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身败名裂(下)
一晚上的饮宴之后,阳宁侯府少了几个丫头,但总算是又恢复了平静。由于主人阳宁侯陈瑛还是外官,除却召见不用上朝,因而家下人也不用早起预备诸多事宜,再加上一晚上的忙碌,罗姨娘吩咐晚半个小时料理家事,因而除却必得要起床洒扫的,这大冷天不少人都偷懒晚起一会儿。于是,早上卯时过后才没多久,一个人影就气急败坏地敲开了二门,继而又惊动了当值的管事媳妇,一层层通报到了里头,直接把难得睡了一晚上好觉的陈瑛给吵醒了。
“究竟是什么事?”
大清早的来到书房,陈瑛的脸色自然绝对说不上好看。尽管这一次的当家做主给他换来了恶评如潮,但他终究是接手了原本就属于家主的有形无形财富,从要紧的总管管事,到次一等的采买厨房等等,全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费明,就是他提拔的一个年轻管事,专管各处消息。
“侯爷,大事不好了!”费明知道陈瑛如今最讨厌被人叫一声三老爷,虽是心急火燎,但仍没敢触犯忌讳,见陈瑛冷冷瞪了过来,他慌忙低下了头,“东城兵马司那边送来消息,说是侯爷的幕宾安先生……”
“安仁?”若是其他幕僚也就罢了,可听到安仁的名字,陈瑛不禁悚然而惊,还得立时压下那种变色的冲动,沉声问道,“安仁怎么了?”
“安先生昨晚……昨晚去了勾阑胡同。”费明说到这里,哪怕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陈瑛仿若针刺一般的目光,赶紧吞了一口唾沫就往下说道,“东城兵马司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昨晚上又带人扫了一回勾阑胡同,抓了好几个人,其中安仁和另一个秀才一块被送到巡城御史衙门打了二十大板。小的得到消息之后立时先赶去了那边,却得知那个秀才活动了上下被放了出来,安先生也用了些手段出来了,但眼下找不到人。”
陈瑛越听越怒,到最后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按在桌子上。他回京这些时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再加上安仁虽是有些野心,但终究人还乖巧老实,他就没去多理会,谁知道这该死地家伙会在这时候捅出这么大大的窟窿来!深深吸了一口大气,他才低喝道:“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是,小的遵命!”
费明哪敢在屋子里多呆,慌忙快步往外走,可临到门口时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了陈瑛冷飕飕的声音:“吩咐下去不许议论此事,要是敢违了命,那就不是净身撵出去那么简单了!”
等到费明连声答应后退出了书房,陈瑛不禁跌坐了下来。烦躁地用手抓着扶手,片刻之后他终究忍耐不住,重重捶了两下又站了起来,正要伸手去砸东西泄愤,他想起昨晚上罗姨娘的婉转规劝,终究又忍了下来,但脸上神情却越发难看。
“扶不上墙的泥阿斗……若是捱过了这几天,我绝不会放过你!”
然而,仿佛是雪上加霜似的,出去找人的人没能把安仁找回来不说,却带来了更坏的消息——不过是一上午的功夫,街头大街小巷就全都传出了流言,道是阳宁侯陈瑛一手提拔就要妻之以女的一个幕僚,竟是频频光顾勾阑胡同的常客。不但如此,竟有好事的把这位的喜好都一块曝了出来,什么进了门连前戏都不理会只管脱光衣服大干,什么只喜欢丰臀肥乳的调子,什么每次出入都是打赏丰厚……总而言之,尽管费明只是拣能听的在陈瑛面前说,但陈瑛一怒之下仍是掀了桌子。
闻听此言,罗姨娘倒是叫来陈清陈汉去劝一劝,但陈清在书房门前就被里头那充满了怒气的大喝给吓住了,回去和二少奶奶许吟一说,就立时打消了在这气头上碰钉子的打算。至于陈汉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讨厌安仁那说话的调子,连走那一趟都不愿意,最后在罗姨娘又找来了之后,他索性就冷哼了一声。
“姨娘管这些闲事干什么?这个女婿是父亲选的,人也是父亲提拔的,好或不好总有父亲去管,我们去掺和什么!六娘虽不是你亲生,可总算是我的妹妹,想当初五姐就说要我好好查一查那安仁的根底,别让六娘所托非人,如今这当口曝出这事情岂不是最好,也省得六娘嫁过去受苦!总而言之,父亲的性子怎样,你也清楚,何苦撞上门去寻气受?”
“可是……”
罗姨娘一声可是之后,就遭了儿子的白眼,想想陈瑛这性子,她也就心灰意冷不再理会。于是,只可怜前院那些管事总管鸡飞狗跳,后院却是一片太平,就连作为当事者的六娘也是一声不吭,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
这事情传得如此之广,这天晚上,就有御史往上头参了一本。毕竟还不是陈瑛的女婿,人家也不说什么治家不严,矛头直指阳宁侯陈瑛在保举功臣时营私利己,似安仁这等品行的人也在保举功臣之列。而这奏折上到御前,恰巧次辅杜微方在御前呈报事情,于是,皇帝随口一问,性格最是严正的杜微方随口说了一句话。结果皇帝将那奏折留中,当时在乾清宫的不少当值太监宫女都听到了杜微方的话。
“如此品行不堪之人,纵使才学再好,那也是斯文败类,阳宁侯挑女婿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
夜色之下的皇城逐渐安静了下来。千步廊中的各大衙门只留下了值守的官员,但文渊阁却仍旧灯火通明。不论是首辅次辅,还是剩下的其他阁老,亦或是行走内阁的其他人等,一个个都在忙碌着手头的差事。因而,当罗旭大半夜因事进来找杜微方的时候,也没有太多人在意,首辅宋一鸣也只是在得报时微微抬了抬头而已。
“杜阁老一句话,这才两个时辰,就连人在皇史宬查旧档的我都知道了,这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传遍全城才好,老夫不怕人说我过苛!”杜微方随手把罗旭要的那一摞东西递了过去,旋即冷笑道,“眼看都已经要是侯府的乘龙快婿,却还到那种花街柳巷,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这不啻是打岳家的脸,阳宁侯陈瑛怎么不是瞎了眼?”
“是是是,要说挑女婿,谁比得上杜阁老您的眼光?”
罗旭和杜微方熟悉了,自然而然就笑着打趣了一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崖岸高峻的次辅轻轻捋了捋那几缕胡须,竟是自负地一笑道:“若不是延庆人品纯良,别说他是出身侯府,就是出身皇族,我也不会放在眼里!所以,寒门未必都出才子,高门未必都是纨绔。这世上本就不该以出身论英雄,否则我杜微方当初怎么会取了你?”
这突然就转到了自己头上,罗旭少不得干笑了两声,也不敢在杜微方面前再多晃,又呆了一会儿就告退离去。等到这一晚上忙活完,把任务一交的他也没有回家补觉,而是饶有兴致地先到阳宁侯府转了一圈,见进进出出的下人都耷拉了脑袋,他不禁心情大好,索性又往韩先生那里绕了一圈,结果正好在门口和陈衍撞了个正着。
“陈小弟?”
“罗师兄?”
两个人都是忙人,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这会儿厮见之后一个熊抱,也不上别处去,陈衍索性就回了韩明益的地方。师兄弟两个拜见了师长,罗旭就把昨晚上杜微方那句话撂了出来,结果把韩明益笑得前仰后合,而陈衍则是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
“那是自然!小爷我可是美女倒在面前都不看上一眼,哪里像安仁那个连假道学都学不像的色中饿鬼?哼,便宜他了,这才二十大板,要是我,直接一阵板子把他轰出京城!”说完这话,陈衍突然想起了姐姐陈澜,又咧嘴笑道,“这下姐能放心了,六娘总算不用像四姐一样,嫁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男人!”
陈衍嘴里这么说,可当下午从安国长公主那里上完了武课出来,他特意去了一趟茶馆,听人说书的竟然现编了一首好词,他不禁跟着其他茶客大笑了一场,傍晚就去了一趟镜园,当笑话似的给陈澜讲了,回到定府大街的新家后,又对朱氏说了这么一场笑话,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然而,朱氏笑过之后,却在他的额头上重重点了点。
“别只顾着笑,是不是你看不得你三叔得意,设计了这么一场?”
“怎么是我!”陈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我才不会干这种事呢,再说我和那个安仁又不熟,天知道他出入那条花街柳巷,我也没那么多人手!总而言之,和咱们无关,老太太,您就和我一块看戏吧!”
这一场大戏也看得陈澜心情大好。一来是陈瑛吃了个根本连辩解都没机会的哑巴亏;二来是迫于舆论,陈瑛怎么也不会维持这段婚事。而且有了此事在前,料想某人短时间之内不会在光华庵露头,她手头的时间自然就异常宽裕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迫苏(上)
尽管这几日陈瑛的日子很不好过,但这些弹劾等等毕竟无损于他的勇将之名,但另一个人就不止是这么倒霉了。苏仪新官上任连一个月都不满,案卷等等都尚未熟悉,再加上此前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阳宁侯府的那桩案子上,他自然而然就忽略了其他事情。若是别人不在意也就算了,偏是他惹恼了顺天府尹王安乐,新任的通判胡胖子也因为陈衍的话而三天两头找他的茬,而陈滟去了一趟镜园,回来之后对他的态度突然截然大变,他更是郁闷到了极点。
因而,这一天打听到陈澜要去妙应寺许愿上香,他也顾不得顺天府那一揽子事,起了个大早就去了寺中等候。尽管这是座元代古寺,太祖晚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心思重修了那座白塔,因而使这里复了妙应白塔寺的别称,但坐落在阜成门大街上的这座寺庙并不算占地广阔。更何况得知陈澜这位海宁县主要来上香,主持和一应大和尚早已净寺,若不是苏仪打着顺天府的旗号,早就被这些见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大和尚们赶了出去。
即便好说歹说留了下来,可那些和尚们都不大待见他这个跑出来搅局的,别说一杯热茶,就连一个招呼他的知客僧或是小沙弥都没有,只晾着他在外头站着。十二月的京城自然是极冷,他虽是穿着厚厚的大袄,外头还裹着一件羊皮大氅,却仍是只觉得从头冷到脚跟,到最后干脆是跺脚取暖。可就是这样,还有个小沙弥蹭蹭蹭地跑了过来。
“苏推官,待会儿镜园里头的贵人们就要来了,那都是女眷,就算你说顺天府有公事,杵在这正殿门口做什么?您要是想逛就去后头逛去,师傅们抽不出空来陪你!”
这两句硬梆梆的话一丢,那小沙弥立时跑得没了踪影。苏仪心头气恼,可一来也不想在这儿自讨没趣,二来更怕打草惊蛇,于是只能依言去了后头。结果到了地头他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他这人并不喜欢那些寺庙道观,这白塔寺还是头一次来,那远近闻名的白塔并不是位于寺后,而是在寺中央,那后头是一座花园,可如今隆冬之际一片荒凉,站在那儿除了吹西北风,没有第二件可干的事。
巳时三刻,镜园的车队就出现在了妙应寺山门。因陈澜如今身怀六甲,随从的妈妈丫头就有十几个,再加上扈从的亲随等等,林林总总竟有三十余人,迥异于平时出行的低调。早早净寺的主持带着一应大和尚在山门口亲自迎接,引着陈澜依次礼佛,竟是说不出的殷勤。
京城内外城的寺庙少说也有百八十,这还不算那些达官显贵的家庙以及几家富户凑在一块捐的小庙,因而,哪怕是挂着敕建的名头,各大寺庙的香火却极其不均。就好比妙应寺虽有一座白塔,可平日在内城那么多寺庙宫观当中决计算不上香火旺盛。思量陈澜还是第一次到这来,奉承得好,日后安国长公主阳宁侯太夫人这等贵人兴许会常来,主持自然异常巴结。
毕竟,在京城这地方主持一方大寺的,除却佛法精深之外,总得要有几分经济经营的本事,否则在权贵当中兜不转,本事再大也是枉然。因而,白眉白须的主持妙语连珠,说得陈澜连连点头,他自己的脸上那笑容也是始终不曾断过。
“要不是听说白塔灵验,我竟是不知道,广元大师的佛法竟是这般精深。”陈澜如今对神佛之类的东西不说深信不疑,却也是不敢不信,因而这一路拜进来,她身子重,虽不能如寻常人一般俯首叩拜,但合掌躬身的时候也极其诚心诚意。这会儿顺带夸了一句主持的佛法精妙,眼看老和尚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她不禁微微一笑,又在对方的指引下继续往前走。
一行人出了塔院之后,陈澜便婉拒了广元的陪伴,只带着红缨长镝和柳姑姑几个心腹随行,信步往后头精舍休息,才进了一道门,横里突然一个人钻了出来。见此情景,随行的红缨和长镝大为紧张,一左一右把陈澜牢牢护持了起来,就差没拔出随身携带的兵刃来。倒是身为当事者的陈澜在认出那个冻得直哆嗦的人之后,伸手挡了挡要出口呵斥的柳姑姑,眼睛在对方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众目睽睽之下,苏仪张口要说话,可刚刚冷风吹得太多,一出口竟然是一个响亮的喷嚏。颇为狼狈的他随便掏出一块帕子使劲擦了擦,随即就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陈澜。见陈澜的脸上只看得出从容沉静,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不禁心头火起。
“县主还真是难见得很。”
“男女有别,这道理你一个已经出仕当官的人,不会不明白。”
“哼!”苏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眼睛里几乎喷出了火来,“县主少糊弄我了!要不是你对我家那婆娘说了些不该说的,她敢在我面前挺腰子?要不是你指使了陈衍在顺天府安插私人,我会这么狼狈?要不是你从中破坏,婉儿的婚事……”
“苏推官这话莫非是在说笑?”
陈澜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一声打断了苏仪的话,“想当初要不是老太太息事宁人,你苏家凭一枚说不上来历的玉坠,娶的到侯府的千金?要不是别人看你是阳宁侯府的女婿,有的是利用的价值,你不到四年能升到六品,别人会看中苏婉儿?”
“你……”
见苏仪气得倒仰,陈澜却没有收口的意思,又冷冷地说:“要说才学,你又不是学富五车;要说才能,你又不是比别人通达能干;人家凭什么看中你提拔你,还不是就因为你这性子做在前头冲锋陷阵的炮灰最合适?你要真是知道收敛的人,前时在侯府听了老太太那番话,就应该知道警醒。凭你这块材料还敢嫌弃五妹妹?她不嫌弃你,就是你烧高香了!”
说完这话,陈澜再也不理会苏仪,径直转身要走。这还没走上两步,她就只听到后头传来了一声哑然暴喝。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却只见冲上前来的苏仪已经被红缨撂倒在了地上,那狼狈样子何止是灰头土脸,简直是连五官都扭曲了。
“你别得意得太早,这天下有的是能人贵人,你算……”
“我是不算什么。”陈澜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仪,脑海中不知怎么又浮现出了从前在护国寺初遇的那一幕。那时候,苏仪虽是迂腐,但好歹只是几分呆书生的可笑,却不像如今这般糊涂可憎。因而,顿了一顿,她便哂然一笑道,“我从来就不曾说过我是能人,反倒是你,恐怕一直都觉得自己能耐吧?婉儿的婚事不过是别人抛出来让你鞍前马后奔走的筹码,你办成了事情,别人赏你一块骨头也未必可知。你既然办不成,还敢奢望什么婚事?”
“你……你胡说!”
见苏仪在红缨的手底下死命挣扎,陈澜又徐徐上前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是胡说,你只要还有一丁点脑子,自己就应该有数!我知道武陵伯世子这些天频频去顺天府,可明明是你经管的案子,他见过你几回?人家为什么不把你放在眼里?那是因为武陵伯终究要叫老太太一声姑母,不敢沾染你这个冲撞了岳家的女婿!你一而再再而三胡搅蛮缠,自以为抓着我什么把柄了?听到一点风声就以为可以作为要挟,就凭你今天这话还有这鲁莽的行径,你就休想在京城再立足!”
说到这里,陈澜冲红缨点了点头,轻喝一声道:“放开他!”
红缨脱手放开了人,这才没好气地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县主何必和这种不长眼睛的东西说这许多,直接把人扭送到顺天府尹跟前,我看他是什么下场!”
陈澜却没有搭理红缨,而是又轻轻蹲了下来,看着脸色铁青的苏仪微微一笑:“想来告诉你金簪两个字的人,不会把那金簪交到你手里吧?你大可以不顾一切把事情闹大,可那时候就是真真正正的炮灰了。即便事情办成了,那也是别人得利,但使杨家和侯府还有一丝一毫的力量在,你觉得你会如何?”
这一番话陈澜说得声音极低,也就是旁边的人隐约能听清楚。因而,讲完这些,她再也没多做停留,在柳姑姑等人的簇拥下径直扬长而去。直到她走了好一会儿,苏仪才听到一声没好气的嚷嚷,见是一个小沙弥在面前直跳脚,不远处还有几个和尚在指指点点,刚刚让他怒火冲天的那一番话突然间又在脑海中转动了起来,这一次,他那涨得通红的脸渐渐白了。
自从开罪阳宁侯府之后,他已经求见了宋阁老好几次,可府邸进不去,文渊阁连边都靠不上,同年那边更是少有理会他的人……要是再这么下去,难道真的会如同陈澜所说那般……不,不会的,那只是危言耸听……
狼狈出了山门上了自己家的那辆马车,苏仪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抱着头坐在那里纠结了许久,直到车夫连番催促,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快,去定府大街陈府!”
陈澜他是再也不敢去见了,既如此,那就去见陈衍吧!只要把事情好好撇清了,大不了再低三下四赔个礼,先挽回了岳家这一头,他日后飞黄腾达时,有的是找回面子的机会!
第四百七十七章 迫苏(下)
陈澜并不是喜欢安安稳稳在家里哪都不去的性子,而镜园的马车又比不得安国长公主的凤轿安稳,于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生怕陈澜坐不住喜欢跑来跑去,索性把自己用了多年的那架“双飞燕”连同驭者和两个跟车的仆人一块送了过来。陈澜知道祖母出门用惯了这车这人,哪里肯收,推来推去到最后,她也就只是把送变成了借。
眼下坐在那宽敞豪奢的车厢中,想到那会儿苏仪的表现,她不禁露出了笑容。随行的柳姑姑见她这幅表情,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夫人,金簪的事情何妨告诉长公主,让长公主禀报皇上?皇上对您素来是信赖的,断然不会因为外头的流言……”
“话不是这么说,若是一来二去什么都要去求助娘,那我就太不知道进退分寸了。”陈澜摇摇头打断了柳姑姑的话,随即微微笑道,“皇上是因为已故皇后娘娘和长公主的缘故,对我爱屋及乌,这金簪的事兴许是大事,兴许是小事,就因为丢了东西,一个被家里处置的丫头又疑似因为事故而险些殒命,这就去惊动皇上,被人笑话小题大做不说,而且岂不是让人小看了我陈澜?”
柳姑姑闻言哑然,一旁的红缨听着这话却使劲点了点头,因笑道:“夫人说得极是。这要是咱们没法子地事,拿去求助人也就罢了,自己能就能料理好的,何必去惊动别人?”
“你都是当媳妇的人了,冲动起来还是从前的性子!”柳姑姑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了戳红缨的脑门,面带嗔怒地说道,“长公主是你的旧主,哪里是别人?小心我到时候告你的状。”
“姑姑最疼我了,才不会说这话呢!”红缨赶紧拉着柳姑姑的手讨饶,随即才看着陈澜说道,“夫人,那苏仪看上去虽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但难保还有什么书生意气,看夫人刚刚临走时他那眼神,就知道他还不肯罢休。要是他再出什么幺蛾子可怎么办?”
“傻丫头,你没看出他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吗?”陈澜见红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连一旁的长镝也是好奇地凑了过来,她就哂然笑道,“要是他还如同从前初至京城一样懵懵懂懂,那也不至于为别人鞍前马后,一路升迁到现在的位子。别看他说得嘴硬,但我那番话分量不是一星半点,他但使还有一丁点聪明,就不至于愚蠢到那种地步。再说,小丁小武都跟在他后头死死盯着,你们两个做媳妇的还担心什么?”
“夫人!”
陈澜打趣了这两个初为人妇不久的丫头,便没有再说话,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那厚实柔软的靠垫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马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人一个激灵就惊醒了过来。
“请姑姑回禀夫人,那家伙去了定府大街。”
柳姑姑回头才看了看,正好看到陈澜睁开眼睛,知道必是听见了,便没有言声。果然,下一刻,陈澜就开口说了一声知道了。当马车徐徐驶进镜园西角门,又沿着甬道一路往二门去时,她才听到陈澜嗤笑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
从外头回来,江氏自然少不得抓着陈澜一阵念叨,不外乎是什么爱惜身体少往外跑之类的。陈澜知道婆婆是疼惜自己,乖乖地露出聆听的样子,最后江氏没说上多久,果然就又爱又恨地拍了拍她的手,午饭过后就立时嘱咐她赶紧回去休息。等到一个舒舒服服的午觉睡醒,她慵懒地随手挑起了一丝帘子,就看到杨进周正坐在窗下看书,那静谧的侧影和平日看起来截然不同,竟是少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书卷气。
“回来了?”
“嗯?”杨进周抬头一看,见妻子那欺霜赛雪一般的玉臂从床上垂落下来,正托着下巴看他,不禁放下书走了过来,在床沿前坐下就先掖了掖被子,把那胳膊塞回了被子里,这才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说,“都说多少回了,小心着凉……这几天气色倒是比上次好了,瞧着也胖了少许。”
“才胖了少许,我这身上可都多一层肉了!”陈澜轻笑一声,便舒服地倚靠在了他的臂弯中,“倒是你,在江南好容易养得白胖了些,如今又露出黑瘦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能在家里留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才回来,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杨进周见陈澜玩笑似的在他伸过去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他不觉好笑,轻轻撸着她的头发,就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老样子。这一次的练兵是为了正月的大阅,所以在年前就得有个样子,所以晚上就得回去。”
“敢情是就几个时辰。”
陈澜面带微嗔,心里却何尝不知道,哪怕是这几个时辰的团聚,也是他忙里偷闲,而上头更多大佬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才能够的。可即便如此,总比郎君万里之外征战来得好。于是,她贪恋地紧紧抱了抱那结实的腰背,好一阵子才在他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夫妻俩说了几句亲密的悄悄话,杨进周一如既往紧贴她的腹部倾听,结果被她在脑后轻轻拍了一巴掌。
“哪有那么早就会动的!”
“也许孩子心疼我这个当爹的难得回来,动一动让我高兴高兴呢?”杨进周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但最后还是失望地直起腰叹了一口气,“从来没觉得时间过这么慢的,唉!”
“我都还不急呢,你就先急了!”
欢声笑语了一会儿,陈澜就提起了阳宁侯府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传闻。原本不过玩笑似的,可杨进周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却和平时有少许不同,因而她不禁留了心,有意把话题转到了是否有人算计上头。果然,她兜来转去就是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到最后杨进周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啄了她一口方才叹道:“你呀,就不能别这么聪明么?”
“不会吧……真是你干的?”
陈澜不过是突然冒出的疑心,可杨进周这么说,不啻是承认了自己所为,她顿时大吃一惊,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没有手段的,可几天之内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偏生安仁又是不知死活连人都找不到,把个阳宁侯陈瑛弄得焦头烂额,这等大手笔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因而,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的心里不知怎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是……”
“别猜了,就知道你聪明!”杨进周脸色微微一沉,眯了眯眼睛就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家祖母必定不想别人多事,再加上你三叔过了正月就要走了,我本来对他敬而远之就是了。只不过,他的人把事情做得太过头了!总之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个安仁在我手里,他虽然卑劣无耻死有余辜,但我还拿他有用。”
陈澜心中大为诧异——卑劣无耻这四个字够得上的人很多,但死有余辜这四个字用出来,足可见杨进周那怒火——她想了想没再追问下去,心里却盘算着设法回头弄个清楚,结果耳边就传来了他低低的话语:“不是说了怕你担心,是因为我实在是不想谈论这人,怕你听了生气。难得我回来,咱们说说高兴的事……”
丈夫这么说,陈澜原本也想顺着他的口气说些高兴的事,然而,她话还没出口,外头柳姑姑就传话进来,道是陈衍来了,这会儿先去了惜福居给江氏请安。听到这话,她就发现杨进周的脸色不对,仿佛是悻悻然,仿佛是没好气,就连话语也有些酸溜溜的。
“这小子,成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陈衍当然不知道自己碍事,兴冲冲地从惜福居来到怡情馆,见着杨进周时还大大咧咧地拱手行礼,随即就一如既往上前悄悄对陈澜咬耳朵道:“姐,你让我办的事情漂漂亮亮办好了!那个苏仪就是软蛋一个,大约在你这已经受了一番惊吓,我再恐吓了两句,他就什么都说了。对他提过那什么金簪的不是别人,是太常寺少卿费玉国。”
“什么事情?怎么会扯到苏仪?”杨进周的耳朵极灵,哪怕陈衍压低了声音,他立时就听见了,瞪着小舅子的眼神顿时不那么好看,“别遮遮掩掩的,我是你姐夫,这事情难道还要瞒着我?”
见陈澜打了个眼色过来,可杨进周那目光又如同刀子一般,陈衍不觉挠了挠头:“这不是姐夫你军营里的事情忙嘛……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
一番话说完,眼见夫妻俩仿佛有那么一丝不对劲,陈衍考虑再三,终究还是生出了神仙打架殃及凡人的顾虑,打了个哈哈又说了两句话就立马溜之大吉。果然,他才一走,杨进周就瞪上了陈澜,而陈澜哪里怕他,也是神态自若地看着他。直到两个人眼睛都有些酸了,杨进周才没奈何地吁了一口气。
“都已经是要做娘的人了,脾气就是这么倔……”
“你又不是第一天发现我这脾气?”
再次大眼瞪小眼了老半天,陈澜终于还是松了口,低声把此前那些盘算合盘托出,只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她也软磨硬泡杨进周掏出自己那点谋划。杨进周终究是拗不过她,除了罗旭当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其他的主意都倒了出来,于是到最后,夫妻俩又对视了片刻,最终齐齐笑了起来。
“也好,这一次就一劳永逸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逼王(一)
尽管镇东侯归期未定,但十二月十六日镇东侯夫人叶氏生辰这一天,镇东侯府仍是呈现出了宾客盈门的少有情景。时值各大衙门封印在即,男人们大多抽不出空,可人在家里的夫人小姐们,却大多数都愿意凑这个热闹。一来镇东侯世子和二公子全都是嫡出,如今都尚未许人,哪怕有些传言递出来,可仍旧是结亲的首选;二来则是镇东侯回朝之后,会不会晋封公爵不好说,可多半会出掌中军都督府,她们需得好好结交平日少有往来的镇东侯府。
于是,尽管生辰宴是定在中午,可从一大早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各式各样的马车开进镇东侯府,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从前空荡荡的马厩车房竟是已经八分满,后头还有络绎不绝前来贺寿送礼的。到最后云姑姑禀报了镇东侯夫人叶氏,临时封了一整条后街用来停靠马车,这才暂时消解了门前堵车的窘境。
镇东侯世子萧朗早早请了一整天的假在家里迎宾,然而,待人接物毕竟是他平日里最不擅长的,再加上客人们看着他那张冷脸,总觉得有些发怵。好在还有一旁的二弟萧朔帮衬,一拨拨寒暄过后迎进去,总算是万事得当。
眼看快到中午时分,一些地位尊贵的公侯夫人渐渐到了,同来的还有好些军中同僚的夫人娘子等等,他哪怕再不耐烦也只能强打精神应付,算算人都差不多,他正想回书房去眯瞪一会儿,就只见外头老总管飞也似地奔了进来。
“世子……世子爷,外头太子妃殿下……和晋王殿下一块来了!”
太子没来,来的是太子妃,还是和晋王一起来?听闻通报,萧朗的面色不禁微微一沉,转头看了一眼弟弟萧朔,他就低声嘱咐道:“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进去先通报了母亲,预备着出迎,若是外头有什么事,我会再让人进来。里头你再照管着些,不要大意。”
萧朔眼见萧朗下了台阶往外走,不禁追了两步上前,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大哥。见萧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却为之讷讷,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大哥,你小心些。”
“又不是上战场,大惊小怪!”
嘴里这么说,可是出了这道院门,萧朗的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微微笑容。上一次的事情出了之后,最不擅长教弟的他把萧朔拎到后花园,用自己的方式狠狠教训了人一顿,原以为兄弟俩怎么都会生出隔阂来,谁知道数日后再次回来,一直都有些书呆子气的萧朔竟是换了一副光景。虽说起因是一件糟糕的事,但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不坏。
按理,无论是太子妃亦或是晋王驾临,都得大开中门上下排班迎接,但那两位贵人都不是正经摆开了车驾前来,因而萧朗在门前行礼,说是母亲等人即刻出迎之后,晋王摆手说不用忙,太子妃梁氏也笑着附和,当即萧朗便陪着两人进去。
到了仪门和出迎的众人会合,又到了设宴的中堂,一番厮见之后,知道自己在这其他人不自在,太子妃梁氏不过小坐片刻,留下几样礼物就离去了,而晋王则是在笑吟吟贺寿之后,就借口有事要说,于是萧朗就把人请到了书房。
“都说萧世子英武,想不到这字也写得挺拔峻峭,大有孤直之气。”
见晋王一进来就对那幅挂在当中的勇字品头论足,萧朗眉头一挑,随即面无表情地说:“多谢殿下夸奖,不过是信手涂鸦几笔,不值一提。殿下书画造诣才真正是非凡。”
晋王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文章和书画,此时听到萧朗这话,哪怕完全比不上别人平日不露痕迹的奉承,但他仍然是极其得意,坐下身之后就和萧朗说起了镇东侯回归之事。暗示了赏镇东侯征朝鲜功,将进位国公出掌中军都督府之后,他见萧朗虽仍是不动声色,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有些微微抖动,知道这话必是打动了对方,脸上笑容顿时越发灿烂了。
“相比从前威国公的平缅大功,此次镇东侯大功丝毫不逊,况且朝鲜为国初楚国公余孽所占,如今国中另立新君,把原先的那股势力连根拔起,也算是除了心腹大患。如此功勋,和平缅相比更是远远胜过了。所以,父皇近来对镇东侯常有夸赞,回朝之后必定倚为肱股。说起来,为了世子的婚事,父皇也和母妃提过好几回了。”
尽管叶氏已经提过此事,但此时从晋王口中听到,萧朗仍不免生出了一股怒气。然而,他素来冰寒的表情总算是遮掩住了这股愠怒,又垂头淡淡地说道:“皇上太费心了。”
晋王知道萧朗的脾气,知道再往下说就是画蛇添足,因而又拐到别的事情上闲聊了几句,随即才站起身来。出门之际,他又笑嘻嘻地拍了拍萧朗的肩膀,仿佛两人已经十分亲密一般:“八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若是真归了你,也不知道多少人会捶胸顿足。何苦她性子贤淑,在皇族之中是最难得的。等到了那时候,我可就要称你一声妹夫了。”
送走了晋王,萧朗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他几乎是脚下不停地径直往里走,就在二门口和叶妈妈撞了个正着。叶妈妈屈了屈膝行礼,摆手让四周人退远了些,立时上前两步低声说道:“世子爷,太子妃送的是云锦两端,蜀锦两端,另外是两件银酒器。可晋王送的是……”
“晋王送的是什么?”
听出了萧朗那言语中的愠怒和煞气,叶妈妈心中暗叹,声音就更低了:“是除了金银表里和鹤寿图之外,还有一把剑。”
倘若是镇东侯做寿,送一把剑还算应景,但镇东侯夫人叶氏做寿却送剑,这中间的含义就大不相同了。想到这里,萧朗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狠狠捏在了一块,老半晌才冷笑道:“且让他张狂一时!我就不信了,要是我不答应……”
“世子爷!”
叶妈妈见萧朗已经是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在旁边提点了一句。见人深呼吸了好几回,这才缓缓平复了下来,她才又低声说道:“这份礼夫人也已经知道了,还笑着拿给一众宾客看了,所以夫人心中自然有数,世子爷就别记挂在心上了。刚刚里头几位夫人都说起世子爷,您还请到里头去坐一坐,另外,用完午饭,还有几位随着母亲来的世子爷都是二公子在照应着,您也不好一直不露头,待会陪着坐一会再回营去吧。”
尽管心下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火气,但萧朗还是依言随着叶妈妈去了中堂。尽管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贵妇拉着他犹如看女婿似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尽管那些阿谀奉承让他恨不得堵上耳朵,尽管那些千金小姐偷瞟过来含情脉脉的目光让他后背心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竭力忍了下来。等捱到一顿午饭吃完,他立时告退了出来,被那冷风一吹才缓过神。
这一回恰好撞着云姑姑,他便索性叫了云姑姑陪他一块走一程。一路上他先是为着云姑姑这几日忙碌道了谢,随即当说起今日因身上尚未痊愈不曾来的江氏和不便走动的陈澜时,他就忍不住冷哼道:“幸好江伯母和嫂子没有一块来,这种群魔乱舞的场合伤精神费力气不说,而且也是纯粹的浪费时间。”
“世子爷这话幸好是在我面前说,传扬出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云姑姑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才低声说道,“世子爷别看都是些妇道人家,但京城里的不少事情,常常都有妇道人家吹枕头风,所以但使两家人家的夫人商定了什么事情,回头好好设法,多半就能在朝堂上有相应的表现。您自己不惯,将来娶的媳妇却少不得应付这些。”
那我宁可回奴儿干都司打仗去!
萧朗在心里无声无息地念了一句,嘴里终究没说出来。等到了前厅见了那些世家公子们,没说上多少话,他的那种厌烦和恼怒就更重了。让他更始料不及的是,武陵伯世子借口有大事把他拉到了一边,竟是有意无意把话题往太子那儿引,其中反反复复提到的八个字就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又对他一再吹嘘自家胞妹的美色。
他虽是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但怎么说也在江南和京城浸淫了三年,只一思量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若不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这一上午的经历再加上此时这些混账话,他险些就把桌子给掀了。
而在中堂待客的镇东侯夫人叶氏自然不会忽视了长子。尽管不清楚晋王说了些什么,武陵伯世子又说了些什么,可云姑姑报说萧朗在前厅没呆多久,就去演武场练武去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趁着上净房的时候把叶妈妈叫到了面前。
“镜园那边刚刚派人过来了。我原本还想着这人选怎么办,想不到竟有人自己主动送到了杨夫人面前。你出去后对那些夫人小姐们说一声,今夜镇东侯府放烟花,让她们务必留到晚上。想来她们都乐意多巴结巴结我这个未来的国公夫人,不会拒绝的。”
“夫人的意思是……”
叶氏吁了一口气,随即沉声说道:“吩咐下去,是时候了。”
“可夫人,若是有什么万一……”
“再这么下去,别说大郎忍不住,就是我也捱不住了!快刀斩乱麻破了这一茬,眼下这乱糟糟的局面想来就会变一个样子!明方已经送了信来,过了今晚再找时机就难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逼王(二)
镇东侯夫人叶氏的生辰宴,江氏和陈澜婆媳俩虽然都没有去,但早早吩咐人送了一份厚礼。宴客的这一天,陈澜闲着无聊,又厌烦了做针线,就找出了从江南带回来的那厚厚一摞书,翻阅起了那些民间话本。尽管不外乎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消磨时间却也不错。而午后吃完饭散了一会步,她正打算去睡午觉,外头却通传进来,说是苏婉儿求见。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人,陈澜蹙着眉头淡淡地说道:“就说我身上不舒服,不见。”
来通传的媳妇自是依言去了,可不一会儿人又回了来,就站在门外愁眉苦脸地说道:“夫人,她不肯走,还说什么若是夫人不见她就跪在门外,等您什么时候消了气见她为止。”
闻听此言,陈澜顿时大为气恼,把手往扶手上一按就冷冷地说道:“哥哥如此,妹妹还是如此,这苏家人怎么都是这样的一丘之貉?一个不好就想在门外耍赖,她把镜园当成了什么地方,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那媳妇被陈澜的疾言厉色给吓得人都呆了,好一阵子才嗫嚅着问道:“夫人,那小的是不是去找几个健壮婆子,要是她敢死赖着不走,就把人架出去?”
柳姑姑偷觑了一眼陈澜的脸色,正要点头答应,却发现陈澜摆了摆手,立时谨慎地闭口不言。果然,下一刻,陈澜就似笑非笑地说道:“她既然连这种死皮赖脸的模样都拿出来了,想来也是豁出去了。也罢,把人带到小花厅去,我就在那儿见她。”
陈澜既然这么说,那媳妇如蒙大赦,自然是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倒是柳姑姑多有不解,在旁边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何必见她这样的小人?门上那些人应付不了她,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出去打发了她走,要是她还敢撒泼,我在门前再演上一出戏,保管让她以后名声彻底坏了,甭想在京城立足。”
“我知道姑姑的本事,只不过,豁出去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与其生事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且听听她都说些什么,要是不中听,再赶出去也罢。”嘴上这么说,陈澜的心里却已经对苏婉儿的来意大约有数,心中自是叹息。
因为镜园这些时日少有来客,即使有,也大多数是陈衍这样可以直接登堂入室的,因而小花厅很少开启,更不要说烧暖炕地龙,此时因为陈澜要过来,就连炭盆也不能摆,因此苏婉儿不过是坐了一盏茶功夫,就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冷的。而且,她这一趟出来得匆忙,别说手炉,就连身上的披风也是旧的,等了老半晌有人送上热茶,她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即便如此,她的心中仍是极其忐忑,生怕陈澜刚刚答应见她,这会儿却又突然反悔。这股子纠结的情绪也不知道在心里转了多久,她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不多时,门帘被一个衣着体面的丫头打起,紧跟着曾经见过的柳姑姑就扶着陈澜进来。
她和陈澜已经三年不曾见过,此时一打照面,见陈澜外披一件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鹤氅,头上戴着貂鼠暖套,里头的银红撒花大袄的边缘在刚刚特意点上了烛火的光线下映出了一丝丝的金光,赫然是缕金的手艺,即便头上身上少见什么首饰,可形容气度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尊荣贵气,更不用说眉宇间的那份凛然。在对方的注视下,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垂下眼睑的同时却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中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嫉妒。
“坐。”
见陈澜在主位坐下之后,只是淡淡地迸出了这么一个字,苏婉儿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声表妹又吞了回去。那天大哥回来之后的大发雷霆她看在眼里,这几日大哥的怨天尤人她也看在眼里,祖母陈氏阴刻的话更是让她遍体生寒,所以哪怕面对陈澜的这种冷淡态度,她仍是竭力整理了一下心情,面上也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多谢县主赐见。我知道今日来得唐突,可我实在是不能不来。”苏婉儿说着就盈盈跪了下去,一瞬间便是泪流满面,“还请县主看在大哥素来迂腐糊涂的份上,宽宥他这一回……”
“这就是你今天的来意?”陈澜不等苏婉儿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若是专为此事,那你可以回去了。他不当自己是阳宁侯府的女婿,我也就不会当他是我的妹夫;如果他懂得做人处事,我哪有那许多功夫难为他?言尽于此,苏大小姐请回吧!”
眼看陈澜起身要走,苏婉儿几乎是一下子扑上前去,猛地抱住了陈澜的双腿:“县主,县主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吧!”
这一幕把一旁侍立的柳姑姑和芸儿吓了一跳,一个慌忙上前拉开苏婉儿,一个赶紧挺身挡在陈澜面前。反倒是身为当事者的陈澜纹丝不动,见苏婉儿顺着柳姑姑的劲头被拖开了几步,可仍是眼眶通红满脸哀求,她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放开她。”
由于柳姑姑刚刚一时急怒,握着苏婉儿的手腕时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大力,此时此刻被人放开,苏婉儿只觉得右腕痛得简直仿佛断了一般,不用再装就已经是泪盈于睫。尽管地上的阴冷之气仿佛是跗骨之蛆一般爬了上来,但她还是就势磕了两个头,满脸凄然地说:“县主是知道的,我虽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可她对我从来就没有半点怜惜。自从那讯息……自从那讯息传扬出来之后,她就看着我好似仇人,成天非打即骂……”
“当初回去的时候,你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被陈澜这一句话打断,苏婉儿只觉得心中悔恨交加,当即带着哭腔说:“这都是祖母和大哥做的主,我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有什么办法?县主给我指一条明路吧,祖母为了大哥的前程,已经预备把我许给吏部许侍郎的次子做续弦,听说他的元配就是被他踢落了胎这才去世的!县主,我求求您了,若是您能发发慈悲,我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
看着涕泪交加的苏婉儿,陈澜原以为自己会为生出惋惜可怜之类的情绪,可无论苏婉儿哭得如何伤心求得如何可怜,她更多的却是不耐烦。自嘲自己的心越来越硬了,她便摇了摇头说:“想当初老太太虽说改了初衷,可也不是没有为你寻过门当户对的亲事,可那时候你做了什么?你让丫头递了信出去,让你大哥和你祖母上门硬是把你接了走,既然如此,如今你再来哭诉又有什么用?”
“我……”
苏婉儿被陈澜说得几乎咬碎了银牙。朱氏当初原是准备把她送进晋王府,又允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分,可没想到后来突然就改了主意,寻了一个六品小官就想打发了她。她递了信给祖母和大哥,回家之后又想方设法让祖母生出了那念头,而大哥热心仕途,又从中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眼看她离那荣华富贵就只有一步之遥,可竟是转瞬间重重跌了下来,她怎么甘心?无论是品貌、诗文、性子……她自信都不输给任何人,凭什么她就要屈就一个凡夫俗子?
“县主,只要您帮我一把,我可以告诉您一件极其要紧的隐秘事!”眼看不能打动陈澜,苏婉儿终于把心一横,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我知道县主聪敏多智,可大哥那个人也不像从前那么只知道莽撞,哪怕是上了定府大街的陈府赔礼,也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这事情除了他,就连我那嫂嫂也不知道,只有我听他说过。县主想来也应该知道事情轻重,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兴许您如今的富贵荣华便是不保!”
陈澜心中一动,见柳姑姑和芸儿都是怒色尽显,她转念一想就冷笑了起来:“那么苏大小姐,你想让我帮什么忙?”见苏婉儿不说话,只是看着柳姑姑和芸儿,她便摆了摆手吩咐两人出去守在门口。果然,等到柳姑姑拽着芸儿出去,苏婉儿就扶着膝盖艰难站起身来。
“我希望县主为我指一条明路,让我见上晋王一面。”
“你说什么?”陈澜只觉得异常荒谬,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苏婉儿看不得陈澜那讥诮的表情,咬着嘴唇说,“我只想用一个消息,换县主的一个消息,这桩买卖县主绝不会吃亏!我不求你想办法促成当初的事,也不求你从中牵线,只求你给我一个确切的消息,剩下的事我自己会设法!我知道你一言九鼎,只要你答应我,我的那个消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看着那个满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什么羞愧后悔之类表情的人,陈澜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仿佛是被毒气沁满了似的。从前的苏婉儿虽说贪慕虚荣,虽说心眼算计极多,但总算是一个身世可怜还能相处的姑娘,可现如今……
“苏婉儿,你真不后悔?”见苏婉儿死硬地摇了摇头,陈澜在心里最后叹了一口气,随即冷冷地说,“也罢,我答应你,你说吧。”
第四百八十章 逼王(三)
为了这一趟出来,苏婉儿动用了自己在苏家能动用的所有人手,在陈澜面前押上了所有赌注,倘若再不成,她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就此认命。因而,陈澜的答应让她如释重负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得意。
“金簪的事情,是大哥从别处听来的,但不是太常寺少卿费大人告诉他的,而是他曾经告诉过太常寺少卿费大人。至于那个告诉他此事的人……”
她有意拖了个长音,见陈澜虽是听着,可看着她的眼神却赫然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她不由得心头火起,好半晌才勉强按捺了下去,“是武陵伯府的总管。大哥曾经受过请托帮武陵伯府的世子做过几件事情,于是那位总管带大哥去过京城几个有名的风月之地,两人常常也会喝酒,这金簪的事情就是那位总管酒醉之时透露的。那个人说,只要扳倒了阳宁侯,四公子承袭了爵位,太夫人必定会感念武陵伯府的援手之情,到时候握着这东西,再请县主帮着说几句话,必然就成了。”
“说几句什么话?”
陈澜此时此刻才真正确定,苏婉儿并不仅仅是危言耸听,而是确确实实知道那些自己还未完全摸透的事。因而,见苏婉儿听了自己的话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心下哂然,当即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要见晋王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这些天常有离府外出。”
尽管知道陈澜并不是说话不算话的性子,但今天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早已经脱离了人情的范畴,可以说是讹诈,因而苏婉儿不免患得患失。当陈澜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方才高深莫测地说道:“要知道,阳宁侯太夫人当初就是武陵伯府出去的,这陪嫁和陪房虽是跟过去几十年,可毕竟不可能和伯府断了所有往来。就好比县主陪嫁的那些人虽是从阳宁侯府出来的,可要往上追溯一两代,指不定都和武陵伯府有关系。听说镜园前些日子撵出了一个丫头,可人在半路上却出了事故,县主不觉得此事太蹊跷了么?”
“这些话,应该不是你大哥能打探出来的,而是你自己想的吧?”
问出这一句,见苏婉儿露出了自鸣得意的表情,陈澜情知自己搔到了她的痒处,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就接在后头说道:“虽只是一支金簪,可我早就想到别人是打这个的主意,又何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有劳苏大小姐关切了,那个丫头人还活得好好的。倘若只是这些……”
见陈澜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一口,刚刚还面露笑容的苏婉儿陡地脸色一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又挤出了一个笑容:“县主说的是,我怎敢小看了您和杨大人?只不过,武陵伯府捏着这个,就相当于借着您的名义指使了人做事,若是得了好,他们可以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若是出了事,他们又能责任推到您身上,这实实在在是如意算盘。只是那总管的嘴实在是不牢,大哥也是卖弄,结果事到如今,这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而且……”
这一次,不等陈澜发问,她顿了一顿就紧跟着说道:“而且县主自从身怀六甲之后,想来没那么多心思管外头的事。武陵伯府自从降等袭爵之后,不但在谋划着复侯爵,而且一直想着如何重新掌权,所以,他们做这么多事情的缘由,就是想借着县主在江南和太子殿下的那点交情,让您设法陈情,让太子殿下记在已故皇贵妃名下。”
由于杨进周此前和她商量时,独独略过了这一个重要关节,陈澜直到这会儿方才明白武陵伯府上蹿下跳的缘由所在,心中又惊又怒的同时,更是生出了十足的警惕。见苏婉儿果然是那副不怕她不履行承诺的表情,她定了定神,随即就看着对方问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只不过,你即便见到晋王,又能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想来和县主无干。”知道自己撂下的东西足够让陈澜忙乱好一阵,苏婉儿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总之我可以保证,绝不会牵涉到县主一星半点。”
“这是你的事,我是管不着,只不过,你是见过他两次的,那时候他多瞧过你半眼?”陈澜见苏婉儿脸色大变,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刚能说到点子上,确实是比起那些在闺阁中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的千金小姐能干得多。但于晋王而言,以他的身份,有的是人投奔麾下,有的是人出谋划策,更不乏别人送给他家世比你更强的美人,你于他来说,又有何益?哪怕你的谋划成了,你以为凭他的身份,春风一度就能让他投鼠忌器,继而把你纳回去?”
苏婉儿咬着嘴唇,有心反唇相讥,可想想自己不过是孤零零一个人,能用的顶多就是一二心腹家仆,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的随机应变,她不知不觉就握紧了拳头。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一下子抬头看着陈澜,眼神中流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县主既然这么说,想来有好法子教我?”
陈澜却没有回答苏婉儿的话,而是径直问道:“你真的打算不惜一切,也要进王府?”
“没错!”苏婉儿从嘴里迸出了那两个字,重重点了点头。
“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不要后悔就成了!”陈澜起身站起,也不理会苏婉儿,只扬声把柳姑姑叫了进来,继而吩咐道,“打发一个跟苏大小姐过来的人回苏家报一声,就说苏大小姐这几日身上不爽快,要到城外庵堂住上几日。”
见柳姑姑虽诧异,但仍是依言去了,陈澜方才看着苏婉儿说:“你要的机会,我可以给你,而且还是比你设想中更好的。只不过,相比你刚刚那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你是不是还应该拿出更大的诚意来?”
看着陈澜吩咐安排,苏婉儿终于生出下决心到镜园来之后最大的惶惑。她不知道陈澜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她打算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这接下来利弊如何——可是,在权衡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之后,她终于把心一横打定了主意。
“县主想要我做什么?”
把苏婉儿带到了书房,眼看着她在纸上写下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盖上了私章小印,陈澜随手把东西收好放在书架上,就对柳姑姑开口说道:“把人送去外城光华庵,对五妹妹说,苏大小姐听说她在庵中日子过得清苦,所以去看看她。”
苏婉儿见柳姑姑答应一声就要上来拉她,不明所以的她忍不住摆脱了柳姑姑的手,对着陈澜沉声说道:“县主可否把话说清楚一些?”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陈澜微微一笑,见苏婉儿仍是不肯就这么离去,她才淡淡地说道,“我只告诉你,比起你想要的只有千分之一可能的机会,这个机会远远真切得多。只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你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只要真的能成,我怎么会后悔!”
想到自己了解的陈澜脾性,苏婉儿终于不再罗嗦,就这么跟着柳姑姑出了门去。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又激动又紧张,甚至连车轱辘那不绝于耳的声音也没能打断她那些思绪。而随车的柳姑姑则是满心的迷惑,又是担心陈澜答应了苏婉儿什么不该答应的,又是好奇苏婉儿究竟对自家夫人说了什么,到最后在光华庵前下来,一番周折后见到陈汐说了陈澜交待的那番话之后,她赫然发现,陈汐竟是露出了异常古怪的神色。
“三姐姐真的说,苏婉儿是来陪我的?”
“是,这还有夫人的一张便条。”
陈汐往院子外看了一眼,尽管尚未看到那个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人,但她仍是觉得心里憋得慌。当展开纸条看完了那寥寥几个字后,她才捏着东西苦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三姐怎么会变性子了,原来如此,这种事情竟然也有人送上门来……也罢,尔之蜜糖,我之砒霜,我就都听她的!”
柳姑姑不知道陈汐这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只好记在心里,随即出去把苏婉儿领了进来。见苏婉儿亲亲热热地对陈汐说着话,而陈汐却是爱理不理的光景,她只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似的,没敢多停留就匆匆往镜园赶。见外城来来往往兵卒极多,她虽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这些。
然而,才回到镜园,她就得到一个让她大为意外的消息。曾经在陈澜房中服侍过的茴香,因为突然生了重病,要紧赶着挪到外头去。虽说茴香比沁芳小上两岁,此前一家人去江南时也留了下来看园子,但前些日子还传出过要许配人的消息,如今突然传出这一遭,她想起前两日还见过的这个身体一向结实的丫头,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到陈澜跟前,听到那一番话,她才一下子明白了。
“她虽不是打小就伺候我,可也已经好些年了。原本是让芸儿悄悄在房里悄悄查,没想到是她……”
PS:到北京六天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累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逼王(四)
非节非庆的时节,镇东侯府突然大放烟花,内城西北角顿时笼罩在一片璀璨之中。此时内城刚刚进入夜禁时分,小民百姓尚未睡下的多半仰起头看个热闹,至于云集镇东侯府的达官显贵们,则是少不得赞叹这一番大手笔。而二公子萧朔解释说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这番大张旗鼓庆生是大哥安排的,一来为了让母亲高兴,二来更是为其祈福,所有烟花把大哥这几年的积蓄都花了个精光,一时又让无数人赞叹其孝顺。
总而言之,京城上下那些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镇东侯府,至于其他地方有什么小动静,大多数人都无暇顾得上。毕竟,在镇东侯十有八九回朝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比巴结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更要紧的,没看今天晋王和太子妃白天都来了?
于是,在此时此刻尚未宵禁的外城中,一辆没有过多装饰,车围子也只是寻常的方格棉布的骡车自然丝毫不引人关注。白日里在大街小巷巡逻的兵卒已经回营,前门大街上的不少商铺虽是还未关门,但大多数的街巷已经少有人走动。偶尔有人看见这辆马车,也不过是当做回家的人,甚至懒得多看一眼。因此,当骡车停在斜街上的光华庵后门时,车夫上来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发现四处一个人都没有,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殿下,到了。”
那一日被镇东侯府的人险些撞破之后,晋王立时谨慎观望了好些天,发现镇东侯夫人叶氏也只是派过一位妈妈去了一回,而其他的也就是阳宁侯府例行去探望的人,而且一直都没有其他风声传出来,他哪里不知道陈汐并没有把自己来过的事透露出去。在反反复复的观望和琢磨之后,他很快就选定了今天,因为他早早从镇东侯府打听到,那边要大放烟花庆祝。
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从骡车上下来,用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头脸的晋王到了后门前,只是伸手一推,那两扇大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心中满意的他冲着那车夫点了点头,只带着那个小太监闪了进门。尽管这地方他也只是进过一回后头的花圃,但明方给他详详细细画过一张图,因而对于这一番偷香窃玉,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心底反而多了几许兴奋。
元妃张氏去世之后,一来是储君之位几乎无望,二来则是岳家韩国公府的疏远,连带嫡女林嬛都被安国长公主接了去,他曾经自暴自弃了好一阵子,身边的女人几乎是流水一般的换。直到后来他再度振作,于是在女色上头渐渐节制,似今晚的经历已经是很久没有过了。
“要不是她早早定下了婚事,偏生襄阳伯人死了却一直没个准信传来,何必这么麻烦?”
晋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旋即就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没有婚约,陈汐虽不是嫡女,阳宁侯陈瑛那性子,送到王府当个次妃也是决计愿意的,但想来费家绝不会愿意平白无故多个几乎和王妃平起平坐的次妃。至于封夫人……陈瑛哪怕愿意,朝中也会一片哗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父皇绝对不会允准这桩婚事,而且如今他正是在竭力表现自己无欲无求的时候!
“算了,就当是难得放放松,那些人不都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想到自己不动声色蛊惑武陵伯府做了那么些事情,晋王不由得心下大快,脚下步子也轻盈了不少。熟门熟路一般穿过了一扇小门,他就看到了小小院子里的正房和东西厢房。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劳累亦或是夜晚太冷,三处屋子都已经熄了灯,此时一丁点声息都没有。而他在那里站了一站,微微一笑就往正房而去。
果然,两只手在门上轻轻一搭,他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门内显然是没有下门闩,他只微微用了一丁点力,大门就悄悄向两边滑开了。他正要跨过门槛进去,突然想起什么,便招手示意那小太监过来,随即就在其耳边低声吩咐道:“警醒些看着,要是有什么闪失……”
这后头的话哪怕晋王不说,那小太监也省得事情轻重,立时连连点头。这时候,晋王才放心了,一脚跨过门槛之后,就双手掩上了房门。此时此刻,屋子里一丝光线也没有,再加上这一晚并没有月亮,那高丽纸糊的窗户根本透不过一丝一毫的光线进来,因而他不得不小心注意脚下。直到他顺顺利利进了西屋,提着的心方才放下了。
西屋中的一面墙前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再加上没有窗,那小小的火苗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与其说是照明,还不如说是引路的含义更大一些。此时此刻,晋王只觉得心里异常的满意,甚至寻思着到时候好好打赏一下明方,至少这牵线搭桥的功夫她做得相当到位。
即便如此,到了床前,他并没有随手拉开帘帐,而是就这么压低了嗓门轻轻咳嗽了一声。果然,那帘帐内几乎立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跟着就是一个低低的惊呼:“谁?”
“何必明知故问?”
晋王轻轻一笑,见里头果然一下子安静了,但转瞬间却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他才好整以暇地拉开了帘帐。果然,一个隐约可见窈窕身材的人影正蜷缩着靠在最里头的床板上,双手死死抱着锦被,依稀还能看到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哪怕大冷天夜里走这么一趟说不出的惊险和辛苦,但此时此刻,他仍是突然觉得异常值得,当下顺势在床头坐了下来。
“我知道今晚来得唐突。但既然早晚都有这一天,选在什么时候就无所谓了。不过,我可以凭我这王爵起誓,等到将来,我一定不会少了你一个名分。”
此话一出,死死抓着锦被不肯放的那个人影仿佛有些松动,甚至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除了满头秀发之外,随着滑落的锦被,那无限美好的肩颈全都露了出来。在这样的诱惑下,忙碌了好几日没工夫碰女人的晋王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小腹,下意识地抛去了身上的斗篷。正在宽衣解带之际,他就听到了床上传来了一个讷讷的声音。
“你……你说得都是真的?”
“自然当真!”
床上的苏婉儿尽管临睡前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那一声咳嗽,真正有人撩起帐子坐在床前,她仍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紧张。尤其是当晋王以王爵起誓表明了身份,她在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之后,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显然,晋王是不会冲着她来的,既然如此,当他发现了床上的人不是陈汐之后,结果又会如何?可是,她当初提出那交换条件的时候,设想的就是比此时更加险恶糟糕的情形,事到如今情况好了十倍不止,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当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钻进了锦被时,她狠狠咬了咬牙,整个人立时贴近了过去。果然,晋王对她的主动极其满意,毕竟预料中是冷冰冰的抗拒,而此时此刻的迎合,心头一热的他爱抚着手下那丝滑的肌肤,那峰峦隆起和那山溪谷地,几乎是须臾之间就亢奋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准备功夫,他就一下子长驱直入挺了进去。听到那压抑不住的惨哼,心情大好的他忍不住轻轻咬了咬那小巧的耳垂,低声笑道:“小乖乖,忍一忍,下次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却半点没有就此偃旗息鼓的打算。好几天的禁欲再加上这种偷情的刺激,他哪里还记得身下的是一个才经人事禁不起挞伐的处女,一而再再而三地驰骋了起来,直到身下的呻吟变成了求饶,求饶又变成了痛哭,他才渐渐松弛了下来。等到完事之后,他心满意足地长嘘一口气,见枕边湿了一大片,他终于生出了一丝怜惜,用手轻轻拭了拭那脸庞,发现上头宛然都是泪痕,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即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你……你就要走?”
苏婉儿见晋王下床,不禁一下子着急了起来,竟是本能地伸手去拉,可她刚刚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这身上又僵又痛,手上落了空,整个人几乎差点掉下床。好在晋王还算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扶了一把让她睡下,又随手掖上了被子将其严严实实掩盖了好,这才轻声说道:“我不能在这停留太久,得回去了。放心,只要有空,我就来这儿看你。”
“可是……”
苏婉儿只觉得心乱如麻。她今天出来还是偷偷摸摸的,尽管陈澜替她往家里报了信,可接下来如何却还根本说不准,倘若不能就此留下这个男人,万一事后他发现自己不是想象中地那个人而不认账,那该如何是好?
因而,见晋王撂下那句话之后并不理会她,径直就要往外走,她一时又急又怕,掀开帘帐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就只见隔扇门的外头亮起了灯,下一刻,这里间昏暗的屋子瞬时大亮。
第四百八十二章 逼王(五)
刚刚颠鸾倒凤的时候,晋王只顾着心头那点炽热的欲望,根本没有留意外头的动静,因而此时此刻,当突然一个人掣起了油灯进来时,刹那间他完全懵了。尤其是当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他更是觉得好比大冷天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手脚僵硬得发木。
“你……”
“殿下,想不到一别不过大半日,晚上又相见了。”掣着那盏灯的萧朗冷冷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晋王,想起白天他在自己面前的言笑盈盈,想到他送的那份寿礼,他终于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这大半夜的,殿下倒是风流快活。”
晋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的同时,一只手又轻轻往腰里伸去。然而,在摸了一个空的同时,他不但注意到了萧朗嘲弄的目光,又想到了刚刚把衣物胡乱一丢,那防身用的匕首不知道遗落到了哪儿去。头皮发麻的同时,他看着萧朗的眼神中顿时更多了几分怨恨。
“萧朗,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要太过分了,今晚的事情传扬出去,本王就算拼个什么都没有,也要告你一个陷害皇族,你镇东侯府休想有任何好处!”
“殿下不妨试试看。”萧朗从来就不是京城中那些勋贵子弟从小练就权衡利弊的性子,盯着晋王仿若在喷火的眸子,就这么好整以暇地说道,“除非殿下想说自己犯了癔症,于是懵懵懂懂不能自主,否则脚长在你身上,你何必在大晚上偷偷摸摸出了内城,到这全都是尼姑的庵堂来,而且还和人苟合?”
“你……”晋王被噎得人直发抖,好半晌才沙哑着嗓音叫道,“老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吃了称砣铁了心,为了给他卖命,甚至不惜陷害我?”
“这里没有外人,殿下就算咬死了陷害两个字,也没有人会听信。至于太子殿下,我和他不过是泛泛之交,没有什么卖命不卖命的勾当。”萧朗厌恶地看了那床上的帘帐一眼,继而就淡淡说道,“哪怕这真是设计,殿下也是自己心甘情愿踩进来的,再怨天尤人岂不是让人笑话?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白天说的事情收回去,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你……你说什么?”晋王完全没料到萧朗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是说,你只是不愿意和八妹……”
“没错!”萧朗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晋王的话,旋即不耐烦地说,“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不劳殿下和淑妃娘娘操心!不论是永平公主还是别的公主,我都没兴趣,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尚主!父亲回朝,奴儿干都司没了人坐镇,我还想回去,娶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在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能干什么?”
晋王听着萧朗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心里悔恨交加。相比自己预料中那毁灭性的后果,萧朗的条件可以说是不值一提,可是那起因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就是因为自己和母亲淑妃的那点小算盘,就是因为这别人巴不得的美事,镇东侯府竟然设计了这样的勾当!他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帷帐轻垂的大床,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终究还是放不下另一桩心事。
“那她呢?”
“她?殿下纳回去就是了。”
“你……你说什么?”
见晋王又惊又怒,萧朗剑眉一挑,哂然一笑道:“虽说她不是晋王预想中的佳人,但也是出身良家,原本差一点就要进王府的人,晋王纳回去难道还吃亏吗?至于你想要的那一位,人各有志,无论是你还是阳宁侯,趁早绝了这心思吧。好教殿下得知,父亲的正式信使大约就要到京城了,襄阳伯已经从倭国坐船到了朝鲜。知道这消息,殿下是不是该清醒一下了?”
“这怎么可能,陈瑛分明对本王说他已经死了……”
见晋王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面上惊怒更甚,萧朗这才一字一句地说:“看来,殿下的消息实在是太不灵通了些,早在前些日子,襄阳伯没死的消息就已经到了,皇上知道,几位要紧大臣都知道,想不到殿下反倒是被蒙在鼓里。”
“陈瑛……你好,好得很!”
此时此刻,晋王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若是在王府,砸东西之类的手段他是不会用的,但必然会随便寻个由头拿人泄愤,可眼下却不成。哪怕知道陈瑛算计了他,他也只能在心里记恨痛骂,万万不能在萧朗面前流露出来。于是,深深呼吸了好几回,他终究是看着萧朗说道:“不管本王说什么,想来萧世子都会觉得口说无凭?”
“不错。”萧朗轻轻点了点头,随手向外头一伸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殿下外面请。”
随着晋王和萧朗一前一后出了门,内中床上拥被而坐浑身颤抖的苏婉儿终于瘫软了下来。对于她来说,与其说此前是销魂缠绵,还不如说只有深入骨髓的痛。而她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不安了,当听到萧朗和晋王的这一番言语交锋,她怎么会预料不到接下来的处境?
哪怕进了王府,哪怕有了名分,可失去了晋王欢心,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走?
夜半时分,光华庵的后门先后闪出了几个人来。原本停在这里的那辆晋王府马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披着黑斗篷的晋王并没有丝毫的恼怒惊奇,闷声不响地和萧朗一起上了马车,等到了地头下来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探出身子的萧朗,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冷笑道:“萧朗,本王看错了你,所以才走错了一步棋,但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只要殿下把那件事解决了,我自然说话算话。”
且不说晋王如何向别院中人解释大半夜的独自归来,当大清早萧朗匆匆回到了镇东侯府见着母亲时,叶氏屏退从人问明了情形之后,竟是恼怒地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见萧朗长跪于地并不吭声,叶氏方才一下子软倒了下来,随即重重一捶软榻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为何偏要亲自出面?”
“哪怕儿子不亲自出面,只要其中有那个条件,晋王又不是真的傻瓜,难道还会不知道?”萧朗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见叶氏仍是气怒未平地盯着他,他才低垂下头说,“我知道母亲大约想过一劳永逸,可这样的设计终究上不了台面,若是皇上知道了,哪怕晋王从此之后再难得圣心,可我镇东侯府也将永失圣望。况且,陈五小姐住在光华庵并不是秘密,有心人只要一想,她的名节何在?襄阳伯就要回来了,她明明苦苦等他这么久,若是今晚的事情曝光出来,她岂不是成了最无辜的?”
“这就是你的考虑?”叶氏看着萧朗,紧皱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那你知不知道,镜园杨夫人为了此事也动了无数脑筋,就被你轻飘飘换了这样的条件,她岂肯善罢甘休?”
“母亲,她已经做成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见叶氏眉头一挑,萧朗便淡淡地说道,“她为人重情,之所以找上母亲合谋此事,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陈五小姐。而我之前看晋王的那番神色,多半已经怨怒上了阳宁侯的隐瞒,如此她更是可以安心不少。至于其他……晋王终究是皇族,真被逼急了,反倒是我们骑虎难下。如今镇东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父亲不比当年的威国公,在北边军中威望太高,所以做事不能太过。”
打量着高大挺拔的儿子,端详着他那冷峻的表情,叶氏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招了招,见萧朗膝行两步挪了上前,她下了暖榻,竟是一把将儿子揽进了怀里。发现怀中的人浑身僵硬,她的眼眶渐渐红了,就这么抱着那结实的肩背,声音更微微颤抖了起来。
“朗儿,你长大了。”
从小到大,萧朗几乎从来没有过被母亲揽入怀中亲近的经历,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这句话入耳,他才一个激灵惊觉了过来,伸手正要将母亲推开时,可双手一扶上那瘦削的肩膀,他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更好!知道么,我当年生下你的时候九死一生,当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就连你爹也高兴地喝了个酩酊大醉!你是我们期盼了整整三年的继承人,你是在奴儿干都司无数人的期望中出生的,所以从小,我只希望你自强自立,只希望你能撑起镇东侯府的那片天来……”
说着说着,叶氏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抱着母亲肩膀的萧朗只觉得心中酸楚。尽管江氏曾经对他说过母亲必然也是爱他的,可当这种情绪真正表达出来,他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终于感到心里豁然贯通了什么。听着母亲那些发自肺腑的心里话,听着那些从未有过的骄傲和夸赞,他只觉得手里发沉,最终把叶氏搀扶了上暖榻坐时,他才再次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和爹的期望。”
当萧朗离去之后,叶氏斜倚在暖榻上,心中除了欣慰,却还有一丝惘然。陈澜她虽不曾亲眼见过,可从此前的书信传递中,隐隐约约她也能察觉到那是怎样的人,萧朗那番言语多半所料不差。儿子竟然能如此了解一个外人的心意何其难得,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而萧朗用冷水敷了脸,又涂了一层薄薄的薄荷膏,遮掩去了那巴掌印之后方才出了镇东侯府。然而,带着几个亲随上马离开了侯府一条街,他就把一个心腹叫到了跟前,交待了几句之后就把人打发了走,随即方才带着人纵马飞驰而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决裂(一)
自从怀孕之后一贯睡眠极好的陈澜昨晚上破天荒地点了安神香,因而云姑姑从镇东侯府回来之后,整晚和柳姑姑轮流守着,直到次日天明时分方才熄灭了安神香,等到陈澜醒过来之后又是问长问短,得知这一夜睡得还安稳,两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知道陈澜究竟和镇东侯府那边联手做了什么,但她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知道除非事情非同小可,否则陈澜必然不至于瞒着自己,于是自然都仿佛没事人似的。
两个人伺候陈澜梳洗过后去见了江氏,一块用过早饭回来,坐下才没多久,外头就通报进来,说是镇东侯世子派人送信来。闻听此言,陈澜眉头一挑,直接让云姑姑出去见一见,不消一会儿,云姑姑空手回了来,就垂手说道:“那送信的亲随说,萧世子说是向老太太和夫人道谢,昨天镇东侯府设宴,多亏夫人借人,一切都妥妥当当。他本该亲自登门道谢的,但昨日请了一整天假,今天得尽快回营,所以请恕不恭了。”
尽管是几句很俗套的感谢话,但陈澜注意到的只有四个字——妥妥当当。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云姑姑,去吩咐备车。”
“啊,夫人又要出门?”
见云姑姑那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陈澜就笑道:“放心,不去别的地方,是去长公主府。”
云姑姑这才释然,即便如此,仍是以天气寒冷为由劝阻了两句,见陈澜执意不听,她只得立时去前头吩咐。而柳姑姑则是忙着去江氏那儿禀告一声,听了老太太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回转了来,少不得半真半假对陈澜抱怨了两句。知道她们都是好心,陈澜但笑不语,及至出门上车揣着暖炉坐定了,她靠在那厚实的熊皮褥子上,闭目养神的同时,对于昨晚的情形也有诸多猜测。然而,传信的是萧朗而不是镇东侯夫人叶氏,她多少更心定了些。
尽管那位夫人精明果断,可是,总不及萧朗在江南时是和她并肩度过不少风雨,彼此更能知道彼此的底线。料想萧朗绝不会太贪图一时所得,丢了最要紧的尺度。
由于陈澜是临时起意前来,安国长公主府门上并未事先得信,当马车到了西角门,门房赶紧一溜烟往里头通报,等那辆双飞燕停在了二门时,尚未有管事妈妈出迎。过了一炷香功夫,方才见四个婆子抬着一辆暖轿从甬道尽头过来,到了门前后头的赵妈妈转了出来,亲自搀扶了陈澜下车,忍不住就嗔怪着说道:“县主要来也不事先说一声,这几日天气贼冷贼冷,若是冻坏了您可怎么好?”
“哪里这么娇贵?”陈澜笑着扶了赵妈妈的手往前走,嘴里又说道,“一直都闷在家里,不免憋得慌,所以就到娘这儿走动走动,婆婆这才放心了。”
赵妈妈想起前几日柳姑姑来家里送蜜桔的时候还抱怨过陈澜总坐不住,此时听陈澜还说憋得慌,不禁抿嘴一笑,却不好揭穿这一点。把人送上暖轿,一路到后头正房落地,她见云姑姑亲自打起轿帘,和芸儿一道扶了陈澜出来,自己就去正房门口伺候了帘子,又笑道:“长公主,县主到了。”
“哎呀,我还想去看你,结果你倒好,大冷天的竟然还跑这么远!”
一见陈澜,安国长公主忍不住就打趣了起来,拉着人到身边嘘寒问暖,得知陈澜也只是偶尔有些小小的不适反应,不禁在她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你这丫头就是运气好,碰到这么个不折腾你的孩子。不过也好,从前你吃了那许多苦头,为了调养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药,如今这些都是应得的。今天既然难得来了,正好西苑送来了新鲜鹿肉,炮制了让你尝尝鲜。”
自打怀孕之后,陈澜被这一个禁忌那一个不许折腾得头昏脑胀,此时听安国长公主这么一说,她自是喜出望外,而一旁的云姑姑早就被赵妈妈拉了出去,因而自是没看到自家夫人那喜笑颜开的表情——否则她必得哀叹出声,这不是让人误会镜园里饿着了人吗?
安国长公主却没有嘲笑陈澜的馋相,因为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因此深有体会。母女俩坐在那儿说了些体己话,陈澜方才开口问道:“娘,上次我听叔全提过襄阳伯的事情,人可是真的已经平安到朝鲜了?”
“没错。怎么,你是为了你家五妹问的这事?”安国长公主见陈澜点了点头,不禁笑了起来,“看来陈汐运气还真是不错,你这个当姐姐的比她那个混账爹还要上心,宫里罗贵妃也打探好几回了。只是那消息还是绝密,叔全知道不奇怪,罗贵妃却还不晓得。毕竟朝廷如今在压着倭国给说法,此前扣下朝鲜使团那一条正好是把柄。”
“贵妃娘娘也过问了此事?”陈澜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看着安国长公主说,“娘,这大冷天的五妹妹一个人住在城外庵堂,实在是太清苦了一些。这都是当初三叔逼着她,既然知道襄阳伯已经回来了,能不能请贵妃娘娘帮个忙,把人接到宫中,或是就在西苑小住几日?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前几天的风声想来娘应该听到了,我担心……”
“好了好了,你这个滥好人,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明白?”安国长公主没好气地在陈澜脑门上戳了一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沉吟了片刻就爽快地点了点头,“也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罗贵妃对阳宁侯的诸多行径颇为不齿,这又是自己的外甥女,一定会答应的。皇上把威国公派去了云南,一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罗贵妃,这区区小事总不会驳了罗贵妃的面子。”
“多谢娘费心了!”
见陈澜高兴得什么似的,安国长公主忍不住又打趣了好一番。而用过饭后没多久,母女俩正在闲话家常,赵妈妈却来报说陈衍来上武课,得知陈澜在此想求见求见。闻听此言,安国长公主顿时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这小家伙,小定大定都已经下了,转眼间就要迎亲,这还一心一意念着姐姐,他还有没有出息?告诉他,先把我昨天给他定的课业都完成了,否则就算人在这我也不给他见!”
赵妈妈笑着去了,陈澜却忍不住晃着安国长公主的手臂撒娇道:“娘!”
“知道你宠他,放心,不是什么难完成的事,再过一个时辰他准来!”
陈澜自然并不想耽误陈衍的课业,自然不会痴缠不休,笑着向安国长公主打听了陈衍近来的课业进展,得知他在弓马上头极有天分,不禁异常欣慰。只是,当安国长公主随口问了一句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学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好看的花架子,是货真价实上了战场方才能用上的。我问你,你真的舍得异日放他去战场厮杀?”
在安国长公主那犀利的目光直视下,陈澜沉默了许久,最终才摇了摇头:“我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当然不想让他去。想当初叔全上战场的时候,我和他尚未定亲,那时候就……后来他在江南陪着太子殿下出海,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没消息,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不经历过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可是,小四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路,我只希望日后他决定文武的时候,不要忘了那些牵挂惦记他的人。”
“你呀……”安国长公主笑了笑,随即亲昵地抚摸着陈澜那柔顺的头发,“不过你要是大义凛然说什么男儿就当马革裹尸,那就反而不像了。别说女人都是如此,你干爹以前担心我的时候,还不一样是如此?”
当满头大汗的陈衍进屋的时候,虽说陈澜和安国长公主的那番交谈早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仍是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只是乖巧地答复了安国长公主的那些提问考量,他就渐渐把起初的狐疑丢到了脑后,随即欢欢喜喜地和陈澜说起了话。当外头赵妈妈因事把安国长公主请了出去之后,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他立时一下子拉住了陈澜的手。
“姐,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看到陈衍的嘴巴几乎笑得咧到了耳根,陈澜不禁好笑:“什么大好事?”
“嘿,是罗师兄告诉我的!三叔不是因为那个安仁的事,被弹劾得焦头烂额吗?这次也不知道是那个御史是怎么逮着了把柄,弹劾三叔此前的大胜有水分。搠他是和赤斤卫蒙古的头领串通好的,那什么印玺根本就是伪造,斩首和战俘等等也多有夸大。总而言之,那御史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一般,三叔这下子要倒霉了!”
对于陈衍的幸灾乐祸,陈澜在最初的莞尔之后,却不觉皱起了眉头。思量好一阵子,她就伸手按在了陈衍的手上,淡淡地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时风声越大,日后查证若是子虚乌有,那时候结果会如何?”
“啊?”
陈衍一下子瞠目结舌,盯着陈澜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老天爷,照姐你这么说,难道这是……朝堂上的苦肉计?”
“苦肉计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若给我猜中了……只怕愿挨的那个没错,抡棍子打的那个却是被前途名声迷了心窍。你对你罗师兄提一提,他在朝中,这些事想来会看得清楚。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和你罗师兄提一提,我说动了娘,让贵妃娘娘接五妹妹进宫住几天,你让你罗师兄帮忙想想,怎么把罗姨娘请到宜园去住一阵子。”
PS:对不起,这几天忙昏头了……到北京整整九天,预计还得十天八天才能回去,我要疯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决裂(二)
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对于偌大的京城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天子脚下权贵重重,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如同平凡地降生一样悄无声息地辞世,有的还能够简简单单下葬,还有的就连尸首也未必能找回来。只是,对于阳宁侯府来说,安仁的失踪却不是一件小事。自从事发之后七八日,外院的管事小厮带着人几乎秘密把整个京城都翻遍了,可愣是没有找出人来。
此时此刻,奉命领衔此事的管事跪在书桌前,额头紧挨着冰冷的地面,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家侯爷的心情很不好,不但因为这件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而且也因为那些御史说风就是雨纷纷上书弹劾。于是,不知道这事情办不成会遭到怎样的处罚,尽管地上的青砖又冷又硬,他却连一动都不敢动。
“这么多人居然找不到他的下落,饭桶!”
陈瑛怒斥了一句,见下头的人只能看到后脑勺,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那东城兵马司那边的情形打探出来了没有,是谁胆大妄为,居然敢冲着阳宁侯府下手?”
“回禀侯爷,东城兵马司那边倒是打探出来了,是……”那管事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脑袋,尽量观察了一下陈瑛的表情,随即才战战兢兢地说,“据说是顺天府尹王大人因为年关在即,京城近些日子治安又不好,于是才和五城兵马司商定了,入夜之后便整治京城治安。东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副指挥也是为了捞钱,所以才打起了勾阑胡同的主意,没想到……”
“没想到就抓了安仁?哼,这番话糊弄别人还行,糊弄我却是万万难能!”陈瑛拍案而起看着那磕头如捣蒜一般的管事厉声喝道,“再去东城兵马司着力打听。当夜带队的是谁,拿人的是谁,力主送巡城御史衙门的又是谁。要是这些都打听不出来……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家老小也别想在京城呆了,统统到庄子上做苦力去!”
这一番话无疑具有巨大的震慑力,那管事吓得连连应是,待到起身之后慌慌张张跑出门时,又是一个趔趄直接从大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下去,险些连门牙都磕落了。几个杂役小厮见着这一幕,想取笑却又不敢,不过是捂嘴一乐罢了。而等到书房中传来主人的咆哮,他们立刻都息了那看热闹的心思,忙不迭地各自拿起笤帚亦或是其他东西着力洒扫。
陈瑛发作了两个不领眼色的书童,却没有再责罚人,而是冷着脸坐在书桌后头翻起了几本兵书,但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早已印到脑子里的兵法上头。能够注意到安仁的人,不外乎只有那么几个,多半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可是,人在巡城御史衙门挨了板子败了名声,之后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其中的缘由就大费思量了。
可能是安仁生怕他大发雷霆,于是溜之大吉;也可能是那家伙躲在什么地方养伤,眼看着风声渐紧,于是索性不露头,想等风头过去再说;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别人知道了他的谋划,于是抢先一步弄走了这个关键的人,顺便给了他重重一棒子!
“可恶!”
感觉到近来诸事不顺,陈瑛忍不住死死捏住了那圆润的太师椅扶手,在心里大骂了一声。就在这时候,门外仿佛有人在低声说话,心下有气的他不由得提高声音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回禀侯爷,是小的。”应声掀帘而入的是总管陈一,他是陈瑛一手提拔上来的长随,早年随着陈瑛去云南,一直都是经办各种事宜,最是精明不过。此时此刻行过礼后,见陈瑛面上阴霾重重,他不禁心里打鼓,但掂量了再掂量,还是不得不照实说道,“侯爷,光华庵那儿送来消息,说是宫中贵妃娘娘派了人过去,把五小姐接入宫了。”
“你说什么?”陈瑛一瞬间又惊又怒,整个人几乎不曾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回禀侯爷,听说就是午后。”
“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知道!”
面对主人愤怒的咆哮,陈一虽是低头垂首,可仍然觉得那股怒火迎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自己烧成灰烬。他几乎是竭力镇定心神,这才嗫嚅着答道:“侯爷,小的仔仔细细问过,宫中来人并未和府里商量过……”
“放你的狗屁!”陈瑛也不知道哪来的大力气,竟是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大案,放任满桌子的笔墨纸砚和各式书籍洒落得满地都是,“没有家里人往宫中捎信,端福宫那位怎么会想起去接她!”
这话几乎就是明指罗姨娘了。看着满地狼籍,陈一虽胆战心惊,可仍是只能把另一件事情说出来:“好教老爷得知,就在刚刚,宜园派了人来见姨太太,结果没多久就说那边大奶奶身子不好,姨太太是过来人,于是就陪着过去了……”
“好,好,真是好极了!”
陈瑛怒极反笑,来来回回气急败坏地走了两步,这才突然停住步子,恶狠狠地盯着陈一说道,“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来回报我一声,任由她一个人擅自出门,你们当我是什么?老二和小五呢,还有他们的媳妇,难道也跟着全都躲了不成?”
此话一出,陈一这才突然想起大清早的事,一张脸立时变得惨白。在陈瑛仿佛杀人一般的目光下,他老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许大人已经上京,不日就要去辽东,所以二少爷一大早就陪着二少奶奶去了许家,说是老爷昨儿个就答应的。”
想起自己昨天是答应了陈清和许吟,陈瑛面色一凝,随即冷笑道:“那五少爷呢?”
“五少爷……五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
这话还没说完,陈一就只觉得面前一道劲风陡然袭来。他在一惊之后立时醒悟,竟也不敢闪躲,就这么硬生生挨了这重重一巴掌,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住。稳住身子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这么站着,慌忙双膝跪倒在地,却是连一声都不敢吭。
“派人去宜园接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黑之前必须给我把人接回来!”
尽管陈一不敢违逆暴怒到极点的陈瑛,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了陈瑛面前,满面惶恐地说道:“老爷,宜园那边说,太医去给罗大奶奶诊过脉了,说是身上不好,要人陪着。正巧张阁老家夫人病着,所以只能劳动姨太太在那儿帮帮忙。待到这几天的难关过去之后,罗世子会亲自登门……”
这一番话还没说完,陈瑛就一把拨开了陈一,大步朝外走去。他竟是二话不说直冲南院马厩,解开一匹马的缰绳就纵身翻上马背,一阵风似的出了家门。然而,还没出阳宁街,他就一下子勒住缰绳停下了,看了看身上那明显不能用去外出见客的衣裳,他终究还是回去匆忙换了一套,这才带上了几个随从出门。然而,他才一到宜园门口,一个笑容可掬的人就从里头慢悠悠踱了出来。
“哎呀,想不到刚刚他们才回去,侯爷就亲自来了。”罗旭迎上了面色铁青的陈瑛,拱了拱手行礼就笑道,“原本是不应该惊扰姑母的,可巧我那媳妇身上不好,偏偏母亲又不在,所以找来找去,就只得姑母还能帮忙。想来侯爷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陈瑛见惯了罗旭嬉皮笑脸的样子,可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么愤怒,恨不得照着那笑脸一拳打过去。可他只能死死按捺自己的性子,皮笑肉不笑地说:“罗世子说笑了,宜园上下那么多有经验的妈妈,何至于非得她不可?实在不成还有宫中贵妃娘娘……”
“侯爷既然提到贵妃娘娘,我倒忘了一件事,午后贵妃娘娘还打发了一个人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罗旭依旧是笑吟吟地截断了陈瑛的话,随即唉声叹气地说,“娘娘说我这个当表兄的实在是不像话,居然让表妹在庵堂里吃了这许多天的苦头。如今贵妃娘娘不舍得,说怎么也要把表妹在宫中留到过了年再说。”
陈瑛来找罗姨娘,主要也就是为了陈汐这个女儿,此刻罗旭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心中虽是急怒,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盯着罗旭看了好半晌,他终于笑了起来:“好,好!罗世子你果然是好盘算好本事,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作梗,异日不要后悔就是!”
见陈瑛二话不说反身上马,罗旭没好气地耸了耸肩,随即扬声叫道:“侯爷自己才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执迷不悟,这有朝一日身边众叛亲离了,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里走,待转过了那道大影壁,他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发妻嫡子可以不要,连帮了自己许多年的爱妾和女儿也都可以舍弃,天底下还有谁人能比陈瑛更心狠?要是按照他的想法,还不如趁着这时机一了百了,可惜那个傻姑姑居然不肯!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决裂(三)
年关将近,路上的行人多半行色匆匆,到了傍晚时分,大街小巷已经很少见有人走动。因而,眼看天已经黑了下来,镜园西角门上正在忙着挂灯笼,突然看见有车远远过来,两个门房张望了一下,立时分出一个进去通报,另一个则匆匆下了台阶相迎。
等到那马车上了近前,前头车门一开,一个人影就敏捷地跃了下来,随即一手打起了帘子。虽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可看清了车内端坐的人,那门房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叫道:“夏……夏公公。”
“怎么,瞧着咱家来,不欢迎?”夏太监探出头往里边瞧了瞧,随即就坐回去说道,“放心,咱家不是来传旨的,只是到这儿来瞧瞧。当然,宫里几位娘娘也有东西让我捎带来,就连皇上也指量着我回去说说杨夫人的情形。”
那门房还在愣着,总管戴明已经是一溜小跑迎了出来。行过礼后,他就忙不迭地亲自引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待到顺着甬道进去,车停在二门口,云姑姑已经等在了那里。因为都是熟人,自然也就免去了寒暄之类的俗套,夏太监随手一招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在外头等着,把带来的东西都一样样给总管戴明过目入库,自己随手抱了一个瓦罐,就这么一路随着云姑姑入内。走到半道,他突然停了停,看着云姑姑突兀地问了一句。
“你可有曲公公的讯息么?”
“曲公公?”云姑姑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摇摇头道,“就是在江南也没见过两回,而且曲公公都是为了公事来见大人亦或是夫人,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原来如此。”夏太监这才起步继续往前走,察觉到云姑姑一直在打量他,他就摆摆手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曲公公给皇上上了遗折。东西是今天早朝之后到的,皇上看过之后就一直心情不太好。也是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谁都没个准备,更何况他和我一样都是从藩邸时就一直侍奉,如今老人一个个都故去,皇上免不了感伤。”
“啊,曲公公竟然……”云姑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即才意识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歉意地笑了笑,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夏公公恕罪,我实在是没想到曲公公竟然突然就故去了。皇上身边的亲信人里,他身体看上去比您还壮健些,怎么瞧怎么都能活过八十。”
“谁说不是呢?”
眼看快到惜福居,两个人的对话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夏太监见过江氏,问候之后就笑着撂下了手中的东西,说是之前太医院林御医来给江氏诊脉时,回去特意开的滋补膏方,因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把东西送过来。江氏自是连声道谢不迭,得知淑妃贵妃贤妃都赏赐了好些东西,又不让谢恩,她自是让夏公公转达了好一番道谢,又说年后身体恢复之后一定入宫谢恩。如此盘桓了一会儿,夏太监才告辞了出来前往怡情馆。
后宅重地,哪怕夏太监是内宦,等闲也没有随便走动的道理,但陈澜如今走动不便,江氏身体不好,忖度他不是外人,所以云姑姑一路领着,四下里丫头和年轻媳妇都避开,倒也没撞着什么人。等到夏太监从冰天雪地的室外再次进了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他三两下脱了外头大氅,旋即就捶了捶两边的肩膀。
“人老不中用了,这么一冷一热折腾几回,腰腿就酸疼得受不了,偏生皇上还不许咱家告老。”
夏太监动作还没停,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悦耳的笑声:“要是我老了还有夏公公你这样的筋骨,那就高兴都来不及了,亏你还抱怨。”
知道陈澜在碧纱橱后头,夏太监也不多话,立时跟着云姑姑进去。相见之后,陈澜自然是接着刚刚的话题又打趣道:“谁不知道你的身体最是壮健,刚刚那话难道不是膈应我这吃药当吃饭似的人?大冷天的拿井水雪水往身上泼,这除了军中那些铁打的汉子,还有谁比你身体更好?你还告老呢,你告老了别人怎么办?”
“好好好,算咱家说错了话,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宽宥咱家这一回!”夏公公爽朗地一笑,拱了拱手坐下身来,见云姑姑和刚刚侍立在陈澜身侧的柳姑姑一同退了出去,他才关切地询问了一番陈澜如今的情形,继而才说道,“今天咱家过来,说是几位娘娘都捎了东西过来,但其实最要紧的还是为了罗贵妃的事。贵妃娘娘昨天把陈五小姐接到宫里,今天索性禀明皇上派了人去宜园,把罗淑人也一块接到宫里来了。咱家出来之前,贵妃娘娘还打听皇上如今身体如何心情如何,大约是打算请皇上出面了。”
陈澜蹙了蹙眉,想想陈汐是聪明人,决计不至于连父亲和晋王的那点子交易捅出来——不是为了保全陈瑛的面子,更要紧的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于是,她下一刻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五妹虽是有双亲在,可罗姨娘什么都听三叔的,她反而还不如我和小四。”
“没错,不过贵妃娘娘这性子也着实急切了些,咱家去的时候,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劝罗淑人索性和阳宁侯来一个了断。凭威国公府的名头,未必寻不着更好的良配。结果还是咱家在旁边打岔,贵妃娘娘这才作罢,但罗淑人还是抱着五小姐哭得什么似的,咱家看那样子不像,连忙就避开了来。”夏太监说起那时候的情形,忍不住连连摇头,“要说这几日阳宁侯是墙倒众人推,弹劾一而再再而三就没断过,家里又闹成这样,未免让人笑话。只不过,要说罗淑人毕竟是皇上下旨册封的,真闹到那份上,皇上脸上也无光。”
想起那时候一道让罗姨娘万分高兴的圣旨,如今却成了麻烦得甩不脱的东西,陈澜沉默片刻就沉声说道:“如今到什么地步还不好说,这些话都太早了。只不过,想来皇上对三叔也是早有不满,否则,三叔建功回朝,定然不会只是赏赐了金银就放回肃州去。”
这话虽然说得直,但夏太监和杨家上下经历过不少隐秘事,对陈澜这直言不讳反倒是觉得对脾胃,当下就嘿嘿笑道:“阳宁侯是不少事情都做得过了,偏生自己还毫无所觉,他就没好好思量过皇上的性子!对了,咳,看我这记性,这些鸡毛蒜皮的都拿出来卖弄个什么劲,要紧的事还没说呢。之前为了晋王继妃的事,礼部不是折腾了好一阵子么?那时候因为晋王子息单薄,还定了两位夫人,结果之前全都不要了。如今突然有风声出来,说是费家不满继妃进门的时候还得捎带两位夫人,于是大为不满,这才捣鼓出了这样的事情!”
“还有这样的风声?”陈澜想到之前萧朗派人传的话,心中一动,继而就好奇地问道,“风声是从哪儿来的?”
“看来夫人是真不知道。”夏太监面色有些古怪,看着陈澜好一会儿,这才干笑道,“是安国长公主和人说话的时候这么说的,还说如果她是那位费家小姐,也一定会如此。就因为这是安国长公主的话,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料想晋王殿下正焦头烂额呢!”
没想到干娘也会出来插一脚!陈澜只觉得心里满是愉悦,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出来:“娘就是这性子,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别人把她的话传得满城皆知!”
“是啊,也亏得张大人,别的男人只怕是消受不起。”
背后非议堂堂长公主,夏太监自然也有个节制,点到为止就不再提了。只是对于晋王的动向,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从晋王府中人动辄得咎,到晋王一连两天都告病在家没出现在人前,再到太子登门探望被拒之于门外……总而言之,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见陈澜心领神会,他临到末了就笑了笑说:“其实咱家也是管闲事。咱家这年纪,就算身体再好,也是没法再干多久了。只是临到老了,总得想着将来养老。否则,像曲公公那样劳心劳力一辈子,歇了没两年就撒手西归,那什么意思?”
“夏公公你说什么,曲公公死了?”
陈澜这一惊非同小可,待到夏太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人都已经海葬,她不禁有些失神地往后一靠,想起了那个浑身是谜的太监。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肯定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可这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轻轻巧巧过了世,了无痕迹地消失在了这人世间?
“不过,他给皇上写了一份洋洋洒洒上万字的遗折,皇上闷在书房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咱家进去的时候还发现火盆里留有灰烬。唉,到底是多年的情分,不同平常。”
等到送走了夏公公,时候已经不早,陈澜派了人去问候过江氏,就上了床休息,但翻来覆去总是怎么都睡不着。大约是翻身太多让云姑姑等人惦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宁神香,她这才渐渐睡踏实了。然而,第二天清早,陈衍却特意派人过来捎了个信。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要去武陵伯府!
第四百八十六章 决裂(四)
永熙初年,武陵伯朱家曾经是整个京城最是炙手可热的家族,风头一度盖过了所有公侯伯爵。由于太后对母家一再加恩,前任武陵伯加封了武陵侯,而之后皇帝更是拗不过太后的私情,又赐给了朱家世袭侯爵的铁券。那时候朝中政务都有太后在背后指点的影子,就连内阁也是仰太后鼻息,武陵侯府自然一年四季日日门庭若市宾客不绝。
然后,随着太后的过世,朱家的昔日风光也就成了过去时。这几年间,朱家被收去了好几处田庄,在京城私占的府邸园子也大多以各种名头被没入了官中,只剩下了原先这座老宅邸,什刹海边上的一座新造园子,外头的田庄也只剩下了三千亩。然而,最最要命的是,因为坐居太后丧饮酒,承袭了武陵侯的朱洪被降爵一等,就连世袭侯爵的铁券也被收回了。
都说墙倒众人推,从前常来常往的达官显贵渐渐不再和朱家往来,再加上武陵伯府的几个女儿没有好本事,也没有好脾气,于是一来二往就连姻亲也都渐渐疏远了朱家。只有从前出身武陵伯府的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还大权在握的时候,常有照应武陵伯府,但自从阳宁侯归了陈瑛继承,武陵伯朱洪一度躲得远远的,两家往来就少了,似这一日般请朱氏过门做客还是头一次。
一大早,世子朱方锋就亲自等在了大门口,等朱氏的马车来了,他更是一路亲自把人接到了二门,甚至还以晚辈的身份搀扶着朱氏下马车。面对这种少见的殷勤态度,今天特意跟着朱氏来的陈衍悄悄撇了撇嘴,面上却笑容可掬地行礼和一众长辈晚辈厮见,等到正堂时,他大大小小的见面礼就收了四五件,其中有赤金的锁片,镶玉的腰带,金线绣的锦袄……样样价值不菲。
他一面收一面计算着东西的价值,趁着进屋子的功夫,他就挨着朱氏轻声嘟囔道:“老太太,武陵伯府这次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今天估摸着是有要紧事相求。您要是觉得既不好答应又不好回绝,不妨都交给我来,看我应付他们。”
“胡说!”朱氏没好气地在陈衍头上拍打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小辈,到时候传扬出去了说你没规矩不敬长辈,那岂不是弄巧成拙?我又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你就好好在旁边呆着。真是的,让你去上你的课,偏请什么假,回头看长公主不教训你!”
朱氏这前头一番话说得低声,待最后一句时,却提高了声音,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听见了。武陵伯夫人展氏不禁笑了起来:“咱们这样的勋贵世家,当祖母的和孙子虽说亲近,可像姑太太和衍哥儿这般祖孙情深的却少见。都说衍哥儿成日里习文练武怎样忙碌,今天姑太太这一出门,衍哥儿竟然特意陪了过来,足可见是有心的。”
“他何止是有心,小小年纪就偏爱唠叨这个唠叨那个,有时候我都嫌他罗嗦!”见陈衍看着自己满脸的不服气,朱氏不由得笑道,“不但如此,还是个倔强孩子。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有点脾气也是好的,否则软绵绵的不像样子。”
尽管四周其他人纷纷赞同符合不提,但陈衍见不少人的表情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看武陵伯世子朱方锋那弱不胜风的身体就知道不是什么性子刚强的人,老太太这话说上去,估计人家转眼就当耳旁风了。
武陵伯朱洪如今是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但这是皇帝向外人表示自己依旧推恩母家给予尊荣,并不是实职,只是吃一份俸禄,因而他不用去衙门点卯,更谈不上什么视事。这大上午别人都在衙门忙碌的时候,他却在家里陪客,丝毫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陈衍冷眼旁观,发现这位武陵伯非但看不出半点的武将威勇,而且身子早已呈现出养尊处优的发福来,白皙的脸上只有稀稀拉拉几缕胡须,看上去倒像是一尊白面菩萨。
落座之后说了几句闲话,朱洪就陪笑道:“姑母,前一阵子时气不好,家里一个接一个的病,所以那会儿接着您的帖子,我怕过了病气到侯府,所以也就……”
这话还没说完,朱氏就摆摆手道:“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干嘛?横竖分家之事都料理得清清楚楚,你也不用再惦记着。”
“我就说姑太太素来是明理的人,断然不会计较这些。”武陵伯夫人展氏笑着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就说道,“不过咱们听说了姑太太那一番措置,都是佩服到了十分。须知别人分家都是斤斤计较,如姑太太这般雍容大度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果然如别人说的,阳宁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不是?他如今没了姑母在旁边教导,结果找来了一个什么女婿?这还没进门就去寻花问柳,哪里是什么要脸面的人?”武陵伯世子朱方锋也接上了话茬,面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而且阳宁侯这次回来说是军功,如今连这个都被人弹劾上了。若真是有证据说他虚冒军功,恐怕他就连爵位都未必能保住。到了那时候,表弟……”
“那些御史成日里就是捕风捉影,恨不得成日里盯着勋贵世家的那点小事,他们说的话听信不得。”陈衍见那一堆男女老少都用期许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承袭阳宁侯爵位似的,不禁暗自好笑,当即就打断了朱方锋的话。他也不管对方那讪讪的表情,自顾自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子,随即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二表弟如今在新营任百户,这是真的?”
“不过是一个百户而已,不值一提。”朱方锋眼神闪烁,干笑一声道,“他也就是一把蛮力气,哪里能和表弟文武双全比?也不知道他在军营可能耐住性子,若是不能,惹怒了杨提督,到时候可要请表弟在杨提督面前转圜转圜。”
朱氏如今不耐久坐,这些来来回回的客套逢迎她渐渐听着有些不耐烦了。见陈衍嘿嘿一笑,大约是打算讽刺两句,她就重重咳嗽了一声,旋即看着朱洪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也难得出门一趟,你们既然说是有要紧事请我来商量,那就直说,别再拐弯抹角,听着累人。”
朱氏既然这般直说了,朱洪和妻子展氏长子朱方锋交换了一个眼色,脸上顿时露出了更殷勤的笑容。此时,他站起身来,殷勤地亲自奉了一盏茶给朱氏,这才说道:“姑姑,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这武陵伯府看似家大业大,可在京城的勋贵世家之中,早就已经沦落到二三流了。我也知道,自己是最怕事的,做事情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可我不求上进,却不能不顾这一大家子……我也不求什么飞黄腾达,只求子子孙孙能够继续这荣华富贵。”
“虽说侯爵丢了,可终究你家里还有世袭的伯爵,这还不能算荣华富贵,那些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未必能挣一个四品的读书人算什么?”
见朱氏不以为然,朱洪只得咬了咬牙,轻声说道:“咱们这样的簪缨世家,怎么能和那些穷措大比?姑母既然要听实话,那我就实说了吧。从前皇贵妃在的时候还好些,如今她一去,咱们这光景就越发不如从前了。她又没个一男半女,收养的那个小公主别说照顾别人,要咱们照顾还差不多!若是能够有一个皇子记在她名下,我们就安心了。”
“原来你打的是这算盘!”朱氏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不可能。她去得早,若是名下没个人,日后除了朝廷祭奠,连个给她上供的儿子也没有。你们既然这么提了,想来已经是已经有人选了?”
朱洪就怕朱氏问也不问立时回绝,听她这意思竟是不反对,似乎还有促成之意,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就在朱氏身边躬下身来,低声说道;“姑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那些小皇子虽说也有丧母的,但年纪太小,更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夭折,花费大力气办成了,也未必真有什么大好处。反倒是太子殿下册封至今也没有封生母,据说朝中常常有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所以……”
“你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又惊又怒的朱氏随手把茶盏往旁边重重一搁,继而沉声斥道:“你们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太子殿下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皇贵妃也不是曾经有过养育亦或是教导之恩,你们就不怕弄巧成拙!”听到朱氏这话,陈衍也是面露嗤笑,只不过却没开腔。
武陵伯朱洪见这祖孙俩显然对自己所说不以为然,顿时脸色一沉:“姑母,这不是成与不成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成,您总不想百年之后,武陵伯府就泯然众人矣吧?再说了,太子殿下生母迟迟未封,足以证明皇上心中也有斟酌,否则册立了太子,却如此不给太子颜面,不是让别人作践了他么?”
“住口,皇上的心意岂是你能够臆测的?”朱氏冷冷一笑,霍然站起身来,“如果今天你们请了我这老婆子过来,就是商量这等不着调的事,那就不用再说了!”
眼见朱氏叫上陈衍就要走,武陵伯世子朱方锋也连忙站起身来,伸手阻挡在了两人跟前:“祖姑姑何必这么着忙?难道您就打算让您最疼爱的孙女背上挑唆陷害,继而杀人灭口的罪名?”
第四百八十七章 决裂(五)
“你说什么?”
朱氏和陈衍几乎异口同声地喝了这么一句。只不过,朱氏是又惊又怒,陈衍却是面带讥诮。然而,说话的武陵伯世子朱方锋却没有注意这么多,他只觉得自己的话终于戳到了这祖孙俩的痛处,一时间免不了得意了起来。他看了看面带赞赏的父亲,向朱氏做了个手势,随即不紧不慢地说:“祖姑姑何妨坐下再说?”
陈衍见朱氏只站着不动,知道祖母是动了真怒,当即搀扶了她的胳膊,又紧挨着朱氏的耳朵低声说道:“老太太不用着急,不过是他们危言耸听乱您的心罢了。您要是愿意听就坐下听听,不愿意听我这就陪您回家。”
这话虽是低声,但却足以让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楚,因而朱方锋当即冷笑道:“是不是危言耸听,表弟你应该自己清楚。皇贵妃送给祖姑姑的两个宫女,如今一个死一个囚,难道不是因为这人命案大有蹊跷,所以你们要藏着掖着?海宁县主一心想着老太太,所以指示了红檐自尽,然后栽赃给阳宁侯,也好趁机在分家的时候闹腾出来,让阳宁侯就此得罪,甚至夺爵,于是表弟就能承袭爵位。这等如意算盘若是传扬出去……”
“若是世子要传扬出去,悉听尊便。”陈衍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朱方锋的话,继而便一一打量了其他人一眼,这才嗤笑道,“小爷不是吓大的,老太太更是风里雨里过来了这几十年,你们就指量自己的小伎俩真是很高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红檐是死了,可翠楼却是贪生怕死,她什么都说了!要是你们打算贼喊捉贼,那也就休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朱氏虽是不明白这一段隐情,但此时陈衍这么一说,她顿时恍然醒悟。见武陵伯世子朱方锋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中豁然贯通的她紧紧抓住了陈衍的手,好半晌才笑了起来:“好,好,果然是好极了!老婆子照应了你们这许多年,可当初家里闹腾的时候,你们就躲得远远的,如今好容易才消停了一阵子,却是自家人又跳出来算计!算老婆子我养了你们这一堆白眼狼,衍哥儿,我们走!”
眼看陈衍依言搀扶着朱氏就要走,武陵伯朱洪顿时急了,慌忙上前劝阻:“姑母恕罪,都是锋儿这孩子不懂事,您别听他的胡言乱语。至于衍哥儿的话,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咱们武陵伯府怎么会做这种事?想当初阳宁侯易主,咱们家不是有意避开,是根本没有办法,更何况之后东昌侯闹出那样的大案,谁敢搅和进去?至于红檐,人都死了,再追究那些也没用,还不如想想如何最好地利用这件事达成咱们两家的目的,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搀扶了朱氏的另一边胳膊,又言辞恳切地说:“我知道姑母如今最操心的就是衍哥儿的事。他虽说文武上头都得了名师教导,但终究时日还短,况且又年轻,哪怕得了勋卫的名头,可那才几品,那俸禄才有几个钱?要真是按部就班地往上升迁,多少年才能够出头,姑母您真能熬到那时候?他若是拿到阳宁侯的爵位,此次娶亲必然更加风光,姑母这一辈子的夙愿也就成了,难道那样不好?”
这类似的话之前武陵伯世子上家里拜访的时候,朱氏也已经听过一次,正因为这个,她方才应了邀约上了这里来。只不过此时再听到,她却觉得说不出的嫌恶气恼,冷冷瞥了朱洪一眼,她就沉声说道:“我已经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等看了衍哥儿成婚生子,这剩下的心愿确实也就只有那个爵位。只不过,你若是以为我把位子看的比人更要紧,那就太小看我了!从今往后,你们朱家走你们的阳关道,和我陈朱氏无关!”
觉察到手上被朱氏重重握了一把,陈衍也就再不迟疑,伸手上去把武陵伯朱洪拨在了一边。他整日里习武,手劲颇大,朱洪虽还要相抗,可哪里能拦得住他?而世子朱方锋惹出了这么一番事情,此时更不好上前,武陵伯夫人展氏忖度自己进门还是朱氏牵线搭桥,不免厚颜上前,话还没出口,就被朱氏一眼瞪了回去。
“我从前看你是姑娘的时候懂事能干,所以才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没想到你如今竟然这么糊涂!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做的是让朱家万劫不复的勾当,非但不劝还帮着,你是猪油蒙了心么?好了,给我让开,否则这最后一点情分也就没了!”
朱氏一语喝退了展氏,随即穿过了碧纱橱旁边的珠帘,快走几步,又自己亲自打起了外间厚厚的棉帘子跨过门槛出屋。呼吸了一口外头清冷干燥的空气,她只觉得满肚子的阴郁总算是减退了几分,当即对旁边的陈衍说道:“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不许瞒着我!虽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可还不是什么都受不得的人!”
“是是是,孙儿知道了!”陈衍今天跟过来,原本是担心朱家以朱氏出身和旧日亲情相逼,只没想到武陵伯世子朱方锋这么愚蠢,而自己把话头一揭,老太太不负旧日名声,竟是干干净净和朱家划清了界限,这干脆利落的一招果然是大出武陵伯府意料。此时此刻,他眉开眼笑地一面扶着人往外走,一面冲着院子里的人吩咐去叫郑妈妈等人过来,嘴里又说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好了,不但是我,以后筝儿妹妹进门,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郑妈妈等一众随行的婢仆尚未出来,朱洪和展氏朱方锋等人已经是追了出来。院子里虽大多都是武陵伯府的人,但刚刚那些事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因而他们都只是一味赔礼说情,可却是怎么也劝不回铁了心的朱氏。直到那一行人上马车扬长而去,朱洪方才气得狠狠在垂花门的门框上捶了一拳,又冲着朱方锋喝道:“你做的好事!”
展氏心疼儿子,当即挡在了朱方锋身前:“老爷,这阳宁侯太夫人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和锋儿有什么相干?哪怕他是说得急躁了些,可直截了当也是说,拐弯抹角也是说,谁知道阳宁侯太夫人会这么绝情?她既然是要和咱们一刀两断,咱们也索性……”
朱洪见妻子聚掌做了个下斩的姿势,不禁眉头大皱,往身旁看了一眼,见跟出来的那些丫头媳妇个个低头垂手,一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架势,他方才低喝道:“妇道人家胡说什么,还得从长计议!这就要过小年了,锐儿也快回来了,他年纪老大不小,你与其掺和这些,还不如好好给他张罗张罗,定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爹!”朱方锋顿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工夫想这些鸡毛蒜皮的勾当!”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朱洪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随即二话不说拂袖而去。眼看这一幕,朱方锋不禁气急败坏,也顾不上母亲的劝阻,当即下了台阶往外走。这父子俩一走,留在原地的展氏不禁满脸阴霾,回头扫了一眼四周的婢仆,就冷冷吩咐道:“今天的事情谁若是泄露半个字出去,即刻打死!”
京城西北角枫桥胡同的一处小茶馆二楼,几个彪形大汉正守着楼梯口,最里头的一间包厢里,两个衣着朴素的人正面对面坐着,彼此看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的方才冷笑一声道:“到这个时候了,阳宁侯还想和我谈什么交换条件?你说令千金被罗贵妃接到宫里,你不知情,罗淑人先是被接到宜园,接着又被接到了宫里,你也不知情……那想来令千金的李代桃僵之计,你也不知情?”
尽管阳宁侯陈瑛身着布衣,但那股久居高位的颐指气使却难以掩盖。哪怕他此时极力按下自己的不快和恼怒,可当听到晋王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是忍不住了,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意思!”
晋王突然拍案而起,瞪着陈瑛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令千金,外头会有关于费氏女那样的传闻:要不是令千金,我会不得不大动干戈到礼部活动,自己给自己添了个没用的夫人?要不是令千金,我用得着看萧家……”
总算是忍住了按下破口大骂的冲动,晋王指着陈瑛的鼻子就厉声斥道:“连女儿和小老婆都看不住,你还说什么要做大事?之前咱们说的事情,从今往后一笔勾销!”
“殿下!”眼看晋王就这么径直往外走,陈瑛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他再也没了往日的冷静,竟是脱口而出道,“殿下以为我陈瑛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若是此前的事情泄露出去,殿下你……”
“我怎么样?就凭你空口白话,能动得本王分毫?”晋王站在门口冷冷一笑,继而头也不回地说,“从今往后,本王和你两不相干!”
PS:还在北京……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博弈(一)
阳宁侯府西角门,当几个门房瞧见两三人风驰电掣从阳宁街一头的木牌坊下头进来时,一个个全都赶紧站得笔直。果然,不过两三息的功夫,来人就停在了西角门,为首的陈瑛赫然是铁青着脸。觑着轻车简从的陈瑛心情不好,谁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即便如此,当陈瑛大步进门的时候,路过他们身旁仍是冷笑了一声。
“要紧的时候连一句通报都没有,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这一声之后,迎上前来的管事费明不禁打了个寒战。果然,下一刻,等陪着绕过大影壁,陈瑛就停住了步子,阴恻恻地说:“这门上的人全部送到庄子上,给我换上一批。从今往后,家里人进进出出,事无巨细都给我留档禀报,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侯爷……全都要换?”费明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满脸的惊惧,“这门上总共是排了两班,加上领班统共有十个人,要是一次全都换掉,只怕接替的……”
“怎么,什么时候阳宁侯府连十个人都找不出来了?他们的差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今天把他们开革了,到时候求到你面前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天上掉下来的收礼机会,你还不高兴?”见费明吓得一哆嗦,随即赶紧屈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陈瑛就冷笑道,“总之,我说话算话,全都换掉,一个不留!”
尽管一口气把门上众人换了个精光,但回到书房的陈瑛仍是觉得满心憋火。倘若罗旭一直留着罗姨娘,他甚至可以把擂台打到御前,可偏偏罗贵妃连罗姨娘都接到宫里去了。而且他如今因为安仁,正是最危险的时候,那些小伎俩也是为了混淆视听扳回一些局面,偏偏在这种时候晋王又摆出了一刀两断的架势,怎叫他不心烦?
“白眼狼,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陈瑛烦躁地在嘴里骂了好几声,几次想摔东西泄愤,可回头看看那张漆色十成新的书桌,还有上头的全套笔墨纸砚,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最后索性在靠窗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用手使劲搓了搓脸。
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是父亲当年最喜爱的儿子,可就因为上头压着一个强势的嫡母,父亲不得不送他到军中。因为起点不高,他几乎用了比寻常勋贵子弟多一倍的努力方才爬到了如今这一步。可眼看爵位到手万事顺遂,却因为旁里杀出来的一个程咬金,由是他一步错步步错,竟是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窘境——或许用岌岌可危四个字来形容更恰当。
“侯爷。”
“又有什么事!”陈瑛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除非是姨太太或是五小姐回来,其他的事情不要拿来烦我!”
“是外头有一封信送进来。”门外的费明被陈瑛那暴躁的语气吓得手里一哆嗦,老半晌才战战兢兢地说,“信封上写着阳宁侯亲启,送信的人还说是极其要紧的事,错过了之后侯爷会一辈子后悔。门上刚刚换的那几个小子生怕做错事,就送到了小的手上……”
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房门就突然开了。门后的陈瑛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就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那封信。紧跟着,书房的两扇大门又在他面前关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敢就这么离开,退后几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檐下。
回到书桌前,陈瑛也不用裁纸刀,三下五除二撕开了信封的口子,可展开里头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只觉得瞳孔猛然一缩。原来,信笺上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有的只是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安仁已入杨手。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六个字,陈瑛只觉得心里怒火更甚,一把将信笺捏成一团丢在地上,可没过多久又上前弯腰捡起,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字迹。
是谁通知他?为什么要通知他?更重要的是,这是善意还是恶意?
陈瑛想得脑袋都痛了,这三个问题仍然是没什么进展。然而,不管怎样,信上的内容却已经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如今的情势下,若是那样的谋划再曝光出来,他的处境不问自知。思来想去,直到厚厚的高丽窗纸再也没透进光来,日变成了夜,他才一下子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腊月二十三乃是小年,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灶扫尘,镜园自然也不例外。尽管杨进周近来很少回家,而且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这一天午后,他就少有地带着秦虎回到了家里。江氏得知他这一次能在家里过了夜再走,欢喜得什么似的,几乎又要亲自下厨包饺子。结果还是陈澜一再相劝,庄妈妈又帮腔,她才终于打消了这念头,却还是把儿子媳妇都留在身边陪着说话。
难得有功夫陪着母亲妻子,杨进周自然高兴,可没坐上多久,偏生外头通报说陈衍来了。他眼睛一闪,瞥见妻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一丝促狭,趁着陈衍还没进来,他就突然上前到江氏耳边,用别人难以听见的声音悄悄嘟囔了一番。
“娘,待会帮我拖着些小四……这小家伙太缠人了,我难得回来,可他一和阿澜说话就得老半天。”
“你这孩子!”江氏嗔笑归嗔笑,但瞥见陈澜那面庞,她还是微微点头道,“依你。不过人家来看姐姐也是天经地义,你也不能留着阿澜不给人见。”
陈澜见江氏和杨进周说话,只以为母子俩有什么亲密言语,也没放在心上,可等到陈衍进来,江氏二话不说就拉着人到身边坐了,不一会儿竟是又叫上陈衍说要到后花园赏雪,把苦着脸的小家伙愣是拽了走,她怎么还会不明白其中玄虚。于是,这边江氏一行才走,她就斜睨了杨进周一眼:“你呀,什么时候学会了玩这种花招?”
“我们还没好好说话呢,怎么能让小四抢了先?”
杨进周揽着陈澜在暖榻上坐了,右手自然而然地和陈澜的左手交叉相握,这才说道:“怎样,这几天孩子还安稳么?”
“当然安稳,这孩子最听话了,从来就不闹我。”陈澜得意地嘴角一翘,低头看着已经隆起的小腹,面上满是温柔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时候睡梦中总能感觉到孩子在踢我,可是醒的时候又没了。”
“肯定是孩子也体谅你辛苦,所以白天让你安安稳稳,晚上才提醒你他的存在。”杨进周笑眯眯地握紧了陈澜的手,继而轻声说,“等过了年,我也能听到他的动静了。”
“我辛苦什么,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哪有我们的杨大提督辛苦。要是这孩子真那么体谅,就该动两下给你听听。”陈澜正取笑杨进周,可猛然觉得整个人被拉着靠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你也忙,纪曦也忙,结果就苦了我和冰云。她前两天还抱怨说原本罗姨娘在她那儿还有个说话的人,结果罗姨娘一进宫,她又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你还说呢,罗姨娘进宫,不是你的花招?”自从陈澜怀孕之后,一来为了妻子的身体,二来自己又忙得团团转,夫妻之间的亲密动作已经变得很少了。此时因丫头媳妇们都避开了,杨进周最初落在妻子脸上的亲吻渐渐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儿挣扎了几下就依偎在他怀里不动了,他方才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都预备好了。过年之前,我一定设法把这件事彻底了结,我们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幸福年!”
“要开始了?”陈澜的身子一下子一僵,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还有谁?”
陈澜没有问是怎样的计划怎样的实施,却为了一句还有谁,杨进周不禁没好气地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随即才轻叹道:“纪曦、萧朗……杜阁老那边我稍稍透了点风,至于太子殿下……那是个最最聪明不过的人,天知道他知不知情。”
“小心些。”
尽管很想帮一帮自己的男人,但陈澜知道,自己本来就牵涉其中,但更重要的是她腹中的孩子,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孕育的血肉新生命。所以,她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将前些天苏婉儿的事情合盘托出,末了才低声说道:“她是不该做这样的事情,可我在她纵身跳进火坑的时候,又在后头推了一把,其实也和帮凶差不多。”
“我知道,你只是想一劳永逸。”杨进周紧紧拥着陈澜,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洞察到这些,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那温软的红唇,“你是个最善心的人。可你就要当妈妈了,不想给自己的孩子再留什么麻烦。她是自己要挟你,又不是你施恩图报。她走这一步是因为她自己,哪怕没有你,她既然有那样的心思,未必找不到机会。”
“你就会安慰我!”
尽管嘴里这么说,但陈澜仍是忍不住紧紧靠着丈夫,贪恋着那种可靠的温暖,贪恋着那无条件的信任。直到外间渐渐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她才立刻挣脱出来坐直了身子。
PS:到北京已经整整两周了,故宫等等啥地方都还没时间去,望天……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博弈(二)
大冷天的叫上三五知己拥裘围炉赏雪赏梅赏美人,这是文人墨客最爱做的事,但陈衍却向来对这一口毫不感冒——毕竟,教导他的韩明益韩先生并不是喜好风雅的人,安国长公主也没有伤春悲秋的习惯,至于罗旭就更不用说了,那位最喜欢呼朋唤友不假,可更推崇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那一套。
所以,这大冷天的满腹心事却被提溜着到雪地里走了一圈,他是满心郁闷。一进暖烘烘的屋子里,看到姐姐姐夫坐在一块,姐姐的脸上还流露出可疑的红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得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了江氏下首的那张交椅上。
江氏的身体远好过如今京城那帮足不出户的贵妇,因而之前那场病来得凶,但去得也快,大冷天的也不肯经常呆在室内,这会儿喝了一盏热茶缓了身上寒气,她就看着陈衍笑道:“衍哥儿,看你刚刚在外头急得什么似的,想来是有事和你姐姐姐夫说。既如此,东屋暖和,你们三个就到里头去说话吧,我在这儿眯瞪一会。”
“啊,多谢伯母体谅!”
不等杨进周和陈澜答应,陈衍就立刻抢着答应了,随即笑嘻嘻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看杨进周扶着陈澜进了东屋,他立刻弯腰从门帘底下钻过,也不管外头还有没有人,就没好气地嚷嚷道:“好啊,姐,连你也帮着姐夫欺负我!也不看我大冷天来一趟不容易,没等我屁股坐热就把我轰了走,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弟弟!”
“哎哟,我还没说话呢,你就拉拉杂杂这么一堆抱怨!”陈澜笑吟吟地瞥了瞥杨进周,随即就努了努嘴说,“找你姐夫去,是他耍的小花招,和我可没关系!”
“姐夫!”
看到陈衍貌似凶狠地瞪着自己,杨进周仿佛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却是根本不接刚刚的话茬:“这是前几天我偶尔得的一把短柄火枪。是军器监刚刚做出来的,里头的工匠和几个佛郎机人一块捣鼓了两年,三十步之内准头极好。你如今既然也是勋卫,送给你也就不算违规。记着习练习练,别真正派用场的时候却走火失了准头。”
“送给我的?”陈衍一下子眼睛大亮,接过来之后摩挲着那光润的木柄,极有金属质感的枪头,忍不住比划做了一个射击的手势,他才眉开眼笑地说,“多谢姐夫惦记着我,以后要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可千万都得给我留一件!”
“那还用说?不过,你刚刚那番言语,就不怕伤了你姐姐的心?”
见杨进周三言两语就把陈衍安抚得妥妥帖帖,随即就板起脸做一本正经状,陈澜忍不住好笑。果然,陈衍经这么一说,这才仿佛突然记起了之前的事,可看了看她之后,那兴师问罪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是讨好地溜到她旁边,屈了一条腿半跪在软榻前的踏板上,仰着头说:“姐,我是真不知道姐夫回来,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你和姐夫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胡言乱语吧?”
看到陈衍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陈澜不知怎的想到了主人面前摇尾乞怜的可爱小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一次却怎么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分明是杨进周玩兴大发整蛊作怪,可转眼间变出一把短铳火枪来,不但成功把陈衍的注意力转开,还吊着小家伙倒转过来赔情道歉,以前怎么没见他这般狡猾的?
“你呀,被你姐夫耍了也不知道!”
被陈澜久违地弹了额头,陈衍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可旋即就抱着额头嘿嘿笑了起来:“耍了就耍了,反正让伯母高兴了就成,再说得了一件好东西……看我这记性,说来说去最要紧的事竟然忘了。姐,我今天不是陪着老太太一块去了武陵伯府么?那个世子朱洪真是世上一等一的蠢家伙,居然拿着金簪的事情威胁老太太设法促成什么给皇贵妃留后的事,一言不合老太太就火了,当场撂下话来说要和朱家断绝关系。嘿,我看他们这次还能玩什么幺蛾子!”
“老太太居然有这么大决心……”
见陈澜为之失神,杨进周不禁上前轻轻按着她的双肩,随即就看向了陈衍:“武陵伯府虽然没什么人才,可应该也不至于草包到一开始就是要挟吧?”
“那是自然。一开始他们以帮我夺回爵位为诱饵,到后来利诱不成就变成了威逼。”陈衍轻蔑地撇了撇嘴,随即冷笑道,“幸亏我如今早就想明白了,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怎么折腾也不是你的,老太太也想通了。否则吃这一撺掇,非得上了他们的大当不可!”
“那你们走了之后呢?”陈澜稍稍坐直了一些,看着陈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既然知道给我送了信来,又是特地请假,总不至于就陪着老太太走了那一趟,其余的什么没干吧?”
“姐,我就知道你明白我。”陈衍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表情,随即正色道,“我让楚平他们四个盯着武陵伯府呢。我和老太太没走多久,武陵伯府的那个总管就出来了,你猜他首先去见了什么人?哈,居然是晋王府!我听楚平说的时候,差点以为我听错了。紧跟着,那个总管才上了定府大街给老太太赔礼,离开之后又去了礼部右侍郎朱大人处。那位朱大人是当年和武陵伯府认过同宗的,因为不像别人那样一看武陵伯府失势就跑,反倒是投了皇上的眼缘,这些年按部就班升迁,据说元辅宋阁老要是放手礼部,他是最热门的人选。”
“这么说,朱侍郎本应当是和武陵伯府往来最密切的人,可结果那个总管却是首先去的晋王府?”杨进周皱了皱眉头,随即若有所思地说,“不是武陵伯府和晋王私通款曲,也是武陵伯府有人和晋王私通款曲。可偏偏所谋又是太子,后一种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衍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才索性挨着陈澜坐下了,“要是依照我的意思,直接就拿着这事找上门去,让武陵伯府他们自个清理门户,可转念一想,要真是武陵伯昏了头,这反而打草惊蛇了。既如此,还不如看看他们的后招再作打算,横竖我已经把武陵伯的盘算告诉了罗师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杨进周用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就恍然大悟:“姐夫,我不是不和你商量,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能回来吗?我见罗大哥好歹比见你简单,那新营的营地戒备森严,我就是你小舅子也进不去啊!”
陈澜斜睨了杨进周一眼,这才轻笑道:“你姐夫那是怪你不和他商量,他是笑你没眼力呢!你罗师兄那么精明的人,这种事情还要你去通知?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罗师兄还夸我能干来着。”
“以后纪曦的话,你得琢磨琢磨再听。”杨进周苦笑一声,这才摇摇头道,“武陵伯府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纪曦很早以前就告诉我了,我还是从那时候开始留意的。武陵伯的次子朱方锐不是在我营中吗?我原以为就是一个寻常勋贵子弟,没想到武艺好,心地也实诚,他也不知道他们府里那些谋划,所以我预备从他入手,当然,也给他一个机会。至于四弟你,这些事情你只留意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和纪曦他们好了。”
“这怎么行!”陈衍一想到罗旭居然当面耍花腔,顿时憋了满肚子火气,此时不免霍然站起身来,“我都是要成婚的人了,你们不能再拿我当小孩子!哪怕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可还能帮着做些事情!”
见陈衍急得脸红脖子粗,陈澜在最初的哑然失笑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杨进周,果然发现丈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
“我们做的事情可不是那些小打小闹,一个不好……你是年纪还小阅历不够,但更重要的是你得把心思放在学习成长上头,别让你姐姐为你担心。”
“姐夫,你这话就不对了,难道姐不为你担心?”见杨进周为之哑然,陈衍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总而言之,事情不成,牵连进去那么多人,我就算不参与也没好过,还不如眼下就跟着你们拾遗补缺。要是你们担心我在师傅面前露出马脚……那大可不必,师傅又不是空闲人,如今我三五天都难能见到她人一次。”
好说歹说都难以说服陈衍,杨进周不免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陈澜,可却发现妻子竟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沉吟良久,他方才无奈地点点头道:“也罢,我那军营你未必能进去,你就跟着纪曦鞍前马后吧。他和你脾性相投,会给你安排的。”
直到陈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吃过晚饭回了怡情馆,丫头们一退去,杨进周忍不住搂了陈澜入怀,声音低沉地说道:“近些日子因太冷,皇上一直免朝,宫里怎么个情形就连纪曦也不甚分明,罗贵妃那里也是夏公公传话,没见到皇上。所以,这一次的事情不得不谨慎。毕竟,晋王就是再不好也是皇子,武陵伯府就是再混账,那也是皇上的母家。”
“嗯。”陈澜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突然环住了杨进周的脖子,“你们这几个人合力,按理我不该不放心的。只是这事情不是寻常小事,所以我还是想提醒一声。全哥,不要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还是陈澜第一次叫自己的乳名,因此杨进周一愣过后,立刻欣喜地把她紧紧拥入了怀中:“我会小心的。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PS:本书快完了,收尾中,所以别怪我一二三四五的起章节名,最近忙得脑袋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