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七节
李傕、贾诩得到徐荣的承诺后,非常高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桃林要塞,但出关迎接他们的郭汜却给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李肃、胡轸率军赶到华阴,和段煨、鲍鸿合兵一处,向潼关发起了攻击。李肃还派人送来一份天子圣旨,督促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立即诛杀牛辅,然后进京向天子请罪。
牛辅和西凉诸将被朝廷大军逼到绝路,只好反击。此时,西凉诸将已无后顾之忧,完全可以放手一搏为自己生存而战。牛辅对徐荣的承诺不放心,一再追问李傕,徐荣的话能否当真?一旦大军展开反击,关西方向只有弘农城的张济和桃林要塞的郭汜两支军队,他们未必能挡住徐荣的北疆军。
李傕冷笑,“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吗?拼了。”
四月下,潼关大战开始。牛辅、李傕、樊稠、王方、贾诩各领大军,主动出关,向朝廷北军展开疯狂反攻。激战正酣之时,胡轸突然倒戈,率军重击鲍鸿。鲍鸿战死,北军大败。李肃、段煨退守华阴,向长安求援。
消息传到长安,长安震惊。
司徒王允非常气愤。他在天子和大臣们面前指责骠骑大将军李弘骄横跋扈,骄恣枉法,公然违抗圣旨,“朝廷早在四月上就已经急书晋阳的李弘和关西的徐荣,命令他们立即向关西的叛逆发起攻击,但他们置若罔闻,按兵不动,致使叛逆反击得手,威胁长安。”王允恳求天子再次下旨,督促徐荣立即攻击牛辅。
皇甫嵩提出反对意见,他力主招抚,并愿意亲自赶赴潼关。
王允当即予以拒绝。
自从王允主掌国事后,他通过自己早年安排在各地郡县任职的故吏门生,很快稳定了三辅,并奏请天子,大力提拔和封赏了一批自己的亲信。其中吕布被拜为奋威将军,参隶尚书事,假节,仪比三司,进封温侯,权重一时。李肃被拜虎贲中郎将。至于士孙瑞、杨瓒、皇甫嵩等大臣,王允却只是奏请天子予以嘉赏,而没有拜升他们的官职。其实,这些人个个身居高位,士孙瑞还是尚书令,即使拜升,也是有限。
王允可能认为,诛杀董卓铲除奸侫,是大臣们应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功绩。某些大臣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比如士孙瑞就曾在董卓死后,向天子请辞,但是不是所有参予诛杀董卓的大臣都是这么想的。王允厚此薄彼,对许多有功之臣寡情薄义,他的这种做法遭到了朝野上下很多人的怨恨。
吕布为此善意地提醒过王允。吕布说,朝廷从郿坞中抄没了三万多斤黄金,九万多斤白银,绢帛缯绸,奇珍异宝更是堆积如山,朝廷应该拿一部分出来赏给有功之臣。
王允苦笑。大汉衰败至此,我们需要多少钱才能重振社稷?如果西凉叛逆被平,天子和朝廷还都洛阳,我们需要多少钱才能完成搬迁?中原一带黄巾蚁贼猖獗至极,将来我们需要多少军资才能彻底平叛?自董卓乱政以来,天下州郡烽烟四起,流民成灾,将来我们需要多少钱才能赈济流民,才能把流民遣回家乡?朝廷不是钱多了,而是根本没有钱,而是严重缺钱啊。从郿坞抄没的这些钱粮如果能支撑到天子重返洛阳,我就感激不尽,拜谢上苍了。
大汉已经凋敝至此,我等臣民难道就没有一点忠君报国之心?没有一点重振社稷之心?没有大汉,哪来的家?哪来的性命?哪来的荣华富贵?大汉倾覆了,就算你家里有金山银海,它也一样会转瞬即逝。
吕布惭愧不已,低头无语。
吕布能一步登天,能被拜奋威将军,参隶尚书事,完全是因为王允要把皇甫嵩排除在权柄之外。王允认为自己目前完全可以控制吕布,吕布也有足够的兵事才能拱卫长安。等到自己把皇甫嵩的权势割弱到了极致,削弱到不再对朝廷产生任何威胁的时候,吕布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王允的这种做法,很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很多公卿大臣因此对他非常有意见,对他在朝政上的跋扈专横更是不满。但王允视而不见,一个人牢牢把持着权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所欲为,排除异己的手段也越来越激烈。吕布虽然也参隶尚书事,但他对国政不熟悉,事事都听王允的,纯粹就是一个摆设。当然,吕布也知道王允让他参隶尚书事的真正目的是想独揽大权,所以他很自觉,一心一意征募军队,操练兵马,很少过问政事。
天子对长安发生的事很恐惧,对王允也很惧怕,不管王允说什么,他都一个劲地点头。
王允不同意皇甫嵩的招抚主张,要吕布立即集结扶风、冯翊两郡的郡国兵,赶到华阴城击败叛军。
然而,这时却从洛水方向的临晋城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徐荣和张白骑率领北疆军正在横渡黄河进入关中。
徐荣回到大营后,立即写了三份书信。
一份书信给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详细禀奏了董卓被杀一事。现在长安朝廷由司徒王允和奋威将军吕布共同参隶尚书事,辅佐天子。今长安朝廷执意不肯赦免董卓旧部,而董卓旧部有心报国,却苦无出路。牛辅、李傕等西凉将领恳求朝廷赦免其罪责,率军到北疆戍边。徐荣请求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立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份书信以八百里快骑急送冀州给李弘。如今关中形势剧变,晋阳朝廷和北疆将采取何种对策?是不是立即兵进关中,保护天子?
一份书信急送洛阳朱俊。形势突变,社稷危局出现了重大转机,此时关东不容有失,洛阳不容有失。
第三天,朱俊飞马赶到陕城大营。他非常兴奋,和徐荣仔细商议扼守八关要隘一事。他盼望着天子回京,对社稷即将走向稳定充满了信心。
第四天,晋阳圣旨到。长公主和朝廷要求徐荣立即北上河东,从蒲坂津方向渡河进入关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保护天子。关西诸事暂时由行车骑将军朱俊负责。至于是否招抚董卓旧部,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认为,在目前形势下,还是听从长安朝廷的意见为好。换句话说,他们否决了徐荣的招抚之议。
四月下的时候,王柔从长安送回了董卓被杀的消息。长公主大喜,要求北疆军立即赶到保护天子。张温、卢植、鲜于辅、李玮等大臣经过仔细商讨后,不得不改变朝廷原定的振兴之策,转而先保护天子,稳定社稷。
由于此策尚需征求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意见,所以要求徐荣进兵关中的命令暂时搁置了下来,然而,徐荣的急书随后就送到了晋阳。考虑到牛辅等西凉诸将数万大军对长安的威胁,张温等大臣断然决定,不再等李弘的回复,而是先让徐荣率军迅速渡河。考虑到关东和洛阳的安全,朝廷没有命令朱俊率军攻击牛辅,而是命令朱俊把主要兵力放到关东。
徐荣接到圣旨后,不敢耽搁,带着亲卫骑渡过黄河,连夜飞驰蒲坂津大营会合张白骑。
此时张白骑、谢明、河东太守王邑已接到朝廷圣旨,几百艘临时征调的槽船也已赶到蒲坂津待命。
徐荣到了蒲坂津,立即下令渡河。原来驻扎在蒲坂津对岸的段煨和鲍鸿大军如今都在潼关下和牛辅激战,那座大营其实就是一座空营。北疆军将士不费吹灰之力,安然渡河。
张白骑率领五千前锋营将士,飞速赶到临晋城下。
王允大惊,立即命令吕布带着扶风郡的郡国兵赶到洛水河,挡住北疆军。
王允认为,如果让北疆军进驻长安,天子和朝廷势必要被李弘控制。王允和朝中的大臣都不信任李弘,今日大汉之所以出现倾覆之局,有很大一部分原困都是因为李弘的不作为造成的,甚至有大臣认为李弘早在先帝驾崩之后,就有篡逆之心,此人比董卓更加血腥残忍。
吕布带着天子的圣旨沿着谓水河一路狂奔。
冯翊郡太守宋翼带着郡国兵飞速东上,在下邽县附近挡住了张白骑。此时,北疆军只要渡过渭水河,距离长安城也只有两百里了。
徐荣看到吕布,神情很冷淡。董卓的死对徐荣来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和同情,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尤其是李傕的话,对他的刺激非常大。如果李弘将来象董卓一样被杀了,自己马上就会和田仪、李傕的下场一样,生机尽绝。无论自己过去的战功多么显赫,也是死路一条。相反,像吕布这种人,马上就会从一文不名的普通官吏变成声名显赫的权臣。
董卓四十多年的累累战功在吕布的挥刀一击下,化为齑粉,同时也成就了吕布今日的辉煌。
这世间根本没有公平可言,谁胜利了,谁就拥有了正义和功名。
徐荣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春风得意的吕布,从心里慢慢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厌恶和鄙夷。过去的吕布是条汉子,但自从他跟着王允这些士人阴谋诛杀董卓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一条汉子,而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在徐荣看来,杀董卓,要堂堂正正的杀,在战场上杀,他极其憎恨这种卑劣的小人行径。
是武人,就应该坦坦荡荡,应该凭着一腔浩然正气,血里来,刀里去,即使死了,败了,那也是轰轰烈烈,也是一条好汉。
吕布感觉到了徐荣对他态度的转变,但吕布错误的理解了徐荣,他以为徐荣对自己的冷淡,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
现在吕布的官职虽然没有徐荣高,但吕布参隶尚书事,和骠骑大将军一样主掌国事,在面对徐荣这样的重镇将军的时候,自己无须行礼,拱拱手就算客气了。
吕布宣完圣旨后,徐荣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这是天子的意思,还是司徒大人和吕大人的意思?”徐荣气愤之下,连对吕布的称呼都改了。
吕布这一段时间经常和太尉杨彪、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太常种拂、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尚书令士孙瑞等大臣在一起商讨国事,对李弘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有了更详细的了解,对李弘的看法也渐渐改变了。李弘拥有大汉最强悍的军队,但他一直以北疆危机为借口,坚决拒绝讨董勤王,致使大汉一步步被董卓推进了倾覆的深渊。李弘为什么拒绝讨董勤王?当真是为了北疆?大汉都要倾覆了,李弘还守着一个贫瘠的北疆干什么?显然,李弘居心叵测,不但有割据称霸之心,更有篡夺社稷之意。
吕布依旧满脸笑容,极力解释朝廷拒绝北疆军进入关中的种种原因。
徐荣非常耐心地听完了吕布的话,然后给了他两个大字:狗屁。
吕布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至极。
“吕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徐荣冷笑道,“我北疆军杀完叛逆,然后转身返回塞外?”
吕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司徒大人的意思,还要请大将军让出冀州……”
“是吗?”徐荣怒极而笑,“好,好,好啊。”
吕布急报长安,徐荣以遵从长公主之名为借口,拒绝退出关中,坚决要求到长安觐见天子。
王允大怒,命令皇甫鸿率军急赴下邽县支援吕布。
皇甫鸿的军队还没有离开长安,段煨的急报就到了。华阴城失陷,虎贲中郎将李肃战死。
王允无奈之下,转而命令皇甫鸿支援段煨,挡住叛军。
皇甫嵩再次上奏,恳求天子立即下旨赦免西凉诸将,招抚叛军。王允一口拒绝。
太尉杨彪建议让徐荣率军去迎战叛军,王允更不答应了。徐荣要进长安,牛辅也要进长安,而徐荣和牛辅等西凉诸将又是多年的好友,一旦两支大军合而为一,长安就完了。
关西。
朱俊接到天子圣旨。
这圣旨本来是长安朝廷送给徐荣的,但阴差阳错,信使路上耽搁了。这位信使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秘密赶到了陕城大营,但这时徐荣已经率军进入关中了。
天子命令北疆军立即向牛辅发起攻击,铲除叛逆,保卫长安。
朱俊接下圣旨,立即命令颜良、玉石两位将军率军攻打弘农城。天子危在旦夕,大军急速西进勤王。
朱俊担心兵力不够,又下令征调驻守洛阳的周华、函谷关的高览率军来援。
张济措手不及,弘农城丢失。北疆军街尾猛追,直杀桃林要塞。
河内郡,怀城。
袁绍接到淳于琼急报。朱俊统率大军猛攻桃林要塞,洛阳空虚。
袁绍丝毫没有犹豫,立即下令集结大军,急赴孟津。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八节
大汉国初平三年五月。
袁绍大军刚刚起程,从兖州传来了噩耗,兖州牧刘岱战死于济北国卢城。
刘岱率军一路东进,连战连克,大军推进非常顺利。济北相鲍信劝阻刘岱,既然济南王已经死了,大军还是固守在东平和鲁国一线为好,不要孤军深入,以免被黄巾军包围。刘岱不听,固执己见,扬言要杀进青州,把黄巾军赶上泰山。
四月下,兖州军进入济北国的卢城,可马俱、徐和、吴霸突然率黄巾军主力出现,把刘岱围在了卢城。
双方大战。兖州军粮草不济,刘岱、鲍信、吴资、郑遂四人只好率军突围。在突围过程中,刘岱非常不幸,遭到了司马俱和吴霸的猛烈阻击。刘岱在激战中被黄巾军杀死,五千人马全军覆没。鲍信、吴资、郑遂合兵一处,拼死杀出重围。
鲍信、吴资率军撤到济阴郡,郑遂撤回任城国。豫州的鲁国、兖州的东平国和兖州东郡部分郡县尽数陷落。
司马俱率领黄巾军继续向兖州的东郡、济阴和任城三个郡国展开攻击,兖州岌岌可危。
曹操请求袁绍急速驰援兖州,袁绍拒绝了。
曹操非常愤怒,他质问袁绍,大人率军进驻洛阳,是会合北疆军西上长安勤王,还是图谋霸业?
兖州从刘大人开始,到各郡县大吏,几年来一直遵从大人的号令,对大人忠心耿耿。但大人却在刘大人阵亡,兖州危急的时刻,置兖州存亡于不顾,执意要进驻洛阳。这太让人寒心了。
袁绍悲愤不已,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没有丢弃兖州的意思。他拿出了王允的密信,“孟德,你仔细看看,然后再想想董卓死后天下形势的变化。兖州的存亡和大汉社稷的存亡比起来,孰重孰轻?”
淳于琼遵照袁绍的密令,杀了从长安来的信使张种,把圣旨和王允的密信悄悄送给了袁绍。王允在书信中对未来局势的发展做了一番详细地预测。他认为董卓死后,大汉最大的逆贼就是李弘了。此人不除,大汉还要再遭浩劫。王允要求袁绍想尽一切办法,迅速进驻洛阳,把北疆军赶出关西,以确保天子和朝廷回京后,不再受到北疆军的直接威胁。
“孟德,为了大汉的社稷江山,和我一起到洛阳去。”袁绍诚恳地说道。
曹操犹豫不决。
李弘知道董卓被杀后,会不会立即命令北疆军进入关中,控制天子和朝廷?关中的董卓旧部会不会叛乱,如果叛乱了,王允能不能守住长安?
如果王允无法守住长安,河东和关西的北疆军势必要迅速进入关中,那么此时袁绍占据洛阳除了激怒李弘外,还有什么作用?
李弘控制了天子和朝廷,又控制了河北之地,既拥有了无上权柄,又有了坚实的财赋后盾,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洛阳干什么?他可以以此为借口,高举平叛大旗征伐袁绍和拒绝尊奉当今天子的州郡大吏。依照目前的现状,袁绍和这些州郡大吏根本不是李弘的对手,败亡是旦夕之间的事。
“本初兄,就算我们占据了洛阳,把北疆军赶出了关西,那天子和朝廷怎么办?”曹操看看袁绍,担忧地问道,“一直以来,我们拒绝承认当今天子,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极力主张重建皇统,甚至还杀了四位招抚大臣。如果……”
曹操没有继续说下去。天子和朝廷回到洛阳,迟早都要把袁绍和这些曾经反对他的州郡大吏全部杀了。
袁绍微微一笑,“孟德,只要我们占据了洛阳,立即重建皇统。能做皇帝的人多了,刘虞不愿意,我们可以找别人,比如……”袁绍举手指指南方,“景升兄……”
曹操皱皱眉头,沉默不语。
深夜,荀彧悄悄到了曹操的军帐。
“听说大人不回兖州,要去打洛阳?”
曹操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文若,关西一带有朱俊和徐荣的大军,这洛阳非常不好打,而且……”他迟疑良久,长叹道,“如果李弘决心要勤王,决心要迅速稳定社稷,这洛阳就不能打,但本初执意要这么做,我……”
“大人是担心袁大人攻击受阻,既不能占据洛阳,又丢了兖州,最后两头落空,一无所有?”荀彧淡淡地问道。
曹操诧异地看看荀彧,忽然哈哈一笑,“文若,你今晚到此,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胡扯吧?”
荀彧落寞地笑笑,忧心忡忡地说道:“袁大人此时攻打洛阳,不是置兖州存亡于不顾,而是要葬送大汉社稷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他要把大汉彻底推进倾覆的深渊。”
曹操双手捂住嘴,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袁大人已经把长安信使杀了,你知道吗?”
曹操双手稍稍上移,把半张脸都捂住了。
“袁绍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他既不会西上长安勤王,更不会尊奉当今天子和朝廷。所以,他此时进驻洛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图谋称霸天下。”荀彧坐在曹操的对面,低着头,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袁大人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大,让人很难相信他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袁本初。”
荀彧停了一下,象是忆起了昔日的往事,神情很黯然。
“大军杀进洛阳后,首先就能牵制北疆军,同时,袁术也会调集兵力北上,关东转眼就乱成了一团。这时,被逼到死路的董卓旧部突然绝处逢生,必会竭尽全力,不顾一切杀向长安。长安一旦被叛军攻陷,天子和朝廷即使还能存活,也会被叛军所挟持,成为彻头彻尾的摆设,再也没有任何作用。”
“袁大人的目的达到了,他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重建皇统了。”荀彧长叹道,“但大汉会不会因此得到拯救和振兴?”
曹操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李弘呢?那头豹子会干什么?”
“李弘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洛阳,杀进关中。二是退守河东,确保北疆安全,同时以河北之地为根基,形成割据事实,图谋霸业。”荀彧轻抚长须,皱眉说道,“北疆军杀进关中,极有可能逼急叛军,葬送了天子和朝中大臣们的性命,李弘可能因此而背下千秋骂名。所以,我认为北疆军退守河东,全力经营河北的可能最大。”
“由于我们判断失误,未能把青州黄巾军诱到冀州,这给了李弘充足的时间击败公孙瓒和稳定冀州全境。”荀彧遗憾地连连摇头,“李弘的运气一直非常好,这次也不例外。他有了冀州,北疆危机就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彻底解决。再过几年,李弘的实力会迅猛发展,将来……”
“将来怎样?”曹操追问道。
“如果我们不能在这几年内遏制和重创李弘,将来倾覆大汉社稷之人,必是这头豹子。”
曹操两手蒙住脸,发出了一声哀叹,“大汉亡矣。”
“大人,今日李弘也罢,袁大人也罢,无一不假借拯救社稷之名,抢占州郡,图谋霸业,但以两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拯救社稷不足,败亡社稷倒是绰绰有余。”荀彧略显激动地说道,“大人,你不是非常赞成张邈张大人的拯救社稷之策吗?你为什么不借机回兖州,立即联合张邈、鲍信、吴资、郑遂、子劫等诸位大人共襄大举,以中原为根基,图谋霸业,尽力拯救和振兴社稷?”
曹操猛地放下双手,咧嘴苦笑道:“文若,你是说我吗?我不过是个东郡太守,或者说是半个东郡的太守。我现在连自己的地方都有一半让黄巾贼占了,哪有能力去统领兖州?”
荀彧摇摇手,郑重说道:“如果大人立即回兖州,兖州很快就是你的。难道大人这么点自信都没有?”
曹操眯着眼睛想了很长时间,突然,他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叫道,“好,我们回兖州。”
五月上,长安。
段煨、皇甫鸿急报长安,叛军突然撤回了潼关。
王允和朝中大臣喜出望外,众人一致认为北疆军终于听从了天子的旨意,从关西方向向叛军发起了攻击,叛军败亡在即。
皇甫嵩又一次提出了招抚之议。出人意料的是,王允竟然同意了。
此时叛军的粮草已经用竭,士气也低落到了极致,北军如果发力猛攻,叛军可能一击而溃。但考虑到叛军已经走投无路,也有可能负隅顽抗,誓死反击,给北军以重创。朝廷军队人数有限,如果北军在攻击过程中遭到重创,北军不但无法赶走徐荣,还有可能让关西的北疆军趁机杀入关中。北疆军主力一旦在关中会合,关中就给北疆军控制了。
王允为了保存北军实力,下令停止攻击,向关西派出了招抚使臣。在王允看来,只要再拖一段时间,让关西的北疆军和关中的北军保持对叛军的威慑,叛军在既没有出路又没有粮食的情况下,很快就要崩溃。
王允让前凉州刺史胡节和前汉阳太守杨荣前往关西招抚。
这时,西疆汉阳郡急奏朝廷,游击将军韩遂和偏将军马腾听说长安发生兵变,董卓被杀,匆忙率军向三辅杀来。汉阳郡太守在急奏中说,韩遂和马腾根本不相信天子诏书,他们认为天子危在旦夕,执意要率军杀到长安勤王。
王允大怒,当着天子的面指责皇甫嵩勾结叛逆,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皇甫嵩冷笑,一言不发。
太尉杨彪、司空淳于嘉、尚书令士孙瑞和诸多关中、西凉籍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替皇甫嵩求情。无凭无据,怎么能说韩遂、马腾是皇甫嵩叫来的?
太尉杨彪随即奏请天子拜封皇甫嵩为征西大将军,即刻西上凉州,劝抚韩遂、马腾罢兵。
天子不敢答应,转头望着王允。
现在朝中能以一己之力,让韩遂、马腾罢兵的,只有皇甫嵩。另外,王允也不想在这个危急时刻得罪关中、西凉籍大臣。于是,他勉强点头答应了。
当天下午,征西大将军皇甫嵩带着五十名铁骑卫匆匆西上凉州而去。
五月上,潼关。
牛辅、胡轸、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吵成一团,牛辅和李傕差点拔刀相向。
北疆军背信弃义,徐荣出尔反尔,大军差点全军覆没。牛辅为此怒不可遏,他怀疑李傕、郭汜、张济、贾诩已经秘密投降了朝廷,要置他和大军数万将士于死地。
胡轸认为徐荣不是这种人,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他主动要求到桃林要塞再找徐荣谈谈。大家当年在西疆战场上和羌人浴血奋战,情同手足,难道今天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但牛辅不信任他,认为胡轸背叛了董卓。胡轸刚刚走出潼关,就被牛辅的亲卫曲围杀了。人头送到议事大堂的时候,从颅腔里流出来的血还冒着热气。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王方愤怒了,五个人冲出潼关,集结军队,把牛辅的大军团团包围。贾诩百般劝阻,可惜无济于事。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朝廷的招抚使臣到了。
“文才、整修,如果是劝降,你们就立即给我滚回长安去。”李傕怒气冲天地说道,“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我不想杀了你们。”
胡节拱手说道:“稚然,我们不是来劝降的,是来帮助你杀回长安的。”
李傕仰天苦笑,“算了,不要陪我们死了,不值得。你们回去吧。我知道王允、吕布对西凉人恨之入骨,他们把关中的西凉官吏杀得差不多了,但现在我们自身难保,无力报仇啊。”
“稚然,韩遂和马腾马上就要打到长安了。”杨荣说道,“徐荣的大军就在下邽,距离长安只有两百里,但王允、吕布坚决要求北疆军退出关中。徐荣非常生气,双方目前正在渭水河两岸严阵以待。”
“真的?”李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约先生和寿成杀到了三辅?徐荣就在下邽?”
“千真万确。”胡荣说道,“董卓一死,韩遂和马腾又成了叛逆,西凉眼看就要再起战火,两人岂能忍受?所以我们去信之后,他们立即出兵了。稚然,杀回去,立即杀向长安。”
“拼了。”李傕挥手大叫,“是死是活,都是一回事。我们杀回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九节
李傕的提议并没有得到西凉诸将的响应,郭汜、樊稠、张济、王方等人低头不语,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李傕气得一拍案几,大声叫道:“既然不敢战,那就散伙,大家各自逃难去吧。”
“慢,慢……”一直伏在案几上细看地图的贾诩急忙说道,“稚然,此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急躁,更不可贸然行动。长安之战如果大败,我们势必要死无葬身之地。”
杀回长安,说起来很轻松,但真要做起来,非常困难。
大军在潼关大战中损失严重,目前只有三万人左右,而且军队已经断粮,现在只能靠在山上挖野菜和宰杀战马度日。另外军械也很紧缺,但最为严重的是军心涣散,将士们看不到生存的希望,惶惶不可终日。带着这样的军队去打长安,只要稍稍受挫,必是崩溃的结局。
这些困难都是看得到的,还有看不到的重重危机。一是正在攻打桃林要塞的北疆军。虽然徐荣可能没有背弃承诺,但他现在人在关中,无力顾及关西战事,想帮也帮不上。大军如果攻击长安受阻,而北疆军又突破了桃林要塞和潼关,那大家就死定了,所以桃林要塞不能丢,必须屯重兵阻击。不过这样一来,大军首尾不能兼顾,无法集结全部兵力攻打长安,败亡是迟早的事。
二是屯兵渭水河畔的北疆军。徐荣到关中,目的肯定是进驻长安。如果大军把王允、吕布逼急了,两人向徐荣求援,攻打长安还是要失败。
三是正在往关中而来的韩遂和马腾。这两年韩遂、马腾利用社稷动荡,董卓无力西顾的有利时机,迅速占据了西疆西部的所有郡县,并想尽一切办法大力经营西疆。安抚和稳定西疆,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不过西疆太穷,无论韩遂、马腾怎么努力,都无法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扭转西疆穷困的局面,所以他们对富裕的关中垂涎三尺,绞尽脑汁想占据关中。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岂肯错过?把韩遂、马腾请进关中很容易,但要把他们送出关中,那就难于登天了。
四是天子和朝廷怎么处置?挟持天子和朝廷就会象董卓一样,成为天下人的敌人。以目前三万大军的实力,根本无法和北疆军抗衡。一旦北疆军置天子和朝廷的生死于不顾,倾尽全力攻打关中,大家何去何从?逃亡西疆,可能会被韩遂、马腾一口吃了。逃亡益州,那里人生地不熟,可能会被刘焉一口吃了。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两相比较,唯有攻打长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如果北疆军打进关中怎么办?”王方问道。
“李弘尊奉当今天子,长公主又在晋阳,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了天子,北疆军肯定不敢踏足关中一步。”贾诩非常肯定地说道,“如果李弘不是顾忌天子的性命,他早就打进关中了。”
贾诩的这个解释很牵强,李傕、郭汜等人谁都不相信。
贾诩微微一笑,把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冀州,“李弘不敢打关中,有几个原因。”
北疆军的主力现在都在冀州,而冀州一地有袁绍、公孙瓒和黑山黄巾军,另外青州黄巾军也有可能北上,李弘要想占据和稳定冀州,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以北疆现有的实力,显然无力支撑两线作战。以我看,北疆军因为关西方向的连续作战加剧了钱粮消耗,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对于北疆来说,冀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冀州直接关系到了北疆的生死存亡,所以只要冀州没有稳定,北疆军的主力就不会离开冀州。
“文和,关西方向有徐荣、玉石和颜良的三支大军,如果再加上河东的屯田兵,他们的兵力已经超过了我们,如果北疆军要打关中……”樊稠忧心忡忡,摇头苦笑,“还有什么如果,北疆军不正在攻打关中吗?”
贾诩从容一笑,“北疆军攻打关中的军队越多,打得越猛,距离他们退兵的时间就越近,因为他们没有钱粮支撑了。而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援军会来得更快。”
李弘如果攻占了关中,下一个目标就是西疆。西疆叛乱不定,关中谈何稳定?从自身安全角度考虑,韩遂和马腾肯定要出兵帮助我们对抗北疆军。
“如果我们打败了怎么办?”张济问道。
“如果我们打败了,我们就带着天子和朝中大臣退向西疆。韩遂和马腾是什么人,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两人顾及声名,无论如何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拒绝天子进人西疆。”贾诩轻松笑道,“这时最难受的就是李弘了。不救天子,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救天子,继续攻打西疆,他哪来的钱粮供应大军到西疆作战?冀州还要不要了?”
郭汜、王方等西凉诸将将信将疑。
贾诩不遗余力,仔细分析局势,说到最后,西凉诸将感觉只要大军往长安一杀,局势立即扭转,不但能保住性命保住实力,更有显赫的权势和取之不竭的财富。
“杀,立即杀向长安。”郭汜兴奋地站起来,挥手狂呼。
五月上,关中,冯翊郡,下邽城。
天子一天一道圣旨,督促龙骧将军徐荣立即撤回河东。
长公主一天一道圣旨,督促龙骧将军徐荣立即进驻长安。
徐荣进退不得,一筹莫展。大将军,你为何还没音讯?我该怎么办?
在徐荣焦急的等待中,李弘的书信终于送到了大营。
关中、关西局势的急剧变化让李弘措手不及,而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临时变计更让李弘左右为难。在冀州战局未定的情况下,北疆该如何选择?是不是立即停下冀州战事,转而集中力量稳定关中?其实这时冀州战事已经停了下来,所有军粮都已用作了赈济流民,大军攻击安平国和渤海郡的时间已经推迟到五月冬小麦收割之后。
北疆军如果稳定关中,确保关西,在未来数月内,就要和董卓旧部、袁绍、袁术,甚至和张邈等州郡大吏展开激战,北疆所有钱粮都要集中供应给关中、关西和关东战场。这样冀州战事就要一拖再拖,后果堪虑。
然而,从大漠传来的消息却让北疆陷入了更大的困境。邪归逆和步度更拒绝了庞德的调停,并向中部鲜卑大人柯比熊求援。柯比熊和熊霸向胡族诸部发出警告。邪归逆和游骑之间的冲突,是鲜卑人内部的事,如果其它胡族介入其中,就是和整个鲜卑人为敌。
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以此为借口,迟迟不愿出兵会合风云铁骑。目前赶到漠北都护府的只有弧鼎、弃沉、射缨彤、射虎、木桃、木李等鲜卑部落铁骑。
庞德调停无效,只好会同鲜卑诸部,向邪归逆发起了攻击。双方有过几次小规模的交战。邪归逆一退再退,逐渐接近了落日原。邪归逆显然打算把战事拖到雨季,然后利用五、六两个月的雨季时间,寻找援军。
庞德、燕无畏、铁钺、田豫为此联名上奏,要求朝廷立即调拨钱粮,并再一次恳求朝廷征调乌拉尔山铁骑和河套屯田兵进驻大漠。没有强悍的武力,很难威慑胡族诸部。
但朝廷没有钱,也没有粮,没有钱粮也就没有办法征调几万河套屯田兵和乌拉尔山铁骑进驻大漠。
鲜于辅在给庞德、田豫的回书中说,请诸位大人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大将军拿下了冀州,情况就会得到极大改善。
冀州是北疆的救命稻草,必须要坚决迅速地拿下冀州。李弘思虑再三,随即建议朝廷尊奉天子旨意,命令徐荣迅速退出关中,同时命令北疆军立即放弃关东。
马日磾、袁滂、杨奇、陈纪、郑演等大臣为此和李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马日磾、袁滂建议断绝对流民的赈济,大军立即展开攻击,先拿下冀州,然后集中力量确保关中和洛阳。马日磾告诫李弘说,关西战事千万不能停下。叛军一旦杀入长安,天子就危险了。
杨奇、陈纪、郑演等大臣则支持李弘,流民要赈济,冀州也要拿下,至于关中,我们当然应该遵从天子的命令退出来。
“关西的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牵制一下叛军。目前关西战场上的北疆军钱粮,是由朱俊从各地州郡筹集的,应该还可以支撑。”杨奇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破口大骂司徒王允,“这个老匹夫专横跋扈,他以为自己杀了个董卓,就建下了盖世功勋?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能拯救社稷,重振大汉?王允不让北疆军进驻关中,其实就是担心自己的权势被大将军夺去了,他无非想把大将军和我们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我看他死到临头了。”
李弘非常诧异。王允是前太尉杨赐的弟子,杨奇是杨赐的侄子,两人应该关系莫逆,怎么象有深仇大恨一样?陈纪悄悄告诉他,王允和杨赐都是那种性情刚直不阿之人,两人因为学术和政见上的不同,从年轻时就是死对头。
大臣们意见不一,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李弘心悬天子的安危,也迟迟不敢拿定主意。关中一旦出现问题,天子再度被奸侫挟持,形势就更加危急了。
崔烈从安平国匆匆返回。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安平国相张岐被崔烈说服,献城了。彭烈率军进驻信都城,麴义率军急赴渤海郡,准备会合张燕,夹攻公孙瓒。赵云率军北上包围河间国郡治乐成。
众人大喜,击掌相贺。李弘虚心求教崔烈,关中之事如何应对?
杨奇调侃道:“崔大人平生只有一个高招,凡是不能解决的问题,统统放弃。”
崔烈把手上的文卷往案几上一丢,十分愤怒地说道:“既然王允认为自己可以定乾坤,振社稷,那我们还掺和什么?难道我们非要和他争权夺利?放弃,撤出关中和关东。”
马日磾大惊,急忙阻止。崔烈大声说道,“翁叔,这个时候北疆军如果一再抗旨,对大将军,对北疆有什么好处?你睁大眼睛看看冀州的流民,此时此刻,大将军也罢,我们也罢,要做的事是稳定冀州,稳定北疆,让冀州和北疆的人都吃饱穿暖,都能活下去,这才是真正为了社稷,为了大汉。”接着他指着马日磾吼道,“如果你想回关中,想和王允争夺权柄,那你就回去,请大将军以八百里快骑把你送回去。”
马日磾脸色一僵,垂首无语。
崔烈声嘶力竭地咆哮了一番,显然他对王允和长安朝廷非常不满。董卓一死,王允第一件事就是撤消晋阳朝廷,名为割弱大将军的权力,实则独揽权柄。大汉到了这种地步了,士人之间竟然还互相猜忌,互相倾轧。士人自己都不能团结一致,众志成城,还谈什么拯救社稷?王允为了权势,为了一己之私利,竟然置倾覆在即的国家和社稷于不顾,公开分裂士人,逼迫李弘,拒不招抚董卓旧部,这不是拯救社稷,而是加速摧毁社稷。
大臣们的意见统一了。
李弘和诸位大臣联名上奏长公主和朝廷,尊奉天子旨意,退守河东。
徐荣看完李弘的书信,越想越是悲痛,突然捂住脸,泪如雨下。
张白骑伸手搂住徐荣的肩膀,黯然无语。
“子烈,我们走吧。大将军都解决不了的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天子蒙难,社稷危亡,为什么就没人救,为什么?”徐荣连连摇头,心如刀绞,“牛辅、李傕就在潼关,全军将士已被逼上绝路,只有誓死反击。西凉韩遂、马腾已经兵进汉阳,旦夕可至。大将军为什么置之不理?司徒大人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
张白骑仰头长叹。
北疆军撤出关中。吕布闻讯,飞马前来送别。
徐荣站在渭水河边,望着长安方向的天空,久久无语。忽然,他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再仰首望天时,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臣奉旨撤兵了,陛下,珍重啊……”
徐荣擦了把眼泪,飞身上马。
吕布心中酸楚,望着徐荣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大人……”
徐荣缓缓转过身,举起手中马鞭,指着吕布厉声说道:“保护好陛下,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节
五月上,潼关。
在贾诩的劝说下,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放弃了对牛辅的攻击。
内讧只会加剧军队崩溃的速度,在目前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最需要的是团结,是同心协力,是稳定军队,是激励军队的士气。
牛辅被迫放弃了军队的指挥权,西凉诸将一致推举李傕统领大军。李傕立即召集军候级以上军吏议事,他在大帐内慷慨激昂,你们回去告诉每一个士卒,董大人被朝中奸侫所害,天子被奸侫所挟持,社稷危在旦夕。我们要打进长安去,要诛杀奸侫拯救天子,要为董大人报仇雪恨。杀进长安后,每一个士卒都是朝廷功臣,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嘉赏。
当天晚上,潼关上下***通明,西凉各部将士为攻打长安做着精心的准备。士卒们虽然士气不是很高,但听说打进长安就有吃有喝的,还有钱发,也非常期待。
牛辅懊悔不迭,又惊又惧。为了得到朝廷的赦免,自己一错再错,先是杀了董越,后来又杀了胡轸,结果激怒了西凉诸将,自己的一帮老部下也寒了心,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这些老部下和自己一样,都是追随董卓征战多年的西凉人,这些人听说要打到长安为董卓报仇去,无不热血沸腾,士气高昂。如果没有这些老部下的背叛,自己的军队指挥权也不会丢掉。没有了军队,自己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牛辅思虑在三,决定逃离潼关,翻山越岭回西凉去。眼前的形势很残酷,大军遭到北疆军和朝廷军队的前后夹攻,不要说打到长安,就连守住潼关都成问题,败亡是迟早的事。牛辅趁着天黑,带着二十多名亲卫,悄悄逃出了大营。
李傕闻讯后,鄙夷地冷笑了一声,“董大人真是瞎了眼,找了这么头忘恩负义的豺狼做女婿。随他去,他即使到了西凉,也活不了几天。”
张济却不愿意放过他。他命令自己的侄子张绣带着一队铁骑沿路搜寻,务必把牛辅杀了。张济和胡轸是同乡,当年张济就是跟着胡轸从军的。两人几十年的兄弟关系,此仇岂能不报?张绣和胡车儿一路猛追。牛辅大惊,掉头向黄河逃去。牛辅想,只要我过了黄河,就算被北疆军抓住也不会死。北疆军中,有许多自己熟悉的西凉籍将领,有他们的帮助,活命不成问题。不幸的是,牛辅还没有逃到黄河岸边,就被张绣和胡车儿追上了。两人带着铁骑一拥而上,把牛辅剁成了肉泥。
潼关内,李傕、郭汜、贾诩等人为是否弃守桃林要塞争论不休。
李傕要放弃桃林要塞。大军杀出潼关后,已无退路,留一部分人马驻防潼关,挡住北疆军入关就行了,关西干脆彻底放弃。
郭汜反对。保住桃林要塞就能给大军留下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大军一旦攻击长安受阻,肯定要退守潼关,假如这时李弘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让我们退到北疆,那我们就得救了。李弘曾经和我们在西疆战场上并肩杀敌,还在灵武谷大战中救援过我们,以他的为人,再加上徐荣、麴义这些西凉将领的劝说,他一定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李傕嗤之以鼻。北疆军这几年和我们在关东、关西反复交战,彼此之间仇怨甚深。李弘如果愿意让我们到北疆避祸,现在又何必打我们?
两人意见不一,吵了起来,而樊稠、王方等人也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意见越来越多,贾诩也不敢轻易拿主意。
这时张济从桃林要塞送来急报,北疆军突然后撤十里,不打了。
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难道李弘要给我们一条生路?
贾诩却大喜过望,一跃而起,“快,快,立即攻打长安,快……”
李傕犹豫不决,“文和,北疆军……”
“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贾诩神情急切地说道,“到了北疆,我们就是鱼腩,要任人宰割,所以北疆不能去。”
“桃林要塞还要不要?”郭汜急忙问道。
“让张济带三千人守潼关,让他的侄子张绣带一千人驻守桃林要塞,其余大军全部杀向长安。”贾诩大声说道,“只要拿下长安,控制了天子和朝廷,这天下就没人能击败我们。”
“好……”李傕一掌拍上案几,“传令大军,即刻起程,攻击长安。”
五月上,关西,弘农大营。
朱俊拿着袁绍的书信,欲哭无泪。
洛阳失陷了。
这份书信是留守洛阳的原伊阙都尉张承送来的。张承说,淳于琼突然于深夜时分包围了平乐观,三千大军措手不及,被困大营。这三千人马里有很多军吏和士卒原来都是袁绍的人,在他们的鼓动和说服下,三千大军很快投降了。
“袁绍到了洛阳?”
张承点点头,无奈苦笑,“大人,袁绍持有天子的圣旨。天子拜袁绍为车骑将军,命令他立即率军进驻洛阳。我没有办法,只能打开城门。”
“函谷关怎么样?”
“我进关的时候,潘凤、朱灵、陶升等人已经陈兵关下。”张承胆怯地看看杀俊,小声说道,“袁沼说,如果北疆军不立即退出关西,他将迅速展开攻击。”
朱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调走徐荣,让朱俊统领关西的北疆军,目的就是想尽快击败董卓旧部,彻底消除董卓旧部对长安的威胁。
徐荣和西凉诸将不但熟悉,还有多年的交情,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突然力主招抚,这让晋阳朝廷无法接受。招抚需要时间,更有很大风险,而关中形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变化。一旦关中形势再次发生突变,拯救和稳定社稷的最佳时机可能就这么稍纵即逝了。
张温、卢植、鲜于辅、李玮四位大臣立即做出了应对之策,命令徐荣率军进驻长安,控制长安局势。
徐荣离开了关西,谁指挥关西、关东战场最好?目前能统筹指挥关西和关东两个战场的,只有朱俊。朱俊一直负责关东和洛阳的驻防,手下有周华、张承等人的一万大军。另外,以他在武人中的崇高威望,让他手持长公主和朝廷的圣旨,指挥留在关西的玉石、颜良和张郃三支大军肯定没问题。尤其重要的是,朱俊和朝廷能保持一致,不会象徐荣一样不听话。
玉石、颜良、张郃等北疆军将领这几年因为和董卓的军队连番交战,彼此仇怨甚深,这次好不容易逮到全歼仇敌的机会,岂肯错过?但徐荣力主招抚,其它将领虽然心怀怨言,但也不敢站出来公开反对,大家谁也不愿意得罪徐荣。
朱俊心悬天子和长安的安危,急于平定董卓旧部,和北疆军将领的心思不谋而合。张温等朝中大臣正是看出这一点,所以非常放心地把关西北疆军的指挥权交给了朱俊。北疆军诸将非常配合,朱俊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从洛阳抽调援兵攻击桃林要塞。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袁绍却突然杀进了洛阳,占据了关东,这给了朱俊重重一击。
关东丢失,洛阳失陷,不是自己有多大罪责的问题,而是天子和朝廷无法迅速重返京都,拯救社稷大业要严重耽搁的问题。袁绍占据了关东,也就切断了北疆和南方州郡之间的联系,北疆军和自己的河南军粮草辎重全部断绝。现在无论是掉头打关东,还是继续打董卓旧部,都已后继无力。
如果袁绍在关东站稳了脚跟,再联合刘表,袁谭等军队击败袁术占据荆、豫、兖、扬等州郡,那么袁绍势力将剧烈膨胀。袁绍一直拒绝承认当今天子,坚持要重建皇统,在他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肯定要重建皇统,另立天子。天下大乱矣。
误国之罪,自己虽万死也不能赎啊。朱俊越想越悔,越想越是恐惧。
玉石、颜良、张郃、高览、华雄、高顺、周华、田畴等将齐聚军中大帐,紧急磋商。
“朱大人,袁绍的军队不是在黑山和黄巾军激烈交战吗?怎么突然就杀到了洛阳?”张郃疑惑地问道,“就算淳于琼把董卓被杀的消息告诉了袁绍,但袁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进洛阳,显然……”张郃没有继续说了,他意思是说你朱俊大人手下一定有人背叛了你,给袁绍做内应了。
徐荣离开关西后,他的军队就由张郃统领。徐荣对高顺很赏识,临走时,把他从颜良的军中调出来,给张郃做副手。
朱俊叹了一口气。袁阀的势力,岂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长安朝廷中的许多大臣和袁绍的关系非常密切,比如司徒王允大人。”张承解释道,“袁绍给我看的那份圣旨,绝对是真的。能给袁绍这份圣旨的,只有司徒大人,所以我觉得袁绍可能比我们更早知道长安兵变和董卓被杀的真相。另外,关东各地的门阀大豪,包括洛阳城中的王公世家,和袁阀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袁绍只要进关,他就能迅速在关东站稳脚跟。”
“现在不谈这些。”田畴摇手说道,“我们是打关东,还是继续打桃林要塞,进兵关中?又或者……”他看看神情冷峻的朱俊,小心翼翼地说道,“退到河东?”
北疆军早有放弃关东的意思,李弘早在四月初就书告徐荣,不能守就尽早放弃,不要长时间陷入两线作战,耽误了冀州战事。如今袁绍趁着关中突变的有利时机,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洛阳,关西北疆军的粮草顿时断绝,退守河东是最好选择。
但没有人愿意退守河东。
玉石、颜良等人强烈要求继续攻打桃林要塞,全歼董卓旧部。
“我们只要再打几天,他们就完了。”
“全歼了董卓旧部,我们就能迅速进入关中,和徐荣大人会合。”
“目前,长公主和朝廷的圣旨依旧有效,当务之急是立即全歼董卓旧部,稳定关中。”
丢失关东,罪责太大,周华、张承等人考虑到朱俊和自己的将来,强烈要求掉头攻打关东,趁着袁绍立足未稳之际,将袁绍赶出洛阳。
北疆军和河南军的将领激烈争论。
“继续攻打桃林要塞,全歼董卓旧部,以确保长安无忧,天子无忧。”朱俊断然说道,“丢失关东之罪,我一人承担。”
函谷关丢失,朱俊急奏晋阳。
圣旨未到,徐荣的书信先到了。
徐荣急书朱俊,并附带骠骑大将军李弘的书信。停止一切战事,关西北疆军迅速退守河东。
李弘的书信是给徐荣的,但这份书信非常详细地说明了北疆目前的艰难处境,有助于北疆军诸将对形势的了解。由于冀州流民成灾,大漠叛乱一时无法平定,北疆的财赋已经到了极限,李弘要求河东北疆军务必遵从天子旨意,迅速退出关中。
徐荣在书信中说,关东丢失,关西北疆军粮草断绝,除了立即退守河东外,别无出路。请朱俊大人暂时停止战事,等待朝廷圣旨。
关东丢失,晋阳震惊。
虽然过去朝廷也有放弃关东的意思,但那是在董卓存在的情况下。现在董卓被杀了,董卓的势力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了,社稷拯救有望了,关东就不能丢了,尤其是不能让拒绝尊奉当今天子的袁绍占据。袁绍占据洛阳的后果非常严重,他一旦站稳脚跟,就要重建皇统。大汉出现两个天子后,天下大乱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张温、卢植、蔡邕等大臣不顾鲜于辅和李玮的反对,立即奏请长公主下旨,命令朱俊、徐荣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夺回关东。
同时恳求李弘,暂停冀州战事,先集中力量稳定关中,保住关东和洛阳。
徐荣十万火急赶到弘农,命令北疆军原地待命,准备退守河东。
“子烈,你要抗旨?”朱俊愤怒地问道。
“关东战事一起,冀州就要断粮,冀州成千上万的流民就会饿死。”徐莹激动地大声吼道,“我就要抗旨。”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一节
北疆军诸将毫无条件地支持徐荣,拒绝遵从朱俊的军令。朱俊百般劝说,但徐荣寸步不让。
朱俊无奈,只好急奏晋阳朝廷,同时以八百里快骑急告冀州李弘。
朱俊命令周华、张承率领五千河南军急速向函谷关推进。大军还有十天的粮草,朱俊认为大军即使不能夺回函谷关,也能牵制袁绍的兵力,迟滞袁绍夺取河南尹全境的脚步。目前正在荆、豫一带苦战的袁术一旦得到袁绍进驻洛阳的消息,必定要抽调兵力北上抢占大谷、伊阙等关隘。当袁绍和袁术两人打起来后,袁绍随即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这时如果长公主和李弘同意了自己的计策,督请徐荣迅速攻击关东,那么大军重新夺回洛阳的把握将大大增加。
然而徐荣的做法让朱俊气愤填膺,差点气昏过去。
“现在关西战场我来指挥。”徐荣神情冷峻地望着朱俊,大手猛地握紧,一拳砸到案几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士卒也不能离开大营。”
诸将暗自惊凛。按照朝廷圣旨,徐荣现在负责主持临汾行辕,主掌河东兵事,关西战场的指挥权他已经交给了朱俊。今天他从河东赶到关西,已经严重违律,现在又要公开夺取朱俊的兵事权,这事将来朝廷要是追究下来可是谋反大罪。如果骠骑大将军不极力袒护,他这个将军算是做到头了。
徐荣担心河南兵闹事,干脆把朱俊、周华、张承三人羁押在中军大帐。
快马急报。袁绍手下大将潘凤、朱灵、陶升攻下函谷关后,没有继续攻击,而是以重兵驻防于关隘。徐莹立即命令张郃、高顺率军于渑池、新安一带驻扎,阻止袁绍大军攻击关西。又命令玉石率先领军撤回河东,驻防于蒲坂津。命令屯兵于蒲坂津的张白骑立即解散军队,让屯田兵回军屯区帮助抢收冬小麦。
徐荣的骄纵不法和独断专行引起了晋阳朝廷强烈不满。
张温、卢植等大臣奏请长公主,立即罢免徐荣,让朱俊速领大军攻击关东。
鲜于辅和李玮坚决反对。罢免徐荣,需要骠骑大将军的同意,其他人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使是长公主也不行,因为现在主掌国事的是大将军。另外,袁绍进驻洛阳,关东形势突然发生变化,北疆军应该如何应对,大将军至今尚未回复。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说徐荣做错了。
长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为此争论不休。
饱受指责的李玮大为恼怒,“早在四月上,天子和长安朝廷就来旨明确要求撤消晋阳朝廷,天子还督请长公主和诸位大人尽早返回长安。也就是说,从长公主接到天子圣旨那一刻起,晋阳朝廷就没了。长公主的承制诏书也无效了,长公主和长公主府因承制诏书所拥有的权力也全部失去了。现在北疆的事是大将军说了算,是骠骑大将军府说了算。”
李玮这句话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张温、卢植、丁宫、王瀚、郭蕴、王泽等大臣同时发难。李玮大逆不道,竟敢公开反对长公主和朝廷。
“你们说徐荣大人违律抗旨,那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违律抗旨?依照天子圣旨,长公主已经无权干涉国政,晋阳朝廷也撤消了,你们还有什么权力站在这里指手划脚?”李玮毫无惧色,声音更大了,“我看违律的是你们,抗旨的是你们,犯法的也是你们。”李玮手指面色铁青的张温、丁宫等大臣说道,“罢职的更应该是你们。”
张温大怒,命令虎贲卫士拿下李玮。
鲜于辅不高兴了。李玮的话完全有道理,北疆的事本来就应该由骠骑大将军府主掌,长公主和朝廷这样横加干涉,实在太过分了。如果北疆连自己的军队都不能任意指挥,那还叫什么北疆军?干脆叫北军算了。
鲜于辅一生气,立即下令征调龙山大营的留守大军火速赶到龙泉,保护骠骑大将军府。说白了,就是把长公主府和两千虎贲卫士包围了。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长公主也无法从中斡旋了。张温、卢植等大臣又气又急,先后病倒。赵岐、蔡邕在两府之间来回劝说,希望两府放弃分歧,齐心合力,共救社稷。
张温、丁宫等大臣从大局考虑,主动承认朝廷的确过多干涉了北疆军政,但对攻打关东,夺回洛阳一事绝不松口。
鲜于辅认为既然朝廷已经退让了,而且徐荣违律杭旨的事也不了了之了,那骠骑大将军府还是适可而止吧,免得让大将军为难,但李玮断然拒绝,“北疆应当遵从天子圣旨,急速把长公主和朝中大臣送回长安。”
李玮受够了。长公主府的一帮大臣们什么事都管,什么事都过问,骠骑大将军府处处受制,这样下去,北疆迟早要给这帮大臣们折腾得分崩离析。李玮痛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趁着这次机会把长公主和这帮大臣们赶出北疆。
李弘离开晋阳之前,把隶属于骠骑大将军府的军政大权一分为二,政事都交给了李玮,兵事都交给了鲜于辅。从两人的职权上来看,李玮的权力明显大于鲜于辅。现在李玮坚持己见,鲜于辅也没办法,只好拖,拖到李弘来书为止。
李弘一反常态,晋阳和关西两地迟迟没有接到他的回复。
五月中的时候,李玮接到了李弘的密信。在这份书信里,李弘详细叙说了冀州的现状,提到了解决冀州流民的几个办法,着重解释了一下自己打算在冀州大力打击和整顿土地兼并的设想和难度。
李弘认为,依靠调节赋税来控制土地兼并,目前很不现实,而强行抄没门阀富豪们的土地,阻力太大,而且后果很难预料,冀州有可能因此而陷入连绵不断的叛乱。另外,这个计策也同样涉及到了北疆门阀富豪们的利益,他们的反对和担心恐怕要对北疆的稳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今日的大汉烽烟四起,战火遍布天下州郡,哪里没有战火,哪里当然就是流民的栖身保命之所,所以冀州逐渐稳定下来后,流民肯定会越来越多。据我们的估计,当前冀州南部郡县的流民加上即将从北疆边郡回迁的百姓,人数大约在两百万到三百万之间,也许还不止。安置这些人屯田是今年冀州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冀州土地远远不够。
冀州是大汉最富裕的几个州郡之一。冀州人口最多的时候曾达到六百多万,由此可以想象它的土地之多。但它和河东郡一样,土地几乎都集中在门阀富豪手中。要想安抚流民,让流民吃饱穿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这些门阀富豪手中抢土地。
冀州西部的常山、中山、赵国和巨鹿四个郡国这几年由于屡遭黄巾军的侵扰,门阀富豪不是被杀就是外逃,无主土地多,所以我们早期在冀州的屯田还算顺利和成功。但这四个郡国可以容纳的人口最多不过两百多万,如今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人数。因此,我们现在想要安置流民屯田,只能到冀州东南部的渤海、河间、甘陵、安平和魏郡五个郡国,也是冀州门阀富豪最多的五个郡国。
用什么办法,既能保证冀州的稳定,又能从门阀富豪手中夺取土地?
没有办法。当年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依靠的就是河北、南阳和颖川等地的门阀富豪。今天如果我们不依靠门阀富豪,是不是也能中兴大汉?我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你给我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李弘自嘲地说,我是个武人,所以我想的办法总是离不开战刀和血腥,但用打仗的办法逐步削减门阀富豪,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可怜的百姓,而社稷的倾覆更是成了必然。最近一段时间,我和马日磾、崔烈、袁滂等大臣天天都在商议此事,大家想了很多办法,但因为此事牵扯面太大,所以一直没有满意的解决之策。
冀州形势越来越紧张,流民的危机必须立即解决,无论是用武力还是用其它办法,我们都要在十月秋收秋种之前彻底解决。所以,北疆现在急需一个声音说话,我们所要做的事无论对错,都不要受到任何掣肘。否则,冀州的流民问题永远无法解决,流民问题不解决,拯救社稷就是一句空话。
青州黄巾军没有北上冀州,黑山黄巾军被袁绍和曹操击败,这给了我们充足的稳定冀州的时间,我们不能白白丧失这么好的机会。现在到十月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后,青州黄巾军会不会北上,公孙瓒会不会南下报复,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这四个月时间内,至少安置一百万到两百万流民,以减少冀州赈济的压力,保证北疆和冀州有足够的实力应对各种危机。
李玮明白了李弘的心思。
李弘的注意力不在关中,也不在洛阳,而是在冀州流民身上。这就象当年李弘刚刚到并州招抚黄巾军和安置流民屯田一样,他已经无心去管其它事了。现在,只要是有利于解决冀州流民吃饭的事,李弘就支持,否则,他一概否决。也就是说,他支持自己目前所作的一切。
李弘碍于身份,不好直接出面逼着长公主和朝廷遵从天子的圣旨,所以他对晋阳的事不理不睬。在李弘看来,晋阳不论闹到什么地步,天子的圣旨摆在那,自己只要不过分,只要事事恭敬,面子功夫做足,自已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谁也管不到。
如今董卓伏诛,天子主政,长安朝廷大权独揽的消息已经得到证实,自己还硬撑着这么个有名无实的晋阳朝廷干什么?难道非要背上一个挟持长公主和朝廷,坐实篡逆的罪名?朝中这帮老臣非要利用这么个富丽堂皇的门面来掣肘自己,自己也没办法。总不能当着诸多老臣的面,公然撕破脸。徐荣、李玮、鲜于辅三人这么一闹,恰好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李弘在书信的最后说道,关中还没有稳下来,长公主和这帮老臣暂时不要送到长安,以免出现意外。
李玮急忙请来鲜于辅和余鹏,把李弘的密信给两人看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鲜于辅和余鹏欣然同意。
鲜于辅下令撤走包围龙泉的大军。李玮下令骠骑大将军府随大军迁到龙山大营。
李玮以八百里快骑急告北疆十六郡,今董卓伏诛,天子主政。长公主奉旨撤消晋阳朝廷,并将于近日率朝中部分老臣返回长安。
李玮以骠骑大将军李弘的名义写了一份奏章,然后命令八百里快骑急送长安。
李弘向天子和朝廷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之意,并承诺于六月的时候一定把长公主和朝中老臣安全送回长安。李弘在奏章中还详细叙说了大漠发生的叛乱。鲜卑三部全部反了,大漠即将丢失,并州和幽州边境马上就要爆发大战。在大汉今日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要想守住边郡非常困难。为了确保大汉疆域,李弘恳求朝廷,暂时让自己主掌河北并、幽、冀三州军政,以便最大程度地整合三州之力,击退胡人的入侵。
鲜于辅急告徐荣,把北疆军主力撤回河东,仅在弘农城留驻少量人马,以威慑关东和关中两地。鲜于辅同时以骠骑大将军府的名义书告朱俊,晋阳朝廷已奉旨撤消,北疆上下坚决遵从天子和长安朝廷的一切命令。朱俊大人和河南尹的兵马可以到河东暂驻,也可以留驻关西,大军所需钱粮暂由北疆调拨。
李玮和鲜于辅的连番举动,逼迫长公主和张温等老臣不得不遵从天子旨意,撤消了朝廷。长公主和长公主府随即失去了所有权柄,等待着李玮派军把他们送回长安。
五月上,李傕在西凉诸将的拥戴下出任大军统帅,指挥大军再次杀向华阴城。
段煨和皇甫鸿率军阻击,但面对近乎疯狂的攻城大军,北军将士力不从心,死伤惨重。大战的第五天,贾诩指挥部下利用挖掘了五天五夜的地道,成功杀进城内。华阴城丢失。
西凉诸将率军急进一百里,再攻郑县。北军士气涣散,溃不成军,弃城而逃。
王允接到叛军再攻关中的消息后,急令吕布率军援救。吕布赶到戏亭的时候,和段煨、皇甫鸿的败军相遇。三人重整大军,准备再战。
段煨军中有人叛逃,吕布闻讯大怒,责骂段煨治军不严。段煨和董卓、朱俊都是同时代的武将,年纪大,资格老,战功显赫,哪里受得了吕布的指责。他当即出言辱骂吕布,说吕布是胡奴,是叛主的小人。虽然董卓杀死丁原在先,吕布为故主报仇也无可非议,但吕布背叛董卓也是事实。段煨这一骂,正好戳到吕布的痛处。吕布勃然大怒,不顾皇甫鸿的劝阻,命人把段煨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
段煨的许多部下、亲卫都是当年跟随段煨在西疆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的悍将,他们看到段煨被打,眼珠子都红了,“杀了吕布,为大人报仇。”
五月中,李傕随后挥军杀到,双方在戏亭大战。段煨部下临阵倒戈,吕布、皇甫鸿大败,退回新丰城。
北军一败再败,王允着急了,召集众臣议事。太尉杨彪建议急召皇甫嵩回京,招抚叛军。北疆信使王柔此时还在长安,他建议王允向北疆求援。徐荣刚刚退到河东不久,大军旦夕可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允也顾不上许多了,保护天子要紧,两个建议他都采纳了。
皇甫嵩远在西凉的汉阳,近千里路,即使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到京,那时估计叛军已经打到长安了,所以王允把击败叛军的希望都寄托在徐荣身上。他现在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关中形势变化这样快,当初就不应该把徐荣赶回河东去。
王柔拿到圣旨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长安这么危急,子师兄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骠骑大将军的要求?”
“不行。”王允坚决说道,“李弘要求主掌河北三州的军政大权,这怎么可能?本朝什么时候有过这个先例?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想想董卓的下场。自古以来,凡祸害天下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柔颇为不满,“子师兄,我们家在北疆,在晋阳,有许多事需要倚仗大将军的帮助和照抚。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想想,为宗族想想。”
“不行。”王允毫无商量余地,“绝对不行。”
王柔苦笑,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把两个侄子带走。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把王晨和王凌带走。”
王允心里一阵激动,泪水悄悄润湿了眼眶。
王柔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蒲坂津。
“玉大人,长安危急,天子性命堪忧,请大人速速率军杀奔长安。”
玉石苦笑,两手一摊,“王大人,军队现在都在关西,正在渑池一带和袁绍苦战。”
“袁绍?”王柔不可思议地叫道,“袁绍怎么到了关西?”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二节
玉石把袁绍突然杀入洛阳的事简要介绍了一下。五月上,袁绍的大军打下函谷关以后,我们以为他占据洛阳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会再继续西进了。谁知道他竟然以西上讨伐叛逆为名,指挥大军继续向关西杀进,大有不打到长安绝不罢兵的势头。虽然大将军同意我们放弃关东,退守河东,但大将军并没有让我们放弃关西。从目前关中的形势来看,关西暂时还不能丢。关西一旦让袁绍占据,将来天子和朝廷想回洛阳非常困难。
“袁绍要西上讨伐叛逆?”王柔愤怒地问道,“他不勤王?”
“他当然不会勤王。”玉石冷笑道,“袁绍告诉天下人,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他怎么会勤王?我看他的目的是要占据关西,给关东打下一片缓冲地带,然后他在关东迅速扩展实力,以便重建皇统,祸害天下。”
王柔忿忿不平地骂了袁绍两句,然后心急火燎地说道:“玉大人,关西有数万北疆大军,徐荣大人完全可以一边据险坚守,阻挡袁绍,一边率领大军拿下桃林要塞和潼关,从叛军的背后杀向长安。”
玉石连连摇头,把冀州流民成灾,大漠叛乱不止,冀州战事被迫停下,河东军被迫解散回去屯田的事详细告诉了王柔,“王大人,自从你离开晋阳后,北疆形势一天一个样,让人眼花缭乱,穷于应付。北疆钱粮不足,战事又此起彼伏,罢兵纯属无奈之举。我估计关西的仗如果再打下去,大军可能马上要撤回河东。”
王柔大急,“朝廷呢?长公主怎么说?”
“朝廷已经奉天子旨撤消了。”玉石无奈地说道,“王大人把董卓被杀,天子主政的消息送回晋阳后不久,长公主就宣布撤消了晋阳朝廷。听说,长公主和张温等朝中大臣将于近期内返回长安。”
王柔脸色苍白,心里绝望至极。在长安的时候,自己曾多次劝说王允,把徐荣和北疆军安置在长安城外,以求尽早稳定关中。但王允坚决不同意,结果今日叛军杀到长安时,朝廷无兵可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叛军一步步逼近长安。王允自己害自己,把一个迅速稳定社稷的大好机会彻底葬送了。
“王大人,你立即带着天子圣旨,去关西拜见徐荣大人。”玉石担心长安被叛军攻陷,心里也非常着急,“我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骑,把天子求援一事急告冀州的大将军和晋阳骠骑大将军府。”
“我立即去关西。”王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纵马向关西飞驰而去。
徐荣接到天子圣旨,怒不可遏。
“司徒大人把持权柄,蒙蔽天子,既不让我进驻长安,又拒绝招抚旧部,致使西凉诸将叛乱,长安遭劫。”徐荣眼含泪花,手指长安方向,怒声说道,“司徒大人陷天子和社稷于危难之中,他该当何罪?”
王柔苦苦哀求:“徐大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西上勤王,拯救天子,请徐大人急速发兵攻打关中。”
徐荣急召诸将议事。朱俊闻讯而至,连声催促,“我立即带着河南府的兵马杀向桃林要塞。”
“不,朱大人,你立即到洛阳去。”徐荣冷静地说道,“现在我们的兵力和粮草都不足,要想倾尽全力打下桃林要塞,杀入关中,我们需要集中所有兵力。也就是说,新安、渑池、陕城、弘农必须放弃。如今潘凤、朱灵、陶升的大军就在新安城下,如果他们不顾一切衔尾猛追,我们将在关西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
朱俊立即明白了,徐荣要用缓兵之计把袁绍的大军拖在新安城下。他非常赞赏地对徐荣拱供手,带着十几个亲卫急速向洛阳而去。他不再怨恨徐荣了。前几天自己如果率军攻打函谷关,和袁绍争夺洛阳,那么今天大军就很难西上长安勤王了。面对京畿变化莫测的局势,朱俊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无法正确把握时局的走向。自己真的老了。
徐荣给河东太守王邑、暂理临汾行辕事的谢明、典农中郎将左彦各写了一份信,恳求他们在五天之内,给关西的北疆大军筹措一批粮草。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抢,也要给我抢一批粮食来。无论数量多少,五天后,这批粮草必须要送到关西战场。
徐荣又急告玉石、张白骑和华雄三将,迅速集结五千大军,只待楼船都尉杨华赶到蒲坂津后,立即乘船由渭水河而上,直杀长安。
“明天,我们开始攻打桃林要塞,以最快的速度逼近潼关。”徐荣站起来看看诸将,大声说道,“只要朱俊大人的书信一到,我们就杀进长安。”
五月下,长安。
吕布和皇甫鸿在新丰城坚持了三天,大军抵挡不住,匆匆撤到距离长安城六十里的霸陵。
扶风郡的王宏和冯翊郡的宋翼先后率军赶到长安支援。这是王允手上唯一的援军了。
北疆援军迟迟不至,王允无奈之下,只好用缓兵计,拖一时算一时。王允随即奏请天子,下旨招抚,赦免西凉诸将。
圣旨送到李傕手上,李傕看都不看,命人杀了信使,指挥大军猛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圣旨都是假的。打下长安,大家都能封侯拜将,享尽荣华富贵,打败了,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允见赦免圣旨无法打动叛军,于是再奏请天子下旨,给李傕、郭汜等人加官升爵。考虑到皇甫鸿和叛军将领私交颇深,王允让皇甫鸿带着圣旨去招抚叛军。
李傕看到皇甫鸿,高兴地一把冲上去,把他抱了起来,“坚寿啊,我就盼你来了。你一来,我打长安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西凉诸将也是个个喜笑颜开,簇拥着皇甫鸿走进大帐,开怀畅饮。
皇甫鸿劝他们还是受抚算了,长安不能待,可以到西凉去。象现在这样公开叛乱,和天子为敌,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傕笑着说:“你小子长这么大了,还象小时候一样没出息。这次我们商量好了,这天下是大汉皇帝的天下,但这朝廷却是我们西凉人的朝廷。我们要请皇甫大人主掌国事,让皇甫大人带着我们拯救社稷,稳定社稷,振兴社稷,让王允、杨彪、黄琬这些士人统统见鬼去吧。”
皇甫鸿目瞪口呆。
在攻打长安的途中,李傕和众将曾多次商量打下长安之后的事。
打下长安后,大家要想保住性命,要想拥有显赫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当然要挟持天子和朝廷,但李弘和北疆军不会弃天子于不顾。这头血腥的豹子会疯狂地咆哮着,一路杀进关中。毕竟,自己这些人的身份和实力无法与昔日的董卓相提并论,而且,大军经过长安大战后,已经不堪一击。
李弘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身份尊崇,还拥有北疆强悍的武力,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这些人公然挟持天子和朝廷。如果李弘在天子蒙难的情况下还不杀进关中勤王,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不但要遭到天下人的辱骂和指责,更会失去北疆上下的拥戴和信任。李弘众叛亲离后,他可能死得比董卓还惨。此时李弘不勤王,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贼。
西凉诸将对未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唯独贾诩泰然自若,对前途充满信心。
段煨倒戈后,再次和李傕、郭汜等人提到这个问题。大军马上就要打到长安了,如果还不能想到阻止李弘和北疆军杀进关中的办法,大家趁早散伙,免得将来尸骨无存。
贾诩这时说话了。阻止李弘杀进关中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份天子圣旨足矣。李弘对大汉忠心耿耿,他尊奉当今天子,尊奉朝廷,这是李弘当初拒绝和讨董联盟联手攻杀董卓的最主要原因。现在也是一样,李弘只要天子安全,只要朝廷尚在,只要关中稳定,他就不会杀进长安。
李傕和诸将嗤之以鼻。我们杀进长安,诛杀王允等朝中大臣,挟持天子,这就是造反,试想这时候的天子圣旨对李弘有什么作用?李弘尊奉天子是不假,但他也要看是谁主掌朝堂。当年董卓主政的时候,李弘也不是事事都遵从圣旨,他也要看天子圣旨对自己是否有利,否则也就不会出现晋阳小朝廷了。我们打下长安后,朝廷就是我们说了算,权柄都在我们手上,李弘怎么可能遵从天子圣旨?
贾诩笑道:“如果由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主掌国事,李弘会不会遵从天子圣旨?”
李傕等西凉诸将恍然大悟,齐声喝采。
吕布兵败霸陵,狼狈退回长安城。
五月二十四,李傕指挥大军包围长安城,日夜猛攻。
五月二十七,张济从潼关急报,徐荣率军攻克桃林要塞,北疆军将士勇不可当,潼关危急。
五月二十八,张济再度急报,斥候在渭水河下游发现十几艘高大楼船和数百艘大小战船,估计北疆军为了抢时间,要乘战船急赴长安城。
五月二十九,斥候在丰城附近截获皇甫嵩急奏。皇甫嵩说服了韩遂和马腾,正率两万西凉大军向长安杀来。
李傕和西凉诸将心急如焚,督军狂攻。
大汉国初平三年六月。
六月初一,上午,长安。
张济急报,潼关丢失,大军退守华阴城,形势万分危急。
斥候急报,北疆军战船正逆流而上,距离长安两百里。
斥候急报,西凉前锋铁骑已经到达武功城,距离长安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李傕急告西凉诸将,如果今天不能拿下长安城,大家就等死吧。
在猛烈的战鼓声里,王方、樊稠等西凉悍将亲自率军攻城,激烈的厮杀声响彻长安上空。
城内守军大多是扶风和冯翊两郡的郡国兵,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士卒们死伤惨重,城池岌岌可危。
中午,樊稠率领亲卫屯杀上南城门。吕布率军反扑,双方死战。
这个关键时刻,防守南城内的部分西凉兵突然倒戈,打开了城门。
浴血奋战了八天的攻城大军呼啸而入。
司徒王允、太常种拂、司隶校尉黄琬、城门校尉王欣等大臣率军拼死抵挡,双方展开了激烈巷战。
长安城内霎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司隶校尉黄琬、城门校尉王欣先后力战而死。太仆鲁馗、大鸿驴周奂在撤退途中被乱兵所杀。司徒王允和部分大臣退守皇宫。太常种拂拒不入宫,在未央宫外和敌人血战,中箭而死。
吕布、张辽等人率领并州铁骑奋力杀出重围,赶到未央宫,准备进宫护卫天子,但王允拒绝了,“奉先、文远,你们杀出去,立即杀出去,到关东找袁绍、袁术,让他们讨伐叛逆,西上勤王,重整社稷。”
吕布、张辽含泪告别王允,率军杀出长安城,向武关方向急驰而去。
下午,李傕命令大军在长安城内血腥屠杀,王允、黄琬等诸多大臣和其门生弟子故吏,还有他们的家眷,尽数被杀。
长安城内血雨腥风,未央宫外的人头堆积如山,一万多人死于非命。
黄昏,宫门被毁,李傕、郭汜率军杀进。王允和一帮大臣扶着天子逃上宣平门,躲避乱兵的追杀。宣平门随即被围,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在城下大礼参拜天子。
李傕高声奏道:“太师董卓大人忠于大汉,忠于天子,但他却被王允、黄琬、吕布等奸侫杀害了。今天我们兴兵长安,是为了除奸侫,清君侧,为太师董卓大人报仇。此事了结后,我们愿上廷尉府领受罪责。”
王允于城楼上大骂李傕等西凉诸将,然后哭拜天子,跳楼而死。
六月初二,长安。
天子下旨,大赦天下。
拜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王方等人均为中郎将,诸将皆封侯。
六月初三,张济败逃新丰城。
徐荣率军杀进,北疆军将士一路狂奔。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三节
皇甫鸿携天子圣旨急速赶到新丰城下。
徐荣看到皇甫鸿,惊骇不已,“坚寿,天子如何?长安是否安全?”
皇甫鸿神情黯然,欲哭无泪,“子烈,你来迟了。长安已陷。”
“稚然这个混蛋。”徐荣一马鞭抽到地上,厉声高呼,“他把天子怎么样了?”
“天子还在未央宫。”皇甫鸿指指手中的圣旨,痛苦地说道,“子烈,你不能再攻了,立即退回去。”
“退到哪?我退到哪?”徐荣怒睁双目,挥手狂吼,“今天子蒙难,我岂能不救?”
“子烈,稚然已经疯了,他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皇甫鸿也激动地大声叫道,“长安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还去干什么?逼着稚然弑杀天子吗?天子被弑,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你难道要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生灵跟着你一起陪葬大汉,你才心满意足?”
徐荣怒吼一声,仰天悲啸。
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纵容手下将士在长安城内烧杀抢掠,并再次抓捕了大批公卿百官,其中包括太尉杨彪、司空淳于嘉等朝中大臣,参予诛杀董卓的尚书令士孙瑞,尚书杨瓒,侍中马宇、种辑,扶风郡太守王宏,冯翊郡太守宋翼等十几名大吏均被押入大牢,准备行刑处斩。
段煨和贾诩急忙劝阻。天子已经下旨大赦天下,不宜再杀。此时杀得太多,必定会激怒皇甫嵩和徐荣。这对稳定关中没有半分好处。当务之急,是立刻督请皇甫嵩到长安主持国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韩遂和马腾的大军已经逼近扶风郡的槐里城,距离长安只有一百里。徐荣的大军就在新丰城下,距离长安一百五十里。两路大军如果东西夹攻长安,长安必将不保。”贾诩急切说道,“大人,请立即奏请天子下旨,急速召回皇甫将军。”
李傕此时却犹豫了,他和郭汜、樊稠、王方等人商量许久,迟迟不敢召回皇甫嵩。
皇甫嵩是门阀出身,虽然也是武人,但他和董卓,和自己这些出身贫寒的低级军吏有天壤之别。皇甫嵩首先考虑到的是社裸,是天子和朝廷,然后是门阀世族的利益,最后才会考虑到西凉诸将。也就是说,皇甫嵩如果主掌权柄,他肯定要尊奉天子,联合关中、西凉的诸多门阀重建朝廷,力图振兴社稷。至于西凉诸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带着军队返回西凉,戍守边疆,皇甫嵩不会让西凉诸将入朝为卿,更不会让西凉诸将参予国事。
西凉诸将一旦被屏弃于朝堂之外,他们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将再次面临生存的危机。
西凉诸将是被天子和朝廷逼上绝路的,他们为了生存,只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是在完全绝望的情况下,以近乎疯狂的勇气奇迹般地占据了长安,挟持了天子,获得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这个生存的机会是用数万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他们不愿失去,也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文和,如今韩遂、马腾的西凉军,徐荣的北疆军就在长安附近,如果皇甫嵩利用西凉军和北疆军的强悍武力,要把我们赶出长安,要杀我们,我们怎么办?束手就缚吗?”李傕无奈地问道。
“文和,大权一放,士人必定反抗,长安肯定还要乱。董大人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樊稠厉声说道,“我们要想保住性命,就要牢牢抓住权柄。”
“但现在我们即使抓住了权柄,也保不住性命。”贾诩皱眉说道,“韩遂和徐荣的两路大军,我们能击败谁?只有把这两路大军送出关中,我们的性命才算彻底保住了。要想送走这两支大军,目前只有皇甫嵩大人能做到。”
“权柄是要抓,但没有强悍的武力做后盾,这个权柄有什么作用?现在朝廷的军队就是我们的军队,军队都在我们手上,我们怕什么?等韩遂和徐荣退出了关中,关中逐渐稳定下来,我们就可以找个借口把皇甫嵩大人的权柄剥夺了。相信这件事诸位大人都会做吧?”
西凉诸将互相看看,一个个面色凝重,心里阵阵发寒。皇甫嵩在关中、西疆的士人和军队中的威信如日中天,他既然能分裂董卓部下,诛杀董卓,当然也能分裂自己的部下,诛杀自已。在座诸将,谁有把握至始至终牢牢控制皇甫嵩,控制自己这位昔日战无不胜的上官?
李傕沉思良久,缓缓说道:“文和,文约先生和寿成答应皇甫嵩到长安来保护天子,不可能没有任何条件。”
从中平六年初我们离开西凉开始,到现在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文约先生先后占据了西凉西北部的数个郡县。这些郡县在文约先生的大力整治下,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羌人得到了安抚不再叛乱,百姓得到了安宁不再逃亡。虽然西疆很穷,但百姓们都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们在自己的家园里辛勤劳作,希望在文约先生的庇护下,安居乐业。
西疆历经战乱,非常穷苦,文约先生要想让西疆的百姓过上舒心的日子,需要大量的钱财。董大人活着的时候,韩遂不惜卑躬屈膝,屡屡向董大人讨要钱粮。董大人考虑到关中的安危,基本上满足了韩遂的需要。现在董大人死了,韩遂失去了依靠,他必须立即给西疆寻找一条继续生存下去的路。
今天文约先生率军入关,我估计他的目的是占据扶风郡,用扶风郡的钱粮支撑西凉,改善西凉的贫瘠,让西凉的百姓尽可能吃饱。所以,文约先生不会轻易退出关中。
这次西凉军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关中,对文约先生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达不到目的,势必要动用武力。能不能占据扶风郡,关系到西疆几十万百姓的生存,以文约先生的性格,他必定要破釜沉舟,至死不退。
“北疆军进入关中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李傕摇摇头,凄凉长叹,“现在长公主和张温、崔烈、马日磾、卢植等大臣都在晋阳,李弘勤王的压力非常大。他不打,必将失去人心,所以他必须打。”
我们即使把皇甫嵩、朱俊这些大臣推到前面,但关中的军队都在我们手上,朝政最终由谁控制,张温、李弘这些人心里一清二楚。
大家可以想一想,北疆军如果勤王成功,李弘不但能救回天子,掌控朝廷,更因为其占据了西疆和北疆的所有州郡,势力大增,天下从此无人能挡。假以时日,他率领大军横扫,建下中兴之功业,必可扬名青史。此等丰功伟业,谁不心动?
想让徐荣退兵,势必比登天还难。
贾诩轻轻一拍手,“大人说得透彻,但大人想过没有,能逼使徐荣和北疆军退守河东的,正是文约先生和他的西凉大军。”
李傕、郭汜等人迷惑不解地望着贾诩。
“文和,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段煨诧异地问道,“韩遂逼退徐荣,为什么?韩遂会和我们联手攻打北疆军?”
“文约先生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入关中,他当然不愿空手而归。”贾诩捻须笑道。
韩遂甘愿背上逆贼之名,是出于他的雄心壮志,他想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抱负,停息荼毒西凉百年的战火,让西凉的羌人和汉人都过上安宁温饱的日子。韩遂要实现自己的理想,需要两个前提,一个是独霸西凉,一个是充足的钱粮支持。
韩遂要想独霸西凉,最重要的是得到朝廷的承认,有了朝廷的承认,他就不是大汉逆贼,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治理西凉,可以避免朝廷军队攻击西凉,同时,他还能得到朝廷的赈济和援助。
哪个朝廷能承认韩遂独霸西凉的事实?当初董大人主政的时候,董大人嘴里不承认,心里也不愿意。换了王允主政,韩遂就是彻头彻尾十恶不赦的大汉逆贼。如果皇甫将军主政,皇甫将军会不会承认?当然,也不会。
所以刚才将军大人分析得很对。韩遂入关的目的不是打我们,而是占据扶风郡。他既不相信天子,也不相信朝廷和皇甫嵩,他只相信自己和西凉军队。为此,韩遂要保存实力,要利用目前长安的混乱用最小的代价占据扶风郡。
但不可否认的是,韩遂到目前为止,高举的依旧是大汉的旗帜,他心里最尊崇的依旧是大汉的天子,他非常渴望得到天子和朝廷的承认。
贾诩看看诸将,微微笑道:“谁能实现文约先生的梦想?只有我们。我们都是西凉人,都是文约先生的朋友和旧识,都知道文约先生不是大汉的叛逆,他一心一意要让西凉摆脱百年来的战祸,要让西凉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帮助文约先生。”
“好……”西凉诸将几乎是异口同声。李傕一拍案几,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立即奏请天子,拜文约先生为镇西将军,主掌西凉军政。”
“慢,慢……”贾诩摇手道,“今天天子可以下旨拜封,明天天子也可以下旨撤封,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们要想帮助文约先生稳定西凉,关键还是要长期掌控权柄,要长期给西凉输送钱粮,要给文约先生五年、十年的治理时间。”
文约先生是个大智大勇之士,在这个时候,他非常清楚长安形势的发展将直接关系到西疆的生存。因此,他会选择信任和支持我们,而不是选择信任皇甫嵩和朝中的一帮门阀士族大臣们。文约先生和西凉早已被这些人害得苦不堪言。
我们答应韩遂的所有条件,甚至可以让马腾率军驻军槐里。这样既可以形成西凉军占据扶风郡的事实,保证西疆钱粮,让韩遂相信我们的诚意,也可以让西凉军和我们遥相呼应,控制长安和关中。
“为什么让马腾驻军扶风?”樊稠不解地问道,“马腾这个人过去和董将军不合,对我们也冷嘲热讽,从来不给我们什么好脸色。我觉得让杨秋、成宜这些人驻军槐里更好。”
贾诩笑笑,“让马腾驻守槐里,是为了制约文约先生。”
西凉稳定几年后,文约先生兵强马壮了,关中很有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人是会变的,人的**也会不断的膨胀。文约先生也是人,他也有**,我们不能不防。所以我们在帮助他的同时,也要准备制约和牵制他。
马腾、杨秋、成宜这些人都不能算做韩遂的部下,他们应该是西凉大小不一的势力。在这些人中,马腾家世最为显赫,过去又是大汉军吏,和杨秋等人相比,他的势力要庞大许多,他对大汉更是忠心耿耿。槐里城就在长安附近,无论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制约和牵制韩遂,我们都要挑选一个势力最大,对大汉和天子最为忠心的人,这个人只能是马腾。
李傕等人连连点头,对贾诩大为敬佩。如果有韩遂、马腾的鼎力支持,大家不仅能保住性命得到权势,更能迅速稳定关中和西凉,尽快恢复和发展实力。
“文和,你是不是打算让文约先生去说服李弘和徐荣?”郭汜问道,“徐荣和文约先生私交颇深,他或许能答应,但李弘就不一定了。”
“我们现在手上有天子,有西凉的两万大军,主掌朝政的又是皇甫大人,近期我们还要延请朱俊大人西上长安参理国事,在这么多不利于北疆军攻击长安的条件下,如果再加上一道又一道天子勒令退兵的圣旨,李弘该怎么办?难道他一定要在长安城下杀得血流成河吗?”
贾诩从容笑道:“我们只要给李弘足够的理由,足够的脸面,足够的托辞,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地退出关中。”
李傕再不犹豫,立即让胡节、杨荣两位西凉大吏带着圣旨,还有韩遂的密信,急速赶到槐里城召请皇甫嵩。
六月初五,征西将军皇甫嵩奉天子旨返回长安。
李傕、郭汜等西凉诸将相迎于十里长亭。望着稀稀拉拉的几个西凉旧将,皇甫嵩黯然魂伤,眼眶顿时红了,半天没有说出话。
“就剩下你们几个了?”
西凉诸将脸显悲色,低头无语。李傕心里酸楚,扭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从董卓进京到现在,不到三年时间,十几名西凉悍将就剩下这寥寥数人了。
“你们杀了多少人?”皇甫嵩嘶哑着声音,颤巍巍地问道。
“该杀的都杀了。”郭汜躬身回道。
“都杀了?”皇甫嵩怒声骂道,“董卓是我杀的,你们是不是也要把我杀了?”
李傕等人吓了一跳,慌忙跪下。
李傕泪水长流,神情激愤地哭喊道:“大人,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哪有活路?我们为戍守西疆,浴血奋战了二十多年,到最后竟然连一条活路都没有,天理何在?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有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朝廷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李傕猛地站起来,一把撕开衣甲,指着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疤,大声吼道,“大人,你看看,你看看,我李傕在西疆战场上,在北疆战场上,什么时候做过孬种?当过逃兵?”
“二十多年来,我们遵从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天子和朝廷对待我们何其刻薄?我们要过什么?享受过什么?我们打仗打老了,要死了,朝廷竟然还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
“朝廷说我们是叛逆,是吃人的蛮子,那朝廷呢?二十多年来,我曾带过数万士卒征战边疆,但如今他们何在?他们尸骨何存?到底谁在吃人?谁是大汉的叛逆?谁是吃人的蛮子?”
“谁不让我活,我就要他死。”李傕声嘶力竭,大声狂呼,“我就要他死……”
皇甫嵩目瞪口呆地看着状若疯狂的李傕,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他弯腰捡起李傕的衣甲,慢慢地替李傕穿上,“稚然,我们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天子看到皇甫嵩,就象看到亲爹一样,扑到皇甫嵩的怀里,号啕大哭。
杀戮。一场接一场的杀戮,让这位年幼的天子饱尝了血腥和痛苦。他不知道什么叫叛逆,他已经看不懂书了,他更看不明白这个世界。
在他看来,雄壮的董卓是一位慈祥宽厚的长者,对自己关怀备至。每次进宫,他都像自己逝去的父皇一样,给自己带来一件精致的礼物,给自己说些宫外的奇闻秩事,和自己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仔细询问自己的功课。这让他觉得很温馨,很温暖,但他竟然是叛逆。天子觉得不可思议。
当王允和许多大臣大摆庆功筵的时候,当长安的百姓载歌载舞的时候,天子躲在书房里,拿着一个沾满褐色血迹的皂囊,抚摸着装在皂囊里的一把精致短刀。天子心里很酸楚,很失落,他总是想到董卓那张笑呵呵的胖脸。这是董卓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董卓是个武人,送给天子的礼物大多也是精致小巧的武器。董卓喜欢把武器放在各种各样的皂囊里,每次他从怀里掏出礼物敬献给天子的时候,天子都能从这些皂囊上感觉到董卓的体温。但现在天子感觉不到了,当他摸着皂囊上的血迹时,他只能感觉到无尽的悲伤和恐惧。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皇宫里的血腥还没用散尽,王允和许多当时诛杀董卓的大臣就倒在了未央宫里,倒在了董卓死去的地方。
这次,一指浑身血迹,凶神恶煞一般的武人拿着王允血淋淋的人头,告诉天子,这是叛逆。
又是叛逆。天子只能以哭声表示自己的悲哀和惶恐。大汉怎么转眼间所有的大臣都成了叛逆?
皇甫嵩把天子揽在怀里,老泪纵横。大汉是不是真的要倾覆了?
天子最近几天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连宿卫的虎贲卫士都换了一批陌生人。天子哭累了,偎在皇甫嵩怀里沉沉睡去。皇甫嵩抱着瘦弱的天子,一直坐到了天亮。
天子下旨,转拜皇甫嵩为车骑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
皇甫嵩随即和李傕、郭汜、贾诩等西凉诸将商议解决长安危机的办法。李傕说,我们不懂朝政,大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保住我们的性命即可。
皇甫嵩当然清楚现在长安形势的危急。由于李傕等人抢在西凉军和北疆军到达之前攻占了长安,导致长安形势愈发紧张,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局。
皇甫嵩随即奏请天子,连续下旨。
命令龙骧将军徐荣屯兵新丰,游击将军韩遂屯兵槐里,谁都不许向长安再进一步,否则以谋反论处。
赦免朝中大臣所有罪责。太尉杨彪、司空淳于嘉、尚书令士孙瑞等大臣立即回朝处理国事。重新任命京兆尹、扶风郡和冯翊郡的太守,安抚三辅百姓。
赦免董卓所有罪责以告慰西凉将士,并择日于郿坞葬其衣冠。王允等死去的大臣由其子弟门生收殓葬于长安城外。
以八百里快骑急送圣旨到晋阳于长公主和诸位大臣。天子平安,但关中目前不稳,请长公主和诸位大臣暂留北疆。
皇甫嵩亲笔书信于骠骑大将军李弘,详细述说长安两次兵变的过程。目前急需的是稳定,恳请大将军立即让北疆军撤出关中。
武将军李傕和扬烈将军郭汜向天子举荐朱俊,恳求天子急召朱俊回朝,和皇甫嵩大人安掌国事。天子准奏,皇甫嵩让皇甫郦带着圣旨,日夜兼程赶往关西。现在,李傕等西凉诸将根本不相信士人。为了保护天子,尽可能发挥朝廷的作用,皇甫嵩只能依靠同为武人的朱俊到长安和自已共撑大局。
随同皇甫嵩到长安的还有韩遂的司马凌孺和女婿阎行。
正如贾诩的推测,韩遂之所以答应皇甫嵩出兵关中,的确有占据扶风郡的意思。另外,韩遂认为,自己即使不能占据扶风郡,也能因为出兵勤王而得到朝廷的承认。董卓死了,韩遂这个御封的游击将军迟早都保不住,但韩遂不想失去它。
韩遂需要得到长安最详实最真实的情况,而知道这些情况的人只有李傕等西凉诸将。所以他让凌孺和阎行带着自己的密信,以保护皇甫嵩为名到了长安城。
李傕看完韩遂的书信后,非常兴奋。他把书信递给贾诩,笑着对阎行说道:“彦明,文约先生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都是西凉人,当然要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恢复西凉的元气。你回去告诉文约先生,他的条件我们全部答应。”
阎行犹豫了一下,恭敬地问道:“大人,皇甫大人那里……”
李傕哈哈一笑,俯身凑到阎行耳边小声说了说了几句话。阎行脸色一变,眼里露出一丝惊骇。
“没有军队,我们马上就会身首异处。”李傕冷笑道,“现在朝廷我们说了算,但朝廷需要个门面,所以皇甫大人还要支撑一段时间。当然皇甫大人也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但为了天子和这个狗屁的朝廷,他还要打肿脸充充胖子,把这个门面撑起来。以后有什么事,你让文约先生直接和我说,不要奏请天子和朝廷了,免得耽误时间。”
阎行连连点头,忐忑不安。
“伯雅,你把这封信带给文约先生。”贾诩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凌孺,“目前,北疆军屯兵新丰,对长安虎视眈眈。北疆军不去,长安之危就不能解,所以还要烦请文约先生亲自跑一趟。”
凌孺略一思索,已明白贾诩的用意,他拱手笑道:“敢不从命。”
从初二开始,徐荣就一天接到一份圣旨。天子在圣旨中口气非常严厉,逼令徐荣立即退兵。
玉石、颜良、张郃诸将心忧天子安危,一个个义愤填膺,要求攻打新丰城。
初六,李玮从晋阳来书。李玮认为长安城既然已经被叛军攻破,那么再打就要危及天子安全,但不打,大将军和北疆又无法向天下人交待。因此,李玮建议徐荣屯兵关中,暂时不要开战,静待时局发展。
初七,李玮急书再至。
到本月初,北疆和冀州的冬小麦都已收割完毕。北疆的粮食要供应大漠战场,要供应即将进驻大漠的一万乌拉尔山铁骑,还要安置边郡百姓陆续南迁冀州,粮食入不敷出。冀州的粮食也不够。冀州战场已经重新开战,张燕和麴义的大军正在攻打河间国和渤海郡。另外,青州黄巾军自从杀死兖州牧刘岱,击败兖州军后,攻势如潮。兖州和青州百姓饱受战祸之苦,纷纷北逃冀州。如今冀州流民越来越多,冀州粮食甚至比北疆还拮据。
李玮在书信中说,北疆军如果久待关中,粮草肯定难以为继,请大人还是攻一攻,尽可能逼近长安城,看看能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我们既然到了关中,就不能空手而归,要么救回天子,要么拿到冀州河北三州的军政大权。
初八,徐荣下令攻打新丰城。梁百武指挥大军率先攻克南城,张济败逃。
初九,北疆军兵临霸水,陈兵霸陵城下,距离洛阳六十里,长安震骇。同一天,李弘的书信送到关中。李弘只有一句话,诸事皆托子烈兄。
初九,韩遂突然光临北疆军大营。
徐荣、华雄与诸将出迎。当年的战场对手,今日把手言欢,怎能不让人感慨万千。
“转眼就是六年了……”韩遂负手站于霸水河边,低声长叹,“你们都还好吗?”
“先生老了……”华雄望着韩遂花白的头发,略显激动地说道,“先生为了西凉,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老了很多。”
韩遂苦笑,摇摇头。“惭愧啊。老边一死,我一个人在西疆苦苦支撑,难啊……”
“现在西疆比前几年要好很多了。”徐荣赞道,“先生功不可没。”
韩遂仰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仲颖在的时候,他还可以帮帮我,现在他死了,我还指望谁?”
徐荣心有所动,他皱了皱眉,笑着问道:“先生今日到霸水来,就是为了这事?”
韩遂点点头,两眼郑重地望着徐荣,“子烈是否愿意帮帮我?”
徐荣想了很久,最终却一字未吐。
韩遂失望地笑笑,“子烈,难道我们还要再战?”
“天子蒙难,我岂能不救?”徐荣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救出天子,我徐荣绝不回头。”
韩遂缓缓闭上眼睛,苦涩一笑,“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期,诸位保重了。”
韩遂走了。他驻马立于霸水河边,奏完一首离别之曲,打马绝尘而去。
徐荣沉浸在凄婉的笛音里,耳畔隐隐约约又传来金戈铁马之声,思绪霎时间飞到了西疆的山山水水。
徐荣心灵震颤,猛然回头高喊,“快,追上先生,告诉他,我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我没有看见天子,我就率军杀进长安。”
初十,贾诩匆匆赶到霸水。
徐荣慢慢卷起圣旨,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大人,陛下已经在圣旨中说得清清楚楚,他很安全,难道这还不够吗?”贾诩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荣把卷好的圣旨递给站在身边的田畴,低声说道:“替我送送贾大人。”
贾诩无奈,起身告辞。
“大将军还在冀州?”出了大帐后,贾诩试探着问田畴道。
“冀州流民成灾,危机重重,大将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关中。”田畴无奈地说道,“关中诸事,大将军都已尽数托付给徐大人了。”
贾诩心里一动,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田畴漫不经心地闲聊着。
“现在谁在主掌冀州军政?是大将军吗?”
“大将军无意奏请朝廷再设冀州牧。”田畴看看贾诩,一语双关地说道,“州牧主掌军政,容易拥兵自重,这对河北三州没有任何好处。”
贾诩蓦然明白了北疆军攻打长安的意图,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眼里忽然露出了兴奋之色。
贾诩飞马赶回长安。
“大将军要河北三州的军政大权。”
“河北三州?并、幽、冀三州?”李傕和郭汜等人互相看看,毫不在意地笑道,“给他就是。”
“不。”贾诩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黄河南北两岸说道,“我把并、幽、冀、青、兖、徐六州和司隶的河东、河内、河南、弘农四郡的军政大权全部给李弘。”
“六州四郡?”李傕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文和,你疯了?李弘一旦占据了这六州四郡,就等于拥有了半个天下,将来……”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到了案几上,“文和,好办法,好办法,哈哈……这下李弘有难了,哈哈……”
郭汜也恍然大悟,鼓掌说道:“我们再奏请天子,督请李弘统领大军,迅速平定六州四郡的所有叛逆,什么刘虞、袁绍、袁术、张邈、公孙瓒之流,还有黄巾军,统统都是大汉叛逆,都让李弘去打。”
“还有,还有……”王方也笑呵呵地说道,“奏请天子诏告天下,诏告天下,要让各地州郡大吏都知道,李弘要打他们了,哈哈……”
“诏告天下流民,都到冀州去,都去向骠骑大将军要饭吃。”樊稠捋须大笑,“告诉他们,到了冀州,骠骑大将军就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粮食,给他们衣物,给他们房子。没有女人的,骠骑大将军还给他们女人,哈哈……对了……”樊稠激动地搓搓手,“骠骑大将军这个官太小,刘虞是太傅,比李弘的官要大,要给李弘一个大官,比刘虞还大的官,让李弘打幽州的时候,理直气壮。”
“大司马、大将军、晋阳侯、参隶尚书事,掌天下兵事大权,督六州四郡军政大权,如何?”贾诩笑眯眯地问道,“这个官,肯定比太傅刘虞要大了。”
“凭李弘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州郡大吏就会打他。”王方颇有些嫉妒地说道,“李弘出身低贱,年纪又小,过去还是个白痴,是鲜卑人的奴隶,州郡大吏哪里会咽得下这口气。”
“李弘要是找借口不打怎么办?”郭汜忽然问道。
“流民多了,李弘不打也得打,否则冀州、北疆就要让流民吃垮了。”贾诩笑道,“这两个月里,关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李弘竟然置若罔闻,一直待在冀州,可见冀州形势危险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为了让李弘和各地州郡早点发生冲突,让各地州郡感觉到李弘的强大威胁,逼得他们不得不先下手为强率先向冀州发动攻击,我们得花点心思,施点小计。”贾诩说道,“从北疆送到朝廷的消息来看,兖州牧刘岱确实是被青州黄巾军杀了。我们可以奏请天子,派一个大臣到兖州继任州牧或者刺史。兖州的黄巾之祸非常厉害,朝廷可以以此为借口,让李弘派军队护送这位大臣到兖州就任。李弘督领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他出兵进驻兖州理所当然。兖州现在被袁绍控制在手,两人为此必定要发生激烈的冲突,不打也得打。”
“李弘图谋兖州的消息一旦传开,其它州郡大吏必定感同身受。这头豹子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现在这头豹子还不够厉害,正是打的时候。等这头豹子长大了,发威了,大家也只有等死的份了。于是……”贾诩做了一个包围的手势,“在大漠,这叫群狼围攻之术,任他豹子勇猛无敌,也必死无疑。”
西凉诸将一致叫好。
“李弘实力强悍,北疆大军一拥而下,打下各地州郡怎么办?”郭汜又问道,“现在各地都在闹黄巾军,袁绍、袁术、陶谦等人未必挡得住李弘。”
“打仗不是靠军队的多寡和将士们的勇敢,而是靠充足的钱粮。没有钱粮,李弘连军队都养不起,更不要说打仗了。”贾诩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几年黄巾军肆虐州郡,流民之多,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这么多流民要吃饭,要赈济,就是再给李弘一个冀州也不够,何况他还有一个广袤无边的大漠。”
“退一步说,就算李弘不顾流民死活,率军渡河南下攻击,但我们可以打他的河东,而袁绍、曹操、张邈、鲍信这些人联手反攻的威力也不可小觑。北疆军两面受敌,再加上流民之祸,败亡也就是早晚的事。李弘一败,就再难雄起。除掉了这头豹子,我们不仅仅解决了北疆对关中的威胁,将来还可以趁着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出兵关东和中原,重整社稷,建下万世功业。”
西凉诸将仿佛看到了李弘败走大漠,一个个高兴地欢呼起来,“豹子被一群狼吃了,不,是被一群兔子吃了,哈哈……”
“文和,既然我们有了对付李弘之策,那如何赶走徐荣?”李傕笑着问道。
“徐荣已经对文约先生说了,他要见到天子,否则他绝不退兵。”
贾诩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李弘、徐荣和北疆要找个退兵的理由,他们不愿落下拒不勤王的罪名,更不想因此得罪天子和朝中大臣,当然他们主要还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嘴。不是我不勤王,而是天子不要我勤王。我们就遂了他的心愿,让天子到霸水河亲自宣旨,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面子。”
六月十二,天子在皇甫嵩、杨彪、淳于嘉、李傕等大臣的陪同下,赶到霸水河。
徐荣、玉石、颜良、张郃、田畴诸将拜见天子。
太仆赵谦宣天子旨,诏告天下,拜李弘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掌天下兵事,督并、幽、冀、兖、青、徐及司隶的河东、河内、河南、弘农六州四郡军政,并令李弘竭尽全力安抚各地流民,尽快平定六州四郡之叛逆,早日稳定社稷。
徐荣、田畴大为震骇,两人立即想到这道圣旨诏告天下的后果,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仆赵谦再宣圣旨。拜议郎金尚为兖州刺史,考虑到兖州蚁贼猖獗,特令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派重兵扩送金尚到兖州上任。
徐荣愤怒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异常凛厉。
太仆赵谦拿出了第三道圣旨,命令龙骧将军徐荣立即率军退出关中。
徐荣接旨,领诸将拜别天子。
过了几天,韩遂被拜镇西将军,督西凉军政,率军返回金城。马腾被拜征西将军,兼领扶风郡太守,驻军槐里城。杨秋、成宜、梁兴等将被拜中郎将,各领西凉郡县。
天子诏告天下,督令各州郡大吏,即刻献表述职,以示尊奉和忠诚。
徐荣领军急撤潼关,玉石领军急撤河东。
到了潼关,徐荣遇到了奉旨西上的朱俊。
朱俊到了洛阳后,把袁绍痛责了一顿。袁绍也不生气,任由朱俊骂了几句,然后提了个小小的要求,他要关西的渑池和新安两城。理由很简单,北疆军太厉害,他打不过,需要这两个城池做缓冲。朱俊怒道,你要两个城池?谁给你的权力?袁绍又把那个承制诏书拿了出来。朱俊差点气晕了。
在洛阳待了几天,一个原河南府的掾属跑来看望朱俊,叫朱俊尽快离开洛阳。这个掾属如今在河南府留任,给河南尹审配做下属,知道不少机密。
袁绍担心北疆军攻打洛阳,所以拿下洛阳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袁术议和。袁术给刘表和袁谭两人前后夹攻,焦头烂额,急需喘口气。此时听说袁绍占据了洛阳,自己被三面包围,无奈之下也只有答应了。
同时间袁绍又派许攸和自己的儿子袁熙赶到汝南,说服汝南太守徐璆.汝南是袁阀的根基所在,是豫州第一大郡,人口有两百多万。如果能说服徐璆,袁术就被四面包围了。
袁谭和高干这时放弃了围攻颖州的孙贲,转而攻打陈国的许玚.陈国有人口一百五十多万,打下陈国,赶走许阀的势力,豫州最大的三个郡颖川、汝南和陈国基本上就是袁绍的了。
“稳住了袁术,袁绍就要集中力量打关西。”这位掾属告诉朱俊,“大人赶快走吧,迟恐不及。”
朱俊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袁氏兄弟握手言和,力量成倍增加。朱俊刚刚感叹了一句,这位掾属又说了一句让朱俊吃惊的话,“东郡太守曹操在袁绍的鼎力支持下,继任兖州牧了。”
朱俊不敢在洛阳久待,找个借口匆忙回到了关西。这时,长安圣旨到了。
徐荣把长安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一遍,当说到金尚出任兖州刺史时,朱俊脸色顿时大变。
“冀州危矣。”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四节
六月上,冀州。
由于关中形势一变再变,无法准确预测天子和朝廷的命运,李弘和诸将商量良久,遂决定提前向公孙瓒发起攻击,以确保占据冀州全境。北疆只有在拿下冀州后,才有余力顾及关中之事。
麴义率军于五月下到达渤海郡的南皮城,和张燕大军会合。两军在张燕的指挥下,于六月初向南皮城发动攻城大战。
公孙瓒败退渤海郡后,幽州诸将为是否退出冀州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公孙瓒不想拱手让出冀州,他还想和北疆军再打一战。如果能保住渤海郡,把幽州和青州联为一体,将来自己还有和李弘抗衡的本钱。如果大军全部退回幽州,在钱粮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很难对李弘产生什么威胁。为此,他下令把剩下的几万黄巾降兵全部征募入军,并下令军队出动,查抄河间国和渤海郡所有权贵门阀世族富豪的财产,能抢的都抢。就算几个月后北疆军占据了河间国和渤海郡,那也是一片废墟。河间国和渤海郡一时间哭声四起,到处都是幽州铁骑烧杀抢掠的身影。
公孙瓒还听从了关靖的建议,急书刘虞,恳求刘虞出面,与李弘言和,为幽州留条后路。刘虞回书说,我已和李弘断绝来往。即使我没有和他断绝来往,我也不会为了你的骄纵不法而向李弘低声下气地求情。你和李弘之间的恩怨,我不管。只要你不把战火带到幽州,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也管不到你。
公孙瓒气得吹胡子瞪眼,毫无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给李弘写了一份书信,希望李弘能念及往日的友情,双方握手言和,把渤海郡让给幽州。此信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田楷和刘备百般劝阻公孙瓒不要固执己见,还是以保存实力,主动放弃渤海郡为上策。两人建议公孙瓒带着大军到青州去。田楷说,刘虞大人和李弘的关系天下皆知。你回幽州,不是被刘虞大人借口杀了,就是被李弘衔尾追击,很难在幽州立足。
幽州是公孙瓒的根基所在,是他的故土,让他离开自己的根基,离开自己的故土,承认自己的失败,渡河南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存发展,他一时难以接受。公孙瓒坚决拒绝了。不过,他听从了关靖的意见,还是按照过去刘备所献之策,让田楷和刘备率军南下青州。将来李弘如果要打幽州,田楷和刘备就可以出兵冀州,从而有效牵制李弘的大军。
此时的青州已经乱成一团。济南国全境丢失,校尉邹靖和济南王刘贇先后被杀。青州北部四郡除了平原郡还控制在田楷和刘备手上,其它的乐安国、齐国和济南国三地都已丢失。
五月,田楷和刘备奉公孙瓒之命,匆匆率军南下青州,和黄巾军首领管承、管亥在济南国、齐国一带连番激战。这一打,就是两个多月。当北疆军猛攻南皮的时候,田楷和刘备正在齐国和北海国一带奋战,两人拿着公孙瓒的求援书信徒呼奈何。
张燕、麴义亲自赶到城下督战。
大战开始之前,李弘曾把他们请到安平国的信都城,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最后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惜代价,尽快占据冀州全境。两人很着急,尤其是张燕,恨不能一天拿下南皮,率军向北进击。
北疆军在这两个月内做了大量的攻城准备工作,仅抛石车就安排了五十部,弩炮更是全部集中到了城下,力图一举而下。
双方激战五天后,文丑率先指挥大军攻克南城。公孙瓒率军撤退。
同一时间,杨凤、赵云率军攻克河间国郡治乐成。大军随即渡过滹沱河,和张燕、麴义的大军齐头并进,同步向北推进。
六月中,公孙瓒退过漳水河,屯兵龙凑渡口。公孙范的五千援军及时赶到。早在五月的时候,公孙范就奉命返回幽州的右北平、辽西等地筹措兵马,准备南下支援公孙瓒。
这时张燕、麴义也率军赶到了漳水河南岸。双方在龙凑摆下战场,再决胜负。
冀州,安平国,信都城。
六月中,徐荣的书信送到了冀州。
关中诸事皆定,但隐忧甚多,能不能保持持续的稳定,目前无法估计。皇甫嵩和朱俊虽然共掌国事,但两人都没有军队,真正把持权柄的是李傕等西凉诸将。如果关中地区的门阀有意诛杀李傕等西凉诸将,关中战祸还将延续。
不过,李傕等西凉诸将非常聪明,他们在此关键时刻,把西凉韩遂、马腾的势力引进了关中。有西凉大军作为支援和威慑,关中暂时还是能稳定下来。但这种稳定不会长久,我们是不是利用关中下一次动荡的机会,适时救出天子,还请大将军明示。
如果大将军有意勤王,有意利用关中变幻莫测的形势救出天子,我们目前就不能放弃关西,要重新调整关西策略。
徐荣随即表述了继续占据关西的诸多理由。
第一个理由很简单。目前关中形势多变,李傕等人无力顾及关西,更不要说东进攻打关东了。考虑到关中和河东的安全,北疆军还是以占据关西掌握主动为好。
第二个理由很复杂,徐荣做了一番解释。
袁绍占据洛阳后,选择了最有利于迅速稳定关东的办法,那就是和袁术握手言和。我们先前的估计过于乐观和自信,认为袁术在我们的帮助下可以完全控制豫州,和袁绍做长时间的抗衡。但目前看来我们的判断错了,我们低估了袁绍的力量。袁术在袁谭和刘表的前后夹击下,岌岌可危,根本无力顾及洛阳。结果袁绍不费吹灰之力,非常轻松地拿下了关东。
袁术之败不是败在他的能力上,也不是败在他的武力上,而是败在他对时机的把握上。如果他当初能在孙坚杀死荆州刺史王睿后,迅速派兵南下占据荆州全境,何至于有前日孙坚败亡之灾,今日被困颖川之危,明日败走南阳之祸?这话如今再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袁术一步错,步步错,以致于满盘皆输,同时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非常被动。
袁绍稳定关东后,下一个目标很明显就是赶走袁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门阀也不可能有两个家主。袁绍不能杀了袁术留下手足相残的骂名,他只能想办法把袁术赶走,从而彻底控制荆、豫两州。有此两州为根基,尤其是有了遍布大汉著名门阀世家的南阳、颖川和汝南三郡,袁绍力量的突飞猛进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昔年光武皇帝就是靠南阳、颖川等地的门阀富豪,靠河北富裕的冀州之地,中兴了大汉。今日袁绍不但拥有了南阳、颖川、汝南和关东门阀富豪的支持,还得到了荆州、豫州和关东三个富裕之地,可见当初许多士人说的不错,中兴大汉者,唯袁绍而已。这话现在看来,的确有他的道理。
反观大将军,中兴大汉的根基就差了许多。大将军目前虽然拥有冀州富裕之地,但同时也有北疆贫瘠的巨大拖累。并州、幽州、大漠,这三地疆域辽阔,百姓贫苦,冀州的财赋有很大一部分将来都要填进这个无底洞。过去大汉以一国之力维持边疆,效果甚微,现在大将军以一州之力维持边疆的生存,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无论是天下的有识之士,还是天子和朝廷,都知道真正能中兴大汉者,不是武力强悍的大将军,而是袁绍。
由此将会引出诸多不利于大将军的因素,但目前最不利于大持军的就是天子拜封给大将军的官职和授予大将军督领六州四郡的职权。
大将军尊奉天子,忠诚于大汉,天子拜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大将军位极人臣,负有拯救和稳定社稷之责,而大将军首当其冲的对手就是拒绝尊奉天子的袁绍和追随袁绍的州郡大吏。
本来大将军还可以依据河北之地休养生息几年,因为这天下目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将军的抱负和志愿,更多的人则认为大将军有割据称霸的意图,并无图谋天下的野心。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天子和朝廷把大将军推到了最前面,大将军即使不去攻击叛逆,叛逆们也要急不可耐地攻击你了。
大将军将来一旦击败了他们,半个天下就是大将军的,试问这个时候,谁还会天真地认为大将军没有倾覆社稷之心?认为大将军是要一心一意地中兴大汉?除了我们这些最忠诚你的部下,没有人相信你不是汉贼。
大将军既然可能成为汉贼,那么,袁绍和天下所有认为自己承担着拯救社稷之责的人岂能让你发展,让你壮大,让你横扫?
朱俊大人说冀州危矣,我却认为不是冀州危矣,而是大汉危矣。我们这些忠诚你的部下都认为大将军才能中兴大汉,才能拯救社稷,我们不愿意看到大将军倒下去。
我们的振兴之策是河北策略,但现在看来,必须要适当修正。修正的重点就是北疆军必须牢牢占据关西,占据了关西,我们就能从河东和关西两个方向威慑关中,确保天子的安全,同时又能威胁关东,胁迫袁绍。袁绍和各地州郡要是打冀州,我们就从关西方向打关东。袁绍要是打关西,打关中,我们就从冀州方向南下,攻打河内、兖州,同样威胁关东。这样一来,双方互相箝制,大将军和北疆可以因此得到足够的发展时间。
李弘着完徐荣的书信后,心情异常沉重。他闭目沉思了很久,然后把案几上的战场捷报放到了一边,全神贯注地再次仔细研读徐荣的书信。
此刻,冀州的战局和天下的形势比起来,已经无足轻重了。
鲜于辅和李玮来书。两人在信中对北疆和冀州未来形势发展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同时,他们还提到了几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恳请李弘慎重对待。
一是青州黄巾军的问题。袁绍鼎力支持曹操继任兖州牧,依旧牢牢控制着兖州。关东一旦稳定,袁绍不仅仅要把袁术赶走,还要给曹操以强有力的支援,帮助他击败黄巾军,以便迅速稳定兖州。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青州黄巾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青州有田楷、刘备、孔融,徐州有陶谦,兖州有曹操、吴资、张邈。青州黄巾军被包围在泰山和黄河以南的部分郡县,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虽然青州黄巾军在四月、五月的时候取得了几场胜利,但前景非常不好。
如果青州黄巾军被击败,他们唯一的逃亡途径就是冀州。败逃的黄巾军将士加上被黄巾军裹挟的流民,数量非常庞大,对冀州会造成很大的冲击。
其次是兖州刺史金尚的问题。天子先是非常慷慨地让李弘督领六州四郡的军政,然后又命令北疆军承担平叛的重任,接着又让北疆军护送金尚到兖州上任。朝廷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激化大将军和袁绍,大将军和各地州郡大吏之间的矛盾,从而挑起黄河两岸的战火。
金尚在北疆军的护送下,渡河南下,曹操和兖州军必定要出兵阻止,双方随即爆发大战。这个仗一打,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讨伐大将军的大战,冀州很有可能要遭到袁绍、曹操、公孙瓒、田楷、刘备、张邈、张扬等州郡大吏的围攻。
大将军如果拒绝护送金尚到兖州,金尚也会独自前往。他奉有天子旨,岂敢不去?金尚一死,大将军就把天子和朝廷得罪了。不过,袁绍、曹操等人还是可以以此为借口,联手攻打冀州。
冀州先有黄巾军和流民北上逃难之祸,后有各地州郡联手围攻之灾,其局面岌岌可危,极有可能瞬间崩溃。此计之毒,让人不寒而栗。
由此引出第三个问题,这个困杀大将军之计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如果此计出自皇甫嵩和朝中大臣之手,那么他们必将联系关东袁绍,在长安再次发动兵变,诛杀李傕等西凉诸将,而天子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袁绍目前占据了洛阳,有了中兴大汉的威望和实力,但他又不尊奉当今天子。在这种情况下,皇甫嵩和朝中大臣会做出何种选择?显然,他们会让李傕背上弑君的罪名,让袁绍承担拯救社稷的责任,重建皇统。
或许皇甫嵩的本意是只是为了诛杀李傕等奸侫,保护天子,但朝中诸多关东、关中门阀大臣们是怎么想的,谁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尤其是最近长安的两次兵变,许多大臣的想法也许已经变了。他们或许认为袁绍是对的,袁绍的办法才是迅速拯救社稷的良策。
袁绍如果重建了皇统,在洛阳重建了朝廷,对大将军和北疆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一场巨大的灾难。
如果此计出自李傕等西凉诸将之手,那么形势对北疆就要好一点。李傕等人最多不过趁火打劫,骚扰一下河东而已。但我和鲜于大人一致认为,此计应该出自皇甫嵩和朝中某些大臣之手。
鲜于辅和李玮的建议是,为了力保天子的安全,关西必须驻军。一旦长安再度发生兵变,北疆军可以急速杀进长安,把天子救回北疆。
这个建议和徐荣的意图不谋而合。
但关西处在关东和关中的夹击之间,要驻军,要确保关西,就要有足够的兵力。大军人数不能少于目前的三万人,同时还要征调一万屯田兵驻防河东。这样,加上已经征调进驻大漠的乌拉尔山铁骑,北疆就要增兵两万。
河东和关西大量驻军,冀州方向的军队就无法增加,只能征募降兵维持目前九万大军的规模。如果不久后,青州黄巾军北上,各州郡联军对冀州发动围攻,这九万人的军队是否能确保冀州的安全?冀州不但万万不能丢,而且还不能让敌人踏足冀州肆虐荼毒。现在冀州每一亩地里的粮食都像金子一样珍贵,不能让敌人糟蹋了,抢走了。
我要保护冀州,我要让冀州的流民活下去。
李弘回书鲜于辅、徐荣和李玮,同意三人的分析和建议,诸事拜托,并附上自己打算清理和整顿冀州土地问题的诸多设想。
六月中,晋阳,龙山,骠骑大将军府。
鲜于辅和李玮接到李弘的回书,看到李弘同意自己的建议后,都很高兴。勤王如果成功,把天子接到晋阳,重建朝廷,不但能狠狠地压制袁绍,对拯救社稷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
但两人看完李弘准备大力整顿冀州土地兼并问题的设想后,脸色就比较难看了。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神色极为紧张。
“大将军太着急了。冀州不是北疆,冀州的门阀富豪和北疆的门阀富豪也不是一回事。大将军这个办法如果张榜公布,强行开始实施,冀州马上就会乱。”李玮把手上的书信放到案几上,忧心如焚,“鲜于大人,我亲自到冀州去一趟,当面劝劝大将军,这个办法太急了,会激怒冀州的门阀富豪。”
“还是我去吧。”鲜于辅摇手道,“筱岚马上就要生孩子,你不能走。北疆的政事比兵事重要,你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好。”
“你不能走。”李玮连连摇手,“现在大漠、关西、冀州都有战事,粮草辎重全靠你一个人安排调度,大人万万不可离开晋阳。”
鲜于辅犹豫不决,“这样吧。我立即到晋阳城,和赵老大人商量商量。”
李玮忧心忡忡地回到军帐。筱岚挺着个大肚子,非常安逸地斜躺在榻上,正在翻看书卷。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筱岚放下文卷,笑着问道,“关中又出事了?”
“不是关中,是冀州。”李玮坐到筱岚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去一趟冀州,不知道……”
筱岚笑容一僵,非常吃惊地问道:“这个时候,你去冀州?大将军出了什么事吗?北疆的稳定对大将军来说,是重中之重啊。”
“大将军给冀州的流民逼急了,他要象过去在西凉肃贪一样在冀州掀起一场更大的抢地风暴。”
“抢地?”筱岚用力握住李玮的大手,“大将军要怎么抢地?杀人吗?”
“和杀人差不多。”李玮苦笑着对筱岚做了一番解释。
大将军为了让流民有地种,打算清理冀州土地。
朝廷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几次修订大汉律。依照大汉律,不同身份、不同官爵的人,拥有的土地数量有个最高限额。超过这个限额,就要课以重赋。如果不如实上报自家所拥有的土地数量或者干脆隐瞒不报、少报,偷漏重赋,就是违律,要依律治罪。罪刑轻的,则没收超过限额的土地,罚交数倍的重赋:罪刑重的,则抄没财产;更重的,就要杀头了。
本朝这几十年来,土地兼并问题非常严重,为了逃避重赋,门阀富豪们都隐瞒不报超过限额的土地数量,结果造成朝廷赋税日益减少。朝廷为了增加赋税收入,于是把这个土地限额改了又改。朝廷希望各地门阀富豪们给点面子,好歹给国库里缴一点,朝廷也要花钱啊,但门阀富豪们根本不给朝廷面子。朝廷改得越多,赋税就缴得越少,吓得朝廷不敢再改了。
冀州权贵多,门阀多,富豪多,土地多,土地兼并泛滥成灾,流民数量居各州之最。
当年张角之所以选择在冀州率领黄巾军起事,就是因为冀州流民最多,有相当的流民基础。早年黄巾军起事的几个地方,都是土地兼并最严重,流民最多的地方。比如颖川、南阳两郡,也是如此。
大将军现在要老账新帐一把算。
冀州诸府里都有各郡门阀富豪们自己上报的土地数量,府衙就按这个土地数量征缴赋税。大将军打算派人拿着这个原始凭据,到各郡各县去清理土地。
你说你家只有一百亩地,那好,你把你家一百亩地拿去,剩下的是无主地,无主地都是朝廷的。你说这几年家里又新买了土地,那好,你把地契拿出来,哪一年买的,该上缴多少赋,立即补齐。否则,不但土地没收,财产充公,连人都抓走。愿意补缴赋税的,还要依律罚赋,否则,土地没收,财产充公。当然,人就不抓了。如果家中土地超过限额的,不但要补缴赋税,罚缴赋税,最后超额的土地还要没收。
总之,大将军一手拿着大汉律,一手拿着原始凭据,逮谁谁倒霉。在冀州那个地方,只要是家里有田产的,都隐瞒真实的土地数量,这已经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其实,就算你想报真实的数据,府衙也不让你报。你把赋税都上缴国库了,他这个管事的掾属吃屁拉风去啊。所以大将军这一抓,冀州就彻底乱了,估计到时候不是府衙整体瘫痪的问题,而是连看城门的守吏都没有了。家里有田产的就等着倒霉吧。
筱岚在北疆主持过多年的政事,对此事一清二楚。
不过北疆不像冀州。北疆穷,胡人频繁入侵,人都跑光了,相对来说,地还是比较多的,否则哪来许多荒芜的土地分给流民屯田?北疆人少,门阀富豪也少,这些门阀富豪虽然地多,但找不到人种。就算种了,收成也不能和冀州那等肥沃的土地相提并论。所以北疆十六郡,除了河东,其它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还在人们的容忍范围内。
河东本是京畿重地,属于土地兼并的重灾区,但土地兼并的重灾区在河东南部。居住在河东北部汾河地区的人口因为受到胡人入侵的影响,逃走了很多,田地反而荒芜了。河东的门阀富豪主要靠贩运盐铁发财,他们一般不在本地购置田产,而是到土地肥沃的冀州、兖州、豫州等地购置田产,这些地方一亩地的收成要远远高于河东。所以,河东南部的土地兼并问题虽然严重,但百姓有地租种,也能养活自己。说白了,就是河东的门阀富豪太有钱了,不屑于把这些租种土地的百姓逼得抛弃土地,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筱岚听完李玮的话,峨眉微皱,轻声问道:“大将军决定的事,你能说服他?”
“但此事不能这么干,这一把火烧下去,冀州大乱,那还不如不去打冀州。”李玮忿忿不平地说道,“冀州大乱,最后死的是谁?不还是那些可怜的流民吗?大将军好心办坏事,他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必须亲自到冀州去。”
筱岚想了一下,忽然贴上李玮的脸颊,笑吟吟地俯耳小声说道:“大将军的两位夫人很思念大将军,风雪姐姐最近消瘦了很多。还有我们的长公主,好象也魂不守舍,根本无心回长安,而是念叼几次,想去冀州,你看此事……”
李玮蓦然大悟,连声赞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这就去龙泉。”
晋阳,龙泉,长公主府。
张温的病刚刚好,身体还没有复原,气色很差。卢植彻底躺下了,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丁宫、蔡邕等人陪着李玮坐在榻边,静静地听着李玮的述说。
随着关中的稳定,天子和皇甫嵩的连续来书,长公主和诸位老臣紧悬的心也放了下来。但天子受制于李傕等西凉叛逆,袁绍占据关东,大汉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却让诸位老臣夜不能寐,整日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
“必须要立即阻止大将军。”李玮看看诸位老臣,拱手说道,“冀州土地兼并问题的确要治理,今天这个机会的确也不错,但大将军这个办法太急躁了。诸位大人都是本朝泰斗,自然知道此事直接关系到社稷的振兴,需要从长计议。”
“仲渊的意思,是想让长公主亲自到冀州?”张温低声说道,“长公主如今不再主掌国事,她仅仅以一个长公主的身份,未必能让冀州的那些门阀富豪们言听计从啊。”
“大将军如今处境艰难,承受的压力非常大。长公主的话,他未必能听得进去。”蔡邕叹道,“另外,长公主的威信有限,想靠她的身份来压制和取信于冀州门阀富豪,的确有点太难为长公主了。”
“我记得先帝曾在河间置有大量的田产和宅院……”李玮吞吞吐吐,十分为难地说道,“如果……假如……这个……”
“仲渊……”卢植抬起干瘦的手,指着李玮苦涩地笑道,“你这个主意,等于把大将军往火坑里推啊。将来天子要是怪罪下来……”
“诸位大人,如今在长安主持朝政的可是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李玮团团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如果诸位大人能说服长公主上书天子,再由诸位大人联名急书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此事基本上就成了。”
“天子主动捐出皇家的田产和宅院,长公主亲自到冀州安抚流民。此等声势在我朝历史上,绝无仅有。”李玮脸色转冷,挥手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冀州的门阀富豪如果还执意不肯捐助,那么,大将军有选择地抓捕和惩罚一批门阀富豪,就情有可原了。”
“好吧。”张温点头说道,“此事我立即奏明长公主。另外,准备好车驾,我们明天就起程往冀州。”
李玮感动不已,大礼跪拜。
“公伟有你这个女婿,是他的福气啊。”卢植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你去问问赵岐老大人,如果他愿意去冀州,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李玮愣住了,“大人,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千里迢迢到冀州去?”
“我不能躺在这里等死,我还能为大汉做点事,我要到冀州去。卢植闭上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李玮心里一酸,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六月下,邯郸,骠骑大将军行辕。
李弘把龙凑战事委托于张燕和麴义两人后,匆匆从安平国返回行辕。
李弘看到郑演、丁立来迎,急忙问道:“几位老大人怎么样?还没有商量出结果?”
郑演摇摇头,小声劝道:“大将军,几位老大人的意见非常中肯,我们这种做法的确有点……”
“有点什么?”李弘不高兴地问道。
“有点过激了。”丁立毫不畏惧地大声说道,“大将军必须正视现实,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疴旧疾,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
“你没有看到路上的死尸吗?”李弘指着行辕外,厉声说道,“我如果再不把这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脓胞一刀挖了,这些人会死的。我依据大汉律行事,有什么错?我这也叫严刑峻法吗?”
“仲渊不同意,羽行不同意,你们不同意,上上下下都不同意,但你知道有多少人同意我这么干吗?”李弘猛地甩动长发,怒声说道,“子烈同意,飞燕同意,北疆几位将军都同意,还有这遍布冀州的流民,他们也同意。我决定了,立即开始清理冀州土地,从魏郡、甘陵国、安平国开始。”
郑演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丁立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将军,你这样做,冀州上上下下的府衙马上就会瘫痪。冀州诸府数千官吏,有几个和门阀世家富豪没有关系?大将军……”
李弘愤怒地一挥手,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马日磾、崔烈、袁滂、陈纪、黄岳、马丰等人对李弘的固执很无奈。
“大将军,长公主很快就要到冀州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崔烈近乎哀求了,“凡是都不能太急。有时候,做些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这些流民如果没有大将军,他们会死得更多……”
“不能再等了,我没有时间,距离十月秋种只有三个月了。”李弘摇头道,“在九月底之前,我至少要保证一半的流民有地耕种,否则,冀州的形势将不可收拾。”
“大将军,渤海郡和河间国的门阀富豪们刚刚被公孙瓒洗劫一空,你现在又抢他们的土地,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马日磾生气地说道,“大将军,急则生祸,事情要慢慢来,饭要一口一口吃。”
“当初如果不是这些人把百姓往死路上逼,他们怎么会有今日之祸。”李弘冷笑,“死了活该。”接着他抬头看看马日磾,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太傅大人来书了,他希望老大人去一趟幽州。”
马日磾疑惑地接过书信,“公孙瓒还在龙凑?”
“还在。”李弘说道,“接到太傅大人的书信后,我让张燕和麴义停止了攻击。”
“大将军同意言和?”袁滂问道。
“太傅大人肯定有这个意思,否则,他不会给我来信。”李弘苦笑道,“我也不希望打,能不打最好。我不愿意看到战火蔓延到幽州。”
马日磾看完书信,对袁滂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吧。这里的事交给崔大人。”
崔烈点点头,然后瞪着李弘问道:“大将军这个时候停下战事,是想抽调军队到各地清理土地吧?”
李弘沉默不语。
崔烈叹了一口气,从案几上拿起一卷书简递给李弘,“算了,随你吧。这是第一批名单,先抓大的,成效显著,可以立即拿到土地。”
李弘眼里露出一丝喜色,急忙伸手拿过竹简,展开细看。
“崔大人,这里有你家的亲戚吗?”
“你想整死我啊。”崔烈气得大声骂道,“这里没有我家的亲戚,你放心抓吧。”
“是吗?”李弘嘴角掀起一丝怪笑,指着竹简上排在前面的几个人说道,“我看这名单有问题。这几位都是冀州大名士,而且还都是研习今文经学的大儒。”
崔烈和马日磾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尴尬。
“这是审配审大人的父亲。”李弘指指竹简,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崔烈,“你看,这能不能放到下一批……”
“不行。”崔烈断然拒绝,“这是个打击今文经学地位的绝好机会,不能错过。我们早就说过,拯救社稷只是振兴大汉的第一步。要想重振社稷,关键还要看改制能否成功,而改制能否成功的关键是要确立古文经学在官学上的绝对地位。去年晋阳官学改制失败的原因,难道大将军已经忘记了。”
李弘迅速卷起竹简,微微笑道:“我没有忘,现在我很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崔烈略显紧张地问道。
“我担心这事要是让杨奇大人知道了,他会找你拼命的。”
崔烈吓了一跳,神情紧张地看看大帐门口,“我不怕他找我拼命。”
大汉国初平三年七月。
七月上,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位老大人赶到邯郸,同行的还有小雨和风雪。李弘看到两位夫人,非常高兴,连声感谢长公主的恩宠。长公主又长大了,更漂亮了,看着李弘的眼神也与众不同,但李弘却丝毫没有察觉。
张温、卢植等人看在眼里,眉宇间忧色重重。
过了几天,新任兖州刺史金尚携带天子圣旨赶到了邯郸。
李弘接了圣旨,正式成为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
金尚接着依照圣旨的要求,请大将军立即派军队护送自己到兖州上任。
李弘面有难色。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五节
金尚知道冀州目前处境艰难。他出壶关之后,一路南下,沿途所见,都是流民。流民成灾的后果是什么,谁都知道。看看冀、兖、青、徐、豫四州连绵不断的战祸就知道了。金尚理解大将军的难处,所以他看到李弘半天没言语,马上说道:“大将军如果无法抽调军队随我南下,就给我一屯人马吧。只要把我送到兖州刺史部即可。”
兖州刺史部的治所在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城,渡河后,需要越过兖州的东郡和济阴郡,路途遥远。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青州黄巾军自从在济北国击败兖州军,杀了兖州刺史刘岱后,士气高涨,攻击势头非常猛烈,东郡、济阴一带很不安全。没有军队护送,大人的生命无法保障。我奉天子命,要把你安全送到兖州,还要帮你击败黄巾军,所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以我看,你还是再等一等。只要公孙瓒退回了幽州,北疆军就可以迅速南下了。”
金尚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额头很宽,一把长须。他是关中冯翊郡的高陵人,早年曾就学于关中硕儒马融,和马日磾、卢植都是旧日好友。他听说青州黄巾军肆虐兖州,心里更着急了。
“元休,你在邯郸暂时待着,不要急于南下兖州。”卢植长途跋涉赶到冀州,身体更虚弱了,说话有气无力,“你不要以为到兖州就任刺史是一件简单的事,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给冀州带来灾难。目前形势对冀州非常不利,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再决定何时南下,不要刚刚过了黄河,就把一条性命送掉了。”
金尚不以为然,“我和张邈、袁遗、吴资等人虽然不是很熟,但也算是朋友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天子的圣旨他们总会遵从吧?”
“元休,你是不是被长安的血腥熏坏了脑子?”杨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要是尊奉天子,遵从天子的圣旨,天下怎么会乱成今天这个样子?朋友?现在还有朋友吗?朋友还值得信任吗?”他怒气冲天地指着崔烈说道,“我刚刚转背,崔大人举起了屠刀。这就是和我相交了几十年的朋友。”
崔烈泰然自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李弘神情尴尬,一脸苦笑。
金尚左右看看,心里忐忑不安,迟疑不决。
“翁叔兄到幽州去了,估计很快就有回音,你先在邯郸等一等。”陈纪也劝道,“兖州情况复杂,现在曹操在兖州各郡国太守、国相的拥戴下,自命兖州牧,主掌兖州军政。所以这兖州不能随便踏足。如今大将军奉旨督领六州四郡。以我看,还是先请大将军写封信给曹操,看看他怎么说。”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纷纷出言赞同。
“你以私人的身份,给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袁遗、陈留大儒边让各写一封信。”张温指着陈纪说道,“我们要从多方面了解一下兖州。如果兖州各郡国大吏有心尊奉天子,那么,这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把金尚送出大帐,让任意带着几十名黑豹义从护送金尚到邯郸城拜见长公主。
等他再掀帘走进大帐时,大帐内已经吵成一团了。这些昔日名震天下的大汉柱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互相指责诘难,丝毫不顾自己尊崇的身份,就连八十四岁的赵岐也是吼声如雷,嗓门格外洪亮。
李弘站在大帐门口,静静地听着,愁云满面。
从门阀富豪手上抢回土地,真要说起来,很简单,但抢回来之后呢?是不是这些门阀富豪们就不会再买土地了?就不会隐瞒真实田产偷漏赋税了?各级府衙是不是就能秉公办理不再贪赃枉法了?租种土地的百姓是不是就能从此安居乐业,不再抛弃土地流离失所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汉律就在手上,有法可依,有法可循,但为什么土地兼并屡禁不止,愈演愈烈?即使在黄巾军如火如荼的攻杀之中,依然有大门阀大富豪变本加厉的购买和掠夺土地?
有的流民租种门阀富豪的土地,因为门阀富豪们把赋税强加到他们身上,他们辛苦劳作一年,依旧一无所有,这些人抛弃土地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有的流民明明家里有田地也要抛弃?
从北疆这几年的屯田经验来看,土地兼并和吏治**应该是造成百姓抛弃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主要原因。但要打击土地兼并和整治吏治**,却不是靠维持大汉律的尊严和权威就能办成的事,这需要严刑峻罚,需要不断完善的国策,需要更多的清廉忠诚的官吏,需要太多太多的东西。
就冀州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打击土地兼并,因为李弘已经雷厉风行,命令赵云、姜舞、杨凤、孙亲、王当等人带着军队开始清理土地了,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目前对冀州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大汉律被严格遵守,土地不再被大量兼并,吏治不再**到极致,百姓不再抛弃土地。
清理土地的规模,打击的对象,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和时间内,而要保证这次打击土地兼并的成果,并努力维持冀州的稳定,却是一件非常复杂、艰难和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事。
帐中的老臣们正是为此事而争吵,为制定和修正国策而争吵。
张温、卢植、丁宫、陈纪、蔡邕、赵岐这些老臣深谙国事,他们也知道要稳定冀州就要解决流民,要解决流民就要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他们自问没有决心和能力解决这个难题。
李弘有决心,他利用强悍的武力在很短时间内便开始了打击和治理,但由此而带来的深重危机却足以倾覆冀州。这一点,李弘或许考虑不足,但老臣们却一清二楚。
老臣们从李玮的嘴里得到这个消息后,毫不犹豫,立即选择了南下冀州。张温、卢植甚至还把赵岐也一起请到了冀州。
长公主一行到达邯郸的当天晚上,张温、卢植等大臣就和李弘商谈改制的事,一谈就是通宵达旦。
老臣们到冀州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止李弘打击土地兼并,也不是为了凭借自己的关系说服冀州门阀富豪们主动上缴赋税。他们要帮助李弘处理打击土地兼并之后的诸般难题,同时利用这个难得的契机实施他们酝酿已久的改制。国策的修订需要一个摸索和实践的过程,继而要针对其中的利弊进行多次的修正和完善,而冀州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当今士人心中,有个共同认识,大汉的迅速衰落和败亡原因很多,但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制。要改制就要有权柄,所以两次党锢之祸的根本原因,还是士人和皇帝对权柄的争夺。现在大汉走到了倾覆的地步,要想重振社稷,改制是唯一的办法。即使靠武力平定了天下的所有叛逆,最后还是要通过改制来强大国力。所以不管士人们之间的矛盾有多大,他们在改制强国这件事上绝对是步调一致,高度统一,士人们对此充满了激情和希望。只要改制不严重触及他们自身的重大利益,各种势力派系的士人非常愿意聚集在改制的大旗下,为国尽忠。
这次随同长公主到达冀州的各级官吏多达一百多人,由此可见改制一事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改制寄托着士人们对大汉的全部忠诚和热血。
去年晋阳改制,是从国策的根本官学开始的,结果失败了。失败了,就有了教训,老臣们随即改变了策略,转而从国策上开始改制。既然难以憾动官学这个根本,那就调一个方向,从纷繁复杂的制度上开始改制。
大汉的制度无论多么纷繁复杂,但归根究底也就是官僚制度、财赋制度、选拔制度、官学制度、律法制度等等,但最重要的也就这几种。无论改动哪一个,都会影响到社稷的命运。
张温、卢植等人提出了一揽子改制计策,其中的宗旨就是“儒法兼融,以法治国”。在这一揽子改制计策上,突出体现了“隆礼重法,轻赋薄徭,唯才是举,严刑峻罚”四个具体的施政措施,尤其是“严刑峻罚,乱世当用重典”这个恒久不变的定律在所有改制计策上随处可见。
要隆礼重法,官学上就要逐步做出重大调整。既然是调整,那么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在学术上的矛盾就不会于短期内被严重激化。同时这个办法也能极大地缓和两派官僚在政见上的巨大分歧,有助于通过和实施改制之策。
轻赋薄徭的目的是富民强国,但从目前的现状来看,纯粹依靠农耕在短期内增强国力,击败遍布天下的叛逆,很不现实。所以依照治理北疆的经验,老臣们还是决定实施本朝初期的农工商并重之策,全面彻底放开盐铁茶等各种产业,鼓励营商。现在的商贾和过去的商贾有很大的区别。大汉经这几十年的卖官鬻爵,家产丰厚的富豪商贾们不是入了“士”籍,就是成了官宦之家,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了。官、商在今日的大汉已经混为一体,界限模糊不清。这“商”就是想禁也禁不掉,反而让朝廷丧失了很大一笔税利,所以还不如彻底放开,增加国库的收入。国库有钱了,才能赈济灾民,才能出兵平叛,才能做到轻赋薄徭。否则,这轻赋薄徭,藏富于民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唯才是举是大汉选拔人才制度的主旨,近四百年来一直如此。但为什么到了后来却无法选拔出优秀的人才,导致吏治**到了极致,后来竟然出现了真正的贤能之士只能依靠李膺、郭泰、许劭这些名士点评才能入仕的咄咄怪事?
本朝的选拔制度,历史上称之谓乡举里选,贤能之士可以通过三种途径入仕。
一种是无定期的,比如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这时新皇帝往往下一道诏书,命令各州郡举荐贤良到朝廷入仕。又比如碰上灾荒之年,天子往往也会下诏希望地方推举贤人,替朝廷效力。这种选拔不定期,也无固定的举荐机构。地方郡县可举,三公九卿,朝廷大员也可举。
第二种是特殊的选拔,也是不定期。比如朝廷要派人出使匈奴,需要通匈奴语,能吃苦应变的人才。朝廷里需要的一些比如晓习治水、熟知天文的特殊人才,天子常常下诏征求。如果自认有这方面的才干,可以自举。各级官员也可以举荐。
还有一种定期的选拔,就是选举孝廉。所谓察举孝廉就是地方郡守长官在本地发现孝子、廉吏后,举荐给朝廷。这制度从孝武皇帝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本朝有一百多个郡,每年有两百多个孝廉被举荐到朝廷。这些人到了朝廷,并不能像贤良一样马上就能当官,他们大多安插在皇宫郎署里做一个郎官。十几年以后,就有两千多个。过去皇宫里的郎官侍卫也只有二千人左右,自此制度形成二三十年后,皇宫里的郎官全部变成了郡国孝廉。这些郡国孝廉,多半是由太学毕业的补吏出身。于是孝武皇帝以后,本朝做官的人渐渐都变成了读书人出身。
本朝当时的这个制度非常好。一个青年跑进太学求学,学业完成后,到地方郡县为掾属小吏。有了成绩后,再经郡国长官察选到朝廷。又经朝廷一番规定的考试后,才开始正式入仕。这是当时入仕从政的唯一正。朝廷的所有官吏,几乎全由此途径出身。本朝自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开始,历任宰相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拔而来,因读书成才而入仕途,和权贵官僚富豪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这个制度到了光武皇帝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郎署里的人才太多,要待分发任用的人才数不胜数,于是本朝无定期的选拔和特殊选拔制度就搁置了,仕途仅仅剩下了孝廉察举一条路。但就是这样,人还是越来越多,于是朝廷命令分区察举,然后又演进到按户口数比例分配,制为定额察举。当时郡国满二十万户的才能察举一个孝廉,于是孝廉成了一个抢手货,这把原来孝子廉吏的原义完全丢失了。后来又因为请托舞弊,逼得朝廷在察举孝廉后又加上了一番考试,如此一来,原来察举孝廉的用意就彻底没了。
本朝选拔人才,最先必进太学读书,这样才能获得补吏的身份。做了补吏后,才能获得察举的资格。这种由教育而行政实习,由行政实习而选拔,再由选拔而考试,由考试而任用的四个阶段,看上去似乎很合理,但弊端极大。
在这个年代,穷人读不起书,普通士人的读书机会也很难得。
首先书本非常不容易得到。这时的书籍都用竹帛书写,很少纸张。即使有纸,也是贵重至极。古代书本必得传抄,一片竹简只能写二十来字。抄一本书,耗费极大。帛是丝织品,它的贵重可想而知,一般人家根本没有。
就算你有竹简,有绢帛,但你没有书。要抄一本书,你得不远千里寻师访求。话说回来,如果老师不收你,你到哪里抄书去?因此在这个年代,读书求学,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一般贫穷百姓想都不敢想。
当然,如果你出身读书家庭,那这书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本朝爵位虽然不可世袭,而书本世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可以干涉。有了世代的书本就有了世代经学,有了世代经学,便可世代入仕。比如象许劭这种人,你不做官,皇帝也要逼着你做官。因此,学问与书本,其实就是权势和财富。黄金满屋,不如遗子一经,就是这个道理。当时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变成一个做官家庭,做官家庭也就是有钱有势的家庭。
如果家里有一个做到二千石的官,当上一郡太守,便可有权察举。经他察举的便是他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发达后,对故主总要报点私恩,必然也会察举他的后人。每郡的孝廉人数有限,于是这有限的名额就落在了几个有限的家庭里。这几个有限的家庭就成了所谓的世族门第。这些门阀世族每个郡都有,他们越来越兴旺,此郡做官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由此可以想象,在这种环境下,吏治**也就成了必然。
一个好的制度变成了坏的制度,尤其是这种关系到王朝兴衰,国家兴亡的制度变坏了,大汉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
唯才是举,说起来很轻松,说了几百年了,结果这个“才”是有,这个“举”却出了问题。
要想真正做到唯才是举,难度非常大,这个“才”和“举”的矛盾非常突出。
现在能读书的,家境都不错,没钱读不了书。
到目前为止,听说放牛的不但读了书,还做了官的,目前只有经许劭点评的豫州六贤之一的虞承贤。不过这个虞承贤在被许劭点评之前,是个乡里的牧监,不是放牛赶车的。这就象何进不是屠夫一样,这个人其实也还是个读书人,不过地位低下而已。但正因为地位低下和生活拮据,他没有到太学读书的机会,随即也就失去了被察举的可能。然而,话说回来,这种人毕竟很少,真正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财产,这种人也或多或少和门阀富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举”来“举”去,还是门阀世族的人,象汝南的袁阀、许阀,颖川的荀阀,关西的杨阀,关中的马阀,哪一家不是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做官的?
经学是门阀世族的金饭碗,察举制度是维持这个金饭碗的锦盒,打破哪一个都直接关系到门阀世族的利益,所以如何才能做到唯才是举,成了实施和保证改制成功的关键。没有人去推行和维持改制之策,社稷终究难以中兴。
张温、卢植等老臣曾在晋阳大学堂召集名士、大儒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
许劭曾是本朝点评名家,所主持的“月旦评”天下知名,经他点评和举荐的人才,事实证明都是非常不错的。他现在在太原郡大力推行乡评,力图把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最大程度地保证所举荐之士都是真正的人才。
所谓的乡评,就是一些地方鸿儒名士,利用社会舆论和自身的名望,品评人物,以此影响官府的选拔取向,进而操纵舆论,进退人物。而士人们则利用让爵、推财、辟聘、久丧等合乎儒家要求的道德标准来争取乡评的肯定,从而求得仕途。
这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后,曾非常流行,许多地方的乡评渐渐成为名士们“清议”的中心和举荐人才的权威。比如许劭、许靖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第二次党锢之祸后,当时主掌朝政的奸阉们感觉到了各地越来越多的乡评对他们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在他们的主持下,把各地乡评强行禁止了。
许劭到了晋阳后,迫于北疆人才的缺乏,和赵岐、蔡邕、王剪等声名显赫的硕儒再次推行乡评,希望发现更多的人才。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这种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非常有效。许多因遭受黄巾劫难而变得一无所有,和流民一起逃到北疆的寒门士子就是这样被发现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北疆人才极度缺乏的危机。
张温、卢植等人借鉴了许劭的成功经验,随即决定用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的办法来纠正察举制度的弊端。但这种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和遏制了门阀世族对权柄的垄断,所以这种可以在北疆成功实施的制度,却在冀州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参予改制讨论的崔烈、杨奇、陈纪、王泽、郭蕴、卫固、张范、黄岳、马丰等诸多门阀大吏异口同声表示了反对。
崔烈是冀州崔氏门阀的人,杨奇是关西杨氏门阀的人,陈纪是颖川陈氏门阀的人,王泽是太原王氏门阀的人,郭蕴是太原郭氏门阀的人,名震天下的党人郭泰郭林宗就是他家的人。卫固是河东卫阀的人,张范家是河内的世家,黄岳家是荆州江夏的,其叔父是黄琬,曾祖是黄琼,一个比一个有名。马丰是关中门阀的后人,马日磾的侄孙。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一起提出异议,其声势非常大。他们认为过去有乡评存在并且能发挥作用,主要是党人用来反抗奸阉的一种手段,后来的事实证明也的确非常有效果。现在奸阉不在了,天子和朝廷被奸侫挟持,大家都是为了振兴社稷而努力,还搞乡评干什么?毕竟乡评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舆论,这对社稷的稳定没有好处。
双方的观点分歧太大,争吵也在所难免。
选拔制度直接关系到社稷的中兴,国策的持续、正确的执行,所以,卢植等人拒不让步。
在长公主起程到冀州的时候,李玮曾急书李弘,其中也提到了改制的事。
在他看来,改制才能兴国,这是无可非议的事。至于怎么改,那谁都不知道,要摸索着前进。因此他恳求李弘,只要是有利于拯救和振兴社稷,能帮助百姓吃饱穿暖的改制,都坚决支持。改制成功了,大汉和百姓都受益,失败了,再改。总有办法中兴社稷,有办法让百姓吃饱穿暖。前人能做的事,我们也一定能成功。
李玮对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持肯定态度。
在本朝,门阀世族,鸿儒和名士们对一个人的评价,常常按品级来划定。然后士人就按这个品级来出仕,这已成为本朝惯例,也可以说是一种选士制度。这种以品级论人的办法,说起来还是起源于班固大师。班固大师在其中的上,大力宣扬性三品的观点,他在表中把人性分为“上智”,“中人”,“下愚”三品,而在每一品中又分为三等,这种评价人物的方法对后世影响很大,一直延续到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乡评实际上就是门阀世家按照被品评人物的权势与财富实力,再参据其人品才干,将士人划分为不同的等级,依次分享做官的权力。比如许劭曾评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果曹操不是出身显赫的官宦世家,而是出身于破落的小吏之家,许劭绝对不会说同样的话。
同样,“月旦评”之所以名著天下,不是因为许劭、许靖的眼光好,学问比别人大,而是因为“月旦评”的背后是许阀。得到月旦评的肯定,也就等于得到了许阀的肯定,被评之士的仕途当然一帆风顺了。
这种乡评对选拔人才,尤其是寒门士子还是非常有好处。比如我,我既无家世又无钱财,只有一个身居高位的老师。如果没有碰到大将军,我终其一生,大概也就是个府衙小吏而已。但如果我能被许劭先生品评一番,估计就能鲤鱼跃龙门,身价大涨了。再比如前司徒大人许相的儿子许大麻子,此人恶迹斑斑,如果被乡评说的一无是处,估计许相也不好意思把这个儿子拿出来丢人现眼。袁术也是一样。此人在京城时就有“路中悍鬼袁长水”的外号,如果他早年被许劭一顿恶评,估计现在也没有出头之日。
乡评的选拔很公开,很透明,这和察举制的不公开,不透明区别很大,但乡评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门阀世家有权有势,他们本身又参予其中,可以随时把乡评的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否则袁术、许大麻子这种人也不会走上仕途了。
李玮认为,当前天子和朝廷被挟持关中,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察举制无形中已被搁弃,而我们又极度缺乏可用之才,所以通过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办法选拔人才已经成了唯一的办法。否则当改制触动门阀富豪的利益时候,新的制度将无法实施,中兴大业将受到严重阻滞。
李玮在书信中一再告诫李弘,迫于当前的紧张形势和即将开始的平叛重任,北疆和冀州两地的军政大吏一定要大力整肃。和大司马、大将府观点分歧严重的僚属,一定要利用晋阳朝廷撤消和国策改制这两次机会,把他们全部剔除出去,以防这些人将来祸乱河北,动摇中兴大业。
但观点不同不代表这些人没有学问,没有才能,大将军可以充分倚恃他们的显赫门第、权势、财富和声望,把他们的兴国安邦的热情引到学术的研习和人才的品评上去,经学和其它各种学术的发展上去。人才的选拔正是中兴大业最为急需,也是目前最为缺乏的,大将军因此可以鱼肉和熊掌兼而得之。
李玮的想法非常诱人,但真要具体做起来。却极为棘手。
李弘本来以为拿下了冀州,缓解了北疆危机,距离中兴大业也就越来越近了,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越来越近,而是遥不可及。治国和打仗比起来,两者的难度有天壤之别。自己为此常常感到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什么时候形势才能好一点,治国才能容易一点?
目前北疆诸将都是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悍将,虽然派系林立,摩擦时有发生,但还没有危及到军队的稳定,频繁的整军换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然而,北疆的诸多大吏就不是派系林立,矛盾尖锐的问题了,而是在治国策略上,彼此之间有重大的分歧。这个分歧没有办法解决,只有让那些政见不同的人离开大司马、大将军府。但现在北疆文官有几大势力,到底让哪些人离开,把哪些人调任,还留下哪些人,却让李弘头痛不已。
北疆文官势力最大的就是这一帮来自长安朝廷的老臣,也是力主改制和中兴社稷的中坚力量。
由于长公主不再主掌国事,晋阳朝廷撤消,原来隶属于长公主府的一帮大臣立即转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原因很简单,朝廷撤消了,北疆也就没有义务再给这些大臣们提供俸禄了,只要把长公主的食邑补齐了就行。长公主养不起这么多大臣,大臣们没了俸禄,问题变得严重了。大臣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李弘于是让他们在骠骑大将军府挂个名分,拿一份俸禄,人都还隶属于长公主府。但长公主心忧国事,不愿意他们闲着,让他们都到骠骑大将军府去做事。
这些人先后到了冀州,尤其是马日磾、崔烈等大臣,对稳定冀州出了大力。这些人李弘无论如何不敢动,他连动的资格都没有。当年李弘回到卢龙塞,还是一个斥候的时候,崔烈就是朝廷的司徒了,张温是司空,袁滂是执金吾,盖勋是京兆尹,马日磾是太学大祭酒,卢植是尚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自己官大了,掌权了,竟然敢公开驱赶老臣了。这个念头,李弘连想都不敢想。
在北疆还有一股最大的势力,就是李玮、余鹏、谢明、宋文、唐云、尹思、田畴、田豫这帮最早追随自己的士子。现在这些人都在北疆最重要位置上,是北疆的核心力量,是李弘最为倚重的人。这股势力同时还包括赵岐、许劭、王剪、朱穆等最早来到北疆帮助自己的士人,还有就是唐放和一帮原并州府的官吏,还有左彦、黄庭、田完、孔宣这些黄巾系士人,他们为北疆的屯田,为北疆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李弘非常信任他们,在李弘出征大漠的时候,正是他们在后方的艰苦努力,帮助大军收复了边郡,征服了胡人。
北疆的其它几股势力,也非常引人注目。有些人是陆陆续续来到北疆的,比如牵招、史路是原车骑将军何苗的掾属,刘恭、李历是原冀州牧韩馥的掾属,刘范、刘放是太傅刘虞举荐而来的,丁立是朱俊举荐而来的,张范、邢颙是随长公主而来的。这些人现在在北疆都居于高位。
但直接影响到北疆安危的却是北疆的门阀富豪和他们的门生子弟,这些人包括郭蕴、王柔、王泽、令狐邵、卫固、范先、徐陵、麴忠、孙资。他们个个都是根基深厚之辈,有的手里甚至还攥着北疆的财富命脉,哪个都不能随便动。
这几大势力中间又因为身份的不同,出身地域的不同,学术观点的不同,政见的不同等等,又分成许多盘根错节的小势力。
李弘越想头越痛,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仲渊这个混蛋,他怎么不到冀州来?”
站在他旁边的郑演奇怪地看了李弘一眼,小声说道:“大将军,要急调李大人吗?”
“不,不……”李弘连连摇手,“我只是想到他,随口骂骂而已。”
七月中,兖州,山阳郡,昌邑城。
青州黄巾军在可马俱带领下,攻克东平国之后,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回援青州,而是突然南下,和攻打徐州的孙观部会合,猛攻徐州的东海郡。
徐州刺史陶谦抵挡不住,向兖州牧曹操、陈留郡太守张邈、山阳郡太守袁遗、任城国相郑遂求援,还没有等曹操做出是否援救的决定,黄巾军首领徐和就率军杀到了任城国。
青州黄巾军再次显示了它犀利的攻击力,其锋锐无人可挡,连克樊县、任城,顺着泗水河呼啸而上。
曹操、张邈、袁遗、鲍信、吴资匆忙集结军队前往任城支援。兖州军在经历了济北大败后,损失严重,其两万军队主要由曹操的东郡人马和张邈的陈留军组成,其余郡县几乎没有什么军队了。
然而,当他们匆匆赶到亢父城时,看到的不是徐和的一支黄巾军,他们还看到了司马俱和孙观的两支黄巾军。
曹操气得破口大骂,陶谦这个老匹夫,竟敢帮着黄巾军欺骗我们。
十几万黄巾军一拥而上,在亢父城郊的南阳湖围住兖州军誓死血战。
曹操带着大军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两万大军折损一半。
兖州军退守山阳郡的昌邑城,曹操向洛阳袁绍求援。
这个时候,李弘的书信到了。曹操看完后,顺手把书信丢到一边,指着前来送信的信使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将军,兖州现在是我的,叫那个金尚滚回长安去。他敢踏足兖州一步,我就砍了他。”
荀彧捡起书信看了看,脸显忧色,“大人,大将军要趁火打劫,杀进兖州了。”
曹操无奈长叹,“再急书本初兄,立即派军来援,否则,兖州就是豹子的了。”
荀彧犹豫良久,缓缓说道:“这个时候,重要的不仅仅是援军,还包括兖州各郡大吏对大人的信心。大人迫切需要一场胜利。”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六节
曹操明白荀彧心中所急。自己如今处境艰难,如果袁绍的援军赶到,击败了黄巾军,自己这个兖州牧也就做到头了。
现在袁绍对自己非常不满,甚至可能心怀怨恨之意,起因就是因为自己失信于袁绍,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杀了张邈。
当初曹操听从了荀彧的建议,要南下兖州图谋王霸之业,力图重振社稷。但当时他已经答应了袁绍,要和袁绍一起杀进洛阳,如果突然反悔,必定会引起袁绍的误会。所以曹操就说了一个让袁绍非常高兴的理由,那就是帮助袁绍杀了张邈。张邈如果在兖州各郡大吏的支持下,趁机自领兖州牧,占据兖州,势力必定会迅速膨胀,这对袁绍的威胁非常大。
袁绍信以为真,果然一口答应了。他和曹操相约,杀了张邈后,立即以“承制”之命,让自己的堂兄袁微代领兖州牧。
曹操回到兖州东郡的濮阳后,正准备赶到陈留和张邈相见,兖州府的治中毛玠和功曹陈宫到了。两人本来要到河内请曹操回援兖州的,看到曹操回来了,非常高兴。毛玠和陈宫都是曹操的好友,这次联袂北上,真正的目的是想请曹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占据兖州,图谋霸业。
但曹操此时又犹豫了。因为当前的形势对曹操来说,恶劣之极。河北之地迟早要给李弘占据,关东和荆、豫之地马上就是袁绍的天下,兖州处在中原中心。黄巾之祸一年比一年厉害,想通过占据兖州来图谋霸业,成功的可能小之又小。另外,自己一旦占据了兖州,就要和李弘、袁绍翻脸,在这两股强大势力的夹击之下,自己要想生存发展,似乎有点痴人说梦。曹操认为,自己的目的是要尽早平息战火,稳定社稷,中兴大汉,而不是让大汉走向覆灭。所以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和袁绍紧紧地站在一起最为可靠,最能节省中兴社稷的时间。
毛玠和陈宫不同意曹操的看法。袁绍拒不承认当今天子,和我们拯救社稷之策有天壤之别。将来无论是让李弘控制了天子,还是让袁绍重建了皇统,大汉都要倾覆。毛玠随即就当前的天下形势和各地州郡大吏做了一番深刻的分析。最后他告诉曹操,拯救社稷首先要强大自己的实力,但强大自己必须要师出有名,要在尊奉当今天子这个“大义”的情况下尽可能寻求各方的支持和帮助。“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曹操其实和他们在如何拯救社稷的观点上是一致的。早在年初的时候,他就和张邈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曹操肯定所谓的“中间道路”,在尊奉当今天子的前提下,图谋王霸之业,然后杀进关中,勤王兴汉。但面对满目疮痍的兖州,面对经历了四年战祸已经残破不堪的兖州,曹操实在没有半点信心。
荀彧说话了,“如果兖州现在是完整的,大人能否得到兖州?”
曹操苦笑。如果兖州现在还是完整的,哪里轮得到他?早被袁绍顺势而下,自领兖州牧了。
荀彧笑道:“那大人还犹豫什么?等到袁绍占据了洛阳,击败了袁术后,兖州就是袁绍的囊中之物了。”
毛玠也劝道,“如果李弘稳定了冀州,袁绍稳定了关东,大人就没有选择余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轰然倒塌。”
曹操别无选择。
毛阶、陈宫随即急赴昌邑,劝说兖州府的其它从事掾属拥戴曹操为兖州牧。
同时曹操也派荀彧、任峻等人急赴济阴、任城等地,为其游说济北相鲍信、济阴太守吴资、任城相郑遂等州郡大吏和各地的门阀世族。没有这些郡县大吏和门阀的支持,他即使做了兖州牧也没人睬他。
曹操自己亲率大军急赴陈留。
张邈也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自领兖州牧,但兖州的现状让他非常犹豫。黄巾军势力太大,依靠兖州各郡的力量,短时间很难平定。袁绍最近被李弘赶出了冀州自身难保,袁术、袁谭叔侄又打得不亦乐乎,朱俊、徐荣在关西战场上,没人可以帮自己,兖州看样子保不住了。想来想去,他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到了扬州。如果自己能占据扬州,不但可以避免中原各势力之间的大战,保存实力,还可以利用扬州充足的粮食来有效牵制和打击中原各方势力。
这时曹操到了,曹操说自己来借点粮食,然后率大军赶赴前线攻击黄巾军。接着他把王匡死了的消息告诉了张邈,说你和王匡要合谋对付袁绍的事,已经被袁绍知道了,这次袁绍让自己南下,一是为了平叛,二是要趁着平叛的机会把张邈杀了。
张邈大怒,痛骂袁绍,对曹操非常感激。曹操说,袁绍想霸占兖州,有意让袁微出任兖州牧,这对我们非常不利。我看,干脆你出任兖州牧算了,我坚决拥戴你。
张邈拒绝了,说这个兖州牧还是你来干吧。他也不隐瞒曹操,说自己打算到扬州去。如果自己占据了扬州,曹操在兖州,再加上徐州的陶谦,三州结盟,互为犄角,这样就能牵制袁绍,抗衡李弘了。
目前我们还不能肯定董卓被杀的消息是真的,但假如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们可以率先响应天子和朝廷,给天子和朝廷以强有力的支持。如果此时袁绍还执迷不悟,坚决要重建皇统,拒不尊奉天子,那么我们就联合李弘先打袁绍,把天子和朝廷迎回洛阳。
至于李弘,如果他愿意放弃兵权去戍守边疆,那是本朝的幸事,天下可以自此安定下来。但假如他不愿意,那这仗还有的打。不过他只有北疆和冀州两地,叛乱得越快,死得就越早。
曹操吃惊地说:“孟卓兄,如果你要入主扬州,赶快南下,因为袁绍已经急书九江太守陈温,让他代领扬州刺史了。”
张邈胸有成竹,一点也不着急。“我早已派人南下,我弟弟广陵太守张超也亲自赶到了九江郡,只待扬州那边诸事办妥,我就南下。”
在陈留太守张邈和济北相鲍信的鼎力支持下,再加上兖州府从事刘翊、毛玠、陈宫、戏志才、王必等人的大力帮助,曹操非常顺利地暂时代领了兖州牧。
任城相郑遂、济阴太守吴资、山阳郡太守袁遗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袁绍没有音讯,黄巾军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曹操心里有数,自己出身于显赫的宦官世家,又没有什么出众的功绩,没多少人正眼看自己。在袁阀势力遍布兖州的今天,要想完全占据兖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尽快击败黄巾军,保住兖州,以此来换取兖州门阀世族的好感和支持。如果自己一个败仗就着一个败仗,那事情就麻烦了。袁绍只要在关东站住脚,立即就会腾出手来把自己赶出兖州。自己兵微将寡,哪里是袁绍的对手。
不幸的是,曹操刚刚继任兖州牧,从关东就传来了消息。袁绍不但兵不血刃,占据了洛阳,还逼着袁术和自己讲和了,兄弟联手了。
曹操十分担心,急忙去信向袁绍解释。兖州形势紧张,黄巾军铺天盖地,兖州军一败再败,大军粮饷全靠陈留郡提供,所以此时张邈万万不能杀。如果我把张邈杀了,我在兖州也就待不下去了。我们和张邈都是几十年的朋友,在今日社稷危难之际,我们应该齐心协力,怎能兄弟相残?本初兄,还是算了吧,毕竟张邈和你只是政见不同,并无深仇大恨。至于自己继任兖州牧一事,曹操也有自己的说辞。现在兖州这个样子,谁愿意干谁来,我还不愿意干呢?要不是张邈、刘翊这些人硬拉着我不放,我才不干这个找死的州牧?嫌自己命不够长啊?
袁绍和曹操自小相识,对他的脾气一清二楚,知道他在说谎,但袁绍也没有点破。兖州战局不利是个事实,既然你曹操和张邈都要在背后阴我,那你们就自己对付黄巾军去吧。等到你们的军队打完了,求我了,我才和你们算算这笔账。
恰好这时扬州来信,九江太守陈温在历阳发动兵变,把张邈、袁术的人都关起来了,把广陵太守张超也赶出了九江郡,顺利代领了扬州刺史。
袁绍大喜,于是回书曹操,那就麻烦孟德老弟先干着。什么时候你不愿意干了,说一声,我派人把你接到洛阳来。
曹操这个时候去向袁绍求援,等于是向袁绍拱手称臣,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
荀彧、任峻、刘翊、毛玠、陈宫、戏志才等人围在一起商议,众人认为袁绍派军支援的可能不大。袁绍刚刚占据洛阳,和袁术虽然讲和了,但那也就是停战,他的主要目还是为了迅速稳定关东。袁氏兄弟至今还没有手握手,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和解差远了,两人迟早还要反目。另外,兖州的仗再这样打下去,曹操和张邈的实力肯定要折损一尽,等到兖州军差不多打完了,袁绍再抽调兵力支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兖州拿到手。
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击败黄巾军。就在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东平国的寿张县令程昱到了。
程昱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长脸美髯,相貌堂堂。他是兖州东郡东阿人,兖州名士。过去刘岱屡次征辟,甚至以骑都尉一职授之,但程昱不为所动,坚不从辟。曹操继任兖州牧后,征辟他为东平国的寿张县令,程昱欣然而往。他和曹操早年就相识。当年曹操任济南国相时,曾在济南国大力整肃吏治,程昱甚为敬佩,暗中帮了不少忙,曹操一直感激在心。
程昱急告曹操,黄巾军在任城大捷之后,一部留守任城国牵制兖州军,一部在徐和的带领下,调头攻打东平国。程昱认为,这是个偷袭黄巾军的好机会。黄巾军认为兖州军的兵力都被自己的主力大军压制在济阴、山阳郡一带,所以派回去攻打东平国的军队人数不多。如果兖州军能够奔袭东平国,重创徐和的黄巾军,然后再从黄巾军主力大军的背后展开攻击,黄巾军必将惊惶不安,匆忙撤往泰山。这样一来,兖州的危局就可以得到缓解。
曹操当即予以采纳。他和济北相鲍信、任城相郑遂带着一千铁骑,五千步卒,连夜离开昌邑,昼伏夜行,急速向东平国而去。
七月下,徐和率三万黄巾军,二十多万流民开始攻打东平国的寿张城。
当曹操率军潜伏到寿张附近时,被流民发现。徐和一边向司马俱、孙观求援,一边率领黄巾军突然向曹操发起了攻击。
双方血战。黄巾军来得非常突然,兖州军虽然有准备,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方将士立即陷入混战,以命搏命,战斗非常惨烈。
济北相鲍信于乱军之中被砍死,尸骨无存。任城相郑遂遭受重创,在回撤途中,被一群疯狂的流民撕成了碎块。
青州黄巾军首领徐和在激战过程中,被曹操手下大将李乾、李整、李典叔侄三人指挥精锐围住,双方数百人纠缠在一起猛砍。徐和身负重伤,血尽而死。李乾连中数刀,大腿被长矛洞穿,李典拼死护着他撤出了战场。李整被舍生忘死的黄巾军团团围住,危在旦夕。幸好这时史涣、许褚带着铁骑杀到,把伤痕累累的李整救了出来。
黄巾军主帅阵亡,士气锐减,随即溃败。
这一仗,兖州军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杀死了黄巾军首领徐和,几乎全歼了三万黄巾军士卒,算是一场大捷。几万无辜的流民惨死于这场激战当中。
曹操不敢久留寿张,匆忙率军赶到大野泽,和率先赶到这里设伏的张邈、吴资五千人马会合。
司马俱、孙观得到消息,急速回援。当天晚上,十万大军,几十万流民宿营于大野泽。
曹操率军偷袭。黄巾军和流民本来就人心惶惶,这下突遭袭击,顿时大乱,被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司马俱带着部分残兵仓惶撤往济北国,孙观带着部分残兵逃往泰山。
寿张大战的胜利,彻底扭转了兖州形势。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七节
大汉国初平三年八月。
八月上,洛阳。
曹操在寿张击败黄巾军的消息传到了洛阳。
山阳太守袁遗在书信中说,曹操虽然在寿张侥幸获胜,但损失太大,沛北相鲍信、任城相郑遂先后阵亡,大军损失八千,兖州军几乎打完了。曹操目前正在兖州紧急征募流民补充军队。袁遗说,说得好听一点是征募,说得不好听就是抢抓。只要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兖州兵看到一个抓一个。
另外还有一个情况,曹操要在陈留屯田了。寿张大捷后,曹操抓获了几十万追随黄巾军的流民,缴获了很多家畜、农具和物资。考虑到兖州有大量荒芜土地,兖州又严重缺乏兵源和粮食,所以曹操和张邈、吴资、刘翊等兖州大吏仔细商议后,决定在兖州实施屯田之策。曹操和张邈为此准备请出前陈留太守、颖川人枣祗。枣祗早年从辟于大司农府,熟知农耕事务。在爆发黄巾军叛乱之前,他就在陈留郡推广过屯田,希望能解决流民问题,但因为此策严重损害了权贵门阀们的利益,被朝廷责令停止,并将其罢职。袁遗认为,现在应该立即遏制曹操势力的发展,以免将来养虎为患。
袁绍召集僚属商议,是否出兵兖州。
许攸出言阻止。曹操刚刚击败黄巾军,在兖州声名鹊起,声望正如日中天的时候,此时出兵兖州,明显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这不但有损大人的威名,更会激起兖州各郡县大吏的反感。完全没有必要。
“曹操要想在兖州生存下去,困难重重。”许攸解释道,“兖州现在就是一个大泥潭,谁想进驻兖州,谁就是自取灭亡。”
黄巾军此次虽败,但实力犹在。司马俱、管承、吴霸、孙观等黄巾大军都在泰山一带盘驻,兖州的泰山郡、济北国、东平国和东郡的东部郡县现在也还在黄巾军的控制范围内。曹操要想彻底击败黄巾军,占据兖州全境,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目前曹操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山穷水尽了,他急不可耐地强行征兵,安置流民屯田正说明了他处境的艰难。曹操如今就好比是一个穷疯了的盗匪,你这时候去抢他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裳,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他不和你拼命才怪。
我们刚刚进驻洛阳,关东未稳,袁术的事也还没有解决。一旦我们陷在兖州无法脱身,让关西的徐荣和南阳的袁术前后夹击,关东就很危险了。
“子远言之有理。”郭图随后说道,“听说长安朝廷已经任命金尚为兖州刺史,此人目前正在冀州。假如曹操在寿张击败黄巾军的消息传到李弘的耳中,李弘会不会趁机出兵,护送金尚到兖州,赶走曹操?”
“这是肯定的。”逢纪笑道,“这头豹子岂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过,对于曹操来说,危机不仅仅来自冀州的豹子,还有陈留的张邈。这次陈温在历阳发动兵变,赶走了广陵太守张超,击碎了张邈妄图霸占扬州的美梦,那么,张邈是不是甘心做曹操的下属?还有青州的黄巾军,曹操杀了徐和,黄巾军势必要报仇,如果他们在在最近一段时间展开反攻,曹操就死定了。”
陈琳、耿苞都表示了相同的意思。
袁绍把目光投向荀谌。荀谌摇摇头,不说话,他为了避嫌,不发意见了。
荀彧当初执意要随曹操离开,虽然袁绍极力挽留,但荀彧去意已决,坚决不从。荀谌于是跑去问自己的哥哥,兖州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去干什么?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但如果袁绍在洛阳站住了脚,稳定了荆、豫两州,我就要把荀氏家族的人迁到洛阳去。荀氏是颖川荀、陈、韩、钟四大门阀之一,家族势力非常庞大。荀彧拒绝了。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家族将来只能迁回颖川,不许进洛阳。
荀谌十分不解,“兄长难道认为当今天下,能中兴社稷者只有曹操?曹操是什么人,一个阉人的后代,这种人也能中兴社稷?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袁绍野心太大,嘴里说要中兴社稷,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荀彧气愤地说道,“当今天子乃先帝所出,当初继承大统,也是经太后、太傅和三公九卿,满朝文武一致同意的。袁绍不顾事实,不但拒绝承认当今天子的皇统地位,还肆意诬蔑天子,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这种人也会真心诚意要中兴社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趁早离开他,免得你我兄弟手足相残。”
兄弟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此事不仅仅关系到两人的性命,更直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不吵出个高下不行。董昭、董访兄弟的例子就摆在哪里,董昭差点就被袁绍杀了。兄弟两人分别在可能成为仇敌的大吏手下做事,对双方和家族来说,太危险了。
兄弟两人吵架的结果是荀彧这个老大吵赢了。老大就是老大,在家族中有权威,不服不行。
荀谌跟着袁绍到了洛阳,行事非常低调,和过去大不一样。
袁绍当然也知道荀彧离开自己的原因,说到底就是双方政见不同,无法在一起共事,道不相同不相为谋,但他因此对曹操、张邈、陶谦等持“中间道路”的人重视起来。这股力量过去是支持自己的,现在成了牵制和掣肘自己的力量,将来也许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在官场上,多少朋友都是因为彼此政见的不同,后来反目成仇,成为生死仇敌。
袁阀和荀阀是世代故交。袁绍和荀谌也是多年的朋友,袁绍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把荀谌赶出自己的权力中心,但对他的信任和倚重却迅速下降。
袁绍看看沮授、田丰和审配三人。这三人围坐在案几旁边,正指着案几上的地图小声讨论着。
沮授看到袁绍询问的目光,笑着站起来说道:“兖州的事,应该把它放到天下大势中去做具体商讨,这样解决之策也就出来了。”
自初平元年形成的董卓、李弘、袁术和大人四股势力已经逐渐演变为群雄纷争之局,今日天下已经大乱。
董卓的势力现在被西凉韩遂、马腾的叛军和关中的李傕、郭汜等董卓旧部所取代。董卓于今年四月被诛杀,其势力灰飞烟灭,但由于各种原因,天子依旧被西凉叛逆所挟持。但西凉叛逆后有韩遂、马腾之忧,前有北疆和我们的威胁,只能据守关中,勉强自保。
河北之地现在有李弘和刘虞、公孙瓒的两股势力。李弘虽然于近期基本上占据了冀州,但由于幽州刘虞和公孙瓒先后与其反目,再加上冀州的流民之灾,李弘要想彻底稳住河北之地,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袁术从一开始就被大人捆住了手脚。刘表成功占据荆州后,后方失守,袁术也就失去了发展的机会。随着北疆军占据洛阳,孙坚死去,袁术的势力遭到了沉重打击,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大人本来拥有天下最大的势力,拥有迅速稳定社稷的实力,但因为青州黄巾军和黑山黄巾军的雄起,给了大人毁灭性的一击。三年来,大人虽然奋力挣扎,甚至伺机夺取了洛阳,但本身势力却分崩离析了。今日纷乱之局,归本溯源,都是源自黄巾之乱。没有黄巾叛逆,也就没有今日社稷倾覆之危。
大人看看今日荆州的刘表、兖州的曹操、扬州的陈温、徐州的陶谦、陈留的张邈、汝南的徐璆、陈国的许玚、河内的张扬,这些人是不是都应该算是大大小小的势力之一?这些人有的是大人忠诚的朋友,有的对大人阳奉阴违,有的和大人政见不同,随时都有可能反目成仇,有的比如像陶谦之流,根本就不睬大人,他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沮授俯身拿起案几上的地图,高高举起,“大人要中兴大汉,稳定社稷,那么,面对今日的乱局,首要之务就是强大自己,然后结盟朋友,击杀叛逆和敌人。那么,现在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大汉的叛逆?谁是大汉的敌人?”
沮授指着地图说道:“黄巾军是叛逆,韩遂、马腾是叛逆,挟持天子的董卓旧部是叛逆,这些人十恶不赦,务必诛杀。”
接着沮授在地图中间重重地划了一条线,“李弘是我们的敌人。”
“大家可以看看李弘今日的官职,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也就是说,天子也罢,朝廷也罢,都是他李弘一个人说了算,试问他如此攫取权柄,和董卓有什么区别?李弘攫取权柄之后要干什么?督领六州四郡之军政,出兵讨伐叛逆。这个叛逆是谁?是我们。可怜我们为了大汉呕心沥血,浴血奋战,最后的结局竟然和那些黄巾蚁贼一样,成了大汉叛逆。”
“李弘这个官是怎么来的?是他用军队打来的,抢来的。他的军队已经打到霸水了,距离长安只有六十里,但当他的目的达到后,他立即背信弃义,不再勤王,而是匆匆撤军关西。他不是勤王,而是要篡夺大汉的江山。等他占据了大汉半壁江山之后,等他把我们击败之后,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止他篡夺社稷?”
“李弘一直告诉天下人,他尊奉当今天子,遵从当今天子和长安朝廷的旨意,现在我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原来他要借着‘忠义’之名,行篡立之实。他要在富丽堂皇的门面下,血腥杀戮,涂炭生灵,祸害社稷,灭绝国祚。李弘对大汉的危害,尤甚于董卓,此人不仅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大汉的敌人,是天下人的敌人。”
沮授放下地图,神色凝重地挥手说道:“我们兵微将寡,实力微弱,不是李弘的对手。所以我们必须要和朋友结盟,要和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结盟,要和李弘的敌人结盟,要和可能成为李弘敌人的敌人结盟。总之,我们要利用一切力量,用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杀李弘。”
众人顿悟,兖州的事如何处理,不言自明。
大堂上的议论立即热烈起来。
但这时,沮授却突然提出了一个让众人瞠目结舌的策略,“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讨诛未服。”
袁绍神情惊愣,呆坐无语。众人神态各异,一言不发。
田丰缓缓站起来,躬身对袁绍说道:“大人,如果我们再不及时改变策略,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张邈、曹操这些朋友了。”
“‘大义’是以实力为后盾的,没有实力,我们的‘大义’就没有号召力。张邈、曹操等人突然易弦改辙,主张尊奉天子,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我们处于极度的劣势,在既无让人信服的‘大义’,又无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州郡大吏们的背叛恐怕也是一种无奈而必然的选择。我们的敌人会越来越多。”
“大人,天下的形势已经变了。”审配也站起来说道,“董卓一死,牵制李弘的力量突然消失,李弘一家独大,傲视群雄,无人可以抗衡。大人请仔细想想,当今天下已经演变成为我们和李弘之间的对决,如果我们不能集结所有的力量,败亡是迟早的事。”
“大人如果尊奉当今天子,形势必将大为改观,我们可以集中天下所有力量,甚至天子的力量来对抗李弘。消灭了李弘,这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至于天子,还是那句话,只要是皇室后裔,谁都可以继承大统。只不过,大人稍稍迂回了一下,走了一点弯路而已。”
“虽然走了一点弯路,但大人强大了实力,消灭了李弘,中兴了社稷。”田丰大声说道,“为天下计,大人应立下决断。”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八节
袁绍没有立下决断。
拿下关东,占据洛阳后,自己虽然还没有站稳脚跟,形势也还非常严峻,但和年初自己被李弘狼狈赶出冀州时的窘境相比,要好多了。
去年,李弘、朱俊、袁绍、袁术、孙坚等人联手攻占关东后,朱俊带领各级官吏在关东实施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治理措施,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饱受摧残的关东迅速得到了恢复。虽然只有一年多时间,但关东毕竟是京畿要地,各项条件非常好,只要上下齐心协力,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朱俊通过各种办法,让逃亡到邻近州郡的关东百姓尽快返回故土,同时,他把大量无主土地收归府衙,然后贱卖给了关东和其它各地的门阀富豪。因为有强悍的北疆军驻守在关西和关东两地,安全上有了保障,返回故土的流民越来越多,而关东的门阀富豪也利用自己的关系,迫不及待的从各地购买赊借物资和征募流民到关东耕种土地。朱俊离开洛阳之前,曾对袁绍说,如果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加大对关东百姓的赈济,关东的财赋收入在两到三年内就能完全恢复到过去的水平。
不过,一直以来,有个严重困扰朱俊的难题,那就是洛阳皇宫,皇家宗庙园林,先皇诸陵以及太学、东观、云台、三公九卿府等等众多朝廷重地的维护和修缮。朱俊最关心的不是皇宫和皇陵,而是收藏在太学、东观、云台等地的书卷典籍。这笔维护费用很大,朱俊手头拮据,拿不出来。他希望袁绍能在很短时期内恢复关东的繁荣,立即着手清理和修缮这些珍藏,这可是事关社稷振兴的大事。
袁绍当然知道这些典籍的重要性,但关东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钱财,他也没钱做这些事。袁绍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充足的财赋和粮食,他急于巩固关东,掌控荆、豫两地,而当务之急就是赶走袁术。他和袁术即使握手言和了,以袁术的性格和实力,不会低下头来心甘情愿地听自己指挥。与其将来陷于无休无止的内讧,白白损耗实力,还不如现在彻底了断,把袁术赶出荆、豫,让他自生自灭去。
要赶走袁术,就要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不能再让袁阀的势力互相残杀了。最好的理由就是袁术不顾家仇国恨,不但尊奉当今天子,还曾和董卓眉来眼去,无耻之极。
袁绍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他要想清楚了,不能轻易下决断,以免功亏一篑。
这里是袁府,是自己原来在京城的家,虽然不大,但让他感觉很温馨,很踏实。叔父袁隗和生父袁逢的府邸比这里都要大,都要豪华,但袁绍不愿意搬过去。住在那两处府邸里,容易让他想起死去的亲人,容易让他失去理智和冷静的判断力。
“让袁微立即到豫州出任刺史一职。”袁绍缓缓说道,“本来我打算让他出任陈国相,但考虑到袁术有东迁豫州之意,还是让他主掌豫州吧。我倒要看看袁术还有什么话说。这陈国相暂时让高干带领。陈国相许玚被击败后自杀身亡,其从弟许靖又逃亡扬州,许氏一脉已走向日渐衰落,我看就不要赶尽杀绝了,以免让人说我袁家心狠手辣。”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了袁绍的意思。他还是想尽快逼走袁术。
“那原豫州刺史孙贲如何处置?”许攸问道。
“孙贲?孙贲是谁任命的豫州刺史?是董卓还是李弘?我不杀他,已经给足了孙坚面子。他是吴郡人,让他带着人回扬州去。”
“袁术要是不答应或者……”辛评迟疑道,“这个时候如果打起来了,对我们不好。我看,还是让孙贲暂时代领颖川太守,这样可以缓和一下双方的矛盾,毕竟颖川现在还在袁术手上。”
“他敢打吗?”袁绍不屑地冷笑道,“我让袁微领豫州刺史,袁谭领颖川太守,就是要逼他打。”
袁绍指指陈琳,“孔璋,急书景升兄,请他出兵南阳,然后再给南阳的岑、贾、吴、阴、张、王、李七大世族各写一封书信,请他们适当的时候予以帮助。”
“大人有意让景升兄独领荆州?”郭图担忧地说道,“这个……如果将来……张邈的教训……”
“荆州的兵马一旦进入南阳,我就让审配审大人和袁熙一起去南阳进行调停,同时让汝南的徐璆,驻守广成关的潘凤、程涣、胡屹各自率军逼近南阳。”袁绍笑道,“袁术敢打,他就是死路一条。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然后带着兵马到颖川,伺机进入兖州寻求发展。”
“袁术对景升兄恨之入骨,他怎么可能会把南阳让给景升兄?”袁绍自信地说道,“你放心,南阳这块地方,我无论如何都要控制在手,相信景升兄也能理解。”
“让袁术进入兖州?”郭图眉毛一挑,欣喜地说道,“大人这个办法倒是不错,既能把兖州部分州郡控制到我们手上,又能打击和牵制曹操、张邈在兖州的发展。”
“就怕袁术咽不下这口气啊。”逢纪叹道,“袁公路嗜赌如命,赌徒的性格一般不能以常理来揣测,如果他……”
袁绍点点头,不屑地笑道:“正因为袁术是个赌徒,所以他才不会拼命。在他眼里只有两样东西最宝贵,钱财和性命,其它的都不重要。我给他钱,然后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就会乖乖地拿着钱走路,他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接着袁绍还说了一个袁术一定会离开南阳到兖州的原因。袁术在南阳被四面包围,没有出路。到了兖州就不一样了。他过去和李弘关系密切,还曾和李弘一起派兵支援过徐州的陶谦,所以他南北两面都有支援,他完全可以和曹操放手一搏。曹操现在一穷二白,根本不是袁术的对手。
逢纪蓦然明白了袁绍的心思,“大人,你是不是等到袁术把兖州搞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你再一手拿钱,一手拿刀,逼着袁术滚蛋。”
袁绍手捻短须,笑而不语。
沮授、田丰等人忧心忡忡。
袁绍执意要挑起战火,逼走袁术,打击曹操,意图很明显。他不意接受尊奉天子,迎大驾于西京的主张,但袁绍好象又没有完全拒绝,因为他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袁绍认为目前自己实力不足,还不能提出这种主张,以免让其它各方势力迅速壮大起来,从而造成今后各方势力鼎力相持的局面?
如果各方势力相差无几,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迟早都要互相攻伐。比如袁术就是一个例子。袁术如果把伤口养好,势必要再掀波澜。各方势力互相征伐,最高兴的就是李弘了。李弘独居于河北之地,不但得到了发展的时间和机会,还能趁势各个击破,横扫天下。
逼走了袁术,袁绍就能凭借关东和荆、豫两州得天独厚的优势迅速发展。袁绍有了最强悍的实力,才能让曹操、张邈这些人俯首称臣,才会让那些受到李弘攻击的州郡大吏主动投靠袁绍,向袁绍求援。也只有这样,袁绍才能主持会盟,集结天下州郡的力量攻打李弘。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实力对比逐渐发生变化后,袁绍才有击败李弘,最终成就霸业,中兴社稷的可能。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没有实力,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了,把心掏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袁绍易弦改辙是真的。相反,此时袁绍突然改变主张,反而会让人觉得袁绍是个朝三暮四的小人,是因为受到各方势力的夹攻,实力不济,无奈之下的变通之举,是想暂时平息战火以便迅速发展自己。既然你袁绍不行了,没有实力了,我还听你的干什么?仅此一下,可能就把袁绍占据关东取得的优势彻底葬送。
也许袁绍也同意利用大义集结所有力量击败李弘的策略,只不过,他认为操之过急了而已,但眼前形势非常急迫,长安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已经到了冀州,李弘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渡河南下,攻打兖州。
山阳太守袁遗在信中对此事表示了极大的担忧。陈纪曾有私人书信给他,询问他对金尚出任兖州刺史的看法。很明显,这是李弘投石问路之计,想从袁遗这里探知袁绍是否有足够决心帮助曹操守住兖州。如果李弘此时南下兖州,占据了兖州,无论是袁绍还是曹操等人,都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实力了。
田丰紧锁双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如果李弘此刻南下,我们如何应对?任由李弘占据兖州?”
袁绍神色凝重,反问道:“你看李弘有几成南下的可能?”
“这取决于三件事。”田丰说道,“一是公孙瓒何时败回幽州?如果刘虞率军支援公孙瓒,李弘的处境就非常尴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二是青州黄巾军何时展开反攻?如果司马俱、管承在近期再度攻击兖州中部郡县,曹操就无法抵挡。我们为了赶走袁术,也无法出兵支援兖州。在这种情况下,李弘挥军南下,曹操和张邈也许求之不得。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尊奉当今天子,将来也都还是一郡太守,没什么损失。第三,就是关东的稳定。如果关东稳定,各州郡大吏相安无事,大家就可以随时支援兖州,那李弘在冀州流民成灾,赈灾压力极大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贸然出兵。”
袁绍低着头,在大堂上又转了起来。众人各自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良久,袁绍站在大堂中央,连续下了几道命令。
书告各州郡大吏,详细解说长安二次兵变的始末。天子之所以被再度挟持,司徒王允大人等朝中大臣之所以被叛军杀害,都是因为李弘早有篡逆之意。这一切,其实都是李弘蓄意而为之。他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篡夺大汉社稷。李弘是继董卓之后,本朝最大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遣派多名武技高超之士,携带密信,日夜兼程往幽州而去。一封信给太傅刘虞大人,详告李弘篡逆之事实,恳求他发兵讨伐。一封信给公孙瓒,详告他关东之事,愿意和他和解,南北共击李弘。
派人秘密由武关进入关中,联系潜伏在关中的诸多门生故吏,告诉他们自己有西上勤王之意,请他们在适当时候发动兵变,以策应自己攻打关中。
急书兖州曹操、徐州陶谦、泰山子劭等州郡大吏,迫于李弘即将南渡黄河的压力,还是请诸位大人尽快向青州黄巾军发动攻击,把黄巾军和流民尽可能赶到冀州。为此,袁绍还特意恳求曹操暂时放弃东郡境内的黄河诸多渡口,任由黄巾军和流民北上。
另外,袁绍还请兖州各郡大吏联名书信于李弘,拒绝承认长安朝廷派到兖州的刺史金尚,并恳请李弘从大局出发,不要护送金尚入境,以免双方发生冲突,致使黄巾军趁机反攻,让兖州百姓陷入更加深重的苦难。
命令河内张扬,整顿兵马,立即攻击黑山黄巾军残部,把黑山黄巾军向并州上党和冀州魏郡方向驱赶。
这些命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弘正在阴谋篡夺社稷,李弘是大汉最大的叛逆。袁绍希望能鼓动和联合各地州郡力量围攻李弘,阻止李弘南下的脚步,打击和迟滞李弘实力的发展。
袁绍还亲自给李弘写了一份书信。首先恭喜大人被拜升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执掌国事,其次是感谢大人在攻陷邺城后,没有虐待和杀害我的家人,我的部属,还有他们的家眷。我袁绍有生之日,定当报答大人这份恩情。然后袁绍说到了当今天下形势。从大人征服大漠归来后,我们就是对手,今董卓死了,我们依旧还是对手,难道我们之间,当真有什么血海仇恨?当年西凉翼城大战的时候,我曾追随大人浴血奋战,至今想起来,还是让人热血沸腾。大人是我大汉的英雄,即使大人变成了要倾覆我大汉社稷的叛逆,大人在我的心目中,也依然是我最为崇拜和景仰的英雄。我希望自己这一生中,能象大人一样,建下万世功勋。我希望自己能击败大人,中兴大汉。我十分急切地盼望着,立即和大人决战沙场。
冀州,邯郸,大将军行辕。
大将军在冀州各郡强行实施土地清理之策,数百户冀州门阀世族富豪被牵扯其中,大约有一半门阀富豪因为抗命被抓,还有一半因为无法立即缴齐拖欠田赋被抓,只有几十户门阀富豪因为家财丰厚,这几年又没有遭到战火的洗劫,勉强度过了难关。
冀州随即掀起了轩然大波。
河间国、渤海郡两地的门阀富豪全部被抓。原因很简单,他们刚刚被公孙瓒洗劫一空,接着又遇到了这场风暴,算是倒霉透顶。这些人联名上书,并派了代表前来向大将军求情,“大将军,你总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吧。现在就算你把我们杀了,我们也还不起那么多田赋啊。”
李弘丝毫不留情面。“按律,你们欺瞒府衙,偷漏田赋,应该诛杀九族。不杀你们,我已经很给面子了。缴不起田赋,拿土地来抵。”
门阀富豪们逃又逃不掉,缴又缴不起,叫他们拿土地抵债,他们又舍不得。这些人想请托张温、崔烈等诸多大臣给他们求情,但张温等人躲在行辕内,不敢露头。熟人太多,照顾不过来。
随着青州军在兖州寿张大败,冀州迎来了一个流民北上的**。
李弘急了,立即下令,强行没收土地。敢阻挠者,以谋反罪论处,诛杀全家。
最倒霉的还是河间国和渤海郡的门阀富豪。
杨凤接到李弘军令,当天就杀了十二户富豪。李弘在军令中特意交待,先动富豪,那些门阀世族暂时不要动,而且尽可能不要杀人。但杨凤哪里管这些,先杀了再说。两百多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此事在冀州引起了恐慌。渤海郡的几个大门阀都养有门客和庄丁,这些人担心自己主人被杀,随即组织起来劫牢。
杨凤这下火了,一口气把关在牢狱内的十四户门阀富豪一起砍了,连同他们的家眷,五百多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杨凤犹不解气,命令李尧、杨震带着亲卫骑,直接冲到河间国的乐成,把关在牢内的河间国十七户门阀富豪也杀了。冀州一时间血雨腥风。
李弘和众大臣闻讯,大惊失色,急忙命令杨凤停止杀戮,但这十万火急的军令送到乐成时,被杀的人都已被埋到乱坟岗里了。
冀州的门阀富豪怨声载道,怒不可遏。邯郸行辕内的大臣们也愤怒了。这些黄巾出身的将领就是贼,一千多条人命象草芥一样被他们转眼杀了个干净,这样不听军令,无法无天,如何得了?
杨凤这血腥一杀,却有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几乎是在十天之内,所有被关押的门阀富豪都把超额土地上缴府衙了,就连本来已经还清田赋的门阀富豪也不例外。不要了,这土地成了灭族的祸害,谁还敢要?
李弘心里乐滋滋的,但脸上却是杀气冲天。
杨凤、李尧、杨震和十二名军司马全部被罢去军职,遣送到河套屯田戍边。
就在这时,侍中荀攸携带天子圣旨,千里迢迢赶到邯郸。
天子同意长公主、大将军和诸多大臣的奏请,捐出河间国、魏郡、甘陵国等地的田产和宅院,以安置冀州流民。
天子再下一道圣旨,同意大将军奏请,准许大将军在冀州清查地地,凡田产超出大汉律规定的,一律抄没,拒不上缴的,诛族。
李弘看到这圣旨有些哭笑不得。长安朝廷的人狠啊,竟然想出这种法子害自己。我把冀州门阀富豪杀了,我还能在冀州立足吗?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杨凤已经把冀州杀了个血流成河,长安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冀州的门阀富豪们对自己恨之入骨,谁要是想叛乱,那就给他叛吧,只能以杀止杀了。文的不行,只能来武的了。
但这道圣旨也有个好处,它帮助李弘解决了一个难题。有了这道圣旨,杨凤和他的手下基本上也就无罪了,不用再到河套去屯田避祸了。李弘随即打算让杨凤带着他的一帮手下赶到河东,把颜良、张郃、高览、高顺等人调换到冀州战场。
荀攸又拿出了第三道圣旨,天子拜封长公主领案行使者之职,巡檄监察各州郡,并督导各州郡准时向朝廷上缴赋税。
李弘略显惊愣,旋即明白了长安朝廷的意图。
长安朝廷根本不想让长公主回去。长公主带着一帮臣僚回去,对长安来说,其实十分危险。假如长公主和李弘事先谋划好了勤王的计策,双方里应外合,长安极有可能失陷。但不让长公主回去又实在无法向天子交待,于是就有了这么个主意。既然不能让长公主回长安,那就找点搪塞天子的理由。什么理由呢?巡檄监察州郡,督促李弘向国库上缴赋税。这个理由充分,同时还能利用长公主的尊贵身份牵制和掣肘李弘。放着长公主不用,实在太浪费了。
李弘高兴地笑了起来。长公主能留在冀州,正好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老天有眼,先帝显灵啊。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九节
冀州,邯郸,长公主行辕。
荀攸宣完圣旨后,立即去探视病重的卢植。
最近一段时间,卢植和诸位大吏忙于改制之策的商定,还频频约见冀州的门阀名士,以安抚和处理大将军在冀州清理土地时所引起的血腥风暴。他整天操劳,殚精竭虑,很少时间休息,病情越来越严重。
卢植看到荀攸,非常惊喜,“公达,你还活着?我以为……”
“大人是不是以为我死了?”荀攸笑道,“我在郿坞的牢房里吃得香,睡得好,怎么会死?”
荀攸在郿坞的大牢里待了两年。吕布攻克郿坞后,他被救了出来。董卓伏诛不久,他被杨彪征辟为太尉府侍御史。仅仅过了一个多月,长安又爆发了第二次兵变。这次长安朝廷中的许多大臣都死了,朝廷严重缺人,他随即被拜为侍中。
荀攸把长安两次兵变的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撕开袍服,从衣服夹层里拿出了一份密信,“这是皇甫嵩、杨彪、淳于嘉和朱俊四位大人联名写的一份密信。夜兼程赶到邯郸,就是为了把这份密信亲手送给诸位大人。”
这份信是由皇甫嵩书写的,四位大人都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印信。现在长安朝廷由这四位大臣共同主持国事,也就是说,这封信其实代表了长安朝廷的全部意见。
目前李傕等西凉叛将紧握兵权,而韩遂、马腾从稳定和发展西凉出发,与李傕等人的结盟非常牢固。短期内想发动第三次兵变,困难非常大。皇甫嵩认为,既然无法迅速分裂叛军内部,解救天子,那么,等一等也无妨。
从这三年多的风风雨雨来看,即使现在勤王成功,把天子救出来了,也无法迅速振兴社稷。一是因为袁绍已经占据关东,他倚仗周边几个富裕郡县的支持,实力会得到迅猛增长。他打算如何振兴社稷,将直接关系到大汉的命运。二是我们至今还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改制之策。不改制,不修订国策,汉祚终究难以延续。
袁绍实力的增长,导致我们振兴社稷的难度大大增加。如果他在洛阳重建皇统,我们的处境将非常艰难。袁绍的振兴之策到底是什么?他会不会重建皇统?他会不会冒着社稷崩塌的危险和我们抗衡到底?袁绍有没有可能改弦易辙,转而尊奉当今天子,以天下苍生为念,迅速稳定社稷?
在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的情况下,我们唯一的选择和依靠就是李弘了。
要依靠李弘的武力拯救社稷,有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急需解决。一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迅速增加河北的实力。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河北各地实施新政。如果我们所制定的一系列改制措施不能让河北强大起来,那我们这个改制就失败了,将来也无法振兴社稷。
任何新政的实施和推广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尤其是来自于我们内部的阻力,所以我们要想让改制之策得以顺利实施,最关键的就是要取得李弘和北疆众多武人的支持。仅有一个李弘支持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得到代表各种势力的北疆众多武人的支持。这就是我们急需解决的第二个问题。要想拯救社稷就需要武人征战天下,就需要让这些武人走上朝堂,和我们齐心同力,和我们共掌权柄。
司徒王允大人发动的第一次长安兵变为什么最后还是失败了?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李弘。他担心我招抚了西凉诸将后夺走了他的权柄,他更担心李弘进入关中后象董卓一样挟持天子和朝廷。司徒大人和众多朝中大臣固执地认为士人就应该主掌权柄,武人就应核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为他们征战天下。这种可笑而愚蠢的的观点最终把他们送上了死亡之路。天下已经变了,他们竟然还这样短视,还不能迅速做出策略上的调整,还依旧抱着陈腐的观念治理天下,这天下岂能不亡?
董卓失败的原因和王允一模一样。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董卓真的很可怜,很可悲。他是一个武人,但他和士人一样,固执地认为武人就是士人手中的刀,他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葬送了自己。他进洛阳后,那些追随他征战几十年的老部下,最大的官也就是个统军的中郎将,而没有一个人被他提拔为将军,走上朝堂和士人一样参予国政,共理国事。
我们可以想一想,假如高祖皇帝、光武皇帝当年都把武人完全排斥在朝堂之外,严禁武人染指权柄,他们能打下江山,能中兴大汉吗?
我们可以再想一想,假如董卓主政的时候,朝堂上有许多武人和士人一起共理国事,董卓还会那么倚重和迁就士人吗?董卓会实施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亡国之策吗?董卓会把社稷摧毁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们还可以想一想,假如司徒王允大人愿意和武人共理国事,愿意让我、李弘、甚至李傕等西凉诸将走上朝堂,大家齐心协力,共同为稳定和振兴社稷而努力,今天大汉的形势会变得这样险恶吗?
武人必须要走进朝堂,必须要和士人共掌权柄,这是目前拯救社稷的唯一办法。
你们也许和王允大人,还有朝中众多大臣的想法一样,认为李弘将来会和董卓一样,骄恣枉法,危害社稷,甚至走上篡立之路。但你们想过没有,本朝高皇帝、孝文、孝景、孝武皇帝时期,朝堂上都是由武人和士人主掌权柄,很多时候甚至由武人出身的重臣主掌国事,辅佐幼帝。试问,有几个武人曾经阴谋篡立?相反,本朝几百年来,骄纵不法、图谋不轨的,除了外戚和奸阉,就是士人,而许多外戚,本来就士人。
武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忠诫,武人的忠诚是用血和泪锻造出来的,是这世上最牢固最值得信任的忠试。如果你们不相信李弘的忠诫,不相信他对大汉的忠诚,不愿意和他齐心协力,那你们还拯救什么社稷?人与人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和忠诚都没有,连最起码的做人品质都没有,那这个大汉还有什么值得拯救的?
振兴社稷需要改制,改制需要武人的支持,需要武人的支持就要给予武人应有的尊严和权柄。否则,失去的不仅仅是武人的支持,而是大汉社稷。如果大汉社稷倾覆了,士人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权柄可握?
皇甫嵩随即说到了第三个问题。如果诸位大人认可我的说法,重新审视武人在朝堂上的地位,重新修正既定的振兴之策,那么,我将和长安朝廷中的大臣们努力维持关中的稳定,维持我们之间的默契,让你们在最有利的条件下,有足够的时间实施和推行新政,发展实力。
皇甫嵩的这份书信在大帐内引起了激烈的辩论。
张温、卢植、丁宫、马日磾、袁滂、陈纪、蔡邕、赵岐等大臣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对皇甫嵩的观点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但事实胜于雄辩,董卓之败,的确败在完全倚重士人;王允之败,也的确败在完全排斥武人。
对于这些早早赶到晋阳,准备实施改制兴国的老臣来说,他们也有深刻的教训。去年晋阳改制失败,正是因为朝廷完全排斥了武人,结果士人之间互相斗了起来。朝廷在没有武人的支持下,改制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今年董卓死后,晋阳朝廷无视天子圣旨,更没有把武人放在眼里,依旧把持朝廷,对北疆兵事指手划脚,结果激怒了鲜于辅和李玮。两人起兵包围了龙泉,强行执行天子圣旨,撤消了晋阳朝廷。
目前振兴社稷急需武人征战天下,但士人又极度排斥武人,这显然无助于缓和士人和武人之间的矛盾。
看来,武人出身的皇甫嵩和朱俊已经看到了阻碍振兴社稷的根源所在,他们提出的建议必须要慎重考虑。在未来的岁月里,士人必须要退一步,让出部分权柄,和武人共议国事,大家齐心合力,社稷才有振兴之望。
但要让士人改变几百年来形成的固有观念,让士人尊重和信任武人,让士人放弃部分权柄,让士人和武人同议国事,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过程。
“公达,皇甫大人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冀州。”丁宫说道,“我看,你就不要走了,就待在这里吧。冀州急需人手。”
荀攸点头笑道,“临行前,皇甫大人,朱大人一再嘱咐我,让我留在长公主身边。下官不走了。”接着他问到了冀州现状,“公孙瓒是不是已经败回了幽州?”
“公孙瓒是撤军了,但冀州的形势非常不好。”马日磾苦笑道,“太傅刘虞大人对大将军率军击杀幽州军的事耿耿于怀,虽然我和公熙百般劝和,但他非常固执,不愿意和大将军联手。”
“幽州贫瘠,流民又多,还要安抚胡人,幽州军的军资也是一块很大的开支,如果没有冀州援助,太傅大人如何支撑?”荀攸不解地问道,“大将军是太傅大人的故吏,两人关系一直非常密切,他怎么会为了公孙瓒而和大将军翻脸?不管怎么说,目前只有大将军才有振兴社稷的力量,他应该义无反顾地支持大将军。”
“公达,有些事你大概还不是很清楚。”马日磾随即把发生在晋阳的皇统风波告诉了荀攸,“太傅大人是个好人,他大概不想牵连大将军,所以回到幽州后,他马上就和大将军疏远了。这次他借着大将军击杀公孙瓒的机会,干脆和大将军彻底翻脸了。”
“那大将军呢?”荀攸急忙问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
“大将军的态度很暖昧。”张温说道,“太傅大人是不是有‘真龙天子’之命,我们不知道,但对天子和某些大臣来说,太傅大人是不能活在世上的,所以此事很麻烦。”
“太傅大人既然不愿意和大将军联手,那他就是大将军的敌人。大将军是不是要趁机出兵幽州,铲除奸侫,稳定河北的后方?”
“暂时不会。”张温摇摇手,“冀州的稳定和发展需要一个过程。大将军在冀州流民没有解决之前,不会出兵打仗。河北有三州,并州和幽州都要冀州的帮助。所以乐观一点估计,河北之地要想获得横扫天下的实力,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恢复时间,而且还要风调雨顺,没有战火的三到五年。”张温看看众人,捋须笑道,“有这么长的时间实施新政,我们一定能发现其中的诸多利弊,为将来在十三州推广新政获取充足的经验。”
众人随即又商讨了一下河南各州和京畿一带的形势,仔细分折了各方势力的优劣,均感觉在五年内平定天下还是非常有把握的。
大家的话题再度转移到了新政上。
实施新政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士人内部,尤其是研习今文经学的众多地方大吏和门阀世族。
目前聚集在长公主府、大司马府、大将军府和冀州、北疆诸府的士人派系非常复杂。如何制衡各派系士人的势力,成为新政能否得以成功实施的关键。
这些士人有的来自关西弘农,比如杨阀的杨奇。有的来自关中,比如马阀的马日磾、赵岐。有的来自陈留,比如蔡邕。还有的来自颖川的陈纪、陈群父子,来自汝南的袁滂、袁涣父子。
有的士人来自河东,比如卫阀的卫固、卫觊,富豪徐陵。
有的士人来自太原,比如晋阳的王柔、令狐邵、郭蕴、孙资、王泽、王昶父子,前司徒王允的儿子王晨、侄子王凌。
有的士人来自幽州,比如涿郡的卢植,皇室宗亲刘放,右北平的田畴。
有的士人来自冀州,比如崔烈、崔均父子,他们出自冀州第一门阀安平国的崔家,还有河间的邢颙、中山的甄俨、甘陵的崔琰、崔林兄弟。
来自河内的士人最多,有避祸到冀州司马门阀的司马芝、司马朗,张阀的张范,还司马朗的好友赵咨、常林,还有河内获嘉人、陈留大儒边让的弟子杨俊。
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来自颖川荀氏门阀的荀攸有点骇然心惊,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行辕内竟然聚集了这么多门阀世族的子弟门生。
学术观念上的分歧导致了各方在治国策略上产生了重大冲突。如何减小分歧,缓和冲突成了当务之急。
张温、崔烈等人提供给大将军的名单上,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在学术上和官场上的对手,这次大将军举刀一杀,虽然帮助他们减少了一部分阻力,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大将军如此嗜杀,那将来会不会对曾经帮助他的人也举起屠刀?
为了安抚冀州各地的门阀世族,减小今、古经学士人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宣扬和推广新政,张温等人决定扩建邯郸大学堂,延请各地硕儒名士到邯郸讲学。
这时襄楷大师正好带着众弟子随同流民一起北上到了冀州。赵岐、蔡邕等人大喜,首先把他请到了邯郸。
不久,张温、卢植、丁宫、马日磾、袁滂、陈纪、蔡邕、赵岐、杨奇、襄楷等十位名震天下的硕儒名士联名写了书信,由襄楷大师的弟子分头送达各处。
这次延请的名士有巨鹿郡的鸿儒张臶,到张臶处避祸的颖川人胡昭,还有就是青州北海的郑玄。
郑玄大师今年六十五岁。
大师先习今文经学,后习古文经学,网罗众家,通融为一,是本朝名震四海的“通儒”,是今、古文经学的集大成者。
郑亥年轻时,赴京城洛阳太学受业。他从师于第五元先,先后学了、等,俱达到了通晓的程度。其中、是今文经学的重要典籍。、是历数之学的重要著述。
几年后,郑玄又从兖州东郡张恭祖大师学习等书,其中除和外,均为古文经学的重要典籍。
郑玄向第五元先和张恭祖学习了今、古文经学两大学派的重要经籍后,尚不以此为满足,又从陈球受业,学习了。在此期间,他还以明经学、表节操为目的,游学于幽、并、兖、豫各地,遍访名儒,转益多师,共同探讨学术问题。
三十七岁时,郑玄西入关中,通过卢植介绍,师从著名的古文经学家马融。马融是扶风茂陵人,学识渊博,曾遍注儒家经典,使古文经学达到了成熟的境地。郑玄投学门下三年不为马融所看重,甚至一直没能见到他的面,只能听其高足弟子们的讲授,但郑玄并未因此而放松学习,仍日夜寻究诵习,毫无怠倦。
有一次,马融和他的一些高足弟子在一起演算浑天问题,遇到了疑难而不能自解。有人说郑玄精于数学,马融于是把他召去相见。郑玄当场解决了问题,这使得马融惊叹不已。此后,马融对郑玄十分看重,亲自授学。
郑玄在马融门下学了七年,因其父母老迈需要归养,于是向马融告辞回归故里。马融认为郑玄一定会超过自己,他深有感慨地对弟子们说:“郑生今去,吾道东矣!”意思是说,由他承传的儒家学术思想,会因为郑玄的传播而在关东发扬光大。
郑玄在经学界泰斗地位的确立,源自于本朝今、古文经学两派之间的第三次大争论。
十几年前,孝灵皇帝朝时,本朝的今、古文经学两派曾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论,这是两百年来,今、古文经学两派之间的第三次大争论,起因是因为一本书。
本朝著名的今文经学大师何休先生用十七年时间写成了一书,对一书的内容多所发明。从他的三文中可见,他认为三传中只有义理深远,象墨子的城防一样无懈可击,而与二传则存在严重的缺点,根本不值得研究。
郑玄乃针对他的观点,著以驳斥之。他认为三传各有其优缺点,并非十全十美。
本朝今、古文经学两派的争论焦点其实都在三传上,而三传之间的门户之争又都集中在是否得圣人真意而“传”这一问题上。
本是一部内容宏富的史著,与经学没什么关系。刘歆校秘书典的时候初次见到,他认为此书流传不广,必须借经学而大力推行。所以奏请天子,要求立官置博士,以依傍今文家的思维窠臼取媚人主。
当时的今文经学博士们实际上并不了解,拒绝其进官学。虽然古文最终未能被立为官学,但依靠其自身的学术价值,社会影响日益扩大,私学日盛。本朝前两次今、古文经学两派之间的范升、陈元之争,李育、贾逵之争,都是由而生。
何休对今文经学家李育在与贾逵的论争中未能占到上风感到非常遗憾,而时下越来越兴旺,已经退无可据。面对这样的窘境,何休打算以攻为守,于是著立,打算重振今文经学在学术上的绝对地位。
郑玄奋起反击,作以反驳何休的论著。
争论旷日持久,争论的最后结果还是今文经学处于下风,今文经学再度遭到重击。
何休见到郑玄的驳论后,对郑玄很佩服,但他也颇为不平:“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意思是说郑玄能从他的文章中找出矛盾,用他自相矛盾的说法来驳倒他的立论。
何休和郑玄两人之间的争论以郑玄的胜出而告终,古文经学的地位因此得到了巩固和提高。
由于郑玄对何休的批驳十分有力,使经师和学者们十分叹服。当时京师人称何休为“学海”,郑玄为“经神”,郑玄的声望远超何休,追随郑玄学习的弟子有数千人之多。
郑玄以古文经学为生,兼采今文经学之长,混糅今古文家法,融会为一,整百家之不齐而形成了自己独到的经学理论。他利用自己这套独特的理论。从“通学”的立场上三传作综合研究,最终解决了两派争论的焦点问题,清除了两派之间的门户之见,肯定了古文经学的学术地位,基本上结束了这场长达两百余年的今、古文经学的大争辩。
但问题是,因为受当时情况的限制,这场关系到今、古文经学两派生死存亡的大争论并没有击垮今文经学在官学上的主宰地位,这场声势浩大的第三次大争论的结果也没有以诏书的形式遍告天下州郡的学堂和士人。所以,今文经学派的顽固势力利用自己的官学地位,不断地向古文经学派展开反击,负隅顽抗。
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今、古文经学两派官吏在学术上的分歧和在治国策略上的矛盾,以便顺利地实施新政,推行诸项改制措施,张温、卢植、马日磾等人这次打算把他请出来,让他开堂授学。把他的“整百家之不齐”的先进学术思想和理论告诉天下士人,让他在两派士人中大力宣扬自己融会贯通了今、古文经两派学术的新的经学理纶,以消弭两派之间旷日持久的纷争。
张温、卢植等人的主张得到了上上下下一致赞同。
李弘当然求之不得,他当即派出一百武技高超的亲卫,随同郑玄大师的弟子崔琰,数名大知堂弟子,往徐州寻访郑玄大师。
郑玄最早隐居于青州北海的不其城南山。黄巾军起事后,因粮食断绝,随即遣散学生,往高密而去。后来高密也待不下去了,只好逃到徐州投靠陶谦。陶谦以师友之礼待之。郑玄把自己安顿在南城之山栖迟岩下的一所石屋里,很少出头露面,仍然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研究儒家经典,注释经书。
崔琰出身官吏之家,好击剑,尚武事。二十三岁才学,二十九岁时,他和好友公孙方结伴往青州,拜师于郑玄。崔琰一直保护着老师,跟着老师颠沛流离,直到老师安顿下来后,他才归返故里。
崔琰的弟弟崔林此时已被太守许混征辟。许混听说崔琰回来了,大为惊喜,亲自跑到崔府相请。结果此事被崔烈知道了,他二话不说,请大将军写了一份调令,把崔琰、崔林一起调到了大将军府。许混懊悔不迭。人都让大将军府抢去了,自己白高兴一场。
八月底,李弘和张温等人经过仔细商议,在三府之间合理调配了诸多从事掾属。
长公主本来不参加具体政务,只负责巡檄监察之职,但李弘把长公主的权力扩大了。长公主不但负责巡檄各州郡,监察检举不法,还负责新政的制定和修改,督导诸府实施新政,主掌宗庙祭祀事,主掌博士祭酒等教育事,督领晋阳和邯郸大学堂,监督各地乡评,帮助北疆和冀州各府选拔人才。张温、卢植等诸多老臣,荀攸、张范、司马芝、崔均等诸多大吏全部隶属于长公主府。
大司马府和大将军府不再合二为一,而是军政分开,各理军政。
大司马府主掌六州四郡的政事,督领屯田事。在六州四郡推行新政。有关新政的各项具体措施由长公主府和长公主府主要大吏共同议定。大司马府负责具体实施。
大司马府由长史李玮、司马谢明负责日常事务。余鹏、唐云、尹思、崔琰、卫觊、徐陵、袁涣、刘放、刘范、孙资、司马朗、赵咨、王凌等人任职十三曹掾。
大将军府主掌天下兵事和六州四郡的军政。
大将军府由长史朱穆、司马田畴负责日常事务。陈好、陈群、郑演、傅干、邢颙、甄俨、崔林、王昶、王晨、常林、杨俊等人任职诸曹掾属。
张温和卢植等大吏提出了一项改制措施。
在此特殊时期,应让鲜于辅和徐荣两位将军各领一部北疆军政,以减轻大司马府和大将军的压力,确保政令畅通和北疆的稳定。
大将军李弘欣然同意,命令安北将军鲜于辅督领并州军政,龙骧将军徐荣督领河东和关西两地军政。北疆的武人开始拥有地方军政大权。
大汉国初平三年九月。
李弘和三府大吏仔细商议后,分别给袁绍、曹操、张邈等人回书,督促他们尊奉天子,遵从长安朝廷圣旨,不要一意孤行,祸乱社稷。关于兖州刺史金尚,北疆有决心把他送到兖州上任。
冀州现在百废待兴,诸府忙得团团乱转,哪有心思南下?无非是威胁一下他们而已。
北疆大军现在一部分由麴义率领驻防于冀州北部,一部分由张燕率领驻防于冀州南部,赵云、姜舞率铁骑驻防于邯郸,日逐王刘冥已经率军返回塞外。
漠北都护府的庞德也送来了好消息。卫峻率乌拉尔山铁骑进驻大漠后,大漠形势随即发生了变化,胡族诸王纷纷派兵北上平叛。七月的时候,双方在落日原打了一仗。西部鲜卑大人邪归逆阵亡,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野狼王游骑也战死了。不久,弥加、柯比熊和熊霸先后赶到漠北斡旋,步度更率部投降。
野狼王死后,其子年幼,部属大多不服,野狼部落随即离散。一部分人在弥加的劝说下,投靠了步度更。一部分人跟随汉军南迁到了金雪原,投靠了拓跋部落。步度更随即以西部鲜卑大人的身份,率领族众南迁到原野狼部落居住的草场。
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庞德、燕无畏、田豫等人召集大漠胡族诸位议事,商量部分胡族南迁边郡一事。同一时间,第一批南迁冀州的边郡百姓已经进入飞狐要塞。
冀州的清理土地已经接近尾声,安置流民到各地屯田的事情迅速展开。十月即将到来,繁忙的秋收秋种就要开始了。
九月下的一天,李弘突然接到了袁术的书信。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二十节
袁术离开了南阳。
李弘非常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当今世上没人能让袁术吃瘪,但这个袁绍三两下就把袁术赶出了南阳,其手段之厉害,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八月中的时候,袁术听说袁微出任豫州刺史,袁谭出任颖川太守,而刘表又再一次率军攻打南阳,知道袁绍要对自己下手了。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击败刘表,占据荆州全境,否则,他连自己逃亡的方向都不知道。虽然刘表一直牵制着自己,袁阀诸多势力也在袁绍占据关东后背叛了自己。但自己还有军队,还有实力,完全可以和袁绍争个头破血流。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袁术随即让孙贲、朱治、刘勋等人驻守在阳翟和鲁阳一线,防备袁谭、高干、潘凤的大军攻打颖川,自己尽起两万大军,南下攻击刘表。他邀请吕布随同自己南下作战,但吕布拒绝了。
吕布和张辽带着六百多并州铁骑杀出武关后,立即赶到宛城向袁术求援。当时袁绍已经占据洛阳,袁术被袁绍、袁谭、刘表三路大军包围,处境越来越艰难。袁术自身危机重重,只能婉转回绝了吕布的恳求,当然,他也没有北上勤王的意思。袁术对吕布不错,照顾得很周全。当年他和孙坚的大军在京畿一带与吕布屡屡交战,彼此仇怨甚深,但袁术并没有记这个仇。相反,他很感激吕布率军诛杀了董卓,替自己报了仇雪了恨。
吕布无奈,只好和手下暂时寄居于宛城。
袁绍稳定了关东后,实力越来越强,而袁术却越来越困窘。吕布认为从袁术目前的处境来看,指望他出兵,帮助自己北上勤王,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吕布随即打算到洛阳求助于袁绍,但他看到袁氏兄弟手足相残,又不敢蹚这个浑水,以免两头得罪,坏了大事。另外,袁术对自己和自己的手下一直很照顾,自己也拉不下这个脸。吕布为此和张辽、魏续、李封等人商量多次,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南阳,到洛阳去找袁绍?
袁术也察觉到了吕布的心思,悄悄加强了对吕布的监控。袁术看上的不是吕布的勇武和他的六百多名铁骑,而是吕布怀里的圣旨。
吕布有天子诏令各地州郡大吏西上勤王的圣旨。这是吕布杀出长安前,司徒王允给他的。当时长安城岌岌可危,为了预防万一,王允特意给了吕布这样一份圣旨,希望他能在城池失陷后,杀出重围,然后拿着这份圣旨到各地州郡招请援军,重新杀回长安,救回天子。
吕布有了这份圣旨,就等于是天子的特使,凡尊奉当今天子的州郡,就要承认吕布的身份。吕布是奋威将军,仪比三司,假节,温侯,其官职和爵位不比袁术这位左将军差。但吕布最厉害的就是他至今还挂着参隶尚书事的头街,也就是说,只要袁术尊奉当今天子,他就无法指挥吕布。相反,吕布反而可以对他指手划脚,尤其是在勤王这件事上,他必须要听吕布的。不过,吕布的这种权势在今天这个靠实力说话的战乱时期,也只是一种名义上的。地方州郡大吏客气一点的,尊你是个将军,不客气的,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但如果哪位州郡大吏既尊奉天子,又有实力,那这份圣旨和吕布这位特使就很有作用了,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份圣旨,以勤王的名义,行征伐之事,大肆扩展自己的实力。比如袁术,他可以说刘表是阻挠自己勤王的大汉奸侫,然后堂堂正正地去杀刘表,打襄阳。袁术可能因此还能得到部分荆州门阀的同情和帮助,毕竟这个征伐占据了很大的“大义”名分。
袁术这次反攻刘表,做足了勤王的声势。我要勤王就要稳定后方,我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还勤什么王?但他没想到吕布竟然拒绝随其出征。
吕布说,我去见刘表,让你们双方罢兵,合力勤王。
吕布这话,让袁术瞠目结舌,然后捧腹狂笑,“奉先老弟,你能不能先把勤王的想法放一放?现在关中的局势已经明朗,此时西上勤王,需要多少兵力,你估算过吗?刘表为什么打我,你好好想过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和袁绍、刘表和好了,我们就会勤王?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这么天真,不要这么一厢情愿好不好?”
袁术说得已经很客气了。他心想吕布就一白痴,这个时候竟然还真的以为勤王就能拯救大汉。怪不得王允当初看中了他,十分相信他,把诛杀董卓和董卓势力的主要战事全部交给了他。只有吕布这种绝对忠诚,绝对强悍的武人才会跟着王允冒险,才会把自己的军队全部打光。虽然后来王允待他不薄,委他以参隶尚书事的重任,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吕布没有实力,对王允非常忠诚和依赖,凡事都听王允的,言听计从,对他的权柄不会产生任何威胁。王允为什么不让同样为诛杀董卓而立下功劳的皇甫嵩参隶尚书事?原因太简单了,皇甫嵩威震天下,王允和他比差距太远,权柄随时会被皇甫嵩拿去。
吕布的头脑当然不会象袁术想象的那样简单。他自从跟着董卓后,为了保住自己和手下一帮兄弟的性命,为了替故主丁原报仇,刻意隐瞒自己的锋芒,凡事小心翼翼,唯恐遭遇不测。他这四年多来,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他早已不是过去的吕布了。
王允利用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何尝又不是利用王允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他不但杀了董卓成为挽救社稷的功臣,声名鹊起。更凭借此功无可争议地进入了朝堂成为上卿,位同三公,权势显赫。一夜之间,自己就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功名和权势。而且还是自己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功名和权势。没有忍辱负重,没有艰苦的付出,没有血与泪,哪有今日的收获?
王允委他以重任,他虽然感激,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根基,没有实力,没有学识,也没有什么资格和满朝文武同议国事,所以他很低调。他一直在小心规避风险,他一直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当今的时局变幻莫测,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果然,一个多月后,事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刚到手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吕布由功臣转眼变成了叛逆。这一切的变化太快了,以致于吕布至今还无法正确认识今日天下形势,无法正确判断正义与对错,无法做出正确的生存选择。
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实现天子和司徒大人的重托率军西进勤王,才有希望重新拥有刚刚失去的一切。
在这几个月里,吕布利用自己的身份,走访了南阳诸多门阀世族,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袁术目前所处的恶劣处境。如果袁术被袁绍赶走或者彻底击败,自己的处境就非常危险。袁绍拒绝尊奉当今天子,自己手上的这份圣旨可能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袁绍既然能杀朝廷大臣,当然也敢杀自己这个天子特使了。
吕布随即决定离开袁术,到襄阳去见刘表。刘表是汉室宗亲,他总不至于拒绝尊奉天子。退一步说,就算刘表也拒绝尊奉天子,也拒绝西上勤王,但依刘表的身份,他还不至于杀了自己。自己带着部下到荆州避祸,应该是一个明智之举。
吕布的这个主意得到了大多数部下的赞同,但张辽反对。张辽认为勤王是一件非常急迫的事,虽然目前大人已经没有实力,但大人可以带着我们到北疆去。无论是大将军还是龙骧将军徐荣,都会欢迎我们回去。他们不会因为当日大人奉旨阻挡北疆军进入长安而怪罪大人。
吕布满面羞愧,连连摇头,“当日徐大人离开渭水河时,曾对我说过,要我保护好天子,否则他要亲手杀了我,但我如今做了什么?我不但没有保护好天子,反而抛下天子,独自逃出了长安。我没有脸回北疆,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回北疆。”
吕布不愿意耽误张辽和诸多部下的前程,更不想他们跟着自己丢失性命,于是他对张辽说,“文远,你带着愿意回北疆的将士们返回北疆吧。虽然此去北疆路途遥远,一路上也很危险,但你们总能到达北疆的。这比跟着我漫无目的地漂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要好上很多很多。”
张辽苦笑,“奉先,我不能抛下你一人到北疆去。你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我兄弟一场,死哪埋哪吧。”
吕布非常感动,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这帮兄弟都能好好活下去。
吕布没有理睬袁术的冷嘲热讽,一笑置之,不为所动。
袁术心里有气,他对吕布说,你要想平息这场战火,你就去洛阳见袁绍。你告诉他,不要欺人太甚,激怒了我,我就把南阳变成废墟。
袁术要借刀杀人,吕布也没有畏惧,带着六百多人就出发了。他走到鲁阳的时候,遇到了匆匆奔赴宛城的袁熙和审配。两人听说眼前这位将军就是吕布,大喜过望。其过份的热情,让忐忑不安的吕布受宠若惊。难道袁绍改弦易辙,要重新尊奉天子,西进勤王?
审配说,吕大人,你直接从广成关方向到洛阳吧。我立即急书袁大人,请他派人到大谷关迎接大人。
审配随即写了一份书信,让亲卫十万火急地送回洛阳。
大人很难改变自己一贯坚持的主张,这我们理解,但眼前的形势,又迫使我们必须要在尊奉天子的前提下,尽可能集结所有力量,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河北的李弘,稳定社稷。
这个矛盾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吕布和吕布手中的圣旨。吕布到了洛阳后,我们立即把这份天子圣旨和吕布所肩负的使命遍告天下州郡。这样各地州郡大吏自然明白了大人的心意。大人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尊奉当今天子,但大人却通过接纳吕布这种办法,巧妙地告诉天下人,大人有西进铲除奸侫决心。我们因此避免了是否尊奉天子的争论,搁置了这个尖锐矛盾,转而在集结力量西进关中这个前提下,商讨如何铲除奸侫,如何稳定社裸。大人也因此免去了突然改弦易辙的尴尬,并且可以得到了尊奉当今天子和拒绝尊奉当今天子两股势力的共同支持。
然后我们就此制定一个公开的西进关中的策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西进关中是不可能的,因为北疆军占据了关西,关中有董卓旧部和西凉叛军。所以为了铲除奸侫,我们首先要发展实力,其次才是西进,而西进最大的障碍不是关中叛逆,而是河北逆贼。我们打关中,李弘就要趁机渡河打我们。我们腹背受敌,在这种情况下,西进关中根本就是空话,所以我们只有消灭了李弘和北疆军,才能稳定社稷。
这样我们就把各地州郡大吏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河北。将来,当大人会盟各地州郡,率军攻打河北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派一支偏师,从南阳出发,进武关,夺长安,进而占据关中,则大人的王霸之业可成也。
袁熙和审配赶到宛城的时候,南阳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受到攻击的不仅仅是南阳,还包括颖川。
自刘表出兵后,汝南太守徐璆也出兵了,接着驻守广成关的潘凤、程涣出兵围住了鲁阳,袁谭和高干出兵围住了颖川阳翟城。
袁术闻讯,匆忙率军回撤,但他随即就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留守宛城的军队在南阳几大门阀的收买和怂恿下,突然叛变,宛城失守了。
袁术气疯了。徐璆这些原属袁阀的势力背叛他,他能理解,毕竟袁绍现在的优势太明显了。但那些天天和他称兄道弟的南阳门阀也背叛他,他就有点难以接受了。墙倒众人推啊。
袁术见到袁熙和审配后,冷笑道:“袁本初打算把我送到哪?”
袁熙陪着笑脸说道:“青州黄巾军在兖州展开了反攻,兖州牧曹大人向父亲数次求援,因此父亲大人打算让叔父率军到兖州帮助曹大人平叛。”
袁术嘿嘿冷笑。
审配拱手说道:“曹操在寿张大捷后,损失严重,虽然竭力扩军,但至今不过只有数千大军。如果公路兄先占据陈留,断绝曹操的粮草,然后和黄巾军前后夹击,那曹操……”
袁术面无表情,两眼瞪着笑吟吟的审配,一言不发。
“兖州有八个郡,南阳只是一郡,两者相比,孰优孰劣?”审配接着劝道,“公路兄现在在南阳,前有关中西凉叛逆的威胁,后有襄阳刘表的频繁攻击,形势非常不好。而公路兄如果到了兖州,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兖州的北边是河北的大将军李弘,南边是徐州的陶谦,这两位大人都和公路兄颇有交情,只要公路兄一纸书信,两人必定鼎力相助。兖州目前除了那些被曹操打得不成气候的黄巾蚁贼,就是元气大伤的曹操,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公路兄可千万不要错过。”
袁术又是一阵嘿嘿冷笑,笑得审配有点发毛。
“叔父大人到了兖州后,又要打仗,又要整治郡县,耗费颇大。”袁熙看到袁术脸色阴沉,心里发虚,“父亲大人知道叔父手头拮据,所以特意……”
袁术突然一龇嘴,哈哈大笑,“好,我这个侄儿不错,我把南阳给你。
兖州。
八月中的时候,青州黄巾军大帅司马俱在黄巾首领的强烈要求下,指挥大军向兖州中部郡县展开了攻击。
这个时候兖州军的确没什么兵力。曹操和各郡太守虽然用尽了办法,勉强凑足了一万人,但除掉被强征的流民,也只有一半可用之兵。这五千人里大部分都是兖州各地的门阀富豪家的门客和私兵。到了这个时候了,只有动用老本了。
黄巾军选择的时机的确不错,但人算不如天算。由于正是酷暑季节,加上又连续两个月没有下雨,兖州中部的东平国和济阴郡东部的几个县突然爆发了瘟疫,接着此瘟疫迅速向泰山蔓延。黄巾军不战而溃,泰山上的黄巾军和流民也纷纷下山避祸。
青州的田楷、刘备、孔融等大吏趁机率军展开反攻,把黄巾军和大量流民向兖州方向驱赶。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到青州各郡,青州军想了许多办法,他们甚至挖断了所有通向青州的大小道路。
曹操也非常恐惧,命令各县官吏在城外架起大锅,煮烧草药,任由流民取用。他还指挥大军四下焚烧丢弃的尸骨,掩埋散落在田野间死去的尸体,驱赶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唯恐瘟疫扩散到兖州西部郡县。
黄巾军和流民在青州军和兖州军的前后夹击下,不约而同地向黄河、向冀州逃去。
曹操听从了袁绍的建议,完全放开了黄河上的所有渡口,黄巾军和流民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北上。
兖州的东郡被黄河一分为二,黄巾军逃过黄河后随即停下了脚步,继续留在东郡。而流民则继续北上,向冀州而去。
冀州的甘陵国首当其冲,率先遭到了流民大潮的冲击。镇护将军张燕和太守许混一边急报大司马府、大将军府,一边竭尽全力赈济和安抚流民。不久,渤海郡、魏郡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为了防止流民把瘟疫带到冀州,襄楷大师和大知堂弟子,以及部分冀州医匠,带着大量草药,在各郡驻军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冀、兖、青三州的交界之地,展开预防和救治。
黄河南北两地全部陷入了极度恐慌中。
曹操在济阴郡定陶城指挥兖州军民和肆虐的瘟疫誓死相搏,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袁术杀进了兖州。曹操当即暴跳如雷,把袁绍的祖宗八代都骂翻了。
九月中,袁术赶到颖川,会合了孙贲、朱治,两军合而为一,急速向陈留而去。
大军刚刚进入兖州,就接到了兖州爆发瘟疫的消息。
袁术气得破口大骂。惊骇之余,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大军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进驻雍丘城。
陈留太守张邈突然听说袁术率军到了兖州,顿时大惊失色。袁绍好狠的手段,竟然这么快就把袁术赶出了南阳,但袁绍这招驱狼吞虎,也未免太狠了一点。虎狼相残,兖州危矣。袁术为了生存,势必要拼命,而曹操为了活着,也不会束手就擒,这下兖州遭殃了。
张邈一边急报曹操,一边亲自赶到雍丘。他质问袁术,你为什么非要到兖州来蹚这趟浑水?兖州变成了废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活腻味了。这兖州现在谁都想要,河北的大将军,青州的黄巾军,还有你这个路中悍鬼,这么多人抢一个兖州,兖州肯定要变成齑粉。
袁术和他嘻嘻哈哈,陪着他一起痛骂袁绍,然后留他吃饭唱酒赏女乐。袁术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以为我想到兖州?我没地方去啊。你给我指点一条明路?
张邈说,你到扬州去。李弘和袁绍迟早要打起来,将来扬州的粮食就是袁绍的命根子。等袁绍求你的时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来了。
袁术大笑,“孟卓兄,你和你弟弟两个人都没能扳倒陈温,我就更不行了。”
“陈温是汝南人,和你有同郡之谊,他又是你父亲袁逢大人的弟子,和你有同门之情。你去扬州,他还不乖乖把扬州让给你?”
这句话戳到了袁术的痛处,袁术当场就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现在落魄了,你还让我去看一个下人的脸色?我告诉你,我袁术腿短,不愿意走一千多里路到扬州,我就要你的陈留郡。”
张邈拂袖而去。
等他到了陈留城下,突然发现城上的大旗变了,变成袁术的了。
张邈无奈,仰天长叹,“这个路中悍鬼,还是那副臭德行,要什么就抢什么,全然不顾后果。你既然想死,那就随你去吧。”
大汉国初平三年十月。
邯郸,大将军行辕。
袁术出走兖州,使得河北的形势突然严峻起来。李弘随即召集三府主要大吏,商议对策。
当初北疆以为徐荣的大军撤离关东后,袁绍和袁术要在关东和荆、豫一带互相抗衡。袁氏兄弟面对面的对立和征伐,会让本来就已经分裂的袁阀变得越来越弱,其势力和影响力也会因为惨烈的内讧而变得越来越小,部分忠心追随袁阀的州郡力量也会因为无所适从而失望,由失望而离去,继而形成大大小小不同的势力。这样一来,河北就有可能集中力量,在很短时间内击败叛逆。
然而,现在看来,北疆显然低估了袁绍的实力。袁术的出走,主要原因是因为实力有限,而造成实力有限的原因是因为刘表的不断攻击,而刘表之所以很早就出现在襄阳,却是源自袁绍之手。也就是说,袁绍独到的眼光和长远的思虑,让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占据了先机,并成功遏制了袁术的发展,最终迫使袁术放弃了南阳。
袁绍兵不血刃占据关东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运气。长安两次兵变的时间间隔太短,北疆无法做出及时反应,更无法准确预渊后果。无奈之下,只好拱手让出了洛阳。但袁绍成功逼走袁术,顺利控制荆、豫两州,却是完全得益于袁绍本人的精确筹划。
袁绍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先失冀州,后得关东,再据荆、豫,其实力变化之快,让李弘和河北众多大吏惊叹不已。
惊叹之余就是心情沉重了。袁绍有了洛阳这个京都,再加上两个富裕而基本稳定的荆、豫两州,其实力会飞速增长。如果北疆大军不迅速南下平叛,黄河以南的州郡迟早都会对袁绍俯首称臣。
现在,已经可以预见到李弘和袁绍两大势力,在不久的将来,将决战于黄河了。
袁术在这份书信里,恳求李弘帮他一把,“只要大将军陈兵于黄河北岸,牵制黄巾军和曹操的兖州军,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个要求的确很小,不答应实在过意不去,但这是不是袁绍的圈套?
不论袁绍和袁术是否已经和好,他们终究都是袁阀子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在关系到袁阀存亡的时刻,两人自然会齐心合力,所以现在如果任由袁术占据兖州,只会增强袁绍的实力,这对河北非常不利。这个忙不能帮,但目前兖州的现状很残酷,袁术即使没有李弘的帮助,他凭自己手上那一万多人的大军,也一样能占据兖州。
是否立即出兵南下?
麴义急报,公孙瓒兵发龙凑,双方再度开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二十一节
李弘苦笑。公孙瓒此时出兵,时机选择得非常好,冀州遭此一击,顿时陷入两难之境,到底是北上攻击公孙瓒还是南下占据兖州?
此刻的冀州其实很混乱。北边有从北疆各边郡陆续回迁冀州的百姓,南边有从兖州、青州逃难而来的流民,涌入冀州的人口越来越多。冀州诸府一边忙于安置回迁百姓和流民,一边忙于秋收秋种,同时还要赈济灾民,预防瘟疫的蔓延,各级官吏因此忙得团团乱转。对他们来说,现在冀州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重燃战火。
三府中许多大吏考虑到冀州的安危,都倾向于和幽州握手言和。
公孙瓒选择这个时候发动攻击,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他目前的实力,无法击败北疆军,他真正目的可能还是为了钱粮。
冀州和幽州虽然休战,但因为刘虞拒绝遵从朝廷旨意,拒绝把幽州军政交给李弘,双方因此还是处于对峙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李弘当然不会调拨钱粮给幽州。幽州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得到冀州的支援,其困窘可想而知。幽州既缺钱,又缺粮,而公孙瓒为了抵御北疆军的攻击,又要大肆扩军备战。幽州仅靠公孙瓒从冀州掳掠回去的那点钱财,能支撑几天?
公孙瓒这么一打,幽州就更困难,更危险了。刘虞情急之下,只有一个选择,再次出面和冀州议和,遵从朝廷旨意,承认李弘督领六州四郡的事实,拱手把幽州置于李弘的控制之下,以便换取幽州急需的钱粮和安全。
大司马府的司马朗甚至认为公孙瓒的此次攻击,就是刘虞指使的。司马朗非常惋惜地说,后方不稳,我们很难占据兖州。此刻还是集中力量占据幽州,先稳定河北三州为上上之策。
司马朗的话遭到了刘放、刘范的驳斥,两人过去都是刘虞的掾属,对刘虞非常尊重,他们认为司马朗根本不了解太傅大人,纯粹是一派胡言。
“太傅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刘范激动地说道,“幽州这几年在太傅大人的治理下,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他不需要冀州钱粮支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可看到从幽州逃出来的流民?这就是太傅大人的功绩。”
“退一步说,就算幽州需要钱粮支援,以大将军和太傅大人之间的关系,只要太傅大人开口,大将军会不答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钱粮送到幽州。”刘范挥手说道,“公孙瓒这次之所以要孤注一掷攻打冀州,原因很简单。他要拿幽州的安危来逼迫太傅大人向大将军讨要钱粮,逼迫太傅大人同意他扩军,以便迅速恢复自己的实力。”
“这次公孙瓒败回幽州后,实力骤减,他要征调涿郡的屯田兵补充军队,但太傅大人坚决不答应。在太傅大人看来,幽州军队越少,幽州就越安全。公孙瓒实力不足,太傅大人就可以控制他。太傅大人控制了公孙瓒,幽州和冀州就能相安无事,大将军也就没有理由北上攻击幽州了。但公孙瓒不愿意。公孙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担心太傅大人会出卖他,会杀了他,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挣脱太傅大人的控制,要恢复实力,要霸占幽州。”
刘范、刘放等人认为,如果北疆军趁机出兵攻打幽州,正好中了公孙瓒的奸计。刘虞为了保住幽州,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公孙瓒迅速扩军。这对稳定冀州和幽州都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和太傅大人议和,并伺机彻底解决公孙瓒,把这个危害河北安全的祸害连根拔除。
“我看已经迟了。”田畴叹道,“太傅大人知道公孙瓒再次出兵龙凑后,为了防备北疆军趁机杀进幽州,他肯定已把涿郡的五万屯田兵尽数征调了。幽州突然增加五万军队,钱粮肯定紧缺,所以太傅大人必须从冀州得到钱粮。”
“太傅大人很清楚,幽州要想得到冀州的钱粮,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幽州实力微弱,对冀州没有威胁,二是幽州实力强大,对冀州威胁很大。现在公孙瓒把我们激怒了,幽州能得到钱粮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扩军增强实力了。也就是说,公孙瓒的计谋已经得逞了。”
“现在是十月秋收秋种季节,正是南下掳掠的好时候,幽州军如果一拥而下,冀州的损失将非常惊人。我们要想避免双方大战给冀州带来的巨大损失,那就只有主动和太傅大人议和,主动答应给他们钱粮。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冬天到了,只能罢兵。等到了明天春天,他们的实力就更强了,我们要想占据幽州,也就更难了。”
田畴因此建议,从迅速稳定冀州这个大局出发,今年的仗,无论如何不能打了,还是立即派人到幽州和太傅大人议和为佳。
李弘和朱穆相视长叹。
今日的困境,和当年李弘率北征军到幽州平叛或多或少还有点关系。当年北征军到了幽州,首战即于蓟城大胜叛军。当时有五万叛军俘虏,刘虞和李弘相商后,亲自把他们带到涿郡屯田去了。不久,公孙瓒的大军攻克辽西郡的肥如城后,又俘虏了数万叛军,这些俘虏也被送到了涿郡屯田。后来刘虞在幽州重建三万边军,其主要兵源就是这些屯田兵。
“早知道出现今天这种事,当年还不如把这些黄巾俘虏带到北疆去屯田。”朱穆小声埋怨道。
“那不可能。”李弘摇头说道,“让叛军俘虏屯田,是太傅大人先提出来的。太傅大人当时就认为,让这些叛军俘虏屯田,不但可以解决幽州边军的军粮问题,还能解决幽州的兵源问题。”接着他脸显愤怒之色,恨恨地说道,“以我看,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归根究底还是袁绍那个该死的‘重建皇统’之议。太傅大人如果不是被他说成是什么‘真龙天子’,我们何至于今天要和太傅大人兵戈相见?这河北三州早就稳了。”
朱穆看看李弘,知道他无法狠下心来对太傅大人用兵,心里不禁黯然轻叹。
“荀大人,长公主府对此可有什么建议?”朱穆看到荀攸一直沉默不语,拱手问道。
最近一段时间,长公主和诸位老大人忙于延请各地大儒名士,修缮邯郸大学堂,商讨改制之策,很少参加三府合议。尤其是这几天,聚集到邯郸的众多名士,在邯郸大学堂展开了一场通宵达旦的“清议”,一是为了举荐品评各地的人才,二是关于“儒法兼融”中的“法”,在国策运用中的尺度问题。在这次冀州的土地清理中,明显就有滥用刑罚的嫌疑。许多士人因此对新政中的“严刑峻罚”提出了质疑和尖锐的批评。批评最激烈的就是特意赶回邯郸参加“清议”的襄楷大师。襄楷大师信奉黄、老之学,推崇“清静无为”的治国之道,对此有非议也很正常。
长公主和诸位老大人太忙,于是把府内日常事务都交给了荀攸、司马芝、张范这帮资历较轻的人。
荀攸虽然成名很久,但他为人谦恭、和气,没有名士的架子,也没有高贵门阀子弟的傲气,和上上下下相处得很融洽。
他看到朱穆相询,笑了笑,慢慢说道:“冀州的稳定和发展是振兴社稷的根本。我们所有计策都要为这个目的而设。因此,我们的第一要务是拿下幽州,完全控制河北三州之地。有了坚实的根基,我们才能发展,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发展需要时间。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利用一切手段打击和削弱各方势力,为将来平定天下做准备。我们有实力了,但如果别人也强大了,那我们要到何时才能平定天下?这个道理也很简单。”
“拿下幽州,目前看来困难很大。”荀攸继续说道,“我认为诸位大人的建议很有道理,主动议和乃是当前最佳之策,但议和不是目的,而是我们占据幽州的手段。议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占据幽州。所以我们一边议和,一边攻打公孙瓒,我们要逼着刘虞做出决定,到底是做大汉的叛逆,还是做大汉的忠臣。如果我们不打他,不坚决打他,此事要拖到什么时候?幽州不拿下,冀州就无法稳定,我们更无力平定天下。困难越大,越要打。”
“公孙瓒实力有限,他打我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打他,他就受不了了。我们让麴义将军带一支大军,打过龙凑,打进涿郡,一直打,一直打到下雪为止。我们没有钱粮给幽州,也不会给幽州任何喘息的时间。社稷倾覆在即,我们缺的就是时间,我们自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要给敌人喘息的时间?坚决打进幽州。”
李弘和众吏看着慷慨激昂的荀攸,一个个神色凝重。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留给大军攻击幽州的时间太短了。因此,和刘虞议和,乃是整个冬天最主要的事。春天到了,如果刘虞还不为社稷振兴而出力,那我们就直接占据幽州。”
“今年的冬天,幽州没有战事,那么,我们的大军主力应该在哪?”荀攸站起来,不紧不慢走到地图前,指着横跨中原的黄河说道,“应该在黄河北岸。”
荀攸接着仔细分析了青州、兖州的形势和袁绍、袁术、曹操、黄巾军等各方势力的优劣。
如果我们渡河南下兖州,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袁绍会联合其它所有势力打我们,我们的处境会非常艰难,极有可能腹背受敌,两线作战。诸位大人刚才极力主张放弃南下,正是出于这种担忧。
但问题是,我们看到的事,别人也会看到,我们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如果我们今年和明年打幽州的时候,袁绍等各方势力克服各种困难,联起手来打冀州,我们就非常危险。因此,我们必须牢牢控制住兖州形势,把这种危险减低到最小程度。
控制兖州形势的办法很多,比如用离间、分化、收买、利诱等等办法让插足兖州的各方势力和兖州各郡大吏之间互相猜忌仇杀,互相征伐,尽可能打击和削弱他们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只要让兖州甚至整个中原地区乱上加乱,烽烟滚滚,甚至赤血千里,我们就算赢了。我们不但可以因此获得充足的时间占据幽州稳定河北,还能发展河北的实力,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重振社稷。
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时间,也需要恰当的时机。我们现在就有这样的时机。
今年我们打幽州的时候,可以帮助曹操打袁术。袁绍想驱狼吞虎,让虎狼相残,但这头虎目前太弱了,我们要帮一帮这头虎,把袁术这头狼打伤,打得他满眼冒金花。
等到了冬天,黄河封冻之后,虎也罢,狼也罢,均是伤痕累累,这样我们的第二个机会就到了,出兵占据黄河北岸所有的郡县,包括青州平原郡的北部,兖州东郡的北部。
我们占据黄河北岸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冀州。
占据了黄河北岸,我们就可以阻挡黄巾军和流民渡河北上,也可以从这些地方迅速打到黄河南岸。只要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上,对黄河南岸的敌人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将来,如果袁绍、曹操、田楷等人北上攻击冀州,这里就是阻击他们攻击冀州的前沿战场。无论他们怎么烧,怎么杀,怎么抢,和冀州都没有关系。同时,因为这片缓冲地带的存在,我们可以赢得反击时间,就算我们打不过他们,我们也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从容撤退,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片土地对河北的发展非常重要,就象徐荣将军固守关西一样,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生存。
等到了明年春天,我们要全力攻打幽州的时候,是不是把兖州刺史金尚送到兖州,重新挑起兖州的战火?还有关西的徐荣将军,他是不是也应该舒展一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