕布脸显难色,低头不语。天子心里一凉,转头看向张辽。张辽苦笑,欲言又止。
“大将军不愿救朕?是吗?他不要朕了?”天子惊慌失措地问道。
“陛下,大将军正从邯郸日夜兼程而来。”张辽躬身说道,“左将军麴大人目前正在陕城和叛军激战。叛军势大,已经连克新安和渑池,如果再让他们攻下陕城,关西就守不住了。所以现在北疆军都在陕城一带,无力西援潼关。”
“无力西援?”站在天子身后的杨奉冷笑道,“厉威将军华雄此刻正在弘农,他为什么不能前来救驾?”
“哼……”吕布目视杨奉,眼里突然露出一丝杀气,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华大人的军队在新安和渑池一带连续血战,损失惨重,已经被打垮了。”
“河东的北疆军呢?”杨奉毫不示弱,怒声问道,“河东的北疆军也被袁绍打垮了?”
“长安一战,北疆军损兵折将,你不知道?”吕布双眉紧锁,面若寒霜,“胡族铁骑早就回大漠了,而于毒、苦酋、郭大贤等黑山黄巾旧将对你们恨之入骨。你们临阵倒戈,致使北疆军在长安城下遭受重创,上万条性命就这样白白地丢了,他们恨不得生吃了你们。这个时候,你敢让他们来支援?你如果同意让于毒、苦酋等人率军来援,我马上回河东,请徐荣大人下令。”
“不,不……”天子大惊,连连摇手,“算了,算了,大将军带来了多少援军?”
吕布狠狠地瞪了一眼杨奉,然后无奈地说道:“河北受灾,大将军没有钱粮,无法征调大军,只带了五千铁骑前来援救。”
天子睁大一双小眼,又惊又怕,半晌无语。
“臣愿意留在陛下身边,誓死保护陛下。”吕布猛然跪下,大声说道,“臣恳请陛下……”
“好,好……”天子激动地拉起吕布,“爱卿留在朕身边,朕就放心了。”
“陛下,万万不可,吕大人……”杨奉、董承同时出言阻止。
天子不待两人说完,挥手骂道:“当年谁杀的董卓?是你们吗?朕一道诏书,吕爱卿立即从兖州赶到关中来救驾,你们做得到吗?潼关战事危急,你们都去潼关吧,不要再守在这里了。有吕爱卿在,朕死不掉。”
杨奉、董承目瞪口呆。
两人急告张济、王方和皇甫鸿。张济回书,护住天子,监视吕布,防止他祸乱天子营。
十月中,河东,蒲坂津。
八百里快骑飞一般冲进大营。
徐荣终于盼到了大将军的来信。大将军同意勤王吗?徐荣忐忑不安地打开书简,一双手竟然有点颤抖。如果大将军不同意攻杀天子营解救天子,我该怎么办?
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跃入了徐荣的眼帘。
“大人,大将军怎么说?”河东太守王邑焦急地问道。
“大将军从不会让我们失望。”徐荣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王大人,去准备天子行营吧。”徐荣把手中的书简递给了王邑,“我去关西救驾。”
王邑匆匆扫了一遍,“殿下也要到河东?”
“殿下和大将军已经上路了。”徐荣笑道,“这下,你河东府可要花去不少钱了。”
战鼓擂响,蒲坂津大营顿时紧张起来。
孙亲、王当、于毒、苦酋等将领先后冲进了大帐,“大人,去关西吗?”
“大将军下令,去关西,救天子。”徐荣一边戴上战盔,一边笑道,“不过大将军也说了,该杀的还是要杀,绝不要手软。”
“好,这次定要把张济、王方、皇甫鸿全部杀了。”于毒大声叫道。
“皇甫鸿不要杀。”徐荣闻言,急忙说道,“他是皇甫嵩之子,不能杀。”
“是皇甫嵩的儿子,那就更要杀。”于毒瞪着眼睛吼道,“我早就想杀他了,这次绝不饶他。”
徐荣一时无语。皇甫嵩当年杀了几十万黄巾军,这个仇岂能轻易化解。
王当伸手打了他一下,“大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顶什么嘴?到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长箭更不长眼,皇甫鸿能不能活下来,是老天说了算,又不是我们说了算。”
于毒心领神会,躬身谢罪。
徐荣看看自己的部下,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帐内,清一色的黄巾将领。皇甫嵩和朱俊两位大人如果还活着,看到今天这一幕,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十月下,关西,湖城渡口。
黄河河面上,数百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正一字排开,船上五彩缤纷的战旗迎风飞舞,气势恢宏。
一艘艘艨艟和槽船先后靠近渡口,把全副武装的北疆军将士送上对岸。
徐荣站在一艘三层巨大楼船的甲板上,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头问道,“问之,王当和于毒大人的军队已经开始在阌乡渡口上岸了吗?”
站在徐荣身后的杨华躬身回道:“大人,他们正在靠岸,到了黄昏时分,大军可以全部上岸。按照约定,现在孙亲和苦酋两位大人也已经在风陵渡登陆了。”
徐荣点点头,看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水,低头沉思。
在潼关到桃林要塞这段近百里长的距离内,有三座渡口。从西往东依次是风陵渡、阌乡渡和湖城渡。为了确保能把天子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徐荣命令孙亲、王当各带一部兵马,和自己一起从三个渡口同时发起攻击。阌乡和湖城距离桃丘聚最近,大约三十多里,所以徐荣把重兵都放在了阌乡和湖城两个渡口上。
孙亲、王当这支军队在关中连番血战,尤其是长安城下的一战,损失非常严重,如今能投入战斗的不到一万人。徐荣为了减少损失,放弃了直杀桃丘聚的计策,转而改为固守渡口。
徐荣认为,只要自己的大军出现在渡口并登陆,关中叛逆必定魂飞魄散。张济、王方、杨奉等人为了抢夺天子,势必无心守关,这样,天子营大乱。皇甫鸿和吕布就有机会带着天子逃到黄河岸边。徐荣不愿意让自己的士卒毫无价值地死在这场混乱中,他一再警告孙亲、王当和于毒,谁敢违令杀进桃丘聚,他就军法从事,绝不顾惜。
皇甫鸿不会再生变故吧?徐荣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皇甫鸿了。如果皇甫鸿再一次出尔反尔,天子不但救不出来,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渡口处突然传来整齐的喊号声。徐荣、陈卫、杨华三人同时注目看去,士卒们正在从船上卸下一台台的弩炮。
“大人,除了天子和朝中大臣,其它人我们一律诛杀吗?”杨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叛逆主要是董卓的旧部,普通士卒懂得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陈卫看到徐荣没有说括,赶忙劝道,“这些士卒很多都是过去的北军和西园军,他们打了很多年的仗,如果能留下来……”
“杀了吧。”徐荣淡淡地说道,“大将军需要的不是士卒,而是河北的稳定。”
徐荣话中的意思,陈卫和杨华都明白。叛逆们死了,这些兵就成了天子手上的武器,这对河北没有任何好处。“
“叛军没有活路,就会拼命,天子的安危……”杨华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此处距离桃丘聚只有三十里,我们半天就可以赶到,我们可以杀进天子营……”
徐荣摇摇手,“张济、王方、杨奉这些人为了争夺天子,肯定要和我们打起来,这个时候潼关守军可能会在瞬间崩溃。潼关丢失,袁绍数万大军一拥而入,各方随即陷入混战,到那时我们就很难脱身了。我们自身难保,还怎么救天子?不要想太多,把弩炮架起来,在这里等着。只要张济这些人自相残杀,吕布和皇甫鸿就会把天子救出来。”
十月下,桃丘聚。
杨奉、董承听说北疆军渡河而来,大为惊恐。
董承急奏天子,请天子和大臣们速往枯纵山避祸。吕布和张辽苦劝天子,北疆军是来救助陛下的,陛下何苦要逃亡?
董承愤怒地叫道:“北疆军如果要救助陛下,应该往潼关打袁绍,而不是跑到湖城和阌乡。他们来干什么?不就是要抢夺天子吗?”
太尉杨彪等部分公卿大臣也劝谏天子,此时此刻,还有什么选择?趁着张济、王方等人都在潼关的时候,杀了杨奉,会合北疆军逃往河东吧。
天子无所适从,拿不定主意。他想到河东去,但又怕大将军会象李傕、郭汜等叛逆一样对待自己。
吕布、张辽和董承、种辑、沮俊等坚持不到河东的大臣们争吵起来。
杨奉急告正在潼关打仗的李乐、韩暹和胡才,请他们速返桃丘聚,先把天子护住。他存了私心,他以为北疆军要杀的是张济和王方,而不是自己。他和韩暹过去都是黄巾军。现在北疆军里黄巾系将领非常多,他认为大将军既然不杀黑山于毒,当然也不会杀他们了。等抢到了天子,自己就能趁机要挟大将军,凭借着这护驾的功劳,在北疆也能混个人模人样。
这时,一位和他关系亲近的大臣派人来告诉他,吕布、张辽、董承等人正在商议如何杀他,叫他速速逃离天子营。
杨奉大怒,连夜集结了三千人马,准备在黎明时分突袭董承的军队,先下手为强。但消息随即泄漏,董承急忙召集了自己的一千人马,还有一千虎贲、羽林卫士,率先发动了攻击。双方在天子营大战。
天子营大乱,火光冲天,箭矢四飞。哭喊声和厮杀声交织在一起,骇人心魄。
吕布再劝。“长公主在河北待了整整五年,一般河北大事,大将军都要和她商量以后才做决定,她在河北的势力不可小觑。陛下到了河北,有长公主的支持,陛下还担心什么?陛下不相信大将军,难道也不相信长公主吗?”
太尉杨彪等大臣也劝,张温、马日磾、崔烈、赵岐等大臣都在河北。这些人难道还会帮助大将军挟持陛下,祸乱社稷?
天子此时恐惧至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走,走,众位爱卿和我去河东。”
吕布、张辽随即指挥士卒护着天子、皇后和一帮公卿大臣,徒步出营,向湖城方向逃去,所有御用物品、符信典策、车仗辎重全部丢弃。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路途难辨,一行人走得非常缓慢。
北疆军进驻风陵渡的消息让驻守潼关的张济等人非常高兴,他们认为大将军已经答应了天子的要求,出兵救援了。
当天晚上,几位将军在一起喝酒庆祝。
半夜,韩暹接到杨奉的急书后,大吃一惊。他和李乐、胡才带着五千人马,飞速回撤桃丘聚。
张济、王方和皇甫鸿闻讯后,立即感觉事情不对。随后朝中也有大臣派人前来送信。张济和王方二话不说,把潼关交给皇甫鸿驻守,两人各带大军匆忙杀向天子营。
张济于途中急告侄子张绣,不要再守要塞了,立即赶到桃丘聚和我会合。
皇甫鸿先是自告奋勇留守华阴,现在又自告奋勇留守潼关,大家都相信皇甫鸿的忠义。然而,皇甫鸿这次失信了,他没有率军驻守潼关,而是下令立即整顿军民,跟在张济、王方的后面杀了回去。
他把潼关直接放弃了。
当天负责攻城的高干兵不血刃,轻松拿下潼关。
袁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前来报喜的逢纪在开玩笑,“元图老弟,这种军机大事怎能随口乱说?担心我罚你俸禄。”
逢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人,我没有骗你,潼关真的被我们拿下了。”
“我怎么没有听到厮杀声?”袁绍有点不高兴了。
“那是因为潼关里的叛军全部逃了,关隘里一个人也没有。”逢纪笑道,“大人,关西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袁绍愣了一下,接着,他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快,快,急令各部,杀进潼关,快,快……”
“大人,大军连续攻城二十多天,疲惫不堪,此时应该稍事休整,然后再杀进潼关……”
“北疆军一定杀到了桃林要塞,正在和叛逆们抢夺天子。”袁绍急切地说道,“如果不是北疆军杀到叛逆后面,这些人怎么会弃守潼关?没有活路了,才会孤注一掷,弃守潼关啊。”
逢纪哈哈一笑,“大人,那就更应该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了。对于我们来说,天子是生是死,无所谓,我们只要关西。北疆军和这些叛逆越是杀得天昏地暗,对我们越有好处。等到他们奄奄一息了,关西也就唾手可得了。”
“元图,你糊涂啊。天子对我们是无所谓,但对河北,对李弘来说,那就是无坚不挥的武器。一旦这个武器发挥了威力,对我们威胁可就太大了,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李弘抢到天子。这既是为了日后的霸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你想想,如果李弘没有抢到天子,如果我们重建了皇统,河北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逢纪笑而不语。
袁绍这话里的霸业是他自己的,霸业成功了,这江山社稷还是不是大汉的?袁绍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竟然没有说出大汉两个字。
逢纪开始有点明白了。当日大帐议事,袁绍说如果天子被弑怎么办?耿苞说重建皇统。袁绍当时笑而不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样子,逼迫叛逆弑杀天子只是袁绍重建皇统的手段而已,但重建皇统显然不是袁绍的终极目标。袁绍想干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逢纪望着袁绍意气风发的背影,嘴角慢慢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些事,该做的要做了。
清晨,桃丘聚。
混战双方突然发现天子不见了,公卿大臣们也不见了。
杨奉和董承大惊失色,各自鸣金退出战场。董承带着军队沿着小道往湖城方向狂追。杨奉也重整军队,向阌乡方向追击而去。
由于天色太黑,吕布等人迷失了方向。等天色渐亮的时候,他们走上了驰道,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这竟然是通往潼关方向的路。
吕布心急如焚,带着天子和公卿大臣们立刻向阌乡方向急速而行。
韩暹、李乐、胡才带着大军从远方一路小跑而来。
吕布大惊,“文远,我们分开。你带着天子向阌乡方向逃。我和太尉大人带着皇后和大臣们向湖城方向逃。我们人多,能把叛军吸引住,可以给你们争取时间。”
“不,奉先兄,你武技高,你带着天子先走。”张辽大声叫道,“我和太尉大人走湖城。”
“张大人说得对。”杨彪气喘吁吁地说道,“叛贼要的是天子,不是皇后,也不是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你带着天子快走吧。”
吕布不再多说,转身背起天子,象箭一般冲进了路边的树林。三十个悍卒紧随其后,呼啸而去。
董承越追越觉得不对劲,路上干干净净的,路边枯黄的小草上,露珠晶莹剔透,怎么看也不象有一帮人刚刚走过去的样子。
“回头,回头,往阌乡方向追,快点……”
一千多人转身狂奔。不久,前方传来猛烈的叫喊声,间或还能听到几声惨叫。董承睚眦欲裂,恨不得一步跨到敌人面前。
李乐、胡才率军追上了逃难的人群,但他们没有找到天子。李乐大急,追问种辑,种辑不说,李乐抬手一刀把他杀了。李乐拎着血淋淋的人头逼问杨彪,“快说,天子在哪?”杨彪不说。李乐一挥手,一帮如狼似虎的亲兵一拥而上,一口气砍死了射声校尉沮俊等十二位大臣,二十多个诸府属官。
杨彪至死不说。
“再不说,我把皇后杀了。”李乐急了。
正在这时,战鼓突起,董承带着军队急速杀到。
站在杨彪身后的张辽趁着李乐仓惶回头之际,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李乐惨叫一声,坠落马下。
韩暹、胡才以为是北疆军杀来了,也不细看,打马就逃。主将一逃,下面的士卒肝胆俱裂,一窝蜂地跟着就逃了。
“天子在哪?”董承高声喝问。
杨彪正要答话,张辽一把拉住他,指着韩暹逃亡的方向说道:“被韩暹、胡才抓走了。”
董承也不管他们,率军狂追。
韩暹迎头遇上张济,“大人救我。”
“北疆军在哪?天子在哪?”张济又惊又怒,大声问道。
“天子被北疆军抢走了,他们正追杀而来。”
韩暹刚刚跑过去,董承就气势汹汹地杀来了。他看到张济急忙叫道:“大人,韩暹抢走了天子,快追啊。”
“他哪里抢到了天子?你瞎了眼啊。”张济破口大骂。
几个人随即凑在一起一合计,上当了。张济急忙派人告诉后面的王方,立即改道向阌乡方向追,“我们向湖城追,天子肯定还没到河东,快。”
张辽看到后面烟尘滚滚,无奈之下,只好大叫一声,“散开,散开跑……”
张辽背起杨彪,几位悍卒背起伏皇后、董贵人和淳于嘉等数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向黄河岸边撒腿狂奔。
其余大臣有的跟在张辽后面飞奔,有的站在路上不动了,反正也就这么回事,生死由命吧。更多的人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张济、董承、韩暹等人指挥大军呼啸杀至。
光禄勋邓渊、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侍中刘艾、左灵等十几位大臣先后被乱兵砍杀而死,普通官吏死伤更多,数百位宫女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杨奉带着大军一直追到阌乡附近。
天子杳无踪迹,这让他非常沮丧,于是他率军返回,准备会合韩暹后再做商议,谁知迎头撞上了吕布。
这里是广阔的田野,想躲都没地方躲。
吕布望着前方逐渐逼近的大军,猛然举起了手中长戟,纵声狂呼,“护好天子,我们杀过去,杀过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六节
“吕爱卿,吕爱卿……”天子面色苍白,失声大叫,“快走,快走,你打不过他们的,你这是送死啊。”
“陛下……”吕布回首怒吼,“臣誓死护驾。”
“爱卿,你把朕丢在这里,你快去河东求援……”天子看到前方是杨奉的军队,心里的恐惧顿时清减了几分,“那是杨爱卿的军队,朕不会有事的。”
“臣怎能把陛下丢给奸侫?”吕布恨恨地一跺脚,朝身后的三十名悍卒一挥手,“走,回头,回桃丘聚。”
一个悍卒背起天子,转身就跑。其余悍卒护在左右,亡命狂奔。
吕布望着铺天盖地一般冲来的敌人,飞身倒退。但愿杨奉没有发现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带着天子,否则今天休想救出天子。此时桃丘聚人去营空,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待到天黑,再趁乱逃往黄河渡口。
战鼓响彻山野。
一队铁骑如同平地刮起的一道旋风,呼啸而来,密集的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惊心动魄。
吕布骇然止步。
“大人,那是王方的军队。”一个悍卒爬上路边的大树枝桠上,仔细看了一下,随即大叫起来。
“杨奉的军队距离我们还有多少步?”吕布神情冷峻,回头看看背后的原野,仰头问道。
“大约三百步。”
前有敌骑,后有追兵,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走,向西……”吕布长戟指向路边的小树林,断然吼道,“走小路,到风陵渡去,快……”
王方带着亲卫骑象一支厉啸的长箭,狠狠插进了杨奉的大军里,“杀,给我杀……”
“救出天子,救出天子……”
杨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调转马头就跑,手下将士更是被杀得鬼哭狼嚎,一片大乱。
王方的步卒大军还在后面,他不敢追得太急。杨奉趁机重整军队,且战求退。他指挥自己的亲兵齐声高叫,“天子被董承抢走了。”
王方一听,马上命令铁骑停止了追击杨奉狼狈不堪地跑到阵前。王方是他的上官,他不好破口大骂,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大人,你打错了。我没有找到天子。”
“天子在哪?”王方怒气冲天地吼道,“我叫你护好天子,你是怎么做的?老子恨不得一刀宰了你。天子在哪?”
杨奉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到阌乡渡口的这条路我已经找遍了,但没有发现天子。天子一定到湖城渡口去了。如果董承能追上,现在天子就在董承手里。”
王方双眼一瞪,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张济、董承、韩暹刚刚混战了一场,根本没有找到天子。他们已经合力向湖城追去了,叫我往阌乡方向追。你说这一路上没有发现天子踪迹,那天子飞上天了?
杨奉蓦然想到了刚才仓惶逃跑的那一小队人马。
那小队人马他早就发现了,但他没在意,以为是逃兵。现在想起来,自己极有可能中了吕布的金蝉脱壳之计。
“大人,你刚才发现了一队逃兵吗?”
“没有。”
“那队逃兵看到我们就往回跑,形迹十分可疑,快派人找找,天子也许就在其中。”
“真的?”王方将信将疑。
“大人刚才说,李乐一口气杀死了几十位大臣威胁杨彪,但杨彪坚决拒绝说出天子下落,可见天子根本没和他在一起。”杨奉说道,“我一路急行而来,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那天子到哪去了?当真上天了?”
“搜……”王方手指远处的树林,大声叫道,“传令各部,沿着大道两侧的山林,给我仔细地搜。”
出了小树林,又是一片平坦的田野。
吕布和士卒们轮流背着天子,健步如飞。
追兵发现了他们,报警的战鼓声此起彼伏,一支支鸣镝直冲云霄。
王方、杨奉指挥数千名将士随后猛追。
吕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准敌骑连射三箭。
“咻……”长箭厉啸而至,王方的三个亲卫骑躲闪不及,惨嗥坠马。
“散开……”王方大吼一声,举矛狂呼,“散开,两翼包抄,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十五名悍卒护着天子向前狂奔,剩下十五名悍卒跟着吕布,一边奔跑,一边射击,希望能延缓一下敌人的追击速度。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号角长鸣。
一支数百人的铁骑突然冲出了山岗,铁蹄的轰鸣声和高昂的杀声震耳欲聋。
悍卒们无奈地停下了脚步,一脸绝望。
吕布没有回头,他用尽全身力气射出了最后一支长箭,“兄弟们,护住天子,向北,向北突围……”
“走,走……去黄河……”悍卒们吼声如雷,再度调转方向,向黄河狂奔而去。只要能跳进黄河,天子就算救出去了。
吕布猛然回首,顿时惊喜万分。
皇甫鸿来了,他终于来了。当年诛杀董卓时,在长安丰城,他救了自己一次。今天,他再次救了自己。
吕布仰天长啸,激动地热泪盈眶。
皇甫鸿一马当先,“杀,给我杀……”
五百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泄而下。
王方万万没想到皇甫鸿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潼关丢失了,袁绍的大军杀进来了。皇甫鸿难道疯了?接着他就发现皇甫鸿真的疯了。皇甫鸿不是迎头击杀那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而是抡起战刀砍向了自己。
王方和他的亲卫骑猝不及防,转眼就在如雨一般的箭矢中倒下了一大片。
杨奉目瞪口呆。
王方和皇甫鸿的两支亲卫骑在田野上杀得血肉横飞。
一队铁骑脱离了皇甫鸿的大队,追上了正在田野上狂奔的那一小队步卒。两队人马随即合在一起,向黄河方向打马飞驰。
皇甫鸿背叛了我们,天子肯定就在前面。
“擂鼓,命令各部,全力杀进,杀向黄河。”杨奉战刀高举,声嘶力竭。
数千步卒高声吼叫着,象潮水一般冲了上去。
皇甫鸿和他的铁骑转眼就被团团包围了。杨奉带着大队人马杀向了黄河岸边。
就在这时,皇甫鸿的步卒大军赶到了。
三支大军你追我赶,在空旷的田野上血腥厮杀。
湖城渡口。
张辽趴倒在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痛苦不堪,他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徐荣走到他身边,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天子呢?天子在哪?”
张辽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徐荣把他举在空中不停地摇动着。“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荣抬手掀起张辽的战盔,用力拍拍张辽的脸,“文远,文远,你快说,天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辽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微微睁开的眼睛又紧紧闭上了。
“徐大人,徐大人……”太尉杨彪在两个士卒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天子被吕大人带往阌乡渡口了。”
“你们是分开突围的?”
“是的。”杨彪悲声叹道,“如果不是吕大人当机立断,天子早被叛逆抓走了。”
“快,急告王当、于毒,一有天子的消息,立即给我送来。”徐荣转身对传令兵说道,“还有,让他们多派战船,沿岸搜索。”
“大人,情况危急,是不是让王当和于毒两位大人率军向前推进?”陈卫低声说道。
“不。”徐荣坚决摇手,“如果皇甫鸿已经放弃潼关的话,现在袁绍的大军已经杀进来了,此刻万万不能冒险进击。”接着他手指杨华说道,“派人急告陕城麴义大人,弘农华雄大人,准备撤出关西。”
“撤出关西?”杨彪吃惊地说道,“你们要撤出关西?”
“大人,袁绍已经进来了,关西守不住了。”徐荣恭敬地说道,“只要救出天子,我们马上撤到河东。”
“徐大人,朝中大臣被乱兵冲散,危在旦夕,你怎能视而不见?桃丘聚的天子营帐里,还有一千多车的御用物品、符信典策和图书密档,那都是大汉重宝,你怎能肆意抛弃?”杨彪老泪纵横,苦苦哀求,“徐大人,你有这么多精兵悍将,为什么不去攻杀叛逆?为什么不去救助朝臣?为什么不能挽救那些国之重宝?”
徐荣脸显悲色,跪倒请罪,“大人,不是我不出兵,而是眼前的形势瞬息万变,北疆军只要离开渡口,必定再难回头。大人,北疆军今年死了多少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如果再把这点人马打光了,河东怎么办?晋阳怎么办?”
杨彪绝望地连连摇头,他看看惊魂未定的伏皇后、董贵妃,看看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看看四周稀稀落落的三十多个大小朝官,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痛,缓缓坐到地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
张济、董承、韩暹、胡才杀到湖城渡口。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派出一个亲卫兵赶到北疆军阵前喊话,骠骑将军张济要见征西将军徐荣。
北疆军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弩炮的轰鸣。那个倒霉的亲卫兵和他坐下的战马被射得象刺猾一样,轰然倒地。
张济等四人骇然失色。
这一声巨响代表了徐荣的答复,格杀勿论。
就在四个人彷徨无计的时候,有部下前来禀报。有个被抓住的大臣说,吕布带着天子逃往阌乡渡口了。
“这么说,天子现在应该在杨奉手上。”张济一边命令各部调头后撤,一边对董承说道。
董承苦笑,他也不敢确定,“虽然吕布是徒步逃亡。但以张辽这帮人的逃跑速度来看,吕布也许已经带着天子上船了。”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帮白痴惹的祸。”张济怒道,“你们为什么把吕布留在天子营?你们以为吕布、张辽带着一百名步卒就不能救走天子吗?”
董承头一低,懊悔不迭。大军缺粮的时候,首先就把天子营的战马、辎重马吃光了。这次大军撤回潼关的时候,天子营的辎重车都是由士卒们连推带拉拖到桃林的。吕布没有带马来,天子营又没有马,而吕布、张辽又都是马上悍将,没有战马想救出天子,确实是自寻死路。因此自己和杨奉都没有坚决阻止天子留下吕布一行。早知道吕布、张辽是冲着天子来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赶走。
大军走到半道上,杨奉派人来报,天子被北疆军的一队人马挟持着,正在往黄河急逃。本来大军可以追上的,但皇甫鸿突然杀了出来,大军被阻挡,请诸位大人速速支援。
“完了。”张济当时就傻了。
“大人,你怎么了?”董承焦急地说道,“还不快去救天子?”
“还救个屁啊。”张济勃然大怒,劈头给了董承一鞭,“潼关丢了,袁绍杀进来了,我们救天子也是死,不救天子也是死,你知道不知道?皇甫坚寿,你既然不让我们活,那大家一块完蛋。走,杀向阌乡。”
他走了,董承却不动了,韩暹、胡才也不动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韩暹问道。
“还能怎么办?留在这里死定了,我们去河东。”董承说道,“我是国戚,你过去是黄巾军,大将军既不会杀我,也不会杀你,走吧。”
张济没有杀向阌乡,而是率军急驰桃林要塞。
路上他遇到了前来相助的张绣。张济大喜,立即合兵一处,赶往桃丘聚。
“叔叔,天子还在桃丘聚?”张绣不解地问道。
“现在不要管天子了,管我们自己的事吧。”张济叹道,“袁绍进关了,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保存实力,投靠袁绍。”
张锈瞠目结舌。
吕布驻马河堤,望着滔滔黄河,举戟长啸。
“大人,怎么办?看不到船啊。”秦谊回头看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不停地喘着粗气,“这里距离阌乡渡口有十几里,我们想调头也来不及了。”
“下河。”
“你说什么?”秦谊指着黄河吃惊地说道,“游过去?大人游得过去吗?”
吕布摇摇头,“我虽然不会游,但他们会。”吕布指指已经飞身下马的三十个悍卒,大声笑道,“徐大人早有准备。我带来的一百个悍卒,只要有一个能活着赶到黄河,就能把天子安全送到对岸。”
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想说不走,但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又不敢不走。
吕布抱起天子,大步走到河边,把天子送上了一个仅容一人乘坐的牛皮小筏。吕布解下身上的皮甲,细心地给天子系好,“河上风大,陛下小心着凉。”
“爱卿,你不走吗?”天子抓住吕布的大手,恐惧地问道。
“皇甫大人救过我的命。”吕布后退一步,跪倒在地,“陛下,如吕布不死,当为陛下征战天下,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天子心中一热,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爱卿,一定活着回来。”
三十个悍卒护卫着坐在牛皮筏中的天子,向对岸奋力游去。
吕布举起了手中长戟。战马长嘶,直立而起。
“兄弟们,杀,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