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六节
长公主左右为难,手足无措。
卢植面对激动的李玮,极力劝阻。建立晋阳朝廷的目的是为了制约各方权势,阻止各地州郡拥兵自重,最大程度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以便勤王、讨董、平叛,挽救社稷。所以无论出了什么大事,我们都要从这个目的出发,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保住长公主和朝廷的无上权威。
此次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引发皇统危机,看上去大汉形势非常严峻,朝廷濒临崩溃边缘,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不甘于自己的权势被镇制,想从晋阳朝廷得到更多的权力。他们的本意是要挽救社稷,是想让朝廷更加稳固更加具有权威,而不是想摧毁这个朝廷。如果社稷没有了,他们能得到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也不懂?
因此,解决这场皇统危机的办法不是使用武力强行镇制各地州郡,而是重新分配权力。只要朝堂上各方权势平衡了,各方都能从社稷振兴中得到最大利益,这场危机自然也就平息了。武力威胁解决不了危机,只会逼迫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和朝廷反目成仇,引发双方对抗挑起战火,这样不但加速了危机的爆发,更有摧毁朝廷和社稷的隐忧。
李玮冷笑,毫不客气的驳斥了卢植。
晋阳朝廷能建立,是因为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做了巨大让步。诸位大人都是朝中老臣,应该清楚朝廷的权力平衡已经到了极致,没有再次调整的可能。
当初老臣们从长安带来的建朝策略,是许多大臣一起筹谋的,其中诸多关键问题都经过了他们的仔细推敲,都是他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几乎无懈可击。以太傅刘虞的威望和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这个主体构架因为刘虞和李弘的关系,显得非常牢固和强悍。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强悍的主体构架,有了迅速振兴杜稷的可能,各地州郡才会积极响应,纷纷云集而来。
讨董联盟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悍的主体构架,袁绍本身力量不足。虽然他利用袁阀盘根错节的关系拉拢了一批州郡,手上也有承制诏书,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掌握多少力量。张温等老臣之所以轻视袁绍和讨董联盟,没有把他们作为一股力量考虑到权力分配中去,原因也在于此。州郡力量就是一盘散沙,它只能附庸于主体构架,在主体构架的控制下逐渐凝聚形成合力。
现在各地州郡因为不满自己的权势被朝廷剥夺,所以假借重建皇统之名,威胁朝廷重新分配权力,妄图以州郡力量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
刘虞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牺牲品,朝廷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从情理和律法上来说,他都没有资格继续执掌权柄了。如果长公主同情他的遭遇,赦免了他的罪责,刘虞就算非常幸运了。刘虞离开朝廷后,行丞相事的大权应该由谁来填补?按照卢植的说法,要重新分配权力,那自然是韩馥了。韩馥代行丞相事,袁绍就能成为三公之一,主掌监御史府。如此一来,朝廷的主体构架就变成了各地州郡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由袁绍和讨董联盟控制朝廷。
袁绍轻而易举地控制了晋阳朝廷,此事对朝中老臣来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勉强可以接受。老臣们的目的卢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只要能挽救社稷,任何牺牲都可以,牺牲刘虞也可以。
“你们两手空空跑到晋阳,又是设朝,又是掌权,该拿的东西你们都拿去了,你们当然无所谓什么牺牲,你们当然能忍受。但我们不能忍受,北疆不能忍受,骠骑大将军不能忍受。”李玮挥舞着双手,怒不可遏,“今天你们可以牺牲太傅大人,牺牲幽州利益,明天你们就能牺牲骠骑大将军,牺牲北疆利益,将来你们就可以牺牲天子,牺牲大汉社稷的利益。”
“不错,设立晋阳朝廷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拯救社稷,但我再问一句,拯救社稷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天下稳定,是天下苍生能安居乐业。”李玮猛地拍案而起,举手向天,“对着苍天,你们问问自己,这样的乱臣贼子,能拯救社稷?能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天子的威仪何在?朝廷的尊严何在?”
丁宫不满地瞪着李玮问道:“按你这么说,我们诛杀乱臣贼子,自己先乱起来了,先打起来了,天下苍生就能安居乐业了?大汉社稷如果倾覆了,天子的威仪又在哪?朝廷的尊严又在哪?”
朝中大臣互相争吵指责,各不相让。
长公主听从了丁宫、卢植等人的意见,没有采纳李玮的提议。太傅府诸事暂由长公主代理,赵云、公孙瓒的大军暂时不予征调。张岐、刘恭等人暂时羁押于长公主府。太傅刘虞和太傅府其他官吏暂时监禁于太傅府内。诸事皆等骠骑大将军李弘回晋后再做具体商议。
丁宫奉长公主命,急书韩馥,征询他的意见。各地州郡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放弃重建皇统之议?
长公主急召赵岐、许劭等北疆大吏,拜托他们立即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务必保证北疆稳定。
赵岐、许劭、郭蕴拜别长公主后,立即赶到骠骑大将军府,和李玮、余鹏紧急商议对策。
“皇统之争的后果只有两个,要么朝廷和韩馥、袁绍决裂,要么朝廷委曲求全,牺牲北疆和幽州的利益,答应韩馥和袁绍的要求。”赵岐痛心疾首,忧心忡忡地说道,“从刘虞、张温、卢植等诸多老臣对此事非常容忍克制的态度来看,他们不会选择和韩馥、袁绍决裂,他们会选择退让。所以北疆的情况非常危急。”
“大将军对朝廷的忠诚和信任助长了韩馥、袁绍的夺权之心,也间接造成了朝廷对此事的忍让。”李玮叹道,“今日之祸,说起来,和骠骑大将军无限度的让权有直接关系。如果大将军拒绝放弃北疆军政和对屯田盐铁的控制,韩馥和袁绍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击刘虞,侮辱长公主和朝廷?州郡大吏骄恣妄为,肆无忌惮,已经到了无法无天,令人瞠月结舌的地步。可笑的是,朝廷竟然无动于衷,竟然还要屈从于这些大逆不道的臣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次不狠狠重击韩馥和袁绍,不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权威,将来这社稷无论如何也无法拯救了。”
“这些事就不要说了。”郭蕴摇手道,“当务之急是保住北疆,保住朝廷。大将军还没有回信?”
李玮摇摇头,“这件事对大将军的打击很大,短期内他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迅速做出反应。对大将军来说,报国之心惨遭重创还能弥补,但岌岌可危的朝廷,太傅刘虞大人的性命,他如何去拯救?乱臣贼子的祸国之举他如何去应对?”
“我早就说过,权力放出去很容易,但再想收回来,就很难了。大将军此时若独揽权柄,晋阳朝廷的作用随即完全失去,大将军的声名和前期的所以努力将尽数失去。在各地州郡的眼里,大将军就是董卓第二,在张温、卢植这些老臣的眼里,大将军甚至还不如董卓,所以大将军现在很难做出抉择。”
“以我看,大将军回来后,局势会更加严重。”许劭说道,“一方面是长公主和朝廷,一方面是刘虞,面对这么复杂的皇统危机,大将军除了沉默,好象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帮助长公主,大将军就保不住刘虞的性命,和韩馥、袁绍也要决裂。帮助刘虞,大将军就要得罪天子和长公主,更无颜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
“如果按照仲渊的办法,大将军就是独揽权柄,这样一来,大将军就和刘虞一样,不明不白地背上了叛逆的罪名。大将军如果沉默不语,任由朝廷和韩馥、袁绍等人为所欲为,那北疆就有崩溃的危险。目前除了大将军,没有人愿意在今天这种困境下,还死死抱住北疆不放。”
“既然大将军难做抉择,那我来做。”赵岐冷声说道,“大将军可以不要北疆,但我不能不要。我快要死了,我不能临死前,还眼睁睁看着北疆毁在我的手上。”
“仲渊,你急书大将军,请他暂时不要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就死在晋阳。”
李玮吓了一跳,急忙劝道:“老大人,此事不可鲁莽。要想力保北疆,必须要动用军队,但现在军队都在河东。塞外的大军也只有长公主、太傅大人和大将军才能征调。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力劝大将军收回北疆军政,这样韩馥和袁绍即使控制了朝廷,那也是冀州的朝廷,而不是晋阳的朝廷了。长公主和朝廷如果向韩馥和袁绍低头,他们就要到冀州去,这是肯定的。”
“你小子这点心思,谁不知道?”赵岐骂道,“老夫今天把话撂在这,北疆我要保,朝廷我更要保,谁都休想抢走。”
“军队呢?我们哪来的军队威胁冀州?”
“立即急书幽州公孙瓒,把晋阳发生的事告诉他,请他立即率军南下威胁韩馥,否则刘虞死定了,幽州也变成韩馥家的后院了。”赵岐指着李玮说道,“你告诉他,他要想背叛故主,要想做韩馥和袁绍的家奴,那就待在幽州烤火吧。”
“哈哈……有了老大人这份信,公孙瓒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南下。”李玮笑道,“不过,公孙瓒对冀州的威胁有限。因为刘虞和公孙瓒关系一向不好,他也许巴不得刘虞早点死。刘虞如果死了,晋阳朝廷大乱,北疆和冀州决裂,公孙瓒可以趁机凭借手上的兵力和在幽州的牢固根基,完全掌控幽州军政。公孙瓒一旦控制了幽州,他最需要的是冀州钱粮,所以他不可能真的去威胁韩馥。”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瓒不可靠?”赵岐问道。
“不是公孙瓒不可靠,而是现在形势太复杂,如果我是公孙瓒,我首先就要考虑幽州的安危。刘虞死了,晋阳朝廷失去了对幽州各郡的控制力,幽州必须要有人主掌军政,而这个人目前就是公孙瓒,他不能不为幽州的存亡考虑。”李玮苦笑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军队到冀州,必须把中山、常山、巨鹿和赵国四个郡国再度控制到自己手上,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威胁到韩馥。”
“那就让卫峻去。”赵岐捋须说道,“赵云这个小家伙估计不会听我的,但胡子一定会听。胡子、雷子,还有那个匈奴人穆斯塔法,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有两万铁骑,让他们到冀州去。”
“老大人,那两万人只是在乌拉尔山下放牧,还不能算是铁骑。”郭蕴小声劝道,“何况动用两万铁骑到冀州,粮饷马料的耗费将非常惊人,我们如何筹集?”
“怕什么?老夫这次拼了性命,也要把韩馥和袁绍这些孽畜吓个屁滚尿流。”赵岐白眉掀动,气呼呼地说道,“铁骑到了冀州,军需叫韩馥提供,我谅他不敢不给。”
“老大人没有大将军的兵符,如何征调这支大军?”许劭疑惑地问道。
“这两万人不隶属于边军,也不隶属于军屯,而是一直隶属于我民屯。”赵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们不要看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放牧,卫峻也是听从大将军的指挥,但他们的确是民屯。边郡收复后,我们安置了大量流民灾民在边郡放牧,这些人都属于我民屯。这次我安排两万塞外民屯百姓到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去种田,他们还敢不去?至于大将军和胡子,我会亲自去信解释。”
许劭和郭蕴恍然大悟,两人都没有想到,李弘当初为了解决这两万人和他们亲属吃饭问题,竟然把他们全部划归了民屯。李玮和余鹏相视一笑,只要胡子和两万铁骑到了冀州,北疆军政算是拿回来了,还是老大人有决心。
“还有……”赵岐说道,“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大家一起上书力保刘虞,并要求骠骑大将军代领国事,执掌权柄,同时奏请长公主和朝廷诏告天下,宣布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为大汉叛逆,出兵拿下冀州。”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七节
正月中,河东,河北城骠骑大将军营。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大帐内气氛凝重,除了火盆内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以外,再无声息。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低头沉思。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朱穆等人在传看长公主的手诏。
晋阳朝廷刚刚建立,长公主要想得到各地州郡的拥护,首先就要扭转当前的严峻形势,让各地州郡看到重振社稷的希望,看到长公主强悍的实力。这样各地州郡才能忠心拥戴长公主和朝廷,才能众志成城,上下齐心,击败董卓攻占洛阳是扭转当前严峻形势的唯一途经。打洛阳需要时间,需要兵力,需要钱粮,因此长公主能否得到冀州的支持成了扭转当前形势的关键,然而,偏偏这个关键现在出了问题。谁都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晋阳朝廷就面临崩溃的绝境。韩馥和袁绍为了控制这个新朝廷,联合各地州郡,在洛阳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要求重建皇统。这种**裸的要挟和威胁实在无耻之极。
“这还商议什么?”麴义怒气冲天地说道,“朝廷如果不能满足韩馥、袁绍等人的要求,这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肯定不能执行。没有冀州钱粮的持续供应,没有三路大军的夹击,仅靠我们北疆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这仗己经不能打了,还是立即改变策略,转而拿下冀州,先稳住黄河以北的州郡,然后再图勤王讨董,振兴社稷。”
李弘恍若未闻,依旧看着地图。
麴义一开口,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随即互相争论,大帐内的气氛顿时一改刚才的沉闷,突然火爆起来。
朱穆说,过去先帝迫于各地黄巾军叛乱的压力,把部分大州的刺史改为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州牧,还允许各地州郡大量扩充郡国兵和各地门阀富豪筹建义兵。各地州郡大吏因此得以手握重兵,直接造成了今天州郡拥兵自重的恶果。一年来,各地州郡为了讨董,为了平叛,不但肄意用兵,还截留了两年的赋税,这极大的刺激了各地州郡的大吏们。谁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和财富?韩馥、袁绍、刘岱等人之所以要重建皇统,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控制朝廷,保住自己已经得到的巨大利益。
现在看来,指望他们这些人,是拯救不了社稷了。大将军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所有北疆军政,太傅大人放弃了幽州军政,而韩馥却死死抱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放,由此可见他对权力富贵的贪婪。韩馥连一州军政都不愿放弃,我们还能指望他给大军提供钱粮,帮助朝廷勤王讨董?
我说过,这个朝廷是个四不象朝廷,很难对州郡产生威慑力,迟早都要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出事了也好,可以让我们看清韩馥和袁绍这些人的真面目,朝廷也可以因此对一些重大策略迅速作出调整,以免将来深受其苦。
不过,朱穆、丁立、杨华等都反对攻打冀州。如果我们也违抗朝廷的旨意,肆意用兵攻打冀州,那我们和韩馥、袁绍等人有什么区别?长公主和朝廷还要不要尊奉?攻打冀州,也就等于和各地州郡决裂。双方打起来后,中原战火连绵,生灵涂炭,谁来勤王讨董?谁来拯救社稷?
朱穆等人建议在维持长公主和朝廷地位的基础上,适当让步,甚至可以答应韩馥和袁绍,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去,但北疆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收回北疆交出去的所有权力。既然韩馥和袁绍等人不愿意让权,我北疆为什么要让权?
这种让步对北疆没有任何损失,我们既维持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地位,又满足了冀州和其他州郡的要求,同时也得到了他们适当地援助。当然,在北疆没有彻底摆脱各种危机的情况下,我们只会攻打洛阳以缓解自身的困难,而不会再任由长公主和朝廷的驱使,去打长安,去勤王讨董。将来北疆强大了,我们再图谋兴国之策。
张燕和杨凤两位将军不同意攻打冀州,但也不同意朱穆等人的意见继续攻打洛阳。
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的做法,虽然从表面上看,有摧毁刘虞,夺取权柄控制朝廷的企图,但他们真正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的权势。一旦北疆让步,韩馥和袁绍控制朝廷,他们假借三路大军攻打洛阳的机会,诱使我们和董卓拼个你死我活,北疆势必遭到重创。
现在韩馥和袁绍的嘴脸已经暴露,他们就是无耻,那袁术、孙坚和孔伷是不是也是无耻之徒?看看孙坚就知道了。当初孙坚假借讨董北上之际,连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这种人无法无天,根本不值得信任。袁术为了家主的位子,干脆和袁绍公然决裂,他和袁绍都是一丘之貉。就这些货色和我们一起打洛阳,我们怎么保证他们尽心尽力?如果洛阳大战最后演变成我们和董卓之间的决战,那我们就亏大了。袁绍和袁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洛阳,我们因为实力不济,很有可能被他们赶回北疆。
我们最早想打洛阳的目的是为了荆、豫两地的粮食,为了缓解北疆危机,但由于我们现在己经把滞留北疆的灾民和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全部甩给了韩馥,北疆粮食危机已经大大缓解,北疆财赋缺口也可以用节省下来的屯田用资暂时补充,所以我们短期内可以不用攻打洛阳。
十几万大军雄踞北疆,对董卓、韩馥、袁绍,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要我们保持这种强大的威胁,我们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谁敢不给?
大帐内众人唇枪舌剑,争论激烈。只有李弘和徐荣两人沉默不语。
李弘低头看地图,徐荣坐在火盆旁边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时不是悠闲地给火盆添上几根黑炭。
麴义给丁立顶了几句,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气恼地踢了徐荣一脚,“子烈,你也说说。是不是应该去打冀州?”
李弘闻言,立即抬头向徐荣看去。徐荣微微一笑,“冀州当然要打,但不是现在。”
从现在形势来看,天子也罢,长安朝廷也罢,晋阳朝廷也罢,都无法指挥各地州郡了。原因就是公定所说,州郡已经尝到拥兵自重的甜头,谁都不愿意把权力拱手送给毫无实力的天子和朝廷。我们也是一样。谁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谁就有可能被其他势力吞并。虽然我们有心拯救社稷,但自己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拯救社稷?正如飞燕和栖之所说,我们需要强大自己。我们强大了,社稷才能得到拯救。
当今大汉势力最大的是董卓,其次是大将军,然后是袁绍和追随他的一些州郡大吏,包括韩馥,还有一个就是袁术和孙坚。其他诸如幽州的太傅大人、益州的刘焉大人,他们虽然忠于天子和朝廷,但因为居于偏远之地,有心无力。几大势力都想稳定社稷,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谁都没有成功。
一年来,我们为稳定社稷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大将军如果和袁绍、袁术联手,必能击败董卓,几年内社稷必能稳定,但结果我们都看到了,有人不想勤王讨董,不想社稷稳定。有人居心叵测,要倾覆大汉,所以现在我们要正视现实,大将军必须要为大汉社稷尽早定下一个拯救之策。
这个拯救之策的前提,就是自己必须要强大,必须强大到足够震慑其他势力,足够击败其他势力,这样我们才能谈勤王兴国的事,否则都是痴人说梦,纯粹是祸国殃民之举。
比如打冀州。拿下冀州,对北疆,对拯救社稷,的确有莫大的助益,但现在打冀州,有几个不利因素。一是大将军背上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责,背上了擅自攻打州郡祸乱社稷的罪责。大将军声誉受损,对将来勤王兴国非常不利。二是韩馥、袁绍、刘岱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势必要力保冀州不失,我们肯定要面对数万甚至十几万大军的反击。另外,黑山黄巾军如果趁机下山,青州黄巾军如果趁机北上,三方大军连番混战,冀州马上就是一片废墟。我们是要一个完整的冀州,不是要一片废墟。第三,冀州打仗,流民成灾,北疆和幽州肯定是流民的首选避祸之地,但流民的问题我们现在解决不了。第四,董卓如果趁机出兵河东,我们就要在两个战场上同时开战。到时大军首尾不能兼顾,粮草辎重严重不足。就算我们勉强维持不败,但北疆的崩溃却是一个无法避免的事实。
这是四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大将军解决不了,我们也解决不了。也就是说,现在打冀州,我们不但无法强大北疆,反而迅速葬送了北疆。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迅速强大北疆的计策,所以云天的攻打冀州之策不可职,飞燕的关门自守之策也不可取,唯有公定的联合韩馥攻打洛阳之策可取。
徐荣说完后,大帐内很安静。诸将沉思良久,转目看向李弘。最后的决策,还是大将军说了算。
“我们不打冀州。”李弘语气坚定地说道,“至于理由嘛,子烈、公定、镜明、问之刚才都说了,我再补充一点,那就是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还有黄巾军今年开春后的攻击方向。”
冀州九个郡,韩馥现在实际控制了两个郡,如果我们把中山等四个郡国放弃,韩馥实际上控制六个郡。而袁绍控制了冀州三个最富裕的郡国,手上还握有冀州一半的赋税。另外,韩馥是冀州牧,而袁绍只是渤海郡太守,韩馥是袁绍的上官。但在讨董联盟里,袁绍是车骑将军,是韩馥的上官。他们两个的矛盾就在这里。
如果我们让一步,推举韩馥代行丞相事,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去,韩馥权势大增,这时袁绍就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他是安心做一个下官,把手上实际控制的郡国和赋税交给韩馥?还是把韩馥推倒,自己控制冀州和朝廷,独揽权柄?答案显而易见。
袁绍要想推倒韩馥,要想独揽权柄,务必要取得我的支持,否则我可以以此为借口攻打冀州。我的办法是,明里支持韩馥,暗里支持袁绍。让他们内讧去,这样我就能渔翁得利,北疆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内讧归内讧,冀州我们还是要的。刚才子烈和公定已经说了,这些人拥兵自重,已经逐渐形成割据之势,指望他们俯首称臣,估计很困难。太傅大人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牺牲品。我想过了,我们要想迅速稳定和振兴社稷,只有把他们杀了,免得将来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拿下冀州的契机就是今年黄巾军对冀州的攻击。黄河南边的州郡和河内郡都没有吃的,黄巾军要想活着,只有打进冀州。双方为了冀州的粮食,为了生存,必然要以死相搏,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以平叛为借口,把他们一扫而光。
“我们打洛阳。”李弘笑道,“打洛阳的诸般好处我就不说了,诸位都很清楚,无论是对振兴社稷,对我们北疆的声誉,还是对北疆的生存和强大,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考虑到明年我们要打冀州,所以今年这一仗,我们不能硬打,不能损耗太大,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
“今年黄巾军打进冀州后,不管韩馥和袁绍能不能击败他们,冀州的粮食和财赋都要欠收。这样一来,明年打冀州,北疆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成了大问题。如果大军粮饷完全靠打进冀州后,从冀州各地郡县强行筹措显然不现实,我们今年必须要自己尽力筹措一部分,这也是大军不能放手猛攻洛阳的原因之一。”
徐荣等北疆诸将都同意李弘的决定,众人就其中一些细节略加商议之后,随即由李弘上书长公主。
李弘在奏章中详述了自己不能立即返回晋阳的理由,然后对解决皇统危机的事提了几点建议。
李弘认为太傅刘虞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此次纯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应该赦免其所有罪责。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实不宜诛杀大臣,自毁根基。为了安抚幽州诸郡,还是让太傅大人兼领幽州牧,尽早离开晋阳这个是非之地。
为了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权威,李弘建议免除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略加责问即可。大臣们的这些过激举动显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的安危。所以长公主和朝廷还是本着息事宁人,求同存异的想法,在坚决尊奉当今天子的基础上,尽早和州郡大吏协商,满足他们的其他条件。
太傅大人离开晋阳后,由谁来主政?李弘举荐冀州牧韩馥。洛阳大战即将开始,此战能否胜利,将直接影响到勤王讨董,振兴社稷的大计,所以臣恳求长公主和朝廷诸位大臣放弃个人恩怨和成见,立即督请韩大人到晋阳主政,主持国事。
考虑到太傅大人已经不能主政,朝廷诸大臣又不熟悉北疆事务,长公主近段时间又要集中精力处理皇统危机,为了保证北疆诸郡的稳定和屯田、盐铁等诸事顺利,李弘恳请长公主和朝廷,把北疆所有军政暂时交由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全权处理。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认为此议不妥,臣建议由赵岐老大人暂时代理太傅府,行丞相事,主持国事,执掌权柄。
李弘写好奏章,让诸将一一过目,看看可有需要修改添加的地方。
麴义冷笑道:“这一份上奏,本身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大将军要想确保太傅大人的安全和赵岐老大人能够暂时主掌权柄,最好派一支军队回去。我亲自带黑豹义从回晋阳,大将军你看如何?”
李弘想了一下,对麴义道:“你不要去,你的脾气一般人接受不了,还是让令明去吧。”
赵岐和李玮的书信同时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看后大吃一惊,急忙派出八百里快骑急赴乌拉尔山,命令卫峻坚守牧场,不要轻举妄动。再派快骑急赴幽州,请公孙瓒暂时不要出兵,自己将保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幽州。
“老大人性子太急了,竟然要派出两万铁骑威胁冀州。他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时候紧急征调两万铁骑南下,对塞外边郡和大漠会产生多大的震动。”李弘对徐荣苦笑道,“公孙瓒到了冀州,北疆两万铁骑也到了冀州,青州黄巾军必定会调头南下,而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冀州了。老大人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老大人心悬北疆安危,这一点可以理解。”徐荣沉吟道,“你看,我们要不要把整体策略告诉他,免得老人家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如焚。”
“不行。”李弘摇手道,“最近形势发展越来越快,变化越来越复杂,我们的策略会随时改变。告诉了他,只会让老大人更加焦虑不安。这个整体策略,除了我们几个人,只告诉晋阳的李玮和余鹏,让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助老大人处理国事。”
李弘随即感叹道:“这个时候,我也只有让这位八十三岁的老人出来挽救危局了。晋阳的事让他去办吧,暂时只好劳累他了,他想怎么办,我们就怎么支持他。当今天下,除了这位老人,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大汉,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徐荣轻轻拍拍李弘的后背,黯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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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中,河内郡河阳城,河内太守王匡大营。
年前,王匡、刘勋、张扬奉袁绍命令,各自领军集结于河阳,准备攻打洛阳。
这几天连降大雪,气温骤降,黄河冰冻三尺,人马行走其上,犹如平地。将士们为了御寒,纷纷躲在军帐内取暖,整个大营掩盖在洁白的大雪下,渺无人迹。
深夜,王匡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双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骇苍白的脸,脸颊上还带着几缕血迹。
“元嗣……”王匡脱口惊呼,“出了什么事?”
“快走,快走,董卓袭营,董卓袭营,快走……”韩浩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王匡。几个侍从一拥而上,连人带被子驮了就跑。
雪夜亮如白昼,雪花漫天飞舞。
战鼓如雷,杀声震撼四野,河内兵狼奔豕突,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元嗣,怎么会事?董卓的大军不是在颖川吗?怎么到了河内?”王匡面无人色,一边惊慌地看着四处奔逃的士卒,一边大声吼道。
“大人,的确是董卓,我看到他的大纛,还有西凉铁骑了。”韩浩气急败坏地说道,“张扬的部下临阵倒戈,他们献出了孟津关。董卓的大军随即长驱直入,连夜偷袭大营。下官率军驻防于河堤一带,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大军被西凉铁骑屠杀一尽。下官拼死杀出重围赶来报信,但还是迟了一步。”
“张扬?”王匡吃惊地问道,“张扬的大军不是驻扎在大营左翼吗?谁安排他的人去驻守孟津关的?”
“大人,是你,是你……”韩浩愤怒地叫道,“有人告诉大人,说我天天接到董卓的信,说我舅舅在董卓那里,于是大人怀疑我和董卓有勾结,命我撤出了关隘,换上了张扬的军队。三千人,三千弟兄啊,他们都战死了,都被西凉铁骑杀了,他们死得好惨,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王匡又惊又惧,大声说道,“我命令子台派人去驻守的,怎么会变成张扬的人?”
韩浩愣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刘勋这个混蛋。上次他在山阳被于毒打败了,损失惨重,这次他为了保存实力,肯定假传你的命令,让张扬派人去守关。张扬是个老实人,没有心计,为人又热情,他哪里会想到这是刘勋捣得鬼。”
王匡两眼一黑,差点气晕了,“刘勋,我要杀了你。”
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以江河决堤之势一泻而下,势不可挡。铁骑将士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吼,所向披靡。
吕布长戟挥动,肆意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颗颗头颅在雪花中飞舞。一抹抹冒着热气的鲜血在空中化作凄丽的血珠坠落。
突然,一声熟悉地吼声从远处传来。“结阵,结阵……兄弟们,死战,死战……”
吕布心神震颤,猛夹马腹,举戟狂呼:“走,随我杀过去……”一帮并州亲卫齐声呼应,打马紧随其后,如飞而去。
张扬一枪穿透敌兵,跟上去一刀斩下头颅,鲜血四溅。几个敌兵凶性大发,呼号而上,张扬连中三刀,接着被一脚踢飞,一个敌兵腾空而起,血淋淋的长矛对准张扬的咽喉狠狠地扎了下来。张扬睚眦欲裂,举刀迎上,张嘴发出一声狂嚎,“去死吧……”
一支长戟划空而过,刺儿的厉啸声夹带着飞舞的雪花,霎时穿透了空中的身体。敌兵凄厉惨呼,矫健的身躯随着长戟巨大的冲击力一头撞向了张扬。
“噗哧……”战刀洞穿而过,同时间敌兵手上的长矛擦着张扬的脖子呼啸而过,带着一溜血花钉进了雪地。张扬被撞得再次倒飞而起,在他栽进雪地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狂吼,“兄弟,挺住,我来救你……”
张扬浑身战栗,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一口鲜血顿时喷向了空中。
吕布纵马狂奔,战刀上下飞舞,连剁七人,“围住,给我围住,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西凉兵忽然发觉追杀自己的竟然是并州铁骑,不禁又惊又怒,一个个高声怒骂,各举武器,奋勇还击。一个队率气愤地吼道:“吹号,吹号,并州人反了……”
吕布不待号角兵举起号角,战刀已经脱手掷出,把那个号角兵钉在了马背上。
一个西凉兵纵马举矛,直刺而来。吕布躲闪不及,一把抓住长矛坠落马下。那个西凉兵被他拽落马下,还没等站起来,已经被飞扑而来的吕布一脚踢爆了脑袋。
几个西凉兵冲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扬。
吕布大吼一声,举步狂奔,“子云……子云……”
一个西凉兵返身一刀剁下,吕布不避不让,身形如飞。战刀还没有剁下,吕布庞大的身躯已经把那个西凉兵撞得飞了起来。更多的西凉兵扑了上来。吕布虎吼一声,迎面一拳砸死一个,跟着拳打脚踢,连毙四人,最后一人被他抓住胎膊甩上了半空,“子云,快躲啊……”
张扬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吕布嘶哑的叫声直冲他的耳中,张扬想都没想,本能的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向前连滚带爬。
两排犀利的弩箭钉进了张扬刚才卧倒的雪地里。
吕布兴奋地连声吼叫,奔行速度更快。一柄长戟倒插于地,吕布一手拽起,接着长戟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跃空数步,飞身跳上了一匹疾步奔驰的无主战马。人在马上,戟在手中,无人可挡其锋锐。吕布连杀数人,纵马赶上了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张扬。
“奉先兄,我不行了,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吧。”张扬抓着吕布的大手,痛苦地哀求道。
“兄弟,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吕布背上张扬,翻身上马,“走,往东,一直往东……”
一群亲卫簇拥他们如飞而去。
清晨,大雪渐止,寒风更烈。
董卓停下马,剧烈地喘息着。
李傕打马而来,“大人,此仗大获全胜,王匡、张扬和刘勋的两万大军被我们尽数诛杀,我们是继续向温县方向追击残兵,还是退回孟津?”
“退,立即退回洛阳。”董卓掸掸胡子上的白霜,气喘吁吁问道,“可抓到张扬那个叛逆?”
“没有。”李傕回道,“铁骑冲击速度太快,后军步卒无法及时跟上,大量敌军于是趁乱逃亡了。王匡、张扬、刘勋、韩浩这些人都没有抓到。”
董卓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久,董越、李肃、吕布、郭汜、樊稠等人陆续聚集而来。
董卓看看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袁绍经此重创,实力剧减,河内方向的威胁基本上没有了。如果不出意外,洛阳方向应该没什么大战了。”接着他指指吕布、张济说道,“你们立即南下。此次奔袭,我们几乎动用了洛阳周围所有的兵力,如果被孙坚和颜良看出了破绽,趁机击败胡轸,兵逼大谷关,我们就有点麻烦了。我还不想他们现在就打到关下。”
吕布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从阳翟、鲁阳急行五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连夜袭击河阳敌军,将士们疲惫不堪,急需休息,恳请大人……”
“不行。”董卓摇手道,“急速返回。孙坚是悍将,颜良是悍将中的悍将。颜良杀了刘靖,又杀了李蒙,我们不能再让他杀了胡轸。你们立即返回鲁阳和阳翟一带,务必要把孙坚和颜良堵在河南尹以外。”
“你们也立即返回潼关。”董卓看看董越和李肃,和颜悦色地笑道,“到了潼关后,好好歇歇,最近你们的确太累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八节
正月下,河内,怀城。
袁绍突闻河内太守王匡、步兵校尉张扬和虎牙都尉刘勋在河阳遭袭,两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禁惊骇失色,急忙召集掾属商议应对之策。
在讨董联盟里,袁绍的实力最强,他实际控制的兵力大约有四万人左右,包括渤海、河间和安平三国的两万郡国兵,王匡的河内兵和张扬的北军,这四万人保证了袁绍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败却让袁绍痛失一半兵力,实力大减。现在袁绍只剩下两万人,和韩馥的兵力相差无几,已经失去了完全控制冀州的能力。
一年来,随着讨董大业步履维艰,日趋渺茫,黄巾军越来越猖獗,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过去袁绍有胜过韩馥的实力,有承制诏书和其他州郡的支持,韩馥即使对袁绍有些不满,对讨董联盟的重要策略持有不同的意见,但他最后还得听从袁绍的指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韩馥是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手中有和袁绍旗鼓相当的兵力,他当然要趁机摆脱袁绍的控制,摆脱讨董联盟,转而以上官的身份指挥袁绍和其他州郡大吏。
事情突然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打乱了袁绍的既定策略,他不得不立即修正和弥补,从而确保自己对冀州和讨董联盟中其他各地州郡的控制。失去了冀州和各地州郡的力量,不要说讨董,振兴社稷了,就连生存都成了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郭图、辛评、荀谌、沮授、陈琳等人围坐一起,仔细分析眼前局势,力图从中寻找解决之策。
袁绍的实力突然剧减,最高兴的就是韩馥了。韩馥可以借助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威仪,冀州丰富的钱粮,迅速取得各地州郡的支持,从而压制和打击袁绍,彻底结束讨董联盟的使命,把州郡全部拉到朝廷里去。
在朝廷里,袁绍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位卑权轻,完全失去了掌控权柄的机会。不能掌控权柄,对袁绍和袁阀来说,就意味着灭族和死亡。
长公主如果勤王讨董成功,韩馥和许多州郡大吏都成了挽救社稷的功臣,天子会放过他们。但天子不会赦免袁绍,天子必定要追究袁绍地去的罪责。董卓不过是杀了袁隗和袁阀五十多口性命,将来天子可不只杀袁阀几十口性命,他要屠灭袁阀九族,要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要把袁阀彻底从人世间抹去。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推倒韩馥,取得冀州的军政权,取代韩馥在朝廷的三公地位。然后逐步攫取国家权柄,完全控制朝廷。等袁绍完全控制了朝廷,这皇统的事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对袁绍和袁阀一系的人来说,当今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存在,皇统必须要重建,这是关系身家性命,关系家族兴衰的大事。
过去袁绍实力强大的时候,对推倒韩馥的事就非赏头痛。虽然袁绍自诩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原因就是他无法控制推倒韩馥的后果。推倒韩馥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袁绍会背下恶名,会遭到袁阀一系的指责,会失去各地州郡的支持。都众叛亲离了,还奢谈什么重振社稷?
现在袁绍实力弱了,和韩馥相比没有任何优势。河阳大败,会同骠骑大将军李弘和后将军袁术攻打洛阳的事也算是泡汤了。联和州郡拥戴刘虞为帝,蓄意制造皇统危机,威逼长公主和朝廷,袁绍算是冲锋陷阵的人。试想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无论用武力还是用阴谋诡计,袁绍都无法推倒韩馥。就算推倒了韩馥,袁绍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难免会在一片唾骂和围攻中惨淡收场。
袁绍和郭图等人商议了很久都找不到解决之策,一筹莫展。这时沮授说道:“我们找不到击败韩馥的办法,是因为韩馥具有明显的优势,但如果我们把韩馥的优势统统转化为劣势,再把韩馥的劣势转化为我们的优势,那冀州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了。”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沮授接受了袁绍的征辟,于年后赶到河内。沮授曾经在杨奇任冀州牧的时候,做过冀州府的别驾。他与杨奇在经学观点和治理之策上有重大分歧,两人多次争吵,矛盾很大。沮授一气之下,辞官而去,不干了。韩馥任冀州牧的时候,也征辟过沮授,但韩馥任人唯亲,府内从属掾属多为自己的亲族朋友,冀州名士受到了严重的压制和排挤。沮授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了。
沮授列举了韩馥的诸多优势。冀州府和冀州郡县有一帮对韩馥忠心耿耿的官吏,冀州的军队里也有韩馥的亲信,长公主和晋阳朝廷需要冀州的钱粮,皇统危机后,韩馥肯定能主政,等等。
不用沮授再说,袁绍、郭图、辛评这些人就知道怎么做了。
袁绍立即派人到常山、中山,以重礼结交田完和孔宣两位国相。派人到幽州,重礼馈赠讨逆将军公孙瓒。同时急书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王肱等人,以私人身份给冀州府从事掾属写信,大量写信,内容就是商议推倒韩馥的事,以此来离间韩馥和冀州官吏之间的关系。
袁绍让荀谌带着自己的密信到邺城去,请当地门阀相助,收买和贿赂冀州府诸吏,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声势造大一点,让韩馥整天疑虑重重,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安。
荀谌担心地说:“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威逼韩馥,会不会引起北疆的关注?毕竟,冀州的稳定对朝廷和北疆来说,是头等大事。”
“对朝廷和北疆来说,头等大事是钱粮。”袁绍说道,“我只要给他们钱粮,没人会关心冀州的事。”
袁绍让陈琳立即北上入晋,密奏长公主。州郡联名上书拥戴刘虞为帝的事是韩馥在背后一手操纵的,臣等位卑权轻,不敢不从。渤海郡忠诚于天子和长公主,为了振兴社稷大业,臣愿意向朝廷上缴赋税,愿意听从天子和长公主的驱使,虽万死也在所不辞。
袁绍另外让人伪造了一份各地州郡大吏联名弹劾韩馥的奏章,说韩馥为了夺取权柄,全然不顾社稷安危,实为大汉之奸侫.朝廷不能接受这种奸侫的胁迫,不能让他主掌权柄,应当将其予以诛杀。州郡大吏们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执掌权柄。
“让大将军代理国事?”陈琳诧异地问道,“那将来怎么办?大人拿下冀州之后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的事。”袁绍忧心忡忡地叹道,“何时能拿下冀州,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另外,河阳大败后,京畿形势急转直下,洛阳估计已经很难打下了,所以,未来几个月形势如何发展,我们很难预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黄巾军要打冀州了。”
“我们这一败,对黑山黄巾军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开春后,白绕、于毒必定会率军南下打过黄河,和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会合,然后他们再调头北上攻击冀州。靠我们这几万人,是挡不住黄巾军的,我们需要北疆的援助。没有北疆大军,冀州可能会变成废墟,所以,现在必须要让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掌权柄。”
“今年对我们来说,是我们生死存亡的一年,该放弃的要放弃,该拿回来的要拿回来。”袁绍摇头道:“将来,北疆要想生存,大将军就要让步。如果他不让我主掌权柄,我就让朝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让它成为北疆的累赘,成为骠骑大将军祸害社稷的罪责。”
****
正月下,晋阳。
骠骑大将军李弘的奏章让朝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长公主非常不满。
她对丁宫等老臣说,我不懂朝政的事,但我知道天子就在长安,韩馥和袁绍等大臣公然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但大将军竟然和你们一样,无视天子尊严,无视大汉律法,不但不杀他们,甚至还要韩馥来晋阳主持朝政,他还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吗?当年父皇称赞他,说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但现在呢?现在他瞎了眼,他要和奸侫同殿为臣,他不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
丁宫和陈纪羞愧无语。卢植小声劝道:“殿下,大将军也是无奈啊,此时……”
“不要说了。我问你们,我是长公主吗?”
丁宫和众臣疑惑不解,连连点头。
“我是不是代行天子事?”
“是。”
“那我下旨,赦免太傅大人无罪,继续执掌国事。”长公主涨红着脸,气恼地望着众臣,“你们说,行不行?”
众臣大吃一惊,急忙跪下奏请,“殿下,此旨万万不可下。”
“我说话不算数,那我还待在这干什么?”长公主气愤地哭道,“你们欺人太甚。”
虎威中郎将庞德奉骠骑大将军令,带着一队黑豹义从赶到太傅府,要护送太傅刘虞离开晋阳。
南军都尉魏断和丁逸拦住了庞德。
魏断为难地说:“大人,请理解我们做下官的难处。没有长公主旨,我们怎敢放人?庞大人如果带走了太傅大人,我们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庞德和魏断早年在洛阳就相识,当时魏断带着一队卫士负责保护李弘的安全。面对魏断的苦瓜脸,庞德略一错愣,突然醒悟到这龙泉山谷现在就相当于洛阳,长公主府就相当于皇宫,而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监御史府就相当于过去的朝廷三公府。这地方,自己不能随便乱闯的,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自己掉脑袋倒是小事,还要牵连到骠骑大将军。
庞德想了一下,笑笑,问了几句太傅刘虞的近况,然后带着铁骑走了。
他到骠骑大将军府找李玮。李纬不在,到长公主府议事了。他又到监御史府找陈好。陈好也不在,也到长公主府议事了。庞德在龙泉转了一圈,最后鼓足勇气到了长公主府,要求觐见长公主。
时间不长,一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匆匆走了出来,此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下官黄门侍郎黄岳……”
庞德急忙还礼。两人稍加寒暄两句后,黄岳说道:“长公主和诸位大臣正在府内议事,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庞德脸显焦急之色。黄岳笑道:“庞大人有话尽管说,如果事情非常急,下官一定代为上奏。”
庞德皱皱眉,低声说道:“太傅大人……”他想想觉得不妥,把话又吞了回去。
黄岳警觉地四下看看,突然笑道:“庞大人既然没什么急事,那就明天再来吧。下官送送庞大人……”
庞德闻言大吃一惊,心领神会,高声笑道:“不敢,不敢。黄大人是冀州哪里人?”
黄岳伸手延请,边走边说道:“下官乃扬州丹阳人……”
大臣们在议的正是太傅大人的事。
州郡大吏在上表中说,当今天子非先帝所出,必须要立即废黜。我们准备仿效周勃、灌婴废黜少主,迎代王为帝之事,重建皇统。太傅刘虞功德治行,天下闻名,当世无双,放眼看看当今宗室后裔,谁人能及?
州郡大吏们还说,昔年光武皇帝是定王五世孙,以大司马领河北地,后来耿弇、冯异劝其登基为帝,代更始皇帝继承大统,社稷得以中兴。今刘虞为恭王后裔,也是五世孙,以太傅领幽州牧,这和当年的光武皇帝一模一样。如果由刘虞继承大统,社稷必能再次中兴。
州郡大吏们还列举了许多谶纬之事。去年秋,天上有四星会于箕尾,按照谶纬之说,神人将在燕地出现。宪州济阴郡又有一巫祝王定得天降之玉印,文曰“虞为天子”。去年初冬,代郡的天上突显两日,两个太阳共悬于东方,此乃刘虞继成大统之兆。
不管怎么说,这份上表把刘虞说成了真命天子,也因为这个,刘虞必须得死。
骠骑大将军说刘虞无罪,不但要求朝廷赦免他,还要把他送回幽州继续做幽州牧。这怎么可能?长公主不会答应,大臣们更不会答应。骠骑大将军大概忘记了一句老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刘虞是真命天子,这个流言马上将传遍天下。如果刘虞回到了幽州,拥兵自立,或者有造反者拥戴刘虞为帝,这天下马上会出现两个皇帝,有人拥戴当今天子,有人尊奉刘虞,天下随即乱上加乱,社稷崩溃再也不可避免。
庞德惊呆了,“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
黄岳摇摇头,“长公主不愿意。如果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早就死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又出面力保太傅大人,这事就有点麻烦了。但太傅大人不死,天下不安,更重要的是,太傅大人不死,当今天子威仪何在?朝廷尊严何在?大汉社稷何以立威?”
庞德心惊肉跳,“黄大人,太傅大人杀不得。这一年来,骠骑大将军为了拯救社稷,一忍再忍。他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朝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大臣们争论很激烈。”黄岳苦笑道,“赵岐老大人和蔡邕大人当场翻脸,李玮大人瞪着眼睛,把嗓子都说哑了,还有你们北疆的陈好大人,说不过卢植大人,气得举起案几就要砸,幸好被朱筱岚大人一指拦住了。”
“一指拦住了?”庞德惊呼道,“一指?”
黄岳笑道:“是啊。朱大人眼睛一瞪,玉手一指,陈大人吓得连退三步,赶忙放下案几,向长公主磕头请罪。哈哈!你们北疆这个美如天仙的大吏竟然厉害如斯,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庞德心里苦楚,勉强笑笑。
“目前看来,朝廷想杀太傅大人的确不容易,因为还有冀州和各地州郡的一帮官吏。如果都杀了,朝廷威严是有了,但对拯救社稷大业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朝廷要维护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但长公主、赵岐大人、骠骑大将军又不愿意杀,所以最好地解决办法就是……”黄岳看看神情紧张的庞德,压低声音说道,“自杀。”
庞德骇然心惊。
“太傅大人要自杀,你能救他吗?”
中午,庞德带着一队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卷进晋阳武库。
“打开武库,给我打开武库……”
义从将士一拥而上,刀砍斧劈,拉开一扇又一扇库房大门。
看护武库的卫士看到杀气腾腾的庞德,气势汹汹的黑豹义从,纷纷躲到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几个武库官吏一路狂奔而来,远远看到是黑豹义从的统领虎威中郎将庞德驻马而立,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庞大人,调用军械,需要骠骑大将军的军令,这个军令……”
庞德冷哼一声,“给我装满两百车军械,快一点。”
“大人,大将军的军令……”
庞德伸手从腰间拽下印绶丢了过去,“我没有军令。拿我的印绶告诉大将军,武库是我开的,军械是我拿的,罪责是我一个人的,与你等无关。”
下午,庞德和亲卫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龙山大营。
“擂鼓,给我擂鼓……”
鼓声震天,正在大营内读书识宇的数千伤残士卒纷纷冲出了营帐。这是集结的鼓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鼓声了。
庞德和亲卫们在大营内纵马奔驰,“大将军有令,拱卫龙泉,保护长公主……”
“能拿起武器的都跟我走,都跟我到龙泉去……”
老拐出现在庞德的眼前。龙山大营和这大营内的七千多伤残士兵现在都归他掌管。由于大营内的部分伤残士卒不久将要到北疆各地去做亭长,所以这些人是不能上战场的。
“庞大人,出了什么事?大将军的军令呢?”
“有人要杀太傅刘虞大人,我需要大军包围龙泉。”庞德说道,“我没有军令,但我奉大将军令,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幽州,你帮不帮我?”
老拐听到有人要杀刘虞,眼睛立时瞪了起来,“要多少人?武器在哪?”
龙山大营的五千伤残士兵,庞德带到晋阳的一千黑豹义从,六千大军,把龙泉围了个水泄不通。
龙泉上空的气氛骤然紧张。
庞德带着一队亲卫大摇大摆地走向太傅府。
魏断和丁逸急忙迎上,“庞大人,你这是何意?”
庞德冷笑。
站在庞德身后的老拐高声狂呼:“举箭……”
围在太傅府四周的数百北疆兵同时举起长弓,引弦待发。
“让开……”老拐举刀吼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魏断举起手,无奈地朝身后挥了挥。惊恐不安的虎贲卫士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刘虞望着跪在大帐内黑压压的一片北疆将士,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庞德躬身说道:“下官奉大将军之令,护送太傅大人返回幽州。请太傅大人立即上路。”
“老夫乃待罪之人,没有长公主赦免之旨,如何能走?”刘虞苦笑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离开龙山。”
庞德躬身再请,“长公主的圣旨马上就到,请大人速速离开龙山。”
刘虞痛心疾首,连连摇头,“算了,我已了无生意。你回去告诉大将军,说我谢谢他了。”
庞德脸色一冷,“太傅大人如果死了,龙泉所有的人都给你陪葬。”
刘虞瞠目结舌。
“现在这里有六千大军,就等太傅大人一句话了。”庞德一字一句地问道,“走,还是不走?”
刘虞仰天长叹,“子民,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走。”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九节
刘虞和魏攸、孙瑾等部分太傅府的掾属,在北疆军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晋阳。
长公主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一直追了一百多里,赶到汾水河畔相送。长公主抱着刘虞痛哭流涕,“伯父大人这一去,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回陛下?”
刘虞老泪纵横,无颜以对,“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
“伯父,我和你一起到幽州去,这地方都是坏人,大将军、张大人、卢大人,都是坏人,我害怕,我害怕……”长公主伤心欲绝,泪如雨下。
刘虞黯然神伤,低声劝道:“殿下,相信大将军,相信他,他一定会把陛下救出来,会挽救我大汉社稷。大将军许多做法在殿下看来或许不对,但他对大汉忠贞不渝,对先帝忠心耿耿,这就足够了。”
“先帝当初对大将军信任无比,无论大将军做了什么错事,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先帝都极力袒护,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结果如何?大将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捍卫了我大汉广袤的边塞,替大汉国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如果当初没有先帝对大将军的信任和恩宠,今天殿下就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肩负起振兴社稷的重任。”
刘虞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应该象先帝一样信任大将军,只有这样,大将军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横扫**,拯救我大汉的江山社稷。
长公主哭拜受馥。
****
大汉国初平二年二月。
二月上,晋阳。
刘虞的离开,让朝廷迅速从皇统危机中摆脱出来。
为了维护天子和律法的威严,刘虞和各地州郡的官吏们必须要受到严惩。但这样一来,朝廷必将失去幽州、冀州和其他部分州郡的支持。同时也将激怒骠骑大将军,后果很明显,朝廷变成摆设,自己把自己葬送了。
长公主和朝廷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门面,太傅大人刘虞死了,各地州郡也和晋阳朝廷决裂,几个月来的努力不但白费了,连拯救社稷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灾难。所以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一直在争论,刘虞也不敢自杀,各地州郡还在不停地上书要求重建皇统,大家都在等待观望骠骑大将军的反应。
骠骑大将军如果倚仗自己强横的武力救出刘虞,那他就有挟持公主和朝廷的事实,有图谋不孰,祸乱社稷之心。如果他不救刘虞,北疆就面临和幽州、冀州断绝的困境。攻打洛阳,勤王讨董成了奢想,北疆的生存也岌岌可危。两者相比,当然是救出刘虞最有利于社稷和北疆。至于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那就要看骠骑大将军愿不愿意背了。如果他答应了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的要求,把权柄让了出去,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那这个罪名自然和他扯不上关系了。
这正是各地州郡有恃无恐,公然派出以安平国相张岐为首的官吏们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的原因。韩馥和袁绍等人认为,长公主、朝廷、骠骑大将军迫于重重压力,一定会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骠骑大将军救出了刘虞,让出了权柄,现在就等着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提出他们的要求了。
最近一段时间,八百里快骑日夜往返于龙山和各地州郡之间,通往龙泉的小道上,骏马飞驰,车驾如云,气氛格外紧张。
北疆各郡太守纷纷上书,力保太傅刘虞,大肆抨击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指责他们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乃是叛逆之行为,朝廷不应该姑息养奸,应该予以严惩。北疆大吏在奏章中表示,如果朝廷迫于冀州压力,屈从于韩馥和袁绍等人的威逼,把国家权柄赋予韩馥,他们将拒绝听从朝廷的一切旨意。北疆大吏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持朝政。
让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河东太守王瀚、太原太守许劭、上党太守杨奇、西河太守崔均、雁门太守郭蕴、并州刺史王邑也坚决反对由冀州牧韩馥主政,让袁绍代替韩馥主掌监御史府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能入朝处理国事?不过他们同时也反对骠骑大将军主政。骠骑大将军主政,事实上和董卓没有区别,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将失去冀州和其他州郡的支持。他们举荐老大人赵岐主政。
朝廷大臣们的意见是,目前形势危急,洛阳要打,黄巾军也要打,冀州稳定是保证两个战场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对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要尽量安抚,骠骑大将军的建议是正确的。马日磾第一次提出了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的建议。冀州处于北疆、幽州、兖州和青州之间,主持朝政的韩馥和袁绍也在冀州,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不但有利于朝廷统领各地州郡,也有利于朝廷调和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最大程度地发挥冀州的作用。
另外,这也可以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誉,平息和缓和北疆和冀州大吏之间的矛盾。皇统危机后,北疆和幽州官吏对冀州和其他州郡官吏非常反感,大家互相弹劾、攻击、谩骂,朝廷会逐渐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内讧中,这对挽救社稷大业非常不利,所以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冀州牧韩馥急奏。他先为自己要求重建皇统的事辩解了一番,然后表示接受长公主的旨意,由自己督领太傅府暂时代理国事,由袁绍督领监御史府参与国事。但他以公务繁忙无法脱身为由,拒绝到晋阳,他建议朝廷把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迁到冀州。自己和袁绍都在冀州,开春后又要和黄巾军打仗,到晋阳主政显然不现实。
长公主的回答很干脆,不去。韩馥要来就来,不来拉倒。
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三派,以张温、蔡邕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东迁。韩馥、袁绍等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废黜天子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以马日磾、袁滂为首的大臣们认为应该从挽救社稷的大局出发,该放弃的原则要坚决放弃。比如这次为了解决皇统危急,长公主和朝廷就没有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刘虞没事,他依旧是太傅兼领幽州牧。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们也没事。尤其是韩馥和袁绍,还成了朝廷的上卿,主掌国事。虎威中郎将庞德也没事,长公主和朝廷既然不追究太傅大人的罪责,也不追究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怎么能追究庞德的罪责?现在诸般罪名都让骠骑大将军一个人背下了。所以,仅从维护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以及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望出发,我们就应该东迁。还有一部分大臣因为资历浅,或者因为自己是从冀州诸府应辟而来,不敢说话,摆出一副谨遵圣命的架势,结果被崔烈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帮废物,死了算了。”
北疆大吏们本来就不同意韩馥主政,现在听说韩馥要东迁长公主和朝廷,更是激烈反对。杨奇甚至亲自跑到长公主府,以死相谏。
骠骑大将军李弘倒是体谅朝廷和韩馥的难处,极力主张和劝谏长公主听从朝中大臣们的意见,立即东迁。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指望冀州拨付了。开春后,韩馥如果以平定黄巾军为借口,拖延或者拒绝调拨钱粮,那洛阳大战就要半途而废。
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多大臣随即回书骠骑大将军,对他横加指责。整天和稀泥,恨不得把冀州抱在怀里当宝贝,你到底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的故吏?难道没有冀州,你就不能拯救大汉社稷了?崔烈说的更难听,你到底是豹子大将军还是病猫大将军?你的血性和彪悍是不是随着慕容风一起死了?
李弘于是再书一封,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勤王讨董的诸多难处,恳请长公主和朝廷不要人为制造矛盾,拱手把拯救社稷的机会丢了。“早一年稳定社稷,就能早一年造福苍生。”如果长公主和朝廷担心安全,我可以派一支万人的大军保护长公主和朝廷,直到社稷稳定。
另外,他对长公主和朝廷没有惩罚庞德一事表示了异议。庞德擅自兵围龙泉,威逼长公主和朝廷,罪不容赦,怎能姑息养奸?如果北疆大将都这样骄纵枉法,将来怎么办?庞德是秩俸两千石的朝廷大员,李弘无权处置,所以李弘建议长公主免去庞德虎威中郎将一职,迁其为漠北都护府都护,把他发配到大漠戍守边塞去,趁机把安北将军鲜于辅调回朝廷。李弘说,自己常年在外征伐,朝廷需要一位大将坐镇执掌兵事,安北将军鲜于辅最为合适。如果长公主和朝廷东迁冀州,将由鲜于辅统领一万大军负责戍卫,以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安全。
李弘又给庞德写了一份书信,到了大漠后,要尽力安抚和稳定大漠胡族诸部,抓紧时间重建三万风云铁骑。过几年我们就要攻打关中。董卓如果挟持天子逃到西疆,我们只有动用铁骑才能击败他。铁骑是拱卫北疆之根本,千万不可懈怠。现在阴山以北有你和燕无畏、姜舞、铁钺,阴山以南有赵云、杨明、卫峻、雷子、孙风、甘翔等诸将,只要有你们在,我北疆无忧,大汉社稷无忧。
陈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晋阳。
袁绍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袁绍和韩馥矛盾激化,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皇统危机刚刚度过,袁绍和刘岱等州郡大吏就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牧韩馥。难道这后面隐藏着一个什么更大的诡计?
大臣们沉默不语,东迁之议随即作罢。马日磾和袁滂等大臣也不敢再说什么东迁冀州的话了。冀州的事越来越复杂,让人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十有**要再次陷入一个更大的权力争夺的漩涡。弱不禁风的朝廷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袁绍在奏章中信誓旦旦,说了一大堆忠诚长公主和朝廷的话,但这一年来的事实清楚地告诉大臣们,袁绍的这番话不足信。袁绍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推倒韩馥,独霸冀州的军政大权。然后再拿冀州威胁朝廷和北疆。现在看来,重建皇统只是袁绍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开始,朝廷、刘虞和韩馥都成了牺牲品,都被袁绍利用了。
皇统之争看上去是朝廷和冀州对权柄的争夺。但实际上,背后却是袁绍和韩馥对冀州的争夺。袁绍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朝廷、韩馥对他权势和生存的威胁,所以他假借重建皇统之名,把韩馥推到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突然倒戈一击,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对付韩馥,从而攫取冀州军政大权。
张温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朝廷如果迁到冀州,很快就会代替讨董联盟,成为袁绍控制天下的工具。我不明白,袁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讨董,要振兴社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天下越来越乱吗?难道当今天下就袁绍能振兴社稷?他如果把这份才智用到挽救社稷上,董卓何愁不死?社稷何愁不兴?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袁绍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相信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二是勤王成功后担心天子追究罪责。所以他总是想独揽权柄,执意要重建皇统。”卢植叹道,“今日之祸,其实还是来源于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的失策。”
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筹谋讨董时,我们都有份参与,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袁大人并没有提到弘农王,没有提到承制诏书,更没有提到重建皇统。虽然凭借那份三公檄文举兵讨董有点勉强,但我们认为有长公主和先帝的遗诏,骠骑大将军应该毫不犹豫地南下勤王。然而,后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先是出现了承制诏书,然后弘农王被杀,这些事并不在我们最初的筹划之中,显然,袁大人改变了讨董之策。
他为什么要改变讨董之策,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份承制诏书的出现和弘农王的死去,却直接导致了皇统之争。是拥护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对袁绍和讨董联盟来说,只有重建皇统,否则,他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但贻笑天下,将来也会被当今天子杀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出现了皇统之争,骠骑大将军无所适从,只好放弃了南下,讨董大计随即彻底失败。
如果袁大人没有改变既定的讨董策略,袁绍没有得到那份承制诏书,大汉没有出现皇统之争,董卓也许早就败回西疆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皇统之争,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也不会执意和尊奉当今天子的朝廷过不去,大家完全可以互相让一步,勤王兴国。
谁能想到,太傅袁隗大人一个小小的失策,却埋下了倾覆大汉的祸患。
卢植举起袁绍的奏章,痛苦地说道:“袁绍的这份奏章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当今天子活着,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就是我们的敌人,战火就不会停息,社稷就要饱受摧残。我们要抛弃前段时间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会放弃皇统之争,尊奉当今天子。不会,他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想错了。”卢植心中极度悲恸,泪水突然浸湿了眼眶,“我们错了,我们只要把他们杀了,全部杀干净,否则,勤王不会成功,社稷也不可能振兴。我们真的错了。”
长公主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卢植,十分恐惧。张温等大臣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个个神情错愣,目瞪口呆。
“全部杀了?”赵岐白眉高耸,震骇不已,“子干,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我们要讨董勤王,要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又要诛杀州郡叛逆,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样打下去,社稷就是一片废墟了。”赵岐无力地哀叹道,“子干,你是不是估计错了?”
卢植摇摇头。“冀州刺史王芬迎立合肥王阴谋叛乱的事你们还记得吗?几年前就有人想造反,想篡汉自立,更不要说现在的乱世了。只要他们强大了,有了足够抗衡朝廷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重建皇统,打着拯救社稷的旗号,为所欲为。今天他们可以拥戴刘虞,可以诛杀大臣,可以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可以说董卓是叛逆是奸侫,明天他们就可以拥戴藩王,可以屠杀百官,可以说长公主也非先帝所出,可以说我们是叛逆,是祸乱大汉的奸侫.不要再幻想了,趁着他们实力不济的时候,立即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大帐内一片死寂,卢植的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袁绍诛杀四位朝中大臣,已经是罪恶滔天了,但今天卢植却说要把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的州郡大吏全部杀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不是振兴社稷,这是摧毁社稷啊。
“子干,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诛杀首恶……”蔡邕小声问道。
“没有,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我们除了北疆和幽州,没有可以信任的大臣和军队。但北疆和幽州的现状也摆在这里,我们虽然有忠诚的大臣,有勇猛的将士,但我们一穷二白,穷得连打仗都打不起。”卢植长叹道,“目前看来,无论是勤王,还是振兴社稷,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以北疆的实力,如果向西讨董,则需要钱粮支援,严重受制于东面的冀州等州郡。如果向东讨伐叛逆,不但受制于钱粮,还受到百万黄巾军和背后董卓的严重威胁。如果干脆放弃北疆,倾尽全力南下,又受到北疆上下的反对,将来如果南下不利,后方又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壮大北疆。北疆强大了,才能横扫**,一统江山。
北疆要想强大,必须要找到一个钱粮丰富的根基。北疆的东面是冀州,南面是京畿,西面是关中,据三者任何一地,都可中兴大汉。但现在关中为董卓所占,他有十几万大军,又占据关隘之险,短期内根本打不下来。即使打下来了,将来还深受西疆叛乱之苦,所以关中放弃。河北冀州之地乃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根基,钱粮十分丰富,但这里现在被韩馥和袁绍所控制,北面有屡剿不平的黑山黄巾军,南面有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军,未来几年内将战火纷飞。如果北疆强行攻占,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混战于河北大地,社稷可能彻底完了。这个险我们不能冒,所以冀州放弃。
最后只剩下京畿了。打下洛阳,占据弘农和河南尹两郡,我们可以把北疆和荆、豫两地联为一体。只要有了这两地的钱粮,尤其是紧邻京畿的南阳和颖川两郡的钱粮,我们就可以迅速壮大。一两年后,我们向东,可以联合幽州刘虞夹击韩馥和袁绍;向西,可以攻打关中,勤王讨董;向南,可以攻打袁术、孔伷。如此征伐数年后,社稷定能振兴。
卢植的话,遭到了马日磾、袁滂、陈纪的反驳。这样打下去,社稷早完了。如果韩馥、袁绍、袁术等人能真心尊奉当今天子,天子为什么不能赦免他们?毕竟,韩馥、袁绍等大臣也是为了讨董,为了大汉社稷嘛。
卢植说,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北疆不强大,朝廷不强大,说什么都没用。如果北疆倒了,袁绍雄踞天下,他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你们怎么办?到先帝陵墓前自杀谢罪吗?只有北疆强大了,朝廷威临天下了,天子回京主政了,你这话才有作用。天子说不杀,他们才不会死,我们说有什么用?你对袁绍说,天子不会杀你的,他相信吗?
大臣们争论了一会,卢植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
赵岐说:“这样吧,请大将军立即回朝。此事必须要和大将军商议,我们说没用。”接着他指着神情兴奋的李玮说道,“仲渊,你给大将军写一份信,把我们的意思大致说一下,请他务必即刻回朝。”
李玮高兴地答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绍的一份奏章,竟然彻底改变了朝廷中兴社稷之策。
“这个大帐内除了殿下,就我们十三个人……”赵岐指着张温、崔烈、马日磾、丁宫、陈纪、卢植、蔡邕、袁滂、李玮、余鹏、陈好、张范说道,“今日之议乃我大汉中兴之策,关系到社稷存亡,国祚兴衰,绝对不能泄漏。所以今后诸位大人的任何来往信件,都要先经监御史蔡邕大人和陈好大人验审。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众臣一致表示赞同。
张温突然指着李玮、余鹏、陈好问道:“你们三个都是朱俊大人的弟子,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们一句话,因为下面要议的事,和你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们持否定意见,前面所议之事一概作废。”
李玮三人互相看看,心里已经约摸猜到张温的意思。
“长公主为什么到北疆,朝廷为什么要建在北疆,原因相信你们的大将军都很清楚,我不说了。你们是忠诚于天子还是忠诚于大将军,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问了。我只想问一句,大将军执掌权柄后,北疆强大,社稷稳定后,你们如何保证他不会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王莽,第二个梁翼?如何保证他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霍光?如何保证他不会重蹈董卓的覆辙?”
李玮、余鹏和陈好惊愣无语。张温要问的事和他们心里想的大相径庭。
“太傅大人已经走了,因为皇统的事,他不可能再执掌权柄。将来天子主政,太傅大人能保住性命就非常不错了。除了太傅大人,现在还有主政资格的,只有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乃大汉上卿,开府,仪同三公,行大将军事,晋阳侯,秩俸万石,位高权重,身份极为尊贵。虽然冀州牧韩馥和赵岐老大人也可以暂理国事,但两位大人都是秩俸两千石的大吏,和骠骑大将军比起来,官爵上有一定的差距。他们即使主政,也是暂时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这和骠骑大将军主政有本质上的区别。”
张温指指赵岐说道:“比如老大人看到大将军,要行下官之礼。让一个下官去号令上官,于礼于法都不合适。本来我们指望太傅大人和骠骑大将军互相制约,但现在不可能了,只能让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了。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也无法去制约。所以,现在我们要议的是,如何制约骠骑大将军的权势,如何保证骠骑大将军能为稳定和振兴大汉建立功勋。”
张温看看众臣,神情严肃地说道:“太傅袁隗大人的错误我们不能再犯,和武人对抗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社稷倾覆在即。现在我们要拯救社稷,需要武人的力量,但我们怎样才能激发和制约武人的力量,使他们为拯救社稷而战,而不是为毁灭社稷而战呢?”
“你们三个有办法吗?”张温问道,“如果没有办法,这个朝廷立即解散,我们到晋阳学堂授学去,免得助纣为虐。”
当天深夜,冀州牧韩馥的急奏送到长公主府。
韩馥在奏章中说,正月中,王匡、张扬和刘勋的大军在河阳遭到董卓的袭击,两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冀州赵浮、程涣的一万大军匆忙撤出温县赶到沁水河,于野王城一带阻击董卓大军。此时袁绍惊惶失措,不但不支援我冀州军队,反而带着大军退出怀城,屯兵于朝歌清水口,见死不救。袁绍这种卑劣行径,实在令人愤怒。此等重大军情,袁绍竟然一直隐瞒不报,可见其居心叵测,存心要让北疆军遭到重创。韩馥同时再次奏请长公主,请长公主和朝廷速速迁到冀州,以镇制袁绍,图谋兴国大业。
卢植看完奏章,大为气愤,“如此祸国,岂能不杀?”
丁宫苦笑,“也许,韩馥也是刚刚得知……”
“怎么可能?”卢植气道,“赵浮和程涣的大军就在沁水河一带,王匡、张扬、刘勋的大军全军覆没,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怎么会不急报韩馥?”
“袁绍身边肯定有韩馥的人。韩馥知道袁绍不但欺骗了他,还倒打一耙,密奏长公主,大概气疯了,于是才有了这道急奏。”卢植连连摇头,“太令人失望了,他们眼里除了权势和性命,哪里还有半丝报国之心?”
“快,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大将军,立即停止攻击洛阳。”
二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李玮的信让他惊喜万分。如果长公主、朝廷和自己的兴国之策是一样的,那大汉振兴真的是指日可待了。不过,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朝廷的想法远比自己的想法更加血腥,朝廷竟然要铲除所有叛逆。这个难度太大了,而且似乎有把大汉推进万丈深渊的可能。
打下洛阳后,袁术和孔伷如果不向朝廷上缴赋税,那他们就是叛逆,要剿杀。不能抚即杀,这是朝廷的一贯作风。不过,自己刚刚打下洛阳就和袁术、孔伷翻脸,是不是太过无情?但不打南阳和颖川,自已又如何保证北疆的生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节
赵岐和李玮出龙山三十里迎接骠骑大将军。
李弘远远下马,恭恭敬敬地对赵岐说道:“天气寒冷,怎敢劳老老人亲自来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赵岐客气了一番。李玮站在一旁说道:“大人请上车,在大人进龙泉之前,老大人有话对你说。”
李弘笑笑,请赵岐先上车。他心里有数,太傅刘虞大人离开晋阳后,朝廷的权力需要重新分配,老大人要谈的,无非就是这个最棘手的问题。
赵岐待李弘坐好后,笑着说道:“近两百多年来,我大汉历经劫难,其中尤以王莽之祸,梁翼之祸,奸阉之祸和现在的董卓之祸对大汉社稷的摧残最为严重,大人知道发生这些劫难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李弘稍加思索,恭敬地回道:“因为外戚、奸阉把持权柄,祸乱纲纪。”
“那外戚和奸阉为什么能攫取到国家权柄?”赵岐又问。
“因为内廷权重,皇权至上。”李弘立即回道。对这些事,李弘还是非常清楚的。自从被先帝拽进皇统之争后,他为了生存,几年来不断地向赵岐、李玮这些士人讨教,自己也持之不懈地学习,许多事情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随着官爵和权势的逐渐增大,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李弘也在开始思考律法、国策中的利弊和振兴社稷之道了。
赵岐赞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内廷为什么权重?外廷为什么权轻?皇权为什么会凌驾于相权之上?为什么皇权和相权不能互相制约?”
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想过,如果皇权和相权能够互相制约,能够象军权一样被层层分割和互相监督,外戚和奸阉或许很难窃取权柄。但事实上,本朝除了建国初期皇权和相权有过很短时间的制衡外,其他时间都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封土地建诸侯的制度,改为朝廷统治下的郡县制度,这时出现了一个困扰秦始皇和大臣们的巨大难题:皇室和朝廷应该是什么关系?皇室是朝廷,还是朝廷的一部分?若把皇室和朝廷分开,那这两者之间的权力又如何划分?
秦始皇和李斯等大臣们一致认为,皇室和朝廷应该分开。皇帝是国家唯一的最高的统治者,是国家的象征,而朝廷主掌国家的实际政权,负责一切实际的责任。朝廷的最高首领是丞相,其次是主掌军权的太尉,主掌监察大权的御史大夫,就是“三公”。皇权和相权便依此原则而划分。
本朝依秦制。在建国之初,也是皇权和相权分开,互相制约。
本朝皇帝有六尚,分别是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前五尚负责皇帝的衣服饮食起居,只有尚书是管文书的,算是皇帝真正的“秘书”。从这里可以看出,皇帝只有一个职权有限的尚书台。
本朝丞相府有十三曹,组织庞大,职权广泛。比如东曹,主二千石长吏北除,并包括军吏在内。秩俸二千石的官在当时已经包括九卿了,由此可见朝廷一切官吏任免升降,都要经过丞相。再比如奏曹,它负责管理朝廷的一切章奏。还有其他诸如户曹、词曹、法曹等等,各有主掌,几乎揽括了国家所有政务。从这十三曹的名称、职权就可以看出,国家政务主要由丞相和丞相府诸曹处理,而并不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的一段时期,正是本朝最辉焊的一段时期。
到了孝武皇帝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雄才大略,要建万世功业。他嫌丞相碍手碍脚,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外廷的九卿大臣直接接受内廷指令,内廷随即权重,尚书台几乎代替了丞相府的所有职权。
皇帝既然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当然也不会让丞相干涉皇室的事了,所以孝武皇帝驾崩前,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这样一来,外廷有丞相,内廷有大司马,皇室和朝廷时常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到了孝昭皇帝死后,达到了极致。
孝昭皇帝死后,立昌邑王为帝。昌邑王刘贺在即位的二十一天内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一件不该做的荒唐事,于是被废,改立孝武皇帝时的废太子刘据之子刘询为帝。霍光当时召集九卿商议废黜天子重建皇统的事,说皇统继承是皇室私人的事,把丞相抛到了一边。
皇室之存在,是因为有皇帝,皇帝之存在,是因为有朝廷,所以皇统继承是朝廷的事,并非皇室私事。皇帝世袭,乃依据大汉律法,如果遇到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其他变化的时候,皇统继承一事应该由朝廷公议,但霍光无视律法祖制,恣意妄为。
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的名义掌领内廷的尚书台,他不让朝廷参与皇室事,却代表皇室过问朝廷事,如是则皇室超越在朝廷之上。本来尚书台的尚书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而内廷诸职又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御史中丞成了摆设,皇帝成了聋子,皇帝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孝宣帝便恢复旧制,仍有御史中丞统领尚书,诸事由御史中丞呈御史大夫,再到丞相,内廷与外朝随即声气相通。如此则大司马大将军权柄渐轻。
孝宣皇帝亲政二十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国家昌盛,有“中兴”之称。
孝宣皇帝驾崩后,霍氐一族也就立即灰飞烟灭了,但孝宣皇帝的改制也随即失败。皇权独大,相权没落,大司马大将军等外威依旧辅政,内廷依旧权重,外廷依旧权轻,于是积弊成灾,就有了王莽篡汉之祸。王莽便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继而独揽权柄的。
光武皇帝中兴社稷后,吸取了前朝败亡的教训。他先把尚书台的权力加重了,自己独揽权柄。然后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一个“公”统领三个卿。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手中。换句话说,国家权柄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把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分开的原则彻底抛弃了。
光武皇帝中兴了社稷,也埋下了倾覆社稷的种子。
“制度。”李弘突然意识到赵岐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老大人的意思,是要仿效孝宣皇帝,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权的制衡?”
赵岐惊喜地看着李弘,大声赞道:“大人真乃奇才。”李玮脸显敬佩之色,不禁脱口问道:“大人怎么想到的?”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难道你们忘记了,当初筹划建朝的时候,太傅刘虞大人、张温大人,还有老大人,其他诸位大人,都反复对我解释,为什么要用旧制三公为朝廷构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要削弱皇权,把皇权和相权分开,以控制外戚和宦官专权。”
赵岐高兴地连连点头。
几十年来,士人和奸阉为了争夺权柄,屡遭失败,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武力,而是因为皇权至上,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完全失去了制约。
太傅袁隗大人和一帮大臣们策划并发动了讨董,从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夺国家权柄,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这个国家权柄,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叙的平衡,从而铲除沉疴积弊,重振社稷。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要限制皇权,扩大相权。
袁隗大人为什么要给袁绍那份承制诏书?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大吏们为什么要执意重建皇统?我们几个老家伙想了很久,终于从这个问题上,想到了袁隗大人突然改变既定讨董之策的原因。因为当今天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十年,天子行了冠礼之后,就要主政。用十年的时间重建旧制,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李弘问道,“难道恢复一个旧制,十年时间都不够?”
赵岐叹了一口气,“大人,你要知道,孝宣皇帝的改制失败了,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王莽篡国之祸?”
李弘迟疑了一下,问道:“孝宣皇帝的改制为什么失败了?”
赵岐摇摇头,捋须说道:“因为石渠阁之议。”
孝宣皇帝虽然尊崇儒学,但他采用的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治国之策,所以他力主恢复旧制。认为把皇权和相权分开,把皇室和朝廷分开,更有助于国家的繁荣昌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力的增强,权力斗争的激烈,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大臣说要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要修改一些治国之策。一部分则坚持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治国,拒绝修改既定国策。于是,朝堂上下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学辨议。
孝宣皇帝为了统一儒家学说,于甘露三年,在长安未央宫北的石渠阁,召集了二十余位当代各类经学的硕儒讲论“五经”异同。名士硕儒们论述了他们对经学的不同诠释,再经过长时间的辩论后,由孝宣帝决定采取一种最合适的解释,并把这种经学解释作为官学。
参加石渠阁经议的有学的通汉、戴圣,学的张生、薛广德、韦玄成,学的周堪、林尊、欧阳长宾、张山拊,治的梁丘临、施雠,治的严彭祖,治的尹更始、刘向等。
经议由梁丘临提问,诸儒回答,太子太傅肖望之平奏其议,孝宣皇帝亲自裁决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一书,又名,共辑奏议一百五十五篇。经过这次会议,博士中增立“梁丘”,增立“大小夏侯”,增立“榖梁”。本朝博士经说的分家,除学原有鲁、齐、韩三家外,其余均始于石渠阁经议。
孝宣皇帝重视,因为它有利于加强宗法礼仪的控制力量,可以纠正学片面强调法治所引起的弊病,适应了当时“稽古礼文”的要求。所以石渠阁经议的结果,就是学和礼治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戴和小戴,就编成并盛行于这一时期。
石渠阁会议使孝宣皇帝的权威变成了经学的权威,经学的学术观点随即变成了国家的最高律法。于是“以德治国”成为制定国策的基础,“臣事君以忠”,皇权至上,相权就此被彻底剥夺。
孝宣皇帝时有“石渠阁之议”,孝章皇帝时有“白虎观之议”,这是本朝经学的盛事,李弘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这经学竟然决定着国策的制定,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社稷的兴亡。
李弘躬身受教,轻声问道:“老大人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一是官学。自孝哀帝建平元年,刘歆作,要求立古文经学为官学之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开始争斗,至今已有近两百年。这两百年来的事实证明,今文经学是祸国之学,应该立即予以废除,官学改为古文经学。”
“二是国策。朝廷要立即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为制定国策的基础,大量修改既定国策。”
“三是官制。皇权和相权必须分开,皇室和朝廷必须分开,否则,社稷振兴无望。”
赵岐看看神情凝重的李弘,郑重问道:“大将军能否承担起中兴社稷之重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一节
李弘沉默不语。
自己一直以为,只要北疆稳定了,有充足的钱粮了,自己就可以统率十万大军拯救社稷,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想法真的很幼稚,很无知。士人认为武人没有治国的能力,看来的确有他们的道理。赵岐的一番话,让自己蓦然惊醒,许多模糊的东西突然之间清晰了。
拯救社稷不是利用强悍武力铲除了所有奸侫就可以成功的。武力稳定社稷,平息战火之后,国策难道就正确了?吏治就清明了?百姓就富足了?国祚就能得以延续了?没有好的国策,没有人尊奉律法,奸侫会层出不穷,社稷会持续动荡,战祸会绵延不绝,国祚会彻底断绝。
拯救社稷仅仅是振兴社稷的开始。
拯救社稷的终极目标是振兴社稷,中兴社稷。要想中兴社稷,仅仅靠武力是不行的,需要推动社稷中兴的学术思想,需要富强社稷的治国策略,需要威临天下的律法。
但是,自己除了强悍武力,没有其他本事。自己也许可以拯救社稷,但要想中兴社稷,显然是痴人说梦。
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除了打仗,自己没有值得炫耀自傲和得到别人尊崇信服的地方。北疆这几年在自己的治辖下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这主要是赵岐、左彦、李玮、朱穆、余鹏等一帮北疆大吏的功劳,自己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自己奉旨率军进驻北疆后,先是招抚了黄巾军,然后实施了安置流民屯田,放开盐铁经营,建立晋阳大学堂,发展大市货殖,实施农工商并重之策,等等。所有这些事情的成功,都依赖于这些北疆诸吏的出谋划策和他们呕心沥血的辛勤耕耘。自己不过是这些北疆诸吏的一个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骄人的功绩和出众的学识。
自己没有独掌权柄之心,也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更惧怕成为董卓第二,祸害社稷苍生,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和留下千我骂名。所以在离开河东前,自己也和徐荣、麴义、朱穆等人商谈过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长公主和朝廷决意要铲除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那自己就要执掌国事,因为朝廷现在就剩下了北疆和幽州了。除了自己,没人有资格。然而,凭自己这点能耐,肯定要走上董卓的老路。
执掌国事独揽国家权柄,和统领一州军政是有本质区别的。自己能治理好一州,但未必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自己能统领一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能得到他们的忠诚和拥戴,但自己能统领十三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吗?能得到天下人的忠诚和拥戴吗?
董卓就是例子。董卓身上所发生的事都有可能在自己身上重复一次。除了武人的身份以外,还有大臣们的不信任和对抗。国策上的连续失败,州郡之间的武力冲突,社稷已经因为董卓的原因,倾覆在即。如果再因为自己的原因,乱上加乱,那可就要即刻崩溃了。
自己不愿意承担这个重任,也没有信心和勇气承担这个重任。自己现在很怀念过去在先帝和朝廷的指挥下征伐四海的日子。想起来,那是自己最快活的时候,除了打仗,自己什么都不用想。
赵岐和李玮非常专注地看着李弘,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弘的这个答复太重要了,如果李弘因为董卓的前车之鉴而墨守陈规,不愿意改变现有的国政策略,张温和崔烈等大臣准备放弃中兴社稷之念,撤销晋阳朝廷,重新尊奉长安朝廷,把本该李弘的权力全部还给李弘,几个人到晋阳大学堂授学去,不干了。这样既能帮助李弘免去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也免去了朝廷助纣为虐之祸。因为结果很明显,将来即使李弘凭借强悍的实力稳定了社稷,大汉还是逃脱不了败亡的命运,国祚的灭绝已经不可避免。
一棵从根子开始腐烂到顶的大树,无论怎么培土施肥,怎么削减枝叶,都不可能再把它救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刨去这棵枯死的大树,重新种下树籽,从根子开始保护它,直到它长成苍天大树。当年秦始皇帝、高祖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能做的事,我们一样也能做成。但问题是,现在刘虞走了,能主掌权柄,能指挥李弘而又能坚定改制的太傅大人走了,现在就剩下一个谁都无法控制的李弘了。如果李弘不愿意改制,没有坚定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那就什么也做不成。李弘掌控着大汉国最强悍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也只有李弘能控制,如果他不干,将来别人就算想干,也会被李弘以大汉叛逆的罪名一刀砍了。
赵岐抬头看看李玮,使了个眼色。
李玮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老大人所说的这三件事,是社稷中兴的根基,直接关系到社稷中兴大业能否成功。”
因为学术思想的不同,治国策略也大不一样,什么样的学术思想决定着什么样的治国策略。比如法家以重法轻礼治国,儒家重礼则以德治国。治国策略的不同,又直接导致了国家律法的不同,具体国策的不同。比如有的先贤提倡以民为本,有的先贤提倡以君为本,有的认为富国强民要农工商并重,有的则认为要重农抑商。
从本朝来说,自高皇帝到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都信奉黄老之学,本着以民为本的主旨,采取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的治国策略。具体到律法和政策上就是依法治国,皇权和相权分开,财赋政策灵活自由,赋税低,官府干预少,自由放任。所以这一时期国富民强,是本朝空前的盛世。
到了本朝的孝武皇帝,事情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崇尚武功,远击匈奴后,继而又要拓展疆域,征伐天下。但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大臣们的支持,而国库也越来越枯竭,于是他立即开始改制变法。
孝武皇帝首先从学术思想上动手。大儒董仲舒上书,要求尊儒隆礼,推行教化。孝武皇帝随即尊崇儒学,罢黜百家,结束了黄老之学在本朝学术思想上的主导地位。然后孝武皇帝征辟大量儒士,以儒家学术为基础,以君为本,大肆修改律法国策,继而结束了本朝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随即取代了“以法治国”。具体到朝廷来说,就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内廷权重。皇帝独揽权柄,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为所欲为,皇帝的意志成为律法,实现了极端的人治。具体到财赋政策来说,就是重农抑商、增加赋税、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甚至征收算缗钱,重击商贾。
从春秋、战国,到秦,到本朝,凡权力斗争最残酷最激烈的时候,都和学术思想、和治国策略有关。比如战国时期的秦国商鞅变法,虽然这一时期秦国的权力斗争最血腥,但商鞅的变法却成功帮助秦国由弱转强,莫定了始皇帝统一天下的基础。反观我们的孝武皇帝,他的改制却让大汉国由盛转衰,并造就了两百年前的王莽篡国之祸,今日的社稷败亡之灾。
我们要拯救杜稷,要中兴社稷,首先就要从社稷的根本开始拯救,那就是学术思想。现在就是要尊奉古文经学,以古文经学为官学。
学术思想改变了,治国策略随即改变,那就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这个治国策略对学术上来说,就是不再独尊儒学,而是兼习法学,黄老之学和荀、孟之学等等诸子百家的学术。对律法政策来说,就是一改旧日的以德治国,而是外礼内法,隆礼重法,礼法并重。
学术思想的改变需要一段时间,等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种改变后,随即将“德主刑辅”改为“以法治国”。以民为本,以法治国才是我们最终的治国策略。皇帝和庶民一样,都要遵从大汉律法,这样才能重建盛世,中兴社稷。
以法治国的策略具体到朝廷,就是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具体到财赋政策就是轻徭薄赋,农工商并重,盐铁放开,与民休养。
“老大人所说的官学、国策、官制正是保证社稷中兴的关键所在,也是大汉国祚得以延续的根基。中兴之路非常长,非常艰险,需要君臣上下齐心,群策群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李玮稍稍停顿了一下,语调低沉地说道,“今天社稷的危亡是改制中兴的一个契机,但也许我们会失败,也许我们都会和商鞅一样,死于非命,所以请大人务必慎重,惧重又慎重。”
李玮的解释,让李弘彻底明白了这一年来社稷动荡的根本原因,明白了先帝之所以要力保奸阉,利用皇统之争大肆打击士人的真正原因,明白了先帝在临终前送出长公主连下两道遗诏的本意。先帝要捍卫皇权,捍卫皇帝和皇室至高无上的权威。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陷进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治国策略的争斗,陷进了学术思想的争斗。
先帝恩宠自己,说自己拱卫了社稷,而士人要杀自己,说自己威胁了社稷。现在看来,这两种说法都对,因为自己强大的武力对他们维护各自的治国理念产生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先帝和士人之争表面上看是为了权力,但权力之争的背后其实是江山社稷。谁拥有了治理天下的权柄,谁就是这江山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在皇帝看来,皇帝就是社稷的统治者,其他人都是我的臣民。在士人看来,皇帝不过是个象征,忠于皇帝和忠于大汉是一样的,士人才是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孝武皇帝改制皇权至上,孝宣皇帝改制失败,皇权还是至上,光武皇帝变本加厉皇权天授,其实就是皇帝告诉士人,我就是大汉,大汉就是我,我就是社稷,社稷就是我。但大汉的士人们不卖这个帐,他们不断地从学术、从国策等各个方面顽强的向皇权发动挑战。
古文经学已经产生了大约两百多年,而古文经学的发展,正是王莽篡汉、社稷动荡的一段时间。古文经学发展非常快,后来今文经学为了维护皇权,和古文经学明争暗斗,到孝章皇帝的白虎观大议时,到达顶峰。此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论迅速转化为朝堂上皇权和相权的争斗。一百多年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大汉国开始迅速走向没落的开始。
到了孝桓皇帝、孝灵皇帝朝,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变得血腥而残酷。两次党锢之祸让士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同时也摧毁了一部分士人对皇权的膜拜和尊奉,坚定了另外一部分士人用武力改制的决心。
中平六年的洛阳之乱,给士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和平改制的机会,但这个绝佳的机会稍纵即逝,董卓的突然出现彻底击碎了士人们几百年的梦想。他们愤怒了,悍然反击,终于导致了这场倾覆社稷的浩劫。
今天的事实是,董卓挟持天子,占据关中之利,时间拖得越久,击败的难度就越大。袁绍、袁术、韩馥等州郡大吏因为种种原因被逼到了绝路,如今只有破后而立一途,所以他们干脆下定决心把社稷推倒重来,重建大汉江山。天下大乱,给了黄巾军东山再起的机会,铺天盖地的黄巾军横扫州郡,无人可挡。没有了强大的朝廷和统一的指挥,这场叛乱的平定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大汉崩溃的浩劫终于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我该如何选择。
“我如果答应了,算不算背叛先帝?”李弘问道。
赵岐摇摇头,“只要大汉社稷在,只要刘氏子孙世世代代为大汉的皇帝,大将军就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没有辜负先帝的重托。”
李弘犹豫良久,又问道:“天子怎么办?”
“改制没有完成,大将军就不能勤王。”赵岐断然说道,“这是大将军对朝廷的承诺,也是朝廷支持大将军主掌权柄,中兴社稷的条件。”
李弘非常吃惊地问道:“老大人,朝廷先前制定的振兴之策不是这样,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和我们都没有对你说。”赵岐打断李弘的话说道,“因为大将军执掌兵权,和改制的事暂时没有关系。打下洛阳后,我们自然会对大将军详细解说此事。”
“我们一直尊奉当今天子,牢牢占据了大义。”李玮解释道,“但天子久在叛逆之手,威信全无,将来回朝后,肯定要禅让退位,这是大汉不成文的法规,所以……”
李弘霎时明白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痴,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李弘不寒而栗。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二节
学术、国策、律法、改制、中兴这些事,其实都是大臣们、士人的事,自己一旦不慎,就会重蹈董卓的覆辙。想想董卓奏请天子设立古文经学博士,让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并列官学的事就知道了。所有罪名最后都是董卓的,改制不对,杀人更不对,反正都是董卓不对。如果这个改制由袁隗和大臣们来办,他们也要杀人,但他们杀人可能就是盖世功绩了。
自己主政了,执掌权柄了,但接着要干什么?要听这些士人的话,要成为这些士人手中的刀,要成为士人夺回相权的武器,要保护士人按照他们的梦想进行改制,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汉国,否则怎么样?否则他们就不支持我执掌权柄,言下之意就是要对付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就是第二个董卓,是大汉第二个最大的奸侫.朝廷的大臣们和袁绍、韩馥有什么区别?大臣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勤王,勤王之后还要逼迫天子退位禅让,这和袁绍现在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有什么区别?大臣们不惜大动干戈,不惜生灵涂炭,要杀袁绍、袁术、韩馥,要把所有阻碍中兴社稷的人都杀了,这和袁绍举兵讨董诛杀毋丘毅等四位大臣有什么区别?今天他们可以筹划征伐杀袁绍、袁术等大臣,可以商量将来如何逼迫天子退位,明天他们也可以筹划杀我,甚至我死后,还把所有罪责一股脑儿推给我。
当真以为我是白痴啊。
打下洛阳后,自己背着中兴社稷的大任,被朝廷逼着南下打袁术、孙坚和孔伷,东上打袁绍、韩馥、刘岱等州郡大吏,接着还要去平定黄巾军,去关中勤王,打到最后我北疆大军还能剩下几个人?我要是不死那真是奇迹了。
从历史悠久、血腥残酷的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之间的权力斗争来看,朝廷不是自己待的地方,权柄也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血淋淋的事实太多了,眼前就有大将军何进和相国董卓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打下洛阳后,我还是立即把朝廷迁到洛阳,然后迅速从洛阳脱身。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北疆的生存,北疆数百万百姓和十几万边军的生存。
你们想怎么干你们干去,我不掺和,我奉旨戍守北疆,我只要把北疆保住,大汉社稷就能留得一丝元气,我也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武人惹不过士人,难道还躲不起?不勤王就不勤王,只要当今天子还是九五之尊,只要他还活着,我也算没有背叛先帝,没有违抗先帝的遗诏。我就不信,凭你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把大汉社稷翻个底朝天?
李玮刚才要我慎重又慎重,显然也是话里有话。
李弘考虑再三,摇摇头,“当务之急是拯救社稷,尽快稳定社稷,而不是急于商定中兴社稷之策。”
赵岐非常失望,仰天长叹。
李玮一脸肃穆,眼里悄悄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李弘拒绝执掌权柄。
为了确保大军击败董卓,占据洛阳,早日西上长安勤王,李弘极力劝谏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不要解散朝廷,还是以冀州牧韩馥代理太傅府暂理国事,渤海郡太守袁绍领监御史,自己率军征伐为上上之策。
现在袁绍在河内惨败,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被迫取消,只有两路夹攻了。但当前的问题不是大军能不能攻占洛阳的事,而是大军能不能得到冀州粮饷支持的事。
袁绍大败,实力剧减,黑山黄巾军肯定要趁机下山,再度南下攻击兖州,力图和青州黄巾军会合。同样因为这场惨败,激化了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袁绍为了生存,迫不及待要拿下冀州军政,以确保自己的实力,捍卫自己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袁绍现在只有巩固了自己的权势,才能确保袁阀的生存和袁阀在未来朝廷中的绝对权威。冀州要大乱了,大乱的时间和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冀州大乱后,韩馥面临晋阳朝廷、袁绍和州郡大吏、黄巾军各方面的压力,他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和冀州争取一条活路,所以他会用各种借口拒绝向北疆大军供应粮饷。事实上,韩馥四面楚歌,自身难保,也的确没有余力再帮助北疆军攻打洛阳了。
朝廷现在不能蓄意挑起韩馥和袁绍之间的内斗,相反,要极力压制两人,最起码要在大军攻占洛阳之前,确保韩馥冀州牧的地位,不能让冀州大乱。
李弘忠诚为国,不贪权柄的举动远远出乎大臣们的预料,这极大的鼓舞了大臣们中兴社稷的信心。
在随后的朝议上,长公主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回府了。李弘随即当着张温、卢植等大臣们的面,明确表态支持朝廷改制,遵从朝廷的旨意。但因为自己的确不谙朝政,对朝廷改制没有任何助益,所以还是明智一点,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骠骑大将军。李弘说,武人就该干武人的事,应该戍守边疆拱卫社稷,不能干涉国政。董卓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也想社稷稳定,大汉富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祸国殃民之路。我要吸取教训,不能害人害己害社稷。我曾经答应先帝,愿意一辈子为大汉戍守边疆。我今天还是这句话,我尊奉天子,尊奉朝廷,忠诚于大汉国,戍守于北疆边塞,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弘的态度非常诚恳、坚决,不管李弘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一刻,李弘赢得了大臣们的感激和尊敬。
由于李弘让出权柄和河内袁绍的大败,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朝廷需要立即修正拯救社稷之策。
第二天,长公主府、太傅府和骠骑大将军府的主要大吏合议。
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拿出的策略基本上没改动,修改处不过就是暂时安抚韩馥和袁绍等诸多州郡大吏,以便给攻打洛阳争取足够的时间。
骠骑大将军府提出的策略却和过去有很大区别,改动较多。
骠骑大将军提出,为了尽快稳定社稷,打下洛阳后,朝廷应该一面继续攻打长安做出勤王姿态,表明朝廷勤王的决心。一面大力安抚各地州郡,拜封州郡大吏入京为官,共同商议改制之策。李弘认为改制之策必须要得到各地州郡的同意和参与,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支持和顺利实施。
这样一来。我们就剩下平定黄巾叛乱和讨董两件战事。北疆大军负责勤王讨董,各地州郡的郡国兵负责平定黄巾叛乱,如此两到三年内即可彻底稳定社稷。
李弘这个总体策略看上去非常好,利国利民,但仔细一想,却不难发现李弘这个策略不但有保存实力的嫌疑,更有割据称霸,牺牲朝廷的嫌疑。
李弘故意避开了朝廷和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之间的根本分歧。他以求同存异为由,把继续拥戴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这个最敏感的问题抛到一边不提了。双方既然同殿为臣,李弘自然不用出兵攻打韩馥、袁绍、袁术等所谓的“大汉叛逆”了。
另外,由于朝廷在改制成功之前不想勤王,讨董只是虚张声势,所以此时最重要最紧迫的战事应该是平定黄巾军的叛乱。但李弘死死抓住勤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立即西上讨董勤王,李弘的真正目的很明显,北疆大军既然以勤王为主,当然就不用到各地去平叛了。
不过,李弘还是主动承担了一个地方的平叛重任,那就是冀州。让大臣们感到不安的是,李弘提出的平叛策略不是武力征伐,而是武力招抚,他要招抚黄巾军,要安置流民屯田。李弘据此为由,再一次向朝廷提出了十年之约,他要主动承担北疆,幽州和冀州的屯田重任。这十年内,他不要朝廷一个钱,仅仅依靠三州的财赋,他就可以把三州的屯田顺利完成,可以把各地的流民全部安置,还可以年年向朝廷上缴可观的赋税。李弘的言下之意,是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
李弘为什么敢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大臣们突然意识到李弘抓住了朝廷的命脉,那就是改制。
改制最需要的是社稷的稳定,州郡的支持,现在李弘有强悍的军队保障社稷的稳定,有三州军政大权保证朝廷改制的实施,有了李弘的绝对支持,不亚于告诉天下,这改制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但如果李弘不支持,或者占据冀州的韩馥和袁绍迟迟不愿进京,再或者冀州大乱数年不止,这改制不要说实施,就连改制之策能否最终议定都成问题。
李弘摸准了朝廷的命脉,不怕朝廷不答应他的要求,而大臣们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李弘远离京都,势力庞大,将来如果他图谋不轨,或者受天子征召,突然调转矛头,说自己这帮力主改制的大臣都是大汉奸侫,那改制可就彻底失败了。
如今看来,改制成功了,李弘一定是社稷振兴的功臣,但如果改制失败了,他也一定是挽救社稷的功臣。李弘轻轻地退了一步,然后牢牢地控制了朝廷。
张温、卢植等大臣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弘。
谁能想到,李弘拒绝执掌权柄的背后,竟然是李弘权势的继续膨胀,北疆的迅速雄起和大汉社稷的巨大忧患。
这位当年单枪匹马从鲜卑一路杀回来的悍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尤其是这一年多来在各方势力之间的摸爬滚打,已经逐渐成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仗的白痴了。现在的李弘真的是一头豹子,一头狡诈凶狠的豹子。
李弘是一头豹子,不是一头猛虎。豹子的可怕在于他无限度的忍耐,忍耐到最后可能就是割据的事实。现在北疆困难,李弘次次让步,但不久之后,随着李弘的每一次胜利,朝廷就要次次让步,李弘的权势会越来越大。一旦割据成为事实,其他州郡势必会群起而仿效。将来天子和朝廷势弱,朝廷无论怎样改制,社稷都将陷入深重的危机。
朝廷要振兴社稷,不得不倚仗李弘的武力,但正因为朝廷需要倚仗李弘的武力,李弘随即掌控了主动权。他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反观董卓,他掌控了权柄,凌驾于天子和朝廷之上,结果他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他虽然得到了所有的东西,但旋即也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这就是豹子和老虎的区别。董卓就象一头老虎,急不可耐地冲出来咬住了猎物。但随即就被猎物反咬一口,两败俱伤。猎物没有吃到嘴,反而被猎物咬得奄奄一息。李弘就象一头豹子,静静地趴在隐蔽处,耐心地等待着一击而中的机会,没有机会,猎物即使扬长而去,他也一动不动。
一年多来,李弘用他的忍耐给北疆争取了缓解危机的时间,用他的忍耐缓解了京畿危机,同时也用他的忍耐迎来了社稷振兴的希望。现在,该轮到朝廷回报他的时候了。
张温和卢植等大臣夜不能寐,绞尽脑计思考应对之策。
李弘为了自己和北疆的利益,对皇统的事避而不谈,但朝廷不能不正视这个问题。
朝廷当初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外戚和奸阉之祸,逃避何太后的报复,于是联合董卓逼迫何太后还政,废黜了少帝,拥戴了当今天子。当今天子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无故废黜了,否则,朝廷将先失大义,后失威信,将来朝廷的继续存在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实施改制之策了。在天下人看来,大汉朝廷无视组织律法,连关系国祚命运的皇统都当作儿戏,一废再废,朝廷还有什么威仪可言?改制之策还有谁能信服?
当初朝廷遇到的问题,现在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州郡官吏们也遇到了,如何规避皇帝将来对自己的报复?只有重建皇统。
这个根本性分歧激怒了大汉国实力最为强悍的北疆,导致了当初讨董的失败。现在朝廷如果为了迁就袁绍、韩馥等州郡大吏,改弦易辙,重建皇统,可以想象,骠骑大将军必定会立即毫不犹豫地调转矛头,倒戈一击。
改制势必要牵扯到官制的修改,官制的修改必定要牵扯到皇权,谈到皇权就要面对皇统,所以皇统的问题不解决,改制也就无从谈起,社稷的中兴更是遥不可及。在双方根本性分歧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改制肯定无疾而终,朝廷也有可能解散。
李弘不愿意主政,又避而不谈皇统,更不愿意待在京城,显然有牺牲朝廷,摆脱改制危险的嫌疑。
张温、卢植等大臣苦思无策,最后只好把希望寄在在李弘的忠诚上。
各地州郡的势力并不仅仅是袁绍、韩馥等袁阀势力,还有许多其他门阀权贵的势力。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两手一拍,高高兴兴地丢下州郡跑到京城为官,和自己等人齐心协力地制定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筒直是痴心妄想,那倒还不如指望李弘的忠诚来得实在些。
这一点,他们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详细讨论过,改制牵扯到门阀世族各种各样的利益,要想得到他们的合作和实施,恐怕自己这些人死绝了,也等不到那一天。要想改制成功,只有依托强大的武力,和武人合作,虽然很冒险,但成功的可能却最大。当改制遇到强大阻力的时候,可以让武人挥起屠刀,把反对者全部杀了。
张温等大臣决定满足李弘的一切要求,只要他支持改制,他就会陷进改制的漩涡,等到他发现自己陷进改制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命运已经和朝廷的命运捆在了一起,只有俯首贴耳了。当然,前提是,他对大汉忠诚不二。
二月中,卢植、赵岐、李弘、蔡邕四府首吏召见了安平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等各州郡十七名官吏。
卢植宣读了赦免圣旨。赵岐说了一下当前局势,隐隐约约提了一下朝廷打算用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的事,然后他请诸吏各回州郡,尽心尽力稳定地方。关于朝廷和州郡之间的诸多分歧和争论待大军攻占洛阳后再说。当然了,韩馥、刘岱、袁绍、张岐等州郡大吏的请罪表还是要立即送来,免得朝廷难堪。
送走这批官吏后,四人又单独召见了许攸、逢纪和陈琳。卢植严厉批评了袁绍隐瞒重大军情的事,他对许攸说,你回去告诉本初,叫他不要和朝廷耍手段。他给朝廷上缴赋税,那冀州牧算什么?韩馥还是不是他的上官?难道他希望朝廷蓄意挑起冀州诸府的内讧吗?他明明知道朝廷不会答应,竟然还派人专门来呈送奏疏,他居心何在?
陈琳急忙辩解,赵岐笑着说:“你不要解释了,卢大人知道本初的难处,已经代本初向长公主请罪了。你回去告诉本初,打下洛阳后,韩大人和他都要回京处理国事。冀州的事就不要再闹了,还是尽快重整大军,配合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
许攸等三人连连点头。离开晋阳前,他们向袁滂辞别。自从袁逢、袁隗死后,袁滂在袁阀中的地位是最尊贵的了。虽然袁绍对他冷言冷语,但他们这些袁阀门生对他还是非常尊敬。袁滂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说道:“你们回去告诉本初。如果皇统的事他不能放弃,冀州就要放弃,如果冀州不得不放弃,豫州就不要放弃,因为那是我们袁家的根基所在。根基若失,袁家也就败亡了。这就象我们今天打洛阳,为什么?因为洛阳是大汉的根基啊,根基若失,社稷还能存留多久?”
许攸、逢纪、陈琳三人心领神会,匆忙离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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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洛阳。
丁丑日,天子下旨,因平叛有功,拜董卓为太师。天子在圣旨中督请董卓早日回长安主持国事。
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司空种拂联名来信。最近长安流言四起,百姓惊惶,都说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要率军攻打长安。现洛阳方向的叛逆袁绍已遭重击,太师只要派遣一将率军扼守京畿八关,一将驻守潼关,洛阳则高枕无忧,请太师速回长安坐镇。
刘艾和董旻也急书董卓,由于骠骑大将军在黄河对岸陈兵十几万,随时有可能攻打长安,京师民众极其震骇,西逃凉州的人越来越多。黄河于本月下就要化凌解冻开河了,请太师速回长安主持大局。另外,最近长安城中的一些大臣频繁聚焦,其中还有南军的几个都尉,我们怀疑这些人正在密谋叛乱,是不是先抓起来。刘艾列举了几个大臣的名字,其中霍然就有尚书郑泰、华歆、恒阶,司隶校尉宣璠等大臣。
董卓上书感谢了天子的浩荡皇恩。最近洛阳东南面的朱俊、高览,洛阳南面的袁术、孔州、孙坚、颜良都已做出了攻击姿态,估计战事将在这几天展开,所以臣目前无暇脱身。只待平定朱俊、孔伷等叛逆,臣即刻回京,随侍陛下左右。
董卓回书三公大臣,四月将近,请诸位大人想尽一切办法安定民心,组织春耕。今年是关中摆脱粮食危机最关键的一年,请诸位大人务必竭尽全力,先保关中。关中稳,则数年后,社稷必能重振。
董卓回书刘艾、董旻,不要急着抓,让参与叛乱的大臣全部浮出水面后再抓。现在抓,未必能把他们的长安余党一网打尽。
田仪劝董卓还是尽早回去,“洛阳方向已无大战,太师继续留在这里已无必要。一旦北疆军突然渡河攻陷弘农,大军强行突围就危险了。”
董卓笑道:“等黄河弘农段的河面化凌解冻了,我就走。洛阳这里,因为要控制好大军撤退的速度和时间,所以我还要留一段时间。不到四月下,我们绝不能撤出京畿八关。今年京畿不能有一粒粮食留给豹子。”
田仪担忧地说道:“大人,孙坚和颜良的攻击太猛了,如果强行命令各部大军坚守到四月下,困难太大。另外,还有北面的北疆军,因为我们无法得知李弘的攻击方向,所以两万大军分布在几个渡口上,各个渡口的兵力明显单薄,如果李弘集中五万大军猛攻一地,我们肯定守不住,因此……”
董卓看看他,挥手说道:“不要担心北面,只要我不走,李弘就不敢放手攻打洛阳。你知道豹子真正想要什么吗?”
“粮食。”田仪说道。
“对,他要的是粮食,不是洛阳。”董卓说道,“对于他来说,打仗不过就是为了逼我走而已,他不会把我困在洛阳。占据了洛阳后,李弘的大军就有了回旋余地,这时他就要考虑到哪里抢粮食了。因为颖川和南阳已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不但去年的冬小麦没每种下去,连今年的春耕也耽误了。他要想弄粮食,就要到荆州、豫州的南部郡县,但那里恐怕轮不到李弘插足。今年北疆要饿死人了,哈哈……”
“但是,如果吕布、胡轸、张辽、张济等人守不住南面四关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坚守洛阳城?”
“把洛阳烧了,从东烧到西,两百里以内,让它统统变成废墟。”董卓大笑道,“李弘占据了洛阳,必定要把长公主迁到皇城,哈哈,我偏不让他如意。你说,他天天对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公主,是什么感觉?”
田仪惊呼道:“大人万万不可,洛阳乃大汉根基所在,国祚命运所在,洛阳毁了,社稷也就倾覆了,请大人三思啊。”
“哼……”董卓冷笑道,“那你就告诉豹子,告诉颜虎头和孙破虏,如果五月前他们攻破京畿关隘,,他们就能看到一场壮观的大火,一场两百年一见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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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河南尹,荥阳城。
朱俊驻马城下,望着城上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心里一阵痛楚。
走的时候,城楼上高悬的就是这面大纛,董卓的军队占据这座城池后,使用的还是这面大纛。同是大汉子民,同是一殿之臣,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兵戎相见,誓死血战?为了社稷,为了天子,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高览、高顺、朱治、周华打马而来。
“大人,各部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大人下令,我等即刻攻城。”高览飞身下马,躬身说道。
朱俊急忙下马,伸手相扶,“大人乃武毅中郎将,是大军统帅,这……”
“无论什么时候,在大人面前,我等始终是末学后进,始终遵从大人的命令。”高览恭敬地躬身施礼道,“虎头将军有令,北疆军所有将士,唯大人马首是瞻。”
校尉高顺、都尉朱治、周华站于高览身后,同时躬身说道:“请大人下令。”
朱俊心里一热,举手狂呼:“攻……城……”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三节
二月中,豫州,阳翟城。
北疆和豫州的一万大军,在虎烈将军颜良的指挥下,连续攻城三天。
第三天的下午,别部司马解悟和徐岩身先士卒,带着数百士卒浴血奋战,率先攻破南城。胡轸眼见大势已去,匆忙带着残兵败将撤出阳翟城,顺着颖水河急速北上阳城,继续据城坚守。
颜良没有立即整军北上,而是派人向豫州牧孔伷报捷,请求立即调拨粮饷。和孔伷一起待在颖阴城的田畴回书,说孔伷大人的病情每况愈下,越来越严重,已经无法处理政事。现在豫州府诸事暂由豫州府的长史代理,向郡县调拨钱粮的事遇到了很大阻碍。
汝南郡、陈国和梁国纷纷来书。地处兖、青、徐三州之间的鲁国、沛国去年都遭到了黄巾军的侵袭,粮食严重欠收,赈济钱粮的需求量随着春耕的到来越来越大。另外,兖州、徐州部分郡国拿着袁绍、刘岱和陶谦的书信前来要粮,他们去年为了平定黄巾军的叛乱,打得很苦,于情于理都要予以援手。汝南郡的太守诉苦说,南阳的袁术也向汝南郡要钱要粮。袁术以大军北上攻击洛阳,荆州南部各郡又给刘表占据了为理由,非要汝南郡给予相助。汝南郡上上下下都是袁阀的人,当然不能不给。汝南太守认为,南阳虽然去年遭到了董卓的攻击,但南阳郡极其富裕,自保绝对不成问题。而且据他所知,刘表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钱粮,甚至还有珍宝美女,袁术根本不缺钱粮,他这是在趁机聚敛财富。
总之一句话,粮饷供应很紧张,请朱俊和颜良两位大人审时度势,掌握好攻击的速度和时间。等五月春小麦收割后,粮食紧张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陈国相许玚还听到了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河内太守王匡的大军在河阳全军覆没,袁绍已经撤到朝歌城的清水口一带。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所谓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打洛阳之策就失败了。袁术、朱俊、颜良和孙坚从洛阳南面发动的攻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北疆军还是按照既定计策展开渡河攻击,和袁术、朱俊等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但攻占洛阳的胜算并不大。
田畴在书信中告诫颜良,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粮倘供应紧张是个事实,请将军适当放慢攻击速度,不要孤军深入,中了董卓的伏击。荆州和豫州的事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请将军无论如何要保证自己的实力。
颜良急忙召集吴雄、项澄商议,到底是继续北上攻击胡轸还是暂时屯兵阳翟城?颜良认为只要有充足的粮饷,凭借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的实力,完全可以独自攻占洛阳。从北疆目前的形势来看,暂时也只有攻占洛阳才能缓解危机。也就是说,骠骑大将军一定会攻打洛阳,所以他主张继续北上,直逼轘辕关。吴雄和项澄同意,自己手上丢掉的东西,一定要再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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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南阳。
孙坚再次攻占梁城,夺取了广成关,前锋直指阳人。
吕布、张辽稍加抵抗,随即率军后撤。吕布退入伊阙关,张辽退入大谷关。
孙坚吸取上次教训,不敢再孤军深入,而是屯兵于阳人、广成关一线,等待袁术大军前来会合。孙坚急书袁术,速速北上会合攻打洛阳。
袁术本来就无意攻占洛阳。攻占洛阳以后干什么?继续西上勤王?自己不愿意,袁绍更不愿意。天子迎回来了,自己和袁绍这帮人的脑袋也快落地了。我只要把荆州拿下,我就掌握了主动。北疆大军要勤王,就要先解决钱粮,要钱粮,就要求我。等到他们求我的时候,我提的条件他们还敢不答应?
袁术接到孙坚的书信后,立即命令桥蕤领三千兵,带着粮草急赴鲁阳。兵可以不出,但粮食不能不给。洛阳要是真的打下来了,自己凭借着这点功劳,再兼领一个荆州牧绝对不成问题。李业、阎象诸吏已经给袁术说服,也不再坚持出兵打洛阳。
袁术看到洛阳方面的战事已经如约展开,南阳境内恢复了安定,随即把驻防在南阳北部的大军急速调到新野、朝阳一带,同时派杨弘到襄阳,以攻打洛阳的大军粮饷短缺为由,请刘表再次给南阳调拨钱粮。袁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刘表不可能拿的出来的数目。
刘表为了争取时间平定华容贝羽的叛乱,解决武陵曹寅和长沙苏代之间的纷争,只得忍气吞声,满足了袁术一次又一次的无理要求。但这次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因为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粮。襄阳的门阀也愤怒了,蒯越和蔡瑁随即决定趁着袁术大军北上攻打洛阳之间,夺回南阳,赶走袁术。
刘表犹豫不决。现在各路大军正在攻打洛阳讨董勤王,此时自己突然攻打袁术,无论成败,都将严重影响讨董勤王的大业,更会给自己的一世清名留下难以抹去的污迹。
蔡瑁、蒯越等荆州大吏百般劝说刘表。华容县的贝羽之乱已给蒯越、黄祖和文聘率军平定,荆州江北的南郡和江夏郡也已经稳定下来。现荆州有一万大军,实力不俗,完全可以趁着袁术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战而下。
蔡瑁说,大人现在不打袁术,马上就会被袁术赶出荆州。此次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的兵力有十几万之众,听说仅大漠胡族的铁骑就有五万,连鲜卑人的主力铁骑都被骠骑大将军征调到了河东,由此可见董卓必败,洛阳必克。骠骑大将军和袁术关系一向不错,攻打洛阳又有功劳,只要袁术开口,骠骑大将军肯定会逼迫大人把荆州交给袁术。到了那时,大人何去何从?
蒯越说,骠骑大将军攻占了洛阳后,接着就要攻打长安,要西上勤王。如果天子回到洛阳重新主政,袁阀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袁绍、袁术未必会真心帮助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从袁术逼要钱粮这件事来看,袁术本意不在钱粮,而在荆州,他想找借口打襄阳,占据荆州。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大人占据了南阳,也就完全统领了荆州七郡。将来天子回京主政后,大人凭着赶走袁术,卫护荆州这一件事,就可以向天子证明自己不但和袁阀无关,而且还为讨董勤王拱卫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刘表被说动。他气势汹汹地告诉杨弘,你回去告诉袁公路,我有钱有粮,但我就是不给他。有本事,你叫他到襄阳来找我,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断,把他的头割下来喂狗。
袁术闻言,哈哈一笑,命令纪灵率一万五千大军攻打襄阳,如果抓到刘表,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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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虎牙都尉刘勋突然出现在宛城。
袁术看他非常狼狈,笑着调侃他,“怎么,你和袁本初赌钱赌输了?到我这里来躲债?”
刘勋过去也是袁术的赌友,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关系不错。刘勋苦笑,“公路兄,你和袁本初翻脸归翻脸,但这气不要撒在我身上。我如果知道你们兄弟现在反目成仇,当初我就不会去河北了。”
袁术大笑,“子台,你什么事得罪了袁本初,弄的这样惨兮兮的。”
刘勋随即把河阳大败的事说了一遍,“我回去后,肯定要被袁本初砍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到南阳来找你。”
袁术非常吃惊,“这么说,洛阳打不下来了?”
“估计打不下来了。”刘勋说道,“王匡、张扬和我的军队全军覆没后,袁绍实力大减。黑山黄巾军如果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会马上下山。现在袁绍把军队撤到清水口,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如果大军抵挡不住黄巾军,他就立即渡河撤到兖州的东郡去。黑山黄巾军一下山,首先就会攻击冀州和兖州,然后他们和青州、兖州一带的黄巾军会合,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河南、河北。冀、兖、青、徐、豫的许多州郡今年算是彻底完了。冀州自身难保,哪有粮草供应北疆大军?所以洛阳打不下来了。”
袁术连连点头,立即喊来李业,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立即停止给孙坚运送粮草辎重。不要再送了,纯粹是浪费粮食。”
李业急忙劝道:“大人,粮草不能断,这可关系到孙大人和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大人可以给孙大人写一份书信,把具体情况告诉他,请立即撤军。”
“这你就不懂了。”袁术笑道,“文台性格倔犟,孤傲,不服输。我要是告诉他袁本初在河阳大败,他肯定攻得更猛。在他眼里,董卓和北军根本不堪一击,拿下洛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要想让他撤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断了他的粮草,逼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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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初平二年三月。
三月上,南阳。
三月初,纪灵大军在襄阳附近中伏。一年多来,将士们历经战事,实力增长很快,并没有因为突然中伏而崩溃。纪灵也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从容指挥大军展开反击。襄阳军本来占据绝对优势,但随着南阳军稳住阵脚,反击得力,这种优势逐渐失去,反而被南阳军打得苦不堪言,节节败退。
纪灵亲临战阵,酣呼鏖战,勇不可当,士卒们受到激励,无不以一当十,一往无前。襄阳军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南阳军突围而去。
纪灵知道刘表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双方实力相当,强行攻击必会遭到更大损失。随即匆忙撤军回到朝阳城,急报袁术求援。
袁术大为愤怒,急令刘勋、苌奴带着五千兵赶去支援。
襄阳军首战即胜,士气大振。蒯越立即整顿军民,率军猛攻朝阳城。因为兵力不够,刘表、蔡瑁急召南郡和江夏郡的门阀世家,还有各地宗族,向他们征集私兵。短短时间内,刘表便集结了六千大军开赴南阳。
双方在朝阳、新野一带展开激战。
袁术万万没想到,刘表在不到一年时间内便拥有了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实力,这更坚定了他要击败刘表的决心。现在不把刘表击败,将来就是刘表击败自己了。
就在他为兵力不够,无法取得战场优势,一筹莫展的时候。孙坚怒气冲天地出现了。袁术大喜,他以为孙坚撤军了,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这下子刘表死定了。
袁术兴高采烈,孙坚却睚眦欲裂,他一手握着刀把,一手指着袁术,纵声狂呼:“袁公路,你是大汉奸侫,罪在不赦。”
袁术全然不当一回事。他一蹦多高,捶胸顿足,状若疯狂,“文台,大汉奸侫是刘表刘景升,那个老混蛋竟然打我,他要攻占南阳,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挡住他,我已经把所有的兵力都投上去了,但我还是挡不住他。文台,快救救我,快救救大汉社稷啊。”
孙坚愣了一下,接着怒气更威,“你敢骗我?”
袁术立即赌咒发誓,接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出许多战报文书递给孙坚,“文台,你看看,你看看,刘景升这个恶棍不杀,天理何在?”
孙坚扫了几眼文书上的字,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文台,打洛阳的事先放一放。”袁术说道,“我们先把刘表杀了,然后再北上。刘表不杀,我们怎么北上讨董?如今家也被人占了,粮食也被人抢了,我们还打什么仗?”
孙坚摇摇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军还在阳人。我要粮草,立即给我粮草。”
袁术瞪着眼晴,举手吼道,“文台,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还要打洛阳?粮草给你了,我怎么办?南阳还要不要?南阳给刘表了,你我兄弟到哪里落脚?流浪讨饭啊?”
孙坚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看着他,“公路,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给我老实说,这事是不是你挑起来的?你想干什么?你不想讨董也就算了,但你要把粮草给我。”
袁术颇为尴尬地呵呵一笑,然后拍拍孙坚厚实的肩膀,老脸皮厚地笑道:“文台,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把刘表这个老恶棍杀了,你将来怎么办?你当真以为讨董勤王成功后,你可以入朝为卿?算了吧,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是现实一点,你我兄弟先把荆州拿下,等将来兵强马壮了,有实力了,我们再想想勤王讨董的事。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真的想去讨董勤王,振兴社稷的。”
孙坚冷哼一声,“公路,现在天子蒙难,社稷危亡,生灵涂炭,你身为大汉重臣,一点报国之心都没有?报国之心没有也就算了,但你和董卓之间有血海深仇,难道你连家仇也不报了?忠孝仁义你都不要了?你还是人吗?”
袁术嗤之以鼻,“我不是人?那你睁大眼睛看看,如果我不是人,这世上还有人吗?早没了,都是两条腿的畜生,你也是。”
孙坚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烂他的脸,“给我粮食。”
“帮我杀了刘表,我就给你粮食。”袁术寸步不让,“你想去讨饭,我不想。”
“打下洛阳,我就帮你杀刘表。”孙坚让了一步,“荆州是你我兄弟的,谁敢占,我就杀了谁。”
袁术想了一下,叹了口气,怜悯而无奈地望着孙坚,“文台,洛阳真的打不下来了。”
袁术随即把袁绍在河阳大败,黄巾军即将肆虐州郡的事说了一遍,“骠骑大将军虽有心却无力,长公主和朝廷那帮阴险的老家伙,迟早要把那头豹子连皮带骨头吃得干干净净。”
孙坚沉默半晌,然后坚定有力地说道:“我走了。”
袁术看着孙坚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心神蓦然震颤,鼻子霎时一酸,眼眶顿时便红了,他突然纵声叫道,“兄弟,活着回来……”
孙坚朝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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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河内郡,清水口大营。
许攸,逢纪和陈琳匆匆返回河内,同行的还有冀州府的审配。
最近韩馥感到了袁绍对他施加的压力,心里有点惊恐不安。这次朝廷让他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让袁绍代领监御史。两个人的权柄加起来相当于控制了大半个朝廷,正好是一次重修旧好的机会。于是韩馥就派审配来探探袁绍的口风。审配早先准确预计到了朝廷形势的变化,这让韩馥对审配非常赏识,对审配也逐渐倚重起来。
晋阳朝廷的应变之策都在袁绍等人的预料之中,唯独大出意外的是骠骑大将军李弘对权柄的拒绝。由于李弘拒绝主政,韩馥顿时权重。这让袁绍拿下冀州军政权的难度大大增加。其次就是袁滂的那句话。
袁滂这句话大有深意,绝不能简单理解为朝廷支持袁绍赶走韩馥,执掌冀州军政。这句话里一定还隐藏着更重要的内容。
沮授、许攸、荀谌、淳于琼、曹操等军政大吏围坐四周,一边互相议抡,一边发表各自的看法。
袁绍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时不时也停下来倾听一下幕僚们的高见。
“我看,朝廷要杀大人,要杀尽讨董联盟中的州郡大吏。”田丰一语惊四座。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田丰是二月底赶到河内袁绍大营的,这期间,袁绍、沮授、荀谌等人数次去信相邀,田丰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接受了袁绍的征辟。田丰不是摆架子不来,而是有点诚惶诚恐,瞻前顾后。田丰虽然出身门阀世家,但他祖上是旁支,家道已经中落。他做过的最大官是信都令,他的声望和审配、沮授等大名士也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有才华,性情刚直,在冀州颇有盛名。袁绍知道田丰这个人,是因为审配的举荐,后来沮授也大加赞赏,袁绍这才重视起来,于是亲自书信相邀。袁绍天下闻名,又是袁阀家主,这让田丰很担心,如果自己的才学不能让袁绍满意,那就很丢脸了,而且也让沮授和审配非常难堪。
审配抬头看看田丰,赞许地一笑。沮授不动声色地四下环视一眼,许攸、逢纪、郭图等人脸上尽是惊妒之色。沮授缓缓垂下眼帘,唇角掀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袁绍停下脚步,一脸的疑惑。这有什么根据?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顿显杀气。
赵岐老大人在送众人离开晋阳的时候,谈到了皇权和相权,谈到了文景盛世,谈到了昭宣中兴。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审配却从中听到了赵岐的弦外之音。由于赵岐说得非常隐蔽,许攸和逢纪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向袁绍禀报晋阳之行的时候,两人提都没提。不过,审配适时做了一些补充。审配注意到,他的补充,只有沮授和田丰非常认真地听了进去。
田丰从赵岐老大人的寥寥数语中,推断出了朝廷有改制之意。改制势必要触及皇权和相权的分配问题。过去孝宣皇帝改制失败就是因为皇权实在太过强大,相权无法将其削弱,随着孝宣皇帝的驾崩,一些利国利民的国策也就烟消云散了。皇帝不愿意执行,朝廷有什么办法?现在天子蒙难,社稷危亡,皇权被极度削弱,正是改制的最佳时机,但随之而来的根本问题是改制中皇统如何解决?在皇统问题上双方存在着巨大的分歧。长公主、晋阳朝廷和骠骑大将军要尊奉当今天子,而袁绍和韩馥,还有一帮州郡大吏,则坚持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
皇统不解决,改制就无法进行。要想统一皇统,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袁绍和韩馥等州郡大吏放弃皇统之争,要么朝廷把袁绍和韩馥等州郡大吏全部杀了。
正因为如此,袁滂才希望袁绍占据冀州,不能占据冀州,也要占据豫州。袁绍只要拥有了强大的实力,就能和朝廷坚决对抗。皇统也罢,改制也罢,都牵涉到袁阀的命运,袁阀要想一直辉煌下去,一要控制皇统,二要控制改制。控制了皇统其实也就控制了改制,控制了改制,袁阀就能世世代代辉煌下去。
“元皓,继续说,你继续说。”袁绍看到田丰皱眉不语,急忙催促道,“如何应对?今日我们将如何应对?”
“非常复杂,后面的事非常复杂,我们必须要一件件理清头绪,才能从容应对。”田丰说道,“大人若想控制皇统,控制改制,首先就要独掌权柄。”
独掌权柄牵扯到三个人,长公主、冀州牧韩馥、骠骑大将军李弘。长公主我们可以暂时不谈,因为她对大人暂时没有威胁。骠骑大将军李弘拒绝执掌权柄的原因是因为他吸取了董卓的教训,他不要权柄就可以远离朝堂,远离了朝堂,他就可以雄踞北疆,将来他就可以成就霸业。如果时机好,他还可以图谋王业,所以骠骑大将军暂时也不会对大人构成致命的威胁。
冀州牧韩馥才华有限,名望有限,权势有限,实力有限,大人要取代他,易如反掌,大人所顾忌的,不过就是此事对自己声望的损失而已,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好时机和策略,自然水到渠成。因此,冀州牧韩馥对大人也没有威胁。
“对大人独掌权柄构成致命威胁的,恰恰是大人自己。”田丰再次语出惊人。
袁绍和许攸等人目瞪口呆。沮授和审配若有所思。曹操猛然挺直身躯,一脸的敬佩和迷惑。
“元皓,请直言,我洗耳恭听。”袁绍非常谦恭地躬身说道。
“因为大人至今没有一个拯救社稷之策,更没有一个振兴社稷之策。”田丰躬身还礼,拱手说道,“大人从举兵讨董之日到现在,一直横冲直撞,左遮右挡,四下征伐,但大人面对今日之局,可有拯救社稷,平息战乱之策?平息战乱后,大人可有振兴社稷之策?”
袁绍脸显惊骇之色,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年多来,自己干了什么,要干什么,将来要干什么,为什么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呢?
袁绍羞惭无语,只能深施一礼以表感谢。
“晋阳朝廷中的一帮老臣无一不是大汉柱石,他们主持国事多年,经验丰富无比,个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田丰再还一礼,继续说道,“现在他们既然能提出改制这种振兴社稷之策,自然也早已拟好了拯救社稷之策。所以大人现在处境危急,大人不仅要立即处理夺取冀州军政大权这种小事,更应该及早谋划图谋霸业,辅佐汉室,振兴社稷的大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四节
袁绍极度震撼,心神不定地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下令罢议。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将来,社稷的将来。
晚上,袁绍再度召集沮授、田丰、审配、许攸、郭图、辛评、逢纪、荀谌、陈琳、耿苞等十位僚属议事。
袁绍和诸吏们一年多来殚精竭虑,浴血奋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心里都想着重振社稷。但面对今日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到底怎样重振社稷,他们却一直没有清晰的思路。田丰白天的那番话,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让他们突然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霸业是什么?扶持王室即谓谋霸业。
春秋时,天子失政,王权旁落,诸侯纷扰而起。率先挑战王室权威的便是郑庄公。郑庄公经常冒犯周桓王,周桓王率兵讨之,结果大败。霸权之锋芒,开始于郑庄公,但真正登上霸主之位的却是齐桓公。
齐桓公在管仲的大力辅佐下,国势日益强盛,不过,齐桓公没有去挑衅王权的威严,而是提出了“尊王攘夷”之策。他多次召集诸侯会盟,由自己担任盟主,扶持周王室,讨伐不臣诸侯,意图重建周公辅国安邦之伟业。周王知道王室衰落,皇权已轻,自己已经无力统摄天下。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正视现实,依托一方霸主稳定社稷。于是,周王诏告天下,赐齐桓公侯伯与王命,辅国安邦。
齐桓公之后继为霸主的是晋文公。晋文公时,周襄王的异母弟弟子带率狄师攻占了王城,自立为王。襄王败逃后随即向晋、秦两国求助。晋国大臣咎犯劝晋文公出兵勤王。晋文公遂出兵戡乱,帮助襄王复位。不久,晋文公又在城濮大战中击败强大的楚军,从此威镇中原。周襄王闻讯后,立即赐晋文公侯伯与王命,与自己共治天下。
这便是为后人所称道的“桓、文之功”。
当时,孔子以为诸侯的霸权能够辅佐周王,成就辅国安邦之业,所以称之为仁者的行为。但等到战国时,诸侯逐王,先后僭号,周王只好自称天王,以别于僭越的诸侯王。这时孟子看清了诸侯由称霸而称王,代周而立的实质,遂称春秋五霸为三王之罪人。
袁绍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图谋霸业,辅国安邦,不失为拯救和振兴社稷的一条出路。自己本无谋篡之心,如果霸业可成,则社稷可兴,自己也可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但前朝诸多历史事实明确无误地告诉世人,称霸只是手段,称王才是目的。我如果要成就霸业,就要得到州郡大吏的支持。我如何才能让州郡大吏相信我称霸不是为了称王,而是为了中兴社裸之大业?现在这个时候图谋霸业,是不是不合时宜,或者时机未到,太早了?
田丰摇摇头,“此时图谋霸业,正是时候,若再迟延,振兴社稷就难了。放眼看看当今天下,天子蒙难,皇权旁落,各方势力雄起,国祚濒临灭绝,天下已经大乱。大人若不再图霸亚,则大汉亡矣。”
今日天下已形成五大势力。最强者就是董卓,董卓挟持天子和朝廷,拥有关中之利,手下有雄兵十万。只要他恢复了元气,短短数年来,他就能横扫天下。大秦国,本朝,都是起自关中而雄霸于天下。其次就是骠骑大将军李弘。李弘拥有天下最强悍的武力,却因为占据了天下最贫瘠的北疆,实力大打折扣。
再次就是大人。大人虽只有渤海一郡之地,手下也只有一万军队,但大人乃袁阀家主,讨董联盟的盟主,奉旨承制天下。仅此三样,就让大人拥有了天下最多的财富,得到了各地州郡的鼎力支持,同时还占据了天下最大的大义。大人若以此为基础图谋霸业,和董卓、李弘相抗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袁术因为入主南阳,又得到了荆、豫两地袁阀力量的绝对支持,再加上孙坚、孔伷的相助,他也勉强可以算作一大势力。
黄巾军是第五大势力。虽然黄巾军是大汉叛逆,但他们的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了大汉和上述四大势力的生存,所以黄巾军绝对是当今天下一大势力。这是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
“大人同时面对四个对手,有几成把握可以击败他们?大人估计自己需要几年才能稳定社稷?”田丰问道。
袁绍想了一下,摇摇头,他心里沉甸甸的,一点信心和把握都没有。他无法回答。
“大人如果拿下冀州,以一州之地和董卓等四大势力相杭衡,估计能支撑多久?”田丰又问道。
袁绍沉思良久,长叹摇头。他还是无法回答。
“董卓会放过大人和袁阀,会饶恕所有参与讨董的人吗?”田丰说道,“不会,他会杀光所有反对他的人。”
“李弘会放过大人和袁阀,会饶恕所有拒绝承认当今天子的人吗?不会,李弘会杀光所有重建皇统的人。”
“袁术会甘心情愿臣服于大人吗?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黄巾军会放过摧毁社稷,推倒汉室的机会吗?不会,未来一段时间,黄巾军将成为我们最主要的对手。”
“既然大人已经走投无路了,那大人还犹豫什么?此时不建霸业,大人何时才能辅国安邦,振兴汉室,中兴社稷?”
沮授、审配、许攸等人紧随田丰之后,纷纷发表了同样的见解。袁绍顾虑渐去,随即下定决心,先图霸业,后兴社稷。
要图霸业,首先要一块立身存命的根基之地。
董卓现在有关中、关东和西疆。李弘有北疆。袁术据有袁阀的根基之地,荆、豫两地的所有州郡很快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袁绍现在只有一个渤海郡。所以袁绍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拿下冀州,但冀州能不能作为图谋霸业,振兴社稷的根基之地?
诅授、荀谌、陈琳等人认为冀州应该是振兴社稷的根基之地。当年光武皇帝凭借河北之地中兴了大汉,今天袁绍一样可以效仿。以冀州之利,北上可以联幽州的刘虞、北疆的李弘,西进可以击黑山黄巾,南下可以平定青州黄巾军。一两年后,大人不但拥有冀青兖徐四州之地,百万带甲之雄师,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云集而来。大人的势力将遍布黄河南北,霸业可成。然后大人挟雷霆之威,先取袁术,后联李弘,西上共击董卓,迎天子还都于洛阳。此时天下形势已变,李弘以一北疆之地,岂能与大人相抗衡?至此大人可以独揽权柄,号令天下,征伐叛逆,社稷振兴指日可待。
此策的前提是袁绍要尊奉当今天子,要联合李弘。沮授的解释是,随着董卓退居关中,实力会越来越强,将来我们要想独自在关中和西疆击败董卓,非常困难。如果我们能得到李弘和北疆铁骑的帮助,事情要容易得多。相反,如果我们和李弘先打起来,董卓就会得利,稳定社稷的事也变得遥遥无期了。要联合李弘,就不要提皇统的事。至于天子,因为被董卓挟持已久,威仪尽失,只能退位。我们重振社稷,匡正汉室,不是为了当今天子一个人,李弘在这件事上肯定要让步。他不会为了谁做天子的事,和朝廷,和整个天下对抗。
田丰、审配、郭图等人对这个意见提出了反对。沮授这个策略是不错,但他这个策略是建立在李弘对大汉的绝对忠诚上。稳定社稷需要很多年,谁能保征李弘不会参与天下争霸?不会图谋王霸之业?洛阳大乱的前前后后大家都清楚,如果当初董卓不进京,或者进京后放弃权柄,带着西凉军回关中,哪里会有今天的社稷倾覆之祸?
还有,冀州的北面是刘虞,西面是李弘,一个是幽州,一个是北疆,都是穷地方。这几年因为中原叛乱不止,流民纷纷北上,两地人口暴增,再加上董卓之祸后朝廷应该给他们赈济也没了,所以两地现在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叛乱。在这种情况下,李弘也好,刘虞也好,眼睛都盯着冀州。我们说一定保证北疆和幽州的赈济钱粮,但他们谁会相信?
田丰说,李弘肯定要拿下冀州,他不会让冀州控制北疆的生存,而且,他还一定会在我们立足未稳的时候攻打冀州。所以,冀州我们即使拿到手了,也守不住,无法作为根基之地。另外,李弘拿下了冀州,实力会突飞猛进,将来不存在向我们俯首称臣的可能。他和我们联手击败董卓后,肯定要和我们决战,这是双方无法避免的命运。
田丰等人随后提出以中原为根基的策略。占据中原,控制洛阳、兖州、豫州、荆州大部,然后再把势力向青州、徐州、扬州等地延伸,这样我们既能得到充足的钱粮,迅速发展实力,同时又能暂时避开和李弘的冲突,积蓄力量。将来双方即使打起来了,我们也能保证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但实现此策有两个难题,一是要尽快击败袁术,把袁术赶走。二是要尽快击败董卓,拿下洛阳。
要想击败袁术,首先就要占据洛阳,占据豫州,然后和刘表前后夹攻,到时他要是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要想占据洛阳,就要击败董卓。这次李弘策划的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正是最好的机会。所以田丰建议袁绍,全力帮助和配合李弘。我们不仅仅出兵出钱出粮,更要听从朝廷的旨意,暂时不要动韩馥。这个时候我们和韩馥闹翻了,把韩馥逼得无路可走了,北疆军势必要失去钱粮支持。
但袁绍如果出兵去打洛阳,就没有兵力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了。
郭图说,我们现在不能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的脚步,相反,我们还要帮助他们和青州黄巾军会合。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抽调兵力去打洛阳。这样一来,我们未能阻挡黑山黄巾军南下的罪责就被讨董勤王的大义掩盖了,我们失败的名正言顺,别人想指责我们都没有借口。
让黑山黄巾军和青州黄巾军会合的目的,就是要黄巾军北上攻打冀州。
让黄巾军攻打冀州有三个目的。
一是逼迫韩馥让出冀州牧,免除大人强行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罪名。黄巾军北上后,韩馥的兵力不够,挡不住。他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向大人求救,二是向幽州刘虞求救。大人此时已经兵退兖州,无暇北上,只有公孙瓒可以南下相助。公孙瓒到了冀州,大人可以许以丰厚的条件,让他威逼韩馥让出冀州牧。韩馥面对北疆大军粮饷断绝的危机,面对自己即将承担的讨董失败的罪名,面对公孙瓒的强大武力,面对冀州诸府官吏的指责,面对部下的背叛,面对大人不断施加的压力,只有选择放弃冀州军政大权。
第二个目的就是诱使公孙瓒南下。黄巾军不打冀州,公孙瓒就不会南下。公孙瓒南下后,大人把能给他的权力统统给他,反正大人手上有承制诏书,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激发公孙瓒的骄恣之心,让他轻视我们,认为我们不堪一击。然后我们再挑拨他和刘虞、李弘之间的关系,蓄意激怒公孙瓒,让他产生夺取冀州,称霸天下之心。只要我们和公孙瓒打起来,再加上黄巾军的侵袭,冀州就乱了。李弘为了的北疆生存,必定要抽调兵力到冀州平叛。
这就产生了第三个目的,大人趁机占据洛阳。李弘打下洛阳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迁到洛阳的可能非常大,他们会不断地催请韩馥和大人进京议事。大人虽然不想提皇统的事,但朝廷不会不提。大人为了安全,当然会以各种借口百般推脱。等到李弘出兵冀州,北疆主力全部赶到河北后,大人就可以去洛阳了,洛阳唾手可得。
大人占据了洛阳,而此时李弘陷在冀州战场上,无力西顾,只有干瞪眼的份。北疆失去了洛阳,也就失去了荆州和豫州的钱粮支援。这时,李弘也只有全力猛攻,先拿下冀州再说了。如果冀州被公孙瓒占了,而洛阳又丢了,李弘这头豹子当真要横刀自刎以谢北疆了。
当然,李弘如果和公孙瓒握手言和,我们的压力就非常大,但两人如果打你死我活,我们就轻松了,可以安安心心地筹划霸业,振兴社稷。
大人拿下了洛阳,主掌权柄,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长公主和朝廷都在洛阳,大人想干什么都名正言顺,包括攻打袁术。至于李弘,大人还是尽力安抚,因为将来攻打董卓,我们需要骠骑大将军的鼎力相助。
这时审配笑道:“诸位大人也许过虑了。骠骑大将军要称霸一方,他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冀州。或许我们这么做,正合骠骑大将军的心意。”
袁绍和在坐诸吏互相看看,会心一笑。
“大家都是大汉臣子,做人做事都要合乎礼法,免得落人口实。”辛评拍拍自己的脸颊,微微笑道,“这张脸,还是要的。”
众人大笑。
三月上,冀州魏郡,邺城。
自从袁绍在河阳大败后,韩馥就感觉形势不对了。首先就是府衙内的从事掾属和各地来往的信件骤然增多。其次就是荀谌到了邺城,四下拜访游说,天天宴请名士诸吏。邺城到处流传着冀州牧韩馥即将到朝廷任职三公,袁绍继任冀州牧的消息。
韩馥很生气,把荀谌喊到府衙,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通,然后把他请出了邺城。荀谌走了,邺城的气氛是缓和了一点,但接着就发生了冀州军大吏违抗军令的事。黄河化凌解冻,逐段开河后,流民开始渡河北上。校尉潘凤、都尉胡屹、张胜无视韩馥的命令,拒不封锁各处的黄河渡口,任由流民成群结队地涌入冀州各地。韩馥为此非常恼火,但他不敢过分指责,惟恐激怒了大军将士。
这天韩馥的一个亲信掾属截获了一份信,是兖州牧刘岱写给长史刘恭的,刘岱在信中把韩馥说得极为不堪。说他讨董的时候躲在后面,供应的粮饷也不足,将来杀了董卓后,必定要把他杀了。刘岱在书中劝说刘恭,帮助袁绍把韩馥尽快赶走。韩馥看完后大怒,立即命人把刘恭押到了府衙,“子惠,我视你为手足,你怎能背叛我?”
刘恭矢口否认。韩馥把刘岱的书信砸到他脸上,怒骂了他一通,然后要把他斩首示众。耿武、审配、闵纯等府衙从事苦苦哀求。“子惠对大人一直忠心耿耿,大人怎能凭一份真假莫辨的书信就把他杀了?”
韩馥也不是真要杀刘恭。他不过是想杀鸡给猴看,警告一下府内的掾属们。韩馥没有杀刘恭,但他余怒未消,命人把他鞭打了五十下,然后赶出了府衙。
审配劝刘恭去投靠袁绍,说袁绍很器重他。刘恭把袁绍臭骂了一顿,“今日袁本初陷我于不义,来日必当厚报。”他带着家人往晋阳投奔长公主去了。临走时。他对前来送别的府衙官吏说,袁绍要夺冀州,你们要保护好大人,不要让他给袁绍害了。如果事情不可挽救,你们就劝大人到晋阳朝廷去。
韩馥听说后,非常后悔,急忙派人追上刘恭,赠送了大量的钱财绢帛,表示自己的歉疚之情。
两天后,袁绍急报,为了配合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他已命令淳于琼、何亟、吴徵领五千兵马向河阳而去,准备再度向对洛阳发起攻击。现在自己兵力少,考虑到黑山黄巾军马上就要下山,所以他特意征询韩馥,能不能把驻守在河内冀州军调给自己指挥。
韩馥当然不愿意。耿武立即建议韩馥,把驻守在河内孟泽的赵浮、程涣和一万大军调回魏郡,以防不测。韩馥随即下令,征调大军回冀州驻防。
三月中,袁绍再次急报,黑山黄巾军突然下山,自己兵力不济,只好渡河撤到兖州去了。
此时,黄巾军首领眭固已经带着几万大军直奔邺城而来。韩馥急调校尉潘凤、都尉胡屹和张胜的一万大军回援邺城,但三人置若罔闻,不但没有支援,反而大踏步向兖州东郡退去。潘凤回书说,白绕的主要目的是南下渡河,到兖州东郡会合青州黄巾军,所以眭固那一路人马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大人不要上当。只要把白绕和于毒堵在黄河以北,冀州就没事。
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王肱急书韩馥,青州黄巾军在司马俱、徐和、管承等人的带领下,以百万之师向东郡杀来,情况万分危急,请速来援。
韩馥大为震惊,急书幽州牧刘虞,请求援兵。冀州若失,幽州也就岌岌可危了。
三月中,幽州蓟城。
刘虞接到韩馥的书信,毫不犹豫,立即催请讨逆将军公孙瓒,校尉田楷,尽起三万步骑,火速南下平叛。
公孙瓒非常吃惊,急书刘虞,大人,大军全部南下了,幽州不要兵力戍守了?
刘虞说,不要了,我现在要的是拱卫社稷,是战功。你亲自率军南下,要把黄巾叛乱彻底平定,否则你不要回来了。
公孙瓒为刘虞打抱不平,大人,你怕什么?你如果在幽州称帝,我一定跟着你打天下。刘虞大怒,把他臭骂了一顿,“你小子懂什么?立即给我南下打仗去。”
在二月中的时候,刘和的书信送到幽州,恳求父亲大人出兵相助,勤王讨董。刘虞那时心情不好,对晋阳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这时突然看到有报国立功的机会,哪肯错过,急忙调大军南下。公孙瓒劝阻道,此去南阳,千里迢迢,大军如果南下,哪有军资粮草?刘虞听不进去,执意要派兵南下。公孙瓒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好太过阻挡,于是就让公孙越带着两千铁骑,急速南下到南阳会合刘和。如果真的打下了洛阳,刘虞、刘和父子也算立了战功。
但这次刘虞竟然要尽起幽州大军南下平叛,公孙瓒就不能接受了。幽州出了事,刘虞要掉脑袋,自己也要跟着掉脑袋,这可不行。
刘虞急了,和公孙瓒在书信里吵了起来。刘虞说,你立即给我南下,幽州驻防的事,我请北疆的建威将军阎柔负责,你不要管了。
公孙瓒不高兴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五节
三月中,弘农郡。
北疆军向弘农郡展开了全面攻击。凭借着自己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北疆军自西向东,从六个方向同时攻击弘农郡。
风陵渡、湖城、弘农城、曹阳亭、茅津渡、大阳城六个方向的北军虽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面对北疆军铺天盖地的进攻,一时间惊惶失措,纷纷向牛辅求援。
在这之前,董卓和北军诸将多次商议防御之策。河东有五万北疆军主力,有十万屯田兵,如果李弘把这十五万人全部投入攻击,弘农肯定失守。但考虑到北疆军粮饷短缺,李弘的主要目的又是夺取洛阳城,再加上董卓已经多次公开扬言要和洛阳玉石俱焚,所以李弘必会投鼠忌器,不敢冒着京都被毁的危险困杀董卓。因此,董卓和北军诸将一致认为,李弘最多投入三到四万攻击弘农郡的某一处,然后用另外一万到两万兵力从蒲坂津方向威胁关中,以逼迫董卓退出洛阳。
正是从这几点出发,董卓非常自信地认为李弘一定会以重兵攻击弘农城。弘农郡境内多是险峻高山,驰道沿黄河而建,穿越数城而过,唯独没有经过弘农城。弘农城位于黄河岸边,距离连通长安和洛阳的驰道大约五十里。北疆军只要攻下弘农城,驰道就会受到严重威胁,这时董卓只有趁着驰道没有被封锁的时候迅速撤出洛阳。北疆军如果攻击其他地方,驰道立即就会被切断,这样就达不到既能惊走董卓,又能减少自己的伤亡,还能让洛阳安好无损的目的。
董卓在弘农城布置了重兵,又让牛辅率五千人马驻守在弘农城南面的驰道上,以便随时支援。但从北疆军目前的攻击来看,董卓和北军诸将的估计全部错了。李弘好像调用了河东十五万兵力同时发起了攻击,大有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击杀董卓的架势。
牛辅要向董卓告急,贾诩摇手阻止道,“大人不要急,以我看,这都是李弘的佯攻,真正的主攻还没有开始。”
为了确保弘农的安全,董卓把讨虏校尉贾诩调到了牛辅帐下,让董越代替贾诩驻防潼关。贾诩给牛辅仔细分析了一个各处将领的急报,“三天来,北疆军从六个方向开始了攻击,但从攻击的兵力和次数来看,都是佯攻。河东的春耕和春收即将开始,李弘绝对不会征调屯田兵。对李弘来说,河东的粮食和洛阳一样重要,他一个都不会放弃。”
“现在我们的将士看到骠骑大将军的黑豹战旗就魂飞魄散,听到北疆军的呐喊就肝胆俱裂,北军的威名都让这些人给丢尽了。大人立即急书各处,命令他们严防死守,谁要是让北疆军渡河了,谁就拿脑袋去见太师大人。”
牛辅对贾诩非常信任,听了贾诩的分析后,他顿时安心多了,“文和兄,那你说,李弘的攻击方向在哪?”
“弘农城。”贾诩十分肯定地说道,“一定在弘束城。”
清晨,曹阳亭。
天色朦胧,河面上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雾霭。驻防河堤的北军士卒连续激战三天,非常疲惫,尚在梦中酣睡。三三两两的哨卒拿着武器,游荡在血迹斑斑的河堤上。
一艘槛船突然从晨雾里冲了出来。
河堤上的一个巡哨士卒惊讶地指着来船说道:“今天这么早?天还没有亮啊。”
“早来迟来都一样,反正都是死。”另外一个士卒搓搓冰冷的双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猜猜,北疆军今天要攻几次?是不是和昨天一样,上午三次,下午三次?”
“七次。”那个士卒笑道,“今天来得早,一定是七次。”
“擂鼓……擂鼓……”军司马阳洪睡眼惺忪,站在河堤上举手叫道:“都起来,都给我起来,准备迎战……”
“弓弩手,列队,列队……”
一声声急促而猛烈的战鼓声霎时打破了河安的静谧,紧接着军官们的叫声,士卒们的骂声,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北军士卒在各自军官和各色战旗的指挥下,慢腾腾地走向了各自的战斗位置。
阳洪对将士们的懒散非常不满,他大声诅咒了两句,然后转身向河面上看去。
河面上,不是一艘孤零零的槛船,而是几十艘槛船,后面是一批大小不一的蒙冲、赤马,这些船就象幽灵一样,忽然从晨雾里一起冲了出来,气势惊人。
阳洪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扯着嗓子狂叫起来,“求援,立即求援……”
曹阳亭距离弘农城四十里,距离牛辅的大营有五十里。牛辅考虑到三地可以互相支援,而且此处的防御重点是弘农城,所以只安排了两千北军驻守曹阳亭。在过去三天的大战里,北疆军对弘农城的攻击比较猛烈,对曹阳亭的攻击要稀疏很多,这让人感觉北疆军攻击曹阳亭好象是为了应付差事,是为了牵制兵力。
谁能想到,曹阳亭竟然是北疆军的主攻方向。
“大人,你看,船……许多船……”传令兵没有飞奔而去,而是指着河面,恐惧地叫起来。
阳洪再一回头,神情更加震骇。
紧随在冲锋船只后面的是黑压压的一片漕船,大约有数百艘之多,船上全部是盔甲鲜明的北疆军士卒。
阳洪猛地转身,发疯一般地狂奔起来,“弟兄们,血战,血战,今日誓死血战……”
北军将士惊恐不安,人人自危。
郭勋手举长戟,稳稳地站在船头,望着对岸混乱不堪的北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擂鼓……”
“弩炮准备……”
鼓声惊天动地,霎时撕开了朦胧的天色。
五十艘槛船一字排开。船上长盾如墙,枪戟如林,甲板中央霍然是两台张开血盆大口的弩炮。五十艘槛船,一百台弩炮,在如雷般的战鼓声里被推到了甲板前方。
阳洪望着越来越近的槛船,心里也越来越恐惧。
北疆军能击败匈奴人和鲜卑人的铁骑,能横扫大漠,其实力之强悍,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原来的西园军可以抵挡的。今天大概凶多吉少,这条命要丢在这里了。打了几天仗,一直以为北疆军不过如此。今天看来,自己是被骗了。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卒。士卒们也被突然出现的北疆大军吓住了,一个个神情极度紧张。
阳洪镇定了一下心神,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战刀。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
“放箭……”
长箭如云,呼啸而来。
郭勋以戟驻地,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中央,仰首狂呼:“放……箭……”
“轰……轰…”
弩炮轰鸣声犹如一连串的震天惊雷,霎时响彻了天宇。
箭矢如雨,犀利而密集。长箭射到盾牌上的“咚……咚……”声惊心动魄。
“咻……”一支长箭擦着郭勋的战盔厉啸而过,狠狠地钉进了甲板上。郭勋刚要开口骂一句,又有一支长箭迎面射来。郭勋猛地一缩脖子,身形飞闪,恰好槛船晃动剧烈,郭勋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
郭勋气得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歪着脑袋高声吼道:“命令蒙冲、赤马,立即冲上去,冲上去……”
“弩炮,他们在放弩炮。”阳洪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歇斯底里一般叫了起来,“举盾……快举盾……”
盾牌兵早已竖起了盾牌,弓弩兵也及时退到了盾牌兵身后,但弩炮的威力太大了,北军将士眼睁睁地看着密集的弩箭射穿了阳洪的小盾,射穿了阳洪的铠甲,弩箭的巨大冲击力更是把张嘴狂呼的阳洪撞得凌空飞了起来。
“咻……咻……咻……”
数不清的弩箭穿透了盾牌,穿透了盾牌兵,然后带着一蓬蓬血雨钻进了弓箭兵的身体里。盾牌兵毫无声息地倒下了,弓箭兵栽倒在地,凄厉的翻滚着,嚎叫着。
这时,北疆军的弓箭手已经站在摇晃的槛船上,对着岸上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射击。数不清的长箭连续不停地冲天而起,迅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
北军连遭重击,一时间伤亡惨重,阵形大乱。
都尉褚孟适时出现在大军后方,“擂鼓……稳住阵列,拦住北疆军。”
蒙冲、赤马连续撞岸,北疆悍卒纷纷跳下战船,举着盾牌,高呼向前,“杀,杀上去……”
槛船临岸,郭勋一马当先,率先跳下齐腰深的冰冷河水里,呼号而上,“兄弟们,走,走,随我杀过去,夺下曹阳亭……”
河堤上下,顿时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北军居高临下,人数又占据了优势,北疆军被死死压制在河滩上,伤亡极其惨重。郭勋勇不可当,连杀十七人,带着士卒们连进三十步,终于冲上了河堤。
槽船抵达岸边,成百成百的北疆军将士成功登陆,滚滚人流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拥而上。
北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逼,接着褚孟又在撤退过程中被流箭射死,北军随即失去指挥,一败涂地。
中午,折冲将军玉石,厉威中郎将华雄渡河而来。
玉石望着渡口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笑着对身边的杨华说:“问之,这一仗,你可立了首功。没有这些战船,我们很难轻松占据曹阳亭。”
杨华红着脸,腼腆地笑笑。
早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李弘听从了杨华的建议,从河东经营漕运的商贾手上租借了大量的船只和船夫。因为黄河冰封,这些船只有拖到岸上,所以李弘利用这个机会,把船只悄悄运到了曹山。曹山距离黄河二十里,对岸就是曹阳亭。
杨华负责筹集大军渡河的船只。他利用整个冬天的时间,从河东请了数千位工匠,临时把部分漕船改装成了槛船、蒙冲和赤马。对渡河攻击来说,战船的使用可以有效减少将士的伤亡。李弘为此数次嘉赏杨华。
“可惜少了一点,否则我们的伤亡会更小。”华雄心痛地说道,“如果有楼船就好了。”
“河东有楼船吗?”玉石问道。
“有。”杨华说道,“河东卫阀、杜阀,巨贾徐陵和麴忠都有楼船,但考虑到楼船太大,无法隐蔽,所以大将军放弃了。”
“河东最大的楼船能装多少人?”玉石问道,“我记得当年孝武皇帝巡视北疆时,乘坐的楼船可以装两千多人。现在距离孝武皇帝的时候已经几百年了,这楼船也应该越做越大了吧?”
“听说只能装一千多人。”杨华说道,“河东门阀们的楼船,主要在京畿一带运送货物,不会造得太大。扬州吴郡、会稽郡有很多的造船名匠,他们造的楼船最多可以装三千多人。”
玉石和华雄同时发出惊叹之声。
“大秦始皇帝的时候,曾派大将屠睢、赵佗率领用楼船组成的舰队攻打楚国,为了这次大战,始皇帝还特意组建了一支能运输五十万石粮食的船队。”玉石说道,“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南下拓展疆土,也曾建大汉水军,当时有战船两千艘,将士二十万。”
玉石看看两人,十分感慨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重建这些祖辈的辉煌,也造一支庞大的水师,也拥有上千艘楼船,然后我们也去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梁百武、郭勋两人急匆匆而来。
“前锋营已经到达何处?”玉石问道。
“已经前推十里。”郭勋回道,“如果大人许可,我可以带着前锋营于黄昏时分杀到弘农城下。”
玉石摇摇头,“再进十里,停下扎营。牛辅的大军可有增援迹象?”
“斥候回报说,牛辅按兵不动,暂时没有增援弘农城的迹象。”梁百武说道:“我们是打牛辅还是打弘农城?”
“此次攻打洛阳,前锋三军的统帅是张燕将军,所以此事要等张燕将军和杨凤将军渡河后再作定夺。”玉石笑道,“你们不要急,弘农城是一定要打的,但要等杨淳带着抛石车来,否则我们攻城的代价太大,化不来。”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六节
三月中,洛阳。
破虏将军孙坚率军攻击大谷关,都尉程普、孙贲率军威逼伊阙关以为牵制。同一时间,虎烈将军颜良攻占了阳城,逼近轘辕关。朱俊、高览也率大军向虎牢关发起了攻击。洛阳南面的战况非常紧张,吕布、胡轸等北军将领纷纷向董卓告急,请求支援。
董卓不为所动,他在回复诸将的书信中只有两个字:坚守。
然而,形势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董卓的预料。北疆军的攻击异常锋锐,仅仅渡河攻击五天后,北疆军就在张燕、玉石和杨凤的率领下,集结了数万大军围攻弘农城。牛辅的大军被北疆军牢牢牵制在弘农城的南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弘农城在北疆军箭矢的肆虐下痛苦地呻吟。
更让董卓没有想到的是,袁绍在遭受重击后,不但没有退却,反而派出了淳于琼、何亟、吴徵三人统领大军陈兵河阳,威逼孟津和小平津两关。据驻守关隘的李傕禀报说,淳于琼的大军正在积极准备,随时可以对洛阳展开攻击。
就在董卓考虑是不是要征调驻守潼关的董越率军支援弘农城的时候,吕布送来了更糟糕的消息,伊阙关失守了。
伊阙关的日常防务都是由伊阙都尉张承负责。程普和孙贲的大军到达伊阙关的第二天深夜,张承带人打开关门,把长沙军放进了关隘。吕布指挥大军奋勇阻击,但这时他突然发现了孙坚。吕布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攻打伊阙关的原来是孙坚的主力,而攻打大谷关的才是牵制兵力。
吕布眼见关隘再难夺回,随即撤军,他一面急报董卓,一面急令驻守大谷关的张辽,立即放弃关隘和自己会合,急速撤往洛水。如果让孙坚包抄到了大谷关的后方,张辽和数千并州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董卓大惊失色,急令吕布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孙坚。孙坚兵临洛水,也就等于把轘辕关胡轸和虎牢关张济两军的退路封锁了。董卓急书胡轸和张济两将,洛阳战局发生变化,立即放弃关隘,速速撤回洛阳会合。
吕布无心恋战,但孙坚也不敢孤军深入。长沙军赶过关隘进入洛阳地界后,一改往日的勇猛,变得小心翼翼,行军速度非常缓慢。
董卓为了给胡轸和张济争取撤军时间,立即假借天子名义,让孙坚以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田仪非常不解,问董卓,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想让孙坚杀了孔伷?董卓笑着解释道,孙坚既然能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当然也能杀豫州牧孔伷了。我们退出洛阳后,李弘、袁绍、袁术、朱俊、孙坚这些人都要进洛阳,但朱俊和孙坚最可怜,只有军队,没有地盘,要生存就要看别人的脸色。如果孔伷、袁术这些人拿钱粮威胁朱俊和孙坚,逼着他们继续攻打潼关,攻打长安,那我们就很麻烦了。今年洛阳事了后,短期内我不想打仗了。我打算让关中安静一段时间以便迅速恢复元气,所以,我要给朱俊、孙坚一块地盘,让他们放弃继续攻打关中的念头。
朱俊地位尊崇,名震天下,没有钱粮人家会送给他,勤王成功了,也是三公之列,如果拜他为豫州刺史,他根本不会理睬,更不要说上当受骗了。但孙坚不一样,孙坚要生存就要地盘,没人会主动给他钱粮。而且勤王成功了,他未必有功,就凭他诛杀大臣一事,他就要承担罪责,因此得到一块生存的地方对他至关重要。不过,豫州是袁阀的根基,孙坚杀了孔伷,也就等于得罪了袁阀,得罪了袁绍和袁术,三个人会为了争夺豫州而大打出手。
孙坚接到这份拜封圣旨后,果然犹豫了很长时间。他和公孙称、程普等人仔细商量了一下,留下了这份圣旨。要到豫州去做刺史,就要代替孔伷,要代替孔伷,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他,但杀了孔伷的后果非常严重,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过这份圣旨却是必不可少,这是将来诛杀孔伷的理由。
孙坚回书董卓,把他臭骂了一顿,想离间讨董大军,这种办法也太差劲了。我此次必定要把你杀了。
董卓仔细询问了一下送圣旨的掾属,知道孙坚已经心有所动,不禁大喜。他立即给孙坚回了一份书信,畅谈昔日西凉战场上并肩杀敌的友情,然后劝他正视现实,不要给袁阀利用了,将来祸及宗族。接着又给他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告诉他如果不立即找一块落脚的地方,那就等着饿死吧。董卓说,你尊奉当今天子,和我又是多年的朋友,你应该帮助我诛杀叛逆稳定社稷。如果你愿意和我共同拱卫社稷,我们可以结为儿女亲家,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可以拜封你的所有弟子亲族和部属。
孙坚大怒,回书诅咒董卓,唾骂他逆天无道,我要是不能灭你九族,把你挫骨扬灰,我就绝不回江东。
董卓大笑,继续回书,江东小儿,你敢进洛阳,我就把洛阳烧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杀我,还是天下人杀你。
孙坚立即停下了脚步。京都如果被焚,那对国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孙坚虽然敢肆无忌惮的诛杀州郡大吏,却不敢拿大汉社稷做赌注。
公孙称说,如今袁绍已经被董卓击败,三路夹攻变成了南北夹攻。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逼走董卓关键要看北面骠胯大将军的攻击能否奏效,靠我们这一路人马单打独斗肯定不行。公孙称建议孙坚暂时等一等,先和颜良、朱俊取得联系,然后三路大军会合于洛水南岸。这样就不怕遭到董卓的围击了。
孙坚听从了公孙称的建议,急忙派出斥候向轘辕关和虎牢关方向寻找颜良和朱俊。
孙坚是不想再打了,但董卓想打他。李儒、刘靖、李蒙都死在了洛阳战场上,这个仇他时刻都想报。
三月下,胡轸和张济两人率军撤到洛水,董卓随即亲自指挥大军迎上了孙坚,双方在皇陵附近展开激战。孙坚兵力不足,且战且退,这时颜良率军赶到,双方合兵一处,准备痛宰董卓。董卓一看己方优势丧失,不愿意折损兵力,立即退到了显阳苑。
驻守孟津和小平津的李傕、郭汜急报董卓,淳于琼从河阳方向成功渡河。前锋军已经抵达孟津关下。另据斥候禀报,河阳大营出现了袁绍的大纛,估计袁绍已经亲自率军赶到了河阳。孟津和小平津兵力不足,请大人立即派兵支援。
弘农牛辅急报,北疆军已经攻占弘农城,张燕正指挥大军向驰道进逼,请大人立即撤出洛阳。牛辅说,北疆军的实力太过强悍。他们有一种战车,能发射几十斤重甚至一百多斤重的石头。射程有一百多步,非带厉害。弘农城的几段城墙就是被这种战车砸塌的。现在将士们对北疆军非常恐惧,士气低沉,损失也大,很难支撑,请大人速速回撤。
长安王允急书,龙骧将军徐荣领军攻击蒲坂津,段煨数次告急。今长安兵力空虚,一旦让徐荣突破了黄河之险,北疆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请太师大人速速率军回援长安。
董卓看完这些急报后,就象没事一样,依旧天天在大营内花天酒地,无动于衷。
三月末,长安刘艾、董旻急书,司隶校尉宣璠和南军的两个都尉准备在四月初举兵叛乱,他们得到密报后,立即展开了抓捕。南军有几百将士反抗,被当场击杀。由于抓捕一事被人泄漏,许多参与叛乱的大臣和士人逃出了长安城,其中就有郑泰、华歆、恒阶等尚书大臣。
董卓大惊。田仪劝董卓立即回长安主持大局,以免形势恶化,一发不可收给,“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等李弘、袁绍等人把洛阳稳下来,春耕时间早就过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坚守洛阳毫无意义。”
董卓心悬长安局势,不再坚持守到四月底的原定计策。他急忙命令诸部撤往函谷关,命令董越火速率军回长安。
胡轸问董卓,“要不要把洛阳烧了?”
董卓笑着反问道:“现在洛阳就象一抉肥美的肉,一群豹子、野狼虎视眈眈地围在四周,要把它吃了。你说,你要是把这块肉抢到嘴里吃了,会出现什么结果?”
胡轸心领神会,“他们会怒不可遏,群起而攻之,把我吃了,或者他们看到肉没了,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我当然不希望激怒他们,被他们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董卓说道,“我更不希望他们一哄而散,各自去寻找食物壮大自己。如果他们养肥了,对我们稳定社稷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我们要留下这块诱饵,这块肥肉,要让这群野兽自相残杀。等他们奄奄一息了,我们就可以出来,轻而易举地击杀他们。将来,我们就不是吃这一块肉了,而是要吃上很多很多鲜美的肉。”
大汉国初平二年四月。
四月初,董卓率部撤到函谷关。
太尉赵谦,侍中刘艾先后急书董卓,催请他速回长安。董卓随即命令胡轸、田仪负责指挥大军撤退事宜,自己带着吕布、张辽、张济、樊稠等人先往长安去了。
朱俊率军进驻洛阳城。颜良、孙坚率部进逼函谷关。
淳于琼匆匆赶到洛阳面见朱俊,有些事,他要和朱俊具体谈谈。首要之务就是讨董之事,三路大军是继续挟雷霆之威攻打关中还是固守洛阳城蓄积力量,静观后变?
朱俊看完袁绍的信,沉思良久。袁绍在信中把最近几个月晋阳和冀州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说了一遍。其意思就是告诉朱俊,从有利于社稷稳定的角度来看,目前应该先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待各地州郡稳定了,朝廷有实力了,再集中力量讨董。
“固守洛阳,封锁关中。”朱俊皱眉问道,“仲简,这份信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你能给我解释两个问题吗?第一,本初在信中屡次说到讨董,那勤王呢?本初只讨董,不勤王,那讨董是为了什么?本初是什么意思?其次,本初在信中一下子说自己以少帝的承制诏书号令天下,一下子又说自己听从晋阳朝廷的指令,那他到底听谁的?是听他自己的,还是听长公主的?”
淳于琼从容笑道:“大人,现在董卓的大军还在函谷关,我们着急讨论的应该是大军下一步如何行动,而不是这些本不应该我们过问的事。”
朱俊冷冷地回道:“大军下一步如何行动,应该是骠骑大将军的事,和我们也无关。”
淳于琼摇摇头,“董卓的事,大人难道忘记了?如果当初董卓没有进京,大汉社稷又怎会陷入今日这般绝境?今天我们几路大军之所以能击败董卓占据洛阳,是因为李弘拒绝主掌权柄,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但明天呢?明天李弘进了洛阳,如果象董卓一样以武力抢夺权柄,祸害社稷,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再来一次全体大逃亡?再来一次举兵讨李?”
“这个不要你说,我也知道。”朱俊捋须叹道,“我正准备亲自去见骠骑大将军。如今洛阳已克,北疆军应该集中力量攻击关中,而不是进驻洛阳。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如果过了函谷关,各地州郡出于前车之鉴,不会顺从朝廷的,这是事实。为了社稷能够早日稳定,只好委屈骠骑大将军了。”
“大人的意思,是继续攻击关中?”淳于琼问道。
“当然。”朱俊坚决说道,“讨董勤王,振兴社稷,乃我辈天经地义之事,岂能半途而废?你回书本初,立即放弃皇统之争,放弃承制,不要祸及袁阀,危害社稷稳定。”
淳于琼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朱俊又说道:“仲简,你立即率军赶到函谷关,不要三心二意,坏了讨董勤王的大业。”
“行,我马上到函谷关。”淳于琼说道,“只要北疆军不进洛阳,大人指哪,我打哪。”
“要想北疆军不进洛阳,函谷关就需要更多的兵力。”朱俊说道,“当年董卓入关的教训,你可不要忘记了。”
淳于琼脸一红,羞愧而去。
孙坚一马当先,率先攻击函谷关。
颜良和高览会合后,一万大军迅速跟进。田畴急书,大军不要攻打函谷关,立即占据洛阳城,占据虎牢关和轘辕关,以确保北疆完全控制洛阳。如果洛阳给朱俊、袁绍和孙坚等人控制了,这一仗就白打了。北疆要想生存,就要把命运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上。
颜良和高览稍加商议之后,立即调遣大军急赴各地抢占城池关隘。高造和高顺亲自带着三千大军抢占洛阳城。吴雄带着两千人马抢占虎牢关。项澄带着两千人马抢占轘辕关。
朱俊率军奔赴函谷关途中,突然看到北疆军急速南下,立即明白了颜良的企图。他命令周华迅速回头,抢占洛阳城。自己急赴颜良大营,“董卓就在函谷关,你不打函谷关,却派兵南下抢占城池关隘,你这是干什么?想仿效董卓祸乱社稷吗?”
颜良冷笑道:“打洛阳,我北疆居功至伟,洛阳当然应该由我们占据。至于董卓,估计早就回长安了,再过几天,骠骑大将军就会率军叩关,长驱直入。”他看看愤怒的朱俊,低声安慰道,“大人还是回洛阳主持大局吧,函谷关这里没战事了。”
朱俊无奈长叹,转身要走。颜良立即对手下的亲卫喊道:“快,护送朱大人回洛阳。”
朱俊大怒,“颜虎头,我要到函谷关去,我要讨董勤王,我不去洛阳。”
颜良好言劝道:“大人,我们就算去讨董勤王,也要歇一歇,将士们总要喘口气吧!”
四月上,孙坚和颜良攻克函谷关。
孙坚马不停蹄,督军猛进,先下新安城,后据渑池。颜良屯兵函谷关,不打了。
淳于琼看到颜良占据了函谷关,非常吃惊,急忙回头去洛阳,结果洛阳也被高览占了。淳于琼不再进城见朱俊,他和高览客气了几句,率军回孟津和小平津了。
田畴再次急书颜良,豫州牧孔伷病逝,速派大军控制颖川,占据豫州。
颜良大喜,立即让别部司马解悟、徐岩、项陶领三千人赶到颖川,听从田畴的指挥。
解悟担心地问道:“大人,你就带三百亲卫驻守函谷关?”
“哼……”颜良不屑地笑道,“谁敢打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七节
四月上,弘农郡,渑池。
胡轸和牛辅两军会合后,急速向潼关而去。张燕立即指挥大军随后追进,兵逼潼关。
骠骑大将军李弘率骠骑大将军营进驻弘农城。几天后,破虏将军孙坚赶到弘农拜见李弘。两人自洛阳一别后,已经四年没见。此次久别重逢,自然是分外高兴。两人闲聊了一会,孙坚听说张温、袁滂、桑羊这些西疆战场上的上官和同僚现在都在晋阳,不禁非常感慨,“过去我们和董卓一起打西疆的边章、韩遂,现在我们调过头来打董卓,想想真的很无奈。当年张大人要是听我的,把董卓杀了,哪有今天的事?大汉社稷怎会遭此浩劫?”
李弘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说道:“子烈、云天、子威如果知道你来了,一定会来看看你。我们很多年没见了,应该在一起聚聚。”
孙坚遗憾地摇摇头,“是啊,自西疆一别后,我已经五年没有看到他们了。我听袁术说,周慎将军前年病逝了。病逝前,袁术曾去探望。周慎将军还一再提到我们几个,尤其对大将军,更是赞不绝口。可惜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周慎病逝的事,李弘已经听张温说了,此时再听孙坚说起,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当年如果没有周慎的照抚,自己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子烈他们还好吗?”孙坚问道。
“都还好。”李弘说道,“子烈和云天在蒲坂津,正在指挥大军攻打长安。子威随大军攻打潼关去了。如果你早来几天,还能看到子威。”
孙坚轻声叹息道:“此次如果讨董勤王成功,当年西疆战场上的一帮兄弟定能再聚。”他看看李弘,接着问道,“大将军此次决意讨董勤王?”
李弘笑道:“北疆大军已经全部开赴潼关、蒲坂津一线,这就是我的决心。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个月,我就能拿下关中,救回天子。文台兄的大军是否也开赴潼关?”
孙坚苦涩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份信,“这是老师给大将军的信,请大将军仔细看看。”
朱俊在信中严厉批评了颜良,说他骄恣枉法,目无法纪,无视大局。在大战最关键的时候,不去进击函谷关,却去抢占洛阳城和洛阳南部的关隘。朱俊劝诫李弘,以社稷为重,吸取董卓的教训。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进驻洛阳为好,免得遭到各地州郡的怀疑和指责,让讨董勤王大业前功尽弃。
李弘的脸色有点难看。孙坚劝道:“老师是什么人,大将军心里有数,所以大将军也不要过分怪罪老师。”
李弘冷笑一声,放下书信,“这么说,文台兄要坚守在渑池和新安一线,阻挡我北疆军进驻洛阳的脚步了?”
孙坚无奈苦笑,“大将军,请恕下官失礼了。为了尽早让各地州郡尊奉朝廷,稳定社稷,这是唯一的办法。请大将军体谅一下社稷的难处,天下苍生的痛苦。”
孙坚随即把朱俊的意思详细说了一下。朱俊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冀、兖、青、徐、扬、豫、荆等州郡送去了报捷文书,说洛阳已经被攻克,董卓已经败退关中,长公主和朝廷即将归返京城,请诸位州郡大吏立即派人到京城议事。朱俊希望李弘立即奏请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南下,同时恳请李弘立即撤出驻京的所有北疆军队。
“我已经派出八百里快骑,奏请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返回京城。”李弘说道,“但关于撤出驻京军队一事,绝对不行。”
孙坚脸色尴尬,眼里露出一丝怒色。
“有些事,文台可能还不知道。”李弘拿起几卷文书递给孙坚,“三月,黑山黄巾军白绕、于毒、眭固率三十万大军下山,直扑兖州,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成功渡河了。凭袁绍那点人马,根本挡不住白绕。与此同时,青州黄巾军向兖州东郡发起了攻击,意图靠近黄河,和黑山黄巾军会合。两支黄巾大军一旦会合,冀州必定要遭到侵袭。在这种情况下,冀州自身难保,冀州牧韩馥哪里还有粮饷供应我北疆大军攻击长安?”
“我不会进洛阳。”李弘说道,“北疆军主力也不会进洛阳,但为了确保洛阳的安全,我必须要在洛阳驻留适当数量的军队。这是为了保证北疆和荆、豫两地的畅通,为了保证我北疆军在失去冀州的粮饷供应后,能够从荆、豫两地继续得到粮食。”
孙坚看完那几份文书后,迟疑了一下,问道:“讨董勤王是我大汉头等大事,各地州郡定会全力支持,大将军又何必一定要在洛阳驻军,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李弘看看孙坚,意味深长地问道:“文台兄,你不会对我说,袁术现在就在洛阳吧?如今这天下有几个人想讨董,有几个人想勤王,难道你不知道?”
“拯救社稷,振兴社稷,这话谁都会说。”李弘冷笑道,“但说归说,又有几个人真正去做了?如果袁绍要真心讨董勤王,他怎么会让你第一个打进函谷关?他现在在哪?袁术又在哪?”
孙坚哑口无言。想起上个月袁术断绝自己粮草,差点把自己推进败亡深渊一事,他立即理解了李弘的担忧。大军败亡了,还拯救什么社稷?自己都成为别人口中食了。这个世道已经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残酷血腥,越来越没有忠义礼法了。
“朱大人忠心为国,誓死勤王,但他想过没有,朝廷是不是也想勤王?是不是想立即勤王?”李弘愤怒地一拍桌子,“我进京,各地州郡就担心我是董卓第二,但他们呢?我在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在哪?袁绍、袁术、韩馥、刘岱、孔伷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好歹他们出兵出粮了,也举起了讨董的大旗,但其他州郡大吏呢?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饱受皇恩,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无动于衷,任由天子蒙难,社稷遭劫,生灵涂炭?这些人才是大汉的奸侫,背叛天子,背叛大汉的正是这些冷漠无耻的州郡大吏,这些人比董卓、袁绍、袁术更可恨,更毒辣,更卑劣。这些人统统该杀,死有余辜。”
孙坚低头不语。李弘的话象利剑一般霎时穿透了他的心,让他感到了锥心的痛苦,同时也让他感到了深重的生存危机。
“如果形势已经变得这样恶劣,恐怕今年的讨董勤王也就到此结束了。”孙坚长叹道,“袁术和刘表为了争夺荆州,已经激战一个多月了。”
李弘闻言大惊,他盯着孙坚问道:“那你怎么一直打到了函谷关?”
“我答应袁术,打下洛阳后,我就回去帮他击败刘表。”孙坚慢慢站起来说道,“看来,我也该回去了。”
现在形势很明显,冀州、豫州和荆州已经在讨董勤王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份量。谁能占据这三州,谁就拥有了钱粮,拥有了掌握朝廷,掌握社稷兴亡命运的力量。既然现在讨董勤王已经走到了尽头,那自己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孙坚想想好笑,自己现在到底应该诅咒董卓,还是应该感谢他把豫州送给了自己?
李弘不会欺骗自己,他现在对讨董勤王没有任何信心。相反,他对袁绍、袁术,还有各地州郡大吏,却怀着一种非常仇恨的心理,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意思。李弘的这种态度,是不是就是长公主和朝廷的态度!如果的确是这样,那自己就要尽快找一条退路了。
孙坚后悔当初没有听袁术的话。早知道形势这样糟糕,讨董勤王这样渺茫,自己就不该北上攻击洛阳。现在看来,董卓不是被三路大军击败的,而是他主动撤退的。他让出洛阳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要让自己这帮人在洛阳为权势、为钱粮、为地盘打个头破血流。董卓还是象过去那样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了。
朱俊极力挽留孙坚。今日讨董勤王的形势非常好,骠骑大将军正在指挥北疆大军狂攻关中,勤王之日指日可待,你怎么能置社稷安危于不顾,放弃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即使要走,也要等到长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阳。现在你必须替我挡住北疆军进入洛阳之路。
孙坚回书朱俊。老师,我已粮饷尽绝,必须回去。袁术和刘表激战正酣,他已经数次来书,说粮饷将绝,催我回去帮他击败刘表。没有粮食,大军就无法继续讨董勤王。现在我面临这个问题,骠骑大将军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到洛阳干什么?几万大军到了洛阳,难道吃菜人吗?京畿一带如今十室九空,非常荒凉,走几十里路都看不到一个人,想找菜人都找不到。请老师放心,他不会进京的,否则他的大军会饿死在洛阳。我要回去了,我将尽快稳定荆州,竭尽全力给洛阳提供钱粮支援。
四月下,孙坚率军到达轘辕关。
驻守关隘的都尉项澄奇怪地问道:“大人要到颖川?”
孙坚点点头。项澄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大人,现在颖川的形势很复杂,很可能要打仗了。”
孙坚吃惊地问道:“这怎么可能?豫州不是一直给你们北疆军提供粮饷吗?有你们北疆军在,豫州会出什么事?”
项澄抓抓头,无奈地说道:“豫州牧孔伷孔大人病死了。”
孙坚心里一阵发冷,“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二十多天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孙坚勃然大怒,差一点要张嘴大吼。
“大人不知道?”项澄更奇怪了,“这个消息我们早就告诉朱大人了,朱大人没有告诉你?”
孙坚怒瞪双目,望着项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破虏将军,你们应该快马急报。”
项澄又抓抓头,疑惑不解地说道:“大人是破虏将军,粮草又是由后将军袁大人供应,和豫州没什么关系啊。”
孙坚给项澄哽住了,气得半晌没说话。别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不告诉自己豫州牧孔伷死了,很正常,但老师为什么也不说呢?难道老师为了讨董勤王,连自己弟子的性命都不要了?虽然老师不知道董卓送了一份圣旨给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豫州刺史了,但出于对弟子的关爱,这种大事无论如何也应该说一声。或许老师太忙忘记了。
孙坚摇摇头,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道:“你说说,豫州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打仗?”
项澄立即做了一番解释。
豫州牧孔伷病重的时候,颖州许多门阀世族,硕儒名士,弟子故吏都来看望他,袁绍和袁术也代表个人和袁阀,特意派人登门探视并送了重礼。孔伷死后,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此时,袁绍正在东郡一带抵挡黄巾军。听说孔伷病逝,袁绍立即以承制之名下旨,拜自家的亲戚,扬州会稽郡的名士周昂为豫州刺史,让韩浩、胡屹两将带着五千大军急赴豫州。这五千大军是他临时从陈留郡、济阴郡等地借的,如果能趁机拿下豫州,自己霸业成功的速度将大大增快。
袁术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向刘表言和,说洛阳已经被攻克,我要到洛阳去。如果我在洛阳站住了脚,我就把南阳还给你。刘表久攻不克,既耗兵力又耗钱财,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闻言大喜,匆忙撤兵回襄阳了。袁术随即派遣驻防在鲁阳的桥蕤带着三千兵马奔赴阳翟,叫他无论如何把豫州抢到手。但就这样带兵去硬抢显然不合适,因为洛阳已经被攻占,长公主和朝廷就要南下了,不管自己听不听朝廷的,这面子要给,否则要激起众怒的。
袁术匆匆返回宛城,想把刘和手上的那份空白圣旨骗到手。他想刘和要是不给,就把他杀了。可袁术到了宛城后却傻了眼,他发现公孙越和幽州的两千铁骑已经到了,刘和一改往日的低声下气,突然变得牛气冲天了。袁术无奈,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刘和坚决不干。袁术气急了,双手抓住刘和的衣襟,扯着脖子叫道:“你要是不给,我今天剥了你的皮。”刘和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就是个无赖,所以也不怕他,也扯着个嗓子叫道:“我就是不给,你敢剥我的皮?”
袁术愤怒至极,但又没有办法。刘和也不愿意和他闹僵,两千个人,两千匹战马,要靠袁术给粮饷,闹僵了,大家都要饿肚子了。刘和说,公路,你现在抢有什么用?将来朝廷一道圣旨,你就要让出来。袁术气道,你小子懂什么?将来朝廷不是给骠骑大将军控制了,就是给袁绍控制了,我怎么会听朝廷的?现在我把豫州抢到手,将来就没人敢和我抢,相反,现在豫州要是给骠骑大将军或者袁绍抢去了,将来我就连南阳都保不住。因为我后面还有刘表那头狼,你忍心看着我四处流浪讨饭吗?
刘和想想也是,但这道空白圣旨如论如何不能给袁术。他对袁术说,这样吧,我让这两千铁骑帮你去打豫州,不就是打袁绍嘛,几个来回就可以让他们滚蛋。袁术大喜,拍着刘和的肩膀说,还是你小子仗义。我看,你干脆把这圣旨带回幽州,就说是当今天子禅位于太傅刘虞的圣旨,哈哈……
袁绍、袁术自信能占据豫州,是因为汝南、颖川是袁阀的根基,但豫州不仅仅是袁阀的根基,也是许阀的根基。陈国相许玚和自己的族兄许靖讨董打洛阳不积极,占据豫州却非常积极。孔伷在临终前对豫州府的官吏们说,我死后,朝廷短期内未必能派出官员继任。为了保证豫州的稳定,可以暂时请陈国相许玚大人代领州牧。许玚就凭着这句话,让许靖代领陈国相,自己带着五千人马匆匆赶到阳翟,要主持豫州事务。
孔伷病重期间,考虑到讨董一事需要仰仗北疆军出力,曾指派田畴代领颖川郡,并负责处理豫州所有事务,为大军筹集粮草。颜良进关后,担心田畴势单力薄,特意把豫州的三千兵马调回了阳翟。接到田畴的告急后,他又调给了田畴三千兵马,这样阳翟就有了六千兵马。田畴手握重兵,胆气立壮。他派人告诉许玚,你不要来了,孔大人临终前说了,豫州事务暂时由我代领。等长公主和朝廷回到洛阳后,我就离开豫州,那是你再来代领豫州牧吧。
许玚当时就生气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才多大?嘴上连毛都没长,就敢跟我这么说话?孔大人病重期间让你代理豫州事务,不是因为你有多大本事,而是因为骠骑大将军的权势。你算那根葱啊?“给我打……”许玚怒不可遏,带着大军就杀到了阳翠城下。田畴当然不会和他打,田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这事拖到长公主和朝廷进京,到时朝廷派一个信得过的大臣来做豫州牧。如果豫州现在让人占据了,将来朝廷就很难控制豫州了。
阳翟城内现在是田畴,城外是陈国相许玚,还有袁术的手下桥蕤以及帮助袁术抢豫州的幽州公孙越,袁绍指派的豫州刺史周昂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到了。现在如果孙坚再去,那就是五方势力争夺豫州了。豫州不但要打仗,而是还是一场越打越大的仗。
项澄最后说:“大人如果要去豫州借钱粮,现在时机不好,只怕……”
孙坚长叹:“大家都是为了讨董勤王而举兵,都想拯救社稷,为何要自相残杀?如今董卓败亡在即,勤王即将成功,我们不同心同力,却为了一己之私而兵戈相见,社稷如何不亡?”他拍拍项澄的肩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告诉我这番话,是不是想我立即率兵南下帮助你们田大人?”
项澄老脸一红,非常尴尬地傻笑了几声。他确有此意,所以才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大堆。其实,项澄如果知道孙坚也是为了豫州而来,恐怕打死他,他也不会说了。
孙坚笑道:“大将军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何愁社稷不兴,天下不平?好,我这就南下阳翟。”
“走,兄弟们,走,回家去……”
从四月中开始,北疆军在潼关下架起了二十台抛石机,天天向关隘上投掷石块。大军将士扎营于关下按兵不动,没有展开夺关大战。
同一时间,蒲坂津方向的北疆军停止了渡河攻击。徐荣率部陈兵黄河岸边,麴义则率军返回了临汾行辕。
在四月下的时候,董卓想试探一下李弘的心思,于是指派光禄大夫盖勋携带圣旨到了潼关,假天子命把李弘臭骂了一顿,然后叫他退兵回北疆,老老实实戍守边塞去。李弘接了圣旨,然后回书天子,臣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拯救天子。再回书董卓,此次我再无退路,无论如何都要打下关中。如果你早日退回西疆,我将感激之致。
他派人把奏疏和书信送进潼关,留下了盖勋,“大人瘦了许多,身体看上去非常不好,还是留下吧?”
盖勋苍老了许多,鬓发皆已花白,很难想象几年前,他还是一个须发皆黑,精神矍铄的长者。盖勋叹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还是回去吧。我的家人都在长安,如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更难受。如今大汉社稷已经凋零败落,家也残破不堪,我活着,其实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
李弘想起死去的傅燮,看着眼前黯然神伤的盖勋,想起许许多多死在西疆战场上的兄弟,心里不禁一阵抽搐,“大人,留下来,一定留下来。”
李弘再给董卓写了一份书信。盖大人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我想把他留在北疆安度晚年。恳请大人想想我们当年在西疆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往事,想想灵武谷一战我们并肩杀敌的冲天豪气。大人是一个英雄,是英雄就不会让自己的袍泽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恳请大人把盖大人的家眷送到北疆,我将不胜感激。
董卓二话不说,当即派人把盖勋家眷送到了潼关,并送了一份重礼。董卓回书李弘,洛阳一战,我有三位兄弟死于北疆军之手,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期待和你决战于于长安城下。
李弘接到书信后,立即命令张燕和杨凤两人率部渡河,返回临汾行辕。张燕问道,此时撤军,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李弘摇头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冀州有变啊。”他把李玮的书信递给了张燕和杨凤两人,“根据我们的设想,韩馥和袁绍内讧之后,必定要走掉一个。另外一个迫于黄巾军的压力,肯定要向我们求援,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冀州了,谁知道……”
“公孙瓒南下进入冀州。”张燕惊讶地说道,“韩馥手上有两万到三万的兵力,按道理他完全可以击贩袁绍,他怎么反而向太傅大人求援?难道他的部下背叛了他,投靠了袁绍?”
“韩馥真是窝囊。”杨凤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们给了他四个郡国,而且他又有粮食又有军队,这么强的实力,竟然还斗不过袁绍,真是奇闻。这个人看上去很老实吗?”
“不是韩馥老实忠厚,而是袁阀的势力太庞大了,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李弘摇手道,“冀州的形势我们完全估计错了。”
“现在我们首要问题是大军的粮饷面临随时断绝的危险。由于韩馥的问题,冀州军无法抵御黄巾军的攻击,黄巾军可能提前进入冀州。这样一来,冀州南部郡县马上就要遭到黄巾军的洗劫,流民会蜂拥北上。正因为如此,韩馥向太傅大人紧急求援了,而公孙瓒也于本月上率三万大军南下。公孙瓒的三万大军有一万是幽州铁骑,再加上两万步卒,冀州供应给他的粮饷要比我们多,也就是说,韩馥肯定支撑不了几天。两下权衡,他当然要切断给我们的粮饷供应。其次,公孙瓒南下了,我们就没有借口进入冀州了,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冀州如果断绝了给我们的粮饷,我们就是部分撤军也解决不了问题。弘农郡这里必须要留军队驻防,要留军队就要有粮饷。”张燕问道,“不知道豫州、荆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买到粮食?”
“那边的情况更糟糕。”李弘苦笑道,“钱我们有,听李玮说,最近铸了不少,但粮食就不一定了,因为那边打起来了。”
李弘把荆州、豫州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当务之急先保北疆。你们三支大军急速北上。栖之立即封锁进入北疆的所有关隘,一个流民都不允许放进来。这是关系北疆存亡的大事,栖之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杨凤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飞燕你立即进驻常山,让云天立即进驻邯郸,把四个屯田郡国给我抢回来。韩馥保不住,我们只好自己来了。”
“大将军,如果我们和幽州的军队发生冲突……”张燕看看李弘,问道,“我们怎么办?”
“你一个,云天一个,栖之一个,这种安排你还不理解吗?”李弘十分不满地说道,“太傅大人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禀奏朝廷就私自作主。还有公孙瓒,三万大军南下冀州,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更可气的是韩馥,他主掌朝廷的权柄,一点规矩都不懂,向幽州求援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不上奏朝廷。他们眼里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的州郡,哪里还有长公主?还有朝廷?还有我这个骠骑大将军?”
李弘一掌拍在案几上,杀气腾腾地说道:“我只要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快拿下冀州。只要拿下冀州,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要顾虑太多。出了事,我们背后还有长公主,还有朝廷,还有十万大军,怕什么?”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八节
大汉国初平二年五月。
五月初,弘农郡。
张温、丁宫、蔡邕带着几十名掾属,在三百名虎贲卫士的保护下,渡过黄河。
一行人在骠骑大将军营暂时停了下来。李弘和朱穆两人把近期京畿和荆、豫两州发生的事对他们详细叙说了一遍。张温等人虽然在晋阳的时候已经看过李弘的奏章,但此时再听李弘娓娓道来,心中不禁焦虑万分,对振兴社稷的前景也失去了当初的自信。
按照朝廷原定的策略,占据洛阳后即以武力威逼荆、豫两州。如果两州大吏拒绝遵从朝廷的所有指令,也就是拒绝向朝廷上缴赋税,则立即予以攻击。但李弘不愿意,李弘想安抚荆、豫两州大吏,先把京畿的形势稳定下来,然后再去打冀州。然而,朝廷和李弘都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无论是朝廷还是李弘,都完全没有预料到各地州郡大吏在大军攻打洛阳期间和攻占洛阳后,做出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现在朱俊、孙坚、袁绍、袁术都反对李弘的大军进驻洛阳,而李弘在没有得到袁术、孔伷的承诺下,也不敢轻易进京。毕竟朝廷需要赋税,大军需要粮饷,纷纷回迁的京畿流民需要赈济,京畿两郡的秋种也需要他们的大力援助。如果双方闹僵了,长公主和朝廷就很难得到各地州郡的支持,这对振兴大业没有任何好处。
北疆军既然不能进洛阳,那么朝廷就不仅仅面临既定策略能不能实施的问题,而是朝廷能不能迁到洛阳的问题了。因为长公主和朝廷如果缺乏北疆大军强悍武力的支持,韩馥和袁绍等部分州郡大吏在主掌权柄后,会因为皇统等诸多分歧改变或者完全改变朝廷定下的振兴之策,这是一帮老臣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
但这还不是朝廷和李弘遇到的最大难题。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题是荆、豫两州的战乱和冀州的内讧。荆、豫两州的战乱让朝廷和李弘先前的打算彻底落空。
现在安抚两州州郡大吏已经不可能了。几方势力已经打起来了,他们根本不会理睬朝廷的威逼,更不会给朝廷上缴赋税。如果按朝廷原定策略出兵去打,那么两州的局势会愈发恶化,最后自己肯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在当前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式下,无论用什么办法,短期内都无法平定两州的战乱,更不要奢望什么筹措粮草了。
冀州韩馥和袁绍的内讧看样子是十分激烈,但朝廷和李弘万万没有想到,韩馥会向太傅刘虞求援。而太傅刘虞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们完全无视正在进行的洛阳大战,也无视朝廷和李弘,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而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北疆大军既失去了冀州粮饷的支援也失去了夺取冀州的借口。
现在朝廷和李弘面临的最严峻问题就是钱粮的严重短缺。其次是,用什么办法,不但能解决今年的北疆钱粮危机,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北疆的钱粮危机?
李弘把自己的设想对几位大臣说了一下。
放弃对荆、豫两州的幻想,不管是武力征服还是好言安抚,都放弃。
颜良的大军暂时还驻守洛阳,这是保证长公主和朝廷顺利迁到洛阳的保证。
北疆军主力放弃进驻洛阳,一分为二。一部由徐荣、玉石统率,继续保持对关中的威慑,以保证洛阳的安全。一部由麴义、张燕、杨凤统率,立即北上。麴义和张燕率军进驻冀州,夺回常山、中山、巨鹿和赵四个屯田郡国,以保证今年的秋收秋种,缓解北疆粮食危机。杨凤率军封锁冀州进入北疆的所有关隘,严禁流民进入北疆。
李弘非常痛心地说道:“不是我不想救他们,而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救他们。今天我救了他们,明天北疆的数百万人就要沦为流民,两相权衡,我只能救一个。我和北疆诸吏为了生存,奋力挣扎了一年多时间,但结果还是一样,我还是要把成千上万的流民拒之于北疆大门之外。过去如果我能狠下心来拒收流民,何至于有今日危难之局。”
“这些办法我已经上奏长公主和朝廷了。”李弘无奈地说道,“为了保证北疆今年能支撑过去,我打算再奏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裁减军队。”
张温、丁宫、蔡邕等人极为震惊地看着李弘,难以置信。
“大将军,你要裁减军队?”张温指着四周,激动地说道,“如今社稷动荡,战火四起,人人都在招兵买马,你却要裁减军队,你是不是疯了?这样下去,社稷何时才能得到拯救?”
“北疆的现状你们清楚,今年边军的军资是挪用屯田用资来解决的,那明年呢?”李弘说道,“冀州的现状你们也看到了,想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地拿下冀州,已经根本不可能,未来冀州必有恶战。几万大军打仗的钱粮从哪来?”
“这事长公主和朝廷必须要答应。”李弘不容置疑地说道,“把塞外五万步卒立即集结到雁门郡的平城屯田区实施军屯。”
李弘、朱穆、郑演等人不厌其烦地给几位大臣反复算帐,算来算去,这五万大军是非减不可。
张温等人最后给他们说服,上书长公主和朝廷,恳求长公主答应李弘所奏。张温把奏疏写好之后,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大将军,你确定目前这五万大军能拱卫洛阳,平定冀州?”
李弘笑道:“我曾追随大人征战西疆,大人应该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张温苦笑,“除了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第二天,张温等三人启程往洛阳,临走把盖勋也拉上了。张温说,元固,你现在是朝廷的光禄大夫,又刚刚从长安而来,代表的是天子和长安朝廷。你应该随我们一起到洛阳去,助我们一臂之力。盖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五月上,洛阳。
张温一行到了洛阳,朱俊带着一帮州郡官吏来迎。这其中有冀州安平国相张岐,东郡太守王肱,弘农太守杨懿,陈留太守张邈,冀州府的别驾李历,渤海郡府的从事沮授、耿苞,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兖州牧府的刘翊,南阳太守府的杨弘等等三十多人。
张温、丁宫和蔡邕三人看到有二十多个州郡大吏亲自来到了洛阳,或者派来了府内高级僚属前来共商大事,非常高兴,信心大增。但随后的议事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绝望至极,信心俱失。
议事的第一天,冀州安平国相张岐和东郡太守王肱就提出了皇统问题。长安一个朝廷,洛阳一个朝廷,事实上是两个朝廷。两个朝廷同尊奉一个天子,怎么尊奉?如果是一个朝廷分为两部分,那是什么朝廷?谁愿意尊奉?太傅刘虞大人既然不愿意继承皇统,那我们就从藩属国里挑选一个王室后裔为大汉新帝。
张温、朱俊、杨弘等人一致反对。
然后谈到朝廷构架。大臣们有的坚持要用太尉、司徒、司空的“三公”制,有的要用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的“三公”制。由此牵扯到皇权和相权的问题,继而张温就提出了改制设想。这立即引起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响,大家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争论非常激烈。
蔡邕这时又提出了朝廷的改制思路,其中涉及到了官学、治国策略等诸多问题,争论的规模随即增大。
大家辩论了一天,一无所获,最后张温说道:“所有的事都可以明天谈,但有一件事,今天必须要议定,那就是北疆在洛阳驻军的事。”
这次众臣的声音很整齐,一个都不同意。张邈指着张温的鼻子问道:“大人是不是收了骠骑大将军的贿赂?北疆在洛阳驻军,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到底是拯救社稷还是倾覆社稷?”
张温差点气晕了,蔡邕急忙打圆场,“这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如果不到洛阳,她就不回来了。长公主年纪小,突遭此等变故,心里非常恐惧,所以她对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极为信任,这是……”
“长公主不重要。”张岐说道,“天子都不是先帝所出,何况这个长公主?我对长公主的身份表示怀疑。”
“要拯救社稷,要重建朝廷,第一要务是重建皇统。”王肱说道,“你们和骠骑大将军保着一个身份不名的小女子,在晋阳对我们指手划脚,这也叫重振社稷?社稷是好玩的东西,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去看看兖州郡县,去看看黄河两岸,去看看那里有多少百姓的死尸?社稷如果都像你们这么拯救,胡搞一气,马上就要轰然坍塌。”
“皇统,立即重建皇统。”耿苞大声叫道。
张温气怒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五月上,豫州颖川郡,阳翟。
破虏将军孙坚率军赶到阳翟,拿着天子圣旨遍告各方,天子已经下旨任命我为豫州刺史,请诸位各自领军回去。
这道圣旨把各方大军镇住了。周昂和韩浩立即率军后退十里,急报袁绍。桥蕤和公孙越也退兵十里急报袁术。陈国相许玚虽然拒绝承认当今天子和这道圣旨,但迫于阳翟城紧张的局势,他也后退了十里。田畴倒是很识时务,大开城门,请孙坚入城主事。孙坚说,各路大军不退,豫州之围不解,我就不进城。
五月中,桥蕤、公孙越得到袁术急书,主动要求帮助孙坚,击杀周昂和许玚.但孙坚并不想大动干戈,他只想逼走周昂和镇制陈国相许玚.真要打起来,击贩了周昂和许玚,自已也就得罪了袁阀和豫州其他郡县。将来自己最多占一个颖川郡,其他豫州郡县不会遵从自己的。
但袁术正是这个目的。孙坚和各方打得奄奄一息了,自己就可以轻松拿下豫州。桥蕤见孙坚不愿意打,随即秘密联系周昂。
洛阳大乱的时候,袁隗和袁绍矫天子诏灭了许相的族,重创了许阀,两家之间有血海深仇。许阀想报仇,袁阀也想趁机灭了许阀,免得将来一不小心,反被所害。袁术对桥蕤说,如果孙坚不愿打,你就先联系周昂打许玚,先把袁阀的威胁解决了。你不要担心,袁绍一定会答应。
此时周昂也接到了袁绍的书信,果然,袁绍也有一样的意思。袁绍说,你和袁术一起打许阀,孙坚不会插手的。因为这是门阀之间的仇怨,但你不仅仅要打许玚,更要打袁术。袁绍授计周昂,在联合攻打许玚之前,先把这个消息泄漏给许玚,让许玚和袁术先打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五月下的一个深夜,桥蕤、公孙越联合周昂夜袭许玚.许玚得到周昂的报信后,早有准备,反而把桥蕤和公孙越包围了。双方大战,死伤惨重。不久,周昂、韩浩率军杀到,三方一场混战。
就在周昂和韩浩等人洋洋得意,以为可以大获全胜的时候,田畴突然领军杀到。六千大军一拥而上,三支疲惫不堪奄奄一息的大军岂是对手?转眼间就被杀得狼奔豕突,落荒而逃。不过田畴显然有目的而来,他的大军专门击杀周昂和桥蕤的士卒,却任由许玚带着他的残兵败将逃回了陈国。
解悟、项陶挥军往东面追杀,北疆军锐不可当,几乎将周昂的军队全歼了。周昂于乱军中坠落马下,被败军活活踩死。往西追杀的徐岩一不留神,带着一帮亲卫把公孙越杀了。田畴拿着公孙越的人头哭笑不得,这下祸闯大了。他把人头丢在战场上,带着大军匆匆回城了。
红日高升的时候,孙坚带着大军晃悠悠地到了战场上。他早就听到动静了,但他就是不出来。对眼前的这个结果,孙坚很满意,他笑着对部下们说,“豫州是我的了。”
然而,他马上就接到了一个坏消息。桥蕤蘸血写书于孙坚,发誓要报仇雪恨。
孙坚立即意识到坏事了,城中的田畴趁黑出击,狠狠地打了他们,却把黑锅丢给了自己。孙坚大怒,立即派人告诉田畴,自己要进城接管豫州。这次田畴不给他好脸了,田畴回书,大人手中的圣旨是真是假,天下谁不知道?奉劝大人趁早向朝廷请罪,免得毁了一世英名,败坏了朱俊大人的名声。
孙坚勃然大怒,立即下令攻城。
孙坚急书袁术,浑水摸鱼的是田畴,是北疆军。我们多年的好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你给我粮草,等我打下豫州,我就帮你击败刘表,夺回荆州。
袁术答应了,他相信孙坚不会做出这种事。现在他宁愿孙坚做豫州刺史,也不愿意北疆军占据豫州。
两人合力攻打阳翟城。
消息送到洛阳,州郡大吏们一致指责北疆军。
朱俊急书骠骑大将军,我们正在努力求同存异,以便商定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振兴社稷之策,尽早把长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阳。但大将军的部下都干了什么?这样如何拯救社稷?你既然忠诚于大汉,有心讨董勤王,但为什么至今不能吸职董卓的教训?前车之鉴还少吗?你为什么迟迟不把大军征调出京?
李弘和田畴已经失去了联系,此时正心急如焚。他立即回书朱俊,大人指责北疆军,有何凭信?难道就凭孙坚的那道圣旨?孙坚既然有出任豫州刺史的圣旨,他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这圣旨是真是假,大人知道吗?孔伷大人病逝不久,我们又没有急奏天子,天子怎么会下旨?大人无视祸国殃民的奸侫涂炭生灵,却一味指责我北疆军,居心何在?
朱穆眼看局面不可收拾,于是要求亲自到京城去向父亲解释。李弘说,你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你立即回晋阳,免得让我难做人。朱穆左右为难,李弘安慰他说,你放心,如果实在不行,我就把朱大人绑回北疆。他现在虽然身份尊崇,但没有官职,我可以把他押回去。你回到晋阳后,立即开始筹划和准备攻打冀州的事。不管周昂和公孙越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都要和袁绍、公孙瓒翻脸了,除非他们把冀州给我让出来。
“公孙瓒和大人关系一向不错。”朱穆说道,“冀州的形势也许并没有大人想象的那样严峻。”
李弘看看朱穆,苦笑道:“公定兄,你看看孙坚,再看看袁术、袁绍,再看看豫州、荆州,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对朝廷抱什么幻想吗?”
朱穆低头不语。
“孙坚连诛大臣,袁绍连诛大臣,我们可以解释为他们要急于讨董勤王。但刘表占据荆州算什么?我们怎么解释?孙坚占据豫州又算什么?我们又怎么解释?你看看今日天下,还有几人尊奉天子?还有几人尊奉朝廷?”
李弘怒不可遏,挥手吼道:“都该杀。卢植大人说的对,都该杀。长公主和朝廷迁回洛阳才多大的事?这么点小事就扯了一个月,还治什么国?改什么制?难道洛阳是他们打下来的?公定,一年半了,已经过去一年半时间了,我们努力了,该努力的我们都努力了,我们还能抱什么幻想?再不拿下冀州,我们就要象黄巾军一样,上太行山了。”
朱穆痛心疾首,连连摇头。一年多来,北疆想了无数的办法,力求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社稷,但跑来扶一把,帮一把的没有,跑来推一把的倒是人山人海。父亲太固执了。张温、蔡邕、卢植这些老臣都已经看破了这个世道,父亲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要打冀州,无论如何要等到十月秋收之后。”朱穆咬咬牙,也下定了决心,“否则我们的粮草不够,无力支撑大军长时间作战,尤其是铁骑南下,粮草更是紧张。”
“好,十一月。”李弘说道,“十一月,我们打冀州。你立即回晋阳,和鲜于辅大人,李玮三个人全权负责此事。”
“那裁军的事……”
“立即裁军,不要犹豫。”李弘说道,“那五万人就在平城,距离飞狐要塞和句注要塞都很近,我们可以随时调用。这事既能削减军资,又能屯田,还能借机调动军队,何乐而不为?”
“豫州的事怎么办?”朱穆又问道。
“命令段炫、张震,带着两千虎贲驻防函谷关。命令颜良带着祭锋的三千黑豹义从立即赶到轘辕关会合项澄,然后把驻守虎牢关的吴雄也调过来,让颜良集结七千大军急速南下攻击孙坚和袁术。”李弘说道,“豫州暂时要控制在我们手上,以确保洛阳的安全。”
大汉国初平二年六月。
六月上,洛阳。
已经回到晋阳的安北将军鲜于辅急书李弘,冀州牧韩馥连续急书朝廷,说冀州情况危急,自己手上钱粮有限,考虑到洛阳已经攻克,调拨给北疆军的四个月粮饷也已经全部支付,今后他就不再向北疆军提供粮饷了。鲜于辅建议李弘,立即撤军弘农大营,不要再攻打潼关了。
这时,龙骧将军徐荣又来急书,三辅流民突然暴增,黄河岸边人满为患,哭声震天。他恳求李弘,立即放船,把流民接到河东。
徐荣在信中说,四月,董卓回到长安后,处决了一批参与叛乱的官吏。为了抓捕逃匿者和防止叛逆层出不穷,他命令新任司隶校尉刘嚣,将三辅官吏和百姓中凡儿女不孝顺父母者,弟弟不尊重于兄长者,僚属不忠于上官者,官吏不清廉者一律抓捕处死,抄没财产。于是有诬告层生,含冤而死者数以千计。百姓惶恐不安,在路上相遇时,只敢用眼睛相互示意,连话都不敢说。五月,董卓开始扩建郿坞,大肆抓捕壮丁,增收赋税。三辅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亡。
李弘断然拒绝。他回书徐荣,请子烈兄想想北疆两百多万百姓的生死。如果把他们放进来了,北疆如何承受?今日北疆岌岌可危,千万不可再放一个流民进来。
李弘急书玉石,暂时不要撤军,天天用抛石车攻打潼关,无论如何要封锁关隘,不能放一个流民进入洛阳。
杨华于心不忍,想劝两句但又不敢。李弘摇头道:“问之,北疆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深受流民之苦。我不能再心软了,再心软,北疆就彻底崩溃了。”
“大将军,他们会死的。”
“除了河东和洛阳,流民还可以南下武关到荆州。”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他们可以到南阳,到南郡,到江夏,甚至南下到江东,那里远远比北疆富裕,也比北疆安宁。流民到南方或许可以找到一条活路,但到北疆却是自寻死路啊。”
洛阳城里的争论日复一日,好象永远没有尽头。争论的焦点已经不是皇统和改制了,而是北疆军的血腥残暴,骠骑大将军李弘的骄横跋扈。大臣们一致要求北疆军立即撤出洛阳。张邈激动地说:“现在袁绍、刘岱、曹操等大臣正在兖州与黄巾军激战,但骠骑大将军在干什么?他在指挥北疆军攻击孙坚夺取豫州。这就是我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这就是拱卫社稷的北疆军?”
张温等人寸步不让,和朱俊、王肱诸大臣针锋相对,怒斥袁绍、孙坚的叛逆之举。
六月中,颜良率军到了阳翟,指挥北疆精锐迎战孙坚。两个月前,这两支军队还曾并肩作战攻杀董卓,但两个月后,他们却成了誓死相搏的敌人。
孙坚毫无惧色,挥军迎击。
黑豹义从和弩炮的威力让孙坚损兵折将。这时,田畴率军从城中杀出,两下夹攻,孙坚大败。颜良和祭锋带着黑豹义从一路猛追,长沙兵死伤殆尽。孙坚死战得脱,逃到鲁阳时,竟然只剩下三百人。
颜良狂追一百里方止。朱治、孙贲等将和三千长沙兵都成了俘虏。颜良没有杀他们,而是让朱治带着俘虏回鲁阳了。
“你告诉孙坚,昔年西疆战场上,我曾和他并肩杀敌,前日攻打洛阳时,我也和他同生共死,我们算是袍泽情深了,但他今日成了大汉叛逆,我就不能顾惜情面了。”颜良抱拳说道,“多有得罪。”
朱治愤怒地吼道:“今日之仇,来日必当厚报。”
孙坚和袁术败出了豫州,袁绍也损兵折将,这豫州该安静了吧?没有,更乱了。许玚败回陈国后,汝南郡太守徐璆见有机可乘,立即挥军攻打陈国,要把许阀连根拔了。梁国相程景看两个朋友打起来了,急忙去劝架。这时黄巾军首领何仪、刘辟、黄郡、保曼等人带着十几万大军从兖州奔袭而来,一路上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州郡。梁国相程景大吃一惊,急忙回到梁国领军抵抗,同时派人向袁绍、陶谦求援。
袁绍随即以承制之名急书州郡,再次联合举兵争夺豫州。扬州刺史周乾是周昂的兄长,听说弟弟被杀,当然是义不容辞,率先举兵响应。山阳太守袁遗、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人纷纷出兵向豫州而来。
一时间,豫州上空,风云变色。
六月丙戌日,长安、右扶风、凉州等地发生大地震。
徐荣再度急书李弘,要求放船把流民接到河东。
李弘仰天长叹,“天灭要我大汉,奈何奈何。放,把流民放进河东。”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九节
六月,兖州东郡。
黑山黄巾军在白绕、于毒、眭固三人的统率下,一路北上攻击冀州魏郡,牵制冀州牧韩馥的兵力,两路南下,从东、西两个方向攻击兖州东郡。经过两个多月的血战,黄巾军顺利挺进东郡,并从濮阳方向成功渡河。
袁绍指挥曹操、潘凤、韩琼等各路大军且战且退。同一时间,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东平国相王琳、任城国相郑遂等州郡联军在东阿、苍亭一带被青州黄巾军大帅司马俱击败,青州黄巾军随即渡河北上。
六月中,袁绍和刘岱会合于济阴郡的廪丘城。刘岱等人对未来冀州的局势非常担心。如果冀州被黄巾军掳掠,兖、青两州将来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袁绍笑着安慰他们,我从清水口撤退的时候,已经急书太傅大人刘虞,恳请他出兵相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讨逆将军公孙瓒的三万大军应该已经到了冀州南部。只要公孙瓒能坚守在渤海郡南部和甘陵国一带,黄巾军就很难深入冀州腹部。另外,王匡和张扬两人现在正在河内募兵,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带着大军攻击黑山,威胁黄巾军的老巢。
刘岱听说幽州援军已经南下,非常高兴,随即建议袁绍向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周乾求援,尽一切可能集结兵力,以便和冀州牧韩馥、讨逆将军公孙瓒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把黄巾军全歼于黄河两岸。袁绍很率快的答应了。这时从豫州突然传来周昂被杀,孙坚被击败,北疆军的颜良、田畴占据豫州的消息。袁绍大怒,不顾刘岱等人的反对,转而命令各路支援大军到豫州讨伐北疆军。同时密信刘表,抓住这个机会攻打南阳,即使不能把袁术和孙坚赶走,也要重创他们。
刘岱、鲍信等人极力劝谏。大家刚刚齐心协力打下洛阳,怎么能为了一个豫州反目成仇、结下仇怨?还是先把黄巾军叛乱平定了再说吧。袁绍不听,固执己见。这时正好梁国前来告急,说黄巾军何仪率军杀进了豫州。这下正合了袁绍心意,他随即以此为借口出兵豫州,把刘岱等人的嘴堵住了,“蚁贼之祸不足为虑。早一点晚一点,迟早都会被我们平定,但董卓之祸呢?董卓之祸,我们何时才能平定?由董卓之祸,我们可以预想,如果让骠骑大将军占据了洛阳,占据了豫州,控制了长公主和朝廷,那么,会不会酿成第二个董卓之祸?试问大汉如果有了董卓和李弘两大巨祸,我们何时才能稳定社稷?”
袁绍非常坚决地对刘岱等人说道:“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李弘和北疆军占据洛阳和豫州。这是尽快稳定社稷的唯一办法。”
六月下,郭图从冀州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北疆军再次进入冀州。张燕率军急速占据了常山和中山,麴义率军占据了巨鹿和赵国。袁绍和诸位州郡大吏非常吃惊。李弘刚刚打下洛阳,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调兵遣将,又是抢豫州,又是抢冀州,他想干什么?想称霸一方还是想篡夺社稷?
郭图在信中说,我和高干、辛评、荀谌到了南皮后,已经和公孙瓒谈妥。公孙瓒答应帮我们赶走韩馥,击败黄巾军,然后大人把渤海和河间两个郡国给公孙瓒。现在我和辛评、荀谌,还有公孙瓒的长史关靖已经到了魏郡的邺城。魏郡的形势非常糟糕,黄巾军眭固正在指挥大军围攻邺城和附近城池,而麴义随时可以率军从邯郸杀来,夺下邺城攻占魏郡。请大人急速北上,迟恐不及。
袁绍大惊,立即组织兵力向黄巾军发起了攻击。
六月中的时候,黑山黄巾军和青州黄巾军在东郡胜利会师。
黑山黄巾军首领白绕、于毒和青州黄巾军首领司马俱、徐和、管承在秦亭会面,双方随即开始商议黄巾军下一步的行动和黄巾军的未来。
司马俱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八大弟子之一,毫无异议做上了黄巾军大帅的位子。司马俱认为青州一面临海,三面受敌,不适宜做黄巾军的根基之地,“黄巾军的根基在冀州,我们应该重归冀州。”
白绕提出反对。他仔细分析了形势,认为在幽州公孙瓒已经南下冀州,北疆又对冀州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冀州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黄巾军进去之后,必定要遭到重创。黄巾军虽然人多,但和北疆,和幽州的铁骑比起来,实在不堪一击。白绕建议司马俱以青州为根基,然后以攻代守,频繁攻击冀州、兖州和徐州三地,为黄巾军在青州站稳脚跟争取足够的时间和掳掠足够的物资。
司马俱苦笑,他拍着白绕的肩膀说,兄弟,不是我不想待在青州,而是我在青州待不下去了。你看看跟着我们的数百万流民,他们要吃饭,要活下去啊。去年我们打了一年,虽然我们生存下来了,但也把兖、青、徐三州打得颗粒无收。现在,有粮食的而距离我们又近的州郡,只有冀州和豫州。前不久,何仪和刘辟带着几十万人往西去了,他们想到豫州打下一块地方。而我们就到冀州去,是死是活,我们都要去闯一闯。
白绕和于毒反复劝阻,但司马俱和徐和等人执意不从。后来白统提了一个折中意见,让徐和先带三十万人北上,自己和于毒退过黄河,然后和徐和两人一左一右,互相配合北上。司马俱留在青州发展,管承率军在兖州、徐州一带作战,以牵制各州郡兵力。如果北上攻击受阻,司马俱就率军北上接应,然后大家一起退回青州。这样一来,无论成败与否,黄巾军都能保留一块落脚地,不至于再次遭受全军覆没的命运。
司马俱同意。各部首领歃血为盟,各回本军,准备为生存而战。
六月,冀州邺城。
面对接踵而来的危机,冀州牧韩馥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先是长公主和朝廷来书指责他,身为朝中主掌国事的首辅,无视律法,竟然私自从幽州征调大军南下。征调军队是长公主和朝廷的事,即使冀州情况万分危急,你也要同时上书说一声吧?如果不是太傅大人上书告知,长公主和朝廷至今还蒙在鼓里。你既然眼里没有长公主和朝廷,那你还有什么资格主掌国事?既然冀州比朝廷,比大汉社稷重要,那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冀州牧吧。
韩馥本来想上书为自己辩解一下,但想想他又算了。现在长公主和朝廷都一心一意帮着骠骑大将军说话,尤其在洛阳被攻克,讨董勤王的希望越来越大后,他们更不会站在自己一边。相比讨董勤王,稳定社稷的大业来说,一个冀州的安危算什么?既然你们无视冀州的安危,那你们就去讨董勤王吧。我倒要看看,没有冀州的钱粮,你们怎么讨董勤王。
正好此时冀州流民激增,幽州三万大军急速南下,冀州军和黄巾军又在交战,冀州府的钱粮支出非常惊人,而袁绍又操控着冀州的另一半赋税,韩馥无奈之下,断绝了北疆军的粮饷。北疆军没有粮饷,讨董勤王的大业也只好暂时放下了。
长公主和朝廷勃然大怒。如果冀州大乱,讨董勤王失败,都是你韩馥的责任。骠骑大将军也来信指责,不过李弘说得很婉转,他恳请韩馥以社稷为念,尽早恢复粮饷供应,支持北疆军攻打关中。
与此同时,冀州军在与黄巾军的交战中,连战连败。因为潘凤背叛了韩馥,私自带着一万大军跟着袁绍跑了,冀州军只剩下赵浮、程涣的一万军,所以兵力明显不足,打不过黄巾军。韩馥于是请公孙瓒支援。
五月中的时候公孙瓒就率军到了渤海郡南部,田楷也率军到了甘陵国,但两人都按兵不动。田楷更是以粮饷紧缺为借口,步步后退,把整个甘陵国让给了黄巾军的徐和。甘隙国国相和三千多郡国兵只好独自奋战,全部阵亡。
韩馥一天三书,连连催促。公孙瓒回书说,不是我不去支援,也不是我不想打,而是我实在饿得举不起刀啊。幽州三万军已经一年没有拿军饷了,不知大人能不能补足?
韩馥气苦,出言未免有点过火,结果激怒了公孙瓒。公孙瓒这个人平时对门阀名士很反感,现在看了韩馥的指责,更是火冒三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当我们是什么?是你家的奴仆啊?再不给钱,我立即走人。”
韩馥无奈,只好四处筹集钱粮,并向渤海、河间和安平三个郡国求援。渤海和安平两郡国的府衙回书说,太守袁绍和国相张岐不在,自己这些下官作不了主。河间国的国相回书说,冀州的事大人既然搞不定,还是趁早走吧,免得将来害人害己,招致九族尽诛之祸。
韩馥虽然很生气,但也很沮丧,他心灰意冷,想一走了之。长史耿武、别驾闵纯和一帮掾属极力劝阻。
韩馥于是急书刘虞,请他出面劝劝公孙瓒。公孙瓒毫不客气,回书把刘虞顶了回去。大人知道幽州的粮食为什么一石只卖三十钱吗?那是因为你扣掉了幽州三万将士的军饷,截留了三万将士们的军粮。一年多来,三万将士们一天只吃一餐饭,没有拿过一个钱。大人名震天下了,但幽州的将士们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幽州将士们没有怨言,饿着肚子支持大人,拥戴大人,但大人又给了幽州将士什么样的回报?大人让我们饿着肚子南下千里攻杀黄巾军。朝廷有北疆军,冀州有郡国兵,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出兵出力?凭什么要让我们幽州将士来送死?难道我们幽州将士天生就是低贱的命,天生就是你太傅大人搏取功名的工具?
刘虞气急了,回书公孙瓒。你不愿意打仗就算了,立即给我滚回来,我去冀州带兵打仗。田楷闻讯,急忙劝阻了咆哮如雷的公孙瓒,然后以公孙瓒的名义写了一份认罪书。刘虞是太傅,北疆军中从李弘、鲜于辅到许多下级军官,都是刘虞的故吏,一旦刘虞真要下令剥夺公孙瓒的兵权,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公孙瓒气急了,大声对田楷叫道:“我不回幽州了。绝不回去。”
田楷劝道:“伯珪兄,你手下有三万将士,可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不回幽州能到哪去?”
公孙瓒杀气四溢,“杀了韩馥,拿下冀州。”
到了六月上的时候,眭固带着黄巾军兵临城下。青州黄巾军已经渡河,他们一部分攻击渤海郡,一部分在占据了甘陵国之后,向魏郡攻击而来,意图和眭固会合。在这种危急时刻,公孙瓒依旧还是没有出兵攻击的意思。你不给我钱,我就不出兵。
就在韩馥急得团团乱转,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北疆军进驻冀州,占据了常山、中山四个郡国。镇军将军麴义更是骄恣枉法,到了邯郸后,拳打脚踢,把赵国相赶回了邺城。这个国相是韩馥最近安排的,他打算一步步把四个郡国的国相、太守全部换掉。
北疆军悄无声息地从洛阳赶到冀州,占据四郡,说明长公主和朝廷已经决心要搬掉自己。韩馥愣了一下后,突然一拳砸到案几上,愤怒地叫道:“人善被人欺,难道我还怕了不成?”现在甘陵国被黄巾军占了,常山等四郡国给北疆军占了,河间等三郡国给袁绍把持着,只有一个魏郡自己还控制着。韩馥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堂堂一个冀州牧,竟然和一个小郡的太守一样。
还有更气的事情在后面。袁绍的外甥高干,袁绍的从事郭图、辛评、荀谌,还有公孙瓒的长史关靖来了。韩馥一看他们四个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韩馥指着郭图、辛评、荀谌说道:“我们都是颖川人,都是多年的朋友,你们这样帮袁绍夺冀州,是不是太过分了?做人要讲点良心,不要太无耻。袁绍想干什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话,我也知道。我劝你们不要说了,免得激怒了我。我一气之下,也会杀人的。”
五个人站在那里面红耳赤,一脸尴尬。
韩馥接着说:“实话告诉你们,北疆军进冀州了。就算袁绍得到了冀州,他也做不了冀州牧,除非他把北疆军赶出去。”
大汉国初平二年七月。
七月初,东郡,濮阳。
黑山黄巾军各部首领听说要回冀州打仗,有的想不通。冀州形势摆在那里,幽州军已经南下,北疆军随时可以东进增援冀州,这个时候回头打冀州,不是自寻死路嘛。我们好不容易打过了黄河,两支黄巾军会合了,大家应该抱成一团,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在青州发展,怎么能再分兵四战,重走黄巾军失败的老路?
白绕和于毒百般解释,时间就这么耽搁了。等到黄巾军诸部开始北渡黄河的时候,袁绍已经集结大军,一路杀过来了。白绕让于毒到黄河北岸指挥大军北上,自己带着一万主力阻击袁绍,掩护大军继续渡河。
血战在濮阳城展开。袁绍急于渡河北上,督军猛攻,甚至亲冒矢石,率军攻城。白绕坚守三天后,因为南城失守,不得不撤出城池。双方随即于黄河岸边再度激战。
曹操领三千精兵,率先击溃白绕的左翼,黄巾军阵形顿时大乱。
白绕击鼓狂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今日死战,不死不休……”
全军将士在战鼓声的激励下,奋勇向前,誓死奋战,没有一个人回头,“战,战死为止……”
杀声如雷,箭矢如雨,血流成河。无畏无惧的黄巾军酣呼鏖战,勇不可当,以为胜利唾手可得的官军们遭到了迎头痛击,死伤惨重。
袁绍战马受创,一头栽倒,虽然亲卫们拼死抢救,还是连中三刀,最后一刀劈开了他的铠甲,入肉三分,顿时血流如注。曹操在攻击途中被黄巾军士卒撞倒马下。接着数个悍不畏死的黄巾军士卒拼着长矛洞穿身体,硬是冲到曹操面前,给了他重重一刀。曹操拖住血淋淋的身躯,在曹洪、许褚等人的掩护下,连滚带爬,逃出了围攻。
激战越来越血腥,人头飞射,断肢残臂随着四下呼啸的箭矢漫天飞舞。白绕遭到重创,被亲卫们死死护住,但转眼间亲卫们就全部被杀死了。红了眼的官军士卒们一拥而上,把数十支长矛插进了白绕瘦弱的身躯里。
残阳如血。
黄昏时,大战结束了。官军以阵亡六千四百多人的代价全歼了一万黑山黄巾军,杀死了纵横燕赵八年的黄巾军首领白绕。
袁绍、曹操、韩琼、潘凤等人站在这位昔日对手的残骸前,犹自心有余悸。
“埋了,把他埋了。”袁绍感叹地说道,“这位白帅,是条汉子。”
对岸,于毒和一群黄巾军首领跪地磕拜,洒泪而去。
七月上,冀州。
濮阳大战结束后,袁绍以曹操为东郡太守,留驻黄河南岸,一边募兵,一边再战黄巾军。自己率军急渡黄河,尾随在于毒大军之后,直奔邺城。
黄巾军刚刚遭到大败,白绕又阵亡了,这严重影响了将士们的士气。于毒和其他黄巾军首领商议了一下,随即带着大军向黑山方向撤去,同时派人急告眭固,撤军回黑山会合,稍做修整后,再度出击,以配合青州黄巾军攻打冀州。
袁绍率军到达清河时,接到了郭图的急书。郭图不知道袁绍已经北上了,他在书信中十万火急地催促袁绍立即到邺城。
冀州的局势再度发生变化。韩馥为了摆脱困境,和僚属们商议,审配随即想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他告诉关靖,给公孙瓒的钱粮都筹集好了,但现在不能给,因为北疆军的镇军将军麴义奉旨要把这批钱粮运到北疆去。如果公孙瓒想要,请他带军队到邺城来拿。然后他又急书麴义,公孙瓒骄横跋扈,强取豪夺,扬言要带军队洗劫邺城和冀州府。韩馥说,公孙瓒来抢钱是假,谋夺冀州是真,请大人急速来援。
公孙瓒正愁没有借口到邺城杀了韩馥,这下正好,韩馥自己把脑袋送上门了。公孙瓒让田楷统领大军,自己带着三千白马义从日夜兼程,急赴邺城。
麴义接到韩馥的书信后,心花怒放。如果此次能借着援助韩馥的机会夺下邺城,占据魏郡,那半个冀州就算到手了。但这样一来,势必要和公孙瓒产生冲突。麴义为了稳妥起见,一面急书张燕,请他率军南下以为接应,一面书告驻守壶关的杨凤,请他派兵赶到邯郸相助。他想了一下,又给长公主和朝廷上了一份奏章,把韩馥和公孙瓒添油加醋地污蔑了一顿,最后说,公孙瓒既然和韩馥打起来了,那我就不能不出手了。考虑到北疆和幽州的关系,是不是请长公主和朝廷急书刘虞,稍做解释,免得将来和幽州闹翻了。另外,是不是请长公主和朝廷给我增派一支援兵?公孙瓒有一万铁骑,我没有,能不能让度辽将军赵云或者骧武中郎将卫峻率铁骑南下冀州?
麴义让樊篱领一千人守邯郸,自己带着文丑、何风、徐晃、雷重四将,七千大军急赴邺城。
邯郸到邺城不过一百五十里,两天就到了,但他们走到距离武城的时候,和公孙瓒相遇了。麴义立即警觉起来,有这么巧?我到了,公孙瓒也到了?麴义的前锋营是何风,他打马上前拜见了公孙瓒之后,问他,大人不是在渤海、甘陵一带和黄巾军激战吗?怎么有空到了邺城?
公孙瓒冷哼一声没言语。何风刚才非常嚣张,虽然下马了,也行礼了,但那表情,那挺直的腰板,那勉强举起来的手,那说话的语气,哪象一个下官?他都没正眼看公孙瓒。公孙瓒看到他是北疆军最高级别的校尉,又是李弘的手下,强忍着没说话。何风看他不理自己,脸立刻就放下了,翻身上了马,气势凌人地说道:“大人是不是想进城抢劫啊?”
公孙瓒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算那根葱,敢这么跟我说话。他一挥手,“给我拿下。”
何风早有准备,手中马鞭凌空甩动,“啪……”一声响,身后几十个亲卫一起举起了弩弓。跟着战鼓擂动,一百步外的两千大军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杀……”
“公孙瓒,你敢再进一步,老子就放箭……”何风趾高气扬地叫道,“不要以为你是大将军的兄弟,老子就不敢打。老子照打……”
公孙瓒大吼一声:“小子你活腻了……擂鼓……给我擂鼓……”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公孙范急忙拉住公孙瓒,小声说道:“大哥,不要上当,我们好像中计了。北疆军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也太巧了一点。”
公孙瓒冷笑,英俊的面孔剧烈地抽搐着,“你才看出来?韩馥这个混蛋,竟敢骗我。快,拿我的手令,再调五千铁骑。这次我要剥了他的皮。”
公孙范担心地看看他,“大哥,那你可不要和大将军打起来。我们不能上了别人的当。”
“这个小子太嚣张了,我要替大将军教训教训他。”公孙瓒咬牙切齿地说道,“北疆一个校尉都这么嚣张,那一个将军还得了。”
将军果然更嚣张,极度嚣张。
麴义把公孙瓒骂了个狗血喷头,口水都溅到公孙瓒的脸上了,但公孙瓒不敢伸手去擦,麴义的将军级别比他高整整三级,而且还是持节钺,完全可以把他抓起来,他不忍也得忍。麴义骂累了,然后狠狠抽了他一鞭,“给我滚。”
公孙瓒睚眦欲裂,躬身退下,带着白马义从走了。
文丑望着公孙瓒的背影,小声说道:“这个仇算结定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冀州热闹了。”麴义愤怒地说道,“走,进城,叫韩馥立即给我滚蛋。”
韩馥当然不会滚蛋,他请麴义滚蛋。
邺城有一万大军,韩馥怕什么?他以为只要挑起了北疆军和幽州军的矛盾,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但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
斥候急报,袁绍回来了。
韩馥蓦然醒悟,自己中计了。他急忙派人去抓审配,他问审配,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然出此绝计陷害我。审配镇定自若,坦然说道,你是冀州牧,我是冀州府的法曹掾,何来背叛一说?我只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审家先祖。至于说陷害,更谈不上,我只能说大人不识时务,愚钝无知。刀已经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是救你,你知道吗?你要是再不把冀州让出来,你死定了。韩馥黯然长叹,请审配离开了府衙。
袁绍和公孙瓒会合后,商议了很长时间。因为冀州突然多出了北疆军,形势立即变得扑朔迷离,错综复杂了。
公孙瓒现在当然没有机会拿下冀州了,他只能把这个心思放在心里,一步步来。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北疆抗衡。不过他也不能让北疆占到便宜,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助袁绍夺取冀州。
袁绍心情不错,有说有笑。他回来的非常及时,虽然背上的伤还很痛,不过完全值得。形势发展到现在,冀州已经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这让他很兴奋,也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有时候计策再好,没有运气也是白搭。
袁绍说,目前北疆军抢去了四个郡,我没那个本事抢回来,你也没有,所以我们只好各自让一步。渤海郡你先拿去,这个太守由谁来当,你自己定。公孙瓒哪里看得上一个渤海郡,他眯着眼睛问道:“本初兄可打算把那四个郡夺回来?”
袁绍心里一喜。公孙瓒这么快就对冀州有想法了?看来这天下的确没人可以拒绝权势和财富的诱惑。
袁绍微微笑道:“只要伯珪兄愿意帮我,我把这冀州让给你又如何?”
公孙瓒暗自吃惊,沉吟不语。袁绍志不在冀州,难道他志在天下?想起袁绍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公孙瓒若有所悟。
公孙瓒的五千铁骑到了,两军随即会合一处,气势汹汹地直奔邺城而来。
韩馥不是朝廷的三公了,但袁绍还是。袁绍以监御史兼领渤海太守,他的官比麴义要大。麴义看到袁绍突然回来了,黑山黄巾军也退回去了,知道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不过,他可不希望两手空空地回邯郸。
陈琳来见麴义,说了韩馥一大推的不是,最后说道,“尤其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然置天下社稷存亡于不顾,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蓄意挑拨北疆军和幽州军的关系,意图挑起战事,祸害国家。这种人不杀,社稷何时能安?”
麴义不耐烦地说道:“袁绍不就是要做冀州牧嘛,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陈琳神情尴尬,张着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做不做冀州牧,怎么做冀州牧,和我无关,我只要钱粮。”麴义挥手说道,“还有,你告诉袁绍,叫他对洛阳的人打声招呼,不要没事找事。迁个朝廷到洛阳,哪有许多扯皮?再这么扯下去,天都要下雪了,社稷倒要崩塌了。”
陈琳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你也是名门之后,怎么毫无礼节。袁大人是你的上官,你应该尊称他为袁大人,怎么能直呼其名?我要是一口一个李弘,不称呼大将军,你听了是什么感觉?”
麴义剑眉高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这是跟我说话?”
陈琳四下看看,“这里还有人吗?如果没有人,那就是和你说话。”
“你找死……”麴义猛地一拍案几,冷声说道,“来人,拖下去,重鞭五十。”
城外有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地盯住邺城,城内有十几张嘴围着韩馥,逼着韩馥主动让出冀州牧的位子。
韩馥至死不从,“头可断,圣意不可违。袁绍骄恣不法,图谋不轨,必遭天谴。”
都官从事朱汉和韩馥有仇怨,他趁此机会围住韩馥的府邸,抓了韩馥的儿子,当着韩馥的面把他儿子的两条腿活生生地打断了。韩馥悲愤至极,拿起官印狠狠地砸到地上,“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般恶人能猖獗几时。”
当天下午,韩馥带着家眷离开了邺城,返回老家豫州颖川郡。冀州府十几名从事掾属,数十名卫士随其而去。
韩馥刚刚离开邺城,袁绍就进城了。长史耿武和别驾闵纯挟愤报复,夹在欢迎袁绍进城的官吏当中拔刀相刺。袁绍本想饶了他们性命,但郭图说,姑息养奸,将来必为奸所害,还是杀了好。袁绍把他们杀了,同时把朱汉也杀了。朱汉的恶行激怒了邺城门阀,不杀不足以平愤。
袁绍急书长公主和朝廷,历数韩馥祸国之事,“韩馥自感罪孽深重,无颜再领冀州之事,挂印而去。如今冀州危难,冀州诸吏又百般相求,臣推辞不过,暂领冀州牧事。臣虽才能浅薄,但必为国尽忠,死亦无憾。
七月下,麴义率军返回邯郸,把冀州发生的事详细禀奏了长公主和朝廷,同时抄报骠骑大将军李弘。麴义在奏章中说,我们暂时不会和袁绍、公孙瓒发生正面冲突,但考虑到北疆军在冀州的兵力严重不足,还是请调塞外铁骑南下冀州相助。
大汉国初平二年八月。
八月上,洛阳。
大臣们对诸事的争论迟迟没有结果,长公主和朝廷何时返回京城,渐渐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了。
由于朱俊的威名以及他和北疆特殊的关系,朱俊的意见非常有份量。七月的时候,他对大臣们说,这么争没有意思,还是先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回来吧。但长公主和朝廷回迁,牵涉到皇宫和诸多府衙的修缮整理,这些都需要钱。因此朱俊说,大家既然暂时不愿意向朝廷上缴赋税,那就先借点钱给朝廷应应急吧。
没人应声。
张温气得当场就拂袖而去。这也是大汉的臣子?这也叫拯救社稷?
朱俊苦口婆心地劝说,安平国相张岐不满了,“朱大人,你已经不是朝官了。如果不是尊敬你,我们早把你赶走了。”
张岐这句话差点把朱俊气晕过去。
弘农太守杨懿、陈留太守张邈、徐州刺史府的王朗、兖州牧府的刘翊等十几位官员纷纷指责张岐。当天晚上,十七个州郡大吏代表十七个州郡府衙联名上书举荐朱俊为“车骑将军,行车骑将军事,主掌洛阳诸事。”
这份上书送到晋阳,长公主自然会诏准,所以朱俊的身份立即就确定了下来,并成了洛阳城里官职最大的大臣,但这件事前前后后闹了很长时间,事情又耽搁了。
这时,从冀州传来韩馥让位于袁绍,袁绍继领冀州牧的消息。
接着又从豫州传来黄巾军攻打陈国、汝南,而各路州郡大军不打黄巾军却打北疆军的消息。
继而又从南阳传来刘表攻打袁术的消息。
洛阳城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再也没有议事的兴趣。
张邈站起来长叹道:“散了吧。就算现在天子在洛阳,又怎么样?散了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十节
冀州牧韩馥的为人和口碑一向不错,一年多来他兢兢业业地治理冀州,积极参加讨董,为各地州郡输送了大量的钱粮,功绩是有目共睹的,但袁绍竟然把他赶走了。从朝廷方面来说,一个郡太守把一个州牧赶走了,下官赶走上官,这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这还有天理,还有律法吗?从讨董联盟方面来说,韩馥一直极力支持和拥戴袁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袁绍却毫无道理把韩馥赶出了冀州,这实在让人寒心,也让人失望至极。
各地州郡官本来对袁绍寄予了厚望,认为他能高举讨董大旗,振兴社稷,但今日看来,他们大错特错了。
袁绍一面向朝廷示好,一面拿着所谓的“承制诏书”为所欲为,这本身就让州郡大吏们心有怨言。此时他再把韩馥从冀州赶走,大家也就彻底明白了袁绍的心思。袁绍的确有宏图大志,但他志不在冀州,而在天下。
此事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告诉正在洛阳争吵不休的大臣们,他们的争吵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天子也好,长公主也好,长安朝廷也好,晋阳朝廷也好,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都已经是一个摆设了。现在袁绍赶走了韩馥,占据了冀州,谁能拿他怎么样?今日的天下已经变了,大汉已经名存实亡了,从董卓开始,到袁绍、袁术、刘表、刘虞,再到骠骑大将军,谁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既然这样,我们还在这里争什么?吵什么?张邈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州郡官吏们各怀心思,有的高兴,有的愤怒,有的悲伤。大家紧随张邈之后,纷纷告辞要走。朱俊和张温等人极力挽留。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怎么能一哄而散?你们对大汉的忠诚到哪去了?难道在你们的心里,大汉已经倾覆了?
蔡邕悲愤交加,指着高祖和世祖庙的方向大声喊道:“你们要走也可以。离开洛阳前,请诸位去拜祭一下高祖、世祖,然后拍拍自己的良心,你们对得起谁?”
八月上,扬州刺史周乾、山阳太守袁遗、彭城相汲廉、沛相袁忠等郡国兵马陆续赶到豫州。在扬州刺史周乾和梁国相程景等人的斡旋下,陈国相许玚和汝南太守徐璆握手言和,然后大家合兵一处,推举周乾为大军统帅,领四万大军急赴颖川阳翟城。
颜良和田畴的一万三千大军连续激战后,损失严重,尤其是对孙坚一战,北疆军伤亡了四千多人。现在两军加在一起只有八千多人,兵力上无法和州郡联军抗衡。颜良非常着急,要派人向骠骑大将军求援。
田畴笑道:“一帮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我写几份信,就能让这些人作鸟兽散。”
田畴随即急书扬州刺史周乾,澄清误会,“当天夜里袭击周昂大人和许玚大人的军队有两支,先是桥蕤,后是孙坚,和我们北疆军没有任何关系。大人如果不信,可以问问许玚大人。以我看,大人是被人利用了。大人如果稀里糊涂的送了性命,那富裕的扬州会拱手送给谁?”
田畴又给许玚写了份书信,“那天夜里,周昂和桥蕤相约攻击你,后来汝南太守徐璆又打你,其用意不问可知,袁阀是要把你许阀连根拔掉。我建议你还是趁早回陈国招募兵马,把黄巾军赶到汝南去,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田畴给汝南太守徐璆也写了封信,“徐大人过去支持袁术为袁阀家主,现在又帮助袁绍谋夺豫州,你这样左右摇摆两面讨好,必为袁绍和袁术所不齿,将来他兄弟无论谁占据了豫州,都要把你赶出袁阀。大人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不要被人杀了还不知道是谁杀的。如今黄巾军长驱直入,汝南如果遭劫,大人恐怕死得更快。”
田畴急书袁术,“如果我们现在退出阳翟,任由袁绍占据豫州,大人将面临怎样的处境?首先大人这个袁阀家主肯定做不成了,其次南阳马上就成了袁绍的囊中之物,而大人要么摇尾乞怜做袁绍的忠实奴仆,要么惶惶如丧家之犬四下逃窜。大人唯今之计,就是立即和我们联手。这样大人不但可以保住半个豫州继续做袁阀的家主,还可以集中精力击败刘表,占据荆州,从而确保自己进退无忧。”
田畴急书彭城相汲廉,“去年北疆军曾千里迢迢赶到徐州,帮助你们击败黄巾军,此等千里相助之情,大人难道忘记了?骠骑大将军出自幽州,与你们刺史陶谦大人颇有渊源,他们还曾在西疆战场上并肩杀敌,交情非同一般。以陶谦大人的为人,他命你率军到豫州,应该是攻打黄巾军,而不是攻打北疆军。如今大人违反陶谦大人的命令,擅自率军围攻北疆军,将来你回到徐州后,如何向陶谦大人交待?”
田畴急书山阳太守袁遗、沛国相袁忠,“豫州是袁阀根基之所在,但由于袁绍袁术兄弟阋墙,实力大减。今袁绍在兖州与黄巾军激战,袁术和刘表纠缠不休,两人的主力大军都无暇顾及豫州。如果我北疆军趁此良机全力帮助许阀占据豫州,你袁阀将何以立足?不要忘了,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主力都在京畿弘农郡,只要我坚守十天半月,固守待援,你们必定大败而逃。你们可以逃,但袁阀必定会被我连根拔除,请两位大人三思。”
八月中,陈国相许玚、梁国相程景以黄巾军何仪率军攻打梁国、陈国为由,率先退出联军,急速南下。彭城相汲廉随即以南下相助为由,跟着他们就走了。
汝南太守徐璆听说黄巾军已经打到陈国,马上要到汝南了。顿时心急如焚,急忙向周乾、袁遗告辞,也走了。
周乾和袁遗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现在攻打阳翟实在太冒险。骠骑大将军就在京畿,北疆军的主力也在京畿,一旦激怒了骠骑大将军,后果不堪设想。袁遗说,孙坚的长沙军一路北上讨董勤王,很厉害,把董卓都打跑了。一年多来也只败了两次,但两次都败给北疆军。一次败给徐荣,差点被困在广成关饿死了,一次败给颜良,全军覆没。我们没有绝对的致胜把握,不能和北疆军交战。
就在他们进退失据的时候,袁绍送来急书,不要打了,立即屯兵颖阴,和北疆军形成对峙局面即可。
周乾和袁遗等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八月初,龙骧将军徐荣率军渡过黄河,准备南下豫州。
八月上,骠骑大将军李弘先后接到了麴义和朝廷的文书,知道袁绍已经占据了冀州。他和徐荣商议了很久,觉得冀州形势变幻莫测,实在很难预测未来形势的发展,夺取冀州的难度越来越大。
李弘对徐荣说,北疆要想度过危机和得到发展,必须要占据冀州、关东和关中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当初审配到北疆的时候,曾对我说过此事,也给我做了一番分析。后来卢植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卢植大人和朝廷都建议占据关东,而我们的意见是占据冀州,但现在看来,占据冀州的难度太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先前的预料。你看,我们要不要改变策略,先占据关东?
“大将军的意思是放弃冀州?”徐荣皱皱眉,担忧地说道,“但占据关东,我们就要承受董卓、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力量的围攻,形势会更加险恶。”
“从北疆目前情况来看,虽然我们拿到了冀州四个屯田郡国,秋收后的粮食会有很大增加,但最多也只能保证五万大军的正常需要。如果要打仗,粮食还远远不够。今年河东多了十几万灾民,如果下半年或者冬天再受点灾,我们就很难在关东立足了。”
“但是,我们如果不把关东拿下,就无法控制豫州,也无法到豫州、荆州的南部或者扬州的九江、庐江一带买粮。”李弘说道,“没有足够的粮食,我们既无法在关东立足,也无法攻打冀州。”他看看沉默不语的徐荣,突然问道:“你看,我们能不能和公孙瓒联手?毕竟我们是多年的朋友……”
徐荣摇摇手,“我们能想到这一点,袁绍也能想到。这次如果没有伯珪的帮助,袁绍怎能轻松拿下冀州?伯珪从来不做吃亏的事。这次他帮劝袁绍夺取了冀州,袁绍必定要给予他丰厚地回报。而袁绍为了保住冀州,肯定会把冀州和伯珪紧紧地捆在一起,所以将来我们和伯珪之间必定要为冀州的钱粮赋税发生激烈的冲突。”
徐荣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发生太傅大人这件事,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预料到公孙瓒可能南下,如果我们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也许,我们在他到冀州后,还能说服他帮助我们拿下冀州。但因为我们的疏忽,或者说……”他看看李弘,苦笑道,“或者说由于我们迟迟没有拿下冀州的决心和行动,所以我们丧失了这次机会,也丢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李弘苦笑,“当真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不让羽行去冀州,也不让我去冀州,显然是没有信心说服他。伯珪的脾气你知道,他这个人和你好起来,把头给你都行。但一旦和你翻脸,他誓死都要把你杀了,把你剥皮抽筋。”徐荣叹道,“这次我们和他翻脸,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各自的生存。北疆需要生存,幽州也需要生存。北疆的将士需要吃饭,幽州的将士也需要吃饭。所以,我们和伯珪之间,迟早都要翻脸,但现在翻脸,比将来翻脸好。”
李弘黯然无语。
“先拿下关东。”李弘说道,“我们拿下关东后,袁绍只有两条路可走。他如果兴兵攻打洛阳,冀州就给公孙瓒抢去了;他要想保住冀州,徐图后策,那他就要和公孙瓒打起来。冀州这块肥肉,不是想吃就能吃的。”
“是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给哽死了。”徐荣点点头,缓缓说道,“我们如果现在打冀州,肯定要面对袁绍、公孙瓒和其他州郡兵力的联合攻击,所以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出兵时机。我同意你的计策,先拿下关东,静待时局变化。”
八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率北疆军进驻洛阳城。
同日,建骠骑大将军府洛阳行辕。
同日,骠骑大将军召见安平国相张岐、陈留太守张邈等大臣议事。
八月下,徐荣率军南下豫州颖川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颖阴城。同日,扬州刺史周乾、山阳太守袁遗、沛国相袁忠接到骠骑大将军信,邀请他们到洛阳议事。
八月下,田畴携带骠骑大将军信,领三千黑豹义从急赴陈国、梁国、汝南郡,邀请许玚、程景、徐璆到洛阳议事。
八月下,吴雄率五千大军,进驻汝南郡的汝阳城。
八月下,刘表接到骠骑大将军书信,急速退兵。孙坚留驻朝阳城,防备刘表进袭。
八月下,颜良携骠骑大将军信,亲自赶到宛城,邀请后将军袁术到洛阳共商国事。刘和也随颜良一同北上。
八月下,沮授携骠骑大将军信,日夜兼程赶回冀州。
大汉国初平二年九月。
九月初,袁绍以八百里快骑送来回信。
袁绍向长公主献请罪表,答应长公主和朝廷暂时搁置皇统之争,放弃承制诏书,承诺十月秋收后,一定向朝廷上缴赋税。
袁绍同时急书洛阳诸大臣、各地州郡大吏,恳请他们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暂时搁置皇统之争,遵从长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尽快把长公主和朝廷接到洛阳,恢复朝廷诸府,以图早日振兴大汉社稷。
袁绍的影响力相当惊人,到了九月中的时候,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等所有能联系到的州郡大吏全部上表,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遵从长公主和朝廷的所有旨意,答应在十月秋收之后上缴赋税。
九月下,洛阳诸事尽皆办妥,张温急速北上迎接长公主和朝廷返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