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二节
四月初,扶风郡,吴岳亭。
护羌校尉董安带着三千步骑大军沿着渭水河旁的驰道一路向关中而来。
由于关中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渭水河暴涨,驰道多处被冲垮,泥泞难行,大军步履维艰,行进速度非常缓慢。此时董安已经知道皇甫鸿带着大军北上安定了,大散关里只有区区百名士卒,但他并不着急。距离大散关二十里就是陈仓城。吕布和张辽的大军就驻扎在陈仓城,关隘肯定万无一失。
董安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天气这么恶劣,董卓却让他带着军队急行几百里赶到大散关,他非常生气。皇甫鸿走了,可以让吕布暂时驻防大散关,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回来?他觉得董卓太谨慎了。
董卓让自己匆匆返回关中,无非是想监控吕布,防备吕布叛乱。董安觉得董卓既然不相信吕布,就应该把吕布调到关西战场,这样既能损耗吕布的兵力,又能确保关中的安危,他实在想不明白董卓为什么要把吕布调到陈仓驻防。难道董卓想借韩遂、马腾之手杀死吕布?杀吕布对董卓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用得着这么麻烦?
“大人,前方五里就是吴岳亭了。”军司马李封大声说道,“到了吴岳亭,我们也就走出了吴岳山,距离陈仓只有五十里了。”
董安回头看看背后笼罩在云雾里的大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走出吴岳山了。
“传令各部,走快一点,我们到吴岳亭休息一下。”董安挥动马鞭,高兴地说道。董安四十岁左右,体格魁梧,是董卓的侄子,过去也在董卓帐下效力,以勇猛闻名。大概是给雨水淋透了,董安急于找个地方休息,率先带着亲卫铁骑赶到了吴岳亭。
走近吴岳亭的时候,斥候来报,吕布大人亲自赶到吴岳亭迎接大人了,请大人速速去见。
董安得意地笑笑,心想这个吕布还真是聪明。知道董卓不信任他,特意早早跑来迎接自己,想讨好自己向董卓表示忠心。
吕布笑容满面地把董安迎进了大帐。
两人寒暄了一番,吕布说道:“关中今年雨水多,路途难行,大人辛苦了。”
董安笑道:“天子有旨,下官岂敢怠慢?不要说下雨了,就是下冰雹,下官也要日夜兼程而来。”
吕布大笑。“你先去换换衣服。我备了些酒菜,等一下大人的几位部下来齐了之后,我们一醉方休。”
时间不长,董安的几位部下先后被吕布请到了大帐。吕布很客气,一一劝酒。
帐帘掀开,张辽大步走了进来。
董安急忙举手招呼道:“文远,快来坐下,喝一杯驱驱寒。”
张辽不理他,躬身对吕布说道:“大人,叛军已被包围,逆贼的亲卫铁骑也已被缴械。”
张辽声音不大,但听在董安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吕布突然一声暴喝,“来人,抓住董安。”
“谁敢抓我?”董安怒吼一声,一跃而起,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伸手就去拔刀。就在这时,数十名大汉几乎在同一时间劈开了帐幕,带着冰冷的雨星一拥而入,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制住了他的手下。
董安只觉得背心一凉,拔刀的手顿时僵住了。那是一把锋利的长戟穿透了他的衣甲顶在了他的背脊上。这时几把明晃晃的战刀呼啸而至,恶狠狠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几个手执弩弓的士卒随后冲了进来,黑黝黝的弩箭瞄准了他的胸口。
“吕布,你想造反?”董安色厉茬苒,高声叫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的妻小都在长安,你部下的妻小也在长安,他们会被剥皮抽筋的。”
吕布冷笑,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宣旨。”
天子有旨,护羌校尉董安擅离职守,私自率军返回关中,罪在谋逆,杀无赦。
“吕布,你竟敢矫诏,你竟敢伪造圣旨,你……”不待惊恐至极的董安说完,吕布的几个亲卫已经拳脚齐下,把董安踢翻在地。一个亲卫一脚踩住董安的脑袋,堵住了他的嘴。
护羌校尉部的几个军司马跪在地上,惊惶不安,胆战心惊,只有李封非常冷静,面不改色。张辽拿着圣旨走到他们面前,把圣旨给他们一一过目,“几位大人看清楚了,这是陛下的圣旨,你们可有什么疑问?”
李封等人连连摇头。
张辽站起来,又拿出了一封圣旨。这是天子命令吕布兼领护羌校尉的圣旨。张辽宣完圣旨,笑着问道:“诸位大人如果没有异议,那就起来吧。”
李封和几个军司马匆忙站起来,给吕布重新行礼,拜见新任的护羌校尉大人。
吕布冷冷地点点头,挥手对亲卫喊道:“把董安拖下去,斩了。”
董安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了案几上,残余的鲜血顺着案几点点滴落在地。
吕布背着双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张辽、魏续、宋宪等并州军诸将和李封等西凉军诸将分列两侧,沉默不语。
帐外的大雨在哗哗地下,风在厉声呼号,大家的心情就象这飘零的风雨一样,阴冷而凄凉。
吕布越来越担心。董卓如果要杀自己,有许多轻而易举的办法,完全没有必要牺牲董安的性命。看来这圣旨一定是真的,但为什么天子在圣旨中只说到诛杀董安,一个字也没提到董卓。杀了董安的后果是什么,吕布和诸将一清二楚。
吕布想到那日王允对自己说的话:务必要奉旨办事。那么,是不是马上就有第二道圣旨送来?
“大人……”李封突然躬身说道,“下官有天子密诏。”
吕布和众将大吃一惊。
“给下官密诏的人一再嘱咐下官,不看到董安的人头,绝不能拿出密诏。”李封解下身上的皮甲递给了吕布,“密诏就在皮甲的夹层内,请大人查收。”
吕布一把拿过皮甲,厉声问答:“谁给你的密诏?”
李封摇摇头,神色坚决地说道:“我绝不会说出此人,即使大人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吕布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如果此次诛杀董卓失败,这些隐藏在背后的策划者还可以继续活下去,还可以继续策划除奸大计。这就象自己不会说出王允一样,李封也绝不会吐出一丝一毫的秘密。吕布突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
天子密诏,董卓篡逆,罪在不赦,立即诛杀。天子命令吕布不异一如代价攻克郿坞。
四月初,郿坞。
在郿坞一个豪华的大堂内,董旻和侍中种辑一边饮酒,一边观看女乐,逍遥快活。
种辑奉旨和中军校尉董璜一起来到郿坞,接董卓回长安。第二天早上准备起程的时候,董卓的坐骑忽然焦躁不安,长嘶不止,死活不肯离开郿坞。董卓顺手打了战马一鞭,恰好当时天上又打了一个山崩地裂般的炸雷。战马受惊,顿时发狂,直立而起,把董卓摔到了马下。侍中种辑正好就在董卓边上,不慎被那匹发狂的战马狠狠地撞了一下,当场昏迷不醒。
因为关西战局越来越紧张,王允也一天三催,说天子病情越来越重,董卓担心长安有变,不敢再耽搁时间,匆忙改坐马车。奇怪的是,那马车还没出城,车轴就断了。
董卓心里嘀咕,马上占了一卦,从卦象上看,十分不吉利,东方有血光之灾。郿坞里的几个巫祝也各自起了一卦,但和董卓的说法大相径庭,他们认为大吉大利,东方要出贵人,暗示董卓会成为九五之尊。
就在董卓犹豫不决的时候,种辑醒了,他躺在榻上也起了一卦,他的说法和几个巫祝的说法一模一样。董卓大喜,再不犹豫,带着大军出发了。
“太师离开郿坞已经三天,按照行程估计,他明天就可以到长安城。”种辑回头看看窗外的大雨,皱眉不展地摸着自己的大腿,“我真倒霉,给那疯马一撞,大概要十天半月才能走路。”
董旻大笑,“你在这里安心养伤,有什么不好?那马如果不是我大哥最钟爱的坐骑,我可以把它杀了,请你吃马肉。”
“算了,算了,和一头畜生有什么好计较的?”种辑连连摇手,大叹自己倒霉。
突然,城内战鼓雷鸣,叫喊声惊天动地。董旻大骇,一跃而起,急步向屋外冲去。
一名亲卫飞奔而至,“大人,不好了,西凉叛军,西凉叛军来了……”
董旻冒着倾盆大雨,飞步冲上城楼。
在朦朦胧胧的雾霭中,一支大军正列阵于城外,准备向坞堡发起攻击。
“疯子,疯子……”董旻破口大骂,“这样的天气他也敢攻城,我叫他有去无回。”
坞堡内有三千西凉精锐,有精良的武器,董旻根本不用担心坞堡会被攻破,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这支军队到底是谁的。
吕布命令魏续、宋宪、成廉各带一支人马佯攻东、南、北三门,自己和张辽率主力攻打西门。
如果能迅速拿下郿坞,诛杀董卓的大计就成功了一半。即使还是失败了,但董卓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面对北疆军凶猛的攻击,已经很难再支撑下去了。
天际间电光闪烁,雷声隆隆,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攻城大战在吕布的一声怒吼下立即展开。
双方的长箭穿透雨幕,发出震耳欲聋的厉啸。弩炮的轰鸣声伴随着阵阵雷声,震撼天地。
英勇的并州军士卒在吕布的指挥下,前赴后继,向号称固若金汤的郿坞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吕布的大军在大雨的掩护下突然来袭,郿坞没有任何准备,不要说檑木、石头了,就连急需的长箭都还在郿坞的武库里放着。吕布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大军到了城下后,他立刻发动了攻击。郿坞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忙乱中。
董旻因为不知道攻城大军的人数,也无从判断敌人的主攻方向,迟迟没有下令把主要兵力集中到西门。三千将士一部分在郿坞里保护家眷,一部分被平均分配到了四个城门。结果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并州军打上了西城门。
雨太大,雷声也太大。战鼓的声音被连续不断的雷声和轰鸣的大雨声彻底掩盖了,令旗也被大雨淋透了无法展开。
董旻害怕了,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没有想到在这场大雨里,郿坞的所有优势丧失一尽。此时双方将士都失去了指挥,拼得就是勇气,就是士气,就是血腥的杀戮。谁狠,谁就赢了。
吕布亲自带人冲上了城墙。长戟断了,挥刀再战,刀断了,捡起一支长矛再战。敌人的战刀砍到了吕布的头上,战盔顿时裂开,鲜血如注,血水、雨水流满面孔。吕布愤怒了,他披头散发,象猛虎一般扑上去,把敌人一把抓住,凌空丢下了城墙,“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董旻看到了吕布,他惊呆了,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吕布叛乱了。
吕布也看到了董旻,他疯狂地咆哮着,双手握刀,一口气连杀十三人,冲破重重阻力,杀到了董旻身前。董旻掉头就跑。
刀断。吕布大怒,拳打脚踢,再杀三人,“刀,给我刀……”
张辽腾空而起,脱手掷出战刀,“奉先,杀死他,杀死他……”
吕布握刀在手,纵声狂吼:“去死吧……”
刀到,犹如长虹贯日,董旻一分为二。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三节
郿坞西城门失守,城门大开,吕布的大军和李封统率的西凉军杀进了城内。
此刻,郿坞东、南、北三处的守城将士尚不知道西城门已失,还在大雨中和城下的攻城军队互相对射。
吕布和张辽带着数千士卒直扑坞堡内城,逢人便杀,绝不留情。
殷红的血水很快染红了郿坞内外。
“大人,大人……”一个亲卫飞快地冲到吕布身后,大声叫道,“大堂上有个叫种辑的大人,手里拿着一份圣旨,说是给大人。”
吕布大吼一声,一拳砸飞眼前的敌人,飞身退出激战的人群,“人在哪?在哪?你们是不是把他杀了?”
“没有,大人,我们不敢杀,把他绑起来了。”
“走,我们快走……”吕布回头冲着远处的张辽大声吼道,“文远,带人杀进去,杀光他们。”
张辽一马当先,酣呼鏖战,一往无前。
吕布打开圣旨,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杀气霎时喷涌而出。
“种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吕布冷声问道。
种辑镇定自若地坐在案几后面,摇手笑道:“吕大人,不要急。董安呢?是不是被你杀了?护羌校尉部的三千人马是不是已经被你接收?”
吕布把手中的圣旨用力砸到种辑的怀内,大手握上了刀把,“种大人,你是不是活腻了?你是董卓的心腹,和董卓称兄道弟,今天又恰恰在郿坞,我杀了你,理所当然。”
“哈哈……”种辑大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吕大人,我如果不把这道假圣旨拿出来,我这吃饭的家伙估计已经没了。”
吕布双眼微微眯起,战刀缓缓抽出。
种辑脸色一变,急忙说道:“吕大人,慢着,慢着,我把密诏拿给你。”
吕布抽刀的手猛地顿住。
“吕大人。董旻呢?董旻可曾抓住?”种辑站起来,一边脱下外袍,一边紧张地问道,“郿坞里的人一个也不能让他们逃出去。这里的消息一旦泄漏,除奸大计必当失败。”
吕布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眼睛牢牢盯着种辑。种辑撕开了自己的外袍。
天子密诏:攻克郿坞后,吕布率军急赴长安城,诛杀董越。
吕布神情冷峻,把密诏看了又看。
“诛杀董越?”吕布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走了两步,“种大人,我冒雨攻城,大军损失非常大。现在郿坞还在激战,此仗结束后,我大军很难……”
“吕大人,护羌校尉部的三千人马呢?”种辑急切地问道,“难道你把董安和他的三千大军一起杀了?”
吕布摇摇头,把诛杀董安的事说了一遍。
“大人用九千大军攻打城池,而且这么快就破城了,大人的损失应该不会太大。”种辑说道,“本来我准备黄昏的时候带人打开城门,以减少大人的损失,但没想到大人的军队骁勇善战,瞬间破城了。”
吕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城门?你怎么帮我打开城门?郿坞里有你的人?”
“有,现在都已经撤进内城了。”种辑指着屋外说道,“大人可以命令你的军队先集中兵力扫清外城敌人,然后再和我的人里应外合,杀进内城。”
吕布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张辽、李封放弃攻打内城,各带兵马配合魏续、宋宪等人把负隅顽抗的敌人彻底杀净,“传我命令,一个活口不要留。”
吕布挥手命令手下全部退出大堂。
“种大人,董越的五千大军驻扎在距离长安城五里之外的北军大营,就算我突然发动袭击,长安城内的五千南军,董卓的三千铁骑,三千虎贲,还有城门校尉王欣和可隶校尉黄琬的兵马,京兆尹董邦的兵马,至少有一万五千大军会出城救援,我的大军会被团团包围,我如何才能诛杀董卓?”吕布焦虑不安,“种大人,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种辑眉头紧锁,冲着吕布无奈地摊摊手,摇头苦笑道:“吕大人,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如何才能诛杀董卓,我也不知道。”接着他拍拍案几上的密诏,“这是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尚书杨瓒大人亲手给我的。”
“那你怎么知道董安的事?”
“杨大人说,他本来准备让自己的手下在汉阳子秀山大营把董安解决了,但因为董卓迟迟没有从郿坞动身,而且董卓突然又命令董安率部回到扶风驻守大散关,他只好临时改变主意,让你动手诛杀董安。”种辑问吕布道,“你攻打郿坞,是不是得到了天子的密诏?”
吕布点点头,“密诏在护羌校尉部的军司马李封手上。我杀了董安后,他才把密诏拿出来。”
李封和种辑手上的密诏不是来自王允,而是来自杨瓒,这让吕布迷惑不解。难道种辑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策划者是王允?深夜给我秘密送来圣旨的,也是杨瓒的手下?
“你离开长安的时候,杨大人除了给你这份密诏外,没有说其它的话?”吕布问道,“他应该知道凭我一支军队,既无法击败董越,也无法杀进城去诛杀董卓。”
“能指挥你吕大人的,绝不是杨大人。”种辑笑道,“我可以肯定的说,攻打北军大营的军队,绝不止吕大人一支军队。”
吕布咬咬牙,没有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即使全军覆没于长安城下,也要杀过去。
“什么时候动身?”
“解决了郿坞的事,大人立即整军出发。”种辑说道,“此去长安两百三十里,大军日夜兼程大约需要三天。明天董卓到长安,大人的速度必须要加快。”
“大军的粮草辎重怎么办?是不是在郿坞补充?”吕布问道,“我为了加快行进速度,粮草辎重全部丢在了陈仓城。”
“不。”种辑连连摇头,“大人如果带上粮草辎重,三天根本到不了长安。命令将士们带上三天的干粮,随身军械,急赴长安。”
“没有粮草我们可以坚持一下,但没有充足的军械,这仗怎么打?”吕布怒声问道,“难道你叫我去送死?”
种辑望着披头散发、杀气腾腾的吕布,轻轻叹了一口气,“到了槐里,你去问问太守王宏。他是并州人,是司徒大人的故吏,他应该有办法帮你解决。如果他不愿意帮你,你就把他杀了,直接打开扶风郡的粮库和武库,想拿多少拿多少。但你务必记住,三天后,一定要赶到长安。”
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将临。
张辽、魏续等人率领大军杀光了外城的守城士卒后,开始攻打内城。
郿坞的内城有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城门,还有一座高高矗立的塔楼。从塔楼上射下的密集长箭,让并州军伤亡惨重。
张辽几次指挥前锋曲杀上城楼,但都被以命搏命的敌人杀了回来。
并州军士卒打开郿坞武库,推出了一台巨大的撞城车。
伴随着一百多台弩炮的轰鸣,数千名强弓手射出了密集长箭,几百名士卒高声呐喊着,踩着泥泞,推着撞城车,向城门发起了攻击。
“轰……轰……”
在山崩地裂一般的撞击声里,吕布愤怒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着双手,神色极度狞狰,“人呢?你的人呢?这要打到什么时候?我要损失多少兄弟?”
种辑摇摇晃晃地站在他身边,冲着他高声吼道:“你急什么?内城只有一道门,需要找机会。”
两人正在互相埋怨着,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巨响,接着地动山摇,仿佛整个郿坞都在这一撞之间摇晃起来。内城城门轰然倒塌。
炸雷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潮水般的人流呼啸着冲进了内城。
内城居住的都是董卓的亲族家眷和奴仆侍俾,几百口人,男女老幼,包括董卓八十多岁的老母,全部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种辑本来还想替董卓的母亲求求情,但杀疯了的并州将士哪里管许多,一哄而上,杀了个鸡犬不留。
整个郿坞里,唯独没有被杀死的就是关在牢房里的几十个囚犯,这其中包括荀攸和益州牧刘焉的三个儿子。种辑看到骨瘦如柴的荀攸,激动不已。荀攸关在这里已经两年多了,当年如果不是荀爽苦苦哀求,董卓早把荀攸杀了。荀攸重见天日,欣喜万分,“董卓死了?董卓被杀死了?”
“没有,他还在去长安的路上。”种辑苦笑,一脸愁云,随即他指着站在身边的吕布说道,“董贼能否被除,天子能否脱困,社稷能否拯救,就看吕大人能否大展神威,独木擎天了。”
荀攸拱手谢过了吕布,“不管吕大人能不能杀死董卓,大将军和丁大人的在天之灵,都会感激大人的。”
吕布想起惨死的丁原,心里痛楚,长叹无语。
太师董卓到了长安。
由于连日大雨,驰道多处被毁,董卓在路上耽搁了一天。
太尉杨彪、司徒王允和司空淳于嘉率领百官相迎于十里长亭。
董卓显得很疲劳,坐在马车上连屁股都没抬。太尉杨彪才说两句话,就被董卓挥手阻止了,“诸位大人冒雨来接,我很感激,谢谢诸位大人了。”接着他指指王允道,“有子师陪我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王允急忙上车,车驾随即继续前行。杨彪、淳于嘉和一帮大臣站在泥泞里,淋着靡靡轴雨,非常狼狈和尴尬。
“天子怎么样?”董卓不待王允坐稳,马上问道,“病情很严重?”
王允神情悲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我看,时日不多了。”
董卓冷笑,“关西战场的情况你很清楚,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展开反攻。现在李弘正在攻打冀州,以北疆军的强悍,冀州指日可下。此刻天子如果驾崩,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是啊。”王允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天子一去,李弘再无羁绊,他可以再立新君,然后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大军攻打关中,也可以趁机割据一方,图谋王霸之业,篡夺我大汉社稷。”
董卓沉默不语。
“我和几位大臣私下商量了一下。”王允小声说道,“如果天子真的驾崩了,我们暂时密不发丧,待拿下关东后,再……”
“再怎么样?结果会改变?”董卓不屑地说道,“我看大汉四百年基业,已经到头了。”
王允脸色一变,低头不语。
“子师,皇统的事要立即办,免得天子突然驾崩,我们措手不及。”董卓说道,“长安有很多宗室子弟,你和几位大臣趁早在其中挑一位合适的,你看如何?”
王允想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大人,此事由我出面,似乎不太合适。”他小心翼翼地看看董卓,“大人明天进宫吗?”
“我明天上午进宫觐见陛下。”
“明天我想给大人接风。”王允笑道,“不知大人明天出宫后,能否……”
“到你府上?”董卓问道。
“朝中大臣我都请到了。”王允拱手说道,“恳求大人……”
董卓明白了王允的意思。明天自己见到天子后,大概就能估计到天子还能活多长时间。如果天子真像王允所说,已经时日无多,那么这皇统的事马上就要解决。明天司徒府上的接风盛筵,百官都在,恰恰是自己征询百官意见的最佳时机。
“好,明天我去。”董卓爽快地答应了。
董卓到了太师府后,立即召来董璜。
“明天出宫后,我去司徒府。你暂时不要回宫,直接带着人马去司徒府。要层层搜查,层层设防,不要有任何遗漏。”
董璜犹豫道:“我已经离宫十天了,宫内的虎贲和羽林军……”
“你放心,有李肃在,不会出事的。宫内肯定比宫外安全。”董卓笑道,“最近长安有点异常,你千万要注意,防止有人趁机在司徒府生事。”
董璜于是连夜率两千南军卫士到司徒府上去了。
关中,扶风郡,槐里城。
吕布和张辽带着三百铁骑飞驰入城。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四节
太守王宏闻讯后,匆匆出迎。王宏四十多岁,圆脸长须,笑眯眯的一双眼睛,一团和气,“两位大人不是在陈仓吗?怎么……难道关西战场……”
听到熟悉的北疆口音,吕布和张辽都觉得很亲切,双双迎了上去。吕布拱手说道:“我有陛下密诏,事关社稷安危,需要和大人密谈。”
王宏脸显惊色,急忙把吕布和张辽请到了书房。
“听说大人和司徒大人是亲戚?”吕布笑着问道。
王宏点点头,“我是太原王阀的旁支,算起来,司徒大人应该是我的叔伯长辈。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吕布和张辽相视一笑,心里稍稍有了点底。张辽把两道天子密诏拿了出来。
王宏看了一下,然后仔细审验密诏上的印玺,神色显得很平静。王宏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让吕布和张辽心里一喜,看样子,王允把王宏也拉进了这场兵变。
“董安呢?护羌校尉部的三千兵马呢?郿坞现在是什么情况?”王宏把密诏还给张辽,低声问道。
张辽简略说了一下,“如今种辑大人正带着一千人驻防郿坞。我们现在需要大人的帮助,需要粮草和军械。”
吕布把手放到了刀把上,“如果大人爽快一点,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如果不从,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王宏微微一笑,从怀内也拿出了一封密诏,“两位大人请过目。这几天我忧心如焚,等的就是两位大人。”
吕布和张辽喜出望外。吕布毫不客气,随即提出要带走扶风郡的郡国兵。大军在攻打郿坞的过程中,损失非常大,有将近三千士卒伤亡,急需补充,“以我目前的五千兵力,无法独自击败董越,杀进长安。”
王宏拒绝了。保征三辅郡县的稳定,是此次长安兵变的关键。三辅郡县里的大多数官吏都是董卓的人,长安兵变如果成功,董卓如果被杀,这些官吏都要受到牵连,很多人都有灭族之祸。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为了生存,必然要和牛辅、段煨等大军里应外合,反攻长安,“所以,郡国兵必须留驻本郡。一旦我得到董卓被杀,兵变成功的确切消息,我就要指挥大军四下抓捕董卓贼党,以保证扶风郡的稳定和长安的安全。”
王宏句句在理,吕布无法反驳。为了确保兵变成功后,朝廷能迅速掌控三辅,王允肯定把冯翊郡的太守宋翼也拉下了水。王宏和宋翼能坐上扶风郡和冯翊郡的太守位置,都是王允一手举荐的,这两人为了感恩图报,当然要誓死相报。何况诛杀董贼是拯救天子和社稷的大事,作为大汉的忠臣,怎能不尽心尽力,肝脑涂地?
张辽叹了一口气,“五千人进攻长安,岂不是找死?”
“你们要相信陛下,相信司徒大人。”王宏低声安慰了两句,但因为看不到兵变成功的可能,他也是心惊胆颤,底气不足。
深夜,吕布率领大军急速行进在驰道上。
槐里城距离长安八十里,大军一夜可至。
天上的雨忽然停了,月亮也出来了。皎洁的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上,不时有若隐若现的云层掠过她迷人的脸庞。
大军为了隐藏形迹,没有点起火把。将士们踩着泥泞的路面,低一脚高一脚,气喘吁吁地走着。拖着辎重的大车时不时陷进水坑,兵曹营的军官为了抢速度,紧急调用部曲士卒,把大车抬过坑洼不平的路面。
孤单单的月亮伴随着这支孤零零的大军,一直向黑暗深处走去。
吕布脸色阴沉,驻马而立,张辽和魏续等诸将策马站在他的身后,神情冷峻,谁都没说话。
此去长安,有去无回。众将虽然心里沉甸甸的,但谁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之色。
吕布掉转马头,面对诸将,指着天上的月亮,大声说道:“那是丁大人的在天之灵,他知道我们要去为国捐躯,特意给我们照亮了前进的路。”
“你们还记得雁门关大战吗?徐荣大人、丁原大人带着我们走出原平城的那一刻,你们还记得吗?为大汉而死,死而无憾。”
“今天子蒙难,社稷危亡,我等当义不容辞,为天子而战,为大汉而战。”
吕布猛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今日马革裹尸,明日青史留名。兄弟们,随我死战。”
众将心神震颤,举手呼应:“誓死追随大人,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四月初七,长安城。
天子象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先是捧着书高声诵读,然后弹奏两首乐曲,写几张字,待天光大亮后就走到书房外的回廊里,看看花园里美丽的风景。有时候他在虎贲卫的陪同下,也练练武技。
今天他走出书房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雨停了,天蓝了,花艳了,连多日没有听到的鸟声也从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清脆悦耳地传了出来。天子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几步冲进了潮湿而碧嫩的草地上,“雨停了,雨停了……”
侍中马宇跟在后面,笑着说道:“恭喜陛下。这雨停得及时啊,关中的百姓正好还来得及春耕。”
天子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爱卿,你看冬小麦还能抢回几成?今春百姓们还能吃饱肚子吗?”
马宇脸色顿时黯然,低头不语。马宇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清瘦,三绺长须,气质儒雅。他是关中马阀子弟,硕儒马融的侄子。天子年幼,不知道这连续两月的雨水,已经把即将成熟的冬小麦损毁大半了。
“爱卿为何不说话?”天子拉拉马宇的袍袖,高兴地问道。他茫然不知马宇此刻心中的痛苦。今春关中百姓又要遭殃了,昔日繁华的关中历经两年多的重重劫难后,已经满目疮痍,凋零不堪了。两年多来,关中的人口除了逃难和死去的,最多不过三十多万。近一半的人口已经消失在了关中大地上。今年关中再受灾患,战乱频繁再起,百姓们大概又要逃离和死去一部分了。如果继续下去,关中会慢慢变成废墟的。
马宇正要回答,却发现天子突然面露惊骇之色。他举目四顾,霍然发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虎贲、羽林卫士正从东、西两门飞速而入,霎时间把御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肃一身铠甲,大步走来。
天子非常恐惧,一双小手牢牢地抱着马宇的胳膊,瘦小的身躯紧紧地贴在马宇身上。马宇心中一痛,把天子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李大人,你这是何意?”
李肃大礼跪拜,“陛下,太师大人即将进官,臣奉命统率虎贲、羽林戒备皇宫。”
马宇浓眉微皱,不满地说道:“太师大人不过是进宫觐见陛下而已,你用得着摆下这么大的排场?你惊吓了陛下。”
天子听说太师回来了,心里一松,立即把脑袋从马宇的胳肢窝下伸了出来,“太师大人回长安了?”
“陛下,太师大人昨天下午冒雨回到了长安。他听说陛下龙体欠安,今日一早即来进宫见驾。”
天子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好啊,朕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太师大人了。”接着他看看四周密密麻麻的卫士,胆怯地说道,“李爱卿,朕这里很安全,不要这么多人。”
李肃神情一紧,眼里立即露出了一丝不安,“陛下,这是太师大人的命令。太师大人一再嘱咐,务必要臣保护好陛下。”
天子眉头微皱,正要说话,马宇突然弯下腰,俯耳低声说道:“陛下,这些人是保护太师的。”
天子猛然醒悟,急忙拉着马宇的手,匆匆回到书房。
书房门轰然关闭,一队卫士随即站到了门外。
李肃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巴,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一群亲卫挥手喊道,“走,去宫门。”
董卓穿好朝服,在田仪和刘艾的陪同下,缓缓走向马车。
“李肃大人的三千虎贲、羽林已经在宫内各处警戒完毕。”刘艾一边走,一边说道,“刚才董璜大人来报,他的两千虎贲、羽林也已在司徒府部署完毕,太尉杨彪大人和司空淳于嘉大人此刻已经赶到司徒府了,其余百官将陆续到达。”
“金准大人回报,他的两千铁骑已经奉命围住了皇宫,一切正常。”田仪伸手相请,“大人可以进宫了。”
一千铁骑卫早已在府门外列阵相候。三百虎贲精锐护卫在马车两侧。军司马陈树远远看到董卓走近,大声吼道:“大人出府了,全体警戒。”
董卓站在马车旁边,抬头看看天空,忽然笑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下了两个月的雨,总算看到太阳了。”
“叔平,你陪我进宫。”接着他指指刘艾,“你去司徒府那里。昨天晚上我们商议的事,你可以先和太尉、司徒、司空三位大人先谈谈,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刘艾犹豫了一下,“大人不要我陪?”
“我进宫去看一下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董卓挥挥手,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
陈树纵马出府,举手狂吼:“上马,护送大人进宫。”
刘艾站在太师府的大门下,望着逐渐远去的车驾,眼睛突然红了起来,泪水霎时浸湿了眼眶。
镐城,北军大营。
董越走进董徽的大帐,看到董徽还在睡觉,生气地走上去踢了两脚,“快起来。今天你要带着大军返回郿坞,难道你忘了?”
董徽懒洋洋地爬起来,睡眼惺松地说道:“大哥,我们辛辛苦苦地走到长安,三千虎贲将士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总要让我们歇一天。”
“这是太师大人的命令。”董越又踢了他一脚,“快一点,立即带着大军返回郿坞。”
董徽是董越的弟弟,虽然也是个校尉,但他很怕自己的兄长。兄长对他一向很严厉,伸手打骂那是家常便饭。
“太师大人一点都不通情达理。”董徽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生气地说道,“上次他答应我的,要把我留在长安,结果他前脚走进长安城,后脚就把我踢回郿坞了。待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坞堡里,把人都憋死了。”
“你想死啊。”董越瞪着眼晴骂道,“我们家是董家的旁支,能有今天,太师大人已经格外恩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看看牛辅,牛辅是他的女婿,现在还在关西打仗。你是不是也想去关西打仗?”
董徽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穿好衣甲,“打仗我不行,我也不想去关西。”
董越冷哼一声,刚想再骂两句,就听到帐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乱糟糟惊惶不安的叫喊声。
董越大惊失色,飞步冲出帐外。
几匹快马从不同地方飞驰而来,“大人,吕布的大军杀来了……”
“吕布造反了。”
董越愣了一下。吕布造反?叛乱?吕布不是在陈仓吗?陈仓距离长安五百多里,难道他飞来的?吕布为什么要叛乱?
“你们有没有搞错?真的是吕布的军队?”董越问道,“有多少人?从那个方向杀来的?距离大营还有多少路?”
“大人,真的是吕布的军队,他们一路杀来,己经杀了我们几十个巡值士卒了。”
“大人,叛军从正西杀来,距离大营仅有两里了。”
董越脸色大变。
由于关中大雨连绵,北军大营又在长安城边,所以北军巡值士卒最多就在大营五里范围内转转,然后就回大营逍遥快活去了。今天因为雨停了,各队巡值士卒出营早,否则连敌人杀到大营辕门都不知道。
“擂鼓……准备迎战……”
董徽拿着战刀冲了出来,“大哥,出了什么事?”
“打仗了,快集结你的军队,快……”
张辽带着五百铁骑,象飓风一般呼啸而来。
“兄弟们,杀进去,杀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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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五节
五百铁骑杀进了辕门。
北军巡值士卒在上官的指挥下,向铁骑发起了顽强的反攻。
军营里实行的是连坐制,一人违律,许多人都要受罚。今天当值的北军士卒既没能及时发现敌人来袭,又没能守住辕门让敌人冲进了大营,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承担巡值重任的北军将士,上至军候,下至普通士卒,都不再顾惜性命,人人以死相搏。即使不能把五百铁骑杀死或者赶出去,也要以血肉之躯挡住敌人冲杀的脚步。
张辽眼见冲击受阻,前方的敌人越来越多,长箭越来越密集,断然下令铁骑调转方向,横向攻击。
“加速……加速……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张辽长戟挥动,接连挑杀两人,纵马腾空而去。铁骑士卒紧随其后,在北军的前营里肆意冲撞践踏。
董越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稳坐马上,从容指挥。
战鼓声忽高忽低,忽密忽疏,一会儿像九天惊雷,震耳欲聋,一会儿又像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几十名传令兵象一支支离弦的长箭,在人流奔涌的大营里横冲直撞。五彩缤纷的战旗迎风招展,指引着北军部曲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作战位置。
北军的防御阵势以中军大纛为中心,两翼分列,雁行展开。
近千名强弓手列于大军阵前,向前方尽情倾泻心中的愤怒和恐慌。
箭矢如雨。
董徽驻马立于董越身后,非常紧张,东张西望的全无主张。他的三千兵马在董越的指挥下,已经列阵于大军阵势的右翼。
“大哥,怎么还没有看到吕布?吕布的大军到底在哪?”
“你先注意看看我怎么布阵,怎么指挥大军作战。”董越不满地骂道,“不管哪一支军队来,这仗都要打。如果前面是李弘,你是不是准备撒腿开溜?”
董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随即察觉自己说错了,又连连摇头。董越抬手就是一鞭,“给我坐直了,不要丢人现眼。你这种人也能做校尉,真是笑话。”
“吕布的大军一路急行五百多里,士卒们疲惫不堪,这一仗还没打,他就已经输了。”接着他回头指指长安方向,“我已派人急报太师大人,城内的援军很快就到,只要我们把吕布的大军团团围住,他就死定了。背叛太师大人的下场就是死。”
董徽一听还有援军,胆气力壮,神情马上轻松了许多。“大哥,吕布是不是疯了?既然他孤军杀到长安是死路一条,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董越心里一惊,猛然回头向长安方向望去。长安城里,会不会也有叛乱?
吕布打马冲上山坡,迎着金色的朝阳向远处的北军大营望去。
北军大营的前方,张辽带着铁骑正在和敌人血战,战场上杀声震天。北军大营的后方,敌人的阵势已经摆开,密密麻麻的阵列一层又一层。如云一般的战旗遮天蔽日,隆隆的战鼓声直冲云霄。
护送董卓进京的三千虎贲果然到了北军大营。吕布咬咬牙,手中的马鞭轻轻地拍了拍马头。董越有八千人,实力太强了,今日这一仗,当真是有去无回了。
此刻,魏续、宋宪、成廉、侯成、李封等诸将各带部曲,齐头并进,前锋将士正搬开北军营寨前的拒马、鹿砦等防守器械,急速向北军大营杀去。
“传令各部,密集靠拢,直杀中军。”吕布大声对传令兵喊道,“告诉张辽大人,立即退下来。”
“走,我们也杀进去。”吕布豪气冲天,带着亲卫骑狂奔而去。
长安,西城雍门。
长安西城原有雍门、直城门和章城门,这三门毁于王莽时期,后虽经修复,但已不复往日的雄伟了。
城门校尉王欣带着五百巡城士卒,很早就来到了雍门。驻守雍门的城门司马看到上官大驾光临,急忙请他上城楼,王欣笑着拒绝了。王欣四十多岁,白面长须,额头宽广,说话温和,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让人觉得很亲和。他是关中名士,待人和善,为人真诚,体恤下属,在京中口碑非常不错。
王欣和几个下属站在城下有说有笑,随意闲聊。这时,从北军大营方向传来了隐约可闻的战鼓声。今天和往常不一样,这战鼓敲起来后就没完没了,而且还带有浓重的杀伐之气。王欣的几个下属和城门司马都很疑惑,互相猜测。北军大营是不是出了事?
过了一段时间,鼓声突然猛烈起来,一阵阵的,就象春雷掠过天际,震撼山野。
“大人,北军大营有异常,我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一个军司马问道。
“军队的事,我们不要管,也管不起。”王欣摇摇手,不同意。
蹄声急骤,几匹快马如飞而来,“让开,让开,我们要去太师府,立即让开……”
北军出事了。站在城门下的几位大人心里一紧,神情顿时严峻起来。
王欣眼里蓦然露出一丝喜色,毫不犹豫地举手喊道:“来人,给我拦下。”
众人惊愣地看着他。拦住?这可是送给太师董卓的紧急军情,这也能拦?
快马冲上浮桥,转瞬即至。
“拦下……”王欣举手高呼。
巡值士卒高声叫喊着,弓箭、长矛同时举了起来。战马惊嘶,咆哮不止。疾驰的身形连连打横,勉强停在了城门下。
四个报信的士卒又气又急,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想死啊?军情十万火急,一刻不能耽搁。快快让开……”
站在后面的王欣轻抚长须,冷身说道:“给我抓起来。”
王欣的几个下属和那位城门司马以为自己听错了,齐齐回头望向王欣。王欣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道:“怎么?我说话你们听不懂?”
“大人,这……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天子脚下,长安城边,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难道北疆军打到长安了?”王欣指指远处和守城士卒推推搡搡的四个北军信使,“这里肯定有问题,给我抓起来,我要带回去审审。”
众人目瞪口呆。大人今天怎么了?没事找事。要和太师大人对着干?这不是自找苦吃嘛。
四个北军信使急了,其中一人猛地抽出战刀,大声吼道:“吕布大人反了,正带着军队攻打北军大营。你们要是再不让路,耽误了大事,你们的脑袋就没了。快让开……”
吕布反了?这个消息倒是很新鲜,大家互相看看,将信将疑。吕布反了,然后带着军队攻打北军大营?攻打长安?他想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吕布肯定不是疯子,眼前这四个人才是疯子,他们根本就是在胡扯。
王欣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越想越好笑,跟着乐了起来。
“给我抓起来。”王欣笑道,“堵住他们的嘴。这四个人一定有问题,我要回去好好审审。”
司徒府。
司徒府今天非常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和这种热闹气氛反差极大的是府内府外全副武装的卫士。
王欣的亲卫被拦在了府门外面。王欣在司徒府长史的陪同下,穿过几所庭院,来到了书房。
王允焦急地问道:“北军大营可有情况?”
“吕大人非常准时,已经发动了进攻。”王欣兴奋地说道,“报信的信使已被我扣下。”
“好,好,好……”王允转身从案几上拿出了一份圣旨,“立即封锁长安十二道城门,没有天子圣旨,任何人不得出城。”
王欣跪接圣旨,急速而去。
司隶校尉黄琬匆匆走进书房。
“子师,王大人可有消息送来?”
“吕布已经杀到北军大营。”王允高兴地说道,“城门即将封锁,现在就看你的了,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黄琬神情坚决地说道,“就算把人全部拼光了,我也要等到大军杀进城来。”
“不能拼光了,要坚决挡住叛逆的支援。”王允摇手道,“吕布能不能解决董越和董徽,我们并不知道。现在北军大营里有八千大军,这一仗很难打。”
“有皇甫大人运筹帷幄,这一仗有什么难打的?”黄琬非常自信地笑道,“我走了。如果我死了,记住把我的家小送回老家。”
王允拍拍黄琬的肩膀,“你多保重。”
未央宫董卓的车驾缓缓进入宫门。
士孙瑞、杨瓒、李肃一起上前拜见董卓。
现在宫内没有宦官,过去本由宦官担任的官职都由三署郎官出任,因此尚书台主掌的事务大大增加。尚书令士孙瑞主掌尚书台,内廷事务都由他处理,代表皇帝出迎太师董卓的事当然也就是他的了。
士孙瑞在关中声望极隆,即使是董卓,也不敢太过怠慢。董卓和他寒暄两句后,请他上车同行。士孙瑞婉言谢绝,和杨瓒两人随待马车左右,显得非常恭顺。
保护董卓到皇宫的一千铁骑留在了未央宫外,军司马陈树带着三百精锐虎贲随同董卓入宫。
田仪看到士孙瑞步行相随,自己不敢继续留在车上,于是下车和李肃走在一起。田仪和李肃闲聊了几句,偶尔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九尺高的大汉,身形矫健,虎背猿腰,相貌堂堂,一脸的络腮大胡子,眉宇之间有一股凛然正气。田仪觉得自己在那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他回头又仔细看了看。
李肃脸色微变,小声问道:“叔平兄,你在看什么?”
田仪没有说话,眉头微皱,捻须沉思。
“叔平,你看到什么了?”李肃又问道,此时他的语气略显紧张,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田仪正好低着头,李肃下意识的动作被他一五一十地全部看到了眼里。他注意到李肃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田仪蓦然想起那个大汉是谁,心里顿时一阵窒息,双眼情不自禁地看向李肃,一脸的惊骇。
秦谊,他是秦谊,是西凉隐士张策的弟子,是西疆号称武技第一的高手。
十四年前,太尉段颎被中常侍程璜和其女婿司隶校尉阳球诬陷下狱,时为段颎掾属的田仪千里迢迢返回西疆求助。当年曾和段颎并肩杀敌的西凉隐士张策、樊志各自带着十名弟子入京营救。等他们赶到京城时,段颎却早已在狱中饮毒自尽了。田仪清晰地记得,这位当时脸上没有胡子的秦谊就是到京营救段颎的高手之一。此人带着五个人杀入北寺狱,探知段颎自杀后,又带着剩下的一个人杀入中常侍程璜府上,一夜之间,诛杀一百四十七口,毫发未伤。
秦谊怎么会成为李肃的亲卫?凭李肃的身份,根本请不到这等绝世高手。当今世上,能请得动秦谊出山的,除了韩遂,就只有出身西疆的几位大臣,而这几位大臣中,其中声望最大的就是皇甫嵩。
安定郡告急,皇甫鸿出兵安定郡,秦谊在未央宫出现,李肃颤抖的手。田仪霎时明白了,长安城叛乱了,大臣们要诛杀董卓。
田仪背心一凉,冷汗瞬时浸湿了全身。
“叔平兄……”李肃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田仪忽然一笑,“看错了,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这位亲卫是我的一位故人。”说完他拍拍李肃的肩膀,向前快步走去。
李肃眉头紧皱,两眼死死盯着田仪的背影,握刀的方手猛然抓紧了刀柄。
陈树注意到田仪惊慌的面容,举在胸前急促摇晃的手指,待他看清田仪的手势后,脸色骤变,魁梧的身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腾空而起,飞身扑到了董卓身上,“走,快走,撤出皇宫……”
李肃看到陈树腾空而起,战刀立时呼啸而出,“关上宫门……杀死董卓……”
战鼓声轰然擂响。
牛角号凄厉长鸣。
南军卫士连拖带拽,护着士孙瑞和杨瓒急速撤离。
董卓的三百虎贲一边护住马车,一边向一百步外的宫门奋力杀去。
李肃声嘶力竭,指挥卫士们拼死击杀。
田仪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高大的秦谊和一个精瘦汉子带着十名高手呼啸杀来,刀刀毙命,血肉横飞。
宫门在西凉铁骑急速驰近的霎那轰然关闭。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七节
第三章狂风暴雨第二十七节长街上,中军校尉董璜带着两千卫士一路急奔。
自己一再告诉叔父,李肃这个人不可靠,恃功骄纵,留在宫中统领羽林不合适,迟早都是个祸害。
但叔父顾及十几年的袍泽之情,百般袒护,不但不听自己的劝谏,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斥责自己。
结果如何?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官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可以肯定地说,一定是李肃叛乱了。
“我早该把他一刀杀了。”董璜骑在马上,懊悔不迭。他不停地回头叫着喊着,催促卫士们跑得再快一点。
叔父只带了三百亲卫进宫,而三千铁骑都警戒于宫外,无法贴身保护。
如果李肃预先在宫内设有埋伏,叔父大人和三百亲卫在全无防备之下,必定死于非命。
“快,快啊……”董璜越想越恐惧,手中的马鞭在空中上下飞舞着,发出了声声骇人的啸叫。
全副武装的士卒们奋力奔跑着,一个个大汗淋漓,剧烈的喘息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各类武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响,气氛紧张的令人窒息。
董璜打马冲出街口,转向了正对皇宫的大道。前方直冲云霄的杀声顿时清晰可闻。
董璜骇然止步。一人驻马立于长街之上。马上的人抱着一卷醒目的黄绫,黑色的大氅包裹他瘦弱的身躯。
战马之后,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大军。一列列手执武器的甲士站满了长街。
肃杀之气霎时笼罩了整条长街。董璜心里一凉,一股寒意顿时侵袭了全身。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叛乱的不仅仅是李肃,还有眼前这位司隶校尉大人。
这位司隶校尉大人的背后是朝廷中的诸多大臣和势力盘根错节的门阀。
黄琬站在这长街之上,等于长安城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势力都叛乱了。
叔父大人凶多吉少,董氏宗族大祸已临。黄琬神情肃穆,缓缓打开手中的圣旨。
董璜扔掉马鞭,抽出战刀,稳坐于战马上,没有丝毫下马接旨的意思。
黄琬看都不看他,高举圣旨,纵声大吼:“天子有旨,董卓祸乱纲常,罪恶滔天,依律诛灭九族。”董璜冷笑,回头看看身后的亲卫和飞奔而来的士卒,猛然举刀狂呼:“叛逆谋反,攻杀皇官,兄弟们,随我杀过去,保护天子……”
“保护天子,杀……”黄琬慢慢卷起圣旨,恭恭敬敬地放进怀里,然后抬头看看从长街一头奔杀而来的虎贲卫士,遗憾地摇了摇头。
几个亲卫冲上来,护着黄琬急速撤到大军后面。
“轰”一声巨响,弩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接着长箭如雨,无数的箭矢厉啸着射向了迎面杀来的敌人。
长街上,血战开始。京兆尹府。城门校尉王欣走进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顿时直冲他的脑门,让他非常难受。
他伸手想捂住鼻子,但手举到嘴边时,他立刻意识到什么,马上又改变了方向,转而轻轻摸了几下胡子。
府内的地上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四溢。王欣试图找个干净的地方下脚,以免脏了自己的靴子,但他抬起的脚就是放不下去,最后只好勉勉强强放到了一个沾满血迹的脚印上。
王欣站住了。他朝里面看了看,发现前面的死尸更多,有的地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踩着死尸才能过去。
“董邦找到没有?”王欣问道。
“还在里面,逃不掉的。”一个军司马回道,
“我们围得早,打得突然,就算他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不过……”王欣扭头看看他,
“不过什么?”
“因为董卓进京,董邦考虑到京城的安全,特意从长安诸陵临时抽调了五百精锐,京兆尹府的卫士骤然增多,我们在攻打过程中,损失较大。”
“我们还有多少人?”
“只有六百多人了,这还包括袁阀、杨阀、马阀等诸多世家的门客。”那个军司马担忧地说道,
“京兆尹府在阳陵、高陵、霸陵等地驻有三千郡国兵,如果他们得到消息,连夜杀回来……”
“他们死了。”王欣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名军司马和站在王欣身后的几个从事吃惊地看着王欣,神情非常震骇。
“你们不要担心,该杀的我们都要杀,董卓的势力一夜之间会烟消云散。诸位大人都是铲除**侫拱卫社稷的功臣,陛下一定会予以重赏。”远处的院落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呐喊,接着王欣就看到几个浑身浴血的士卒急速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大人,我们杀死了董邦。”士卒们一边兴奋地奔跑着,一边大声狂呼,
“董邦死了。”王欣情不自禁,举手欢呼,
“赏,重赏。”接着他回头对亲卫喊道,
“快,擂鼓,集结剩余人马,驰援黄大人,快……”
“大人,我们人马不多了……”
“黄大人只有一千人,无法杀死董璜。”王欣转身就走,神态非常坚决,
“今天我们即使拼光了,全部战死了,也要杀死董卓,走,走……”战鼓声带着血腥的惨烈和悲壮,直上天穹。
未央宫。激烈的杀声穿过紧闭的窗扇,清晰地传到了天子的耳中。天子蜷曲着瘦小的身躯,惊惶不安地坐在案几后面。
双手紧紧地抱着一个锦盒,一双眼睛里尽是恐惧和无助。他非常害怕,三年前洛阳皇宫的大火和杀戮再度一幕幕地掠过他的脑海。
马宇坐在天子身边,拿着一卷书简慢慢地看着,平静而闲适。突然一声闷雷般的轰鸣声传来,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屋外,大地和门窗在这瞬间发出了猛烈的震颤。
天子惊叫一声,本能地丢下怀里的锦盒,双手抱住了脑袋,竭力弯曲着单薄的身体,恨不能一头钻到地底下去。
马宇心神俱震,手中的书简顿时掉到了地上。锦盒滚到地上,因为撞击,盒盖突然掀开了。
盒里的棋子散落了一地。马宇扭头看看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的天子,俯身去捡拾地上的棋子。
天子爱下棋,爱弹琴,和先帝当年一模一样。天子猛然发现怀里的锦盒没有了,接着就看到了滚落一地的棋子,他呜咽一声哭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去捡地上的棋子。
“陛下,臣来捡……”
“这是父皇的,这是父皇的……”天子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四下寻找。
他每捡起一粒棋子,就小心翼翼地拿到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再郑重地放到锦盒里。
这一刻,屋外的杀伐和心里的恐惧好象都已离他而去,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这棋子很普通,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马宇心下疑惑,小声问道:“陛下,这是先帝给你的?”天子摇摇头,拿衣袖擦了一下泪水涟涟的眼睛,
“这是朕的母亲留给父皇的,父皇一直放在身边,谁都不给。每到朕母亲忌辰的时候,父皇就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擦,擦得亮晶晶的,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亮。母亲的琴,父皇走的时候给了姐姐,母亲的棋,父皇走的时候,却谁也没给,他大概想一直带在身边。朕也想要,就偷偷留了下来。”天子哽咽着说完后,马宇不禁想起了先帝,想起了先帝走后突然崩塌的大汉社稷,他心中酸楚,泪水悄然滚落。
君臣两人跪在地上,一个捡,一个擦,心无旁骛,心中一片宁静。李肃惨哼一声,急步后退,锋利的长戟带着一块血肉离体而去。
“啊……”李肃痛不欲生,张嘴发出一声惨厉而愤怒的长嚎,
“杀……杀死西凉贼……”秦谊、陈卫和十名西疆高手势不可当,酣呼鏖战,拼死挡住西凉兵的冲杀,但西凉兵越来越多,杀不尽杀。
西疆高手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羽林军倒下了一排,又一排。李肃回头看看近在咫尺的董卓车驾,叫喊声显得格外的恐怖和凄厉,
“挡住,杀死董卓,杀死他……”杨瓒一手拿着一把刀,亲自冲了上去,
“杀死董卓,杀……”血腥的杀戮空前的激烈。西凉士卒不惜一切代价,奋勇杀进,逐渐接近了董卓。
羽林军死伤惨重,他们的尸体堆满了御道,被敌人踩在脚下肆意地蹂躏和践踏。
董卓悄悄吁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肥胖的身躯安安心心地坐到了车座上。
突然他觉得脸上很不舒服,于是从衣襟上撕下了块绢布,用力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
鲜血早已冷凝,粘满了胡须和脸颊。血迹越擦越多,半张脸都变成了褐红色的一片。
董卓很恼火,十分不满地骂了两句,然后对着手上脏污的绢布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又拿到脸上擦起来。
我野蛮、愚蠢、无知、血腥、残忍,好啊,我野蛮就野蛮,现在就算骂我是胡蛮,蛮子,我也认了。
董卓把绢布举到嘴边,赌气似的又吐了几口唾沫。哼,等我杀光了你们,看看还有谁骂我蛮子。
他用力擦着脸颊,就象拿刀在割着士人的肉。老子要杀光你们。突然,他的手停下了,歪着的脑袋也不动了。
他看到远处又杀来了一支羽林军。董越、董徽、董璜、董邦呢?怎么他们一个都没来?
难道都被杀了?董卓慢慢扭转脑袋看看西城方向的天空。蓝色的天,白色的几片浮云,下了两个多月的雨随着自己的车驾进入长安城,消失了,雨过天晴了。
一种不祥的念头突然掠过他的脑海。战马至死不愿离开郿坞,马车的车轴也断了,雨也停了,这到底是什么预兆?
是吉还是凶?城外有八千大军,城内有数千大军,谁能杀我?司徒府。
胡轸面对皇甫嵩咄咄逼人的眼睛,面对指着自己的长戟和长箭,犹豫了。
是血溅大堂,立即被皇甫嵩砍下脑袋,还是背叛董卓,背叛自己和董卓将近三十年的兄弟之情?
胡轸的大军随董卓撤回关中后,首先得到了兵力上的补充。自从南军有数名都尉阴谋叛乱后,董卓就开始逐步削减南军的人数。
两万南军一部分被董旻带到了郿坞,一部分宿卫禁中,一部分被补充到了北军各部。
胡轸带着五千人马驻防于武关。牛辅兵败关西后,董卓打算再度集结大军,尽快发起反攻。
他在郿坞急书胡轸,让他赶到长安商议攻打关东之事。胡轸本想推辞,因为董卓的意思很明显,要让他代替牛辅到关西前线指挥。
现在牛辅和李傕、郭汜等统军大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要想打赢关西的仗,这个主帅必须要换。
目前几个中郎将中,董越是自己的侄子,董卓肯定要放在身边。吕布、段煨、鲍鸿在西凉军中没有威信,无法出任大军统帅。
唯一符合条件的就是皇甫鸿和胡轸。董卓当然不会把军队交给皇甫鸿,所以只有胡轸这一个唯一人选。
胡轸不愿去,他没信心打赢徐荣。关西如果再打输了,自己这条命就玩完了。
但董卓的军令他又不敢违背,只好皱眉苦脸地到了长安。现在他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早知道长安要发生兵变,董卓就是威胁要打断自己的腿,自己也不来。
大臣们的兵变会不会成功?如果王允和皇甫嵩失败了,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己和董卓这么多年兄弟,董卓嫉恶如仇的性情自己还是一清二楚的。
“你杀了我吧,把我的脑袋拿给董大人。”胡轸咬咬牙,断然说道,
“我和董大人在西疆并肩杀敌二十多年,你让我背叛他,绝无可能。”皇甫嵩脸色一寒,杀气凛冽。
王允气得脸色铁青,挥手喊道:“拖下去,斩了。”胡轸自知必死,胆气大盛,他指着王允的鼻子骂道,
“老子十六岁从军,至今已在沙场上鏖战了三十年,为西疆,为大汉,立下了无数功勋,你算什么?你为大汉做了什么?你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你算个屁啊。你说董大人是乱臣贼子,那你又是什么?当初董大人要迁都长安,要废除五铢钱的时候,你站在朝堂上说了什么?你难道不是乱臣贼子?”
“杀,杀……”王允大怒,咬牙切齿。围在四周的士卒刚要扑上去,皇甫嵩突然
“哼”了一声,不怒自威。士卒们畏惧地看看皇甫嵩,踌躇不前。王允指着皇甫嵩高声质问,
“皇甫大人,难道你要抗旨?”杨彪和淳于嘉等诸多大臣目瞪口呆,一时茫然失措。
“我再说一遍,北军是大汉的北军,不是董卓的北军。北军将士的所作所为都是奉旨行事,和北军将士没有任何关系。北军上下是否有罪,你王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陛下说了算。”皇甫嵩看看王允,沉声说道,
“把胡轸交给我。”王允怒视皇甫嵩,连连摇头,
“好,好……”
“传陛下圣旨,凡董贼一党,抄没家财,九族尽诛。”王允站在大堂上,高举着圣旨,指着一帮被抓的大臣厉声吼道,
“拖出去,杀……”被抓的大臣都是董卓的宗族子弟和故吏亲信,其中还有一位甚至官居九卿,这些人有的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破口大骂。
依照大汉律,秩俸两千石的大员如果违律,必须要经廷尉府审理,再经天子御批,然后才能定罪。
如果是杀头的大罪,那手续就更繁琐了,但此刻王允已经抓了狂,什么律法不律法他一概不问,先杀了再说。
有大臣高呼:“乱臣贼子者,王允也。”不过喊也没用了,王允一声令下,几十颗头颅落地。
太尉杨彪、司空淳于嘉等大臣也觉得不妥。本想劝劝王允,但王允瞪着眼睛说,
“董卓不死,我的脑袋就没了。杀了这些祸国**侫,我王允也算没白死。”
“董卓不死?”太尉杨彪大惊失色,
“这次还杀不死董卓?”王允抬头看看大堂外的天空,沉默不语。吕布的大军还能坚持多久。
北军大营。吕布的大军虽然打了北军一个出其不意,却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北军占据了地利优势,而且吕布来袭的时候,正是北军上午操训的时间,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上官的指挥下,处惊不变,从容集结。
同时董越为了争取时间,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前营一千将士。这一千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吕布大军前进的脚步。
吕布的大军在五天之内冒雨奔袭四百里,而且途中还不借代价攻占了郿坞,其疲惫和损耗可想而知。
但吕布为了抢时间,仅在槐里休息了半天,然后就带着大军从槐里城再度急行八十里赶到长安,向北军大营发起了攻击。
五千将士在雨水连绵的黑夜里走了八十里,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了,此时再攻击北军,无疑是自寻死路。
董越的北军以逸待劳,董徽的大军也休息了一夜,八千将士体力充沛,战意盎然。
双方稍一接触之后,吕布的大军就不行了。董越久经战场,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蓬的机会,他立即下令大军两翼包抄,中路突破,分割包围吕布的军队。
一阵血腥厮杀后,北军成功分割了吕布的大军,剩下的事就是围歼了。
北军由于过早损失了一千人,兵力上没有占据太大的优势,再加上董越要求中路强行突破,造成了部曲伤亡的增大,等到完成包围后,双方形成了一个死局,一个一口吃不掉,一个一时死不掉。
董越心悬董卓的安危,随即命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先把左路的包围圈中打掉,以便腾出兵力回援长安城。
吕布浑身浴血,踉跄后退,
“擂鼓,擂鼓……命令各部结阵自守,各自为战。”
“大人,张辽大人被陷在了北军中军,要不要再派援军杀进去?”
“不要管他了。”吕布挥手听道,
“我们已被北军分割,大军一分为二,无法再集中主力猛攻了。”
“大人……”
“传令诸部,誓死血战,誓死血战……”战马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悲嘶几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起了头,轰然倒地。
张辽筋疲力尽,翻身从马上摔倒。几个北军士卒手执长矛,奋力追了上来。
张辽头枕着一具残尸,想一跃而起,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敌人的长矛从空而降。
战马奔腾,一个铁骑士卒纵马而至,
“杀……”长矛连同那个腾空而起的敌卒被高高得撞上了天空,几个横向杀来的敌人也被这匹疯狂的战马撞得四飞而去。
马上骑士的长戟划空掠过,一个头颅,半截断臂远远地坠落于尘埃。
“大人,走,走……”张辽大吼一声,艰难爬起,一手驻戟,一手拖刀,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歪歪倒倒地向己方阵势跑去。
李封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高大的身躯被飞来的一腿踹得腾空飞起。他想去救几个被北军围住的士卒,结果那几个士卒没救下来,自己反倒被围住了。
他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天上那轮耀眼的太阳,觉得自己解脱了,总算可以死去了,离开这个血腥的战场了。
蓦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吼声,然后一双大手把他稳稳地抱住了。
“还活着吗?”吕布大声吼道。李封苦涩一笑,又喷出了一口血。
“好,没死就好。”吕布把他放到地上,拿下了他手中的战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背出去。”李封昏厥之前,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董越驻马于山坡之上,凝视着长安城方向的驰道,根本无心战场。为什么没有消息?
送信的人一去无影踪,城里也没有任何消息送出来,难道长安城已经被叛逆控制了?
突然,他看到了一杆大旗冲出了天际,接着一骑跃空而出。董越大喜,目不转睛地看着。
铁骑越来越多,大地开始微微战栗。董越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猛然,他高举双手,回头望着战场,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擂鼓,擂鼓,列阵迎敌……”跳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八节
号角长鸣,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了天宇。
铁骑大军一字展开,如同滔滔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怒吼着,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泄而下。
铁骑奔腾的巨大声响和雷鸣般的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就象惊涛骇浪一般,劈头盖脸地向战场上重重砸来。
董徽面无人色,心里的恐惧霎时间击垮了迎战的勇气,他惊慌失措地叫着喊着,然后掉转马头,率先向中军逃去。
正在战场右翼围攻并州军的虎贲将士还在激烈厮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上官已经临阵脱逃了。虎贲营的一个都尉临危不惧,继续指挥部曲攻击并州军,同时遵从董越的号令,组织部分兵力迅速脱离战场,准备用箭阵阻击敌人的铁骑。
董越神色冷峻,连续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传令兵飞奔在战场上,五彩缤纷的令旗在空中剧烈的翻腾着。
吕布的大军刚刚被北军分割包围,但转眼间形势就变了,现在轮到吕布的大军和前来支援的铁骑包围北军了。内外夹攻之下,北军败局已定。
董越知道自己退路尽绝。叛军援兵的到来,改变了战场上的兵力对比。这一仗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突然失败了,他心犹不甘。他断然命令左右两翼大军放弃对并州军的包围,以最快的速度向中军靠拢,固守待援。
北军要想重新获得这场大战的胜利,只有指望董卓带着大军从城内杀出来支援了。
董越再次扭头向长安城方向看去。他盼望出现奇迹,盼望能看见呼啸而来的西凉铁骑。
“密集结阵,密集结阵……”吕布嘶哑着嗓子,愤怒地吼叫着,绝望至极。
西凉人的铁骑杀来了,这说明司徒大人在长安城内诛杀董卓的计策己经失败了。董卓只有在稳住了长安城的情况下,才会派出铁骑支援董越。
“杀,杀上去……”吕布疯狂了,长戟上下飞舞,吼声如雷。“死战,死战……”
并州将士生机尽绝,此刻退也是死,降也是死,只有血战一条路。铁骑奔腾的轰鸣声和鲜血淋漓的战场狠狠地撞击着他们的心灵,激起了将士们埋藏在心灵深处最原始的血腥和凶残。杀,不死不休,战死为止。
并州将士霎时间士气如虹,人人抱着必死之心,一往无前,以命搏命,誓死血战。
北军士卒不进反退,金锣声此起彼伏,急骤的战鼓声也从北军中军大纛下直冲云霄。
吕布大急,连连挥手狂呼:“擂鼓……擂鼓……杀上去,死死缠住北军,缠住他们……”
北军现在和并州军混战在一起,双方杀成了一团,铁骑如果杀过来,北军士卒必定要遭到误杀。所以董越决心要摆脱并州军的纠缠,让铁骑对并州军展开致命一击。你想跑,门都没有,临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吕布咬牙切齿,督军奋起余力,死死缠住北军,杀一个赚一个。
董越苦不堪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翼大军被铁骑无情的杀戮、吞噬,一个个士卒,一面面战旗,被踩在了铁骑的脚下,被碾成了齑粉。
并州军将士难以置信地望着在铁骑下挣扎嚎叫的敌人。铁骑竟然是自己的援军。
绝处逢生的士卒们愣了一下,然后他们激动了,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高举武器,纵情欢呼,如雷般的欢呼声霎时就象春雷掠过大地,传遍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吕布惊喜地看着呼啸而过的铁骑,浑身上下顿时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跟着将士们齐声欢呼,声嘶力竭。
司徒大人成功了,司徒大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他成功了。
“董卓死了,董卓死了……”吕布突然意识到什么,举起长戟在阵前狂奔起来,“董卓死了,董卓死了……”
吕布的心灵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栗着,他的泪水冲出了眼眶,他哭着,叫号着,他丢下了长戟,甩下了战盔,他高举双手,仰天狂呼:“董卓死了。”
“丁大人,睁开你的眼睛,董卓死了,他死了……”
战场上一片混乱。
董卓死了。震耳欲聋的叫声让北军将士人心惶惶,士气立时掉落到了极点。苦苦支撑的北军开始乱了。
董越不相信,他不相信董卓会死,他急切地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奇迹出现了。
在士卒惊喜的欢呼声中,董越霍然回头,他看到了祈盼已久的援军,看到了转败为胜的希望。
“擂鼓……杀,杀啊……”
北军将士顿时士气陡振,如雷般的杀声霎时震撼了四野。
北军、并州军,还有那从天而降的羌人铁骑,三支大军就象三只嗜血猛兽,狠狠地撞到了一起,然后疯狂的咆哮着,撕咬着,在血肉横飞之间肆意蚕食着一条条血淋淋的生命。
援军越来越近,董越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震骇,心里的绝望和痛苦越来越强烈。
董越突然面对长安方向,纵声狂呼:“大人,你在哪……”
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旁,是一面巨大的红色战旗,战旗上绣着两个斗大的字:皇甫。
皇甫鸿望着前方血腥而惨烈的战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吕布总算撑过来了,今天这一仗,终于赢了。大汉将因这一仗而重振天威。
“传令诸部,从战场两翼杀进去,包围董越,全歼叛逆。”
三千将士在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像狂啸的飓风一般卷进了战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董越带着亲卫曲急速后撤。
董徽的尸体横放在一匹战马上,鲜血顺着两只摇晃的手臂流到了指尖上,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潮湿的地面上。
董徽在逃往中军途中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然后被敌人的铁骑践踏而死。虽然他的亲卫拼死相救,但最后也就抢回来一具残破的尸体。董越不想丢下弟弟的尸体,他要带着弟弟一起逃出战场。
“大人,我们往哪撤?往郿坞吗?”
“郿坞已经没了。”董越痛苦地说道,“我们往东,到潼关,到关西去。”
亲卫曲的军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大人,那太师……他还能……”
董越心中悲恸,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没有了,都没有了……”
“走,我们到关西会合牛辅,然后杀回来,杀死皇甫嵩,为太师大人报仇。”
长街浴血,杀气纵横。
董璜的两千虎贲卫士被司隶校尉部的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但董璜急于杀到皇宫,他根本不顾惜士卒的伤亡,督军猛攻。
黄琬为了尽可能迟滞和杀伤敌人,在长街上布置了二十台弩炮。每当前一列的阻击士卒倒下后,后列就以弩炮轰击,然后士卒们再冲上去,猛杀猛砍。司隶校尉部因为兵力单薄,不得不且战且退。
双方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城门校尉王欣带着援兵从董璜的背后杀了过来。
董璜腹背受敌,手下将士虽然拼死抵挡,但奈何司隶校尉部和城门校尉部的士卒勇不可当,无惧生死,个个越杀越来劲,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虎贲卫士连番冲杀,推进了两百步,距离皇宫近在咫尺了,但此刻他们已经付出了死亡一千多人的代价,无力再冲了。
“擂鼓求援,让铁骑来救我们,快点……”黄璜声嘶力竭,狂吼不止。
黄琬焦急地回头看看,再转过一条街,就是直达皇宫的御道了。如果让董璜冲过这条街,和董卓的铁骑会合,事情就不可预料了。
“传令下去,给我杀死董璜,立即杀死他……”
十几个武技高超的袁阀门客奉命保护黄琬,一直没有离开他左右,这时听到黄琬的命令,立即带着黄琬的亲卫队杀了上去。
董璜和亲卫们冲过箭雨枪林,奋力鏖战,逐渐逼近了街口。董璜清晰地看到黄琬策马挥鞭,指挥士卒们奋勇拼杀,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黄琬惊恐而愤怒的叫喊声,听到他不停地喊着杀死董璜。
“老匹夫,我要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挫骨扬灰……”董璜气怒攻心,破口大骂。
董璜的叫骂暴露了他的位置,袁阀的高手们以最快的速度,最犀利的攻击,迅速杀了过去。弩箭在厉啸,长剑在飞舞,手戟在狂号,战斧在咆哮,一番暴风骤雨的攻击之后,董璜突然发现敌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几十个武技强悍的亲卫全部被踩在了敌人脚下。
一瞬间,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几十个悍卒就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董璜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挥刀就砍。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凌空而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洞穿了董璜的身躯。
董璜心中巨痛,双手本能的抛下战刀,一把握住了枪柄,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时,他才蓦然发现胸前的铠甲片片碎裂。
“去死吧……”董璜一声怒吼,双手用力折断枪柄,把半截断枪狠狠地插进了敌人的脖子。
战刀划空而过,董璜硕大的头颅腾空飞起。
长街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阳光变得异常的冷凛,和风变得格外的肃杀。
黄琬,王欣,还有两百多名幸存下来的士卒站在长街上,站在尸堆中,站在血泊里,神情肃穆,心中再也找不到半丝的悲痛和怜悯,冷酷和残忍在这一刻占据了他们早已麻木的心灵。
杀光了,死光了,这就是拱卫社稷,这就是铲除奸侫,这就是报仇雪恨。
王欣慢慢地走到黄琬的马前,和他相视一笑。
“我们去杀董卓吗?”
黄琬点点头,然后轻踢马腹,调转马头,走向了另外一条长街,通向未央宫的长街。
王欣看看长街上三三两两的士卒,举手做了个手势。一个军候拿着董璜的脑袋,率先跟了上去。其它的士卒拿起武器,步履蹒跚地踩着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另外一个战场,另外一个死亡之地。
王欣低头看看沾满了鲜血的靴子,心痛地摇摇头。然后就势抬起一只脚,用力在一具死尸的衣服上擦了擦。突然他发现这是自己的手下。王欣惊呼一声,急忙俯身去擦。血迹没有擦掉,反而沾了两手的污血。王欣沮丧地看看双手,叹了口气,然后踩着满地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骑在战场上往来飞驰,四处追杀逃跑的敌兵。
疲惫不堪的步卒们在各自上官的指挥下,围杀负隅顽扰的最后几股敌人。
皇甫鸿和一队亲卫打马飞驰,四处寻找吕布。
吕布和张辽坐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身负重伤的李封,低头无语。离开吴岳亭的时候,大军有八万,两仗打下来,大军只剩下了两千多人,这还包括留在郿坞的一千兵。吕布的大军几乎打完了。
“大人,皇甫大人来了。”站在吕布身后的亲卫指着远处匆忙而来的一队铁骑,小声说道。
吕布和张辽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吕布第一眼看到皇甫大旗的时候,欣喜若狂,但他随即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丝不安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里。
吕布曾经怀疑过筹划和指挥这场兵变的是皇甫嵩。因为杀董卓,靠司徒大人一帮文臣在背后耍阴谋是不行的,必须要动用军队。自己实力有限,在军中也没有威信,即使自己侥幸杀了董卓,也无法稳定关中的局势。董卓的一帮旧将现在大部分驻军于外,手上都有军队,只要他们联手反攻,关中必将大乱。数万大军杀到长安,不但王允和自己性命难保,最后恐怕连天子都很危险。当今朝堂上,能让董卓旧将拜服的只有皇甫嵩。杀死董卓后,能不能达到拯救和稳定社稷的目的,还要看皇甫嵩能不能及时震慑和安抚董卓旧将。
不过自己的这种猜测被司徒王允大人一口否定了。王允认为今天我能杀董卓,那明天董卓的旧将就会杀我。在王允看来,除恶就要务尽,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患,所以他坚决要求董卓死后,把董卓的所有旧将全部诛杀,一个不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现在司徒大人为了诛杀董卓,不得不依靠皇甫嵩的助力,但董卓死后,司徒大人会不会因为和皇甫嵩在政见上的不同,产生激烈的冲突?
从皇甫嵩这个角度来说,他肯定要招抚董卓的旧将,因为这些人,甚至包括董卓,过去都是皇甫嵩帐下的大将,他不会把刀砍向自己的手下。然而,董卓的旧将一旦顺从了朝廷,这些人是不会听王允的,他们只听皇甫嵩一个人的,皇甫嵩实际上等于控制了数万军队。皇甫嵩实力骤增,再加上皇甫阀在西疆和关中两地的巨大影响力,这朝政由谁说了算,可想而知了。
刚刚杀掉一个董卓,朝堂上立即又出现了一个手握重兵的皇甫嵩,王允和朝中一帮大臣怎能忍受?在王允等诸多大臣的眼里,皇甫嵩和皇甫门阀世代都是武将,说到底皇甫嵩还是一个武人,所以王允至死也不会答应招抚之议。
要想招抚董卓旧部,天下只有皇甫嵩一个人能做到。但朝廷和王允等诸多大臣又担心皇甫嵩会象董卓一样擅权误国,所以他们只有一个选择:明知朝廷应该招抚董卓旧部,尽快稳定关中,也坚决拒绝这么做。
王允既然态度非常坚决地不愿招抚董卓旧部,那么他肯定有杀死这些人稳定关中的办法。但问题是,皇甫嵩会让步吗?在事关社稷安危面前,皇甫嵩还会象过去一样,毫不犹豫地让步?
吕布、张辽和皇甫鸿三手相握,彼此都很激动。
“我来迟了。”皇甫鸿歉疚地说道,“按照司徒大人的安排,今天清晨我就应该赶到这里,和你们前后夹攻董越和董徽。但我在高陵围杀京兆府郡国兵的时候,碰到了不少麻烦,耽误了半天时间。”
“谢谢坚寿兄及时来援。”吕布感激地说道,“坚寿兄的救命之恩,我和文远日后必当重报。”
“奉先,你我都是为了大汉社稷,何来救命之说?”皇甫鸿摇手道,“能全歼董越、董徽的八千大军,两位大人居功至伟。”接着他指指长安城方向,“城内的事还没有解决。我们立即整军,急速杀进城去,诛杀董卓,保护天子。”
“董卓没死?”吕布吃惊地问道。
“我不知道。”皇甫鸿焦急地说道,“我们立即进城。”
“擂鼓……擂鼓……”吕布转身向战马飞奔而去,吼声愤怒至极。
“文远,你留下。”皇甫鸿说道,“我给你一千人,还有羌人铁骑。如果城内情况紧急,你接到我的急报后,再带着铁骑飞速杀进。”
张辽点点头,对皇甫鸿的沉稳和谨慎非常佩服,“下官清理了战场,即刻率军赶到雍门外相候。”
屋外的杀声已经延续了很长时间,间或还能听到几声弩炮的轰鸣。
天子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托着腮帮子,两眼十分专注地看着棋盘,凝视沉思,对屋外的杀伐声恍若未闻。
马宇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时抬头倾听屋外的声音。两个多时辰了,难道还没有把董卓杀死?
“爱卿,你很怕吗?”天子突然问道。
马宇微微一笑。
“朕很怕。”天子紧张地眨眨小眼晴,“是有人要杀朕吗?”
“陛下,宫内有虎贲、羽林,有数千卫士,不会有事的。”马宇说道,“董卓阴谋篡逆,今天,我们杀的就是他。”
天子愣住了,“太师?太师要杀朕?”
马宇点点头。
“太师对朕很好,为什么要杀朕?”天子又是恐惧,又是疑惑。
“因为董卓要做大汉的皇帝。”
天子低着头,两手来回捏着那粒棋子,心里很茫然,也很害怕。
“董卓犯有十大滔天重罪,陛下想知道吗?”马宇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一声震天巨响,好象天地突然坍塌了一般,门、窗一阵猛颤。
天子吓了一抖,手上棋子“啪”地掉到了棋盘上。
西凉铁骑杀光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卫士,和董卓会合,然后他们护着董卓的马车,缓缓向宫门外杀去。
宫门附近的两座殿堂被西凉士卒点燃,很快烈焰腾空,浓烟滚滚。从两侧向御道冲杀的卫士被大火阻挡,只能集中在一起,向御道上尽情倾泻犀利的长箭。
火越烧越大,其中一座殿堂轰然倒塌。
董卓的马车距离宫门只剩下二十步了。
刘范、杨瓒、李肃三人身先士卒,指挥卫士拼死阻杀。
秦谊带着数名高手再次杀到了马车附近。他战刀狂舞,连诛三人,一步冲到车前。战刀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刀断,车轮受损。“给我斧子,给我斧子……”秦谊纵声大叫,同时一拳砸断了敌人刺来的长矛。断矛到了他手,顿时变成了夺命利器,三个西凉兵惨叫着飞了出去。
陈卫连中三刀,鲜血迸射,但他毫不退缩,反而更加凶猛,手中的战斧一路咆哮着,连杀数人,最后在秦谊的掩护下,一斧砍断了车轴。
陈树带着西凉兵呼号上前。几个西凉兵抬着马车,继续后撤。
秦谊、陈卫狂性大发,矛、斧齐上,陈树抵挡不住,被一矛洞穿,跟着头颅就被战斧劈成了两半,脑浆、鲜血四射而出。
宫门外战鼓雷动,杀声四起,西凉兵象潮水一般拥挤而入。
董卓神色一喜,抬头看去。
吕布驻马立于宫门之前,横戟而立,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董卓不假思索地举手高呼:“奉先,快来救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二十九节
话音未落,董卓脸上的喜色突然不翼而飞,一双眼睛蓦然睁大,眼晴内尽是愤怒和震骇。
皇甫嵩一身重铠,面如冷霜,缓缓出现在吕布的身后。
吕布背叛了,皇甫嵩也背叛了。悔恨就象锋利的长刀凌迟着董卓的身心,象毒药一般烧蚀着董卓的骨髓。当初自己没有杀死他们,今天自己反倒被他们杀了。
董卓忽然笑了起来,浅浅的笑意里饱含着极度的鄙夷,极度的痛苦,极度的苦涩和悲凉。
如果今天死于士人的屠刀,自己心服口服。输了就输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值得后悔和抱怨的,但今天死于皇甫嵩的刀下,死于吕布、李肃的刀下,自己觉得很悲哀。皇甫嵩、吕布都是武人,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诛杀自己,武人都将在自己死后遭到士人的疯狂报复和清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不知道士人卑鄙无耻的嘴脸和血腥残忍的手段?杀了自己,武人也就彻底失去了权柄和保护,他们将步自己的后尘死于非命,除了死亡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士人鄙视武人,视武人为祸乱纲纪的洪水猛兽,自此后,武人将绝迹于朝堂,将被屏弃于叙柄之外。悲哀而可怜的武人。
董卓想到了段颎.段颎仅仅做了一个多月的太尉就死了。相比段颎,自己要好一点,在大汉各方势力的围攻下,苦苦支撑了两年多,但最终还是因为武人对自己的背叛,走上了死路。李弘呢?此刻远在冀州的李弘还能支撑多久?我死了,大汉手握重权的武人只剩下李弘一个了。从此后,李弘将代替我,成为大汉最大的叛逆,成为大汉所有势力围攻的对象。过去因为我的存在,李弘还能在各方势力中左冲右突,奋力挣扎,但我死了呢?我死了,李弘还能挣扎多久?
董卓抬头望着天空。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它们就象自己昔日的戎马岁月,令人沉醉,让人怀念。
这一刻,董卓忘记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忘记了所有痛苦挣扎的艰难岁月,心中只有那片蓝天,那片飘逸悠闲的白云。
他久久地望着,一动不动。
战鼓雷动,杀声震天。
西凉兵奋战多时,死伤惨重,但依旧负隅顽抗,誓死血战。
此刻一部分西凉兵被黄琬、皇甫鸿、王欣带人围在了未央宫外,一部分人被皇甫嵩、吕布带人赶进了宫内,败亡已成定局。
吕布高举金准的人头,纵声狂呼:“奉天子旨,诛杀董贼。”
“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西凉兵杀红了眼,高声呼号着,迎着吕布就杀了上去,“杀,杀死吕布……”
未央宫内外,尸积如山,双方将士踩着尸体,酣呼鏖战,惨烈至极。
长箭、战刀、盾牌、长矛,甚至还有断肢残臂,向吕布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吕布怒喝一声,飞身滚到马下,手中头颅对准冲上来的敌人一头砸下,长戟霎时洞穿了敌人的躯体。
李肃奋力撞开眼前的敌兵,一刀枭首。
秦谊、陈卫紧随其后,三人再度杀到了马车附近。几个西凉士卒至死不退,以血肉之躯拼死抵挡。一个西凉兵身中数刀,伤痕累累,临死前还抱着马车不放,十几支厉啸的弩箭随即把他牢牢钉在了马车上。
陈卫腾空而起,手中长矛居高临下,如闪电一般扎向董卓。董卓稳坐车内,一刀劈下,矛断,矛柄去势不减,恶狠狠地刺进了董卓的胸口。董卓虽然身穿重铠,但禁不住这重重一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一个西凉兵怒吼着,连人带刀腾空撞向陈卫,陈卫躲闪不及,被撞得倒飞而去。
秦谊踩着敌人的尸体,从马车侧面冲了上去。董卓怒睁双目,虎吼一声,战刀凌空劈去。两刀相撞,火星四溅。秦谊刀断,拳至。董卓战刀来不及回削,只好举拳去迎。两拳再撞,骨裂之声清晰可闻。董卓痛彻心肺,高声惨呼。李肃长矛适时刺至,再击董卓胸膛。董卓一把抓住矛柄,大吼一声,用力推出。李肃猝不及防,倒退一步。董卓也坐立不稳,摇晃欲倒。秦谊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脚踢出。
董卓翻身滚到车外。
吕布杀到。吕布诛十七人,换七件兵器,连进二十步。看到董卓掉到车下,吕布心神激动,大发神威,战刀一连砍倒两个,一拳打死一个,一脚踢飞一个,身形如狂暴的猛虎,瞬间再进两步,一脚踹到了董卓的肚子上,“去死吧。”
董卓挣扎欲起的身躯轰然倒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两个西凉兵高声怒吼着,飞身来救,抡刀就剁。吕布全然不顾,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剁下。董卓狂吼一声,双手撑地,庞大的身躯猛然挪动。
吕布一刀砍中董卓的胸部,顿时火星四射,铠甲寸裂,战刀一断两截。董卓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立刻昏死过去。
背后两把刀同时杀到。就在这瞬间,秦谊横空而至,一脚踹中左侧的敌兵。那西凉兵惨嗥一声,身躯打横飞起,飞速撞上身侧的士卒。两把战刀一把剁空,一把擦着吕布的肩头划空,带起一抹殷红的血珠。
一个羽林兵奋力冲上,一刀剁下董卓的头颅。
西凉兵高声悲号,刀枪齐下,顿时把那名羽林兵砍倒再地。
“董卓死了……”吕布一拳砸飞敌兵,顺手夺下敌人的战刀,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董卓死了……”
秦谊抢过敌人的断矛,飞身扑上。“拿下人头,拿下人头……”
李肃跳下马车,长矛飞舞,接连挑起数具压在董卓身上的尸体。
西凉兵疯狂搏杀,呼号而上,马车旁立刻堆满了更多的尸体。
吕布、李肃、秦谊抵挡不住,连连倒退。
羽林军士卒蜂拥而上,奋勇击杀。
“董卓死了……”如雷般的吼声,欢呼声响彻了未央宫上空。
下午,太尉杨彪、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尚书令士孙瑞等大臣进宫觐见天子。
天子非常恐惧,一言不发,任由诸位大臣们操办一切。大臣们若征询他的意见,他就点头,不敢有半句说词。
王允举荐太尉杨彪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今日大汉有五公,太师董卓被诛,太傅刘虞远在幽州,朝中三公以太尉为首,当然应该由杨彪主掌国事。
杨彪当即请辞。此次之所以能成功诛杀叛逆董卓,司徒王允当居首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数年来的精心筹划。杨彪和淳于嘉等大臣一致举荐王允主掌国事。
天子随即下旨,以司徒王允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
王允奏请天子,立即把董卓犯有十大重罪,已经伏诛的消息诏告天下,并下旨捉拿董卓的宗族门生故吏,所抓捕者,一律诛杀三族,抄没家财。
关中三辅的扶风、冯翊两郡早已被王允控制,京兆尹的大部分县吏也是王允的人,所以王允奏请天子,尽快任命一个新的京兆尹,以安抚京兆各地。
王允同时还表奏了诸多急待处理的国事,比如立即急诏各地州郡上表呈述,废除小钱重新使用五铢钱等等,天子一一准奏。
在王允等大臣准备告退的时候,天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既然董卓已经死了,那就把他埋了,不要挫骨扬灰了。
王允非常激动,断然拒绝,“董卓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挫骨扬灰,已经很便宜他了。”
天子面色苍白,低头颤抖。
董卓的尸体被剁成碎块,焚烧成灰,撒于驰道。董氏宗族子弟被杀一净,葬于乱坟岗。董卓的诸多亲信故吏被全家抄斩,丧命者多达五千多人。
在皇甫嵩、吕布等人的极力劝阻下,王允退了一步,没有把北军数十名军吏的家眷关进大牢,而是暂时监禁了起来。
第二天朝议,王允奏请天子下旨,要求牛辅、李傕、郭汜、王方、贾诩等北军将领立即回京述职,如若迟迟不归,则以谋反论处,诛杀九族。
朝中大臣们很吃惊,纷纷劝阻王允。
这道圣旨送过去,牛辅等人自知必死,肯定要叛乱,要带着大军杀进关中。此刻关中只有吕布的两千兵,皇甫鸿的两千兵,李肃的一千羽林军,即使加上皇甫嵩请来相助的三千羌骑,扶风和冯翊两郡的六千郡国兵,整个关中也不过只有一万四千人,根本不是叛逆的对手。
“大人,我们坚决同意诛杀董卓旧将,但此事必须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司空淳于嘉劝道,“大人急于重振社稷,安定天下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前提是,我们要先稳定关中,要把牛辅等人的军队控制到手,然后才能杀他们。关中无论如何不能再起战火了。”
皇甫嵩非常生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吕布担心牛辅率军杀进关中,长安难保,也出言相劝。
长安兵变,双方大约有四万三千军队参予其中,损失非常惊人。
董卓一方有他的三千铁骑和一千虎贲,有左将军董旻的三千人,虎贲中郎将董越的五千人,护羌校尉董安的三千人,中军校尉董璜的两千人,武猛校尉董徽的三千人,京兆尹董邦的三千郡国兵。这两万三千人中,护羌校尉部的三千人马后来跟了吕布。镐城北军大营一战最后也只有三千俘虏,其余一万七千人全部战死。
朝廷这一方有皇甫嵩临时拼凑的一千私兵,向羌胡诸部借的三千铁骑,司隶校尉黄琬的一千人,城门校尉王欣的八百人,左中郎将刘范和骑都尉李肃的三千羽林、虎贲军,中郎将吕布的九千人,中郎将皇甫鸿的五千人。虽然扶风郡王宏和冯翊郡宋翼各有三千郡国兵,但他们为了确保兵变成功后三辅能够迅速稳定下来,都没有参战。因此只有二万三千人先后在各个战场上誓死奋战,最后损失了大约一万四千人,折损一半多。
此役双方损兵折将三万一千人,关中元气大伤,长安不堪一击。
此时除了赦免北军诸将外,别无它途,请大人三思啊。
王允不为所动,固执己见。
“我就是要逼反牛辅。”
皇甫嵩实在忍不住了,他指着王允说道,“司徒大人所倚仗的无非是鲍鸿和段煨的军队。但他们挡得住牛辅吗?”
众臣猛然醒悟。这圣旨中没有提到段煨和鲍鸿的名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样子,这两人就象吕布一样,也早被王允秘密说服了。
司徒大人竟然还有伏兵。王允步步施计,算无遗策,如果董卓不死,那当真是老天无眼了。
王允从容笑道:“段煨大人原是北军将领,虽然他和董卓年轻时都曾在段颎帐下效力,但他不是董卓的亲信,也不是董卓的旧部,他只听命于天子和朝廷。至于鲍鸿大人,诸位应该更清楚了。当年我任豫州刺史的时候,他是我的手下,我们曾一起率军攻杀黄巾军,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王允看看诸位大臣,继续说道:“天子密诏我早在新年时,就已经交给了鲍鸿。我一再嘱咐他,要尽可能保存实力,不要急于攻打河东,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影响了诛杀董卓的大计。”
“昨天董卓死后,我即以八百里快骑密告段煨和鲍鸿两位大人,命令他们立即率军赶到华阴,趁着王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击杀王方。只要击败了王方,攻占了潼关,牛辅就被困在了关西。”
“上个月牛辅在关西大败,粮草辎重全部被北疆军夺去了。董卓为了应急,临时从长安调拨了一部分,但这批粮草辎重数量有限,最多只够供应大军半个月。所以,我们只要牢牢守住了潼关,牛辅的大军将很快崩溃。”
王允冲着皇甫嵩拱手说道:“皇甫大人,你说我这个办法能不能保住关中?保住长安?”
皇甫嵩摇摇头,“大人,你不要忘记了,打仗要靠士卒去拼命,要靠下级军吏去冲锋陷阵。你知道段煨和鲍鸿的军中现在有多少董卓旧部?有多少追随董卓征战疆场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的屯长、军候、军司马?大人一心要杀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会卖命?”
“牛辅、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王芳、贾诩这些西凉悍将,都是久经沙场,九死一生的人,你要杀他们,他们绝不会束手待毙。粮草不足,他们可以吃人。仅仅靠一个潼关,是挡不住他们的。”
“好,皇甫大人提醒得好。”王允笑道,“如果龙骧将军徐荣趁着牛辅攻打潼关的时候,率军出击,你说我们能不能击败牛辅?”
皇甫嵩蓦然想到什么,脸色突变,“大人,此旨切切不可下。”
“圣旨已经连夜送往河东了。”王允略为诧异地看了一眼皇甫嵩,“皇甫大人,有何不妥吗?董卓伏诛,天子主政,晋阳朝廷当然要取消了。天子已经诏令长公主和诸位老臣即刻返回长安。”
皇甫嵩长叹无语,再不说话。
朝议结束,众臣散去。
吕布匆匆追上皇甫嵩。
“皇甫大人……”吕布飞身下马,躬身施礼,“下官有一事相询。”
皇甫嵩驻马停下,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你是不是很难理解?”
吕布点点头,四下看看,然后小声问道:“司徒大人为什么要急于对付北疆?”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奉先,你是北疆人,司徒大人也是北疆人,但你们有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你知道吗?”
吕布想了一下,摇摇头。
“你是武人,司徒大人是士人。”皇甫嵩低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吕布低头想了一下,疑惑地摇摇头,“皇甫大人,骠骑大将军忠心耿耿,为大汉开疆拓土戍守边疆,功勋盖世……”
皇甫嵩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天子西迁长安已经两年多了,这么长时间里,他为什么不攻打关中讨董勤王,却反而去打洛阳,打冀州,为什么?”
吕布哑口无言,若有所悟。
“司徒大人的本意是好的,但时机和方法却错了。”皇甫嵩无奈地说道,“他如果能象杀董卓这样有耐心,大汉何愁不兴?”
“如今关中未稳,司徒大人立即撤消晋阳朝廷,以天子旨督令徐荣攻打牛辅,其目的显然是打算削弱李弘的权柄,消耗北疆军的实力。但他这么做,等于变相宣布朝廷在诛杀董卓之后,要对付李弘。司徒大人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四月上,关西弘农郡,陕城。
朝廷圣旨送达陕城大营。
徐荣打开圣旨,面色骤然剧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三十节
董卓死了?怎么可能?
徐荣目瞪口呆,心中一阵狂跳。这是一个骗局,董卓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谁能杀死董卓?董卓手握权柄,麾下有十万雄兵,朝中谁有这个本事杀死董卓?刺杀?更不可能。传言董卓出行,前后左右有数千铁骑和虎贲,一般人根本无法走近他十步之内。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杀死董卓。
徐荣小心翼翼地捧起圣旨,仔细验看黄绫上的天子印玺。的的确确,那是天子用于发兵的皇帝信玺,但如今董卓大权独揽,皇帝印玺都掌握在他手上,这圣旨肯定是董卓矫诏。天子和长安朝廷已经成了董卓篡逆的工具,这已是天下人的共识。这份圣旨没有任何效力。
北疆上上下下都遵奉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尤其是刘和携带天子承制诏书到了晋阳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更具有了无上权威。北疆文武大臣只听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的,不会遵从其它任何人的指令。
但董卓突然矫诏于我,有何目的?他想干什么?攻打河东还是继续攻打关西?四月到了,河东正在春耕,如果此时董卓把关西战场上的大军秘密抽调到蒲坂津方向,河东可能失守。
徐荣丢下圣旨,急忙打开张白骑的急书。长安这次有两名信使到了河东,一个北上晋阳,一个南下关西。到关西宣旨的信使由张白骑派人护送而来。张白骑在书中说,段煨和鲍鸿的大军虽然近期停止了攻击,但据斥候探查,河对岸北军大营正在逐渐增大,北军好象有增兵迹象。
董卓趁着北疆军主力攻打冀州的时候攻打河东,这本是北疆意料中的事,董卓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搞什么诈死之计来麻痹我。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军如果攻占河东,北疆势必危急,我是不是应该立即向牛辅发动攻击,以便牵制和迟滞董卓攻打河东?
徐荣坐在案几后面,浓眉深锁,一双大手握在一起,两只大拇指互相搓动着,心里焦虑难安。
玉石、颜良、张郃、华雄、田畴、杨华、陈卫、周山匆匆走近大帐。
徐荣把圣旨摊在案几上,让诸将一一过目。
“你们看看,这是长安送来的圣旨。”徐荣指指圣旨上的朱红印玺,“圣旨是真的,但这事情是真的吗?董卓突然诈死,什么意思?”
“董卓死了?”颜良难以置信,接着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死了好,死了我们可以打长安,可以救回天子重振社稷了。哈哈……”
“子善,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是真的?”张郃也笑着问道,“董卓被杀了?”
“圣旨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司徒大人王允精心筹划,一举击杀了董卓。”颜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董卓真搞笑。他是不是酒喝多了,一时高兴,拿我们穷开心?”
华雄冷哼一声,一双粗黑的大眉毛上下剧烈地抖动着,“董卓欺人太甚。想决战,叫牛辅来打就是,用得着这样戏弄我们?”他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说道,“大人,我们立即攻打弘农城,给董胖子一点颜色瞧瞧。他以为大将军在打冀州,我们就不敢两线作战了吗?”
“狗屁……”玉石嗤之以鼻,“董胖子童心未泯,真会找乐子。我们打他,看他还乐不乐。”
“不能打。”田畴摇手说道,“目前关西战局被我们控制着,贸然出击会破坏眼前的有利形势,对冀州战场造成不利的影响。关西作战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现在只要稳住这种僵持局面,就能给冀州战场争取足够的时间。我们听大将军的,不能主动出击。”
“我也赞同子泰的意见。”陈卫说道,“现在京畿形势危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重大变化,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洛阳,而不是长安。”
陈卫随即把京畿形势具体分析了一下。
上月底,刘表率军攻打南阳,袁术迎战,双方在朝阳、新野一带激战。
本月初,袁谭、高干、韩浩等人受梁国相程景、汝南太守徐璆之邀,以攻杀黄巾军为借口,突然杀向陈国。陈国相许玚寡不敌众,急忙向豫州刺史孙贲求援。孙安、朱治随即率军相救,双方在颖水一带展开激战。
袁术腹背受敌,叫苦不迭。此时高览已经率军回到洛阳,刘勋、刘祥、苌奴三将各自率军驻守于伊阙、轘辕和大谷三关。袁术既舍不得洛阳,又无法击退两路强敌,只好向朱俊和徐荣求援。
豫州和荆州战火重燃,直接危及到了洛阳的安全。行车骑将军朱俊急忙召回周华的一万大军,分驻于洛阳长平观北军大营以及虎牢、伊阙、轘辕、大谷四关。刘勋、刘祥和苌奴因此得以脱身,率军南下,帮助孙贲攻打袁谭。
刘表和袁谭两路攻击袁术,显然是为了把袁术赶走,而这一切,谁都知道是袁绍的安排。
朱俊为此非常生气,他急书淳于琼,值此社稷危难之际,袁绍为何还要手足相残?袁绍到底是拯救社稷,还是摧毁社稷?朱俊说,如果袁绍无意讨董勤王,那就请大人率军退出洛阳,返回河内,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讨董大计。
淳于琼拒不退过黄河,朱俊也不敢强行逼迫。如今这驻守京畿的一万大军里,有七千人马来自兖、徐、豫三州郡县,而且,目前京畿各路大军的粮饷军械都是来自这些郡县,得罪了袁绍,也就等于自绝生路。朱俊当真是欲哭无泪。
“现在高览大人的军队驻守函谷关,我们在陕城、渑池一带只有两万大军。”陈卫说道,“如果强行攻击牛辅,我们损失非常大。大军受损,首先河东就要遭到来自关中和关东两个方向的威胁,这和我们的关西策略有很大冲突。”
“关西策略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守住关西,保证河东不受战火荼毒,从而保证北疆的绝对稳定。”杨华卷起圣旨,摊开了地图,“在大军没有拿下冀州之前,我们务必要尽可能避免和减小大军的损失,这是关西策略的重中之重。”
“诸位大人为什么一致认为这份圣旨是假的?”周山突然说道,“如果董卓真的死了,这份圣旨是真的呢?”
颜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就想骂他,但看到徐荣、田畴、陈卫等人郑重其事地连连点头,他又忍住了,“如果董卓真的死了,牛辅立即就会杀进长安。”
“对,所以天子才下旨命令徐大人攻击牛辅。”周山拱手对徐荣说道,“大人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这事如果是真的,董卓真的被司徒大人杀死了,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毕竟关系到北疆,关系到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的将来,不能不仔细想一想。”
大帐内无人说话了。
如果董卓真的被杀了,这份圣旨是真的,那么将来徐荣就要背上抗旨的罪名,而大将军和今天坐在大帐内的诸将都要受到牵连。虽然抗旨不遵不至于被杀头,但如果牛辅真的杀进长安,天子被弑或者再次被挟持,那徐荣的罪责可就不仅仅是抗旨不遵了。
徐荣沉默不语,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搓动着。
“大人,你看是不是把这事急告朱俊大人?”田畴小声说道,“攻打牛辅,需要足够的兵力,但从京畿目前情况来看,朱俊大人短期内无法援助我们。我们可以趁机把此事广为传播,做足攻击的姿态,将来有什么事,我们也能一推了之。另外,我们也可以借机拖延时间,以确定此事的真假,从容定计。”
徐荣沉思良久,把那份圣旨看了又看,然后对田畴说道:“子泰,急书骠骑大将军,把此事详细禀告,请大将军立即回书。另外,告诉张白骑,请他务必小心戒备。如果董卓以主力攻打河东,请他立即向我们求援。”
“乂义,你带一万人立即渡河北上赶到河北城。问之,你带着战船随同玉大人一同西进。”徐荣指着地图说道,“如果北军主力攻打河东,你就支援张白骑。如果董卓真的死了,牛辅要攻打长安,你接到我的命令后,就渡河攻打弘农城。”
“文欣,你立即起程到洛阳去,向朱俊大人求援。”
“孟森,立即给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府拟写文书,我要知道长公主和朝廷的态度。”
徐荣忽然摊开双手,看着众人,微微一笑,“我们打个赌好不好?董卓是死还是活?”
四月上,晋阳。
长公主接到圣旨后,欣喜若狂,但随即就被卢植的一句话说得花容失色,眼泪汪汪。
“天子危矣。”
董卓死了,后果是什么?董卓的部下带着大军,一路杀进长安。天子也罢,公卿百官也罢,全部玩完。
“这是假的。”张温缓缓卷起圣旨,把它放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董卓要篡立了。”
现今这种情况下,董卓连睡觉都睁着眼睛,谁能杀他?
“那长安为何要送来这样一份圣旨?”
“因为董卓想知道,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的主力是不是在晋阳。”丁宫苦笑道,“如果北疆军不能立即发起对关西北军的攻击,那么董卓就可以肯定,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主力如今都在冀州,也就是说,他可以篡汉自立了。”
长公主惶恐不安,点点泪珠洒满衣襟。
张温、卢植、丁宫、张范紧急约见赵岐、蔡邕、王瀚、鲜于辅、李玮、余鹏。
诸位大臣无一例外,认为凭借王允等长安大臣们的力量,想杀死董卓,简直是白日做梦。要杀董卓就要有军队,就算皇甫嵩从大漠上借了羌骑,那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大臣们讨论了很久,最后一致认为这是董卓要篡汉自立的先兆。董卓这个蛮夫,终于忍不住了。
“当务之急,一是全面、彻底的封锁关中和北疆的所有联系,二是督令徐荣大人,在确保河东无恙的基础上,力保关西不失。至于洛阳,立即放弃,不要再管它了。”卢植在大帐内走来走去,焦躁不安,“李大人,你立即急书大将军,请他务必尽早拿下冀州,最好能在五月之前拿下冀州。”
李玮答应了一声。卢植走了两步,随即冲着他连连摇手,“不,不,这份书信还是我亲自来写。”
张温唉声叹气,懊悔不已,“早知道董卓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篡汉自立,当初就应该听大将军的,先拿下冀州,以确保北疆有实力迅速攻打关中。失策,失策啊。”
“董卓一旦弑君,天下不是大乱,而是彻底倾覆了。”王瀚垂头丧气,一脸悲愤,“这是先帝种下的祸,是太傅袁隗大人种下的祸,也是你……”王瀚伸出干瘦的手,指着卢植恨声说道,“你说,当初太傅大人和你为何要放董卓入京?”
卢植霍然止步,转身望着王瀚,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谁能想到,奸阉突然疯狂,杀了大将军何进,谁能想到?
“好了,好了,现在要讨董勤王,立即讨董勤王。”丁宫站起来,焦急地说,“我们不能让董卓篡立,更不能让他杀了天子,所以徐荣大人要立即对牛辅展开攻击,张白骑大人要立即发动对关中的攻击。无论如何,我们要让董卓知道,北疆还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杀进关中。”
接着他望着鲜于辅和李玮问道:“鲜于大人,李大人,骠骑大将军府如何定策?是不是立即发动进攻?”
鲜于辅和李玮互相看看,低头不语。
张温脸色一变,顿时冷若冰霜,“羽行,你为什么不说话?”
鲜于辅苦笑,“冀州战场的情况,诸位大人很清楚,北疆现在无力两线作战,只有等到大将军拿下冀州后,北疆才能腾出手来攻打关中。”
“咚……”一声,王瀚面色铁青,一拳砸到案几上,接着拿起一卷竹简,狠狠砸向鲜于辅,“天子危在旦夕,你做为大汉重臣,竟然说出这种混帐话,我打死你……”
鲜于辅侧身让过,羞愧不已。
赵岐急忙站起来,一把抱住状若疯狂的王瀚,“王大人,你冷静一点。”
李玮愤怒地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用力摔到案几上,“鲜卑人叛乱了,你们知道吗?”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三十一节
漠北都护府都护庞德急报晋阳,西部鲜卑大人邪归逆于三月底突然向鲜卑野狼部落发起了攻击,野狼王游骑措手不及,损失惨重,现已率部退守稽落山。
庞德、燕无畏、铁钺闻讯后,急忙带着风云铁骑北上支援。汉北郡太守田豫紧急约见大漠胡族诸王,商议征兵北上讨伐一事。
庞德在书中说,大漠烽烟再起,形势难以预料,请朝廷立即征调援兵进驻大漠,震慑胡族诸部,以免事态恶化。
目前河套有屯田兵,乌拉尔山下有卫峻、雷子的铁骑,一旦征调,几万大军的粮饷如何解决?
“请诸位大人看看地图……”李玮十分不满地说道,“今北疆军在冀州、关西、河东、大漠四个战场上作战,近十万大军需要晋阳提供粮饷军需,在这种情况下,北疆哪来的军队和粮饷攻打关中?我也想立即杀进关中,救出天子,但事实可能吗?”
这个消息犹如大漠上的寒风一般,冰冷刺骨,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卢植仔细看完庞德的书信,然后走到鲜于辅身边,疑惑不解地问道:“大漠驻军刚刚南下,邪归逆就出兵攻打野狼部落,他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他想攻占整个西北大漠?”
“邪归逆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率先挑起大漠战事,也就等于点燃了大漠的战火。”鲜于辅担忧地说道,“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平定邪归逆的叛乱,大漠上必将狼烟四起,北疆的稳定局面很快就完了。”
“有这么严重?”张温拿起文书略微扫了一眼,“大漠胡族诸部的许多部落王都曾是大将军的手下,他们不会参加叛乱吧?”
“这些部落王虽然不会参加叛乱,但别人打他,他们不会不还击。”鲜于辅说道,“这几年大漠气候反常,冬天暴风雪不断,雨季越来越长。尤其是大漠北部,生存条件非常恶劣。大漠西北部无法居住,只有南迁,但南迁又受到其它胡族的抵制,所以邪归逆只有打。”
“我在漠北都护府的时候,邪归逆就多次提出过南迁要求。我也曾为此召集胡族诸王商议过。但胡族诸王一致拒绝,尤其是野狼王游骑。他和邪归逆、步度更仇怨甚深,一口拒绝,后来干脆连议事都不来了。野狼部落紧邻西部鲜卑,邪归逆要南下,肯定要打游骑,所以这叛乱迟早都要发生。”
“今年北疆急于攻打冀州,只留下了五千风云铁骑驻防大漠。邪归逆看到机会来了,马上迫不及待地动手了。”鲜于辅看看气喘吁吁的王瀚,遗憾地说道,“上次我在两府合议上,就曾提到大漠的事,希望诸位大人考虑一下大漠胡人的生存,适当的时候把边郡人口南迁一部分到冀州,从而为胡人南迁边郡提供条件。但诸位大人一摇头,把这事否决了。”
张温、卢植、丁宫等人互相看看,沉吟不语。
赵岐叹了一口气,捋须说道:“从目前形势来看,当初骠骑大将军和北疆诸府坚决不同意放弃大漠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我们当初放弃了大漠,胡人现在肯定要南下侵扰,长城以北的边郡又是战火连绵了。刚才鲜于大人也说了,邪归逆叛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生存。我觉得鲜于大人的说法很有道理。我们不让胡人南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他们当然要叛乱了。这事,我看朝廷应该仔细考虑了,否则,将来麻烦大了。”
“这是屯田校尉唐放、朔风太守卫政、云中太守史路、定襄太守黄庭、代郡太守牵招五位大人的联名书信。”余鹏拿出一卷文书放到了案几上,“五位大人在书信中说,近几年迁到边郡的灾民、流民都是冀州、兖州等地的百姓,他们很难适应边疆的气候,也无法象胡人一样靠畜牧生活,苦不堪言。这两年边郡气候越来越恶劣,屯田区的粮食产量非常低,再加上屯田人口多,许多人吃不饱,无法维持生存,于是开始有人大批逃离边郡,返回冀州。”
余鹏看看几位神色凝重的大臣,继续说道:“五位大人建议朝廷,一旦大将军拿下了冀州,则急速南迁边郡百姓,这样不但可以减少边郡人口,缓解边郡压力,稳定边郡形势,也能极大地减少朝廷对边郡的赈济,节约朝廷开支。”
张温等大臣明白了骠骑大将军府的意思。
因为边郡人口众多,边郡难以支撑,于是打算南迁人口,而大漠胡族因为大漠气候恶劣,无法生存,强烈要求南迁边郡。这样一来,汉人百姓回冀州了,部分胡人到边郡了,边郡和大漠的难题都解决了,但问题是,胡族南迁之后,边郡和大漠南部胡人众多,朝廷就要再次增加边疆驻军人数,朝廷的军资开支就要大幅增加,朝廷承担得起吗?
李玮无奈地说道:“诸位大人请仔细想想,算算帐,现在我们要尽快拯救社稷,要集中所有力量铲除奸侫,如果我们总是被胡族牵制在边疆,总是首尾难以兼顾,腹背受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拯救社稷,重振社稷?”
张温用力一挥手,“好,这事我们两府立即商议,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李大人,请你立即回书庞德、燕无畏、铁钺三位大人,让他们尽快平定大漠的叛乱,大漠的事就交给他们了。另外,以大将军的名义给汉北郡太守田豫写封信,请他召集胡族诸王议事,就部分胡族适当南迁边郡的事仔细商量一下,然后向朝廷上一个奏疏。”
“边郡人口南迁的事怎么办?”李玮问道,“是不是请几位大人尽快南下晋阳议事?”
张温和卢植小声议了两句。
“暂时等一等。”张温说道,“等大将军拿下冀州后,再请几位大人南下,同时,把冀州的赵戬、田完、孔宣几位大人也请来。当初北迁,流民、灾民一窝蜂,路上死了许多人。现在南迁,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能再死人了。”
卢植也叹道,“大汉的百姓如果再这样无休止死下去,过几年就要死绝了。”
“长安呢?天子呢?我们不管了?”王瀚大声问道。
诸位大人神色难堪,大眼瞪小眼,一筹莫展。
“诸位大人,董卓是不是死了,天子是不是危险,目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但有一点很肯定,王允大人还在长安主持大局。所以,我觉得,朝廷有必要派一位大臣立即到长安去。”李玮说道,“此去长安一千多里,日夜兼程的话,这位大臣十天后就能赶到长安。到了长安后,他再以八百里快骑送回消息,这样我们大约在十二天后就能知道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大臣们也别无选择,只有这么办了。
王柔临危受命,急赴长安。
四月中,冀州,甘陵郡。
李弘坐在案几后面,双手抱在胸前,右手不停地在下巴上搓来搓去。
案几上,正中摆着圣旨,左侧是鲜于辅和李玮的联名书信,右侧是徐荣的书信。
他刚刚到冀州一个多月,北疆、关中、关西、关东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让李弘头痛欲裂,心力交瘁。
董卓死了?绝无可能。长安突然给长公主送来这样一份圣旨,显然别有用意。什么意思?难道袁绍败出冀州的消息已经送到长安,长安朝廷中的某些大臣为了帮助袁绍夺回冀州,特意用这样一份圣旨来欺骗长公主,迫使自己调转方向,以主力大军攻打关中救回天子?不可能。袁绍败出冀州才一个多月,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到长安。
董卓要篡汉自立?更不可能。晋阳的几位大臣对董卓怀有很深的仇恨,凡事都往坏处想。董卓虽然是个武人,但他是个非常有头脑的武人。这个时候,他篡汉自立,不是自取死路吗?他才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董卓真的被杀了?想了无数种诛杀董卓的办法,但最后自己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没人可以杀死董卓,这是一个假消息。
李弘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漠的事有庞德、燕无畏、田豫,还有匈奴的左贤王刘豹,有射缨彤、楼麓、弧鼎、弃沉这些忠实的老部下,出不了大事,可以放到一边不去想它。
关中的事有晋阳一帮大臣们去应付,关西、关东的事有徐荣、田畴在,都可以放到一边不去理睬。唯独冀州的事,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解决了。
张温、卢植、鲜于辅、徐荣、李玮等诸多大臣无一例外,在书信中一再催促自己,尽快拿下冀州。然而,冀州的事越来越麻烦了。
李弘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堆在自己身侧的书简上。
太傅刘虞大人来书了。刘虞非常愤怒,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李弘的仇视和失望。这份书信李弘只看了一遍,再也不敢打开看第二遍。刘虞怒不可遏,痛骂他是汉贼,是奸侫,是叛逆,骂他背叛了大汉,背叛了先帝,骂他自己瞎了眼,竟然给大汉养了一只豹子,一只摧毁大汉社稷的畜牲。
李弘痛苦不堪,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被人误解的痛苦和委屈。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弘几次提笔,想给刘虞回复一封书信,但写了几个字后,他就无法继续写下去了。他说什么?他怎么解释?公孙瓒打袁绍,是因为袁绍有十大滔天大罪,袁绍是大汉叛逆,所以公孙瓒可以名正言顺地打他,可以占据冀州,但自己呢?自己为什么要击败公孙瓒占据冀州?
刘虞从幽州本身角度考虑,对冀州发生的一切,在整个冬天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在新年恭祝长公主的贺表里,只字未提磐河大战的事。刘虞这种纵容和默许公孙瓒占据冀州的态度,对晋阳朝廷来说是个巨大威胁,此刻无论是刘虞本人还是公孙瓒,都对朝廷的振兴之策形成了阻碍。有阻碍就要立即消除,这是无庸置疑的。如果刘虞确实是为了拯救社稷,他就应该和朝廷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应该向长公主表明自己的忠心,但他没有这么做。
难道我在书信里对刘大人说,公孙瓒可能是大汉的叛逆,所以我打他?李弘觉得无法启齿,无法向刘虞表明自己真实的想法。他觉得刘虞此时应该向朝廷请辞,辞去太傅和幽州牧一职,把幽州军政大权还给朝廷,以保住自己和宗室亲族的性命。否则,他这个“真龙天子”的身份迟早都要给他带来灭族之祸。
我能这么告诉刘大人吗?当然不能。刘虞是自己的故主,是自己的上官,这种忤逆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刘虞这份书信摆明了要和李弘断绝一切关系。不过,刘虞很精明,他是以个人身份写的这份书信,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有直接挑明自己要和朝廷断绝关系。然而,他的这种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太傅大人,当年你为了逃避罪责,诈称有病,毅然辞官归乡,为什么现在反而不能舍弃了?
李弘苦涩一笑,怅然若失。
他伸手从身边拿起一卷书简,缓缓打开。这是黑山黄巾军首领于毒的书信,他已经看了几十遍了。
本月初,李弘和张燕赶到馆陶,约见于毒和眭固。于毒出城相见,他很坦率,表示自己不愿受抚。于毒对李弘当年在瘿陶一战击败黄巾军一事耿耿于怀,他固执地认为张牛角是被李弘杀死的。张燕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最后无奈问道,你要什么条件才答应受抚?
于毒毫不犹豫,张口就要魏郡。李弘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张燕当时热泪盈眶,背对李弘擦了几次眼睛。于毒张口结舌,傻站了很长时间。
于毒恭恭敬敬地躬身告别,三天后,我一定给大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眭固、大洪等黄巾将领拒不受抚。眭固愤怒地对于毒说,你如果愿意像张燕、杨凤一样投降朝廷,我也不拦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回我的黑山。
三天后,于毒回书李弘,黑山黄巾军不愿受抚,但感大将军诚意,愿意撤出馆陶,回黑山去。
李弘很失望,张燕也很痛苦。李弘劝慰张燕,等拿下了冀州,我们再和于毒、眭固慢慢谈。毕竟,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有了于毒的承诺,李弘立即命令麴义率军支援赵云,尽快拿下信都城,占据安平国。
本月上,张燕率军攻占甘陵城。甘陵国相季雍被俘。休息三日后,张燕、于氐根率军赶到磐河会合了姜舞、穆斯塔法的铁骑,然后大军直扑渤海郡的南皮城。
李弘和王当停留在甘陵城等待粮草辎重,准备随后跟进。
拿下了冀州,我就和飞燕到黑山去,我要把黑山上的黄巾军全部带下山。李弘卷起于毒的书信,脸上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帐帘掀起,王当飞步冲了进来,“大将军,于毒和眭固被包围了。”
“谁包围了他们?在什么地方?”李弘吃惊地问道。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一节
“大将军,是袁绍、曹操和王匡的军队。”王当的黑脸上微微泛出一丝红晕,双眼圆瞪,就象要喷出火来一般,愤怒至极,“他们在内黄城围住了黄巾军。”
“消息准确?”李弘一跃而起,急步走到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前,“消息从何而来?”
这是敬之从邺城以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急报。“王当指着手上的一卷文书急切地说道,”大将军,你说过的,你要帮他们过上好日子。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们。“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好,我去救他们。”他接过王当手上的文书,转头对站在身后的祭锋说道,“传令,黑豹义从立即集结。告诉张震,让他带着虎贲营将士骑上战马,随同义从营出发。快,快一点……”
祭锋急速冲出大帐。战鼓声霎时响彻大营。
王当非常激动,扑通跪下,“大将军,我王黑子今生今世,只听大将军一个人的,大将军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黑子,你快起来。”李弘一把拽起王当,“快去集结你的亲卫骑,随我一同出发。此去内黄有五百多里路,我们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许还来得及,快去吧。”
孙亲急报。
三月下,袁绍、曹操和王匡的军队开始攻击黑山黄巾军本屯。黄巾军首领苦酋、陶升、青牛角和刘石分头迎敌。
王匡和张扬的河内大军率先向鹿肠山发起攻击,陶升不敌,退守淇园。
袁绍攻击荡阴,牵制苦酋和刘石,曹操则趁机率部突袭淇园。陶升拼死突围,王匡、曹操、张扬率部追击,大军直扑黑山本屯。
青牛角率部死守本屯。陶升带着残部,掩护本屯里的妇孺老幼向邺城方向撤退。青牛角的两万大军死守三天,最后全部战死。青牛角在临死前告诉自己的手下,烧毁本屯,让敌人连一根草都捞不到。黑山本屯在烈焰里化为灰烬,熊熊燃烧的大火就象黄巾军将士至死不屈的誓言。
王匡、曹操和张扬随即挥军杀向荡阴。苦酋和刘石在官军的前后夹攻下,死伤惨重。在退路被阻的情况下,他们只好向前杀出一条血路,准备到馆陶会合于毒、眭固的主力大军。
此时,于毒和眭固正领大军回撤黑山,两军在内黄会合。黄巾将领听说本屯被毁,唯一的存身之处被烧成了灰烬,顿时怒火填膺,气势汹汹地杀向衔尾追来的官军。然而,他们非常不幸,中了埋伏,被围在了内黄的黄泽附近。
此刻黄巾军左侧是方圆几十里的大湖,右侧是荡水河。只有前后两条出路,一是突围杀向黑山,但黑山本屯已经没有了,杀回去也是一条死路,只有回头向东杀进。
向东有两个选择,一是杀向邺城。北上邺城只有一百五十里,可以迅速得到北疆军的援助,但黄巾军因此要投靠大将军。二是杀向兖州的东郡,尽快渡河南下会合青州黄巾军,但这时黄巾军的粮草已经不多了,无力再连续杀进四百多里赶到东郡的顿丘、东武阳一带。
黄巾军将领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后,放弃了北上邺城,也放弃了南下会合青州黄巾军。既然求生不能,那就求死吧。
眭固、苦酋、大洪等黄巾军将领坚决要求与袁绍决战于内黄。于毒答应了,但他不愿意看到十几万黄巾军将士陪着自己这些疯子葬身于黄泽大湖,他想让一部分人活下去。于毒让一个武技高强的亲卫泅渡荡水河,赶到邺城求援。
于毒在信中详细说明了黑山黄巾军目前的险恶处境,希望大将军能予以援手。不管怎么说,黄巾军此役肯定能重创袁绍,这应该是大将军愿意看到的结果。如果大将军能在袁绍和黄巾军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发动凌厉一击,当能全歼袁绍。只要能杀了袁绍,全歼了袁绍的大军,黄巾军即使全部战死,也死而瞑目。
孙亲在书中说,按照大将军的命令,我们要尽一切可能帮助黑山黄巾军,帮助滞留在山上的几十万流民活下去,但我实在无能无力。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麴义将军征募了两万多俘虏补充大军,但他现在已经带着大军攻打安平国去了,邺城只有我的八千部曲。这八千部曲要守城,要护卫邯郸大营,要保证魏郡南部县乡的春耕,要保证驰道的安全,以确保粮草辎重准时送达前线大军,所以,我捉襟见肘,无法征调兵力南下救援。
另外,黑山黄巾军首领陶升已经带着残部两千多人赶到了邺城,随其同来的还有山上的流民。我已急告典农都尉赵戬、邯郸行辕的校尉段炫,请他们速速想办法解决流民的吃饭问题。目前,这些流民还在络绎不绝向邺城聚齐,估计到本月下,邺城一地大约有四十万到五十万流民,请大将军尽早安置他们,免得引发暴乱,祸乱冀州。
朱穆、郑演、丁立、许混、朱魭等人匆匆走进大帐。
“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朱穆神色紧张地问道。
“黄巾军被袁绍围在内黄,我要赶去支援。”李弘一边穿上铠甲,一边说道,“公定,明天你带着大军和粮草辎重向渤海郡的南皮进发。”
朱穆大致扫了一眼孙亲的急报,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大将军要去坐收渔人之利?”
“现在不是渔人得利的事,而是黑山流民的事。”李弘望着郑演说道,“隐川,你立即到邯郸行辕主事,叫明之负责押运粮草,其它的事不要管了。另外,看看马日磾、崔烈等诸位大人是否已经到了邯郸。如果他们到了,请马日磾大人主持冀州政事,立即组建冀州府。”
李弘又指指许混,“公骥,你暂时代领甘陵国相,安抚各县百姓,尽可能完成春耕。甘陵国的驻防由王当负责,他不在甘陵的这段时间他的军队由你统率。”
“镜明……”李弘拿起一叠文书递给丁立,“我已经急奏朝廷,在冀州南部再建一个典农都尉府,负责安置冀州南部郡县的流民屯田。赵戬太忙,忙不过来,我看就不要麻烦他了,这事就交给你吧。你暂时代领魏郡太守,兼领典农都尉,立即到邺城上任。”
丁立捧着手上的文书,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弘,心里激动不已。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以百倍千倍的努力来回报大将军的信任。想起自己以前对大将军的误解,丁立觉得非常愧疚。
“仲扶,你随镜明一块到邺城去。”李弘指着朱魭说道,“等朝廷正式任命文书下来了,屯田的事就主要由你负责。各府主要掾属,你们还是尽可能使用原来的官吏。我这里人太少,大家要多多操劳了。”
众人躬身领命。
帐帘掀动,王当探进大半个身子,大声叫道:“大将军,铁骑集结完毕。”
“走,快走……”李弘冲着他用力挥手道,“立即出发。”
“大将军……”郑演喊了一声,欲言又止。李弘让他主持邯郸行辕事,等于把冀州军政全部交给他了。李弘的信任和重托,让他非常惶恐。
“隐川……”李弘转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想稳住冀州,我们还要打很多仗,大军的粮饷就靠你了。”
李弘看看众人,微微笑道:“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什么事都能干成。”
冀州,魏郡,内黄。
袁绍背着手,在大帐内走来走去,神情严峻。
他的手上,拿着一份书信,这是张邈派人送来的。张邈在书中告诉他,扬州刺史周乾病逝了。
周乾死得很突然,扬州府顿时乱了。而扬州供应给袁谭、高干大军的粮草辎重随之就断了。袁谭、高干立即要求张邈给他们供应大军的全部粮草,张随当即予以拒绝。
陈留郡因为紧靠京畿,在兖州的最西端,这两年一直没有遭到战火的荼毒,赋税和粮食尚能自保。自从董卓兵出潼关攻打关东开始,张邈在袁绍和朱俊的逼迫下,同时也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开始向关东的北疆军提供一部分粮饷。然而,到了今年春,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首先是袁绍被赶出了冀州,袁绍向他求援,要粮草辎重。其次,关西战火再起,朱俊和徐荣组织大军反击,洛阳方面的粮草辎重需求量暴增。张邈虽然只提供其中的一部分,但水涨船高,他也受不了了。现在扬州出事了,袁谭也向他要粮草辎重,张邈就无力支撑了。
“再急书孟卓催请粮草。”袁绍停下脚步,望着沮授说道,“我和他二十多年的交情,这点薄面他不会不给。”
“大人,以我看,张大人的确有难处。”沮授说道,“现在供应给洛阳的粮草无论如何不能断。如果北疆军迫不得已撤回河东,任由北军攻入关东,占据洛阳,那我们将来攻占洛阳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以我看,还是让袁谭暂时停止攻击,请张大人暂时把粮草供应给我们。我们只要消灭了这股黄巾军,河内郡就能和河南尹,兖州的东郡、陈留郡连成一片。然后等到袁谭、刘表赶走袁术后,我们把洛阳团团围住,洛阳指日可下。”
“但是,豫州战事一停,袁术就可以集中力量攻打刘表,刘表一败就无法形成前后夹攻之势,将来想把袁术赶出南阳就很难了,豫州的仗也有的打了。”郭图立即提出了反对。
“大人,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南下出任扬州刺史,恢复扬州对袁谭大军的粮草供应。”审配指着地图说道,“目前安平国的张岐大人还在坚守城池,河间国和渤海郡还在公孙瓒手上,李弘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大军杀到内黄来。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围而不打,把黄巾军困死在黄泽。黄巾军粮草不济,趁早要崩溃,我们可以不战而胜。”
众人正在议论不休的时候,逢纪突然神色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人,兖州刺史刘岱急报,青州黄巾军首领管承突然率军向济南国发起猛攻,校尉邹靖阵亡,济南王刘贇被杀。”
济南王刘贇在东平陵被围的时候,曾向刘岱、陶谦求援。
刘岱随即会合济北相鲍信、任城相郑遂、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袁遗,集结三万大军向济南国攻击前进。徐州刺史陶谦因为青州黄巾军孙观部攻打东海郡,未能出兵救援。
袁绍、曹操等人大惊失色,急忙围到地图前。
“不好,刘岱大人中计了。”曹操突然面色大变,“快,急书刘岱大人,不要兵进济南,立即退守东平国一线。”
他一边喊着,一边飞一般冲出了大帐。兖州各郡大军如果全军覆没,兖州就成了黄巾军的天下。东郡一旦丢失,曹操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袁绍、沮授、田丰等人面面相觑,一脸愁容。
“来不及了,兖州这几万大军算完了。”田丰沮丧叹道,“黄巾军越来越厉害了。”
“打了几年仗,黄巾军早就不是一帮乌合之众了。”袁绍摇摇头,轻轻拍了一下案几,“我们都以为司马俱要过黄河,谁知道他竟然利用这个机会图谋兖州。此人一日不杀,中原一日不安。”
逢纪看看袁绍,愤怒地说道:“大人,明天我们就打于毒,把黑山黄巾军一口吞了。”
“粮草不足……”沮授话没说完,逢纪就一掌拍到了案几上,“粮草不足就不能打仗了?难道你一天不吃饭,你就饿死了?”
快马急报。
“哪来的急报?”袁绍看到耿苞一路小跑而来,急忙问道。
“淳于琼大人急报,关东有变。”
袁绍心里一阵猛跳,立即打开书信。
“张邈,你欺人太甚。”袁绍不待看完书信,怒声吼道,“来人,给我杀了王匡。”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二节
淳于琼在这份书信里说了三件事。
长安兵变,董卓被诛,司徒王允急令司徒府从事张种携带密诏,由河东秘密赶到了洛阳。王允希望袁绍立即把董卓被诛的消息遍告各地州郡大吏,迅速集结重兵于洛阳。董卓被诛后,威胁到大汉存亡的就只有骠骑大将军李弘了。为了迅速稳定社稷,诛杀李弘成了当务之急。因此,王允命令袁绍,一旦朱俊、徐荣率军击败牛辅,则趁机出兵函谷关,击杀北疆军,迎天子回洛阳,重振社稷。
王允以天子名义下旨给袁绍,拜袁绍为车骑将军,立即率军进驻洛阳,拱卫京畿,安抚各地州郡,为天子还都做好一切准备。
淳于琼担心信使在路途上的安全,特意把张种和这份圣旨都留在了河阳大营。淳于琼督请袁绍以最快速度领兵进驻洛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董卓被诛的消息一旦传来,洛阳就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盼请大人放下一切事务,急速来京。
然而,袁绍进京,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目前北疆军屯重兵于函谷关,朱俊的一万大军驻守于洛阳城和京畿东、南两个方向的四个关隘。李弘如果决心占据洛阳,或者朱俊拒不离开洛阳,袁绍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虽然朱俊从各地州郡征调的七千大军里有不少是袁绍暗中安排进去的人,但短时间内要想在洛阳发动兵变,非常困难。
淳于琼说的第二件事,却逼得袁绍必须竭尽全力,迅速占据洛阳。
淳于琼花了昂贵代价,从河南府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而且据说是朱俊亲口说出来的消息。朱俊的儿子、女婿和众多弟子都是北疆手握重权的大吏。这个消息的准确程度无庸置疑。长公主和晋阳朝廷有一个振兴社稷之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诛杀大汉所有叛逆,凡是不遵奉当今天子者,不遵从朝廷改制者,皆为大汉叛逆,这个叛逆包括董卓、袁绍、袁术、刘表和所有讨董联盟的州郡大吏。
淳于琼告诫袁绍,李弘很快就要占据冀州全境。一旦河北之地尽数落入李弘之手,其实力增长将一日千里。如果大人不尽快占据洛阳图谋霸业,任由逆贼祸害天下,荼毒生灵,则大汉危矣,社稷堪忧。
北疆目前实力不足,但朝廷又想尽快振兴社稷,所以打击和遏制各方势力成为北疆首要之务,这就引出了淳于琼所说的第三件事。
当今天下势力,除了董卓、李弘,最有实力的就是袁阀。袁阀有袁绍、袁术兄弟。一南一北,分庭抗礼。北疆显然担心袁阀一家独大。如果通过朱俊之手,着力分裂袁阀力量,试图再在袁阀之外培养一股新兴势力,这个人就是张邈。
张邈名闻天下,是党人中的“八厨”之一,门生弟子众多。他所在的陈留郡这两年成为兖州的大后方,为兖州各州郡抗击黄巾军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粮饷和兵源。虽然他和袁绍是至交好友,但自从讨董失败后,由于他和袁绍在许多问题上产生了很大分歧,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袁绍先是诛杀朝中大臣,继而又威逼各地州郡大吏拥戴刘虞为帝,接着他又不顾信义赶走韩馥霸占冀州,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不但不出兵讨董勤王,反而出兵攻打自己的兄弟袁术,要抢夺荆、豫两州。袁绍到底是怎么想的,张邈或许不清楚,但袁绍这一连串举动,的确距离士人心中的“仁义、忠孝”越来越远,这使得张邈对他越来越失望。
既然袁绍、袁术都没有讨董勤王的意思,那么张邈和兖州一帮士人开始重新思考振兴大汉之策。
由于以骠骑大将军李弘为首的大臣坚决尊奉当今天子,而以袁绍为首的一帮州郡大吏坚决否决当今天子,两股力量在皇统问题上出现了无法调合的分歧,于是讨董勤王失败。
以骠骑大将军李弘为首的大臣们承认当今天子的皇统地位,明确肯定了自己和当今天子之间的君臣关系,没有违背大义。但当今天子受制于董卓,如果董卓要假借皇权讨伐叛逆,李弘是不是愿意引颈就戮?所以这讨伐董卓成了一句空言。李弘自己捆住了自己的手脚,如果他讨董,他变成了叛逆,如果他不讨董,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倾覆。虽然长安朝廷想出了一个在晋阳设朝的变通之策,但因为大臣们受到大义的限制,无法放开手脚,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以袁绍为首的一帮州郡大吏拒绝承认当今天子,和当今天子之间没有君臣关系,所以他们和以李弘为首的大臣们比起来,就没有大义上的拖累,他们做起事来,当然要轻松许多。当然,袁绍等人不是超越了大义,抛弃了大义,而是他们通过否定当今天子的皇统,成功地规避了董卓假借皇权给他们带来的生命危险。他们可以依据当前形势的发展,从容制定和实施正确的有利于自己的应对措施。
袁绍诛杀胡毋班、吴循等招抚大臣,其实就是对董卓假借皇权为所欲为的卑劣行径做出警告和威胁。他要让董卓知道一个事实,他们尊崇的是被董卓废杀的少帝,他们否认当今天子的皇统,长安朝廷是个假朝廷。
因为袁绍等人尊崇少帝,所以他们没有离经叛道,他们仍旧是救乱诛暴的忠义之士。由此,他们就名正言顺地做另外一件事,重建皇统。于是袁绍等人拥立刘虞为帝。
新皇帝是汉室宗亲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名士,还有许多谶纬之术予以强有力的支持。这不但与董卓扶立幼主有显著的区别,而且非常符合本朝所一贯坚持的选择年长有德者继立皇统的标准。
袁绍等人尊崇少帝,拥立新的符合士人标准的皇室后裔为君主,所有这些事都符合大义,符合大汉律,都停留在固有的君臣名分之中。和李弘等大臣对大义的执迷比起来,袁绍等人可以在重振社稷一事上获得更多的主动和自由。当初太傅袁隗大人所遗留下的振兴大汉之策在袁绍等人的正确理解和努力下,一度有成功的可能。重建皇统,的确是迅速拯救和中兴大汉的一条捷径。
然而,在李弘强大武力的威胁下,在张温、卢植等大臣的强烈反对下,重建皇统成了一场沸沸扬扬的闹剧。再加上诸如刘虞圃于君臣之义拒绝称帝,地方州郡大吏割据之势逐渐成形不愿重回朝廷,袁绍、韩馥和公孙瓒之间的权势利益之争越来越激烈,这场闹剧还没演完,就中途散场了。
尊奉当今天子也好,否认当今天子也罢,争论双方其实都没有挣脱君臣名分的羁绊,大家都还在固有的大义名分下奋力挣扎求生,不过,大汉社稷却因此而倾覆了。
如何力挽狂澜?行车骑将军朱俊,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吴资,陈留大儒边让,兖州府别驾刘翊、治中毛玠、功曹陈宫,徐州府别驾赵昱等诸多大臣名士在新年的时候,多次聚会商议,意图为大汉找到一条生存之路。
李弘有强悍的武力,口口声声说自己尊奉天子,但他把天子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自己带着军队四处打地盘,结果天下人都骂他是汉贼。
袁绍武力不足,他就另辟徯径,搞什么重建皇统,结果遭到上上下下一片指责,对拯救社稷没有任何好处。
李弘对当今天子的单纯尊崇,导致他不愿讨董勤王。袁绍直接否定当今天子,结果导致袁阀分裂,讨董联盟名存实亡,他也无力拯救社稷。那么,在这两种办法之间,是否还存在着一条中间道路?
张邈认为,要想拯救社稷,就要正视现实,要正确看待当今天子的地位。张邈提出,尊奉当今天子,坚决讨董勤王,这是必须要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天下人之心。但天子还都之后,社稷是否能立即得到拯救,拥兵自重的各州郡大吏会不会马上臣服于朝廷?
张邈话中有话,矛头直接对准了李弘和袁绍。不过,张邈的弦外之音,大家都听出来了。
天子要尊奉,否则要失去人心。天子尊奉之后,考虑到现实,只有效仿春秋的“桓、文之事”,兴霸道,扶汉室,稳定天下。也就是说,让天子承认州郡大吏割据称霸的现实,否则这大汉天子要么有人尊奉没人理睬,要么干脆成了没有承认的“假天子”了。等到社稷稳定了,皇权强大了,国力增强了,再利用武力和律法,逐步削藩,剥夺州郡大权,最终实现大汉振兴。
这就是所谓拯救社稷的中间道路。
当今天下,州郡大吏拥兵自重,割据称霸已经渐趋成形,虽然距离洛阳兵变只有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但事实胜于雄辩,不承认是不行的。
董卓挟持天子祸害大汉的事实告诉人们,董卓即使死了,李弘、袁绍、袁术这些手握重兵的一方重镇贪图权柄,也可能会借着振兴社稷之名,行挟持天子之实。今天他们拒绝讨董勤王,明天他们当然也可能像董卓一样,成为倾覆社稷的祸害。
有了中间道路,有了兴霸道,扶汉室这个振兴社稷的策略,那么剩下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那就是尽一切可能发展自己的实力,打击和牵制董卓、李弘、袁绍、袁术这四股当前最有可能摧毁大汉的势力。
张邈的主张得到了刘岱、陶谦、周乾等州郡大吏的鼎力支持。
张邈肯定没有董卓、李弘、袁绍、袁术那样割据称霸之心,但如今他为了大汉,为了自己不愿背弃的大义,他只好背弃自己的良心和忠义了。于是他积极奔走,和兖州牧刘岱、济阴太守吴资、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周乾、河内太守王匡等十几名大吏秘密结盟。
这些州郡大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困,对袁阀和袁绍、袁术兄弟越来越反感,越来越失望,他们看不到大汉振兴的希望,他们对社稷的倾覆和百姓的死亡痛心疾首。就在他们彷徨无计的时候,张邈送来了兴霸道,扶汉室之策。这个所谓的“中间道路”,给了州郡大吏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中间道路”非常符合州郡大吏们此时的心境,既不愿意背弃大义,又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势,既不愿意看到社稷倾覆,又不愿竭尽全力出兵勤王。
在张邈、刘岱、陶谦、周乾等人的默契配合下,各地州郡给朱俊输送了大量的粮饷和军队。
关东讨董勤王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悄悄形成的。
这事袁绍知道,张邈主张的这个“中间道路”和自己的“中原策略”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袁绍并没有太在意。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士人,都是多少年的好朋友,政见上的某些分歧并不影响彼此之间深厚的私人感情。
但是,淳于琼得到一个最新消息,张邈和王匡要联手重创袁绍。张邈要翻脸了。
因为扬州刺史周乾突然病逝,扬州刺史的位置顿时成了各方势力抢夺的首要目标。现在张邈、袁术都派人南下扬州了,张邈因为有刘岱、陶谦和朱俊的支持,扬州又有许多朋友和弟子,所以他对扬州势在必得。不过现在袁绍手里拿着那个承制诏书,可以任意指派州郡大吏,而扬州又有许多大吏听袁绍的,这对张邈非常不利。
张邈于是私下联系袁术,答应帮助他阻止袁绍进入洛阳,并从陈留方向牵制袁谭的大军,希望以此来换取袁术的支持。袁术被刘表和袁谭一左一右夹着猛攻,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闻言大喜,当即答应。
张邈随即联系陶谦等州郡大吏。为了保证洛阳被朱俊牢牢控制,张邈和陶谦打算再次增兵洛阳。他们和济阴太守吴资、琅琊相阴德、东海相刘馗、彭城相汲廉、北海相孔融、泰山太守子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边让、服虔等十几名大吏、名士,联名推举朱俊为太师,主掌国事。
张邈又联系河内太守王匡,恳求王匡阻挡和迟滞袁绍从河内方向进入洛阳的时间。王匡对袁绍诛杀自己的妹夫胡毋班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胡毋班是党人的“八厨”之一,和张邈是至交好友。张邈在书信中反复提到袁绍的狞狰和无情,劝谏王匡为了拯救大汉社稷,也要狠下心来无情一次。
沮授、审配、田丰、郭图、荀彧等人纷纷阻止。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目前无法确定。仲简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他并没有真凭实据。大人不能为了一份毫无凭据的书信,把一个太守给杀了。”荀彧劝道,“大人还是打听了清楚了再说,毕竟这关系到大人进驻洛阳的事。”
“文若说的对。”沮授凑到袁绍耳边说道,“要杀,也要先杀张种。”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三节
第四章破釜沉舟第三节内黄大战即将开始,此时诛杀王匡,军心必会动摇,大军有可能败于黄巾军,而且,仅凭这几句猜疑之辞就把王匡杀了,肯定会激起各州郡大吏的愤怒,张邈会趁机扩展自己的势力,这将会大大影响大人的霸业,所以,现在不能杀王匡。
大人自始至终尊奉少帝,坚决否认当今天子,凭借少帝的承制诏书号令天下,为此大人不惜诛杀朝中大臣,和长公主反目成仇。
如今大人突然改弦易辙,转而承认当今天子,尊奉当今天子的圣旨,遵从当今天子的号令,那大人何以取信于追随你的州郡大吏?
何以取信于你的忠诚部下?何以取信于天下?张种秘密赶到洛阳,不见朱俊,也不见徐荣,而是直接把圣旨送给了大人,让大人火速进京,把北疆军赶到河东。
此事一旦让朱俊和徐荣知道,他们首先可以确定董卓真的死了,其次他们的策略马上就会改变。
董卓不在了,北疆的第一要务不是攻打冀州,而是杀进关中勤王。朱俊和徐荣必定会竭尽全力,牢牢占据关东和洛阳,以迎接天子返回京城,尽快重振社稷。
“杀了张种,毁去圣旨,极力隐瞒董卓被诛一事。”沮授说道,
“我们击败黄巾军后,立即杀进洛阳。”
“何不立即撤军杀进洛阳?”耿苞疑惑地问道,
“黑山黄巾军实力强劲,打起来,我们损失相当大。”
“目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邈和王匡有阻止和迟滞大人进入洛阳的密谋,所以我们不好杀他们。”审配解释道,
“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还是要杀,机会就是这内黄大战。另外,这次我们攻杀了黑山黄巾军的本屯,黄巾军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放过这次全歼黄巾军的机会,将来他们必定要报复。”
“我们攻占洛阳后,形势如何发展,很难预料。朱俊、徐荣、袁术、张邈这些人会不会联手反击?如果他们联手反击,我们在洛阳肯定站不住脚,只有撤回河内。黑山黄巾军如果此时向我们展开疯狂攻击,我们在河内如何立足?所以,我们在进入洛阳之前必须要攻打黑山黄巾军本屯,要彻底击败黑山黄巾军。”袁绍心烦意躁地在大帐内来回走动着,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
“此役如果王匡阵亡,大人可以让张扬继任河内太守。张扬原是执金吾丁原手下。天子组建西园军的时候,他被丁原推荐给大将军何进,成为西园军的军司马,是大人的手下。他对大人很忠心。当初张扬被围温县,大人一份书信送到城里,他马上就投降了。”郭图看看袁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匡死去,张扬出任河内太守,我们又迅速进驻洛阳,张邈该做出何种选择,此时他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如果他执迷不悟,执意要背信弃义,大人可以让曹操渡河南下支援刘岱的时候,趁机和袁谭前后夹击,把他……”郭图举起手来,做了个一刀劈杀的姿势。
荀彧冷哼一声,张口就要反驳。袁绍立即摇手阻止了,
“急告扬州九江郡太守陈温,让他代领扬州刺史。”袁绍又指指逢纪,
“立即赶制一份诏书给陈温。”
“扬州的钱粮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生存,如果张邈在扬州刺史这件事上非要和我撕破脸,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袁绍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上次韩馥自杀,张邈到处诬蔑我,说韩馥是我逼死的,我忍了,算了,不和他计较了。但这次他想控制扬州,控制我的命脉,我就不能再忍了。我的性命我做主,谁也休想威胁我。”
“传令诸将,大帐军议,明天攻打黄巾军。”深夜,众将陆续散去,袁绍坐在案几后面,望着地图上的邺城,凝神沉思。
在他左侧,荀谌就着微弱的灯光正伏案疾书。
“友若,你说子议(辛评)能成功吗?”袁绍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神不宁地问道。
荀谌抬头看看摇曳的烛火,半晌没言语。
“大人想到家人了?”袁绍苦笑。白己的家眷本来在陈留,非常安全。因为韩馥自杀的事,自己和张邈闹得不愉快,于是就把家眷接到了邺城。
谁知还没过一个多月,邺城就被北疆军占据了,家眷成了北疆军的俘虏。
早知会出这种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家眷接到邺城。邺城里不仅有袁绍的家眷,还有许多军中幕僚和将领的家眷。
当初大军接到邺城失陷的准确消息时,有几个幕僚、将领当时就落泪了。
北疆军如果不杀他们的家眷,他们还有可能把自己的家眷救回来,但北疆军如果把他们的家眷都杀了,那他们就再也看不到了自己的亲人了。
“陶升这个人很可靠吗?”荀谌又问道。袁绍想了一下,点点头。早在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大将军何进为了确立皇统,利用在冀州平叛的机会,曾秘密通过何进的关系从黑山黄巾军借了一万人马,准备回京发动兵变。
当时出兵相助的就是这个陶升。陶升是颖川人,黄巾首领波才的手下,参加黄巾军前曾是颖川大豪,世代营商,和何进家颇有些交情。
波才兵败后,他带着几千残兵辗转逃到冀州,然后又逃到了黑山,自称平汉将军。
“这两年,陶升和我们屡屡交战,彼此间仇怨很深,他不会……”荀谌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相信他不会骗我。”袁绍忐忑不安,自己安慰自己。
“这次我们在淇园围住他,不但没有全歼他,还给了他许多好处,他应该感恩图报。而且没有他带路,我们也不可能杀到黑山本屯。此事一旦泄漏出去,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没有理由不帮我们。”荀谌放下笔,搓了搓太阳穴,小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大人还担心什么?静候佳音吧。”邯郸城。
马日磾、崔烈、袁滂、陈纪四位老大臣带着一帮大小官吏风尘仆仆赶到邯郸。
主持邯郸行辕的校尉段炫详细介绍了冀州近况。马日磾等大臣听说黑山黄巾军被袁绍打败,正纷纷逃亡邺城一带,非常震惊。
此时正是春耕播种的时候,地里的冬小麦也即将成熟,如果被流民洗劫一空,那就是一场灾难。
“段大人,立即从邯郸大营紧急调拨粮食到邺城。”马日磾断然下令,
“急告孙亲,开仓赈济流民。”此次到冀州,马日磾奉旨组建冀州府,主持冀州政事。
他有这个权力,但段炫很为难。因为骠骑大将军李弘没有给他开仓赈济流民的命令,他不敢擅自从大营调拨粮食运到邺城。
驻守邺城的孙亲没有粮食,两手空空,无力赈济流民。
“大人,大将军目前正在率部急赴渤海郡,会合张燕将军攻打南皮,而麴义、赵云将军目前正在攻打安平,这两路大军的粮草一天都不能断。”段炫也毫不客气,一口拒绝,
“大人,邯郸大营的粮食,一粒都不能调运邺城。”
“段大人,如果大将军今天站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崔烈颇为气恼地说道,
“大将军不会犹豫的,他会立即下令赈济流民。”
“大军的粮草存量只能支撑到五月中。到了五月,冬小麦开始收割,大军的粮食正好可以接上。当初大将军就是这么安排的,这样可以确保大军连续攻击,直到占据冀州全境。”段炫愤怒地说道,
“谁知道袁绍这个混蛋竟然趁着黑山黄巾军主力攻打兖州的时候,带着大军杀到了黑色黄巾军的本屯,把几十万流民赶下了山。这个混蛋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我北疆大军攻占冀州,我们不能上袁绍的当。”
“那流民怎么办?把他们再赶回黑山?”马日磾怒极而笑,气呼呼地问道。
“那冀州的仗还打不打?不打了?任由公孙瓒占着河间、渤海,休养生息?”段炫反问道。
“两位大人不要争了。”杨奇急忙劝道。杨奇曾是冀州牧,对安抚和赈济流民非常有经验。
“急告典农都尉府的赵戬,还有中山、常山、赵国和巨鹿四个郡国的太守、国相,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紧急筹措一部分粮食运到邯郸。府库里没有,就让他们到各地门阀大豪家里去借。”
“马大人、崔大人,你两位德高望重,说话有份量。”杨奇拱手对马日磾和崔烈说道,
“麻烦两位大人急书大将军,请他看在几十万流民性命的份上,暂时停止攻击,先缓一缓,把这个危机度过去再说。”马日磾和崔烈商议了一下,然后对杨奇、袁滂、陈纪三人说道:“我留在邯郸,崔大人去安平国劝降张岐,你们三人立即赶到邺城赈济流民。”接着他转身瞪着段炫,大声问道:“段大人,你能不能暂时借一点粮食给我?”段炫大礼跪拜,言辞恳切,
“没有大将军的命令,我不能调拨粮食。”马日磾气得大叫一声,抬手给了他脑袋一下,
“你和你父亲段颎一样,倔犟至极。”邺城。孙亲听说朝廷大臣来了,急忙出城相迎。
城里、城外,漳水河两岸,到处都是衣棠褴褛的流民,怵目惊心。一阵阵的哀号和哭泣声让人心神震撼,无法自持。
杨奇非常焦急,指着河堤上的流民问道:“大人可曾开仓赈济?你们突然攻下邺城,城内的库房应该还有粮食。”
“已经开仓放粮了。”孙亲恭敬地回道,
“但是,诸位大人也看到了。流民越来越多,不但有黑山上的流民,还有从兖州渡河逃亡而来的流民。听说黄河南岸的青州、兖州、徐州都在打仗,估计到了五月,流民的数量会暴增。”
“怎么会这样?”陈纪忧心忡忡地问道,
“去年,兖、青、徐三州也是战火连绵,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多流民渡河北上?”
“去年,徐州、豫州的南部郡县和扬州没有遭到战火荼毒,流民可以向南逃。”孙亲苦笑道,
“今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听许多流民说,黄巾军不断南下,徐州、豫州的南部郡县已经开始打仗了,听说扬州部分郡县也已发现黄巾军的踪迹。现在中原的流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南逃过长江,要么向北逃过黄河。中原人到了南方,不但远离故土,更有水土不服之疾,生命旦夕不保,所以大部分人选择了北上逃亡冀州。”
“今年流民纷纷逃亡冀州,一定和大将军出现在冀州有关。”杨奇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手指北方说道,
“大将军在北疆屯田,救活了数百万流民,天下皆知。现在这些流民听说大将军到了冀州,不需要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到北疆了,这些流民当然会蜂拥而至。冀州马上就要和北疆一样,流民成灾,人满为患了。”几位大臣站在河堤上,心情异常沉重。
快马急驰而来。
“大人,大事不好。”快马满头汗水,飞身跳下战马,
“流民围住了粮仓,暴打看护粮仓的卫兵。大人,粮仓要被抢了。”孙亲大惊,和几位大臣匆匆上马,急驰东城仓房。
东城仓房处人山人海,饥饿的流民高声叫喊着,不断冲击粮库。数百名北疆卫兵神色紧张,不知所措。
孙亲和一帮亲卫几次试图冲进人群,但都被汹涌的人流挤了出来。
“快,快去集结大军,驱散流民。”杨奇惊骇万分,大声叫道。
“这是流民,手无寸铁的流民……”孙亲涨红着脸,怒气冲天地吼道,
“不能动用军队。”
“仓房如果被毁,粮食被抢,流民们没有赈济,他们会饿死的。”杨奇瞪圆双眼,高声咆哮道,
“没有吃的,流民立即会暴乱。孙大人,不要因小失大,快啊……”
“不……”孙亲坚决摇头,汗水从额头上不停地流下来,
“我不能征调军队。”这时,
“轰”一声巨响,库房围墙被推倒了一截,疯狂的流民立即从缺口处一拥而入,接着又是一阵巨响,围墙又倒下了一截。
“孙大人,你是不是想饿死所有流民……”杨奇怒不可遏,高举双拳,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擂鼓,快擂鼓……”孙亲一把拽下头盔,抹了几把脸上的汗,十分不情愿地回头冲着传令兵挥挥手,
“集结人马,包围仓房。”战鼓擂动,惊天动地。城内两千守军迅速从四面聚集而来。
流民们更加疯狂了,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汇成了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杨奇大喊大叫,逼着孙亲立即射出长箭,血腥弹压。孙亲断然拒绝,他命令各部冲进人群,竭力驱散这些失去理智的流民。
就在这时,西城门上突然传来密集的战鼓声。孙亲脸色大变,望着陷在人潮里的将士,一脸无奈。
那是报警的战鼓声,城门遭到敌人的攻击了。难道袁绍突然杀到了邺城?
又或者是于毒带着黄巾军杀来了?数匹战马从不同的方向飞奔而来。
“大人,陶升的部下叛乱了,西城门失守。”
“大人,陶升的部下杀进了袁府,救走了袁绍的家眷,袁熙、袁尚正带着人马杀向西城门。”
“大人,陶升叛乱,他带人杀进了大牢,救走了许攸、陈琳等冀州府数十名官吏。”
“大人,城中到处都是叛逆,被监禁的敌人家眷都被他们救走。”
“大人,南城门外发现敌人铁骑,流民蜂拥而入。城门无法关闭,请大人速速救援。”
“大人,北城门外的流民遭到一股铁骑突袭,流民们越过浮桥,向城内呼号而来。军候大人请示,是否立即砍断浮桥?”孙亲面色苍白,无力地坐在马上,连连摇头。
杨奇策马走进孙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孙大人,流民受到敌人的欺骗和怂恿,哄抢库房,这个时候,大军只能保粮食。你没做错什么。袁绍的家眷和他的僚属跑了,不是你的责任。不过,我觉得他们跑了好,少这几百人吃饭,我们可以多救活上千人。跑了是好事。”孙亲感激地冲他笑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内黄战场。激战两天后的战场上,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由于官军占据了有利地形,再加上犀利的武器,黄巾军虽然连番突围,但都没有成功。
这是第三天的中午,黄巾军血战一个时辰,大约推进了三百步。眭固站在战场上,手驻长矛,两眼望着前方猎猎作响的
“王”字战旗,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眼里尽是刻骨的仇恨。
前方就是和自己打了两年多仗的王匡,他杀死了自己数不清的兄弟。尤其是今天,一个时辰,他和河内兵就杀死了自己三千多人。
我要了你,一定要杀了你。眭固咬牙切齿,沾满血迹的身躯轻轻地颤抖起来。
前天,大洪带着一万人和袁绍手下大将朱灵血战一天。大洪战死,一万黄巾军将士阵亡。
昨天,司隶带着一万人和曹操血战一天。司隶战死,一万黄巾军将士阵亡。
今天,我誓死也要报仇雪恨,要杀出重围。
“咚……咚咚咚……”战鼓猛烈擂响。眭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掌旗兵,看了一眼杏黄色的黄巾大旗,浑身一阵战栗,无穷的杀意霎时冲天而起。
“兄弟们,随我杀出重围,杀回黑山……”杀声犹如滚雷一般,一路轰鸣着掠过战场,四散炸响。
黄巾军将士高举武器,象潮水一般冲向前方。王匡微微眯起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看向前方。
这些蚁贼一往无前,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的勇气让他十分敬佩。他看到这些人,就觉得自己运气差。
当年皇甫嵩、朱俊在冀州、豫州平叛的时候,常常都是以数万大军就击败了十几万,甚至数百万黄巾军。
后来李弘在幽州、冀州也是连战连捷,尤其是瘿陶大战,他带着数千铁骑就击败了二十万黄巾军。
但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这些黄巾军就如此厉害?黄巾军打了七八年仗了,就算一个白痴,也变成一个百战悍将了。
自己生不逢时,无法建功立业,只能哀叹运气差了。他有时怨怪皇甫嵩和李弘,两人在冀州打了一战又一战,把功劳都拿去了,却把最厉害的蚁贼都留下了,结果自己现在连个河内郡都待不安稳。
自己到河内快三年了,但至少打了两年的仗,几乎没在家好好睡过觉。
这都是什么世道。满天长箭,厉啸飞肃,天空霎时为之一暗。王匡两眼蓦然睁大,黄巾军在这短短时间内竟然冲到自己五十步之内了。
这些蚁贼打了七八的仗,虽然胜仗打得不多,但个个逃跑的功夫一流。
看看这跑步的速度,惊世骇俗啊。掌旗兵连中数箭,但依旧一路狂吼着,继续飞奔,直到气绝而倒。
一个士卒丢下手中的长矛,抢过他手上的战旗,高高举起,
“杀……杀回黑山……”长箭,又是长箭。那个士卒踉踉跄跄地奔跑着,无力地抬头四顾,
“兄弟……大旗,大旗不倒……”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干瘦的大手一把夺过了战旗。
战旗高高飘扬,迎风狂舞。那个士卒望着战旗,泪水夺眶而出,
“黑山……回黑山……”他用尽全身力气再走两步,一头栽倒。老兵在高吼,在狂奔。
“轰……”一声巨响,官军的弩炮震天狂吼。密集的弩箭霎时洞穿了老兵的身躯,他那双干瘦的双手连同粗壮的旗杆被紧紧地钉在了一起。
老兵倒飞而起,战旗在箭雨中剧烈地抖动着。老兵坠落于地,战旗在倒地的瞬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
眭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从背后抽出战刀,一刀砍下。眭固高高举起战旗。
旗杆上,老兵血淋沸的双手依旧牢牢地握着旗杆,鲜血滴滴溅落。
“兄弟们,杀出去……杀回黑山……”王匡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眼里露出深深的怜悯。
这些衣不蔽体的蚁贼哪是什么贼,不过就是些没饭吃的百姓而已。如果有饭吃,有活路,谁愿意来送死?
就象现在,他们为了回黑山,为了回到那个已经被烧毁的家,为了那些生死不知的亲人,他们悍不畏死,誓死奋战。
前天和昨天的血战让所有的官军将士都震撼了。黄巾军将士前赴后继,不死不休,直到最后一个士卒倒在了突围的战场上,一天的血战才告结束。
这让他们想起了皇甫嵩,想到了张角,想起了那场著名的广宗大战。当年,五万被围在清河之畔的黄巾军将士誓死不降,投河而死。
贼,也有他们的悲壮,也有他们的英雄气节,也有让人值得尊敬的地方。
也许,把黄巾军围在这样一个没有生路的绝境里,然后和这样一群没有生存希望的人作战,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王匡无奈而悲哀地望着前方一批批倒下的黄巾军士卒,望着从他们咽喉上胸膛上飞射出来的鲜血,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鲜血喷出咽喉、喷出胸膛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黄巾军士卒临死前发出的惨叫。
他想吐,他感到了口渴,
“水……给我水……”亲卫急忙递上皮囊。王匡把皮囊高高举起,任由冰冷的河水冲到嘴里,洒满整个脖颈,流到燥热的胸脯上。
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感觉自己就象在肆意吞咽着黄巾军的鲜血。长矛,战刀,利箭……数不清的武器象下雨一般劈头盖脸地冲进了眭固的身体里。
“啊……”眭固惨烈地叫着,吼着,奔跑着,手中的战旗象生命一般,牢牢地攥在他的手上,飘扬在他的心里。
“兄弟们,杀回黑山去……”眭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战旗狠狠插进松软的泥土里,高高仰起了血肉模糊的头颅,
“回家去……”眭固倒下了。黄巾军将士一路咆哮着,冲过了血染的黄巾战旗,冲过了带着他们浴血奋战的渠帅,冲向了回家的路。
“杀,杀回去……”王匡惊骇了,面对铺天盖地杀来的黄巾军,他恐惧了。
“快,求援,求援……”战鼓声仅仅响了片刻就消失了,灰色的浪潮象海啸一般席卷而过,战鼓和他的主人随即被强劲的狂澜淹没了。
王匡也被淹没了,他就像浪头上的一片枯叶,
“唰”一下,无影无踪。跳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四节
王匡全军覆没,袁绍和曹操率军再退。
在战场东面负责牵制黄巾军的张扬听说王匡战死,勃然大怒,要连夜向黄巾军发起进攻,为王匡报仇。这时,他接到了一个非常吃惊的消息,王匡的长史董昭被袁绍抓起来了。张扬悲愤至极,带着亲卫骑急速赶到袁绍大营。
董昭是兖州济阴郡的定陶人,兖州名士,曾担任过冀州巨鹿郡的瘿陶县长和赵国的柏人县令。王匡出任河内太守后,征募他为河内府的长史。张扬率军投降后,遵袁绍之令,一直在河内郡驻军,和王匡、董昭相处的很好。
“大人,董昭犯有何罪?”
袁绍脸色阴沉,沉默不语。他本来不想抓董昭,但董昭不识时务,在晚上的军议上,当着众将的面,指责袁绍见死不救,成心要杀王匡,夺取河内。
在白天的血战中,王匡曾数次向袁绍求援,但袁绍不但不出兵支援,反而命令曹操列阵于后,把败逃后阵的河内兵全部杀了。现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王匡死得冤。
袁绍大怒,立即把董昭抓起来了。董昭的弟弟董访在陈留郡府任职五官掾,是张邈的亲信。张邈和王匡之间的密谋,董氏兄弟肯定知道。本来袁绍碍于自己和董昭兄弟相识多年的情面,不想追究这事,但没想到他不想伤害董昭,董昭自己反而主动跳出来了。
沮授、审配、荀彧等人和董昭私交颇深,纷纷求情,但袁绍气恼之下,根本听不进去。
张扬这一问,让袁绍从愤怒中逐渐冷静下来。自己霸业未成之际,必须要刻意隐藏和缓和自己与诸多朋友之间的矛盾,得到他们的帮助,而不是激化矛盾,和朋友们翻脸为仇。袁阀的分裂给自己霸业所造成的伤害已经非常大了,自己应该从中吸取教训,尽量拉拢一些和自己相交多年的朋友。
袁绍让张扬坐下,把董昭对自己的误解说了一遍,“虽然我无意杀他,但我不能让他扰乱军心。这时候,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张扬一再哀求。袁绍说,我打算让你接替河内太守一职,你看如何?张扬心知肚明。袁绍要重用他,但更需要自己的忠诚。张扬大礼拜谢,发誓效忠。
张扬把董昭带回了大营。董昭要走,张扬说,你现在去哪里?回兖州老家,那里正在打仗,太危险。到陈留依靠张邈,估计你还没过黄河,就被袁绍派人杀了。以我看,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吧。
第二天,袁绍得到急报,骠骑大将军李弘带着数千铁骑沿着驰道飞驰而来。
袁绍和黄巾军苦战三天,损失很大,虽然没能全歼黄巾军,但也算重创了黄巾军,短期内黑山黄巾军已经失去了侵掠附近郡县的可能。袁绍的目的已经达到。
袁绍和曹操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大军向河内撤退。于毒带着黄巾军紧随其后,败回黑山。
于毒留了一份信给李弘。大将军援手之恩,黄巾军必当誓死相报。
“他还是不肯受抚。”李弘遗憾地说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黑山黄巾军下山?”
王当凄凉一笑,“去年,白饶死在了濮阳。这次,眭固死在了内黄。一年里,黑山三位大首领死去了两位。大将军,你可以想象,于毒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他想报仇啊。”
李弘皱皱眉,“难道受抚了,他们就不能报仇了?”
“是的。”王当看看李弘,突然大声说道,“受抚了,我们就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李弘脸色一沉,冷冷地望着王当。
“当年卢植率军攻打广宗,杀我黄巾军数万将士,今天呢?今天卢植大人高居朝堂之上,我能杀了他报仇吗?”王当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当年朱俊率军横扫颖川、陈国、南阳诸郡,诛张曼成、赵弘等黄巾大帅,屠我黄巾军数十万将士,今天呢?今天大人视朱俊为师长,帐下云集朱俊的子弟门生,我能杀了朱俊、杀了李玮、朱穆、朱魭报仇吗?”
“黑子,你胡说什么?”李弘手中马鞭指着王当,大声阻止道,“不要再说了。”
“我非要说。”王当歪着脑袋,睚眦欲裂,“如果皇甫嵩到了北疆,大将军能否让我杀了他?”
“不能,大将军不可能让我杀了他。”王当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如果袁绍、曹操有一天重归朝廷,拜倒于大将军脚下,大将军是否愿意让于毒杀了他们替白饶、眭固和千千万万战死的黄巾将士报仇雪恨?”
李弘大怒,狠狠抽了王当一鞭,“你脑子是不是打仗打坏了?给我闭嘴。”
“既然不能报仇,他当然不愿意受抚,不愿意在大将军帐下效力。”王当举手向天,仰头狂呼,“我要报仇……”
李弘冷眼看着他,等他叫完了,喊累了,坐在马上气喘吁吁地不作声了,李弘才轻轻地问了一句,“如果黄巾军仅仅是为了报仇而活着,还叫黄巾军?”
王当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李弘。
“你给我滚回甘陵城,好好想想。”李弘举起马鞭,重重敲了几下王当的战盔,“如果想不通,你这个中郎将也不要做了,到我帐下做个快意恩仇的亲卫督贼曹吧。”
李弘不再理他,转身对张震喊道:“带着大军原路返回,追上朱穆大人,随其攻打南皮。”
“祭锋,带上三百义从,随我到邺城。”
李弘在救援黄巾军的路上,接到了孙亲的急报。
对袁绍和他属下官吏家眷被陶升救走一事,李弘不是很在意。他既没有打算杀这些人,也没有利用这种人要挟袁绍的意思,救走就救走了,无关大局。他在意的是流民,越来越多的流民。如果冀州流民越来越多,北疆过去的危机就会在冀州重现,那么,朝廷的“河北策略”就会受到影响,尤其是拯救社稷的步伐将大大减慢。
到邺城的路上,流民遍布四野。随处可见饿死的干瘦尸体,惨不忍睹。
李弘忧心如焚,一路上打马如飞,恨不得一步赶到邺城。
袁滂、陈纪、杨奇等朝中大臣,还有孙亲和刚刚赶到邺城的丁立、朱魭等冀州大吏出城迎接。
李弘早早下马,和袁滂等大臣一一见礼。
孙亲跪地请罪。还没等李弘开口,杨奇、袁滂和陈纪三人就开始求情了。“黑山流民蜂拥而下,情况非常危急。孙大人能体恤民情,主动开仓放粮予以赈济,处置得非常得当,大将军应该嘉赏。”
李弘顺水推舟,急忙扶起孙亲,笑着说道:“虽然你有失察之罪,但你能守住邺城,救助流民,也算有功,功过相抵吧。”
回城的路上,李弘、袁滂等几位大臣走在一起,商讨冀州局势,对冀州未来几个月可能形成的流民大潮非常担心。
“现在不仅仅是黄河南部流民北上的问题,还有北疆边郡人口南迁的问题。”李弘皱眉不展,把朝廷送来的几个消息一一细叙。
西部鲜卑大人邪归逆叛乱应该是大漠狼烟再起的开始。大漠沉寂了两年多时间,因为大漠气候变化,大汉国内战火迭起,大漠驻军纷纷南下中原等诸多原因,大漠上的胡人终于按捺不住,又要为争夺大漠霸主而展开血腥厮杀了。
为了拯救社稷,重振大汉,北疆军将陆续南下,这是现实,谁也无法改变。所以在未来几年内,漠北都护府和汉北郡要想稳定大漠局势,确保大汉对大漠的控制权,难度非常大。没有足够强悍的军队,说出的话谁也不会听。
在目前这种局面下,朝廷无力增兵大漠,只能想别的法子,先缓解大漠危机,确保北疆稳定。
“张温、卢植、丁宫、蔡邕、鲜于辅、李玮等大臣经过反复商议,提出了两条缓解大漠危机之策。一是考虑到大漠冬天越来越长,胡族诸部生存困难,他们打算把所有胡族诸部适当南迁,其中部分胡族诸部直接迁到朔方、云中、代郡、上谷等边郡。二是考虑到边郡人口太多,百姓穷苦不堪,朝廷打算在两年内南迁一百万人口到冀州。”
“大将军同意了?”杨奇急忙问道。
“我要征询诸位大人的意见,然后再回复朝廷。”李弘恭敬地说道,“我们明天就到邯郸去,和马日磾、崔烈两位大人共同商议。”
“大将军为什么不自己拿主意?”陈纪看看他,笑着问道。
李弘苦笑,拱手作揖道:“我李弘有多大多粗,有多少本事,相信诸位大人比我还清楚。长公主和诸位大人信任我,让我暂时代理国事,我很感激,但我懂多少国事?而且,就算我懂国事,这国事又岂能我一人说了算?我还是去打仗吧,治国的事,就依赖诸位大人群策群力了。”
“这河北的仗估计短时间内很难结束。”李弘看看众人,诚恳地说道,“冀州必须要迅速恢复稳定,这直接关系到河北策略的成功和社稷的振兴。请诸位大人来,就是为了冀州的稳定。相信冀州各郡在朝廷和诸位大人的努力下,很快能重现昔日的繁华。”
“很难。”杨奇不客气地说道,“无论冀州多么富裕,它也有个限度。现在不但有数量不可估计的流民,还有南迁的边郡人口,另外,它还要承担朝廷庞大的军资开支,难,难,难……”
董卓死了。虽然这是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但诸位大臣们还是很兴奋。兴奋之后,大臣们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董卓突然死去,随之而来的诸多难题让大臣们陷入了沉思。
这个消息如果经朝廷确认是真的,那么朝廷的振兴之策随即就要修改,也就是说,北疆军的攻击重点将迅速转移到关西和关中。
北疆军将尽一切可能先把董卓旧部所控制的军队解决掉,以保护天子,稳定关中。待关中稳定后,天子返回洛阳,两个朝廷就要合二为一,接下来的问题就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无法揣测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社稷能不能得到拯救?社稷拯救了,能不能实施改制中兴大汉?
“大将军的意思呢?”袁滂问道。
“先把冀州拿下来。”李弘说道,“不管这天下怎么变,我们首先要让老百姓吃饱穿暖,有间遮风挡雨的草屋,否则,社稷终究要倾覆,大汉终究要败亡。没有百姓的安居乐业,哪来社稷的稳定?”
“说得好,说得好。”陈纪鼓掌赞道,“大将军,有你这句话,大汉振兴有望啊。”
李弘摇摇头,又连连作揖,“诸位大人,说是没有用的。我要土地,要粮食,要财赋,要让百姓活下去。诸位大人可有解决之道?”
“土地?”袁滂、陈纪、杨奇三人同时注意到李弘第一次提到了土地。
“大将军,北疆屯田有成,关键是北疆有很多荒弃的土地,百姓只要支付很少的租税就能得到土地的使用权,但冀州就完全不一样了。”杨奇过去是冀州牧,对冀州的事非常了解,说话很有份量,“冀州的土地大多数是门阀世家的私产。先帝在河间国就有很多田地和宅院,现在虽然荒废了,但至今没人敢动。”
“冀州历经战祸,许多世家富豪死于战火,或者携家南逃,无主土地应该非常多。”李弘疑惑地问道,“我记得董卓主政的初期,朝廷不是要求在冀州屯田吗?否则前年我也不敢强行回迁流民到冀州屯田了。”
“那主要是冀州西部,靠近太行山的四个郡。”杨奇说道,“从中平初年黄巾军叛乱开始,中山、常山、赵国和巨鹿四郡国就遭到了黄巾军毁灭性的打击。这四个郡的确有条件屯田,但冀州东部郡县由于屡次逃过战火的肆虐,所以……”
“所以等我赶走公孙瓒之后,立即清理和丈量土地。”李弘严肃地说道,“依照大汉律,本朝严禁兼并土地,什么身份的人最多能拥有多少土地,律法上都有严格的规定。拥有土地数量超过律法规定的,一律没收。胆敢违律者,杀无赦。”
杨奇大惊,“大将军,这个马蜂窝捅不得。”
“我就是要捅这个马蜂窝。”李弘指着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流民,厉声说道,“我不捅这个马蜂窝,这些人怎么生存?哪有土地租种?”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五节
杨奇、袁滂两人坚决反对。土地兼并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本朝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大将军想在数年内解决,纯属痴人说梦。今冀州尚未平定,朝廷就立即开始清理土地,查处土地兼并这个顽疾,将会严重侵害冀州门阀士族和权贵富豪们的利益,后果难以预料。
陈纪沉吟不语,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肯定。当李弘请他发表看法时,陈纪说了一句让李弘很头痛的话。
“此议朝廷一旦通过,北疆各郡也要实施。太原和河东两个郡门阀富豪众多,他们为北疆这几年的稳定出了不少力,大将军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他们,继而影响到北疆的稳定,影响到河北策略的推进?”
李弘点点头,“我知道,有人会骂我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有人会在我背后动刀子,但要想让遍布冀州的流民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百姓穷困,流民不绝,朝廷必会重蹈中平初年的黄巾之祸。诸位大人看看兖、青、徐、豫等诸多州郡的黄巾之祸,那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啊。如果我们现在不想办法尽快解决流民的生存,黄巾之祸一定会迅速蔓延冀州。黄巾一旦再起,朝廷不但无法正常推进河北策略,就是河北之地我们也未必能立足。”
杨奇、袁滂同意李弘对形势的分析,但他们固执地认为流民产生的原因不是因为土地兼并,而是源于叛逆的暴乱和连绵不断的天灾**。
“土地不断集中到王公权贵,门阀富豪们的手里,不是这几年的事,而是有数十年,上百年的历史了。中平初年,黄巾暴乱之前,流民没有今天这样多,社稷也一直很安稳。由此可见,土地兼并和黄巾暴乱,和流民的产生,没有直接关系。”
两人一致认为,目前解决流民的办法还是赈济和安抚,并尽可能安排流民租种门阀富豪们的田地。同时辅以轻赋薄徭之策,以保证平稳度过眼前的危机。将来社稷稳定了,各地州郡归服朝廷了,流民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因为连绵不断的战火会导致大量无辜百姓死亡。有些州郡会严重缺乏人口。土地多了,人口少了,流民有地种了,流民问题当然也就解决了。
李弘连连摇手,“我现在就要解决流民问题。按两位大人的办法,冀州一年的赋税,全部用来赈济都不够。朝廷拿下冀州,是要拯救社稷,不是赈济和安抚流民。这一点两位大人难道不知道?”
李弘不想和他们再辩,他也辩不过这两位大臣。他从北疆屯田开始,从李玮、宋文、谢明这些年轻士子嘴里就已经知道了黄巾之祸,流民之祸的根源是土地兼并。经过这几年北疆的实践,他深切感受到了土地是百姓的命,是社稷稳定的基石,是国祚得以延续的血脉。土地问题不解决,大汉振兴也就无从说起。
这些老大臣无一不是门阀出身,如果朝廷要依照大汉律,开始打击土地兼并,那么也就等于剐他们身上的肉,抢他们家里的钱。
李弘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巨大阻力。如何才能让朝廷通过这个议策并且得以顺利实施?
马车在吊桥前缓缓停下。
前方铁骑卫队两人一排,一边依次策马上桥,一边不停地喝叱着城门附近的流民赶快让开道路。
杨奇和袁滂两人激烈地争论着。陈纪坐在李弘身侧,闭目沉思。
李弘望着驰道两旁的流民,愁眉不展。
这些流民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瘦弱不堪,几乎人人皮包着骨头,他们好象随时都会倒下,都会被一阵风吹上天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弥漫在邺城上空。
流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对着驰道上的车骑指指点点。也有的站在原野上,眼神呆滞,茫然地看着驰道上的车骑。许多老弱妇孺躺在地上,饿得奄奄一息,无奈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间或也能听到几声嘶哑凄凉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李弘心里阵阵战栗,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想到了几年前的北疆,想到了遍布北疆各地的流民、灾民。
李弘曾经看到过数不清的人倒下,看到过山岭原野间累累的白骨,看到过数千人一夜之间冻死在黄河大堤上的惨状。他的心剧烈地抽搐着,他感到窒息。
李弘在陈纪等人惊诧的目光中跳下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蹲下了高大的身躯。他大口地喘息着,他想离开这里,想远远的离开这悲惨而痛苦的世界。
自从踏足大汉,踏足这片魂牵梦绕的故土,自己就失去了清新的空气,失去了快乐和灵魂。自己浑浑噩噩地活着,一天一天地捱着,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安宁,何时才能听到笑声。
爹,娘,你们在哪?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为什么会承受这种痛苦,会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爹……爹……”
一声惊惶而稚嫩的叫声突然冲入李弘的耳中。李弘霍然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远处,一个赤身**,浑身上下又脏又黑,瘦得只看到几根骨头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个同样赤身**,瘦的只看到一个大头,一双大眼睛的小毛孩。两人站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叫个不停,“大黑,爹,大黑,爹……”
李弘呆呆地看了一会,心里蓦然酸楚,泪水顿时润湿了眼眶。
“大将军,我们进城了……”杨奇从马车上站起来,大声招呼道。
李弘缓缓走上马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可抑止地从他那双紧闭的双眼内流了出来。
袁滂、杨奇、陈纪三人惊愣地望着李弘,望着他脸上的泪痕,望着挂在胡须上颗颗晶莹的泪珠,望着落在衣甲上的点点泪水,心灵在这霎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大将军流泪了。
杨奇喟然长叹,扭头望向蓝天,眼睛悄悄地红了。袁滂想安慰李弘两句,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陈纪苦涩一笑,想到了自己的家乡颖川。那里战火纷飞,妻儿老小是不是都还活着?
马车驶上吊桥,车轮发出刺耳而单调的叫声。
“爹……大黑,爹……”悲凉而无助的喊声随着护城河上淡淡的细风,隐隐约约传进了李弘的耳中,钻进了李弘的心里。
李弘举手轻轻擦了一下眼泪,突然他想到什么,大手停在了脸上。
“大人,你听到那小孩喊什么?”李弘嘶哑着声音,急切地问道。
袁滂侧耳凝听,低声说道,“爹……大黑……爹,大将军,这小孩在找他爹,他爹叫大黑。”
“这小孩冲着我们的大军叫个不停,也许他爹离家从军了。”陈纪回头看看,小声说道。
“停车。”李弘大吼一声,腾空而起,飞身跳下了尚未停稳的马车,接着掉头向驰道上飞奔而去。
袁滂等人大吃一惊,齐齐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狂奔的李弘。
孙亲、祭锋和数百名义从看到大将军在原野上飞奔,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大叫大喊着,纷纷跳下战马,跟在李弘后面冲了过去。
流民们吓得一哄而散。
两个小孩夹在人群里,撒开腿就跑。那个十二三的小男孩拉着小毛孩的手死都不放。小毛孩摔倒了,又惊又怕,放声大哭。小男孩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小毛孩的腰,夹在胳肢窝下摇摇晃晃地继续飞奔,“娘…娘……”
孙亲急步追上李弘,大声叫道:“大将军,出了什么事?有刺客吗?”
“快拦住那小孩,我认识他爹,快拦住他。”李弘指着前面人群里的两个小孩,焦急万分,“快啊……”
几个黑豹义从迅速抓住了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吓得号啕大哭。
“你爹叫大黑?”李弘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问道。
小男孩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
“你知道你爹长什么样?”
小男孩摇摇头,浑身直哆嗦。李弘挥手命令义从士卒全部退下。男孩看到围在身边的大汉全部退到了十步之外,恐惧稍稍减轻了一些。
“这是你弟弟?”孙亲爱怜地摸摸小毛孩的头,笑着问道。
“不是,这是我妹妹。娘养不活弟弟,把弟弟送人了。妹妹是人家的,人家养不活,就把她送给了我们家。”小男孩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大堆。
李弘和孙亲脸色一痛,低头不语。流民为了活下去,常常易子而食。这小男孩的娘大概于心不忍,把本来是一顿食物的小女孩留了下来。
“你娘呢?”孙亲问道。
“我娘在河边,要死了。”小男孩哭道,“叔叔伯伯们说,救不活了。”
“你站在驰道边上叫你爹的名字,是不是知道他在北疆军?”李弘急切地问道。
小男孩疑惑地摇摇头,“娘说,六年前,爹下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娘听人说,爹和许多叔叔伯伯们一起,被一个叫豹子的大坏蛋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打仗去了。娘要死了,她想爹爹。我没有办法,只能站在这里叫。你认识我爹爹?”
“你带我去见你娘。”李弘站起来,牵着小男孩的手,大步向河堤方向走去。
黄昏,邯郸。
“紧急军情。”八百里快骑风驰电掣一般冲进驿站,“大将军有令,片刻不许耽搁,有违令者,斩!”
矫健的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如飞,冲进了苍茫的暮色。
深夜,太行山,涉驿。
朦胧月色下,急骤的马蹄声击碎了黑夜的静谧,一匹快马如鬼魅一般,飞速冲出漆黑的松林。
“大将军有令……”吼声惊醒了林中宿鸟。惊骇的鸟鸣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狂吼,响彻群山。
两匹快马冲出驿站,如雷般的蹄声随即湮没在漆黑的山林里。
清晨,上党郡,壶关。
旭日东升,雄关沐浴在金色的朝阳里,巍峨挺拔。
八百里快骑踩着晨曦的雾霭,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冲向了关隘。
“紧急军情急送关西。”骑士高举令牌,吼叫声沿着关前驰道由远而近,“大将军有令,速开关门,违令者,斩!”
红彤彤的朝阳喷涌而出,大汉江山风光无限。
一匹黑色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面对红日,昂然长嘶。
“驾,驾……”马上骑士高举皮鞭,凌空抽出,“小兄弟,我们走……”
黄昏,太原郡,中都驿。
白色骏马在骑士的鞭策下,发出长长嘶鸣,如同一头脚踩祥云的银色蛟龙,一头冲进了溪流。清澈的溪水在铁蹄的践踏下,四散溅射,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在血色夕阳的映射下,散发出艳丽的七彩光芒。
“紧急军情。”白马驮着骑士,四蹄腾空,好象从九天而来的天使,轰然降临驿站,“大将军有令,速下关西,违令者斩。”
高大的枣红马一路咆哮着,呼啸跃过栅栏,披着满天的红色云霞,狂奔而去。
清晨,河东郡,临汾行辕。
驰道两侧的原野上,碧草茵茵。路边一支不知名的野花含苞欲放,几颗露珠温驯的趴在绿叶上,温馨而安逸。
突然,地面猛烈的抖动起来,如雷一般的蹄声从天际之间轰然响起。
野花颤抖着娇嫩的身躯,骇然心惊的露珠紧张地抬起头来。
两匹快马疾驰而过,霎时带起一股猛烈的狂风。野花脆弱不堪,顿时被狂风掀翻在地,几颗露珠斜斜地冲上了天空,它们恐怖的大叫着,飞坠着,在落地的瞬间,一轮红日霍然冲出了地平线。
八百里快骑一人双马,带着飞扬的烟尘卷进了辕门。
接着,从大营里冲出了一匹快马,马上骑士全身趴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驾,驾……”战马痛嘶,如闪电一般飞出辕门。
主持行辕事的盐铁都尉谢明衣裳不整地站在大帐外,望着远处飞速消失的快马,心里十分不安。冀州出了什么意外?
下午,河东郡,蒲坂津。
快马在通往蒲坂津大营的驰道上纵马飞驰。
“咻……”
忽然,一支长箭从路边的树丛里射了出来。快马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长箭射进了战马的脖子。战马痛嘶一声,四蹄腾空,顿时把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然后疯狂地嘶叫着,四腿如飞,转眼消失。
树丛里冲出两个壮汉,各执短戟,向骑士飞速杀来。骑士被摔得眼冒金花,无法动弹。他怀里揣着大将军送到关西的军令,不容有失。骑士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翻了一个身,从背后拽出了手弩。
两个伏击的壮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骑士竟然在短短瞬间便恢复了力气。弩箭厉啸,两个壮汉一个被射杀,另外一个吓了一跳,飞奔的脚步立时慢了下来。
趁着对方惊骇的霎那,骑士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抽出了战刀,“杀……”
此处距离蒲坂津大营只有两里路,北疆军的巡营士卒随时都会出现。这位北军斥候很紧张,急得暴喝连连。
两人交手还没十几招,从大营方向就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北疆军巡营士卒发现了那匹受伤的快马,急速杀来。
敌人惊慌失措,骑士则士气如虹,战刀呼啸而上,狂风暴雨一般。两人力拼数招,敌人战刀突然折断。骑士大吼一声,一刀枭首。
巡营士卒打马如飞而来。
“大将军军令,急送关西,急送关西。”
黎明前夕,河东郡,黄河茅津渡。
八百里快骑高举火把,急速冲进渡口,“大将军军令,急送徐大人,一刻不许耽搁。”
快船在漆黑的*夜色*里急驶对岸。
清晨,关西,陕城大营。
徐荣被亲卫推醒,“大人,大将军来书,十万火急。”
徐荣心里一抖,睡意全无,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匆匆扫了一眼李弘的书信,脸色大变,“快,备马,我要去弘农大营。”
上午,关西,弘农大营。
四月上,颜良奉徐荣的命令,率军逼近弘农城。大军在高顺、吴雄和项澄的带领下,准备攻打弘农城。
大营内,鼓声震天,吼声如雷,各部正在操练人马。
徐荣带着一队铁骑卫象狂飙一般卷进辕门。
颜良、高顺、吴雄等诸将匆匆迎上。
“大黑在哪?”徐荣飞身下马,焦急地问道。
颜良疑惑不解地指指正在操练的将士,“大人,出了什么事?”
“快叫他来,快点。”
大黑局促不安地站在徐荣面前。
十几个军司马、都尉、校尉、将军围在他四周。除了徐荣,人人神情严肃,不知道大军统帅为什么要急行数十里来找一个队率。
徐荣伸手拍拍大黑的肩膀,“大将军下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军令。从现在起,你不是北疆军的队率了,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大黑莫明其妙,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将军让我回家?让我回黑山?”
“是的。”徐荣笑道,“大将军找到你的夫人和孩子了。你回家,立即回家,一刻不要耽误。我给你准备了战马,我让十个铁骑卫护送你回冀州。”
“大将军……大人……”大黑惊闻这巨大的喜讯,一时间手足无措,傻呆呆地站着,泪水夺眶而出,“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六节
大黑勒住战马,回头向大营望去。
大纛在阳光下迎风飘舞,猎猎作响。
徐荣、颜良、高顺等诸将驻马于辕门之外,军候张宇、什长哑巴,还有百名朝夕相处的战友站在远处的坡地上,站在黑豹战旗下,目送自己离去。
大黑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的戎马生涯,想起无数死去的袍泽,想起从此再也看不到这面大纛,看不到这面威猛的黑豹战旗,看不到这些和善的上官和可亲的兄弟,心里一阵战栗,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大黑猛地滚下战马,跪倒在地,面对大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大人们,兄弟们,你们多多保重。”
哑巴伸手抹了一下泪水模糊的眼睛,突然回身抢过掌旗兵手上的黑豹战旗,把它高高举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着,吼叫着,“大黑,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士卒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呼,“大黑,活下去……”
大黑心神震颤,泪水顿时泉涌而出。他泪眼婆娑,最后看了一眼在空中飞舞的黑豹大旗,最后看了一眼放声狂呼的兄弟。
“驾……”大黑一鞭抽下。
战马长嘶一声,驮着泣不成声的大黑,驮着对未来的希望,向天地尽头飞奔而去。
大黑回家了,冀州安宁了,大将军带着北疆大军控制了冀州,控制了整个河北之地。这个消息象猛烈的风暴一般,霎时席卷了整个军营。
快了,我们要回家了,很快就要回家了。
北疆军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即将返回家园的兴奋和快乐中。
大帐内,诸将坐在一起,三言两语地议论着冀州的事。
司马周山把李弘的军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欲言又止。颜良看出他有话想说,“孟森,你想说什么?大将军这份军令里,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军令里能有什么秘密?”周山笑道,“不过,从大将军这份军令里,似乎能看出大将军对当前形势的判断以及他对处理当前形势所持的态度。”
徐荣注意地看了他一下,赞赏地点点头,“周大人接着说。”
颜良从周山手上拿过李弘的军令,又仔细看了一遍,寥寥几十个字,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士人就是花花肠子多,明明一件简单的事,给他这么一说,变得复杂无比了。什么玩意。颜良暗暗地骂了几句,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我想,大将军可能已经相信董卓被杀了。”周山神情凝重地说道,“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如果董卓被杀,天子和朝廷重返洛阳,大将军以十万雄兵坐镇河北,威慑中原,今日天下烽烟四起的乱局还能延续多久?董卓死了,袁绍、袁术、刘表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对抗天子和朝廷?天子主政,各地州郡遵从朝廷,战火渐止,叛逆渐平。大汉将迅速恢复稳定,千千万万的生灵将免遭涂炭。”周山看看帐内诸将,一脸的尊崇,“大将军的仁义,令人拜服。我相信大将军必能辅你天子,重振我大汉天威。”接着他激动地挥挥手,大声说道,“社稷安宁在即,大汉振兴在即啊。”
颜良十分诧异地看着周山,举起了李弘的军令,“你看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对。”周山说道,“从大黑这件事来看,大将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稳定社稷,让天下芸芸苍休养生息。”
“如果董卓伏诛的消息得到证实,北疆军将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关中保护天子,同时,北疆军的另外一部分将再次进驻洛阳,以确保关东不失。”周山站起来,指着大帐一侧的地图,兴奋地说道,“只要天子和朝廷回到洛阳,社稷稳定之日也就快了。”
“你认为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颜良冷笑,大手指着他连点数下,“我看你是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如果袁绍、袁术这些州郡大都象你这么想,大汉怎么会乱成今天这个样子?冀州牧韩馥怎么会被逼自杀?袁绍、袁术、刘表这些人怎么会互相残杀?你把眼睛睁大一点,把脑袋拿到太阳下去晒晒,如果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颜良睡觉都笑醒了。”
“子善……”徐荣沉着脸,十分不满地望着他,“不要这么说话。周大人的这种猜测,还有非常有道理的。现在朝廷由大将军主掌国事,从拯救大汉社稷和天下苍生出发,大将军极有可能改变策略。怎么,你想不停地打仗,把大汉打完了为止?”
颜良嗤之以鼻,“这小子弹琴不错,画画也不错,但就是太幼稚,书都读到脚肚子里去了。”
周山大怒,刚想反唇相讥,巡值士卒飞马来报,“弘农城的张济派出信使,要见大人。”
颜良顺势指着周山说道:“司马大人,你代我去见见那位信使,看看他说什么。”
周山气乎乎地甩手走出大帐。
徐荣带着一百铁骑飞驰出营。
张济的信使带来了一份信,说要到陕城大营当面交给龙骧将军徐荣。徐荣当时就在大帐,他当即拆开了书信。张济在信中邀约徐荣到弘农城下一晤。
徐荣迫切想知道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董卓是否还活着。他毫不犹豫,满口答应。颜良和众将急忙阻止,徐荣笑道,我和这些西凉将领曾经并肩杀敌,彼此之间私交颇深,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放心吧。
在弘农城外三里处,有一座小山。当徐荣赶到这里时,他吃惊地发现拆来相会的不仅有张济,还有李傕和贾诩。三人皆着丧服,神情悲痛。
徐荣坐在马上,心里一阵窒息,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董卓死了,真的死了。这位戎马一生,曾经纵横西疆,叱咤风云的悍将,在生命的最后三年里,一手挑起了大汉倾覆的灾祸,把大汉推进了败亡的深渊。侥幸的是,就在大汉即将轰然倒塌之际,他死了。长安诸陵的祖先们终于愤怒了,显灵了,把这位大汉最可怕的祸害诛杀了。
徐荣抬头看看蓝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在这霎间充满了他的心灵。为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董卓的错?大汉的今天都是董卓造成的?徐荣找不到答案,无法知道答案。
徐荣挥手让亲卫退下,独自一人迎了上去。
李傕、张济和贾诩三人站在徐荣对面。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董越赶到华阴城求援,王方惊骇不已,急报牛辅和段煨。这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董卓的生死,心急如焚,一批批斥候冲出华阴,向长安城和郿坞方向打探消息。
段煨和鲍鸿第二天上午就率军渡过渭水河,赶到了华阴。然而,他们不是来支援的,他们突然向华阴城发起了攻击。
董越和王方猝不及防,城池转眼就丢了。两人带着亲卫逃到潼关,据险死守。
屯兵桃林要塞的牛辅和李傕诸将接到董越的急报,当时就傻了。牛辅匆忙集结了一万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向潼关而去,准备急赴长安城救援。
段煨和鲍鸿的大军攻击潼关受阻,接着又遭到牛辅的反击,只好撤回华阴。
牛辅、董越率军杀向华阴。这时朝廷圣旨送到大军,天子诏告天下,汉贼董卓伏诛,北军诸将立即回京述职。
董卓被杀的消息在华阴城军民如雷般的吼声中顿时传遍了北军上下,将士们人心惶惶,军心大乱。牛辅无奈,下令撤军潼关。董越悲愤至极,大骂牛辅,甚至拔刀相向,要牛辅挥军攻击,直杀长安。
牛辅和王方都认为现在长安情况不明,而关西的北疆军又步步进逼,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先摸清长安的虚实,然后联系武关的胡轸和郿坞的董旻,相约三路同攻长安,为董卓报仇。
就在诸将争吵不休的时候,朝廷圣旨再到。郿坞已被攻克,董氏宗族尽数被诛,驻守武关的胡轸也已归顺朝廷,天子下旨赦免西凉诸将,并督促他们立即杀了董越和牛辅,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牛辅大惊,和王方秘密商议。王方建议牛辅杀了董越,拿董越的头换自己的性命。牛辅随即捕杀董越,把人头送到了长安,但长安拒绝赦免牛辅。
此事立即被李傕知道了。李傕大怒,飞马赶到潼关,怒斥牛辅。你个白痴,朝廷这种低劣的离间计你都看不出来?朝廷能放过你,能放过我们这些追随董大人二十多年的部下?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立即集结人马,杀向长安。
杀向长安是容易,但几万大军一旦入关,关西的北疆军衔尾追来,跟着自己杀进关中,那大家统统完蛋。更重要的是,杀向长安,也就是公然叛乱,向天子和朝廷举起战刀,将来就算自己打下了长安,替董卓报了仇,但天子怎么处置?朝廷还要不要?骠骑大将军如果趁机杀进关中,自己这些人的性命还是旦夕不保,危如累卵。如何才能做到既能替董卓报仇,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牛辅,李傕彷徨无计,急速赶回桃林要寨,召集诸将议事。
“稚然,你们怎么办?”徐荣握着李傕的手,关切地问道,“天子是否下旨赦免了你们?”
李傕摇摇头,苦笑道:“子烈,如果张温杀了李弘,你说长公主会下旨赦免你吗?就算长公主赦免了你,你敢回晋阳吗?你敢离开你的军队吗?”
徐荣心里一惊,默然无语。
“谁杀了董大人?这事背后的主谋是谁?具体情况你们是否清楚?”
李傕点点头,“这事是司徒王允大人一手策划的,皇甫嵩、吕布、段煨都参加了。听说皇甫嵩还从塞外借调了三千羌骑。”
“羌骑?”徐荣眉头一皱,吃惊地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李傕说道,“我怀疑这事晋阳也有人参予了,否则大漠上的羌骑怎么会南下?皇甫嵩凭什么说服羌人帮助他击杀董大人?今天他们可以杀董大人,明天他们就可以杀大将军。”李傕激动地说道,“子烈,这些人卑鄙无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社稷、苍生,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条狗,一只蚂蚁。”
徐荣冲着他摆摆手,“我很难相信,董大人竟然被王允杀了。稚然,你仔细说说。”
李傕对站在一边的贾诩看了一眼。贾诩心领神会,拱手说道:“大人,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说……”
“长安?谁在长安给你们送来消息?”
“刘艾刘大人。”
“他没死?那田仪呢?”徐荣急忙问道。
“田仪被乱刀砍死在未央宫。”贾诩说道,“刘艾没有随太师大人到未央宫去,他当时在太师府。皇甫嵩负责率军攻杀太师府。他和刘艾私交很深,偷偷把他藏到了军中。刘艾因此侥幸留得了一条性命。”
“士起死了。”徐荣黯然低叹,悲痛不已。在西疆的时候,他和刘艾、田仪都是很好的朋友。
贾诩把长安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吕布参予兵变,徐荣很理解,因为吕布一心一意要替丁原报仇,这次吕布总算如愿以偿了,但皇甫嵩为什么要参予诛杀董卓?徐荣不理解,李傕、郭汜和贾诩也不理解。同是武人,彼此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皇甫嵩为什么要帮助王允这些士人诛杀董卓?
“你们打算怎么办?”徐荣问道,“你们找我来,是不是打算到北疆避祸?”
“子烈,大将军会不会答应?”李傕紧张地问道。
“大将军不答应也得答应。”徐荣苦叹,“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打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