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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猛子     大汉帝国风云录txt下载     大汉帝国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三节

    凌晨,小平津关。

    吴雄骑在战马上,借助着火把摇曳微弱的光芒,竭力向远处奔腾不息的黄河水望去。

    河风呼啸,波涛滚滚,一股深秋的凉意忽然侵袭了吴雄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九月底,北军兵逼孟津和小平津关后,驻守小平津的吴雄立即急书率军围关的郭汜,问他是什么意思。大家本来都是兄弟,怎么忽然要兵戈相见?郭汜回书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子有旨,相国大人有军令,我也是身不由己,兄弟莫怪。

    吴雄和颜良失去了联系,无法得知详细的情况,但他知道凭自己和项澄的这三千人马是守不住两个关隘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立即派人向黄河对岸的韩浩求援。自从大将军和袁绍握手言和后,梁百武等人带着一万大军撤回了河东。按照双方的约定,北疆军不过黄河,袁绍给驻守孟津和小平津的吴雄供应一定数量的军粮。如果双方有什么异动,要提前告知。

    吴雄在给韩浩的书信中说,大将军似乎和朝廷闹翻了,如今天子已经下旨,董卓已经下令,两万北军就在孟津和小平津关下,大战一触即发。我遵照颜大人的军令,向韩大人求援,希望韩大人急速来援,以确保河内安全。

    书信送出的当天,韩浩就回书了,他说率军渡河相助的事他无权决定,需要禀告太守王匡和车骑将军袁绍。吴雄一等就是五天,孟津关已经开始激战了,但韩浩还是没有送来任何消息。

    “大人,河风太大,你还是穿上大氅吧?”身后的亲卫捧着一件紫红色的陈旧大氅,小声说道。

    吴雄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轻轻摇摇手中的马鞭,伸手摸着脸上的伤疤,沉吟不语。这是去年在云中攻打匈奴人留下的纪念,也是他的荣耀。当别人喊他吴大疤子时,他丝毫没有气恼和自卑的感觉,反而有些得意。然而,今天当他摸着脸上的伤疤时,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荣耀。相反,是满腹的迷茫和彷徨,甚至还有点恐惧。他感觉自己就象走在漆黑的深夜里,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也无法辨识前进的方向。

    北军怎么会攻打我们?天子怎么会下旨攻打大将军?

    “大人,回去吧,北军也许马上就要攻城了。”亲卫回头看看旌旗飘扬的关隘,焦急地说道,“年初的时候,杨大人和他们打过仗。那个太守王匡还吃了亏,现在他们看到我们被北军围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帮助我们?”

    吴雄不想解释。此时袁绍正在和白绕、于毒等黄巾军激烈交战,如果孟津和小平津失守,北军势必要渡河攻击,袁绍随即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而河内丢失也就成了早晚的事。所以他肯定袁绍在得到自己的求援后,无论如何都要抽调兵力来帮助自己守住关隘。

    另外一名亲卫看到吴雄半天没有说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北军为什么要打我们?年初我们千里迢迢从大漠赶来保卫洛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子为什么要下令打我们?难道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叛逆?”这名亲卫指着河对岸,疑感不解地说道,“大将军先是说袁绍是叛逆,要打他,后来又说袁绍不是叛逆,和他和好了。你说,天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五月的事。”吴雄转头看看他,笑道:“如果天子要打我们,早就打了,不会等到现在。你们不要瞎猜了,我问你们,你们是相信大将军,还是相信天子?”

    “当然是大将军了。”两名亲卫异口同声的大声说道。

    “那你们还怀疑什么?大将军绝不会是叛逆,而天子也绝不会攻打大将军。至于北军为什么要打我们,我也不知道。现在颜良将军估计和我们一样,也被北军围在虎牢了,我们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有固守待援了。”

    “大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两名亲卫信心百倍地说道,“也许他已经过了黄河了。”

    吴雄笑笑,脸上忧色重重。这里是洛阳,是京畿,大将军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在这里为所欲为。大将军是不是已经知道洛阳的北疆军受到了攻击?大将军能不能来救我们?吴雄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窒息。三千将士,这里有自己的三千弟兄,我能把他们平安带回北疆吗?

    一骑快马从关隘里疾驰而来。

    “大人,韩大人急书。”

    吴雄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竹简,回头看看从东方升起的一抹艳丽朝霞,心中突然涌出万丈豪情。大将军,我一定把弟兄们带回去。

    旭日东升。

    小平津关上突然鼓声震天,杀声如雷。

    黑压压的箭矢象一片片巨大的乌云,铺天盖地一般向城墙上倾泄而下。

    “杀……”随着张济一声令下,数千名北军士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抬着攻城云梯向关隘呼啸奔去。

    北疆军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冒着满天长箭,奋起还击。

    “放箭……,放箭……”军司马蒙思手指关隘下蜂拥扑来的北军士卒,纵声狂吼,“把他们堵在护城河,堵在护城河……”

    北军以最快的速度在护城河上架起了梯桥。攻城士卒冲过护城河,沿着一架架云梯飞速攀升。

    “杀……”吴雄迎面一盾砸飞了腾空扑上来的敌人,跟着一刀剁下了对方的头颅,“杀……给我杀死他们……”

    激战开始。

    ****

    黄昏,洛阳,毕圭苑。

    快马飞一般冲进了大帐,“大人,河内兵突然出现在孟津关和小平津关。李傕和郭汜两位大人已经命令大军停止攻击。”

    董卓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问道:“袁绍这个叛逆能有几个兵?是不是河阳的韩浩?”

    那个信使大汗淋漓地连连点点,“我们在两个关隘上都看到了韩浩的战旗。”

    董卓用力一挥手,“回去告诉李傕和郭汜,我明天上午亲自赶到孟津督战。”

    李儒再一次劝说董卓立即和李弘联系,“我们攻打河东八天了,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下一步应该是和李弘打打谈谈,以便大人集中主力南下攻占颖川和南阳。现在我们实在没有必要把兵力浪费在攻打三个关隘上。难道大人要放弃南下作战,转而渡河攻杀袁绍?”

    “按时间推算,李弘已经到了临汾,我们应该尽早和他商谈,以免延误时机。”田仪也劝道,“袁绍不会任由我们渡河攻击威胁他的生存。我们攻得越猛,孟津和小平津的援兵就会越多。时间不等人,大人还是立下决断。”

    董卓执意不从。

    现在兖青徐三州战火连天;袁术已经遭到了董越的攻击,首尾不能兼顾;袁绍的援兵已经到了关隘,三面受敌;河东也要继续打。战场越多,各方付出的代价就越大。随之而来的就是钱粮的紧张,尤其是冀、豫、荆三州的粮食,马上就会成为各方抢夺的对象。

    粮食少,仗就会打得更加激烈,打仗的时间就会更加长,此起彼伏的战斗就会持续不停。青州和黑山的蚁贼,兖青徐三州的平叛大军,河内的袁绍,冀州的韩馥,荆豫两地的袁术孙坚刘表,北疆的李弘,甚至幽州的刘虞,都会加入到这场血腥残酷、旷日持久的生存大战中。

    我们不但要把今年的粮食抢到手,还要破坏各地的春耕,让他们失去明年的粮食,让他们互相争斗,让他们失去三年后,甚至四年后的粮食。

    只要我们在关东一带不停地打仗,不停地掳掠,不惜一切代价挑起各方的战火,一直打到明年四月的春耕,把关东、颖川和南阳都打成一片废墟,这样我们就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关中,而其他人会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为了粮食,为了生存,会在冀州、豫州和荆州打得热火朝天。

    我们凭借关中的千里沃野,凭借年年的掳掠,两到三年内就能恢复元气,然后我们再征战四方,稳定社稷,建下盖世功勋。

    李儒和田仪暗自惊骇。

    “大人,你不是说要占据南阳和颖川吗?”田仪诧异地问道,“怎么大人突然改了主意?”

    “我从来没有改变主意,只是你们没有理解我的本意而已。”董卓大笑道,“皇甫嵩为什么要建议天子赐封长平公主为长公主?为什么要让七位老臣从辟于长公主府?难道就是为了制约李弘的权势吗?笑话,没有军队,没有武力,长公主凭什么制约李弘的权势?你们看看我,当今天下谁能制约我的权势?李弘也是一样,没有人可以制约他。要想制约李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天子和长公主的威仪,利用北疆老臣的威信,分化和拉拢北疆将领。然后呢?然后他们就要利用这些北疆将领对天子的忠诚,极力说服他们放弃北疆,攻打长安。”

    “我当初奏请天子,在北疆军中拜封了九位将军,十二位中郎将,我为什么那么慷慨?你们当时不理解,胡轸、牛辅等人甚至还冲我发脾气,认为我厚此薄彼。现在呢?现在你们再看看,这九位持节、假节的将军,不正是长公主和那些老臣们拉拢的对象吗?北疆不一定因此而乱,李弘也不一定因此而失去对北疆诸将的控制,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弘会因此而陷入两难境地。是放弃北疆攻打长安?还是力保北疆维持制衡?”

    “我占据荆、豫两地的州郡后,虽然可以就此摆脱京畿的危机,但我要分兵驻守,继而会导致长安空虚。如果李弘决定放弃北疆攻打长安,我怎么办?你们不要忘记了,赐封长公主和派老臣入晋是皇甫嵩的主意。也就是说,长安朝廷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成为李弘的内应。这部分人不除,朝廷不安,我的性命也会朝夕不保。”

    “所以我打河东,把李弘诱到河东,给长公主和老臣们足够的时间建立自己的势力,制约和掣肘李弘,从而动摇他的决心,逼着他打长安或打洛阳。这样一来,我既能把李弘拖入连番大战,消耗他的钱粮,还能引发北疆内部的争斗,诱杀长安朝廷的那帮叛逆。”

    董卓猛地一拍手,兴奋地说道:“几个月后,无论是北疆军政,还是北疆大军,李弘都已经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了。虽然他还能控制大局,但他受到的掣肘太多,就象一头豹子失去了利齿。伤人足矣,杀人却要大费周折了。”

    董卓接着挥手笑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哈哈……”

    “李弘没有钱财,也没有粮食了。袁绍也是一样。兖青徐三州的平叛大军,青州和黑山的蚁贼,所有人,除了我们,他们都没有粮食了,于是……”董卓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他们打起来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哈哈……他们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活下来的人奄奄一息,我们拿着刀,可以一路毫不费力地杀过去,重振我大汉社稷。”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李儒和田仪非常钦佩地看着眼前这个肥胖而又狂妄的相国大人,默默地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一时哑然无语。

    “这么说,大人的主要目的是打河东?”田仪轻声问道。

    “还要打袁绍。”董卓得意洋洋地说道,“两个我都打,我要让他们把冀州的钱粮很快消耗一尽,然后我看他们怎么办?他们想打洛阳?想打长安?好,可以,打吧,我缩回关中,给他们打,但他们总要吃饱肚子才能打吧?你们一直担心他们三方结盟打我一个,哈哈……你们怎么就不想想,这一仗打起来就是半年多,他们哪有粮食供应十几万大军半年的需要?但他们没有这么多军队,又怎么打败我?哈哈……豹子给了我半年时间,总算让我喘了口气,只是他们自己却越来越惨了。和年初比起来,他们现在和流民也差不了多少。哈哈,我穷?我穷吗?这个月关中的粮食丰收了,我再南下一抢,我就富可敌国了。”

    “哈哈……”董卓看着两个震惊不已的属下,越想越是得意,不禁大笑起来,“论打仗,你们比我差多了,哈哈……”

    “大人,北军钱粮首先需要得到保征,否则,大人这么干,就是饮鸩止渴、自取死路。”李儒提醒道,“关中今年的粮食,我们肯定要用完,然后我们要等到明年五月春小麦收割的时候才能得到补充。所以这个月,大军主力必须南下荆、豫两地大肆掳掠。”

    袁术兵力有限,孔伷手无缚鸡之力,唯独一个孙坚有点麻烦。“董卓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让吕布缠住孙坚,让董越、李肃、胡轸、李蒙四人在南阳和颖川一带挖地三尺。以我们现有的两三万人马,只要一个月时间,这两郡的钱粮就是我的了。“

    董卓指着李儒说道:“你明天到虎牢关去,看住那只老虎。”接着又指着田仪说道,“传令段煨、牛辅和樊稠,命令他们两天一小攻,三天一大攻,不要停下。这次我就是要激怒豹子,看他能拿我怎么样?和我斗,他还嫩了点。”

    ****

    虎牢关。

    兵逼虎牢关的是毋丘毅。他按照李儒的命令,以五千人在关外扎下数里大营,佯装两万人的大军威胁颜良。

    颜良一面派人告知陈留的张邈、阳翟的孔伷,希望得到他们的粮食援助,一面命令都尉孙鸾领一千人守荥阳,自己领三千人守虎牢。

    这天黄昏,朱俊独自一人,悄悄赶到关隘,要求面见颜良。

    朱俊把当前的形势仔细解说了一遍,“董卓佯攻河东,以将军和七千北疆将士为要挟,妄图拖住大将军的兵力,以便趁机率北军主力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接着他分析了一下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后果,最后说道,“我打算发动兵变,诛杀董卓,永绝后患。”

    颜良冷着一张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一股凛冽杀气。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低声说道:“没有大将军的军令,我绝不会离开关隘一步。”

    颜良的冷傲和极度的不信任,让朱俊心里非常恼火,他强忍怒气,继续解释道:“董卓现在就在毕圭苑,身边有三千西凉铁骑和两千虎贲卫。我打算和毋丘毅大人深夜率军杀进毕圭苑,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鼎力相助?”

    颜良摇摇头,“九千人打五千人,没有必胜把握。如果双方陷入混战,李傕、郭汜、吕布和胡轸等人急速回援,我们会被包围。”

    朱俊嘲笑道:“大人号称虎头,乃北疆第一悍将,难道就这么点胆子?”

    颜良摸摸颌下的短须,泰然自若地说道:“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娇妻幼儿,胆子难免小一点,惭愧,惭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四节

    朱俊略显诧异地看了颜良一眼,然后毫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给颜良分析局势,详细解释把董卓大军羁留在洛阳的诸般好处。虽然他没有绝对把握诛杀董卓,但他认为只要洛阳一乱,董卓就会失去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的最好机会。颜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人是我大汉的将军,应该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应该尽早出兵,勤王除奸……”

    颜良摇摇手,打断了朱俊的话,“大人不要和我说什么社稷,什么苍生,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只问你一句话,把董卓的大军主力留在洛阳,对北疆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吴雄和驻守孟津、小平津两关的北疆将士暂时摆脱全军覆没的危险?”

    朱俊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董卓如果不能占据颖川和南阳,不能最大限度地掌握主动,他很可能一怒之下毁了关东,毁了大汉的根基,和大汉社稷同归于尽。今天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年初的形势,今天的董卓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李弘,知道李弘不是他的兄弟,李弘迟早都要杀了他,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今天这个打击李弘的机会。

    过去李弘拿着战刀,想把董卓围在关中,把他逐渐逼上绝路,但现在董卓奋起还击了。他给了李弘拦腰一棍,把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彻底切断了。北疆为了生存,必须要攻击洛阳。也就是说,如果把董卓的主力留在洛阳,两人就会誓死相搏,而这正是朱俊愿意看到的结果。李弘如果不和董卓翻脸,不尽快把董卓击败,长安如何能攻下?勤王中兴的大业又何时才能实现?

    颜良这句括,把朱俊难住了,他无法给颜良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疆的事,我远远要比大人清楚。”颜良望着半晌无语的朱俊说道,“北疆没有钱粮打仗,年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北疆要想打仗,除非大将军能痛下决心,放弃北疆。大人应该知道兖青徐三州为什么会爆发黄巾暴乱。这场暴乱从三月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各地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社稷饱受摧残。为什么会这样?起因看上去好象是都年和去年的两场水灾导致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流民,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袁绍,是讨董大军,是那帮大汉的叛逆。那帮叛逆为了打仗,不但抢去了朝廷给三州灾民的赈济,还大肆掳掠了三州的钱粮,结果逼得百姓们没了活路,只有揭竿而起。如果他们没有举兵讨董攻打洛阳,兖青徐三州即使爆发黄巾暴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酿成社稷败亡的大祸。”

    “北疆面临同样的问题。北疆十六郡安置了两百多万流民,只要大将军决定出兵打仗,这些人随即没了食物,没了活路。在黄巾军肆虐天下州郡的今天,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暴乱的行列,然后冲向冀州,冲向中原……”颜良冷笑一声,“大人,我想请问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北疆还能保住吗?社稷还能保住吗?”

    “我不明白袁绍那帮人为什么要讨伐董卓?尤其是在我大汉因远征大漠而元气大伤的时候。董卓也许是我大汉的奸侫,但祸国者不是董卓,而是袁绍和那帮叛逆。受到讨伐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董卓。袁绍和那帮叛逆把我大汉拖进了败亡的深渊。”

    “所以,无论是从社稷出发,还从北疆出发,大将军暂时都不会主动攻击董卓。即使董卓因为各种原因要打河东,要打我们驻守洛阳的北疆军,大将军都不会应战,他绝不会以放弃北疆为代价攻打洛阳和长安。大将军不是董卓,也不是袁绍,在他的心目中,百姓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抛弃北疆任何一条生命。”

    “如果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社稷呢?”朱俊立即问道。

    “天子就在长安,完好无损。社稷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下如果没有百姓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社稷了。为什么天下千千万万活生生的性命,竟然比不上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为什么?”颜良厉声问道。

    朱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朱俊神态索然地站起来,拱手说道:“将军好自为之。”

    “大人要走了?”

    朱俊点点头,转身欲行。

    颜良冲着站在身边的亲卫挥挥手,“送大人下去安歇。”

    朱俊霍然回头,怒声说道:“你敢羁留我?”

    颜良叹了一口气,“大人还是暂时在虎牢待着吧,这里安全。”

    ****

    讨逆将军李儒奉命赶到虎牢关督战。

    校尉毋丘毅和几位军司马赶到辕门外迎接。毋丘毅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壮实,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双威严的眼睛,神情总是很严肃,没什么笑意,即使拜见上官,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献媚之色。李儒对毋丘毅很冷淡,随意寒暄两句后,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向营内走去。

    “虎牢关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毋丘毅回道,“颜良没有任何撤军的迹象。”

    “撤军?”李儒向后看看,一脸的鄙夷,“原来大人指望颜良不战而退,白白把虎牢关让给你?怪不得你到今天都没有发动对虎牢关的攻击。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待了。”

    毋丘毅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些将士都是我从徐州征募而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跟着我到了洛阳,他们是大汉的北军,不是相国大人的北军,更不是将军大人的北军。北疆军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建下盖世功勋,难道仅仅凭将军大人一句话,我就命令将士们向他们发起攻击吗?罪名是什么?”

    李儒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着毋丘毅,“毋大人,今天这话就当我没有听到。相国大人已经到了洛阳。这句话如果给他听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什么。”

    毋丘毅冷笑。

    “我带来了天子圣旨。”李儒微微昂着头,神情冷峻,“大将军和袁绍。韩馥等叛逆互相勾结,阴谋废黜天子,祸乱朝纲。这个罪名重不重?毋大人是不是应该立即攻击虎牢关,拱卫京畿?”

    毋丘毅向后退了一步,和自己的几个部下互相看看,犹豫不决。

    “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何时发起攻击。商量好了,就到大帐来见我。”李儒转身带着五十名亲卫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毋丘毅望着李儒趾高气扬的背影,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

    李儒的两个亲卫掀开帐帘,发现大帐内站满了北军的下级军官,大约有二十多个,正围在一起大声争吵着什么。

    “没看到这里在军议吗?给我滚出去。”一个军候瞪着眼睛,高声吼道,“你们是谁的亲卫?瞎了狗眼?”

    两个亲卫被那个军候的气势震慑,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骂道:“讨逆将军驾到,谁敢在大帐喧哗?你们想找死啊?”

    “拿讨逆将军吓唬我?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那个军候看到一个士卒竟然敢当面顶撞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就冲了上去,“老子剁了你。”

    李儒适时走了进来,几个亲卫护在左右,一拥而入。那个军候看到李儒,猛然煞住身形。

    大帐内霎时寂静无声。

    李儒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围在这里干什么?”

    握刀在手的那个军候突然咧嘴一笑,轻轻说道:“杀你。”

    话音未落,大帐内突然厉啸四起,凄厉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几个矫健的身躯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倒飞而去。

    李儒消瘦的身躯连连震颤,剧烈的疼痛直袭心肺,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把他推得连退数步,接着他飞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想喊一声,想减轻自己的痛苦,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他努力睁大眼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白云,然后重重坠落于地,死了。

    李儒的几十个亲卫瞬间就被数千支长箭穿透了,鲜血四溢,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大帐外面枯黄的草地。

    毋丘毅面无表情地走到李儒的尸体前,抬脚踢了一下李儒那颗沾满了血迹的脑袋,“把它砍下来,擦擦干净,送到虎牢关去。”

    案几上,李儒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漆盘上,苍白的脸上还能看出他临死前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颜良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李儒的头颅,就象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儒死了,北军和北疆军彻底决裂了,洛阳的大战也就开始了。

    朱俊好狠的手段,眼见劝说无效,竟然干脆拿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干。不干也得干。朱俊这也叫勤王除奸,拯救社稷?颜良想不通,朱俊这样做,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董卓不顾天下百姓的存亡,朱俊又何尝顾惜天下苍生的性命?朱俊当年在颖川、南阳一带剿杀黄巾军的时候,一杀就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眼晴眨都不眨,现在,他怎会顾惜北疆?顾惜京畿?在朱俊心里,只有那个不懂世事的天子,破败不堪的朝廷,还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至于其他任何事物,都象眼前这颗头颅一样,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是可以拿来利用和牺牲的东西。

    颜良伸手拍拍李儒冰冷的脸庞,想起过去在西疆征战的岁月,不禁叹了一口气。李儒这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

    朱俊,你把北疆拖进洛阳的战火,这对大汉到底有什么好处?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颜良站直身躯,瞪着大步走进大堂的朱俊,杀气腾腾。

    朱俊淡淡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人头,然后问道:“大人决定了?”

    颜良真想大声咆哮一番,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但他极力忍住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李儒的人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妙计?”

    朱俊摇摇头,“巧合而已,我不知道这事。将军打算怎么办?何时攻打毕圭苑?”

    颜良用力摊开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颖川说道:“毋丘毅的军队立即撤出虎牢,向阳翟方向攻击,以便支援豫州牧孔伷,击败胡轸和李蒙,保护豫州郡县。”

    朱俊当即予以否决,“不行,立即集中主力攻打毕圭苑。我说过,我们即使不能杀死董卓,也能迫使董卓从弘农郡和河南尹方向抽调军队迅速回援洛阳。只要牛辅、吕布和胡轸的大军向洛阳集中。河东、南阳和颖川也就安全了。”

    颜良坚决不干。洛阳有两万多人的军队,而自己和毋丘毅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九千人。除掉驻守关隘和驻守荥阳的军队,能参加攻击董卓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七千人。由于双方兵力悬殊,颜良认为己方不可能重创董卓,更不可能逼迫董卓下令从各地调军回援。

    “你以为董卓是白痴吗?大人不要忘了,董卓可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的悍将。”颜良说道,“我没这个本事,如果大人有这个本事,请大人和毋丘毅攻击董卓。我给你们守住退路,以确保你们被董卓击败后,可以安全撤回虎牢。”

    朱俊知道自已说服不了颜良,匆匆出关和毋丘毅商量去了。

    田畴从豫州回来了。

    他奉李弘的命令到豫州和荆州各地买粮,但各地秋收刚刚开始,董卓就发动了攻击。

    要想买到粮食,首先就要保证两州的稳定,尤其是颖川和南阳两郡的稳定。如果这两郡的粮食都给董卓抢去了,袁术、孔伷、孙坚等人的大军自身难保,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粮食卖给北疆了。

    田畴匆忙返回虎牢,就是想了解当前的形势,想和李儒见见面,想急报李弘,请他给长安的董卓施加压力。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儒的人头,这让他如坠冰窖,“子善兄,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儒?”

    颜良苦笑,把洛阳的危局详细解释了一遍,“朱俊把我们害苦了,这下不打都得打了。”

    “我离开河东到洛阳前,大将军一再嘱咐,叫我务必确保制衡之势,务必确保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但我现在一样都没做到。”颜良沮丧地说道,“朱俊说董卓到了洛阳,北军在攻击河东,攻击孟津和小平津,但我至今没有接到任何准确消息。子泰,朱俊是不是在骗我们?他是不是故意要破坏制衡之势,让董卓和我们打起来?”

    田畴呆呆地看着李儒的人头,一言不发。

    “自从毋丘毅兵围虎牢之后,我们就夫去了和大将军的联系,也失去了吴雄的消息。”颜良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急躁不安,“虽然我们有吕布和胡轸出关南下,率军攻击掳掠的消息,但这并不能证明朱俊的话就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朱俊破坏制衡之势的奸计,是诱骗我们上当的手段,那将来我们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田畴想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箭已上弦,退路亦绝,我们只有和朱俊合力攻打董卓了。”

    颜良浓眉微皱,十分担忧地说道:“这一打,我们即使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兵退虎牢,或者退到豫州会合孔伷、孙坚,但北疆可就麻烦了。依照北疆目前的状况,我们和董卓闹翻之后,大将军势必要夺取洛阳,以打通和荆、豫两地的联系。然而现在北疆兵力不足,钱粮短缺,大将军要想攻占洛阳,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时间一长,北疆越来越困难,攻打洛阳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如果大将军能得到冀州的钱粮支援,能迅速征调塞外大军南下,那明年三月前后,大将军就可以渡河攻击了。”田畴拍拍李儒的人头道,“李儒一死,北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攻占洛阳。子善兄,不要想许多了,我们无愧于北疆和社稷,将来大将军如果要杀我们,也只有给他杀了。”

    颜良无奈一笑,大声喊道:“来人,请朱俊大人进关。”

    从洛阳送来了最新消息,今天一早,董卓到孟津关督战去了。

    朱俊随即提议,孙鸾领一千人守虎牢关和荥阳。毋丘毅和田畴领三千人攻打毕圭苑,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搬到荥阳。自己和颜良领五千大军偷袭孟津。

    颜良言听计从,当天黄昏率军杀向洛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五节

    洛阳,瀍水河畔,朁亭。

    深秋的北山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橙红色盛装,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北疆军的一屯士卒趴伏在枯黄的深草里,透过浓密的树丛,静静地望着山下的驰道。

    队率大黑背着战刀,手里拎着一柄短戟,慢慢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山风轻轻拂过,落叶飘摇而下,几片红叶悄悄擦过大黑的面颊,然后懒洋洋地飞旋着随风而去。

    大黑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苍天的大树,看看满目飞舞的枯叶,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黑山这个时候也应该是满山的枯叶了,山中的妻儿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在山里寻找过冬的食物。她们还活着吗?还能活到现在吗?我还能看到她们吗?她们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经常在梦里想着几年都杳无音讯的亲人?

    三年多了,自己跟着豹子大人南征北战,一直打到了大漠。战打赢了,也打完了,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可以到黑山找到自己的妻儿一起回家了。谁知道一口气没歇,又跑到了洛阳,跟在徐大人后面攻打叛逆,护卫京畿。自己过去是黄巾军,是大汉的叛逆,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叛逆就是黄巾军。但这次打的叛逆却不是黄巾军,而是各地的郡国兵。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无数的兄弟,大汉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越来越乱了?为什么现在连各地州郡的大人和士卒们也成了大汉叛逆?各地举兵起事的黄巾军是叛逆,各地攻打洛阳的郡国兵也是叛逆。大汉叛逆这么多,那这仗要打到哪一天才能结束?我是不是要死在战场上,再也看不到我的妻儿了?豹子大人曾经说过,打下了大漠,天下就太平了,但现在距离征服大漠已经一年了,为什么天下还是不太平?现在甚至连京都洛阳都开始打仗了?豹子大人,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大黑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驻着短戟,蹒跚向前走去。

    卧倒在草丛里的士卒看到他,微笑示意。

    大黑在他们的眼里,那绝对是一个彪悍的勇士,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更是一个战功彪炳的英雄。大黑过去是黑山的黄巾军,后来随李弘到西凉抵御鲜卑人的入侵,当年薄落谷大战,他随鲜于辅、颜良在大青山阻击鲜卑大王和连的铁骑。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血腥最惨烈的一场激战,从此后,他就再没有惧怕过。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他都没有丝毫的惧色。每次他都冲杀在前,以命搏命。

    他不识宇,能做上队率,靠的就是身上的伤疤和军功。他的士卒曾经问他,大人参加了那么多激烈的大战,活下来的秘诀是什么?大黑说,我想回家。要想回家,就要保住这条命。要想活下去,就不要怕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回家。我想回家,所有我不怕死,所以我活到现在。

    大黑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鬓毛有些爽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大黑是个忠厚的人,对部下非常好,上上下下都很尊敬他,许多军司马、军候看到大黑,都主动和他打招呼。这除了大黑的骁勇善战和与世无争的憨憨脾气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认识骠骑大将军。当年李弘送给他的那双战靴,虽然已经穿坏了,但他还是擦洗干净,珍重地留了下来。许多士卒都笑他,一双破靴子,还留着干什么?直到有一次骠骑大将军巡营,亲自跑到大黑这个队里,和大黑说了半天的话,又留在军帐里吃了一顿饭,大家才知道大黑竟然认识骠骑大将军,而且两人关系还不一般。这双战靴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送给他的。

    大黑走到什长哑巴的后面,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哑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虎头将军带着人马在东面的驰道上伏击敌人,却命令我们窝在这里看热闹,这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上曲嘛。”

    大黑笑笑,仔细聆听了一下远处的动静。阵阵山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几许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你急什么?等一下敌人坚将不住四散溃逃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了。”

    “我们不过就是抓抓俘虏,有个屁的功劳。”哑巴不满地说道,“军候大人一定把军司马大人得罪了,否则我们怎么会埋伏在这里?”

    大黑笑道:“你话真多,你小时候做哑巴有这么吵吗?”

    “来了……来了……”两个隐藏在大树上瞭望敌情的士卒突然现身,“大人,我们看到敌卒了。”

    大黑眯着眼睛向远处看看,挥手说道:“人多吗?是零散队形还是整齐队形?”

    “三三两两的,越来越多……”

    “再看……”大黑说道,“看到敌人大队人马往回撤时,再告诉我。”

    哑巴急了:“老黑,现在不抓?给他们往后逃?”

    “后面还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掉的。”大黑笑道,“这些都是临阵脱逃的普通士卒,抓不到什么大官,等敌人大队人马开始溃逃时,我们再冲。抓到敌人的军司马、军候,要比抓一个一百个士卒的奖赏都要多。再等等。”

    有些急不可耐的士卒坐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要立即冲出去拼命的样子。

    大黑急忙跑过去,一人一脚,把他们全踢趴下了,“都给我趴好。下面又不是成群的大美女,你们急什么?”

    “大人,如果我抓到一个大美人,你是不是赏给我?”一个强壮的士卒笑着问道。

    大黑嘿嘿一笑,劈手给了他脑袋一下,“做梦去吧。”

    北军士卒一边恐惧地叫喊着,一边亡命奔逃。一个个狼奔豕突,狼狈不堪。

    驰道上的逃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但大黑就象睡着了一样,视而不见,任由成百的敌卒仓惶而逃。

    “大人……”哑巴压低嗓门,焦急万分。一百名士卒的眼睛此时不是盯着下面驰道上的敌人,而是看着站在浓密树荫下的大黑。再不下令,敌人就要跑完了。到时连俘虏都抓不到了,这跑过去的可都是赏钱啊。

    急促的鸟鸣声从苍天大树上冲天而起。

    大黑心神俱震。巨大的兴奋感霎时掠过全身,他用力举起了手中的短戟。

    一百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两名长矛手在前,两名战刀兵分居左右,弓箭兵居中,二十个战斗队列一字排开,蓄势待发。

    大黑神色平静,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士卒们高举武器,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向山下冲去。

    驰道上的北军逃卒突然发现了山上的伏兵。随着一声惊天惨呼,逃兵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两百多步外,一队大约百十人的整齐队伍也发现了正在飞速下山的伏兵,撤退速度骤然加快。其中几十匹铁骑冲在最前面。

    大黑和自己的百名士卒开始小跑。

    过去做黄巾军的时候,大家不管是伏击还是正面对敌,都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抱着武器狂奔。结果还没有对阵,自己就已经力竭了。那时不要说应战,就是站立都困难,所以一招就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了晋阳大练兵的时候,大黑才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保持作战体力这回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黄巾军打不过朝廷的北军,原来当一个普通士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学习许多杀人保命的本领。比如大家要学习各种各样的战斗队列,要默契配合,熟练运用战斗队列杀敌,弓箭手要学习目测距离,辨别风向和风力。斥候兵要学习的本领就更多了,不过一般士卒也做不了斥候。

    距离驰道八十步。

    “杀……啊……”大黑举起短戟,回首狂呼,声嘶力竭。

    一百名士卒齐声狂呼,突然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山下狂奔而去。

    大黑迎面挑杀一名躲闪不及的敌兵,接着把那名敌兵连人带矛撞得腾空飞了出去。

    战马奔腾,铁骑疾驰而来。

    大黑戟指敌骑,纵声狂吼:“列阵……列拒马阵迎敌……”

    百名士卒面对狂奔而来的铁骑,毫无惧色,个个杀声如雷,奔跑如飞,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短短时间内搭建了十个小型拒马阵。两阵一列,纵横交错的五列十阵立即封锁了驰道上的任何一丝缝隙。

    “堵住驰道,给我堵住驰道……”大黑在阵中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挥舞着短戟兴奋狂呼,“兄弟们,今天开荤了,开荤了,杀……给我杀……”

    声若奔雷,势若雷霆,铁骑杀到,彪悍的战马腾空而起,对准这些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战斗队列狠狠地撞了过去。

    “杀……杀……”北疆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

    “噗哧……噗哧……”一支支长矛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一匹匹战马腹中,战马惨嘶,纷纷栽倒,马上骑士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更多的武器斩杀得血肉模糊。随之吏多的战马冲了上来,更多的骑士连同他们的战马象腾云驾雾一般以千均之力砸进了阵中。北疆士卒就象池搪中溅起的水珠,一个个四射而起,残肢断臂连同凄厉惨叫霎时间漫天飞舞,殷红的鲜血横贯长空,血腥而惨烈。

    大黑躲闪不及,被一匹强横的战马撞向了空中,他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用尽全身力气,一戟插进了敌人的咽喉。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天惨嚎,短戟洞穿了敌人的脖子,硬是把头颅橇离了敌人的身躯。

    你就是有天下最厚的铠甲,老子也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啊……啊……”大黑发疯一般地吼叫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然后一头栽到了驰道旁的草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

    敌骑惊呆了,恐惧而惊骇的喊声响成了一片,剩下的铁骑士卒全然不顾死活,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一拥而上。

    哑巴连滚带爬,奋力冲向了地上的尸体,其兴奋的吼声就象深夜里的野狼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北疆士卒早就杀红了眼,一个个象嗜血的猛兽,死命向人堆里扎,诸般武器倾泄而下,“杀……杀……”

    双方为了抢一个人头,霎时间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再顾及自己的生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粘在脖子上的人头抢到手。抢啊……

    大黑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张嘴又吐出一口血,他恶毒地诅咒了两句,然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一个敌兵愤怒地咆哮着,高举战刀冲了上来,“我要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大黑大为惊骇,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驰道上逃去。他看到了一个死去的部下,那是个弓箭兵,被敌人砍去了脑袋,脑袋就挂在脖子上,褐色的血象泉水一样往外喷射。大黑纵身扑了上去,身后的追兵赶到,一刀剁下,“当……”一声巨响,大黑高声惨呼,嘴里的鲜血顿时箭喷而出。大黑背上的战刀挡住了敌人必杀的一击。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大黑一边愤怒地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弓箭兵的背后拽出了弩弓,翻身就扣动了扳机,“老子杀了你!”

    那追兵正要一刀剁下,不料大黑手里凭空变出了一张弩弓,三支犀利的弩箭霎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强劲的冲击力顿时把追兵带得倒飞而出。

    “杀,杀,老子叫你杀……”大黑擦了一把嘴里的血,爬起来,对准敌人的头颅就是一刀,“老子叫你杀……”

    大黑一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一手驻着战刀,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仰着脖子,竭尽全力,象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求援……求援……”

    “咻……”

    一支鸣镝厉啸着射上了半空。

    ****

    夕阳如血,长刀如虹,鲜红的血珠顺着刀锋点点滴落。

    颜良驻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冷目四顾。

    斥候飞驰而来,“大人,刘靖于朁亭中伏,全军覆没。”

    颜良冷声问道:“长水校尉刘靖呢?”

    “被我们杀了,是左部上曲的队率大黑杀的。”

    “这个老家伙……”颜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还活着吗?”

    “受了点伤。”

    颜良点点头,然后看看身边的朱俊,问道:“大人你看……”

    “董卓听信了毋丘毅的谎言,以为李儒死于你半夜袭营,所以他急怒之下,一时大意,派刘靖先行支援,结果被我们捡了这个便宜。”朱俊疲惫不堪地说道,“这里距离孟津只有四十里,逃兵又多,董卓必然会得到消息。我看,夜袭孟津还是算了吧。”

    颜良沉声问道:“孟津和小平津怎么办?我的部下不救了?”

    “董卓一旦醒悟过来,必定要集中所有兵力抢夺毕圭苑。毕圭苑一失,董卓的大军就失去了粮草,这对他来说,是个灾难。他要想在洛阳坚持下去,只有击败我们,再把粮草抢回去,或者把我们赶去洛阳,再次南下掳掠。”朱俊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董卓要对我们展开疯狂攻击,所以我们今夜必须退到伊水河南岸。以伊水为依托,阻击董卓,以便给毋丘毅和田畴腾出足够的时间,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到荥阳。”

    颜良皱皱眉头,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要放弃洛阳城?”

    “放弃。”朱俊坚决说道,“我不能让洛阳毁在我手上,更不能让洛阳毁在董卓手上,所以只有放弃。”

    “我的部下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秘密潜伏到孟津和小平津附近。待董卓率军撤退,立即联系吴雄和项澄,让两位大人趁着董卓和我们在伊水大战之际,带着北疆军从北邙山方向撤到虎牢关。”朱俊说道,“把孟津和小平津让给袁绍,他如果不派人死守,他今年冬天就不要过日子了。”

    颜良犹豫了一下,是放弃孟津和小平津?还是把吴雄和项澄先救出来?

    “好吧,听大人的安排。”

    颜良挥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诸部,立即把俘虏杀了,一个不留。”

    “命令田畴,立即抽调兵力,把伊水河上的桥全部毁了,一座不留。”

    ****

    董卓沉浸在失去李儒的悲痛中,整日呆坐在大帐内,谁都不见。

    他和李儒亦师亦友几十年,感情非常深厚,彼此间信任无比。李儒的突然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田仪悄悄走了进来,轻轻说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刘靖死了,全军覆没。刘靖追随了董卓二十多年,对董卓忠心耿耿,是董卓最为信任的几个兄弟和部下之一。

    董卓如遭重击,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

    “急书牛辅、樊稠、吕布、胡轸,速速率军回援洛阳,诛杀叛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六节

    深夜,毕圭苑。

    郭汜和张济接到董卓的军令后,立即从小平津关撤了下来,两人最快的速度杀向了毕圭苑。

    颜良领军应战,但由于大军刚刚伏击了刘靖和他的四千多北军士卒,各部折损严重,将士们疲惫不堪,阻击阵势连续被突破。颜良急忙派人告知朱俊和毋丘毅,自己已经抵挡不住,要马上撤过伊水河,请两人迅速撤离毕圭苑,然后把毕圭苑和没来得及运走的粮草一把火烧了。

    朱俊坚决不同意烧毁毕圭苑,他命令毋丘毅率两千兵去支援颜良,自己和河南府的数十名掾属动员了滞留在洛阳城内的几万流民,继续搬运毕圭苑内的粮草辎重。

    颜良闻讯后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且战且退,死守在毕圭苑正北方五里处。

    下半夜,董卓亲自带着三千铁骑,一千虎贲率先杀到毕圭苑。李傕的大军紧随于后,距离毕圭苑只有五里。

    颜良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二话不说,断然下令全军将士趁着夜色飞速撤离毕圭苑。如果再不撤离,天一亮,激战一天,精疲力竭的士卒们势必要被西凉铁蹄屠杀一尽。

    伊水河畔,恐怖而绝望的叫喊声震动天宇,象潮水一般的流民顺着仅存的三座桥蜂拥而过,场面混乱不堪。

    颜良驻马桥头,看看被流民挤得东倒西歪,停滞不前的大军,心急如焚。

    “大人,北军铁骑已经杀进毕圭苑。”

    “大人,郭汜、张济的大军正从东面包抄而来。”

    “大人。李傕的大军已经从正面杀到。”

    斥候们来往穿梭,情况越来越危急。大军如果被董卓围杀在了伊水河,几千北疆将士算是完了。

    “传令诸部,诛杀流民,迅速过桥。”颜良摇摇牙,突然放声吼道,“给我杀过去,杀过去……”

    传令兵愣住了,互相看看,谁都没有动。要屠杀这些无辜的百姓?这是大人的军令?

    颜良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们,再次吼道:“传令诸部,给我杀到对岸去。快……”

    北疆士卒犹豫不决,踌躇不前,他们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面对手无寸铁,哭天抢地的百姓,他们下不了手。

    毋丘毅的手下却毫不犹豫地举起战刀和长矛,一个个象凶神恶煞一般,杀向了乱糟糟的人群。

    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了夜空。流民们措手不及,顿时像韭菜一样一片片的仆倒于地。人头在黑暗里翻滚,断肢残臂在河面上飞舞,鲜血顺着堤岸和桥面流进了河水。绝望至极的流民们象发疯一般地嚎叫着,狼奔豕突,妄图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哪里有生路?一柄柄血淋淋的武器,一张张狞狰的面孔,肆意收割着他们的生命。流民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互相践踏而死,更多的人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数千大军踩着流民的尸体赶到了伊水河对岸。

    北疆军走在最后面。将士们看着脚下的残骸,望着河里的浮尸,闻着熏人的血腥,听着凄厉的呼号,一个个神色苦痛,悲凄而无助。难道这就是自己期盼的太平盛世?我们把大漠征服了,把胡人降服了,但为什么我们还是看不到太平安宁的日子?

    朱俊和河南府的一帮官吏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急速赶到了伊水河。

    他们惊呆了。伊水河边尸横遍野,已经成了屠宰场了。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朱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这是谁干的?”

    颜良迎上来,冷声说道:“我。”

    朱俊浑身颤抖,手指颜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把毕圭苑烧了,可你就是不干。”颜良恨恨地说道,“如果凌晨时分,大军先撤退,后烧毕圭苑,哪有这样的险情出现?”

    “你……”朱俊脸色铁青,右手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刀柄。

    “朱大人,没有军队,我怎么抗衡董卓?”颜良指着毕圭苑方向说道,“我就不明白,陛下那座游山玩水的园子为什么不能烧?”接着他脸露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人下次还把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我就把洛阳烧了,烧得寸草不留。”

    颜良打马而去。

    朱俊胸中极度气闷,头晕目眩,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于马下。

    ****

    十月上,大谷关。

    吕布率领大军赶到关隘。

    九月底他奉命出击后,和孙坚对峙于鲁阳。孙坚上次在阳人和大虎岭连吃败仗,被困在广成关动弹不得。当时如果不是徐荣和袁术及时握手言和,孙坚就要吃人度日了。所以这次他看到吕布再次杀来,一心想洗雪前耻,数次出城邀战,要和吕布对决。吕布不干,一口拒绝。

    孙坚去信嘲笑吕布,骂得很难听,什么匈奴人的孽种,轼杀故主,卖主求荣,投靠奸侫,能想出来的词都用上了。

    吕布不为所动,回书一封,信上只有两个大字,不战。他这里说不战,那里却派张辽、魏续、宋宪等人带着军队四处掳掠,就差没把鲁阳诸县挖地三尺了。鲁阳百姓深受其苦,纷纷南下向宛城逃去,但宛城一带也有北军。董越和李肃趁着袁术主力在襄阳和刘表对峙之际,在郦国、顺阳、宛城一带大肆烧杀抢掠。南阳百姓苦不堪言,成群结队向南逃亡。

    孙坚虽然心忧百姓之苦,却不敢随意派遣军队出城狙击,他担心中了吕布的诱敌之计,折损了兵力。他一心一意要和吕布主力正面决战。

    这时吕布接到了董卓要他立即回援洛阳的军令。吕布不知道洛阳出了什么事,匆忙带着大军退回广成关。他让张辽领三千人守关,自己带着五千大军日夜兼程北上,取道大谷关回京。

    田仪在大谷关相候。他对吕布详细解说了朱俊和毋丘毅背叛朝廷,联合颜良诛杀李儒,伏击刘靖,夺取毕圭苑粮草的事。

    吕布大吃一惊,“难道骠骑大将军背叛了朝廷?”

    田仪点点头,“九月底,北疆军突然攻击京畿,意图攻打长安和洛阳。看样子,骠骑大将军已经彻底给袁绍说服,背叛了天子和朝廷。”

    吕布震骇不已,大将军是不是要诛杀董卓,勤王除奸?以自己对大将军和北疆诸将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背叛天子和朝廷。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征服了大漠,建下了盖世功勋,有什么理由要舍弃这一切,反而去做个遗臭万年的叛逆?如果大将军决定要杀董卓,那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田仪接着说道:“颜良、朱俊、毋丘毅的大军在伊水河以南,他们只有几千人,不堪一击。现在相国大人带着李傕、郭汜等人的军队驻扎在伊水河以北,樊稠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洛阳,牛辅也已经在路上。为了永绝后患,相国大人打算亲自率军渡河南下攻击,让你和胡轸从大谷关、轘辕关北上攻击,以便对叛逆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吕布听了之后心里冰凉的。双方实力悬殊太大,颜良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骠骑大将军不会行此下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自己不是董卓的亲信,和西凉一系的将领一向不和,田仪不会告诉自己这个秘密,自己怎么办?是打颜良还是不打?打颜良,自己就和北疆军结下了深仇,背下了忘恩负义的罪名?将来如何面对骠骑大将军?面对徐荣、赵云?不打颜良,自己又如何取信董卓,伺机报仇?

    吕布忧虑不安,勉为其难地跟着田仪悄悄启程北上了。

    胡轸的大军还没有赶到集结地,攻击就已经开始了,吕布的大军独自承担了从南面攻击叛军的重任。

    斥候送来的消息让吕布暗暗松了一口气,颜良和朱俊领大军在伊水河一带迎战董卓的攻击,抵御自己的是毋丘毅。

    颜良等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董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各地征调近万大军回援,措手不及之下,遭到了迎头重击。毋丘毅和田畴率三千人和吕布激战数个时辰。到了黄昏时候,他们终于被吕布击破阵势,将士们死伤惨重,全面崩溃。吕布、魏续等人率军一路掩杀,毋丘毅于乱军中被一队并州兵击杀,田畴和一帮亲卫拼死杀出重围,直接逃向了虎牢关。

    田仪随即要求吕布趁胜攻击颜良。吕布断然拒绝,他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咆哮道:“我吕布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我不是瞎子,不是白痴。胡轸呢?胡轸在哪?他距离洛阳更近,为什么我能赶回来,他却不能?相国大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我吕布杀了,想把我的手下全部葬送在战场上?我不去,要去让胡轸去。”

    田仪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道:“奉先,这是战场,不要意气用事。”

    “战场?不要意气用事?”吕布一把拉过一名士卒,扯开他的皮甲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骨头,皮包着骨头,我的部下就是用这样的身躯抵挡敌人的战刀和长矛。你再去看看胡轸的兵,看看牛辅的兵,哪一个不是骠肥体壮?”

    “大人说过了……”田仪苦笑道,“诸位大人的粮饷都不够,相国大人并没有厚此薄彼之意。”

    吕布拂袖而去。田仪跟在后面苦苦相劝,并承诺这一仗打赢后,一定给吕布补齐过去欠下的所有军饷。吕布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命令魏续等人整军,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息,天亮后向颜良的大军发起攻击。

    天亮后,斥候来报。昨天凌晨,北疆军的吴雄、项澄等人突然在北邙山方向出现,他们偷袭了董卓大军的侧翼,重创了郭汜,然后大摇大摆地越过伊水河,和颜良会合。颜良随即撤军而走,回虎牢关了。

    董卓没有责怪吕布,相反,他重赏了吕布。

    一来吕布三天内急行四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以五千人和毋丘毅的三千兵激战一天,这时再让他继续攻击颜良,的确是强人所难。吕布如果继续打,即使能重创颜良,自己的残兵也必将死伤殆尽。另外,董卓知道了李儒被杀的真相。一个被俘的假军候告诉董卓,李儒是被毋丘毅杀的,而且纯粹是巧合,谁能想到那个时候李儒会到虎牢关督战。董卓后悔万分,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断送了李儒的性命。不过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毋丘毅死了,被吕布的并州兵杀了,这个仇总算报了。因为这件事,董卓开始对吕布青睐有加,甚至说将来要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负责自己的安全,让张辽去统领军队。

    吕布心中暗凛。他当然不会幼稚到相信董卓的这番鬼话。他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拒绝出兵攻击颜良,违抗军令的事,已经引起了董卓的忌恨。只是他不知道董卓是动了杀心,还是要割弱自己的兵权。

    董卓没有兵临虎牢关。这场内乱,打乱了他整个京畿策略,他必须要重新思考应对之策。

    毋丘毅死了,朱俊手上本来就没有兵力,而颜良又遭到了重创,所以洛阳短期内不可能再有战事。尤其现在吴雄、项澄和颜良会合了,北疆军到了一起,颜良没了挂心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打了。

    董卓也无力再战。此次内乱,董卓不仅损失了近万北军将士,还丢失了囤积于洛阳的所有粮草辎重。北军当务之急,是立即倾巢南下攻打颖川和南阳。

    “叔平,你立即到河东去。”董卓说道,“我必须先把豹子稳住。你对骠骑大将军说,我可以把洛阳让给他,但前提是,袁绍也罢,袁术也罢,必须要尊奉当今天子,要听从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否则,我绝不让出洛阳,我宁愿把洛阳烧成灰烬,也不会让它变成袁绍、袁术攻打关中的会盟之地。”

    董卓急令胡轸继续攻打颖川,李傕和郭汜率军南下支援。

    命令吕布继续攻打鲁阳,张济随同吕布一同南下,争取早日和董越、李肃两军会合,夺取宛城。

    命令樊稠打着诸部大人的旗号,佯装数万大军,分别屯兵于虎牢、孟津、小平津三关,诈做威逼攻击之势。

    董卓自己率军驻扎于显阳苑。

    ****

    十月上,河东,河北城。

    李弘率军驻扎于河北城。河北城位于中条山西南麓,和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的距离都在两百里以内,便于指挥。

    李弘到了河东后,北军的攻势随即减弱,又过了两天,北军干脆停止了攻击,不打了。

    现在谁都不知道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弘、徐荣和玉石等人心悬北疆将士的安危,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好几批,但没有任何回音。

    这天,驻守茅津渡的都尉郭勋亲自护送三个人到了河北城。司马朱穆看到这三个人,顿时脸色大变。

    “仲平,你怎么来了?父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朱穆一把抓住朱魭,急声问道。朱穆了解父亲的性格,不是生死关头,他不会把所有的亲人都送离洛阳。

    朱魭神情黯淡,低头不语。朱穆眼睛霎时就红了,他大声吼道:“你说话啊……”

    “公定兄,我们离开老师的时候,洛阳一切平静。”站在旁边的丁立小声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快带我们去见大将军。”

    李弘接过书信,马上递给了站在一边急得团团乱转的朱穆,“公定,你先看。不要急,有子善在洛阳,朱大人不会有事的。”

    朱穆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弘,躬身接过书信,急不可耐地展开细看。

    李弘转目看看三人,笑着问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你们怎么渡河的?”

    丁立指着身后的年轻俊秀儒生说道:“这多亏了杨华的帮助。”

    丁立和朱魭两人拿着朱俊的手令过了函谷关后,直接找到了弘农的杨阀,以朱俊的名义请求杨阀相助。杨阀一位长者立即派人把他们送到了黄河岸边的曹阳亭。这里是杨阀的一处庄园,看守庄园的杨阀主事喊来杨华,叫杨华用船把他们送到对岸去。丁立和朱魭看到驾船的竟然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布衣儒生,十分惊讶。杨华祖上是杨阀的旁支,因为家道中落,只好在杨阀的庄园里谋个差事勉强糊口。曹阳亭距离茅津渡八十里,不是战场,但他们非常不幸,刚到对岸就被巡值的北疆兵抓住了。三人被当作敌方的斥候关进了军营,丁立身上的信也被搜去了。校尉李尧看到这份信后,非常吃惊,急忙喊来郭勋,命令他把三人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听说杨华会驾船,非常好奇,特意问了几句。杨华说自己在黄河边长大,会驾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自己家里穷苦,从小就要帮父母做事。长大了,自己靠杨阀的接济读了点书,这才在庄园里算算帐,做点轻巧事。李弘笑道:“你暂时留下吧。驾船渡河很危险,一旦被北军抓住,命就没了。我这里缺人手,你先在府内帮帮忙吧,怎么样?”

    杨华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不敢说话。丁立急忙推了他一下,“快谢谢大将军,你这算是从辟于骠骑大将军府了,快啊……”

    杨华这才反应过来,大将军竟然亲自开口征辟他入府,天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难以抑止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泪水霎时模糊了他的双眼。

    朱穆仰天长叹,把书信递给了李弘,“这下麻烦大了。”

    李弘心里一惊。

    “董卓到了洛阳,父亲要杀他。”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七节

    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等人根据朱俊的信仔细推测洛阳可能发生的事,众人一致认为朱俊必定要联手颜良,否则,他没有退路。毋丘毅只有五千兵,即使他能够偷袭得手,但洛阳外围的各路北军随即就会迅速回援,把朱俊和毋丘毅包围在洛阳一带,让他们插翅难飞。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虎牢关。颜良会不会率军攻击洛阳?虽然他兵力不多,但依颜良的脾气,董卓打他,他绝不会放过还击董卓的机会。颜良会不会被北军围歼于洛阳城下?

    朱俊此时突然举兵起事,其目的当然是想把董卓拖在洛阳,给袁术、孙坚争取足够的反击时间,让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计策彻底落空。看来,朱俊非常急迫要诛杀董卓,要勤王除奸,挽救社稷,他对李弘、袁绍和袁术已经失去了信心,他要独木擎天了。

    如今董卓毁了制衡之势,朱俊又火上浇油,北疆和董卓彻底撕破了脸,李弘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董卓。打董卓是肯定的,如果任由董卓这样为所欲为,北疆迟早要被他拖垮,大汉社稷更是振兴无望。

    李弘本来是想利用制衡之势平息战火,稳住社稷,然后再以北疆的实力强大皇权,逐渐把各方势力集中到朝廷上,消洱危机。但由于董卓一心要诛杀袁绍等叛逆,连施暴行,导致制衡无法形成。后来如果不是兖青徐三州爆发黄巾军叛乱,袁绍和讨董大军自顾不暇,这制衡之势根本就没有部分实现的可能。

    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给了北疆和京畿喘息的机会,董卓和李弘只要联手,同舟共济,袁绍和讨董大军迟早都要灭亡。但董卓这个时候却奏请天子废除了五铢钱,这让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李弘再也无法忍受。董卓屠杀洛阳的宗室门阀和名士诸生,强行迁都,纵容将士掳掠京畿郡县,诛杀袁隗和袁阀至亲,他都能忍受。但董卓矫诏废除五铢钱,破坏北疆岌岌可危的财赋,他就不能忍受了。李弘随即改变策略,封锁了与京畿的联系,切断了双方货殖的来往,他打算借助制衡之势压制董卓,为将来讨董勤王做准备。

    被逼到绝路的董卓立即予以反击,主动攻击河东和南阳,力图破坏制衡,利用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和随即产生的流民泛滥,粮食紧缺等诸多危机,把李弘、袁绍等势力全部推进崩溃的深渊。董卓妄图以社稷倾覆和生灵涂炭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权势。

    李弘和北疆诸多大吏都看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能够保护大汉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击败董卓。但是,北疆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击杀董卓,勤王兴国,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力量。

    “无论洛阳形势如何发展,子善这七千人是回不来了。”徐荣轻轻搓着一双大手,担忧地说道,“河东目前只有从义的一万军,栖之的一万军还在路上,如果加上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虎贲,我们也只有两万五千人。以两万五千人强渡黄河攻击洛阳,兵力太单薄,失败是必然。所以今天这个机会我们是赶不上了,只能期盼颜良、吴雄他们守住关隘,坚持到下个月。”

    “下个月?”玉石叹道,“一个月的时间够吗?一个月后,我们能集结的兵力也就这么多。冀州四个屯田郡国至少需要两万戍守兵力,飞燕和云天不可能率军赶到河东。我们需要更多兵力。”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李弘,“大将军,再征屯田兵,你看怎么样?没有五万人,我们拿不下洛阳。”

    “河东的屯田兵是去年七月从流民中征募,他们开荒屯田可以,打仗太差。年初杨大人带着最精壮的一万屯田兵到洛阳,在河内一战中一箭未发,仅仅来回跑就跑掉了一千多人,这种兵不能再用。”朱穆摇手说道,“这种兵拿来充充场面,吓唬吓唬人可以,但打仗不行,反而坏事。玉大人临时征调的一万屯田兵,大将军不是命令解散回去秋收了吗?原因就在于此。要征屯田兵,我看还是从河套军屯区征调。河套屯田兵过去都是黄巾军,虽然三年多没有打仗了,但凭借他们过去在冀州、太行山一带的打仗经验,戍边没有问题。从河套征调两万屯田兵戍边,戍守边郡的两万步卒大军立即南下参战。”

    “公定这个主意不错。”玉石连声赞道,“打仗,还是用百战之兵最好。北疆军资短缺,需要精兵强将,五万兵就要当五万兵用。另外,让子龙再带五千铁骑南下,这样我们的攻击力量就够了。大将军你看呢?”

    李弘摇摇头。

    “现在十二万边军的军资已经成了北疆最大的难题,你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要再增兵两万。”李弘苦笑道,“我要裁兵,你们要增兵,什么意思?”

    “形势已经变了。”玉石说道,“没有兵力,我们怎么攻打洛阳?”

    “五万大军攻打洛阳,需要多少军资,你算过吗?”李弘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象董卓一样,纵容将士们四下掳掠,实在不行就吃人?”

    玉石没有说话。

    “董卓目前至少有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也用十万大军攻击他,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拿下洛阳和长安?董卓打输了,可以挟持天子逃到西凉,那我们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击杀董卓救回天子?如果这一仗一打就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是不是能一直坚持下去?”李弘无奈地说道,“先打洛阳的原因就在于此,伺机攻击洛阳的原因也在于此。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生存,保证自己不被董卓击败。我们败不起,打败了就很难翻身了。”

    “大将军的意思我懂,但董卓给我们这个机会吗?”玉石疑感地问道。

    李弘和徐荣互相看看,忧色重重。如果董卓主动求和,如果董卓没有遭到朱俊、毋丘毅的倒戈一击,如果颜良等人完全控制着京畿三关,那这个机会的确有,但现在就很渺茫了。

    徐荣稍加思索之后,手指地图说道:“在保证北疆的前提下,我们只能用最少的军资和最少的兵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兵马同时攻击洛阳,这也是袁绍和讨董大军在年初的时候最希望我们做的事。”

    “大人,袁绍与各地州郡的兵马现在都在和黄巾军激战,袁术、孙坚正在和董卓交战,短期内他们不可能有力量攻击洛阳。”朱穆说道,“如果我们不在十一月发起攻击,颜良他们就完了。”

    “我们可以主动和董卓言和,毕竟他的主要目的是颖川和南阳,不是攻打我北疆,他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李弘说道,“如果袁绍他们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各地的黄巾军,明年初我们就可以攻击洛阳了。”

    “公定,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一份书信给董卓,说我要和他谈谈。”

    “另外,你把我们对洛阳形势的估计,还有打算联合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共同讨伐董卓,攻打洛阳的想法告诉长公主和李玮,请他们仔细考虑考虑,然后想办法给我们两万五千大军筹集大约四个月左右的粮饷。”

    两天后,牛辅派人送来一份书信,说相国大人有事要和骠骑大将军商议。如果骠骑大将军同意,相国府长史田仪可以立即赶到河东。

    李弘急忙回书,同意田仪到河东来,并命令祭锋带着一百黑豹义从沿途保护,以免出现意外。现在北疆将士对北军和董卓的人非常仇视,路上要是那个不听话的军官带人把他杀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弘特意让朱穆回避了。李弘、徐荣、玉石三人先后看完董卓的信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俊还活着,颜良和吴雄等人也还活着。虽然七千北疆将士肯定有所折损,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暂时还在手上控制着,洛阳的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董卓的话能不能信?朱俊和颜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董卓说什么放弃洛阳之类的话根本就是胡扯,他担心李弘要打他,自己无暇分兵南下掳掠钱粮,所以才匆匆派田仪到河东来议和,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这一点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对董卓破坏制衡,攻打河东和驻守洛阳北疆军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切入主题。

    李弘说,我要立即派人到洛阳去。北疆和朝廷握手言和的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颜良,免得他再度出兵攻击相国大人,让双方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田仪同意。他说相国大人说了,我到了河东后,大将军就可以派人去洛阳了。但相国大人考虑到洛阳的安危,希望大将军下令北疆军退出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颜良的大军必须退到中牟一带。

    李弘不同意。北疆军退到中牟后,没有粮草接济,短时间还能支撑,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李弘说,说服袁绍、袁术需要时间,毕竟相国大人杀了袁隗、袁基和袁家五十多口人命,双方有血海深仇,要他们和相国大人同殿为臣,很难很难,所以他要求颜良带着北疆军回河东。

    田仪苦着脸说道:“大将军,现在你和相国大人互相都不信任,相国大人怎么可能会让颜大人带着北疆军回河东?洛阳是大汉根基之所在,如果毁于战火,社稷危矣。相国大人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决心退出洛阳。下官恳请大将军以社稷为重,还是早日督请颜大人率军离开虎牢。”

    李弘冷笑道:“相国大人既然决心退出洛阳,颜良为什么还要离开虎牢?”

    田仪劝道:“相国大人迟早都要把拱卫洛阳的重任交给大将军,将军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拱卫洛阳?”李弘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到洛阳去?先帝和陛下都让我戍守北疆,我怎能到洛阳去?你回去告诉相国大人,说我要上奏天子,恳请天子让长公主到洛阳主掌六州军政,统一指挥各州郡兵马平定黄巾暴乱。”

    田仪从容说道:“大将军此议甚为妥当。只是,现在……”

    “现在我要立即和袁绍、袁术联系。”李弘打断了他的话,“为了争取时间,我府内掾属要任意进出京畿,不得有任何阻碍。”

    田仪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将军如果不放心,我可以一直留在河东,直到相国大人西返长安。”

    李弘毫不客气的,当即把田仪留在了河东。田仪躬身告辞,回军帐给董卓写信去了。

    徐荣反复看着董卓的书信,疑惑地说道:“任由我们进出洛阳联系袁绍、袁术?难道董卓真的要放弃洛阳?李儒死了后,刘艾和田仪对董卓非常重要,他怎会舍得把田仪留在我们这里?这里面难道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东西?”

    李弘低着头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玉石皱眉沉思。

    “董卓不可能放弃洛阳。”李弘说道,“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能在近期内击败黄巾军,袁术和孙坚能顶住董卓的攻击,那么最迟到明年初,我们就可以同时攻击洛阳。董卓无力应对三个战场,他必定要回撤长安,然后……”

    徐荣和玉石神情严肃地望着李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李弘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要看黄巾军的脸色了。黑山的白绕、于毒也罢,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也罢,他们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再次下山。这样一来,我们能不能确保冀州不失?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力不得不回头平叛,那攻击洛阳之战就极有可能半途而废。洛阳还是董卓的。”

    “董卓凭什么认定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今年无法平定黄巾军的暴乱?”玉石十分怀疑地说道。

    “我们又凭什么认定黄巾军今年一定会被击败?”李弘说道,“当年皇甫嵩和朱俊等人之所以能在六到八个月内击败黄巾军,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朝廷充足的粮饷军械支持。后来朝廷又及时开仓放粮、赈济了大量的流民,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一部分州郡,但现在呢?现在袁绍和各地州郡的长官们一样都没有,就连平叛的军队都不能和当年的北军相比,他们在冬天来临之前能把黄巾军赶回山上就非常不错了。”

    “董卓当年参加过平定黄巾军的战斗,这些事他应该很清楚,他能预料到明年的形势并不奇怪。我打过黄巾军,这里面的事我也知道的很清楚。看样子,黄巾军要帮董卓的忙了。”

    徐荣看看愁眉不展的李弘,小声安慰道:“正清到兖州已经两个多月,应该有书信到了。看看他怎么说。不管明年有没有黄巾军暴乱,我们都要打洛阳,否则北疆怎么办?”

    朱穆极力要求到洛阳去,李弘没有答应。

    李弘把尉曹掾许混请到了大帐,请他到洛阳去一趟。

    李弘给董卓写了一份回书,废话连篇,关于北疆军是否退出虎牢等三关的事提都没有提。李弘对许混说,你见了董卓后,凡事都含混其词,实在不行就一问三不知,但你务必要尽快见到颜良,让颜良把洛阳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然后李弘把北疆打算联合袁绍、袁术攻打洛阳的事说了一遍。李弘说,你从虎牢关出发,绕道陈留郡到河内去见袁绍,和他仔细商量此事。让田畴到南阳见袁术,有消息就亲自回河东向我禀报。关于是否坚守虎牢关的事,李弘叫许混带话给颜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中牟或者豫州一带,以保存实力,为明年初攻击洛阳蓄积力量。如果兵力已经折损太大,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就地募兵补充。

    ****

    十月中,晋阳,龙山。

    长公主府在张温、丁宫、蔡邕等人的主事下,否决了李弘的提议,要求李弘立即从塞外调兵南下,趁着董卓攻打颖川和南阳的机会,西进长安勤王。

    长公主听了张温等人的禀奏之后,非常吃惊,“打仗是大将军的事,我们怎能干涉?”

    张温解释道,打仗的确是大将军的事,但打不打仗,在哪里打,却不是大将军的事,而是殿下的事。

    骠骑大将军主掌北疆十六郡军政,意思就是说北疆十六郡不管是兵事还是民事,都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这时骠骑大将军相当于一州的州牧。骠骑大将军督领六州兵事大权,这个意思是说,当这六个州有叛乱时,骠骑大将军无需天子圣旨,就可以率军平叛。但骠骑大将军只有战场指挥权,没有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

    长公主身份尊崇,是先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姐姐。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自然是家国合一,要一力承担拯救社稷的重任了。凭借着先帝的遗诏,当今天子颁赐的节传、斧钺,长公主权力之大,影响力之大,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凭这一点,做为人臣的骠骑大将军就要事事征询,不能有丝毫的谮越,以免违背礼法。

    另外,当今天子诏令长公主督掌六州军政。长公主的这个督领六州军政虽然权力很大,但它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是统领六个州的大州牧。如果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不就相当于大汉国的半个“天子”了,那皇帝还能坐稳江山?没两天就被杀了。这个督领几州军政的事一般也就在国家非常时期出现,而且肯定是皇室成员主掌此权,这个权力受到天子,朝廷和督领诸州的共同制约。简单的说,它没有人事权和财赋权,不能更换州郡长官,不能征调州郡财赋,它最大的权力其实是依托皇权而产生的协调权。

    比如现在兖青徐三州有蚁贼暴乱,长公主就可以协调六州长官,统筹调配平叛的兵力和钱粮。这时候骠骑大将军就相当于一州州牧,而袁绍就差多了,不过是个渤海郡的太守,冀州牧韩馥的下属而已。

    再比如这次打董卓。董卓权力很大,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如果天子不说他是奸侫,天下谁敢说他是奸侫?谁说谁就是叛逆,象袁绍、韩馥现在就是我大汉的叛逆。但董卓的确是奸侫,今天子年幼,他哪能分辨出董卓的奸和忠?而且天子受董卓挟持,他就是想说董卓是奸侫,他也不敢说出口。这时就需要长公主出面了。长公主出面号召天下州郡讨伐董卓,勤王兴国,匡正大汉,天下莫不从之。换句话说,在天子没有解困之前,长公主主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骠骑大将军权力再大,他也要受长公主节制,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都在长公主手上。

    骠骑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攻打洛阳的事禀奏长公主?原因就在于此。目前看来,李弘还是我大汉的忠臣。先帝当年的选择的确没错,先帝让殿下到北疆也没错,我大汉能不能再度中兴,希望就在骠骑大将军身上了。

    长公主似懂非懂。她担心自己出面干涉打仗会惹恼骠骑大将军,所以她不愿意在文书上加盖自己的印信。

    “难道殿下不想救出天子?不想拯救社稷?”

    长公主摇摇头。

    “那就请殿下盖上印信。”

    ****

    李玮勃然大怒。

    征兵南下,一路配合袁绍、袁术佯攻洛阳,一路以主力大军攻打长安。两路作战,这怎么可能?钱在哪?粮食又在哪?

    我们要攻打董卓,也就等于不承认当今朝廷,那么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应该暂归于骠骑大将军府,而不是长公主府。

    张温反驳道,是谁举起勤王讨董的大旗?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也反驳道,是谁统领北疆十二万边军?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张温冷笑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的,更不要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十二万边军了。莫非李大人认为这十二万边军是骠骑大将军的私人财产?”

    李玮骇然变色。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八节

    十月中,河东,河北城,骠骑大将军行辕。

    八百里快骑一天之内就把李玮的书信送到了李弘手上。

    李玮督请李弘在河东战事暂停之际,立即回晋阳主持大局。龙骧将军徐荣和折冲将军玉石都在河东,大将军担心什么?现在北疆最危急的问题不是讨董勤王,也不是粮食财赋,而是权力分配问题。如果我们任由长公主的权势在北疆迅速膨胀,长公主和大将军势必要陷入权力争斗,北疆将再无宁日,大将军想做的事都将成为泡影。

    李玮详细解说了长公主府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和提出的应对之策。由于长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对当前形势的看法不同,应对之策也大相径庭,两府之间的分歧非常大,根本没有协调的可能。正因为两府之间的分歧不可协调,两府之间的权力分配问题不可避免的摆到了案几上,而争论最激烈的就是军权分配问题。

    北疆大军现在是讨董勤王,稳定社稷的中坚力量,这支大军目前到底听谁的指挥?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到底隶属于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说,这件事张温大人只和我一个人私下做了商讨,两府尚没有正式合议,显然他想知道大将军的态度,以便迅速做出反应。

    我的威望和资历不能和张温相提并论,我也不知道大将军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我没有底气,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和张温为这件事争论。我气愤之下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结果张温质问我,说北疆军难道是大将军的私有财产?我很惊惧。张温说句话,说明长公主和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北疆大军的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了拿到手了。

    大将军你要知道。如今董卓已经和我们闹翻,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和压制大将军,如果这个时候张温以长公主的名义秘密上书天子,恳求天子把北疆大军置于长公主的掌控之下,你说天子和董卓会不会答应?北疆大乱,对董卓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董卓当初奏请天子赐封长公主以六州军政大权,派朝中七位大臣到北疆辅佐长公主的用心了。当初朝中大臣们出这个主意的目的当然是想逼迫我们攻打董卓,而董卓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更了解骠骑大将军。他知道为了争夺军队的控制权,北疆一定会乱。

    董卓看到北疆大乱的机会已经来临,必定会奏请天子答应长公主的要求。圣旨到了北疆,大将军是接旨还是抗旨?如果你接下圣旨,长公主和张温他们必定要把你架空,要知道北疆有九个将军十二个中郎将,谁都可以领兵作战。但这些人领兵打长安,董卓就未必畏惧了。如果你不接圣旨,公然违抗天子的命令,无视长公主的威仪,那大将军一直标榜自己尊奉天子,要振兴社稷又做何解释?在北疆诸吏的眼里,你和董卓、和袁绍又有什么区别?大将军的威望和忠信遭到严重打击后,将来如何镇制北疆?

    自从长公主到了北疆后,由于她身份、地位的尊崇和显赫,北疆诸府诸吏,门阀富豪,诸生儒士,布衣百姓无不对她敬若神明。先帝有二子一女,如今弘农王已死,天子蒙难,唯有这长公主带着先帝遗诏到了北疆,承担起了拯救社稷的重任,由此可见她在天下人心目中的份量。过去北疆以大将军的身份地位最为尊崇,大将军说了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大将军依旧手握重权,但在长公主面前,大将军不过就是一个大臣而已。所以现在在北疆,长公主代表着大汉,代表着天子,北疆人心中只有长公主,而大将军在大家的心目中,已经退居其次了。这个时候大将军如果公然抗旨,和长公主决裂,势必要受到各方的指责,北疆诸吏也会和大将军离心离德,北疆即使不乱,也会因此留下深重的隐忧。

    如果大将军在大家的心目中和董卓是一样的人,那么无论在北疆军中,还是在北疆诸府中,都会有人秘密联系长公主,阴谋诛杀你。这不是我危言耸听,你看看董卓,有多少人要杀他?北疆一旦发生暴乱,大将军还有回天之力吗?

    李玮最后说道,长公主督领六州军政,这个六州包括北疆,也就是说,长公主实际上掌握了北疆大军的部分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虽然还有一部分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在天子和朝廷手上,但因为现在天子蒙难,朝廷被董卓控制,实际上这部分权力也已经归于长公主。目前关东战事紧张,董卓无暇他顾,他不可能想到奏请天子再追加长公主一份圣旨。而张温等人考虑到当前形势和北疆现状,也肯定不愿意和大将军决裂,所以他也不可能恳请长公主上奏天子求旨。但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请大将军加强戒备,严防长公主派人西上长安。有这一份圣旨和没有这一份圣旨,对北疆来说,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请大将军务必不要疏忽。

    上个月我一再督请大将军拒绝朝廷使节入晋,但大将军执意不听。大将军说制衡之势刚成,需要天子和朝廷的理解与支持,不能公然抗旨。但现在形势风云突变,董卓和我们彻底决裂,制衡之势已经破坏殆尽,我们受制于长公主,如何应对?请大将军速速回晋。

    李弘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离开龙山之前,许多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虽然董卓暂时和我们言和,但北疆危机没有缓解,攻打洛阳的计策当然也就不能改变了。怎么突然就扯到了权力分配上?北疆危机怎么越来越大了?

    徐荣、玉石和朱穆先后看完李玮的急书,三人相视无语。长公主入晋后,对北疆的威胁终于开始显现了。

    “这都是我和仲渊的错。”朱穆十分歉疚地说道,“过去我不太了解大将军,对大将军的为人有些误解,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大将军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大将军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北疆,可以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办法都想尽了。但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无能,把大将军一步步拖到了绝境。”

    李弘看着朱穆,非常感动地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公定,不要这么说,我们都尽力了,何况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有办法。”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几年来,你们一直征战四方,从没有接触过朝政。你们想不到今天的事,可以理解,但我和仲渊应该早就想到的。”朱穆长叹道,“可惜,我和仲渊太年轻,我们除了在太学高谈阔论外,不过就是做了一阵子的郡府小吏,没有任何处理国事的经验。对政事也是一知半解,尤其对朝堂上的权势争斗更是一无所知,现在想想,真是为自己的无知而汗颜。”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从先帝时候开始,朝廷就已经在想方设法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的权势了,由于各种机缘巧合,如今他们终于成功了。”

    先帝在归天之前,做了两件最重要的事,一是给大将军两份遗诏,一是把长公主送到了河间国。虽然先帝的目的看上去都是为了皇统,但其实先帝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给大将军的两份遗诏一份立即送到了北疆,一份交给了袁隗。袁隗非常理解先帝的意图,即使皇统的事已经解决了,但大将军的事没有解决,尤其后来又冒出个董卓,于是袁隗就有了一石二鸟之计。那石头就是讨董联盟,而二鸟就是大将军和董卓。

    一个石头要砸死两只鸟,需要各种条件,不是想砸就能砸死的。能砸死两只鸟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绳子捆住两只鸟的脖子,然后再把这两只鸟砸死。捆住董卓的绳子就是天子,董卓挟持天子,天子蒙难,不打也要打。捆住大将军的绳子就是长公主,长公主要勤王除奸,不打也要打。现在这两只鸟都被捆住了,就等着石头来砸了。

    长公主如果没有先帝的遗诏,最多也就有身份无比尊崇,但有了先帝的这份遗诏,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看诏书不是只看内容,而是要深刻领悟诏书的主旨,天子的心意。先帝遗诏的主旨是什么?是稳定社稷。天下人都知道,先帝解决皇统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稳定社稷,但现在先帝的终极目的并没有达到,也就是说先帝这份遗诏的效力依然存在。

    先帝给大将军的另外一份遗诏是什么?汉,一个大大的汉字,其主旨是什么,不言而喻,是忠诚,是对大汉社稷,对先帝,对天子遗诏的忠诚。

    面对一个长公主,两份遗诏,大将军该作出何种选择?这根绳子,大将军愿不愿意套到自己的脖子上?显然,大将军不愿意。大将军宁愿抗旨,也要压制各方实施制衡之策。于是,天子修改律法,公开授予长公主督领六州之军政,派出朝中七位老臣来辅佐长公主,利用大将军不谙朝政的弱点,悄悄地把这根绳子套到了大将军的脖子上。

    我们为什么疏忽了?因为我们一直承认当今天子和被董卓所把持的朝廷,我们至今都没有公开宣布勤王讨董,我们一直都在低着头努力摆脱北疆所面临的危机。我们还在幻想着假以时日我们可以利用北疆强大的实力逼迫董卓还政于天子,所以我们都疏忽了长公主和长公主潜在的巨大权势。

    此时大将军已经和董卓翻脸,长公主再无顾忌,立即就可以奉先帝遗诏,宣布天子和朝廷都已经被董卓所挟持,天子圣旨为董卓矫诏,没有任何效力,诏告天下州郡共同讨董勤王。而长公主就此掌控了代行国事的大权,获得了比大将军更大的权力。至此,大将军在北疆的权势开始受到长公主的制约,实力也将被长公主一步步削弱。

    我们可以就此设想一下,长公主举起讨董大旗后,天下会是一个什么形势?袁绍位卑权轻,他和他的讨董联盟会毫不犹豫地聚集到长公主这面大旗下。袁绍手中的“承制诏书”和长公主的显赫身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袁术和孙坚等人就更不必说了。从长公主这个角度来说,她也需要袁绍、袁术这两方势力来制约和平衡大将军的权势。所以她会非常小心地避开皇统问题,把袁绍、袁术拉到讨董大旗之下。大将军怎么办?先帝给大将军的两份遗诏已经公开于世,大将军如果再不讨董,再不勤王,再不尊奉长公主之令出兵拯救社稷,声望和威信将会荡然无存,其下场不问可知。

    大将军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北疆不是你大将军的封地,不是一个诸侯国,它只是大汉疆域的一部分。北疆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包括军中的大小将领,北疆诸府的大小官吏,基本上都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大家都是因为你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所以才遵从你的军令,才听从你的指挥。如果大将军公然和长公主决裂,大将军凭什么让北疆的人相信你的忠诚?凭什么让人相信你能稳定北疆,拯救社稷?除了一部分绝对忠诚于你的胡族和亲信,你还能得到多少北疆人的信任和支持?北疆人都不信任你支持你,袁绍、袁术又怎会信任你?大家如果不能聚集在同一面大旗下,不能齐心合力,又怎么讨董勤王?怎么拯救社稷,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你们或许认为长公主没有军队,没有实力,大将军完全可以待仗手中的实力牢牢地控制她。那么我问一句,今天大汉的乱局是由何而生?是因为袁绍和各地州郡反对董卓主政?董卓为何可以主政?是因为他控制了天子。你们要知道,董卓即使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他控制天子本身却就是大奸大恶之举,天下人人可以讨之。大将军如果倚仗军队控制长公主,我可以肯定地说,北疆要乱。为什么?冀州韩馥大人首先就会切断对北疆的援助,幽州刘虞大人也会愤而反击,袁绍、袁术之流更会推波助澜,他们绝不会在一个奸侫董卓还没有被消灭的情况下,眼看着另一个奸侫董卓再次产生。

    北疆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如果我们失去了冀州的四个屯田郡国,失去了冀州的援助,百姓会因为饥娥而暴乱,十二万大军会因为没有口粮而崩溃。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还能力挽狂澜吗?董卓好歹有关中之利,而我们呢?我们只有贫瘠的三晋和荒凉的大漠。大将军会背着叛逆的恶名,先于董卓而败亡。

    如果大将军甘愿做大汉叛逆,甘愿放弃北疆四处征伐,甘愿和董卓同流合污,甘愿涂炭天下生灵,甘愿让大汉社稷倾覆,大将军可以为所欲为,干什么都行。但大将军必定会众叛亲离,会迅速死于战乱。大将军可以放眼看看历史,在没有任何根基之下,以一人之力倒行逆施阴谋篡国的叛逆,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不过就是涂炭生灵遗臭万年而已。

    北疆刚刚经历远征大漠之战,大军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而朝廷又因为连番战祸断绝了大军的粮饷,军队内部有危机。北疆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北疆的承受能力,各地屯田又未见成效,而各地州郡的流民还在不断北上,北疆有财赋粮食危机。长公主到了北疆,天子修改律法赋予她凌驾于北疆之上的权力,而这时董卓又偏偏破坏了制衡,导致北疆立即产生了更为严重的权力危机。北疆存亡,尽在大将军一念之间。

    北疆的权力危机是从先帝时就种下的,到今天,终于完全成形。张温的那句话让李玮胆战心惊,不敢出言顶撞,就在于这个危机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朝中的大臣们一致推荐张温等七位老臣到北疆,考虑的极为周全,他们把方方面面的情况全部想到了,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遗漏。

    张温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奏请长公主诏告天下勤王讨董?张温明明知道北疆现状,他本人又亲自指挥过西疆平叛大战,但他为什么还要提出两路作战,同时攻打长安和洛阳的必败之策?张温为什么私下和李玮商谈此事,却没有召集两府合议,公开提出此策?

    朱穆看看李弘,拱手说道:“大将军,张温大人在问你,你到底是忠于大汉?还是忠于你自己?”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二十九节

    李弘神情凝重,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忠诚于大汉,这是我的家。”

    朱穆脸上一喜,徐荣忧色重重,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沉默不语。

    玉石盯着滔滔不绝的朱穆,若有所思。

    朱穆把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危机的前前后后分析得非常透彻,虽然有些话未免言过其实,但因为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产生认识上的不同也无可厚非。不过,玉石注意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朱穆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朱穆显然赞同把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行政权让出一部分给长公主。另外,玉石也注意到李玮在那封书信中没有提出任何应对之策,只是督请李弘回晋,这大违李玮一贯的行事作风。是不是说,李玮也赞同让权?李玮、朱穆是北疆大吏,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史、司马,可以说是帮助李弘主掌北疆军政的左膀右臂,两人对北疆、对李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这两人都力主骠骑大将军让权,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北疆的士人都认可长公主对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的掌控?

    朱穆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骠骑大将军都没有掌控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的依据。相反,长公主却有,她如果执意要拿走这个权力,李弘只有和长公主决裂。和长公主决裂的后果,朱穆也解释得很清楚了。说来说去,都是先帝种下的祸根,如果长公主不到北疆,哪来这些事?

    “公定,军事决策权和行政权一旦给长公主了,对北疆大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玉石试探着问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朱穆听到李弘那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回答,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神态显得极为欣喜而轻松。

    “玉大人,你这么想,是因为你对国家政事不是非常了解,也太轻视张温、丁宫这些老臣了。他们能任职三公,辅佐天子处理国事,头脑怎么会简单到强行夺权,倾覆北疆这种地步?”朱穆笑道:“大将军如果因为这件事和长公主决裂了,试问对天子,对长公主,对北疆,对整个社稷有什么好处?难道几位老臣到北疆来就是辅佐长公主倾覆大汉社稷吗?”

    李弘、徐荣和玉石疑惑地望着朱穆。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你们可以再看看仲渊的信,再仔细看看,仲渊为什么要在信中一再提到长公主的显赫身份对北疆的影响?为什么一再提到长公主如果强行求得天子圣旨,和大将军公然决裂的后果?为什么一再提到张温只和他一个人私下商谈这等关系到北疆生死存亡的大事?”

    朱穆拿起李玮的书信,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仲渊这一句话,不知道你们可理解了。仲渊说,勤王只是手段,稳定社稷才是目的。稳定社稷是先帝的终极目标,也是我们今天正在为之努力的目标。试问诸位大人,勤王后,社稷能不能稳定?答案不言而喻,不能稳定。依照目前的形势,我们即使能在几年内击败董卓救回天子,但大汉没有五年,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到黄巾军暴乱以前的稳定局面。”

    “仲渊这句话,大将军和两位大人可能一扫而过,没有引起你们丝毫的注意,但正是这句话,才是这份信的主旨。”朱穆看看神情尴尬的三人,继续说道,“我们往往注重手段,陷入为手段而战的迷惘里,却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我们现在谈稳定社稷的事,让我们暂时忘记勤王。”朱穆笑眯眯地说道,“如何才能稳定社稷?仲渊给了大将军三个应对之策。”

    “首先是尊奉长公主。自从长公主到了北疆后,北疆的确有了不少变化。比如过去我们总是抱怨诸府掾属不够,造成上下政令不通,办事成效甚微,但现在这种情况随着长公主的到来正在得到逐步改善。各地战乱,不少儒士过去都选择南下荆、扬两州,但现在有人开始选择北疆作为避祸之地了。再比如北疆的门阀富豪,由于长公主的恳求和劝说,门阀富豪们要比过去更加愿意接受和配合北疆诸府下达的诸多政令,这使得北疆的稳定有了更多的保障。还有这次到冀州购买粮食的事,四位老臣同时出面,其结果可想而知。也就是说,长公主可以帮助北疆,我们要尊奉长公主,把长公主的这些优势全发挥到极致。这无论对稳定北疆,还是对振兴社稷,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要想把长公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大将军就不能和长公主决裂。这是仲渊的第二个应对之策。不和长公主决裂,是不是大将军就必须让权?不是。”

    “大将军让权,也就是长公主夺权,其后果必然会导致双方决裂。所以为了早日稳定社稷,必须要把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两股力量整合到一起,而这正是朝中的大臣们派遣张温等七位老臣来到北疆的真正原因。”

    “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两股权势如果完全整合,大将军的权势会更大,而长公主的权势也更加显赫。也正因为长公主和大将军从这次整合中得到巨大利益,双方才能精诚合作,群策群力,大汉才能看到中兴的希望。”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地对张温、李玮和朱穆这些士人又是敬佩又是惊惧。北疆的权力危机在这些人的眼里竟然不是危机,反而成了整合力量,早日振兴社稷的契机。

    “公定,怎么整合?你能说说吗?仲渊说话藏头掐尾,说了和没说一样。”玉石十分恭敬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将军不但不用让权,还能得到更大的权力?”

    朱穆手捻短须,稍稍思索了一下,“徐大人,玉大人,你们常年征战疆场,对朝政的确不熟悉,甚至可以说很陌生。大将军虽然督领北疆军政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但大将军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府衙具体事物基本上不过问,都是由赵岐老大人和仲渊,还有府内诸曹掾属自行处理。到目前为止,大将军对府衙的具体运作和府衙诸曹的作用可能还不是非常的了解。比如说,诸位大人知道粮食很重要,但诸位大人知道各级府衙把一个农户家里上缴的粮食送到国库,需要经过多少种办法,运用多少道手续吗?”

    三人摇摇头。这事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过程。虽然是一件收几十斤粮食的小事,但其中却涉及到国策、官制、财赋、民事等等诸多方面,详细解释起来可能要几个时辰。

    “大将军率军远征大漠,十几万将士立下了盖世功勋。但远征大漠的胜利难道仅仅是十几万将士的功劳吗?”朱穆说道,“从朝廷到各州郡县府衙,从天子、大臣到民夫、普通农户,大汉国上上下下都为远征大漠的胜利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汗水。我们就说说董卓,他在我们远征大漠的时候,需要督领朝廷相关府衙给我们筹措粮草军械,他和整个朝廷为远征大漠做了多少事,大家知道吗?如果没有董卓和朝中大臣们,还有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的努力,远征能取得胜利?大漠能被我们征服吗?说句良心话,我认为大将军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无法征服大漠。”

    “正是朝中大臣们,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和大汉几千万百姓们的血汗,成就了大将军和北疆将士们的荣耀和功勋。”

    “现在大将军为了大军粮饷的事殚精竭虑,应该能深刻体会到当初董卓主掌朝政时候,他和朝中大臣们,各州郡县府衙官吏们的辛劳和为此做出的功绩。”朱穆看看深有同感的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突然提高声音说道,“那么,远征大漠和振兴社稷相比,哪一件事更难,更需要耗费财力,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需要举国上下的同心同力?”

    “当然是振兴社稷。”玉石说道。

    “以大将军和十二万北疆将士,再加上北疆十六郡的财力,能不能独立支撑起振兴社稷的大业?”朱穆接着问道。

    “当然不能。”李弘说道,“我们需要朝廷,需要更多州郡的支持。现在我们生存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振兴社稷?”

    “那朝廷在哪?各地州郡的力量又如何才能整合到一起?”朱俊继续追问道。

    李弘、徐荣和玉石霍然醒悟。

    朝廷被董卓所胁持,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各地州郡失去了朝廷的掌控,成了无根的浮萍,早已是一盘散沙。虽然袁绍以所谓的承制号令天下,李弘以制衡约束各方权势,但都掩盖不了大汉州郡各自为政的事实。这时候,大汉国最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朝廷,一个可以控制和整合各地州郡力量的朝廷。

    朱穆望着三人恍然大悟的表情,微微一笑。

    “朝廷的作用是什么?就是充分利用我大汉国的资源整合国力。国力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大汉国近千万户人家的钱粮。朝廷的作用就是用各种办法把这些钱粮集中到一起,然后利用这些钱粮给大汉国千万户人家创造更多的财富,让大汉国千万户人家的钱粮越来越多。”

    “朝中的大臣们显然已经看出形势的发展对大汉社稷越来越不利。长安的天子和朝廷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摆设,不但无法为挽救社稷做出一丝一毫的贡献,反而成了摧毁社稷的帮凶。为了挽救社稷,他们终于痛下决心,重建一个朝廷。为此,他们一口气派出了七位德高望重的大汉柱石,他们把振兴社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大将军身上。”

    朱穆无奈地笑道:“其实,袁隗也罢,袁绍和韩馥也罢,他们都是对的,没有朝廷,一个孤零零的天子有什么用?要想迅速恢复社稷的稳定,首先就要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击败董卓。要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就要按照大汉官制组建朝廷。袁绍虽然有袁阀为依靠,但他位卑权轻,最多也不过给自己封一个车骑将军,他没资格组建朝廷,所以他极力主张重建皇统。”

    “我不知道袁绍、韩馥等人是否理解了袁隗的意图,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暗藏私心,但重建皇统,组建朝廷,整合州郡力量,的确是迅速击败董卓,恢复社稷的最快最好最有效的办法。袁隗的确有经天玮地之才,不愧是大汉的柱石,他如果能亲自到冀州主持大局,也许社稷已经恢复在望。”

    “袁绍和讨董联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包括大将军拒绝了他的恳求转而致力实施制衡,青州黄巾军暴乱等原因,他没能做到重建皇统,组建朝廷,整合州郡力量的目的,他和讨董联盟陷入了绝境,不知道何去何从。如今州郡各自坐大,袁绍几乎失去了对讨董联盟的控制,他现在只能利用自己的权势对各地州郡施加一些影响力了。”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此时总算完全明白了长安朝廷的大臣们为挽救社稷而精心策划的振兴之计。

    袁绍是个失败的例子,重建皇统的阻力太大,不仅仅北疆和大多数州郡不同意,就是长安朝廷自己也不同意。所以他们最终想到了先帝的另外一个骨肉,长公主刘萧。以长公主代领国事,这样最敏感的皇统问题就解决了。没有了皇统问题的困扰,组建新朝廷就要容易得多。因为有了代表皇权的长公主,有了比较完善的大汉官制构架的朝廷,那么安抚和整合一盘散沙的各地州郡就有了可能,拯救和振兴大汉社稷才有了希望。

    “北疆应该是支撑这个新朝廷的最大力量,大将军除了现有的权力,还会得到更多的权力。因为这时候大将军不是一个人带着北疆在孤军奋战,而是和长公主,和新朝廷一起,带着整个大汉国的力量在共同奋战。”朱穆说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张温所带来的具体计策是什么,不知道这个新朝廷能不能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实现振兴社稷的愿望,但我们现在占据了大义,天下人都能望风而从的大义,占据了让国祚得以延续的先机,占据了尽可能多的力量,这就足够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有目的总比没有目的好。”

    “但这一切,都需要大将军的忠诚,对大汉社稷的忠诚,如果没有大将军的忠诚,这就不是艰难振兴社稷之举,而是迅速倾覆社稷之举了,因为董卓就是一个例子。”朱穆看着李弘说道,“如果董卓控制着天子和长安朝廷,大将军控制着长公主和晋阳朝廷,袁绍和各地州郡再无希望,他们会干什么?由此大汉倾覆,所以张温只是试探,如果大将军拒绝,他可能迅速带着长公主离开北疆到冀州,并且让大将军背下和董卓一样的叛逆恶名。”

    “为了防止长公主和张温等人做出不利于大将军的举动,李玮随即做出了第三个应对之策,杀。”

    “李玮恳请大将军防止长公主向天子求旨,其真正的用意是想告诉大将军,如果大将军不同意张温之策,立即把张温之策告诉董卓,求得一份把长公主送回长安的圣旨,同时抽调兵力秘密北上,包围长公主府,以避免北疆之祸。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李弘、徐荣和玉石顿时脸显惊色。

    “张温为了安全,一定命令长公主的虎贲军暗中包围了骠骑大将军府。”朱穆摇头道,“当初我劝大将军把两千虎贲卫士留下保护骠骑将军府,但大将军执意不从。张温是个好人,但为了社稷利益,好人也会变成坏人的,大将军太信任他了。”

    “我当然信任他,因为我了解他,张温大人的心里只有大汉社稷。”李弘忽然想到自己已经认可朱穆所说,心情立即轻松下来,“公定,你说这封信,是不是张温大人先看过了?”

    “不会。”朱穆笑道,“现在龙泉只有长公主府的两千五百名虎贲军,仲渊不得不小心一点,尤其这封信关系到长公主的性命,北疆的危亡。”

    “仲渊这封信是不是只有你看得懂?”李弘拿起李玮的信左看右看,十分怀疑地问道,“你们俩个是不是有什么暗语?难道你真的有这么聪明?”

    徐荣、玉石和朱穆大笑。

    “公定,我们怎么回书仲渊?”李弘笑着问道。

    “天子的权力都是长公主的,朝廷的权力都是长公主府的,骠骑大将军府的权力还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权力,我们绝不违背大汉律法。”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三十节

    一天后,李玮的书信再次送达骠骑大将军营。

    一切如李玮、朱穆所料,张温得到骠骑大将军的肯定答复后,果然拿出了一套精心准备的新朝廷架构。

    李玮在书中对张温所提的方案做了详尽的解释。

    长公主一旦诏告天下,主理国政,组建朝廷,勤王讨董,振兴社稷,这对董卓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这对董卓控制下的京畿和西疆州郡,对还在观望犹豫不定的部分州郡,都是一个明确的宣告。董卓是大汉叛逆,他挟天子号令天下,祸害社稷,致天子掌难,社稷危亡,大汉上下需齐心协力,共讨董贼,勤王兴国。

    同时,这也赦免了袁绍和讨董联盟的所有罪责,袁绍和讨董联盟随即成为国家功臣,大家随即聚集在长公主主政的新朝廷下,共同为大汉社稷而奋战。

    不过,由于要恪守尊奉当今天子,尊奉一个朝廷的原则,所以这个新朝廷不是重建,而是在长安朝廷的基础上分出了一部分,主要是由在各地任职的京官构成。

    长公主代理国事,长公主府相当于内廷,从事掾属相当于内廷的尚书,主要行尚书台事。

    外廷由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监御史府构成。

    太傅府行丞相事,府内置东、西等十三曹,主掌大汉行政。

    骠骑大将军府行太尉事,主掌大汉军事。

    监御史府行御史大夫事,主掌监察。监御史府不再隶属于骠骑大将军府,而是和骠骑大将军同列。

    本朝目前的三公是由太尉、司徒、司空构成,每公领三卿,其实也就是把过去丞相的职责一分为三,但张温把这个三公官制又改回到本朝立国初期的三公官制了。

    本朝立国之初的三公官制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是最高行政长官,权力最大,无所不包。太尉除了军事外,其他事几乎不管,不过就是例行参加国事合议而已。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本朝过去有个惯例,一般做丞相必须要先做御史大夫。

    张温为什么要改三公官制?

    过去丞相不但要管国事,还要过问皇帝的家事。所以那时皇帝如果有什么事,先交待御史中丞,由御史中丞禀报御史大夫,再由御史大夫禀报丞相。丞相有什么事,也由御史大夫转中丞,再由中丞转内廷。皇权和相权是分开的,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遇到孝武皇帝这样雄才大略的天子,这事情就不一样了。孝武皇帝要建下万世功业,要夺丞相的权,所以当时外廷九卿都直接向内廷听受指令。内廷尚书台权重就是开始于此。

    张温的意思很明显,在振兴社稷期间,绝对不让长公主独揽国家权柄。

    大汉现在的太傅是刘虞。刘虞是宗室大臣,本朝柱石,长公主的叔伯,李弘的故主,北疆幽州籍将领的老上官,本人品行才智也是大汉上上之选。先帝临终前就曾拜他为托孤辅政大臣,但可惜先帝早死了一点,刘虞无法在先帝回来之前主掌大局。如果刘虞能及时回到洛阳,大汉社稷也不会陷入今日这般绝境。现在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天下有本事主掌国家权柄的,只有刘虞,没有谁能代替刘虞的位置,一个都没有。天下能让骠骑大将军李弘和北疆大军都能信服的人,只有刘虞一个人。

    骠骑大将军李弘领大将军事,已经得到了征伐四方的战场指挥权。如今再给他行太尉事,那么军事行政权也就全部给了李弘,剩下的就是军事战略决策权。

    在这个本朝立国之初的三公官制里,军事战略决策叙也是皇帝的,但它有个灵活性,比如遇到了弱势皇帝强势丞相,这决策权就是丞相的。遇到了象孝武皇帝这样的强势君主,决策权就是皇帝的。后来内廷权重,大司马大将军辅政,三公官制修改,这决策权就是内廷的了。

    现在长公主肯定是弱势皇权,刘虞肯定是个强势“丞相”,李弘也肯定是个强势“太尉”,那这军事决策权是不是就由这两个人共掌?不是,是三个人共掌,还有一个是监御史,这个监御史是冀州牧韩馥兼领。

    张温拿出这么个三公官制,算是煞费苦心,面面俱到,把什么都考虑了。要打仗,就要钱粮,这钱粮从哪来?北疆和幽州是两个难兄难弟,一对穷光蛋,只有冀州有钱粮。能不能打仗,最后不是靠有没有军队,而是靠有没有粮草辎重。如今现状摆在这里,只要大家尊奉长公主和设在晋阳的朝廷,将来只有两个战事需要决策,一个是平叛,一个是讨董。而这两个重大决策和三个人都息息相关,即使有些分歧也不会太大。

    朝廷下面就是各地州郡。

    冀州牧韩馥在崔烈、马日磾、陈纪、袁滂四位老臣的劝说下,必定会响应,至于青州刺史焦和、兖州牧刘岱、豫州牧孔伷等人,当然就不要说了,这一点张温有十足的把握。荆州、扬州因为路途遥远,途经州郡又有黄巾军,所以联系不方便,不过明年春一定会得到回信,张温对他们的响应也是信心十足。太傅刘虞主掌幽州军政,骠骑大将军李弘主掌北疆军政,这两州自然就不必说了。

    按照张温的设想,平定黄巾军叛乱和讨伐董卓这两件事应该能在两到三年内结束,他唯一担心的是董卓挟持天子逃到西疆。当年西疆大战把他打怕了。现在可不象过去,过去朝廷可以向西疆源源不断地输送粮草辎重,现在不行了。没有五年以上的休养生息,大军根本无力远征西疆。天子蒙难日久,皇统的事情会变得非常非常的棘手。

    李玮说,张温、丁宫和蔡邕三人反复解释,一旦长公主诏告天下勤王讨董,晋阳朝廷设立,天子和长安朝廷就形同虚设,各地州郡必会闻风而从,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就会骤然增加。无论是讨董还是平叛,都能形成巨大合力,一战而定。所以如果李弘同意朝廷的这个策略,那就立即回书,张温将迅速派人到幽州延请太傅大人刘虞和卢植,冀州牧韩馥到晋阳商讨大事。

    李玮最后说道,张温带到北疆的这个方案非常完美,显然长安朝廷诸多大臣们为此精心筹划,深思熟虑了很久,朝中的大臣们为了振兴社稷的确算是殚精竭虑,耗尽了心神。

    这个方案对各方势力都有好处,无论是长公主、太傅大人刘虞、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等州郡官僚,都从中得到了收益。

    以大将军和北疆目前的实力,根本谈不上做出什么军事上的决策,相反大将军受制于人口财赋和粮食等危机,正是一筹莫展,岌岌可危的时候。而晋阳朝廷的建立恰恰帮助大将军缓解了北疆目前面临的这些危机。现在大将军真正意义上得到了大汉的军事行政权和部分军事战略决策权,大将军的权力明显增加了。军事行政权最主要的是人事权,军资分配权和组织训练权。有了这个实质上的人事权,大将军可以任意指派调遣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将领。隶属于晋阳朝廷的各州郡军队几乎都在你的控制下。

    太傅大人刘虞行丞相事,做他自己本来应该做的事,但他依旧是幽州牧,他最关心的幽州诸多困难可以因为这个朝廷的建立而得到部分解决。

    韩馥也罢,袁绍也罢,所有讨董联盟的人终于为自己的讨董找到了大义,叛逆、灭族、遗臭万年的阴影终于从心里散去,等待他们的将是盖世功勋和青史留名。而尤其让他们最感到欣慰的是,李弘这头血腥的豹子终于成了同殿之臣,不要再为他的强横武力而提心吊胆了。相反,有了李弘和北疆大军,平定黄巾之祸,讨董除奸,都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再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了。

    当然了,天子,长公主和朝廷,是最大的收益者,因为他们保住大汉社稷,保住了倾覆在即的万里江山,保住了千千万万条苍生的性命。

    恳请大将军为了社稷苍生,立下决心。

    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四人把李玮的书信翻来复去地看了七八遍。

    朱穆不停地给三人解释大汉官制的演变过程,以及张温所建议的这个三公官制中所蕴涵的“三权分立”和其中的优劣,还有这种朝廷构架对解决当前大汉危机可能产生的结果。

    “大将军,徐大人,玉大人,你们怎么看?”

    李弘笑道:“刘大人来了,真的太好了。我没有意见,只要跟着刘大人后面,怎么办都行。他叫我打东,我绝不打西。”

    玉石高兴地说道:“我和大将军一样,愿意跟在刘大人后面为国效力,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徐荣把李玮的书信递给朱穆,慢悠悠地说道:“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一帮奸侫乱贼岂能轻易倾覆?看起来,我们打不了几仗,就可以回家了。”

    朱穆接过书信,随手丢到了案几上,神情忧郁。

    “怎么?这次仲渊又在书信上写了什么暗语?”李弘笑着问道,“他又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仲渊给张温几个老头子说晕了头,此策也能称为完美?其中隐忧甚多,甚多啊。”朱穆叹道,“我本来以为张温会重建一个新朝廷,谁知道他弄了这么个四不象朝廷出来,后患无穷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给这帮墨守成规的老头子白白浪费了。”

    李弘、徐荣和玉石三人疑惑不解地看着朱穆。

    “大将军过去喜欢披头散发,那时他象一位将军吗?不象。”朱穆苦笑道,“现在呢?现在大将军仪容整洁,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大将军。”

    三人若有所悟。

    “算了,不说了,也许我错了。袁绍就是例子。他大张旗鼓要说什么要重建皇统,还一口气连杀四位大臣以表决心,结果如何?响应者寥寥无几,骂声一片。朝中大臣们可能也有同样的担心,如果长公主可以代行天子事,任意拜封大臣,那后果也许和袁绍一样。”朱穆挥手说道,“正象徐大人所说,大汉四百年基业,岂是一帮逆贼所能倾覆?不想了,既然大将军和两位大人都同意,我就回书晋阳了。”

    李弘笑道:“我亲自回书张温大人,你给仲渊回书,让他和长公主府具体商谈,听从张温大人的安排做好前期准备。”

    “另外,给漠北都扩府的鲜于辅、云中行辕的赵云、常山的张燕、壶关的麴义、上谷的阎柔各自修书一份,把此事详细告诉他们,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请杨华来,让他去一趟洛阳,把此事告诉朱俊大人和颜良。尽快把他们的意见带回来。”

    徐荣补充道:“告诉颜良,叫他时刻注意董卓的动向,免得消息泄漏后遭到董卓的突然袭击。”

    ****

    十月下,冀州,邺城。

    马日磾等四位老臣到了邺城后,受到了韩馥隆重的接待,诸般事宜进行地都非常顺利。韩馥能答应的都答应了,不能答应的也解释得很清楚。过了几天,崔烈、陈纪、袁滂三人赶到渤海郡,河间国和安平国一带向当地的门阀富豪们买粮去了。年纪最大的马日磾留在了邺城。

    这天,马日磾接到张温的八百里急书,匆忙赶往冀州府。

    韩馥的反应并没有马日磾想象的那样激动和兴奋,他神色平静地问了一些细节,然后说要和自己的僚属们商量商量,有了结果后立即回复马日磾。

    马日磾非常生气,质问他,这事有什么商量的?难道你还想独自勤王不成?当初袁隗安排你到冀州任冀州牧的时候,是怎么对你说的?你难道都忘记了?

    韩馥看到马日磾生气了,急忙说道:“老大人,你误解了。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个晋阳朝廷会变成李弘的朝廷。董卓之祸尚没有铲除,又出个豹子之祸,结果我大汉生灵涂炭,社稷崩裂。”

    “你凭什么认定晋阳的朝廷会变成豹子的朝廷?”马日磾问道。

    “就凭他今年的所作所为。”韩馥说道,“三四月的时候,谁在荥阳击败我们的?谁带着大军掠夺颖川和南阳的?又是谁杀死颖川太守李旻的?夏天的时候,又是谁调兵遣将准备集结大军攻打冀州的?现在,你们指望用身份尊崇的长公主,太傅大人刘虞,还有我冀州的钱粮来劝他攻打董卓,勤王除奸,你们不觉得这是一厢情愿吗?李弘是什么人?他是一头嗜血猛兽,是一头凶残的豹子。老大人,你们怎么能相信他?难道我韩馥、袁绍、刘岱、张邈、袁遗这些人对大汉的忠诚还不如那头豹子?长公主和这个朝廷为什么就不能建在冀州?”

    韩馥望着马日磾,神情悲苦地说道:“老大人,如果你非要我到晋阳去,我去,我不会让你和诸位老大人难堪。但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信任豹子却不信任我,不信任冀州?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让豹子吸尽我大汉社稷最后一滴鲜血,啃尽我大汉社稷最后一口骨头,为什么?”

    马日磾哑口无言。他呆坐良久,然后伸手拍拍韩馥,“你想听我解释吗?”

    韩馥摇摇头,“老大人,我现在一天只吃一餐饭,我的夫人孩子是这样,我府内的从事掾属也是这样,不为别的,就是想节省一点粮食供应大军。我们的军队要击败肆虐冀兖青徐和河内的黄巾,要早日整军西进讨伐董卓,振兴社稷,我们在流血流汗,我们在努力奋战,但李弘呢?李弘在干什么?李弘拥有十二万边军,他为什么不能讨董勤王?他打我们,逼着我们给他们钱粮,我就不懂,他为什么不打洛阳,不打长安,不逼着董卓要钱要粮?”

    “现在董卓和他翻脸了,打他了,北疆缺钱又缺粮了,他立即反过来要和我们联手打董卓。现在我们不是叛逆了,董卓是叛逆了。”韩馥激动地说道,“就这种阴险毒辣狼心狗肺的人,你们竟然信任他?竟然还给他行太尉事,竟然要把我们的军队置于他的指挥之下。老大人,你到底是要拯救社稷还是要摧毁社稷?”

    马日磾无言以对。

    “老大人,不管你怎么解释,我也罢,袁绍也罢,刘岱和张邈也罢,我们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韩馥眼眶有点湿润,声音哽咽道,“没有李弘,我们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击败黄巾军,击败董卓。但我们一旦帮助了李弘,造就出一个比董卓更加暴虐的祸害,我们怎么办?大汉社稷怎么办?谁来拯救这片饱受摧残的万里江山?”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三十一节

    马日磾看到韩馥痛心疾首,心内也很难受,但他还是勉强做了一番解释。

    从董卓进京到现在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接一件,让人应接不暇,根本没时间坐下来静心思考一下现在和将来。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为什么社稷倾覆在即?如何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汉?没有答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个以长公主主政在晋阳建立朝廷的想法,最初是由张温、崔烈、杨彪和皇甫嵩四个人在张温的书房里想出来的。后来这四个人陆续召集自己和陈纪等十几个老臣筹划了很久,中间也有过激烈的争论,争论焦点也就是朝廷到底设在何处,是北疆的晋阳还是冀州的邺城?

    以张温、皇甫嵩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晋阳,因为刘虞和李弘两人是目前在外官职最高的大臣,这个朝廷也主要围绕着他们两人构筑。如果设在冀州,就等于把李弘变相地挤出了这个朝廷,那构建朝廷的主要目的就失去了。张温和皇甫嵩的想法是,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平叛、讨董、稳定,那就必须要倚仗李弘强悍的武力。

    以崔烈、杨彪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冀州的邺城。要想以最快速度平叛、讨董、稳定,决定因素是钱粮,而不是军队。李弘如果忠于大汉和先帝,他即使不愿竭尽全力,但他为了北疆的生存,也不会从中作梗。崔烈和杨彪认为,倚仗各地州郡的军队,也一样能实现这个目的。另外,如果李弘居心叵测,挟持了公主和这个在外的朝廷,那就等于造就了第二个董卓,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把这个朝廷设在冀州,是个万全之策。

    双方各不相让,争论没有结果。最后张温说,我们反正都要先到晋阳去,因此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李弘,如果李弘忠心耿耿,我们就把朝廷设在晋阳。他相信李弘能做出正确选择。毕竟,董卓的现状摆在这里,堂堂大汉国的相国大人,只控制着关东、关中五个郡,不能不说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李弘如果骄纵枉法,把持权柄,以北疆之地抗衡举国之力,下场不问可知。

    张温的试探结果完全出乎几位老臣的预料,李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他在给张温信中说,除了军屯和民屯,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他可以立即还给朝廷,而且他要求北疆不再设州牧,朝廷直接督领十六郡。也就是说,在北疆,只有郡和县两级府衙,州一级府衙撤销。这也就避免了李弘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从而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可能。李弘算是彻底把十六郡的军政还给了朝廷。

    李弘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他的忠诚,朝廷当然要设在晋阳。

    马日磾最后说道:“文节,大汉的命运就在你手里,恳请你早下决断。”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审配等人围坐在韩馥四周,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冀州怎么办?”韩馥问道,“本来是个非常好的振兴之策,但因为把朝廷设在了晋阳,结果好事变成了坏事。”

    朝廷设在晋阳,等于被李弘所控制。董卓之祸还没有结束,长安朝廷的一帮大臣们却又造出了一个新祸患。韩馥无法理解。既然想拯救社稷,既然有前车之鉴,大臣们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晋阳朝廷不是一个独立的朝廷,而是从长安朝廷分出来的,是长安朝廷的一部分,主要构架是长公主、长公主府、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和监御史府。以长公主和四府代替朝廷处理国事,换句话说,除了韩馥兼领监御史外,冀州和各地州郡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朝廷里。

    冀州和各地州郡本来就是隶属大汉朝廷的州、郡、县三级府衙,各府诸吏当然没资格要求进入这个朝廷。即使要进,也是这四个府里的掾属,成了长公主、刘虞和李弘的僚属,这肯定没人愿意。晋阳朝廷里既然没有各地州郡的人,没有讨董联盟的人,那这不是摆设是什么?我们凭什么要听李弘的?这和让我们听董卓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朝廷如果设在冀州,等于就是受过去讨董联盟的控制,那各地州郡官吏当然能接受它。但现在没有人愿意接受晋阳朝廷的指令,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李弘控制下的朝廷,是受李弘挟持的朝廷。这其实很好理解,如果朝廷设在冀州,李弘不可能放弃北**自到冀州来,而且那时李弘也不可能放弃北疆军政了。

    李弘之所以愿意放弃北疆军政,其目的显然是想留住长公主,挟持朝廷。北疆十六郡的太守几乎都是李弘的人,而且北疆大军遍布各地,这个北疆军政李弘可以随时拿回去,他交不交其实都是一回事。韩馥很难理解的是,这个北疆军政是去年李弘从朝廷手上抢去的,现在李弘交出来了,怎么反而成了李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证明?

    长安朝廷希望靠太傅刘虞来制约李弘,这简直是个笑话。董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他是怎么攫取权柄的?就是拿刀砍去的。你不给我,我就杀你。前太傅袁隗应该比今太傅刘虞有权有势吧?结果如何?袁隗还不是败在董卓的刀下。李弘比董卓更加凶残阴毒。董卓还没有进洛阳的时候,李弘就带着大军南下威胁天子和朝廷了,就这种人会拱手放弃权柄?至于什么故主之情,那都是狗屁。和李弘谈什么故主?他就是一个鲜卑人的奴隶,是个蛮子,你和他谈什么故主之情?和一头豹子谈故主之情,还不如拿一把刀直接去砍他来得实在。

    韩馥说了一大堆,最后的意思是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长公主和朝廷必须要设在冀州。北疆钱粮紧缺,冀州供应有限,李弘看样子马上就要打洛阳了。等他打洛阳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事。那时,由不得他不答应。至于北疆军政,他还不还都是一回事,我们也不会主动派人到北疆去招惹他,去夺他的权。只要他攻打董卓,我们就给他供应一部分钱粮。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殿之臣,都是为了讨董兴国嘛。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三人支持韩馥的意见,尤其是刘恭,言词非常激烈,对李弘和朝中的一帮大臣大肆抨击。

    审配出言反对。

    当前的形势很明显。晋阳朝廷要立即建,为什么?讨董联盟经过黄巾军暴乱、袁阀分裂、袁绍和长安朝廷决裂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急需有人出面再次把各地州郡的力量集中到一起,以便应对明年严峻的局势。明年和今年一样,有黄巾军之祸,有董卓之祸,但更严重的是有流民之祸和粮荒之祸。所以,各地州郡必须要抱成一团,度过难关。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建立,正好给了各地州郡一次重新集结力量的契机。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黄巾军要休战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的修整。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晋阳朝廷来重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这样到了明年春天,我们就能以最强悍的实力攻击黄巾军。如果按照大人的办法,等到李弘攻击董卓之后,我们以钱粮来威胁李弘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再把朝廷建在冀州,那时间和机会就都错过了。

    其实,大人对这件事过虑了。李弘和董卓要两虎相争,李弘暂时对冀州没有危险,而且他为了缓解北疆的财赋钱粮危机,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权力分配的事和冀州闹翻,这个朝廷暂时设在晋阳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一段时间后,他会很自觉地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为什么?

    张温等老臣把长公主和朝廷留在晋阳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制约和削弱李弘的权势,利用他的武力振兴社稷,最大程度地减小李弘对社稷的危害。李弘不是白痴,他怎么会拿刀割自己的脖子?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权势被夺,部下离散,一步步走上必死之路?

    李弘于是想了个以退为进的办法。李弘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北疆军政?他不是为了要留住长公主和挟持朝廷,而是为了要逼走长公主和朝廷。

    李弘放弃了十六郡军政,撤销州一级府衙,那刘虞呢?刘虞行丞相事,他主掌权柄,他不能不带头响应。以刘虞的为人和宗室大臣的身份,他必定会放弃幽州军政,主动撤销幽州牧府。那么,还剩下谁?剩下大人、兖州牧刘岱和豫州牧孔伷。两位上卿主动放弃各自手中的地方军政大权,你们三位怎么办?不放?显然不可能。放,大家又担心朝廷被李弘所控。尤其是冀州,冀州牧府一旦被撤销,冀州军政到了朝廷手上,李弘就彻底控制了冀州的钱粮,我们也就再也无法制约李弘了,因此这冀州的军政大权是万万不能放。

    那怎么办?只有朝廷让一步,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长公主和朝廷到了冀州,李弘又要吵了,他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再把北疆军政要回去。其实,就象大人所说,这个北疆军政不管李弘还不还,都是他的,谁愿意到北疆去招惹他?

    朝廷设在晋阳,就象长公主拿着一把刀架在李弘的脖子上,李弘避之惟恐不及,怎么会留下?所以大人不要担心朝廷的事,你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只要不答应放弃冀州的军政大权就行了。

    韩馥和刘恭等人不得不承认审配分析的有道理,但李历的一句话让韩馥疑心大起。

    “正南兄,大将军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因此帮助大将军欺骗大人,耽误振兴社稷的大业啊。”

    韩馥顿时疑心大起。

    审配无奈说道:“这样吧,我代大人到河内去一趟,问问袁大人的意见。不管怎么说,现在大人还是尊奉‘承制诏书’,听从袁大人的调遣嘛。”

    韩馥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十分不高兴地挥手说道:“那你就去跑一趟,快去快回。”

    ****

    十月下,河内,怀城。

    黄巾军要准备上山过冬了,黄巾军诸部在各地战场上随即转入了守势,连通冀州和河内之间的驰道逐渐被官军控制。

    审配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怀城。袁绍闻讯,和许攸、郭图、荀谌等人到城外相迎。众人互相寒暄一番后,袁绍笑道:“正南是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审配摇摇头,“好消息是大人心愿得偿,坏消息是社稷前途渺茫。”随即他把张温等老臣准备在晋阳建朝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长安朝廷巧妙地避过了皇统之争在外建朝,这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能迅速建朝,终归实现了大人重新整合讨董联盟的想法,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啊。”

    “看样子我那一刀没白砍。”袁绍笑道,“长安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总算头脑清醒了。这个办法不错,社稷振兴有望了。将来社稷稳定了,我们给冤死的四位大臣树个碑,以感谢他们为大汉社稷做出的牺牲。”接着他问道,“正南,你刚才说前途渺茫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吗?”

    审配点点头,“从马日磾走进邺城开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提到过大人。关于建朝的事,大人更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也就是说,大人和讨董联盟已经被长公主和这个即将筹建的朝廷代替了。大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我亲自赶到河内来,就是想问问大人,大人打算束手待毙?”

    袁绍神色略显尴尬地笑笑。

    审配随即把韩馥和冀州府的意见说了一遍,“我说要到河内问问你,韩大人显得极为不高兴。大人,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迁到了冀州,你的处境……”

    袁绍和众人互相看看,鄙夷地笑道:“你们说,我叔叔怎么会看上韩馥?怎么会把他安排在冀州?”

    “走吧,我们回城再说。”

    审配的意见没有得到许攸等人的完全同意。

    许攸、辛评、逢纪、郭图等人认为把长公主和朝廷放在晋阳好,荀谌、陈琳两人则同意审配的意见,他们认为放在冀州好。但所有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冀州牧韩馥无法利用冀州的钱粮控制这个朝廷,控制整个大局。这几年冀州对于振兴社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控制了冀州,也就等于控制了这个朝廷,控制了国家权柄。无论长公主的身份多么尊贵,太傅刘虞的权势多么显赫,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多么强悍,最后都要钱粮,没有钱粮,说什么都没用。

    袁绍背着手,一直低头来在回踱步。许攸看着他,低声问道:“大人,你看,是不是应该动手了?”

    “不,不要急,还没到时候。”袁绍摇手说道,“我们首先必须考虑清楚,晋阳朝廷的权力应该怎么分配,这非常重要。”

    这几年,我们不是平叛就是讨董,还要预防天灾**,相当于在三个战场上同时作战,所以我们要想尽快稳定社稷,必须要整合所有力量。如果动乱时间太长,根基被毁,社稷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骠骑大将军的武力是我们能否尽快振兴社稷的决定性力量,因此,我们现在不但不能压制和掣肘他,反而要尽可能帮助他,让他发挥最大的武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董卓。

    董卓的势力只是京畿一地,十几万大军,但黄巾军遍布三四个州,上百万兵力,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朝廷衰微,钱粮匮乏的情况下,我们再想象几年前一样轻松击败黄巾军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只有先击败董卓,等董卓败亡后,我们再集中所有力量平叛。基于这一点考虑,我认为,冀州要以最大的力量帮助北疆,但韩馥这个人办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个人必须要拿掉。但现在拿掉韩馥,阻力太大,必须要得到李弘的帮助,也就是说要得到晋阳朝廷的帮助。但李弘不可能帮助我,在我和韩馥之间,他更愿意选择韩馥。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皇统之争,让李弘背上挟持公主和晋阳朝廷的罪名,让李弘成为第二个董卓,让长公主和朝廷失去作用。”袁绍看看众人惊异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此,则大事可定。”

    何谓皇统之争?我们重建皇统。重建皇统有什么好处?可以重建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天子、三公、九卿、百官俱齐。从社稷到黎民,人人可以从中收益,所以没有人会不答应。那谁做皇帝?太傅刘虞。刘虞乃东海恭王刘强的六世孙,宗室中声望最隆之人,拥戴此人为帝,必定振兴我大汉。

    问题是,刘虞会答应吗?不会。长公主会答应吗?不会。骠骑大将军李弘会答应吗?他傻了。反对?他不敢。冀州和我们都竭力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又是他的故主,对他恩重如山。他敢说什么?答应?他更不敢?先帝的两份遗诏就在他手上,他敢答应?他只有不说话。

    好,我就是要他不说话。

    我们一旦要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必定要匆忙逃离晋阳。将来勤王讨董成功,天子主政,刘虞死定了。刘虞逃离洛阳,晋阳朝廷由谁主掌权柄?骠骑大将军。

    长公主、刘虞、张温等等,包括北疆诸吏,他们在骠骑大将军不敢说话的时候,怎么想?

    好,至此为止,骠骑大将军的真面目暴露于世,他是董卓第二,而且比董卓更加残暴,更加狠毒,更加卑鄙,他不但背叛先帝,还陷害自己的故主,这就是我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晋阳朝廷濒临崩溃,冀州断绝对北疆的支援,我还是讨董大军的车骑将军。到了那时,骠骑大将军就要和我谈谈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拿掉韩馥,我做冀州牧,我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我代行丞相事,我和骠骑大将军共掌权柄。

    晋阳朝廷一分为二。我居冀州,主掌大汉行政;骠骑大将军居晋阳,主掌大汉军事。长公主和长公主府居晋阳。这个代理国事的长公主,还是留给骠骑大将军为好,这可以让他天天想起先帝对他的恩宠,让他誓死效忠于大汉效忠于天子。

    书房内静寂无声。

    良久,荀谌才轻轻问道:“大人,如果骠骑大将军愤而驳斥呢?”

    “那时,他在河东,不在晋阳。”袁绍说道,“刘虞到了晋阳,李弘就不会留在河东了,难道他还不相信刘虞?”

    “韩馥会拥戴刘虞为帝?”许攸怀疑地问道。

    “这件事,子远和正南去办,我相信你们会有许多办法,会让韩馥高高兴兴地答应。”袁招望着他和审配笑道,“另外,我会派人告诉刘岱、袁遗、张邈、王匡等人,我会联合各地州郡一起联名上奏。”

    “如果骠骑大将军和我们再度决裂怎么办?”

    “不可能的。”袁绍自信地笑道,“李弘要想得到冀州的钱粮,要想缓解北疆危机,只有和我联手,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这件事你们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正南,你先回邺城。”袁绍说道,“你告诉韩馥,我渤海郡鼎力支持韩大人。”

    审配躬身答应。

    “前段时间,我请你帮我征辟沮授和田丰两位先生,这事怎么样了?如今社稷危难,他们怎么能待在家里看书念经,不问国事?”

    审配笑道:“过完年,大人去信催一催,他们应该会来的。”

    袁绍大喜,“好,好,多谢正南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一章 危机四伏 第三十二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十一月。

    十一月初,虎牢关。

    许混匆匆从河内返回。

    他奉骠骑大将军令赶到洛阳后,把李弘要联合袁绍和袁术攻打洛阳的意思通告了朱俊和颜良,然后他和田畴两人一个赴河内,一个赴宛城。

    许混见到袁绍后,仔细阐叙了李弘的想法,并把李弘提出的三路夹击,中路取胜的具体攻击计策做了说明。

    李弘的北疆军从北面攻击洛阳,切断董卓的退路,从而把洛阳北军的主力吸引到函谷关以西。袁术孙坚的大军从南面攻击洛阳,牵制洛阳北军的兵力回援函谷关。当董卓忙于应付南北两路大军的攻击时,袁绍自己亲率大军从东北方向攻击洛阳,力争一战而下,迅速占据洛阳。董卓暴虐残忍,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焚毁京都,摧毁大汉根基。河东距离洛阳最近,如果李弘和袁术孙坚能有效牵制北军兵力,那么袁绍必能以最快速度拿下洛阳,从而避免京都被毁之祸。

    当然了,如果三路大军攻击洛阳的时候朱俊和颜良还能继续占据虎牢,那么抢占洛阳的重任就应该是他们的。不过,李弘认为这种可能几乎没有,董卓一定会在年底之前赶走驻守虎牢的颜良和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为了保证攻击成功,李弘希望袁绍考虑一下,是不是在河内战事暂缓的时候,悄悄派兵增援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许混把这个攻击之策对袁绍解释了很多遍,他一再表白大将军并无独占洛阳之心,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这一战,占据关东之地。把北疆、关东和关东东南两个方向的所有州郡连成一个整体,这样无论是封锁关中,还是平定黄巾军,三方都能互相支援,以求每战必胜,迅速稳定社稷。

    至于由谁控制洛阳的问题,李弘建议三方在打下关东,占据洛阳后再详细商谈。反正三方的军队最后都要进驻洛阳,到时大家可以慢慢商量。李弘认为一定会有办法,袁绍和袁术兄弟也许可以因此得以和解。

    袁绍满口答应,并承诺河内大军不论是否能彻底击败黄巾军,都将于年底赶到河阳一带和北疆军同时攻击洛阳。

    许混完成了重任,非常高兴,正准备要离开河内,这时袁绍突然又把他请进了府衙。袁绍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告诉了许混。袁绍说,你回虎牢后,应该能接到大将军的消息。大将军很可能要你再跑一趟河内,你不要来了,你直接回河东去告诉大将军,我袁绍绝对听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指令,誓死效忠。

    许混把袁绍的承诺告诉了朱俊和颜良,然后问道:“长公主真的要在晋阳建朝?”

    颜良点点头,指着坐在一边的杨华说道:“问之已经来了很多天了,这个消息是真的。你立即回河东,把袁绍、朱大人和我的回复带回去。”

    朱俊严肃地说道:“因为董卓在洛阳,我无法给大将军写信,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晋阳朝廷能不能让各地州郡信服,关键在于大将军。大将军如果能迅速攻占洛阳,勤王讨董,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就能起到拯救社稷的作用,否则,晋阳朝廷就是一个摆设,比长安朝廷更加卑劣的摆设。”

    颜良不满地瞅了朱俊一眼,冷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大将军指哪我打哪,谁要是对大将军不利,我就宰了他。”

    许混看看朱俊那张冷峻的脸,颇为尴尬地问道:“颜大人,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了。”颜良说道,“朝廷有什么用?长安有天子,有朝廷,可我们照样打董卓。我们说董卓是奸贼,他就是奸贼。勤王也罢、拯救社稷也罢,靠的是刀,是武力,不是朝廷。我看大将军是给李玮、朱穆说晕了头,竟然想到要在晋阳设朝廷。那个朝廷有个屁用,纯粹浪费粮食。”

    朱俊气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许混和杨华涨红了脸,慌忙站起来,送又不是,不送又不是,一脸难堪。

    “虎头大人,当着朱大人的面,你怎么能这么说?”许混埋怨道,“朱大人可是本朝的柱石重臣,曾经官至右车骑将军,地位非常尊崇,而且他还是李玮、朱穆、朱筱岚三位大人的至亲,你怎么能……”

    “他把我害苦了。”颜良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算了,算了,不说了。”他从案几上拿出一卷文书递给许混,“这是高览和高顺两位大人写给大将军的书信,你立即带到河东去。”

    ****

    十一月初,南阳,宛城。

    颖川和南阳一带战事频繁,路途危险,田畴带着五十名亲卫昼伏夜行,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赶到了宛城。

    早在十月下的时候,田畴就奉命到南阳拜见过一次袁术。

    袁术在得知北军出武关攻打南阳后,火速从襄阳撤兵回援,而刘表也趁机再次派蒯越到宛城和袁术和解。此时袁术率军在宛城一带和董越、李肃激战,急需钱粮军械,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了刘表提出的条件,承认刘表为荆州刺史。田畴到宛城后,袁术不待田畴说话,立即要求田畴回禀颜良,请颜良率军从颖川方向攻击胡轸和吕布,从而让孙坚从鲁阳脱身,迅速回援宛城,击败董越和李肃。

    田畴安慰了袁术几句,然后把李弘攻击洛阳的计策做了说明。田畴说,颜良即使率军支援,兵力也有限,无法改变战场上双方实力的对比。现在北军有三万大军在颖川和南阳一带,如果袁术、孙坚和孔伷等人能把这三万大军拖在这里,可以极大地帮助大将军和袁绍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董卓,攻占洛阳。

    事实上,袁术、孙坚和孔伷三人虽然兵力上和北军不相上下,但双方实力差距较大,目前固守城池有余,击败北军很难,因此袁术对李弘提出的攻击之策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不过他对攻占洛阳之后的事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和袁绍一起出现在洛阳。他请田畴回复李弘,要么把袁绍赶出洛阳,要么把刘表赶出荆州,“人都要现实一点,如今我连饭都吃不饱,还拿什么去振兴社稷?”

    田畴带着袁术这句话迅速回到虎牢,但他还没进关,颜良就告诉他,你要再到宛城去一趟。

    袁术看到田畴又来了,非常惊讶,“洛阳又出了什么事?虎牢关丢了?”

    田畴立即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对袁术详细解说了一下。袁术初始很吃惊,后来一直低头沉思。

    田畴问:“大人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袁术自嘲一笑道:“我和大将军之间的恩怨你应该知道。大将军是个好人。当年我想杀他,被他识破了,但他没有杀我,还是把我当朋友,我很感激他。所以今天我也就把话挑明了说,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袁术看看年轻英俊的田畴,轻蔑地一笑道:“你今年还没二十岁吧?你一个北疆的小孩,虽然书念了不少,但你知道朝政的实质是什么吗?大将军南征北战,在洛阳前前后后待了不到两个月,他知道国事的背后是什么吗?朝政也罢,国事也罢,说白了就是两个字,欺诈。”

    田畴暗自心惊,但仔细想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袁术说的精辟。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让他懂得了书本上的许多东西,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欺诈,各方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无不竭尽全力,但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深深地写着欺诈两个字。袁术的话,让田畴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大悟的感觉。

    “国政就是欺诈,这就象一个美貌的女子被人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裸的,羞愧欲死,所以她需要一件漂亮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羞愧。这件衣裳对于国政和欺诈来说,是什么?”

    田畴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

    “门面。”袁术哈哈大笑,“门面,华丽而耀眼的门面。”

    田畴蓦然领悟到袁术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不由地一阵战栗,恨不得一步跨回河东。

    袁术似乎看透了田畴的心思,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

    “大将军百战百胜,每每以弱克强,用兵如神,奇正之道,对于他来说,就象翻动手掌一样,轻松自如。”袁术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背,然后抬头望着田畴,轻声问道,“你读过吗?”

    田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茫然地轻轻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反间计’了?”

    田畴又点点头。

    “孙子曰,反间者,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意思是说在疑阵中再布疑阵,使对方内部自生矛盾,这样我方就万无一失了。”袁术笑道,“大将军上次到洛阳来,和我闲聊时说,他这几年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兵书,所以这孙子兵法一定是读了。不过,大将军是个血性汉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所以他即使读了孙子兵法,对这反间之计也定然是一扫而过,不屑一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好好读一下这反间之计,然后再仔细想想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他就应该明白朝廷是怎么回事,晋阳朝廷是怎么一回事,国政、权柄、社稷又是怎么一回事。”

    田畴若有所悟,躬身领命,“大人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将军?”

    袁术想了一下,突然问道:“子泰,你说勤王讨董,我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田畴看看袁术,犹豫了一下。袁术的眼睛里总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傲慢和纨绔,嘴角也带着一丝鄙夷的笑容,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人极为不舒服。田畴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和不快。袁术这几句话已经让田畴自惭形愧,此时再面对袁术那双眼睛,他有点揣揣不安了。

    “大人,你看三年……”

    “三年?”袁术诧异地问道,“你认为只要三年?”

    “关中有千里沃野,险要地势,再加上董卓拥有十万大军,西疆之根基,所以没有十年,我们想都不要想。”袁术笑道,“当年六国攻秦,六国大军可有越过潼关之时?这个比喻也许有点不恰当,但你想想现在。自从先帝重建州牧地方权重之后,董卓挟持天子皇权没落之后,青州蚁贼大乱社稷各方义兵兴起之后,各地州郡已经渐成拥兵自重之势,我们根本无力勤王。这你都没有看出来?”

    “大将军是第一个拥兵自重的大汉重臣,其次是谁?是韩馥、刘岱和所有不向朝廷缴纳赋税的州郡长官。州郡不依律缴纳赋税,那还叫什么州郡?大汉律法形同虚设,天子和朝廷不就成了摆设?刘表老儿不声不响地跑到襄阳,倚仗一帮门阀私兵的支持,竟然自己封自己为荆州刺史。一个一无所有就带着一张嘴一个党人帽子的宗室大臣,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有钱有兵有地盘的州郡长官们会怎么做?”

    “各地州郡拥兵自重,那象什么?象不象过去的诸侯国?”袁术两手一摊,无奈地苦笑道,“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的后将军,竟然沦落到要带着军队去打一个自称是荆州刺史的老头,由此可见,州郡拥兵自重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我承认,我算一个,我也是拥兵自重,我也不希望大将军勤王成功。所以,大将军攻占洛阳可以,但他要想击败董卓,攻占长安,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袁术大声问道。

    田畴急忙摇头。

    “大将军勤王成功了,皇权威临天下,州郡还怎么拥兵自重?一州一郡的赋税是交给朝廷好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好?比如我袁术……”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为什么要打刘表?因为我想拿到整个荆州的赋税。勤王如果成功了,我能得到这么一个取之不竭的钱库?”

    “刘表为什么要夺取荆州?他难道是为了讨董勤王吗?他要讨董勤王,为什么不来给我出谋划策?为什么不带着襄阳的门阀私兵攻打洛阳?说白了,他就是为了荆州的我,他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无耻。说什么漂亮话都没用,都是放狗屁。为什么他们叫我路中悍鬼袁长水?因为我知道他们无耻,我就是要拦路抢劫他们,他们能拿我怎样?我无耻,刘表比我更无耻,袁绍比我无耻一百倍,一千倍。我拦路抢劫,说到底不过就是抢点小钱,袁绍和刘表这些人呢?他们可不是抢劫,他们是洗劫,连人带钱,一洗而空,连根骨头都不留。”

    田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大将军要勤王,要讨董,要打洛阳,最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说过,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如果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勤什么王?拯救什么社稷?这不是笑话吗?”袁术指着田畴说道,“你把这句话一定要带给大将军,你告诉他,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打洛阳,而是打冀州。大将军几个月后就算把洛阳打下来了,他也很难解决北疆的粮食财赋危机。你一路上来,你都看到了,董卓和北军几乎把大半个颖川和南阳翻了个底朝天,宛城里塞满了流民,大将军已经很难得到荆豫两州的援助了。在我也很难,我还要打刘表,打襄阳,否则,我就要饿肚子。”

    田畴脑子一片混乱,袁术这番话他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你袁术是这样的人,刘表和袁绍是这样的人,难道孙坚、孔伷、朱俊也是这样的人?他想不通。这是不是袁术的反间计?他刚才不是说国政就是欺诈,朝廷就是门面吗?他是不是想让大将军和韩馥、袁绍他们互相打起来?但大将军和他们打起来了,对袁术又什么好处呢?

    袁术看看面孔涨红,有点晕乎乎的田畴,忽然大笑起来,“子泰,你是不是认为我在使计啊?哈哈……我一般说真话,都能达到以真乱假的地步,绝对能让对方上当,哈哈……”

    田畴的脸更红了。

    袁术狂笑,“子泰,你回去吧,你记住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大将军。否则你就害了大将军了。”

    田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躬身拜别。

    “子泰,告诉大将军。十年后,我要和他在长安一醉方休。”

    ****

    十一月上,河东,河北骠骑大将军营。

    许混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非常高兴,但高览的回书却让李弘忧心如焚。

    高览、高顺、朱治三人率军先到陈留郡,和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王肱合兵一处,屯军于济阴郡的定陶。

    不久,曹操从扬州募兵而回。曹操这趟募兵非常不顺利。虽然扬州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依照袁绍的请求,给曹操拼凑了四千士兵,但这四千兵许多都是从青州、兖州逃到扬州的流民,其中还有被官军打败逃跑到扬州的黄巾军将士。曹操带着这四千兵走到沛国龙亢时,军中的几个原黄巾军军官率众叛乱,攻杀曹操的大帐。曹操带着曹仁、夏侯渊等人和自己的几百名老部下拼死杀出重围,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他们一路上强拉硬拽,到老家谯县又转了一圈,这才勉强凑足一千人赶到定陶会合张邈。

    曹操对北疆军极度仇视。他看到高览和高顺在定陶,当即带着人马到济阴郡的成阳去了。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的大军都在那时,他们已经败了好几战了。九月中,刘岱率联军于巨野和可马俱大战,再遭败绩,不得不退回定陶。

    高览意外地遇见了刘备。刘备看到高览,非常高兴。刘备说,自己去年随毋丘毅到丹阳募兵,到了徐州的下不邳时,正好遇上徐州刺史陶谦和黄巾军激战。毋丘毅和刘备随即率军参战。一场血战后,这股黄巾军全军覆没。刘备作战勇猛,为徐州刺史陶谦欣赏,遂为其上奏请功,不久被朝廷安排到青州北海郡的下密县任县丞。今年青州黄巾军暴乱,北海郡遭到攻击,下密县被黄巾军占据,刘备率领残兵一路败逃,后来遇上刘岱,随即并入其军。

    九月下,刘岱率联军会合山阳太守袁遗,于山阳郡的武唐亭击败黄巾军吴霸,战局因此得到了扭转,联军随即转入全面反攻,连克东平国、任城国和鲁国。大军随即一分为二,一路继续东进,攻打济北、泰山,一路南下攻打徐州的沛国、彭城。

    十月中,张邈、袁遗、高览等人和徐州刺史陶谦会合于彭城国的彭城,与司马俱、徐和、何议等数十万黄巾军对垒。

    高览说,陶谦正在准备一场大战,估计十一月中左右要和黄巾军决出胜负。从目前局势来看,取胜肯定没有把握,但由于冬天即将来临,黄巾军要逐渐退出战场,所以在未来几个月里,兖青徐三州的战火会暂时平息一段时间。

    高览认为黄巾军全部集中到青州和泰山一带不是什么好事,黄巾军经过几个月的休战后,实力得到恢复,明年的战事将会更加激烈。

    兖青徐三州的连番战火让三州百姓苦不堪言,无数的流民向南北两个方向滚滚而去。现在三州不但田地里颗粒无收,就连树皮树叶都给吃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死尸盈野,人争相食的惨状。高览说,百姓没有吃的,军队也没有吃的,战马已经杀光了,能吃的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他希望大雪早一点来临,这样黄巾军就会撤走了,只是,大雪一下,流民们就死得更多了。

    就在李弘为黄巾之祸彷徨无计,苦闷不安的时候,杨华回到了河东。

    杨华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陷入了沉思。

    杨华很机敏,当着徐荣、玉石、朱穆几位大人的面,只说田畴已经得到了袁术的承诺,并没有说其他的。到了晚上,杨华再次求见李弘,把袁术告诉田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李弘送走杨华后,一个人在军帐里苦思冥想,夜不能寐。

    国政就是欺诈,国政和欺诈都需要门面,富丽堂皇的门面。

    反间?反间?国政就是由无数个相互作用的反间形成的不可预测的结果?

    门面、国政、欺诈、反间、勤王、讨董、黄巾、流民,无数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深深地困扰着这位大汉国年轻的骠骑大将军。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一节

    我对国政不熟悉,这几年如果不是安置流民在北疆屯田,去年又主掌了北疆军政,我甚至对国政一窍不通,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什么就无法从中看到欺诈?仔细想想自己近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确用了很多欺诈的手段,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承认罢了。即使自己的目的是正确的,但最终也还是掩盖不了欺诈手段的卑劣。袁术说的一针见血,说得好啊。我和他一样,和董卓一样,说到底,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本是一头血腥的豹子,又何必去冒充一头温文尔雅的绵羊?这实在有点贻笑大方了。

    国政的本质如果是欺诈的话,那唯有支撑门面的胜利者才是正确的。这就象打仗一样,胜利了,欺诈也就成了功勋。那欺诈的目的又是什么?应该是得到最大的利益,通过国政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过,从董卓这件事来看,他虽然以相国的身份参隶尚书事,独揽权柄,但他却没有得到最大的利益,那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董卓哪里做错了?

    董卓今日的失败,虽然和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反间有很大的关系,但应该不是根本原因,武人和士人之间由来已久的隔阂和敌视也应该不是董卓失败的根本原因,那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国政的最终目的当然是社稷稳定,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由这个最终目的上溯到大汉的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那么当然是大家的利益都能得到保障,继而再上溯到朝廷,那当然是各方权势都能在天子的主政下保持权力的平衡。董卓的失败。是不是因为他打破了这个权力的平衡?也就是说,他撕下了富丽堂皇的门面,把朝堂上的权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结果激起了众怒?

    袁术赞成长公主在晋阳建朝,但他又一再说到国政,欺诈和反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努力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先把华丽的门面撑起来,然后再利用国政、欺诈和反间,尽快强大自己的实力,重建强悍的朝廷,从而达到迅速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振兴社稷?

    但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由谁来承担?

    我已经做到骠骑大将军了,这个权力平衡的事我很清楚。权力平衡其实不仅仅是指各方权势之间的权力制约,更多的时候是指某项权力的层层分解和互相监督。

    就从军事权来说,这个权力全部是天子的。但天子所掌控的这个权力一旦被奸侫篡夺,那就是国家的灾难。所以天子也不放心,于是天子把军事权再加分解,让它处在重重监视之下。本朝的军事权分解很复杂,但主要原则就是把军事战略决策权、军事指挥权、军队人事权、军队组织训练权、战时指挥权,还有战区的指挥权和具体军队的指挥权完全分离。这种权力的分解虽然严重降低了各级军事机构的运转效力,但成功保证了天子对大汉军队的最终控制权。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由于天子和朝廷蒙难,大汉的军政权力全部失控,各地州郡纷纷拥兵自重,各自为政。朝廷若再想把这些权力收回去,重建权力平衡,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华而不实、倾覆在即的门面,为一个前途渺茫毫无希望的门面付出巨大的代价,包括自己在内。

    如果晋阳朝廷命令自己交出军队,自己会交吗?不会。同理,晋阳朝廷命令韩馥交出冀州军政,韩馥会交吗?不会。

    真如袁术所说,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自己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谈什么拯救社稷?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组建晋阳朝廷的主张虽然是个振兴社稷的好计策,但它也的确是个不合时宜的无法达到目的的计策。筹谋这个计策的一帮大臣们待在长安,完全不知道关东之外的天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短短一年时间里,风雨飘摇的大汉被京畿之乱和黄巾之乱彻底打垮了,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有人知道将来会何处何从,所以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州郡官吏、门阀富豪、黄巾军、流民们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滔滔洪水冲走了,大家都在汹涌的波涛里翻滚起落,都在为活着而奋力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谁都不愿意。

    既然晋阳朝廷不过就是一个门面,国政不过就是欺诈,各地州郡和自已都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救命稻草,那要想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洪水里生存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抢别人手中的救命稻草。

    等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变成了一棵大树,自己就能拯救社稷、拯救天下苍生了。

    反间?现在反间有什么用?现在要的是杀伐。

    袁术想让我打冀州,想让我和韩馥、袁绍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好渔翁得利,哼……这小子,到现在还是这副德性,一点都没改。十年后相聚长安?这小子还真有信心。只怕十年后,你已经尸骨无存了。

    李弘大步走到案几前,伏案写下了七行字:晋阳朝廷、冀州、洛阳、黄巾军、刘虞、韩馥、袁绍。

    他放下笔,望着这七行字,想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又拿起高览的书信反复看了数遍,最后他拿起笔,在黄巾军三个字上,划了一个很大很粗的圆圈。

    ****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凤急匆匆赶到了大营。

    杨凤极力反对李弘交出北疆军政大权,更反对把朝廷设在晋阳。在这之前,张燕来信,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

    漠北都护府的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赵云,屯军壶关的麴义和屯军上谷的阎柔都来信表示支持在晋阳设朝,加上徐荣和玉石,北疆九位将军中有六位表示支持大将军。只有颜良语含不满,张燕和杨凤坚决反对。同时间李弘也去信征询了鲜于银等十一位中郎将和塞外各郡太守的意见。大家基本上也是这三种态度。

    张燕和杨凤的言词很尖锐,两人均认为长安朝廷和北疆军政诸吏很多人都迫切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整合州郡力量,以便迅速拯救社稷,但他们完全忽视了大将军本身的诸多问题和北疆现状。

    北疆现状就不提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将军本身的问题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学识,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除了显赫战功以外,大将军本人没有能让州郡官吏信服的东西。今年大将军为了缓解北疆危机,先是搞制衡打击讨董大军,后来制衡失败又攻打董卓,结果不但在州郡中威信尽失,还和讨董联盟的人结下了仇怨。因此不管有没有晋阳朝廷,各地州郡都不会信任大将军,更不会听大将军的指挥。

    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无论摆出什么姿态,这个朝廷都是摆设,最后大将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惹得人神共愤,天下共讨,和董卓一样了。大将军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有十几万将士忠诚你,但北疆数百万百姓就要遭殃了,因为冀州会以此为借口封锁北疆。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燕和杨凤都劝说李弘,想个办法,及早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去,这个朝廷就建在冀州得了。北疆自身难保,养不起这个朝廷,也惹不起这个朝廷,我们还是以独善其身,临机应变为上策。

    杨凤很激动,李弘倒是神态悠闲,一直等他把话说完了才笑道:“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这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谈谈,然后你去和飞燕谈。我出面目标太大,不合适。”

    杨凤惊喜地问道:“大将军同意把长公主送走?”

    “不是,长公主不能送走,晋阳朝廷也要马上筹建。”李弘摇手道,“你说了大半天,其实最想说的一句话没说,你是不是担心我要你们去打司马俱、白绕?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你放心,我马上把飞燕和云天的大军调到河东来,我们打洛阳,打长安。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

    杨凤疑惑不解地望着李弘,“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四个屯田郡国也不要了?”

    “不要了,全部放弃,都丢给冀州,把包袱全部甩掉。”李弘说道,“你和飞燕说的很对,就我个人来说,各地州郡不会信任我,就晋阳朝廷来说,也无力控制各地州郡。所以我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取信于天下,二是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削弱他们的实力。各地州郡实力大减,我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如何取信于天下?勤王讨董,攻打洛阳和长安。我把飞燕和云天都调到河东,集结四万大军攻打董卓。然后呢?然后我们攻打长安。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要打长安,摆出一副誓死勤王讨董的架势。取信于天下嘛,当然要摆足姿势。从这次是否同意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就能看出,北疆有许多大吏对我的忠诚非常怀疑。因此,这次打洛阳,不仅仅是取信于天下,也是取信于北疆诸吏。”

    “如何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黄巾军。”李弘摊开地图,“正清和子平在信中把兖青徐的形势说得很透彻,明年司马俱和徐和为了黄巾军的生存,必定要打到冀州去。不过,如果飞燕和云天都在冀州,青州的司马俱、徐和,黑山的白统未必敢全力进攻,所以我把兵力全部抽调到河东,给黄巾军足够的信心。”

    “洛阳之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年初或者二月开始,到时北疆、韩馥、袁绍、张邈、孙坚、袁术等人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洛阳四周。黄巾军如果不趁机攻击冀州,那他们就等着败亡吧。”

    “韩馥和袁绍如果向我们求援,我们就以勤王为借口,坚决拒绝,这样就避免了和黄巾军交战的可能。”

    “黄巾军如果攻占了冀州……”杨凤担心地说道,“事情同样很麻烦。”

    “黄巾军要想在冀州立足,非常困难,因为幽州还有公孙瓒。”李弘自信地说道,“以公孙瓒和幽州军的实力,再加上各州郡的兵力,击败黄巾军应该不成问题。”

    “大将军,冀州战火纷飞,粮食怎么办?”

    “我会说服赵岐等人放弃明年的休耕,并挪用更多的屯田用资。”李弘笑道,“一亩地即使只产十斤粮食,也比颗粒无收好,何况北疆明年甩掉了冀州屯田区的包袱,人口剧减,粮食危机要大大缓解。打下洛阳后,荆、豫两地总还能给我们提供一点,不会一粒粮食都没有。”

    “将来呢?将来怎么办?”

    “州郡实力大减,韩馥和袁绍自身难保,我们趁机找个漂亮的借口拿下冀州。”李弘在地图北部划了个大圈,“北部州郡连成一片,事情就好办多了,振兴社稷有望。”

    杨凤望着李弘,会心一笑,“大将军总算想明白了。”

    “这事你知我知,飞燕知,其他人就不要说了。”李弘一边卷起地图,一边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想法不同很正常。前一段时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明白。今天想明白了,心情轻松多了。”

    “大将军这么信任我和飞燕,实在……”杨凤想起自己刚才颇为尖锐的言词,十分歉疚。

    “我之所以要告诉你和飞燕,是想请你们仔细考虑一件事。”李弘郑重地说道,“如果黄巾军攻占了冀州,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信守不打黄巾军的诺言?”

    “其实,白绕早把我们当仇人了,更不要说青州的司马俱和徐和了。”杨凤想了一下,摇头苦笑道,“我们从小在太平道长大,心里……”

    “想想吧。社稷如果能早一天稳定,我们能救活多少无辜百姓?大贤良师当年起兵的目的是拯救苍生,而不是要涂炭生灵。”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二节

    十一月中,李弘派门下督贼曹解悟和徐岩到洛阳虎牢关面见颜良。

    张温、丁宫、蔡邕、赵岐等诸多老臣已经在晋阳做好了建朝的一切准备。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将于本月底竣工,建朝的相关礼仪全部筹备妥当,建朝吉日经许劭、蔡邕等大臣测算最终确定,北疆、幽州、冀州诸府大臣正在日夜兼程往晋阳而来。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太傅刘虞和冀州牧韩馥到达晋阳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二月中晋阳朝廷将建成。董卓闻讯后必要报复,所以李弘请颜良小心戒备,一旦形势不利,立即率军退出虎牢,向颖川方向撤退,会合豫州牧孔伷。孔伷兵力薄弱,无法独自向洛阳展开攻击,北疆军如果与其联手,不但可以有效牵制洛阳北军,还能得到豫州南部郡国的钱粮支持。

    “上次我们打了他,颖川太守李蒙之死和我们也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孔伷未必会给我们好脸色,因此……”李弘望着解悟,突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解悟心领神会,做了个一刀斩下的手势。李弘摇摇头,随即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打下洛阳后,我们更需要粮饷,所以此事交给田畴田大人办,让他务必尽早解决。”

    解悟躬身领命。

    “另外,请颜大人写份急书给高览高顺两位大人,让他们在徐州战事暂停后,立即急速赶回京畿一带会合,攻击洛阳。”

    接着李弘拿起两份军令递给解悟,“颜大人最近征募了两千流民补充军队,大军急需军官。所以你和徐岩到了洛阳后,就不要回来了,在虎头将军帐下做个别部司马吧。”

    徐岩愣了一下,脱口说道:“大将军不要我们了。”

    “什么话?”李弘伸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是黑豹义从营的老兵了,跟着我征战多年,立下许多战功,也该去领军作战了。我现在难得上战场,你们如果继续跟着我,一身好武功就浪费了。去吧,去建功立业吧,将来社稷稳定了,你们最少也能做个将军,这样你们就能帮我了。如果你们一直给我做侍卫,将来能帮我什么?能帮我振兴社稷,拯救苍生吗?”

    两人激动地伏地跪拜,告辞而去。

    ****

    十一月下,晋阳。

    太傅刘虞带着三十多名府内从事、掾属,五百铁骑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卢植和追随他的二十多名弟子。

    冀州牧韩馥带着十几名掾属,一千兵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老臣崔烈、马日磾、陈纪、袁滂和四个人在冀州延请、征募的六十多位名士大儒。

    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和骠骑大将军府司马朱穆接到张温的书信后,也在同一时间匆匆返回晋阳。

    北疆诸府官吏,北疆大军的将军、中郎将,幽州、冀州各郡太守,能来的都来了。

    短短时间内,晋阳一地聚集了大约五十多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大吏。

    长公主面对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面对跪倒在大帐内黑压压的公卿大臣,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掩面而泣。

    众臣想起今日风雨飘摇的大汉,也是黯然神伤,唏嘘不已。

    建朝之前的诸府合议**迭起。

    所有人,包括北疆诸府大吏,都以为权力分配最大的障碍是骠骑大将军李弘,但李弘的态度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弘首先就放弃了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把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全部交了出来。李弘说,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社稷的稳定。现在大汉危难重重,北疆摇摇欲坠,我已经没这个能力再继续主掌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了。这十年之约从今日起就算解除了。

    不管北疆如何贫瘠困难,晋阳朝廷在筹建之初就拥有了十六郡的军政控制权,这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保证了皇权的尊严和朝廷的权威。

    随着北疆军政的交出,大臣们对李弘的看法大为改观。虽然韩馥等大臣认为李弘居心叵测,暗藏祸心,但李弘率先放权之举,还是极大地振奋了人心。

    但接下来李弘却做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举动。

    这几年李弘无论是远征大漠还是威胁朝廷,其本意都是为了解决北疆的流民,为了解决北疆的屯田,北疆屯田诸府和北疆盐铁都尉府对北疆稳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弘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对北疆屯田和盐铁的控制,但李弘语出惊人,他放弃了,他把屯田和盐铁全部交给了朝廷。

    刘虞、张温和一帮老臣们惊喜交加。李弘一直对他们说自己愿意放弃北疆军政,但从来没有说自己要放弃北疆屯田和盐铁。李弘是不是被众臣的拳拳赤诚之心打动了,头脑一时发热,激动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看样子失去记忆的人要单纯得多,要远远比读书太多的人更加忠诚于大汉。

    韩馥和一帮心思相差无几的大臣面面相觑,无法相信这是一个骠骑大将军应该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骠骑大将军脑子有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的人脑子也有问题?

    徐荣、麴义、李玮、朱穆、张白骑……骠骑大将军府的将军、中郎将、从事们呆呆地望着意气风发的李弘,傻了。

    昨天晚上骠骑大将军府议事的时候,李弘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牢牢抓住屯田和盐铁,怎么睡了一觉后,事情就完全变了?骠骑大将军是不是又犯病了?难道他要放弃为之奋斗了四年,牺牲了几十万将士的北疆?

    张燕和杨凤相视苦笑。虽然两个人知道李弘的真正心思,但送出去的东西要想要回来,恐怕就没有今天这么简单了。接下来形势的发展,会不会像大将军预料的一样?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一向喜欢兵行险着,但国政不是打仗,这种行险之策能不能奏效?

    大帐内众臣沉默无语,只有李弘兴奋的声音在四处回响。

    他慷慨激昂地挥手说道:“和过去一样,我率军征伐,长公主和诸位大人坐镇晋阳。我勤王讨董,争取在一年内击杀董卓,救回天子,重振社稷。”

    卫峻猛地站了起来,振臂狂呼:“誓死追随大将军勤王兴国……”

    庞德、华雄、文丑等北疆将领一跃而起,同声呼应,一时间,大帐内吼声如雷,勤王报国之心霎时直冲霄汉,许多老臣心神震颤,热泪盈眶。

    除了兵事权,李弘把所有的权力全部放弃了。这使得晋阳朝廷拥有了相当的实力,但同时晋阳朝廷也把北疆所有的危机全部接了过去。本来一无所有的晋阳朝廷现在手里拿着北疆行政大权,背上驮着北疆重重危机,在短暂的兴奋之余,刘虞和张温等大臣感觉到的不是显赫的权力,而是让人无法喘息的深重困苦。

    李弘把权力一交,一身轻松,没他的事了,他只有插插嘴,点点头的份了。

    刘虞紧随其后,立即把幽州牧的权力移交给了朝廷,朝廷直接控制幽州九个郡国。

    韩馥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提都不提冀州军政的事。你北疆和幽州再怎么交权都没用,你们两个都是穷光蛋,要想生存,要想勤王讨董,还要看我冀州的脸色。

    刘虞和张温等老臣也没提冀州军政的事。在晋阳朝廷的三个上卿位上,刘虞是太傅,代行丞相事,在晋阳朝廷里权力最大,相对于他今日的权力来说,幽州军政其实还在他手上。李弘是骠骑大将军行大将军事,在晋阳朝廷里代行太尉事,他即使交出了北疆军政,手上还有十几万边军,依旧是大汉国实力最强悍的重臣。唯独韩馥就是个冀州牧,在晋阳朝廷也不过就是个有名无权的副丞相,你叫他让出冀州军政,那他还有什么权力?所以刘虞等人也实在说不出口。最重要的是,这个晋阳朝廷能不能起到主掌天下州郡作用,关键还要看冀州的钱粮。没有雄厚的财赋为支撑,不要说让天下州郡云集而从,就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

    虽然韩馥自己不愿意让出冀州军政,长公主和刘虞等人也闭口不谈,但这件事大臣们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的很。考虑到大局,各方权势之间必须要求同存异,所以大家也就私下议论议论,并没有人公开指责韩馥。

    朝廷该拿到的权力都拿到了,随即就是置府,征辟掾属。

    长公主府中有老臣丁宫、陈纪、卢植,原长公主府从事张范、邢颙,原骠骑大将军的筱岚、孙资,原太傅府的刘放,原冀州府的黄岳、马丰等数十名掾属。

    太傅府有张温、崔烈、马日磾、袁滂等老臣,原太傅府的魏攸、孙瑾、张逸等从事,原骠骑大将军府的王柔、卫固、令狐邵、刘范、牵招、史路等掾属,原冀州府的吴良、袁宏、胡干等掾属。十三曹掾属加在一起,大约有六十多人。

    骠骑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属因为抽调了一部分补充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所以人员相对少一点,但现在骠骑大将军无需再处理北疆军政,人员少一点也无大碍。

    监御史府由韩馥主掌,老臣蔡邕和原骠骑大将军府的陈好为副,掾属有原冀州府的李历,还有原监御史府的其他官吏。考虑到韩馥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邺城主持冀州军政,所以这监御史的日常事务,主要由蔡邕代理。把名震天下的蔡邕置于韩馥之下,算是给足了韩馥面子。

    晋阳朝廷的大臣们是这么想,但韩馥又是怎么想的呢?从他最近脸上的忧郁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满和失落。冀州对晋阳朝廷如此重要,作为冀州牧的自己,竟然被挤出了权力核心,他当然不高兴了。在讨董联盟里,自己沦为袁绍的下属,只能言听计从。在晋阳朝廷里,自己虽然名义上位居三公之末,但权力还不如太傅府的一个长史。难道就我老实好欺?

    ****

    大汉国初平元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六,在龙泉举行了隆重的长公主代理国事的典礼。长公主以天子命诏告天下,晋阳朝廷成立。

    初七,长公主领大臣们拜祭了位于北山之巅的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

    初八,长公主主持了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

    朝议是在长公主府最豪华的大帐内举行的。大汉国的大臣们感觉很新鲜,兴趣盎然。

    大臣们曾经劝说长公主迁到晋阳去,把朝廷设在晋阳城,但长公主拒绝了。长公主说不出什么道理,她就是不干。

    张温后来笑着对众臣解释说,我大汉国的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带建朝的时候都很穷困,在大帐内议论国事乃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今长公主仿效先祖,于大帐内朝议,是件好事啊。这可以让我们时刻提醒自己,社稷尚处在危难之际,苍生尚处在浩劫之时,我们应该节俭治国,日夜操劳,以图早日稳定社稷。

    议事的主题就是平叛、讨董、勤王、振兴社稷。

    太傅刘虞提出了重振社稷的三策。一策是以北疆大军为主力,联合各地州郡力量,立即攻打洛阳。拿下洛阳后,朝廷随即迁到京都,以迅速恢复朝廷对各地州郡的控制,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除西疆和关中以外的所有疆域。二策是平定青州黄巾军,稳定兖青徐三州,彻底平息叛乱。三策是争取在两到三年内稍加恢复国力,然后以举国之力讨董勤王,攻占关中,解救天子,振兴社稷。

    当务之急是攻打洛阳。骠骑大将军李弘奏禀攻击之策。李弘解释了自己设想的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计策,并决定把张燕和麴义两军全部抽调到河东,集中大约四万五千大军攻击洛阳,力求一战而下。李弘说,如果现在集结军队的话,正月初我们就可以发起攻击。

    攻击之策定下来了,随即就是粮饷军械问题。大家把目光都盯着冀州牧韩馥。韩馥很爽快,一口答应。无论冀州多么困难,他至少保证北疆军四个月的粮饷。

    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在一片充满希望的笑声中结束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三节

    骠骑大将军府。

    李弘召集各将军、中郎将、府内从事和诸曹掾属详细商议攻击洛阳之策。

    议事的气氛很冷清,一直都是李弘一个人在讲话。李弘命令麴义和张燕立即率军到河东集结,命令李玮在自己离开龙山后代领骠骑大将军府诸事,配合和协助太傅大人处理国事,命令余鹏主掌晋阳行辕事,督办大军的粮草辎重。

    北疆大军现在主要集中在阴山南北和河东两个区域。阴山南北有漠北都护府的安北将军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度辽将军赵云,两人统兵七万。河东有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等五位将军,统兵四万。颜良在京畿,阎柔在上谷。李弘把北疆九位将军全部调离了晋阳,其放权的决心之大,行事之彻底,让部分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一时难以接受。

    李弘四下看看众人的脸色,笑着说道:“现在赵岐老大人、张白骑大人和谢明大人都不在骠骑大将军府内议事了,诸位大人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啊?”

    大帐内鸦雀无声,各人姿态百异,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着自己的手,有的摆弄着案几上的竹简,没有一个人和李弘对视。

    李弘尴尬地笑笑,“诸位大人为拱卫北疆耗尽了心血,我很感激,也很理解诸位大人此时的心情。屯田和盐铁之权关系到北疆的生存,立即交还给朝廷,的确有些不妥。但考虑到我们前期的努力不但未能改善局势,反而把社稷和北疆一步步推向了倾覆的深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我痛下决心,干脆一交到底。我之所以事先没有和诸位大人商量,原因很简单,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脸,想想你们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们商量了。”

    众人恍若未闻,各人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

    李弘无奈苦笑,“子龙,你和文姬的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你就早点离开晋阳回云中行辕吧。北疆军政突然改由朝廷控制,胡族诸部和塞外边郡可能会非常不安,此时边塞大量驻军对稳定阴山南北的形势非常重要,马虎不得。另外,马上要下大雪了,你和鲜于辅、田豫两位大人要保持密切联系,一旦大漠和边郡再度发生雪灾,你要立即上奏朝廷,迅速征调河套屯田兵,竭尽全力救助灾民。”

    赵云躬身答应,“我明天就向长公主奏请离晋。”

    李玮不冷不热地说道:“今年塞外如果发生雪灾,朝廷势必要放弃大漠。现在大将军手上既没有北疆军政,又没有屯田用资和盐铁之利,怎么赈灾?怎么保大漠?”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玮刚刚说完,唐云再也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长安朝廷一直力主放弃北疆,北疆大吏中,杨奇、王瀚等大臣也是力主放弃北疆。现在大将军把北疆军政、屯田、盐铁等大权全部放弃了,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大将军先前的拯救社稷之策是先制衡力保北疆,然后再勤王,怎么突然变了?大将军这样做,可曾为北疆上上下下考虑了?”

    尹思、郑演、郭策、徐陵、麴忠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了对未来形势的担心。

    李弘一句话就把权力让出去了,非常轻松,但塞外诸郡府,屯田诸府,盐铁都尉府,还有北疆部分统军将领,会对李弘的这种行为有不同的理解。首先就是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势弱,李弘完全没有让权的理由。李弘这么做,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李弘因为制衡之策的失败,无力再保北疆,于是打算改弦易辙,放弃北疆?还有一种解释是,李弘是不是受到了长公主、刘虞、张温等老臣和冀州的威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放权?李弘放权,的确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李弘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但这个代价太大,很可能是整个北疆。

    徐陵言词尖刻地说,大将军这么做,不是拯救社稷,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大将军为了一己之私,宁愿置社稷存亡,北疆存亡于不顾,令人心寒。

    北疆的统兵将领一直沉默不语。无论李弘怎么做,目前都没有牵涉到兵事权,所以徐荣、麴义等人神情肃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将军们不说话,那些中郎将们当然更不好说话了。

    徐陵的话让北疆将领们非常不高兴。庞德欲言又止,徐荣随即对他使了个眼色。庞德立即站起来反驳道,你说话太过份了,为了一己之私利的是你。骠骑大将军府欠了你很多钱,现在这些欠资都转到朝廷去了,你是不是担心朝廷不还啊?以我看,朝廷不但不还你钱,也许还要实行告缗令抄了你的家。

    徐陵和麴忠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徐陵气愤地说,大将军说话不守信用。当初我们支持你在北疆安置流民屯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怎么向我们承诺的?现在呢?现在你两手一拍,不管了,走了,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早知道大将军出尔反尔,我就不会举家迁到河东了。

    李玮急忙安慰了徐陵几句,然后摇头道:“北疆的屯田和盐铁牵扯面非常大,几乎涉及到了北疆各方面的利益,大将军放弃对屯田和盐铁的控制,实在太轻率了。从目前北疆局势来看,大将军这种做法没有起到增强长公主和朝廷威信,凝聚北疆、幽州和冀州郡力量的目的,反而加剧了北疆对长公主、朝廷和冀州的排斥,激化了北疆内部的矛盾,各方实力非但没有得到整合,反而大幅削弱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指责,李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们为了实现制衡之策努力了近一年时间,但事实证明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有制衡的实力。社稷也好,北疆也好,危机都没有得到缓解。建立晋阳朝廷是我们继续拯救社稷的唯一办法,有了长公主和晋阳朝廷,我们才能聚焦各地州郡的力量,共同勤王兴国。而正是因为有了各地州郡的力量和援助,北疆才能摆脱危机。现在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晋阳朝廷中的大臣们,谁也没有说要放弃北疆,你们胡乱猜测干什么?朝廷刚刚建立,需要的是上下齐心,群策群力,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掣肘。

    此事不要再说了,个人把自己的事做好。社稷振兴了,什么都有,社稷倾覆了,北疆也无法独存。等过一段时间,朝中诸事逐步走上正轨,朝廷的威力显现出来了,你们的疑虑也就没了。

    ****

    太傅府。

    太傅刘虞对长公主不愿迁到晋阳之举非常赞赏。现在国家危难,北疆穷困,百姓饥寒交迫,哪里还有钱兴建宫殿?能省当然要省了。能不能振兴社稷不是靠豪华的宫殿,而是靠大臣们的齐心协力和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如果帐篷中的晋阳朝廷能挽救社稷,未尝不是一件青史留名的事。

    财赋的极度匮乏是晋阳朝廷急需解决的事。为此,太傅刘虞召集长公主府的丁宫、陈纪、卢植,监御史府的韩馥、蔡邕,护田中郎将府的赵岐等大臣齐聚太傅府议事。

    一帮老臣坐在一起,回想起过去在洛阳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

    逝去的岁月里的确有很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大家闲聊时,喜笑颜开,非常高兴,但一等说到正事,立即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先前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冀州连续两年没有上缴赋税了。在这两年里,冀州只有沿黄河的部分郡县遭受了一点灾患和战祸,基本上可以算是丰收。冀州的流民大部分被赶到了北疆和幽州,赈济十分有限,虽然去年骠骑大将军远征塞外,今年讨董联盟攻打洛阳,冀州都提供了大量的钱粮,但冀州提供的钱粮是有限度的。按照刘虞和袁滂等人的估计,冀州这两年至少应该上缴朝廷十亿钱的赋税。

    袁滂过去是大司农,对这个事非常清楚,所以他提出冀州应该立即给晋阳朝廷上缴赋税,至少要上缴一年的,也就是五亿钱的赋税。

    韩馥的态度出乎大家的意外,他一口否决了。韩馥说冀州没钱,赋税都用掉了。刘虞和袁滂立即反驳,两人扳着手指头给他算帐,算来算去,扣掉韩馥所说的,冀州至少还有六七亿的财赋存余。韩馥坚决不承认冀州有这么多钱,又说朝廷拨给北疆的三亿钱赈济,骠骑大将军已经答应不要了。

    袁滂很生气,说去年朝廷拨给北疆和幽州的赈济你没给,今年你又不给,那冀州的赋税哪去了?还有,骠骑大将军答应不要那笔钱,是因为当时骠骑大将军急于向冀州回迁灾民,是迫不得已答应你的。如今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全部还给朝廷了,现在是朝廷向你要钱,你不但不给,反而拿骠骑大将军来做挡箭牌,你什么意思?

    袁隗让韩馥出任冀州牧的时候,袁滂也是极力赞同的,谁知道现在手握大权的韩馥竟然无视晋阳朝廷,无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威。袁滂愤怒了,拍案而起。

    其他老臣对韩馥的态度也非常吃惊,纷纷出言指责,只有卢植静静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过去在洛阳,韩馥不过就是尚书台的一个尚书,和在座这些三公九卿级别的老臣相比,无论是权势还是官阶,都相差十万八千里。老臣们一直以为韩馥会尊奉长公主和晋阳朝廷,会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谁知道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却是他们最信任和放心的韩馥。这让他们无法接受,脸面上也很难堪,言词渐渐尖刻起来。

    面对这些赫赫有名的国家重臣的威逼,再加上袁滂不停地提到袁隗,韩馥心里愧疚,不得不说了实话,冀州牧府的确没有这么多赋税,冀州五成的赋税都在袁绍手上控制着。

    冀州有九郡,最大的就是渤海郡。渤海郡人口最多的时候,曾经达到一百一十多万,它的赋税收入一直占据冀州总赋税的两成左右。从中平元年黄巾军起事开始,中山、常山、巨鹿、赵、魏郡、甘陵等六个郡国因为靠近太行山,遭到了连番战火,只有渤海、河间和安平三郡国幸免于难,一直安稳无事。所以这几年冀州赋税主要靠渤海这三个冀州东部郡国提供。

    太傅袁隗非常清楚冀州对讨董大业的重要性,为了保征讨董大业能在袁阀的绝对控制下,他在安排韩馥出任冀州牧的同时,也更换了渤海、河间、安平三郡国的太守,力争袁阀最大程度地控制冀州。毕竟,冀州牧权力太大,如果韩馥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那讨董大业就很难成功了。不过,他对这样的安排还是不放心。袁隗放弃参隶尚书事后,董卓随即就以天子命让袁绍出任渤海郡太守,让袁术出任后将军,这显然是袁隗和董卓之间的一次交易。袁隗为了讨董成功和袁阀自身的安全,最后还是决定让袁绍亲自主掌冀州的渤海郡。这样一来,袁阀牢牢控制了冀州的渤海、河间和安平三个郡国,控制了冀州的命脉。

    韩馥仔细解释了一番原委后说道,我名义上是冀州牧,但我实际上只控制了魏郡和甘陵两个郡国。河间和安平两国国相只听袁绍的命令,根本不听我的。中山和常山两个郡国早在去年就被朝廷划归北疆了。巨鹿和赵两个郡国给骠骑大将军强行拿去屯田了,虽然骠骑大将军说这两个郡国归我管,但今年秋收,他把百姓上缴的粮食全部运回了北疆,我一粒粮食没收到。

    刘虞和大臣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一脸沮丧的韩馥,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堂堂一个冀州牧,竟然只控制着一个魏郡一个甘陵国,说出来谁敢相信?

    韩馥指着卢植说道:“诸位大人不信就问问卢大人,当初太傅大人以京官出任州郡的事,卢大人一清二楚。”

    卢植苦笑,摇摇头。当初袁隗和自己怎会预料到讨董大业会演变成今天的祸国殃民之举?

    “崔大人,陈大人,袁大人,你们在冀州各地买粮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这方面的风言***?”

    袁滂冲着他抱歉地拱拱手,“听是听到了,谁知道会这样严重?不管怎么说,你是冀州牧,袁绍是渤海郡太守,你说出的话总该有点份量。”

    韩馥哭笑不得,“诸位大人,你们不要忘了,袁绍手持‘承制诏书’,以车骑将军代领国事,号令天下。从讨董联盟这方面来说,他是我的上官,我得听他的指挥。我此次到晋阳,就是先征询了袁绍的意思。如果袁绍不同意,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夹在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你们让我听谁的好?”

    众臣相顾无语。

    袁绍手上有袁隗的书信,讨董一事也是由袁隗、卢植、丁宫、袁滂等诸多大臣一手策划的,如果撇开袁绍奉弘农王的承制诏书要废黜当今天子和袁绍冤杀大臣两件事来说,袁绍也没有错,他一直在忠实执行着以太傅袁隗等一帮三公大臣定下的除奸兴国之策。

    “今天你们要是不逼我,我也不会说,我丢不起这个人啊。”韩馥惭愧得连连摇手,“冀州有许多郡府官吏说我不好,说我为人刻薄,喜欢骂人。诸位大人想想,我面对一张张虚情假意的笑脸,面对一句句威胁凌辱的话,我怎能不刻薄?我怎能不生气?”

    “我一再对马大人说,这个朝廷要建就建在冀州,把朝廷和讨董联盟合二为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冀州的军政大权,而是为了拯救社稷的大业。诸位大人请仔细想想,晋阳朝廷现在刻意避开袁绍,避开讨董联盟,那将来怎么办?晋阳朝廷如果不和袁绍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把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的所有分歧解决了,如何去整合州郡力量?”

    “比如说我、刘岱、张邈、焦和、袁遗、王匡、陶谦、孔伷,你让我们这些人到底听谁的?如果两个都听,事情就没法做。如果听一个不听一个的,我们就得罪人。晋阳朝廷讨董,讨董联盟也讨董,我们该怎么办?”

    刘虞想了半天,然后望着几位大臣说道:“文节说的好啊,这事我们要立即考虑,尽早解决。现在看起来,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也不是袁绍,而是我们自己啊。讨董的事我们已经没有办好,如果晋阳建朝的事我们再办砸了,我们就是败亡大汉的罪魁祸首了。”

    韩馥虽然声情并茂地诉了一番苦,但张温和袁滂等人没有放过他,继续追讨赋税。冀州两年没缴赋税了,你做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总要拿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否则天下谁能信服?

    韩馥想了一下。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归还朝廷了,那朝廷是不是可以把冀州的四个郡国还给冀州?

    刘虞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韩馥问道:“典农都尉府是不是也划归冀州?”

    “冀州屯田本来是朝廷定下的事,当然归你了。”

    “那北疆屯田用资是不要也要划拨一部分给冀州?”

    刘虞气得头一低,懒得和韩馥说话了。张温当即就把脸放了下来,“韩大人,北疆屯田用资是朝廷拨给北疆屯田用的,不是拨给冀州屯田用的。北疆在冀州四个郡国屯田,赈济灾民,花掉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现在捡个现成的,不但不感激,还开口向朝廷要钱,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韩馥毫无愧色,“张大人,冀州要屯田,要赈济灾民,还要给北疆大军攻打洛阳提供四个月的粮饷,同时还要给兖青徐和河内等州郡的军队提供部分粮饷,你说我哪来的钱上缴赋税?我说了,冀州的赋税有一半在袁绍手上,我如果钱粮不够用了,我这个上官还要厚着脸皮向他讨要,诸位大人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

    三天后,朝廷和冀州的议事在双方激烈的争论中尘埃落定,韩馥带着四个郡国的军政,满载而归。

    太傅刘虞和张温看到骠骑大将军李弘时,面孔都有点燥热。晋阳朝廷建立之初,李弘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如果不是打仗需要他,恐怕他连军权都交出来了。但朝廷呢?不但没有从冀州要到一个钱,还把四个郡国送给了声泪俱下的韩馥,想想实在对不起人,惭愧啊。

    李弘是来告辞的,他征调了北疆六位将军,七位中郎将,二十五位校尉、都尉,五万五千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击洛阳,北疆长城以南所有的兵力全部上了战场。

    “长公主和朝廷的戍卫就靠两千五百虎贲军了。如果有什么突发事情,请大人及时从河东征调屯田兵拱卫晋阳。另外,云中大营有度辽将军赵云的五千铁骑,大人也可以随调随到。我此次南下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洛阳,以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尽快返回京都。”

    李弘突然大礼跪拜,恭恭敬敬给刘虞和张温行了一礼,“北疆就交给两位大人了,请两位大人多多保重。”

    刘虞和张温心里一阵激动,眼眶顿时湿润。两人一左一右把李弘扶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还记得卢龙塞吗?”刘虞问道。

    李弘点点头,“大人当时踢了我一脚,冲着我高喊,孩子,跟着我,夺回卢龙塞。这次一样,我跟在大人后面,誓死夺回洛阳。”

    刘虞鼻子一酸,花白的山羊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半天才说道:“孩子,你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冲锋陷阵,亲当矢石的事要适可而止,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李弘感动地再拜刘虞,转身而去。

    张温追出了大帐,“子民,董卓这个人你也了解一些,切记不要逼得太狠。把他逼急了,他如果纵火焚毁洛阳,我们损失就太大了。我已派人回长安,相信长安方面会做点事,尽早把董卓诱回关中。”

    李弘躬身受教。

    “子民,多保重,我们洛阳见。”

    “大人请放心,来日我当在夏门恭迎大人入京。”

    ****

    十二月中,洛阳,显阳苑。

    长公主诏书遍传天下。

    董卓看到这份诏书后不怒反喜,立即召集在京将领于显阳苑置酒相庆。

    李傕,郭汜等人闻讯后十分震骇,“大人,刘虞、李弘、韩馥等人在晋阳另设朝廷,宣告要讨伐大人,攻打长安勤王,这可不是好事啊。李弘得到了冀州的钱粮支持后,必会如虎添翼,实力大增,京畿马上就有一场恶战了。”

    新任河南尹,弘农杨阀的杨懿非常紧张,他对董卓分析说,今北方有李弘,东北方有屯兵河内的袁绍、王匡、张扬,东南方有驻军虎牢关的朱俊、颜良,南方有袁术、孙坚、孔伷,敌方大军多达十几万之众,洛阳被三面包围,敌众我寡。杨懿建议董卓暂避锋芒,退入关中,据险死守。

    董卓泰然自若,谈笑风生,毫不在意,“诸位不要惊慌,不出数月,袁绍、袁术、孙坚等顽劣小儿必定望风而逃,唯独北方那只豹子有点麻烦,哈哈……”

    众人惊惧不安地望着董卓,不敢出言再劝。

    “洛阳大战后,关中从此高枕无忧,社稷振兴在即,诸位大人怎能不击节高歌,狂欢以庆?”董卓指着杨懿说道:“给我写几份书信,写好之后,我们继续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董卓书告河东折冲将军玉石,长公主诏书已阅,请立即送回田仪,你我相约再战。

    董卓书告虎牢虎烈将军颜良。我将于十日后集结五万大军攻击虎牢,与虎头将军再决胜负。此次老夫势必取下虎头,以祭奠我兄弟在天之灵。

    董卓急书长安刘艾、董旻等大臣,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务必加强对长安的戒备。急书段煨、牛辅两将,准备迎战,急书董越、李肃两将,立即撤回关中,援助段煨和牛辅。急书吕布、胡轸,继续攻击颖川和荥阳,以牵制孙坚、袁术、孔伷的兵力。董卓说,近期他将亲自率军南下攻击。

    董卓又命令羁留于洛阳的河阴县令杜阳给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写信,劝韩浩尽早投降。杜阳是韩浩的舅舅。杜阳说,我写了十几封书信了,一点用没有。还要写?

    “继续写,天天写。”董卓笑道,“他要是真投降了,我就麻烦了。”

    ****

    十二月中,洛阳,虎牢关。

    颜良接到董卓的书信后,二话不说,当即命令大军放弃虎牢关,向中牟方向撤退。

    朱俊大怒,坚决拒绝让出虎牢关,“凭虎牢雄关之险,一万大军之力,我们至少可以牵制董卓数万大军,将军为何要撤?”

    颜良难得一笑,“董卓迟早要走,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到了中牟后,大人是和我们继续南下到颖川,还是留在中牟城?”

    朱俊听到颖川,顿时明白了颜良的心思,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天又冷,还是留在中牟吧。”

    颜良给董卓回书一封。胖子,我走了,长安见。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四节

    十二月下,河东,大雪纷飞。

    黄河自入冬之后,上游开始向下流凌,大约在十一月下到十二月中的时候,开始冰封河面。虽然古有“小雪流凌,大雪合桥”之说,但因为河东这一段黄河水面很宽,冰层较薄,时合时开,所以很难形成坚实的冰桥,人畜往来非常不安全。北疆军希望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也一场接一场的下,这样冰层厚实了,大军就可以顺利渡河攻击。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在北疆将士们的期盼中珊珊来迟。

    李弘一边指挥将士们展开冬训,做好进攻前的各项准备,一边和诸将商议整军方案,只待麴义和张燕两军赶到河东后付诸实施。

    攻击洛阳的大军分成南北两部。

    骠骑大将军李弘统领南北两部大军。骠骑大将军的大营内有虎威中郎将庞德的黑豹义从营,校尉张震的虎贲营,还有兵曹营、斥候营,共计六千人马。

    北部攻击大军由龙骧、折冲、扬武、镇军、镇护五军组成,每军八千人。

    龙骧军由龙骧将军徐荣统领,威武中郎将张郃副之。都尉苌弓、陈践、刘遇,别部司马张隼各领一营,每营两千人马。

    镇军军由镇军将军麴义统领,武烈中郎将文丑副之。校尉何风、樊篱、徐晃、都尉雷重各领一营。

    镇护军由镇护将军张燕统领,骁骑中郎将王当副之。校尉余氐根、彭烈、张萧、丁波各领一营。

    折冲军由折冲将军玉石统领,厉威中郎桥华雄副之。校尉梁百武、李云、杨淳、郭勋各领一营。

    扬武军由扬武将军杨凤统领,强弩中郎将孙亲副之。校尉李尧、杨震、廖磊、林讯各领一营。

    南部攻击大军是一万虎烈军,由虎烈将军颜良统领,武毅中郎将高览副之。校尉高顺、吴雄,都尉项澄,别部司马解悟、徐岩各领一营人马。

    北疆军每次大战前必定要重整军队,这已是惯例,诸将习以为常,对李弘提出的整军方案均无异议。

    这时斥候回报,说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方向的北军已经严阵以待,援兵正纷纷从关中赶来,形势越来越严峻。北军兵力如果在黄河对岸集结过多,对北疆军的渡河攻击非常不利。麴义和玉石两位将军随即建议立即渡河攻击,以绝对优势兵力拿下黄河对岸的几个城池,完成对洛阳的包围。现在弘农郡方向只有牛辅的两万军,由于他们无法确定我们的主攻方向,这两万军只好分布在潼关、风陵渡和茅津渡三个地方,兵力过于分散。如果北疆军在年前发动攻击,必能攻其不备,一击而中。

    麴义说,董卓和牛辅肯定知道我们的大军尚没有集结完毕,按照他们的预计,我们的进攻时间应该在下个月或者开春之后。所以此刻他们必定没有防备。我们选择在年前攻击,时机应该是恰当的。如果我们把攻击时间拖到正月或者更迟的时间,在天气寒冷,双方实力接近,黄河随时会解冻的情况下,北疆军的伤亡一定非常惨重。

    李弘拒绝了两人的建议。北疆军在没有完全集结的情况下发起攻击,即便初战告捷了,但由于大军缺乏后援兵力,还是很难守住城池。被切断了退路的董卓会不惜一切代价,指挥北军从关中和洛阳两个方向夹击北疆军。此时,河内的袁绍、王匡,洛阳南部的袁术、孙坚都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如果不能立即攻击洛阳,有效牵制董卓的兵力,我们势必要被击败。我们败退河东,三方夹攻洛阳之策随即也就失败了。

    李弘一再告诫诸将,此次攻打洛阳,是三方的联合攻击。凭北疆一己之力,河东的四万多兵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拿下洛阳,所以现在三方大军之间的配合和默契非常重要。北疆军的每一步行动,都首先要考虑到其他两方大军的利益和存亡。我们的攻击是不是能得到他们的配合?是不是能配合他们?是不是有利于三方大军迅速、完整地拿下洛阳?按照我们和袁绍、袁术的约定,攻击洛阳的时间应该在正月中到二月初,这个攻击时间我们不能随意改变。

    麴义很瞧不起袁绍和袁术,认为他们未必会在约定时间内攻击洛阳,即使他们在约定时间内发起了对洛阳的攻击,也未必会竭尽全力,“打洛阳,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能指望别人。袁绍和袁术如果不是有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他们算个屁。”

    李弘无奈苦笑。我们这次攻打洛阳的目的不是为了合围董卓,击败董卓、杀死董卓,而是为了完整无缺地拿下洛阳,我们的目标是洛阳,是京都。董卓是什么人,相信诸位都很清楚,尤其是子烈、云天、子威,你们和他在西疆并肩作战多年,应孩知道他的性格。假如我们把他逼上绝路,逼得他无路可逃了,他一怒之下,把洛阳烧了,我们可就惨了。我们不但无功,反而个个罪孽深重。大汉的京都成了一片废墟,近两百年的根基毁于一旦,奄奄一息的社稷受到了致命的一击,那时,我们拿什么拯救我们的大汉?

    我们急着拿下洛阳,是为了回迁朝廷。回迁朝廷的目的,是想借助京都的威势,震慑天下州郡,以便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无上权威,迅速稳定社稷,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然后再以举国之力西上勤王讨董。一个完整的洛阳,是振兴社稷的基石,是振兴社稷的力量源泉。我们需要的是拱卫它,而不是毁灭它。

    诸将默然无语。麴义脸显愧色。

    我辞别长公主和太傅大人时,长公主和几位大人一再嘱咐,请我务必从大局出发,不要图一时之痛快,草率用兵。我也请诸位大人想想社稷,想想天下苍生,然后再想想如何用兵。现在我们用兵的目的,虽然和过去用兵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拱卫社稷,但今天我们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过去我们是一致对外打胡人,所以用兵的策略、方法,都要改一改了。我要改,你们也要改。

    “今年的整军,不仅仅是军队建制上的调整,更是各级军官在用兵策略的调整。大家都要想想如何勤王讨董,如何振兴社稷。”

    ****

    十二月下,南阳,宛城。

    袁术听说刘和到了南阳,非常吃惊。刘和不是一直在长公主身边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南阳?

    刘和发须凌乱,衣裳褴褛,十分狼狈。他和袁术在洛阳时关系就不错,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叫袁术上酒上菜,他要吃饭。刘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今年夏,他和朱穆一起到了长安。他的目的是替公主向天子要一份勤王讨董的圣旨,但天子年幼,天子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刘和根本见不到天子,更不要说面奏天子讨要什么圣旨了。于是他去拜见太尉赵谦,说自己带来了公主给天子的书信,要亲手呈奏天子。太尉赵谦随即奏请天子和相国董卓,说原卫尉刘和到京了,有公主的书信需要呈奏。天子大喜,立即下旨刘和进宫觐见。

    刘和另外准备了一份公主问候天子的普通书信。这份书信经董卓亲自验看后,由刘和亲手呈送给了天子。天子得到姐姐的消息,龙颜大悦,当即回书公主,并请刘和立即送回晋阳。刘和当时就傻了。董卓这时说话了,他说刘和才华出众,先帝时曾任卫尉,这次既然回京了,就不要走了,就在朝中任职吧。刘和是刘虞之子,把刘和留在京城,也算是扣做人质,可以威胁刘虞。董卓当然不会让他走了。天子过去也认识刘和,知道他擅长书画,先帝在世时非常喜欢他。天子高兴地答应了,拜他为侍中,随侍左右,空暇时还可以请教请教书画方面的事。

    十月的时候,天子有一天请他教授书画技巧,御书房中就他和天子两人。刘和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公主的密信呈奏给了天子。天子看后惊骇万分,“这些罪责都是相国大人所犯?”刘和也不想解释,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就长公主一个亲姐姐,她怎么会骗你?长公主骗过陛下吗?”天子摇摇头。他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姐既然说董卓罪恶滔天,国之奸侫,那董卓就一定是。虽然董卓对自己非常和善,非常恭敬,几乎是百依百顺,但就自己所知,大汉国的那些奸侫比如赵忠,张让等人,对自己更好。奸侫本人未必是坏人,奸侫之所以成为奸侫,是因为他们做了祸国殃民的事。

    天子还在发愣,刘和却手脚麻利地把书信丢到火盆里烧了,“陛下,这东西留不得。陛下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如果此事被董卓知道了,陛下就麻烦了。”天子被刘和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脸恐惧。刘和接着拿出自己早已拟好的圣旨递给天子,“陛下,长公主要带着大军到长安来救你,但因为没有陛下的圣旨,无法指挥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所以臣恳请陛下……”刘和希望天子能想办法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天子摇摇头,自从迁到长安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印玺了。他不知道印玺在哪。

    刘和无奈,只好嘱咐天子要保密,此事关系到天子和长公主的性命,关系到大汉江山社稷的存亡,不能当儿戏。天子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刘和失望地出了宫。他本来也没指望在这道圣旨上盖上皇帝信玺,这个重要的印玺肯定给董卓控制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董卓竟然把天子随身携带的皇帝之玺和天子之玺也拿走了。

    刘和灰心丧气,跑到同僚侍中种辑家喝了个酩酊大罪。酒喝多了,难免失控。刘和不慎泄密。第二天酒醒之后,刘和惊喜地发现种辑竟然给他拿来了一道盖着皇帝之玺的空白圣旨。刘和猛然醒悟到自己泄漏了秘密,不禁魂飞魄散。

    种辑笑着说,你放心,这事就我知道。你下次不要喝酒了,太危险。董卓现在非常信任我,相国府中的许多事我一清二楚。印玺都在董卓手上,他不在长安的时候,就留几道空白圣旨给刘艾,以备急需。我和刘艾乃是莫逆之交,只要我有足够的理由,向他要一张空白圣旨还是可以的。你快走吧,把这道空白圣旨交给长公主后,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刘和憾激不尽,当天就带着侍从逃出了长安城。因为李弘和董卓已经决裂,到河东的路全部被封锁了,所以刘和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渡过黄河。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待在关中越来越危险,刘和随即决定南下出武关,先到南阳,然后再绕一个大***回晋阳去。

    董卓和袁术也在打仗。而且打得很激烈,武关也封锁了。刘和侍从们只好翻山越岭而过。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赶到宛城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流民了。

    袁术大笑,“子安,这趟你要是死了,可是白死了,一点价值都没有。”

    袁术随即把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太傅刘虞南下晋阳朝廷主政的事说了一下。刘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不会拿我寻开心吧?”

    “虽然我还没有接到晋阳方面的消息,但骠骑大将军府的田畴应该不会骗我。”袁术笑道,“田畴说,十二月初,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如果他没说错,过完年,我就能接到消息了。”

    刘和大为兴奋,指着自己怀内的空白圣旨说道:“那这道圣旨就价值连城了。长公主有了这份天子的承制诏书,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行天子事,可以拜封公卿百官,晋阳朝廷可以完全代替长安朝廷。太好了,我马上就走。”

    袁术笑道:“以我看,你还是暂时待在南阳吧。目前董卓的大军正在鲁阳、阳翟一带和孙坚、孔伷、纪灵的大军交战,路上非常危险。”

    接着他把骠骑大将军李弘要攻打洛阳,拟定三面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对刘和解释了一下,“打下洛阳后,晋阳朝廷肯定要迁回京都,所以你大可不必冒着生死危险再长途跋涉。你可以待在这里,将来可以直接进京向长公主宣读天子圣旨。”

    刘和想想也是。路上要是出事了,这一趟真的白跑了,这道空白圣旨还不知道好了谁。

    ****

    十二月下,冀州,邺城。

    韩馥回到冀州后,立即接到了袁绍的书信。

    袁绍在书信中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皇统被篡,先帝蒙羞,朝廷为奸侫董卓所挟持,形同虚设。虽然长公主在晋阳另建朝廷,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早日铲除奸侫,平定叛乱,振兴社稷,我和刘岱、王匡、袁遗等十几位州郡大吏准备拥戴幽州牧刘虞为帝,重建朝廷。恳请文节兄以大汉社稷为重,早下决心,共襄大举。

    韩馥非常震骇,心里忐忑不安,举棋不定。

    早在年初举事时,袁绍和他就在一起商量过,如果讨董成功,皇统该由那一位藩王继承。但由于骠骑大将军李弘不愿意出兵讨董,此事随即被搁置。现在李弘出兵讨董了,长公主也在晋阳建朝了,一切看上去开始步入正轨了,这时候袁绍却突然杀出来,联合其他州郡大吏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袁绍再一次重申了为什么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的理由。这些理由表面上看上去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就是怕当今天子将来蓄意报复,杀了袁阀全族和当初举事的大臣们。袁绍还详细列举了刘虞继承皇统,登基称帝的诸般好处,但在这一连串华丽词藻的下面,韩馥看到的不是振兴社稷,而是祸乱和血腥。

    韩馥胆怯了,他考虑再三,无法下定决心。

    府内的几位亲信僚属对此事也是意见不一。刘恭说,刘虞和大人相交多年,他是什么人,大人应该很清楚。刘虞只是宗室,不是藩王,他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统,他也不可能答应做皇帝。袁绍此举,显然是别有用心。

    “袁绍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控制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审配说道,“现在不论大人是否答应此事,袁绍和冀、兖、青、徐、豫等州郡大吏都会派出使者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大人你想想,此事发生后,刘虞还能待在朝中主政吗?他一定会离开晋阳。刘虞离开晋阳后,继任刘虞主政的一定是大人你。也就是说,大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大人在背后操纵,大人想独揽晋阳朝廷的大权。这种流言传开后,大人还能到晋阳主政吗?大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只好放弃。然后呢?然后各地州郡会推荐袁绍到晋阳朝廷主政。”

    “这时问题来了。骠骑大将军打洛阳需要粮饷,他肯定能接受大人到晋阳主政,但袁绍就不行了。袁绍有什么资格到晋阳主政?他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于是,晋阳朝廷就成了骠骑大将军的。如果骠骑大将军主政,天下州郡想必没人愿意听从,包括大人你。如此一来,好事成坏事,社稷更乱了。大人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倾覆?”

    “所以,大人无需犹豫,直接向晋阳朝廷摆明态度。冀州关系社稷兴亡,国家权柄当然应该由大人来主掌。”

    韩馥心有所动。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五节

    十二月下,南阳。

    下雪后,吕布和胡轸率军缓缓后撤。孙坚趁机兵出鲁阳,并一直追到河南尹的梁城,和吕布军对峙于汝水两岸。

    这时,斥候来报,董卓率军出关来援。看到河对岸高高飘扬的大纛,孙坚担心中计,急忙领军撤回鲁阳。到了鲁阳后,孙坚接到孔伷急书,说董卓亲自率军支援胡轸,几万大军猛攻阳翟城,自己守不住,已经败退到了颖阴城。

    阳翟城丢失,孙坚的右翼随即失去保护,大军两面受敌,情况危急。就在他考虑是支援孔伷,还是撤回宛城会合袁术的时候,孔伷再次急书。虎烈将军颜良突然出现在颖阴城下,北疆军重创了胡轸,击杀了李蒙。董卓大败,退回阳翟城。

    孙坚喜出望外,立即书告袁术,请他速速领军北上会合,共击洛阳。袁术的大军现在一部分在宛城,一部分由纪灵、桥蕤带着正在尾追董越、李肃,手上无兵可调,所以他立即急书襄阳刘表,请他出兵北上攻打洛阳。

    袁术念念不忘荆州,他的这点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刘表回书说,南郡的贝羽之乱还没有平定,长沙、武陵两郡的苏代、曹寅还在争战不休,荆州军暂时无力北上攻打洛阳。他认为荆州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迅速平定叛乱,稳住郡县,然后竭尽全力给大人和各路勤王讨董大军提供粮饷。刘表在书信后面说道,大人率领各路讨董大军攻占洛阳后,功勋卓著,必能入朝为公。这个南阳太守自然是不会再兼任了,因此,南阳是不是尽快还给荆州?

    袁术冷笑,对前来送信的蒯越说道:“刘景升这是威胁我。我如果不答应,他是不是不给我提供粮饷?”

    蒯越说道:“大人以后将军一职兼领南阳太守,这是谁下的圣旨?难道大人尊奉董卓和长安朝廷?董卓是国贼,和大人有血海深仇,长安朝廷更是董卓的朝廷,这样的圣旨大人也遵从?大人既然视董卓为国贼,长安朝廷的这道圣旨就没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说,大人现在依然是后将军,而不是南阳太守。”

    袁术无言以对。蒯越又说,荆州内乱不平,刘大人如何能保证粮饷的持续供应?大人要想顺利攻占洛阳,刘大人就必须要先稳住荆州各郡。

    十二月底,朱俊书告袁术、孔伷、颜良、孙坚等人,徐州刺史陶谦、陈留太守张邈、武毅中郎将高览等人率军攻击黄巾军司马俱、徐和,黄巾军于彭城战败,退回泰山一带继续坚持。现在陶谦、张邈等人正在指挥大军追击黄巾军。收复东海、琅琊等郡县的城池,而高览、朱治等人已经率军返回京畿,估计正月中就能赶到中牟。

    朱俊恳请诸位大人,立即筹措粮草,整军北上,争取在二月初的时候向洛阳发起攻击。朱俊说,三方大军围攻洛阳之势已经基本成形,各军现正在陆续集结中。不过以董卓之才,他必能估计到未来几个月的形势发展。所以董卓极有可能趁着南方诸军尚未集结完毕之际,迅速南下占据南阳和颖川,以保证北军进退自如。为抵御董卓即将开始的连番攻击行动,朱俊劝说袁术立即和刘表携手,共同出兵到鲁阳一带会合孙坚,坚决果断地把董卓赶出南阳和颖川。

    接到朱俊的书信后,袁术和李业、阎象等人商议,是不是听从朱俊的意见,集结军队北上攻打洛阳。

    李业、阎象认为应该遵从和骠骑大将军的约定,按照预定之计率军北上。这次有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参战,拿下洛阳不成问题。

    袁术不同意北上。现在三路攻击大军已经包围洛阳,洛阳南面有朱俊、颜良、孔伷和孙坚的两万多大军,兵力足够牵制董卓,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增加了大军粮饷的消耗。而更重要的是,大军一旦离开宛城,刘表势必要趁机占据南阳。刘表拒绝出兵打洛阳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趁我北上的时候拿回南阳吗?

    “骠骑大将军这个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非常有利于袁绍。袁绍率先进入洛阳后,功高盖世,位居上卿,我怎么办?难道你们要我向袁绍行下官之礼?要我把袁阀家主之位拱手相让?”袁术摇手道,“袁绍先进了洛阳,南阳又给刘表占了,我进退无路,迟早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不会打洛阳,更不会离开宛城。”

    “打下洛阳后,形势将更加复杂,朝堂上的权力争夺将非常激烈,袁阀能否生存下去,完全要依赖于各方权力争夺的最后结果。所以这个时候我统兵在外,对袁阀将来的生存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袁术说道,“只要我拥有荆州,手上有军队,袁阀就不会有事,袁绍也休想坐上家主之位。”

    “理由呢?我们不去打洛阳的理由是什么?”李业问道。

    “打长安。”袁术指着地图上的武关说道,“我们去打长安。这个理由太充足了,没人敢反驳。我们攻击武关,可以表示我对天子的忠诚,可以从关中方向牵制董卓的兵力,还可以保存我们的实力,防备刘表突袭南阳。”

    ****

    大汉国初平二年正月。

    正月辛丑日,天子大赦天下。

    正月初,南阳,宛城。

    长公主在晋阳设朝,遍告天下勤王讨董的诏书送到南阳。

    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山阳太守袁遗、东郡王肱三人的书信也同时送到了袁术手上。在刘岱的书信里,还夹带着一封袁绍的亲笔信。

    四封书信的内容如出一辙,都是劝袁术和他们一起,共同拥戴刘虞为帝,重振大汉社稷。

    李业、杨弘、荀正、阎象四人非常震惊。李业长叹道:“振兴社稷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葬送了。”

    “谁能料到,晋阳朝延转眼间就成了摆设。”荀正也苦笑道,“董卓知道后,从此可以稳居关中,高枕无忧了。”

    袁术大笑,“袁本初和韩文节欺人太甚,自取死路。有了冀州就可以控制北疆吗?真是笑话。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大人决心和北疆走到一起?”阎象担忧地问道,“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袁术笑道,“只要有了荆州,我也就高枕无忧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还是主张暂时打武关?”杨弘问道。“袁绍此举可能会激怒刘虞和李弘,北疆和冀州如果大打出手,洛阳大战也就不会打了。”

    “晋阳朝廷和北疆对此争会做出何种反应,我们很难准确预测,只能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袁术说道,“只要牢牢抓住荆州和豫州,我们进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了钱粮,有了军队,无论出什么事,我们都能从容应付。”

    袁术随即回书袁绍。当今天子职明睿智,资质出众,乃绝世奇才。贼臣董卓乘国家危乱之时,挟持天子,控制朝廷,不过是我大汉一个肖小的厄运。你说皇帝“不是先帝所出,没有皇室血统”,这纯粹是诬蔑,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应该处以极刑。你说“全家被杀,不能再向这样的皇帝称臣”,这更是胡说八道。到底是谁杀死我们的亲族?是董卓,不是年劫的天子。你是不是瞎了眼睛啊?我袁术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我尊奉当今天子,我满腔赤诚,我现在只知道要勤王讨董,要振兴社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要重建皇统,你一个人去干,不要连累了我们袁家,败坏了我们袁家的声名,污辱了我们袁家的列祖列宗。

    刘和还看完韩馥等大臣的书信,人已经气得直哆嗓了。你们夺权就夺权,但实在没有必要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

    从现在开始,刘虞这个篡主谋叛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即使将来刘虞勤王讨董成功了,把天子救回来了,振兴社稷了,也免不了被天子找个借口诛了九族。白古以来,哪位皇帝敢把这种大臣留在世上?

    刘和要立即启程到晋阳去。袁术问他,你到晋阳干什么?带着你父亲逃到幽州,逃到深山老林避祸去?你和你父亲都是宗室大臣,都是先皇后裔,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江山毁于一旦?怕什么?不就是死吗?如果死能挽回社稷,死了也值得。

    刘和愤怒地骂了几句,然后立即给刘虞写信。大祸已经发生,我刘家躲是躲不过去的,值此社稷危亡之际,我刘家还要为社稷振兴流血流汗,以免辱没了先祖。恳请父亲大人立即派一支军队南下,我将统领这支军队攻打洛阳,勤王讨董,誓死拱卫社稷。

    刘和把书信交给自己的几个心腹侍从,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晋阳,同时让他们把自己拿到天子圣旨的事密告刘虞。袁术立即劝止,“此事不宜伸张。”

    袁绍和韩馥等人根本不承认当今天子,他们要重建皇统,因此这份圣旨如果出现在晋阳,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加剧形势的恶化。目前晋阳朝廷要做的事是果断处理好权力分配问题,避免北疆和冀州决裂。如果北疆和冀州决裂,长公主建朝的作用随即失去。

    “这份圣旨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袁术说,“晋阳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得到妥善解决,各地州郡拥护晋阳朝廷,那不要说重建皇统了,就是重建社稷也可以。”

    刘和非常沮丧,伤心至极。袁术说,你把这份空白圣旨给我吧。有了这份圣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刘表,控制荆、豫两州。晋阳朝廷有了北疆和幽州,有了荆州和豫州,然后再把洛阳打下来,把四州联成一体,我们就可以振兴社稷了。

    刘和想了一下说道,等晋阳有了回复,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份空白圣旨我就给你,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

    正月中,晋阳。

    安平国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还有其他各州郡官吏共十七人冒着风雪赶到了晋阳。他们代表各州郡大吏,联名上表,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正式建朝。

    晋阳震动。

    长公主闻讯后骇然心惊,立即手诏一份,以八百里快骑急送河东,督请骠骑大将军李弘急速回朝。长公主府陈纪迅速指挥虎贲卫士包围了太傅府。

    太傅刘虞勃然大怒,“如今天子蒙难,奸侫祸国,社稷危难,你等州郡官吏不思报国,却反而策划这种逆谋来玷污我的声名,天理何在?”

    张温等朝廷大吏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社稷败亡在即,非人力所能挽回。”老臣们万万没想到,晋阳朝廷建立一月有余即遭崩溃之祸,但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却是士人自己。

    骠骑大将军府李玮急书李弘,晋阳朝廷突遭变故,恳请大将军立即下令,收回北疆所有军政大权,把北疆的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

    三府合议,李玮建议晋阳朝廷全力解决皇统危机,太傅府暂时不再处理国事,太傅府所有政务暂时交由骠骑大将军府处理。

    李玮奏请长公主,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赴云中行辕,命令度辽将军赵云立即率五千铁骑南下,陈兵壶关,防备冀州有变。再下旨给幽州的讨逆将军公孙瓒,命令他立即率步骑两万,南下河间、渤海,中山三郡国。

    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坚决反对动用大军威胁冀州。

    李玮纵声吼道:“此等祸国奸侫,岂能不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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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介绍:
本书以“深入历史与跳出历史”的原则,描写了距今18oo多年的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和波澜壮阔的争霸战争。小说以豹子李弘以一介奴隶的身份救出鲜卑大帅,逃回大汉,由一个普通士卒开始,屡立奇功,成为将军,从而影响整个汉末历史为主要线索,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地再现了东汉末年风云变幻的历史风貌和一群英雄人物改变天下命运的奋斗,揭示了历史运动的展的规律。
李弘与朋友战友的情谊,与敌人的浴血厮杀,与几位佳人的感情纠缠,与整个大汉命运的关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扭转着整个天下的局面。
本书还在汉末的社会生活场景上颇费笔墨与心思,从宫廷到战场,从都城到乡野,从大漠到中原,力求还历史以原貌;从政坛角逐到沙场交锋,从典章礼仪到人情风俗,力求展现大汉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纵横大漠——豹子谜一样的出身;白衣如雪——与伊人美丽的爱情;血路绵延——大汉子民艰险的回归;边疆酣战——大汉北疆血铸的长城;庙堂阴谋——士人与武人的矛盾;有我无敌——为大汉化作铁血钢刀;屯田塞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饮马黄河——为天下重整华夏江山;驰骋江山九万里,笑傲春秋一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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