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禁军援兵及时赶到
乡道上尘头滚滚,内等子虞侯带领着十一名内等子,策马在前,身后殿前司禁军甲胄耀日,背后的红色角旗迎风猎猎,为了彰显大宋国威,使节团所用都是甲等大马,此时在狭窄的乡道上驰骋,显得越发威武!
这才刚刚进入鹿头垌的地界,他们便看到山上冒气滚滚黑烟,如同扶摇直上的黑龙一般!
“真是个麻烦怪!”内等子虞侯不由骂了一句,自打进入使节团之后,但凡杨璟所到之处,便没有安生过一天半日,内等子虞侯虽然如此骂着,但还是举起左手,往前一指,众人快马加鞭,马蹄践踏着大地,仿佛要将地表都给踏破一般!
马匹到了山下之后,便没办法再乘骑,内等子虞侯也不啰嗦,翻身落马,与其余内等子一般,一手按住腰间的棍筒,一手稍稍下压,如履平地一般在山道上飞奔!
这些个殿前司禁军可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虽然浑身披甲,加上武器刀兵最不济也负重数十斤,然则此时也是紧紧跟在内等子后头,竟然没落后太多!
李彧身为皇城司的资深执事,对内等子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未能亲见,当杨璟让他回去搬救兵之时,他还在迟疑,能不能请得动这些心高气傲的内等子。
没想到他才刚刚说清楚情况,内等子虞侯便带着人马过来接应,而那些殿前司禁军更是没有半点架子。
这也使得李彧不得不重新估量杨璟这位密探头子的能量,虽然他武功不济,但毕竟常年奔走,身子骨也算硬朗,奈何还是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内等子们可没理会这个皇城司执事,他们在山道上穿梭,便如同飞速穿越水草的鱼儿一般,不多时便看到了熊熊燃烧的苗寨!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非但厅堂烧得轰轰烈烈,周围的竹楼也都被引燃,而楼与楼之间的谷地里,近乎百号人,正围攻着杨璟等人死死保护的苗人!
虽然杨璟、刘汉超和夔虎大杀四方,无人敢近身,可这些恶徒却专挑软柿子捏,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苗人,他们竟然毫不留情!
内等子虞侯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禁军们可都是见过大场面大阵仗的,眼下朝廷四处打击白牛教,蒙古人又退了兵,大理国又派出朝贡的使节,低迷多年的大宋,总算有了一些扬眉吐气的兴奋劲儿,没想到竟然还有贼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戮平民!
这些殿前司马军虽然是使节团的护军,但因为龙首关一役没有上战场,今番回朝心里也没太多底气,眼下恰逢其会,遇着这一股不知死活的贼匪,可不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么!
殿前司的禁军们唰唰抽出刀剑兵刃来,步履沉重,如同敲击着大地的脉搏一般,轰隆一样,便如钢铁洪流一般撞入了战团之中!
那些个行脚帮的恶徒面对手无寸铁的苗人还成,如今被全身披甲如同天兵神将一般的禁军一阵冲击,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大片大片被撞散!
包围圈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那些早已被杨璟和刘汉超以及夔虎吓破了胆子的恶徒,哪里还敢再停留,想要作鸟兽散,可寨子里成片大火,去路又被禁军堵住,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内等子们随便拎出一个来,那可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这些人可都是保卫大宋皇帝的影子死卫,统共加起来也就二十四个,如今来了一半,这些恶徒又怎可抵挡!
杨璟本来担忧苗人们会被屠戮,关键时刻见得援军终于抵达,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内等子和禁军,事情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禁军们自然不可能让这些恶徒走脱一个,在大开杀戒两刻时辰的样子,剩余的二三十个恶徒终于缴械,匍匐在地,束手就擒!
苗人们并非没有见过汉人的军队,他们还曾经跟岳州军的队伍对抗过,罗晋指挥着岳州军的士兵围困寨子,他们也是记忆犹新的。
可如今见得这些禁军,一个个浑身银甲,真真让人心神震撼!
尤其像龙须大土司这样的老人,他们曾经与汉人发生过战斗,对汉人的战斗力是心知肚明的,眼下见得这些精锐禁军,不由暗自心惊。
龙须大土司也是庆幸不已,好在自己在最危险的时刻,站出来保护鹿老头儿,这才没惹到杨璟,否则他的下场可就跟满山海龚雄野等人一般无异了!
那些个苗人和狼崽子们,毕竟少了些见识,此番见得恶徒被杀得片甲不留,毫无还手之力,而这些禁军竟然给杨璟行礼,甚至于如何处置那些恶徒,都要询问杨璟的意见,杨璟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就越发神乎其神了!
禁军们正在收拾手尾,协助苗人们扑灭大火,收拾战场,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山下却又再度传来骚动!
禁军们还以为这些个贼寇的援兵来了,一个个拿起武器来,也是心花怒放,毕竟适才那些恶徒可有些不过瘾呢!
苗人们有了这等倚仗,自然也不再害怕和惊恐,一个个面容坚毅,直面山下的敌人!
然而就在这些人靠近之时,苗人们才呜呜哭出声来,因为回来的却是外出开荒的苗人青壮汉子们!
眼看着家园被毁,地上还有许多族人的尸体,这些汉子们也是悲愤交加,见得亲人幸存,便一个个抱头痛哭起来。
两道人流穿过军容整肃的禁军队伍,而后融合在一处,四周除了余火在噼里啪啦地烧着,是不是又房屋轰隆坍塌下来的声音,空气中便全都是苗人们那又悲愤又惊喜的哭泣。
众人见得这等场景,也不由黯然,杨璟正要探看鹿老爷子,却发现一队人马从苗人之中走过来,为首者便是巴陵知县杨敬亭。
大半年不见,杨敬亭越发精干,再没有先前的颓然,在杨璟的帮助下,新官上任的他很快就掌控了县衙大权,县衙的那些个胥吏也不敢造次。
杨璟又与牟子才筹划了不少地方的事务,包括开荒和试种推广红薯等,前段时间又大肆搜捕白牛教,他的政绩也是颇为好看,人自然也就精神了许多。
不过眼下他的神色可不太好看,快步走到杨璟的面前,便要行下官之礼。
“下官杨敬亭见过巡检观察杨大人!”
杨璟作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即便管不到荆湖北路的官儿,但杨璟身上有男爵的爵位,又是枢密承旨和副使者,只凭着这一点,便足以让杨敬亭以下官之礼来拜见了。
然而杨璟却迎了上来,用力扶住杨敬亭,朝他佯怒道:“世叔这是要折煞小侄了!”
杨敬亭虽然不再是以前那个骨鲠清流,对官场规矩也越发驾轻就熟,为人处世也变得圆滑老练,但感受到杨璟的真诚,还是作罢了。
“可不敢当,下官区区知县,这世叔之名,可莫要再提起了...”
杨璟也是苦笑,朝杨敬亭道:“世叔这是在骂侄儿啊,若没有世叔提携,又如何有今日的杨璟,我杨璟不敢说知恩图报,起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世叔漫以为杨璟便是这等小人?”
杨敬亭听得杨璟如此说着,脸色也为难起来,杨璟笑了笑道:“世叔还是叫我一声侄儿便成,拿来那么多虚礼。”
杨敬亭也是心中忐忑,若非王斗和陈水生迟迟未回,他担心出事,派人来查看,还真就无法知晓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为此他还与县尉黄乃安,将诸多苗人召集起来,带着他们一道赶回到鹿头垌,没想到寨子竟然被毁到了这等程度。
身为地方牧守,一地的父母县官,出了这档子事,杨敬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行脚帮在短短时日之内疯狂崛起,杨敬亭来不及围剿,但仍旧有着失察之责。
也正因此,他才战战兢兢,毕竟他很清楚杨璟与寨子的关系,若杨璟有心怪罪,他是如何都逃脱不了责任的。
好在杨璟并没有小人得志就忘了他的恩情,一番亲热的招呼既真诚又坦白,杨敬亭也就安心下来了。
“贤侄,这行脚帮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早先我让王捕头等人来查探,还不至于这般恶毒,没想到短短半个月竟然成长到这等规模,也是世叔脑子不清楚了,实在有愧于这些苗人了...”
杨璟也知道杨敬亭的难处,先前王斗也已经解释过,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道:“这事儿怪不得世叔的,世叔也不要太过自责,好生安抚这些苗民,才是要紧事体。”
杨璟如此一说,杨敬亭顿时明白过来,眼下确实需要好生补救一番,若这件事办得好,那可是争取苗民人心的最佳时机了!
杨敬亭也是聪明人,当即让黄乃安带来的诸多弓手和官差,帮忙收拾残局,又让人回去搬动人手和物资。
毕竟寨子受损严重,杨敬亭便让人从县里调拨了一批粮食和物资,安抚这些苗民,还承诺免除寨子一年的赋税,甚至脱下官袍,亲自清理火场废墟,搞得头面污黑,也真真让苗民们心生感激。
尤其是那些应征去开荒的苗民青壮,他们响应了官府的号召和政策,这开荒也是有工钱的,而且还能免了徭役,那可是相当实惠的一件事情。
而因为杨璟的关系,牟子才和杨敬亭便优先考虑这些苗民,虽说正是因为应征开荒,才没能保护族人,可杨璟如今贵为巡检观察使,天子使臣,又是男爵,却浴血奋战,替他们守护着寨子,他们还有甚么可抱怨的?
眼看着天色将夜,县衙那边终于送来了紧急物质和粮食,帮着架起大锅,无论是禁军还是官兵,亦或是衙役差人,苗人的男女老少,大家一起重建家园,一起吃着大锅饭,这距离瞬间也就拉近了。
此时杨璟则与鹿白鱼一道,陪着鹿老爷子,在他们的面前,是鹿月娘和周南楚的尸体。
鹿白鱼过得许久,才朝杨璟道:“狗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临安了...”
杨璟一阵难受,心里也在说,是啊,我也对不住了,白鱼姐,因为我也不能陪你留在这里啊...
第四百五十章 苗寨消停倦鸟归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苗寨里头的早晨,本该十分喜人,奈何寨子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实在让人无从释怀。
衙役们早早便起来,在空地上埋锅造饭,与苗人们一道重建家园,人都说灾难兴邦,因为大灾大难面前,最容易凝聚人心。
眼下便是这样的情况,苗人们摒弃了对汉人官府一直以来的敌意,接受着官府的帮助,感受到汉人们对他们一视同仁的那种大爱,渐渐也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杨璟在这里头充当了桥梁的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杨璟即将要离开寨子,继续前往临安。
因为朝廷方面一直等着使节团归来,虽然相关的情报早已传回朝廷,但许多事情,必须等到使节团回到临安,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而许多后续的政令,也需要使节团及时赶回,才能开始商讨。
鹿老爷子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沉珂日久,身子太过虚弱,已经无法主持寨子的事务,如今也仅仅是寨子的精神象征罢了。
寨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强大的领袖,早先对杨璟有着成见的苗人,经过岳州军围攻的事情之后,早已对杨璟改观,再加上如今这桩事,对杨璟更没有半分的质疑。
而杨璟一直戴着头人的耳环,一直将自己当成寨子的一员,身为一个朝廷大官,杨璟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已经足以让苗人们感铭肺腑。
也正因为放下了这一切,苗民们才更加觉得,杨璟乃是最合适的领袖人选,反正头人早早便属意杨璟当继承者,如今正是好时机。
可惜杨璟是天上的青鸟,云端之上,才是他的家园,苗寨太小,用来修养还成,想要展翅翱翔,却并不是理想之地。
众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鹿老爷子也没提起这件事情来,倒是杨璟主动提起,让鹿白鱼接管寨子里头的事情。
鹿白鱼有夔虎相助,足以坐镇寨子,加上恶战当日,她如同神女一般的表现,早已征服了所有人。
虽然鹿月娘是罪魁祸首,也有不少人担忧鹿白鱼会是下一个鹿月娘,但眼下这样的状况,除了杨璟,确实没有人比鹿白鱼更适合当头人。
男尊女卑古来有之,苗族的民俗风气虽然比汉人要开放,但有些观念还是一样的,同样有着尊卑的等级。
鹿白鱼作为女儿之身,想要担当头人,并没有先例,便是她的师父龙婆,也只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守护者,而非明面上的头人。
可如今鹿老爷子还健在,仍旧是名义上的头人,鹿白鱼只不过是帮着父亲,管理寨子,也给了苗人们一个缓和的过程。
再加上灾难过后,众志成城,许多事情也看开了很多,而鹿白鱼深得老弱妇孺的支持,那些苗民青壮即便反对,也问心有愧,因为灾难发生之时,他们并没有在场拼命,是鹿白鱼和杨璟,拯救了寨子。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杨敬亭又昼夜不歇地指挥调度人手,尽心尽力地帮助苗人重建家园,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杨璟在苗寨留了一天,夜里与鹿老爷子等人拜别,鹿白鱼也毫不避讳地走进他的房间,两人说了很久的话,鹿白鱼才离开。
虽然很是不舍,但鹿白鱼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放下心里那隐秘的情感。
她是蛊师,注定了一生孤贫寒,注定没有好下场,注定了无法像其他女儿家一般,得到想要的那种生活,成亲生子更是奢望。
见过了鹿月娘的悲剧之后,她越发不敢再向杨璟踏出那一步。
她也有自知之明,她比杨璟要大,两人虽然有着恩怨情仇,有着一同的经历,曾经以命相搏,也曾经同生共死,甚至在坠崖之时还有过肌肤之亲。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她的命运,属于苗寨,属于黑暗,而杨璟却不断走向光明,走向朝堂的高处。
她心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本想着要留在杨璟的房间里头,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杨璟也知道鹿白鱼的心意,但知道归知道,眼下的他,确实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姒锦到底是死是活。
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寡断,对于姒锦这样的女人,死了也便死了,毕竟她杀的人太多,哪一天死都是报应。
或许姒锦只是杨璟的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无法接受鹿白鱼,风若尘,甚至于宋风雅的借口罢了。
这个破案如神,英勇无畏,又善于隐忍和筹谋的男人,在感情的面前,如同傻子一般,或者说他宁愿装疯卖傻,尤其见识了鹿月娘和周南楚的悲剧之后,更是如此。
在苗寨呆了一夜之后,杨璟终于告别了老爷子和鹿白鱼,告别了诸多苗人兄弟,踏上了下山的路。
临走之时,龙须大土司偷偷见了杨璟一回,想要让龙红燕跟着杨璟一道离开,但杨璟却婉拒了。
他连鹿白鱼的事情都还在纠结,哪里还管得一个没有太多交集的龙红燕?
他知道龙红燕就在山上看着他,但他并没有往龙红燕的方向看哪怕一眼。
队伍很快就离开了山道,正准备进入乡道之时,一道人影突然从道旁的小树林里冲出来,差点惊了杨璟的马!
“吁!”
杨璟勒住马头,但见得一个十一二的赤脚小崽子拦在前头,被人立而起的大马吓白了脸,怀里抱着一柄木刀。
杨璟对这个狼崽子可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天的英雄举动,这个矮个子的瘦小子,俨然已经成为寨子里那群狼崽子的小头领了。
“起来。”
杨璟翻身下马,笑着朝这瘦小子伸出手,那小子却没有抓住杨璟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他不懂官话,杨璟的苗语也有限,只好微笑地看着这小子。
似乎被杨璟的眸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小子有些黝黑的脸蛋儿竟然红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手脚很是拘束,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自己怀里的木刀,双手举到了杨璟的身前。
杨璟微微一愕,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送给我的?”
那小子看懂了杨璟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杨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木刀接了下来。
这柄木刀的形状倒也不错,做工不算粗糙,想必是鹿老爷子给他做的,这小子该是经常摩挲,上头纹路很是光滑圆润。
杨璟心里头莫名感到很欢喜,甚至比苗人们想推举他当头人,都要感到高兴。
那柄名唤勾践的宝刀,一直挎在杨璟的左腰边上,杨璟便将这柄木刀,很郑重地插到了右边的腰带上,而后想要摸一摸狼崽子的脑袋。
狼崽子下意识躲了躲,杨璟只好摇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朝他点头说道:“谢谢。”
狼崽子见得杨璟将他的木刀插在腰间,也就放心地退到了道旁,直到杨璟跨上战马,离开很远,他才看着队伍屁股后头的烟尘,嘿嘿笑了起来。
杨璟回到巴陵县衙的时候,赵京尹的使节团也已经到了,但杨璟并没有急着去见赵京尹,而是带着陈水生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这座宅院本是周文房的别院,乃是知县杨敬亭为了褒奖杨璟在沉船案之中的功绩,特意拨给杨璟居住的,可惜自打重建之后,杨璟就没住过多少天。
如今宅子留给陈潮老爷子养老,里头还有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的老妻子,当然了,还有夏至小丫头这个“大当家”。
这还没到家门口,陈水生便欢欢喜喜率先跑进去,不多时整个院子便热闹起来,夏至丫头带着老头老太太都迎了出来。
这多时不见,小丫头又成熟了不少,顾盼之间,竟还真有几分大管家的威严模样,只是此时见得杨璟安然回家,小丫头早已是泪眼婆娑。
虽说如此,但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朝杨璟扑过来,而是带着宅院里的奴婢们,齐刷刷屈膝给杨璟这个真正的东家行礼。
这些个奴婢,无论是厨娘马夫,还是洒扫花匠,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很是懂得规矩,杨璟也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这丫头始终是长大了。
不过他也能够感受到,夏至对自己刻意保持了距离,至于是奴婢与主人的那种尊卑有序,还是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女人了,与杨璟要男女有别,杨璟就不太清楚,也不去多想了。
回到宅院歇息了一阵,夏至丫头也给杨璟汇报了家里的情况,因为有杨敬亭的支持,家里的日常开支用度,都不用发愁。
而夏至丫头与仁春医馆等宋家名下的医馆药铺,都建立了生意关系,药园子里头产出的药材,直接卖给宋家,收益也很是可观。
这丫头与曹恩直的夫人李婉娘冰释前嫌,曹家始终接受不了李婉娘,曹恩直也颓丧萎靡,便给李婉娘写了休书,夏至丫头也是大胆,竟然资助李婉娘,开了一家成衣铺子,眼下生意竟然还不错。
总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鸡毛蒜皮事情,杨璟却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个日常琐事,仿佛让他回归到了寻常人的生活,远离了朝堂,远离了战场,远离了凶案,虽然繁琐,却难得安宁。
葛长庚的老妻子,经过长久的休养之后,身体也越发硬朗起来,非但帮着夏至照看家里,还给夏至出谋划策,让李婉娘开铺子,便是这老婆婆的主意。
而让杨璟感到更加意外的是,这老婆婆在院子里头那一大片罂粟成熟之时,竟然懂得割胶,那罂粟果割出来的胶,干了之后,可就是一块块黑乎乎的生鸦片了啊!
当夏至丫头领着杨璟去看库房里那一盒盒“黑色膏药”之时,杨璟也有些惊愕了。
早先他也没想到王不留会是隐世的老神仙,如今看来,自己的善举,终究还是带来了好报。
当然了,以葛长庚的本事,当初因为周文房和杜可丰的事情落入牢狱,本该很容易脱身,但他为了隐瞒身份,却不惜向杨璟求助,即便留在杨璟身边,仍旧隐姓埋名,这份超脱人世的心境,便足以让杨璟感到敬佩万分了。
杨璟本还打算在家里多逗留一时半刻,没想到才刚坐不久,门子便来通传,说是赵京尹派人送口信来了,杨璟也只好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临安来人只剩一夜
且说杨璟难得回到寨子里头,这也未能安生太久,便让赵京尹召到了巴陵县衙来。
那报信之人也没说甚么,只推说赵京尹有急事,杨璟到了之后,才发现江陵知府牟子才也到了,花房里头还坐着几个头戴长长帽翅、身穿红色官袍的文官。
牟子才本是天子近臣,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文官中的清流,奈何斗不过董宋臣等一帮奸佞,最终被下放地方,成为了江陵知府。
不过他在杨璟这里得到了一个实干的契机,如今大刀阔斧进行地方改革,又组织人力开垦荒地,试种和推广红薯,盘活了地方的民生,口碑也渐渐积攒了起来。
再次见得杨璟,牟子才不由眼前一亮,因为大半年时间过去,杨璟积威甚重,虽然笑容仍旧和煦,但杨璟却如同一柄锋锐无比的刀,藏在了越来越深的刀鞘之中,然而那种偶尔散发出来的压迫,还是让人心生忌惮。
赵京尹的官职比杨璟要高,又是正使,自然不需要起身,但杨璟如今已经与牟子才平级,来者又是客,牟子才当然要起身迎接,至于杨敬亭以及江陵府其他县区和军镇的首脑,也就更不用说了,纷纷跟着牟子才站了起来。
然而那几个绯服官袍的老头子,却仍旧没有起身,只是与赵京尹停止了交谈,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在打量着杨璟,许是惊诧于杨璟太过年轻,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牟子才与杨璟寒暄了几句,便引着杨璟介绍那几位官员,杨璟一一见过之后,才明白这几个老头儿为何如此倨傲。
原来这些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里头更有崇文馆、昭文馆和集贤院等馆阁待制,这些可都是文官中的文官,是大宋朝典型的文官代表,难怪对杨璟会爱理不理了。
并非他们的官职有多高,而是他们的出身比杨璟要好!
大宋是文人的天堂,士大夫和文官们的待遇,是古往今来从所未见的。
据说太祖时候便立下了规矩,在宫里头建了个密室,密室里头有块石碑,皇族的继承人在接掌皇位之前,都要进入密室去看一看那块石碑。
而石碑上的两条规矩也很简单而清楚,简单到每一个皇帝都能只看一眼就牢牢记住。
石碑上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永远善待后周世宗柴荣的后裔,而第二条则是,绝不因为言论问题而杀害士大夫。
太祖立下的规矩,以及后来太宗真宗仁宗神宗等历代帝王对文事的抬举和培育,使得大宋文人的地位扶摇直上,读书也成为了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能够成为文人,能够成为官场上的进士,更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杨璟出身不正,虽是汉人,却在苗寨里头长大,虽然有大功劳,干的却是仵作的勾当,而后虽然得了任用,做的又是推吏,即便后来不断有大建树大功劳,也都与文事不沾边。
到了官家封赏男爵,授予巡检观察,乃至于枢密承旨等官职与荣誉之后,杨璟成为了官场新贵,但却又是文官们眼中的笑话。
在文官们看来,杨璟的上位其实与董宋臣等人没太大差别,连丁大全贾似道都比不上。
人贾似道好歹有正经出身,杨璟读没读过书尚不清楚,但没参加过科举考试,你读再多的书都给没读一样,因为得不到朝廷的承认,得不到文人圈子的认可。
此时的读书可不是单纯地阅读和学习某些书籍,参加过科举考试,得到过科考认可,那才叫读书人。
这就是清高的大宋文人,如果识字就叫读书人,那这样的读书人也未免太过掉价了。
这也是杨璟为何在大理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但赵京尹等人乃至于朝廷,都不愿意让杨璟当这个英雄的原因。
在文官们的眼中,乃至于在朝廷的眼中,赵京尹比杨璟更加符合英雄的形象。
这种外交事件,就应该像张仪苏秦那样,就应该是满腹经纶的正经读书人,用天朝上国的礼法教化,用才思和智慧,用我大宋王朝积攒下来的文化底蕴和修养,折服那些化外的蛮夷!
而像杨璟这种打打杀杀,大肆推举军事上的功劳,会让整个帝国的军人变得躁动不安,如果让杨璟这样一个偏向于武将的人成为了英雄,大宋的武将们将振奋不已,文官们会压制不住!
而且眼下大宋内部的矛盾也非常的激烈,甚至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再加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官家的身体状况都很清楚。
一旦官家出现甚么突发问题,亦或者朝堂上的斗争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竖立起来的大英雄杨璟,就会成为压垮这个朝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祖皇帝正是为了稳固皇族的权柄,才杯酒释兵权,解决藩镇割据,加强中央集权,提升文官的地位,打压武将,同样是为了稳固江山。
武将出身的太祖皇帝,因为深知武将对国家有多么巨大的威胁,而刻意打压将他扶上皇位的武将,听起来有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意思,但打压武将与不杀文官一样,都是每个大宋皇帝的共识。
所以也就怪不得这些文官中的文官,会如此这般看不起杨璟了。
牟子才也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所以尽量从中缓和,避免气氛太过尴尬,赵京尹也感恩于杨璟,对杨璟也多有褒扬,这些个老文官们才没有太多的冷脸。
杨璟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在于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有甚么意气之争,更没有任何兴趣要跟这些老文官计较甚么。
杨璟展现出来的低姿态和随和,也让这些老文官找不出甚么茬子来,这场见面也就平平淡淡过去了。
虽说如此,但杨璟还是从中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
因为这些人来到巴陵,是催促使节团快马加鞭,抓紧时间入京面圣,这实在有些出乎常理。
面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情,即便大宋已经积弱,人都说弱国无外交,但其实还有不少国家的使节团,整日在临安城里待着,就为了等着见大宋皇帝一面。
许多小国的使节,甚至在临安住了好几年,积蓄花光了,跟叫花子一样赖在宾馆里头,也不一定能够见到皇帝一面。
其中一些使节,因为见不到皇帝,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着大宋人做做生意,一不小心成了大财主,索性连使节都不当了,也不回国了,直接在大宋住下,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似大理这样的国家,素来仰慕大宋,与大宋又有渊源,接受过大宋的册封,往来贸易也频繁,而且国土面积大,国际声望也不低,今次又有击败蒙古人的事情,往后还要跟大宋结成攻守联盟,无论军事经贸还是文化,都急需构建合作关系。
这样的使节团,大宋自然是非常欢迎的,但即便是如此热切的欢迎,对于大宋这样的礼仪之邦而言,也需要经过一整套繁复的程序。
这一套程序闹下来,想要真正面圣,起码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可现在使节团才堪堪到了巴陵,距离临安还有很长一段路,临安方面竟然就已经派人下来接待和催促,这可就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杨璟早先已经得了赵宗昌的秘密情报,只怕今番这宋理宗赵昀,身子骨是真要撑不住了不成?
还是说董宋臣和贾似道这些奸臣,又在临安闹出甚么幺蛾子来了?
亦或者说那个实则乃是白牛教圣女繁花的临安名妓唐安安,还是那个渐渐失宠的阎贵妃,在后宫搞出甚么大事来了?
一想到这些簇拥在赵昀身边的不安因素,杨璟也是一阵头大,虽然皇帝不容易当,可赵昀这皇帝身边的危险,也是在太多了一些。
总之,这些文官来到巴陵,就是要催促使节团的,非但如此,他们认为陆路太过迟缓,今番过来是让使节团走水路回去,为此还让地方上组建了一支大型的船队,翌日便启航前往临安!
杨璟本以为还能够在家里待上一两天,如今一切算是泡汤了,今晚回去漫说享受一下家里头的温馨,能安安稳稳与夏至等人道个别,也就不错了。
与这些个文官见了面之后,杨璟正打算回去,却被杨敬亭叫住了,说是设了家宴,把牟子才也叫了过来,一定要给杨璟接风。
若是别人,杨璟推辞了也就罢了,但杨敬亭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一直将自己当亲侄儿一样看待,因为苗寨的事情,杨敬亭也一直心里有自责,如果杨璟拒绝,让杨敬亭心里怎么想?
再加上杨璟也要找机会跟杨敬亭提前打个招呼,跟他说道说道前往矩州接任知州的事情,杨璟也就只要赴宴去了。
杨敬亭见得杨璟来赴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让妻妾出来与杨璟见礼,全然没见外,而后才屏退了闲杂人等,他与牟子才和杨璟三人,才边吃喝边闲聊起来。
“贤侄啊,你这世叔虽然读过一些书,但多少有些纸上谈兵,这地方上的事情,也不尽如人意,鹿头垌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世叔心里也不好受,连个知县都干不好,这...哎...”
杨敬亭本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他也有着文人的高傲,自认没什么能够难得倒他,很少在别人面前诉苦,只是杨璟从一个推吏,成为如今的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更是封了渠县男爵,往后必定大展宏图,杨敬亭也就说了些知根知底的话,将杨璟当成了自家人。
若果杨璟没有见外,那自然会捧场,说些吹捧的话,往后自然不会将杨敬亭当成外人。
然而杨璟却呵呵一笑道:“既然干不好,那就别干了吧。”
杨璟此言一出,杨敬亭的酒杯定在半空,尴尬的脸都僵住了,牟子才的筷子也停了,仿佛不认识杨璟一般,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杨璟今日到底是吃了甚么糊涂药。
杨璟见得二人如此,心里也偷乐,举杯朝杨敬亭道:“世叔,小侄擅作主张,给世叔谋了个权知矩州的差事,所以世叔想在巴陵干下去,也干不成了...不过矩州是个山野地方,倒是有些委屈世叔了...”
杨璟如此一说,杨敬亭和牟子顿时是又惊又喜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家宴饮罢夜游洞庭
杨敬亭还以为杨璟翻脸不认人,有了富贵便忘了叔,没想到杨璟竟是早早为他谋了矩州知州的官职,适才只不过是吓唬他玩耍,此时是又气恼又惊喜。
杨璟虽然嘴上说矩州偏远又清苦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如今朝廷地方上,谁不想调到矩州去啊!
知州自然要比知县要更高级,而矩州乃西南重镇,商贸往来频繁,自然资源丰富,人口也算是密集。
原本有韦镇仙这样的土皇帝在把持地方,谁也不乐意去,也只有赵宗昌这样的人,才能够浑然不惧地守在那里,只有李文忠这种有余阶做后台的人,才能吃得开矩州。
可眼下不同了,杨璟将韦镇仙给扫了,连带白牛教的总舵都连根拔除,还挖出了两三万夜郎人这样的人力资源,让苗侗瑶等族人出来开垦拓荒,盘活了当地的民生,可谓如火如荼。
早先人人谈之色变的矩州,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地方上那些官员,眼下四处找门路,削尖了脑袋往吏部送钱,谁不想拿到矩州知州这顶帽子啊!
漫说杨敬亭,便是牟子才,也一直在联络文官系统里头的老人脉,想要到矩州去大展拳脚。
只是他们都得到了一个答复,矩州的长官早就有了人选,毕竟矩州通判乃是赵宗昌,这位的身份,大家也是心照不宣的。
因为有了这个小道消息,诸多地方官员才打消了往矩州钻营的念头,只是心里一直惋惜,也不知哪个家伙走了狗屎运,能够让赵宗昌给看上,选为继任者。
杨敬亭和牟子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对那个继任者感到羡慕嫉妒恨,谁想到杨璟竟然早早给他拿下了这官职,那个自己一直羡慕嫉妒恨的继任者,竟然就是他自己!
杨敬亭这几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杨璟因为苗寨的事情而翻脸,毕竟那是杨璟发迹的地方,是杨璟长大成人的地方,自己失察失职,使得寨子承受毁灭性的打击,虽然事后及时大力补救,但杨璟要真在这件事上较真,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所以一向反感官场做派的杨敬亭,也不得不与牟子才在杨璟面前演一演苦肉计,在杨璟面前哭穷叫屈,大吐苦水,其实是怕杨璟翻脸不认人。
毕竟杨璟已今非昔比,从他对待赵京尹与那些馆阁待制的姿态上,牟子才二人便看得出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杨璟即便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却仍旧知恩图报,仍旧铭记着过往的情谊!
他为杨敬亭谋得矩州,是报答往日的恩情,更是对杨敬亭主政能力的一种信任!
杨敬亭两眼温热,一来是感激,二来则是羞愧于自己对杨璟为人的怀疑。
“贤侄...”杨敬亭激动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杨璟也回敬了一杯,这才朝杨敬亭道。
“世叔,适才小侄所言,可并非客套,这矩州还是比较复杂的,通判赵宗昌大人本该与使节团一道回京,只是有些事情耽搁,稍稍落后了一天的行程,但他已经上书官家,任命调令相信很快就会下发,彼时世叔到任,需注意几个问题才是...”
听得此处,杨敬亭也严肃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杨璟对矩州的情况最是清楚,矩州许多政令也都与杨璟有关,别的不提,便说安置夜郎人的问题,弄好了是大功一件,弄不好可就是一身骚了。
杨璟既然要杨敬亭到矩州去,自然是要接替赵宗昌,将矩州好好整饬一番,毕竟矩州乃是大理后方,往后靠着大理这道屏障来抵御蒙古人,矩州便要足够硬实。
因为与竹王和大贤者有过事先约定,杨璟也将其中的一些细节都告之了杨敬亭,好生叮嘱了一番,又将赵宗昌的话,转达给杨敬亭。
赵宗昌送别杨璟之时,甚至还将一些关于矩州治理的卷宗都交给了杨璟。
杨璟早已想过要在家宴上提醒杨敬亭,便将这些卷宗都带了过来,眼下也一并交给了杨敬亭。
这场家宴也持续到了夜里,杨璟虽然不爱喝酒,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杨敬亭心情大畅,又有牟子才在一旁劝酒,杨璟竟然也喝了个迷迷糊糊,这才离开杨敬亭的宅邸。
因为翌日就要启程,杨璟也就没让风若尘和刘汉超陪伴,让两人各自收拾行装去了,杨敬亭便让府里的马车,送杨璟回家。
杨璟虽然喝了不少酒,脑子有些热,但还算是清醒,心想着怎么地也要跟陈潮老爷子和夏至等人好好聊一聊,不然翌日一走,又不知该到何时才能相聚了。
心里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宅院门前,那马车才刚刚停下,夏至丫头便迎了上来。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杨璟见得夏至如此谨慎,心里有些不悦,朝她皱眉道:“不是让你别叫我少爷么,你就这么喜欢当奴婢?”
杨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暴躁,见得夏至一脸的惊愕和慌张,两人之间凭空多了一份陌生感,杨璟心里也有些懊恼。
“对不起...我喝多了...我杨璟不是甚么少爷,也从未把你当成奴婢,心里其实一直将你当成妹子,可你每次都少爷少爷的叫,我就...丫头你别放心上就好...”
杨璟平日里是不会说这么煽情的话语的,只是今次也不知自己心情为何如此烦躁,见得夏至丫头对自己毕恭毕敬,很是见外,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懊恼之余,杨璟也少有地掏心掏肺,本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夏至,听得杨璟如此暖心的话语,不由心生感动,毕竟这个时代背景之下,杨璟这样的主人,能够平等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就已经是极其少有的了。
“不,杨哥哥,是夏至惹你不开心了,不会有下次了...”
杨璟听得夏至喊他杨哥哥,心情也就好了起来,这才走下马车,没曾想脚步虚浮,差点给摔了。
夏至赶忙踏前一步,用身子撑住了杨璟,杨璟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甜丝丝的酒气扑鼻而入,夏至感觉脸颊发烫,整个人都要醉了。
杨璟感受到夏至的异常,便松开她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咱们回去歇息吧,有些话要跟你说呢,不然明日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杨璟本以为夏至会惊讶会失望,结果夏至只是微微蹙眉,朝杨璟道:“夏至早就知道杨哥哥明日会走,行囊都给哥哥准备好了,只是..有个高家小姐,说是哥哥的朋友,眼下正在厅里候着呢...”
“高家小姐?”杨璟一听,顿时醒悟过来,只是这深更半夜的,高采芝来找自己做甚?
杨璟回到府邸之后,听夏至说是葛长庚的老媳妇儿陪着高采芝说话,也就没有马上去见高采芝,而是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走到了客厅来。
老婆婆也是有眼力的,看得出高采芝与杨璟熟识,这高采芝看着杨璟的眸光,作为过来人,老婆婆也心知肚明,便识趣地带着夏至等一众奴婢,离开了客厅。
杨璟见得高炽和覆盆子等人都没有陪同,只有高采芝一人过来,心里也有些疑惑。
毕竟高采芝的安全问题需要考虑,而且作为外国使节,没有当地官员的陪同,想要四处走动,难免会给人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
“郡主,这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高采芝见得杨璟这般发问,也是咬了咬下唇,心说我高采芝难道就跟你杨璟这么不熟?
只不过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朝杨璟道:“杨大使,这一路上奴也见识了不少神秀风景,只是听说洞庭湖万里烟波,最是壮阔,可明日就要离开,若过巴陵而不看洞庭,难免人生遗憾,所以想请杨大使带奴去看看洞庭湖...”
“看洞庭湖?这大晚上的有甚么好看...”杨璟不由腹诽,虽然高采芝说的也在理,她本来就是过来见世面,到大宋四处耍耍,这一路上也没消停过。
若非覆盆子被杨璟查出命不久矣,她也不会收敛爱玩的心思,如今覆盆子每日喝杨璟的汤药,身子状况好转了不少,这高采芝的爱玩心思也就起来了。
高采芝自称奴,这可是唐朝时候的称呼习惯,唐朝人无论男女或者尊卑,有时候都会自称奴或者予,虽然大理崇尚汉学,但也不至于把唐朝时候的称呼都搬出来吧?
如果杨璟知道这一节,或许他就能够察觉到高采芝的不对劲,可惜他并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关系,还是看到高采芝眼中那种迫切的眸光,杨璟想了想,便朝高采芝道。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陪郡主去看一看吧,郡主稍等,本官这就让人准备船只。”
陈潮和陈水生虽然已经上岸生活,但时常会到洞庭湖里头打些河鲜回来,为此还造了一条小船,杨璟让人准备一下,倒也方便。
可高采芝却朝杨璟道:“杨大使不必劳烦了,奴已经让人备下了船只,大使只需陪同便是了。”
杨璟一听,心里也起疑了,既然连船都备好了,船夫可比杨璟要更加熟悉洞庭湖,为何要刻意到府邸来等他?
杨璟思绪飞转,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高采芝,但见高采芝眼神闪烁,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紧紧抿着嘴唇,杨璟也就点头道。
“好,既是如此,本官便陪郡主去看看...”
高采芝见得杨璟答应下来,当即便与杨璟离开了府邸,早有一辆马车在外头候着,杨璟一看,这车夫有些眼熟,好像是与狄护卫一同保护高采芝的高手之一,只不过名字是记不得了。
狄护卫死了之后,此人也就顶替了狄护卫的角色,成为了高采芝身边的卫士。
这名卫士的出现,也不由让杨璟打消了一些心中的猜测,便与高采芝登上马车,往洞庭湖畔而去。
只是杨璟如何都没想到,今夜的洞庭湖之行,会如此的曲折与惊险!
第四百五十三章 湖畔小院红灯喜堂
四月的夜色很是清朗,穹幕之上没有半点云朵,天顶的月娘便如巨大的灯笼,将四周大地都照耀得亮如白昼。
马车离开杨璟府邸之后,便往洞庭湖畔而去,即便没有悬挂马灯,也不妨碍马车的速度。
高采芝坐在并不大的车厢里头,膝盖堪堪抵着杨璟的膝盖,她低着头,不敢看杨璟,而杨璟却分明感受到,高采芝正踩着他的脚!
脚是人类与大地接触最多的一个部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部位,所以很多时候,脚的碰触,要比其他部位更让人紧张。
慢说是古代,便是现代,有个女人暗地里碰触你的脚,你又作何感想?
脚,尤其是女人的脚,素来都是极其暧昧和**的一个部位,古人说一个女人不尊妇道,说得便是抛头露面,却从未提过脚,但要说典型的良家妇女,通常用足不出户。
今夜高采芝一反常态,孤身找到杨璟,大半夜让杨璟陪着出来看洞庭,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情。
此刻在马车里,孤男寡女的,高采芝竟然还用脚来撩拨杨璟,这就让杨璟越发心猿意马了。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杨璟其实心里还是清醒的,高采芝倾慕于自己,杨璟还是能感受得到的,难道这位大理郡主,为了追求自己,竟然大胆到了这个地步?
杨璟也尝听闻,这些异族少女,热情奔放,对自由恋爱很是渴望,难不成高采芝生怕到了临安之后,便没有机会向杨璟表达爱意,这才深夜邀请杨璟出来?
此时杨璟已经有些后悔,或许就不该心软,更不该与高采芝一同出来,毕竟这样的暗示实在太过明显了。
“郡主,要不咱们回去吧,大不了本官与赵大人支会一声,咱们明儿晚些再出发,本官明早带你好好看一看,这夜里实在看不出甚么好歹来…”
杨璟如此一说,分明感受到马车的速度稍稍迟滞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常态。
高采芝陡然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幽怨地朝杨璟道:“杨大使就这么不乐意跟奴独处这一时半刻么…”
杨璟知道高采芝与段初荷的目的不同,段初荷偷偷来到大宋,是为了入宫,是为了得到大宋的支持,是为了大理段氏。
而高采芝名义上是来见世面,事实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多的是为了他杨璟。
作为女儿家,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大理或者其他少数民族,高采芝能够做到这个份上,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因为这已经关乎到一个女子的清誉。
杨璟想了想,也就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说甚么,酒劲也渐渐涌起来,杨璟脑子昏昏沉沉,便靠在车厢上,渐渐迷糊了。
待得马车停下来,杨璟才醒过来,见得高采芝满脸怒容,这才讪讪一笑道:“实在对不住了郡主,适才喝得多了…”
其实杨璟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假寐了过去,否则两人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头,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嗅闻得到,说什么都是尴尬和暧昧,倒不如假装睡着了。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清凉的湖风带着扑面的水汽,使得杨璟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但见得湖畔不远处有一座小农家,外头挂着不少红灯笼,红色的飘带在夜色中飞舞,在这苍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灯光,非但没有任何喜庆可言,反而有种让人心寒的诡异与阴森。
杨璟心头不由一紧,这不是幽会,而是逼婚的节奏么?
这分明是将成亲喜堂都布置好了,就差杨璟这个新郎官了!
“郡主,这是?”
杨璟刚跳下马车,见得这等场景,当下就有些懵了,人都说做媒包生崽,这高采芝是幽会加成亲么!
高采芝紧蹙峨眉,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此时杨璟才看出来,高采芝根本就不是针对他杨璟!
杨璟心头一凉,当即按住了勾践刀柄!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后心已经被刀尖抵住,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阴鸷声音:“往前走吧。”
是魏无敌!
杨璟即便没有回头,也听得出这是魏无敌的声音!
“实在太过大意了啊!”杨璟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因为这个顶替了狄护卫角色的护卫,在上一次战斗之中肯定受伤不轻,而他驾驶马车的时候,也表现出不太适应的谨慎,没可能是甚么刺客假扮的。
然而杨璟忽略了一点,魏无敌也被他一刀劈退,受了不轻的伤势,而无论繁花还是姒锦,易容改扮的绝技,可都是传承自魏无敌!
也该是喝酒误事,而高采芝深夜邀请,也让杨璟有些心不在焉,杨璟一直极力避免与高采芝之间的尴尬,心思都没能放在观察上面,才导致了无法及时发现假扮的魏无敌!
“圣教主,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今遭又有些甚么新花样?”杨璟只能苦笑着调侃了一句。
魏无敌却并没有搭腔,而是顶住刀尖,沉声道:“往前走!”
杨璟只能顺从地往那座农家小院走去,身边的高采芝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落泪。
魏无敌不需要挟持高采芝,甚至能让高采芝配合着将杨璟骗出来,也就只有一个原因,魏无敌应该是利用覆盆子来胁迫高采芝,除了覆盆子,也没人能够让高采芝这般委曲求全了。
“杨大使,对不起…”高采芝在一旁道歉,杨璟却呵呵一笑道:“没事的,他针对的是我,跟你没甚么关系,不要挂怀便是了,他是白牛教的圣教主,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的…一会就会放你们回去了…”
杨璟这话是安抚高采芝,同时也是说给魏无敌听得,他转头朝魏无敌道。
“您说是吧圣教主?”
魏无敌只是冷笑了一声,朝杨璟道:“别废话,自身都难保,还顾得了别人?其他人我可以放了,她却是一定要杀的!”
魏无敌如此一说,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魏无敌与高采芝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一定要杀高采芝,那么肯定是为了姒锦了。
上回姒锦为杨璟挡了一刀,被魏无敌的刀洞穿了腰腹,虽然被魏无敌救走,但生死不明,杨璟想到这里,心绪也烦乱起来。
“她…她…”杨璟正想发问,魏无敌却用刀尖捅了捅杨璟的后心,沉喝道:“别说话!”
杨璟只能闭嘴,顺从地来到农家小院,却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被魏无敌赶到了后院的偏房里头。
那偏房里头亮着红烛,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整套新郎官的喜服,魏无敌朝高采芝道:“给他把衣帽换上!”
杨璟一见这架势,顿时明白过来,逼婚的可不是高采芝,而是魏无敌和姒锦!
没想到姒锦竟然没有死,更没想到的是,魏无敌竟然要逼他与姒锦成亲!
“杨大使…”高采芝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杨璟却朝她笑了笑,眼中充满了鼓励和安抚。
魏无敌显得很不耐烦,朝高采芝道:“别在哭哭啼啼,若敢再这样婆婆妈妈,我就杀了隔壁间那个老娘儿们,再杀了杨璟!”
高采芝毕竟是娇生惯养,连蚂蚁蚊虫都不曾咬过她,被魏无敌这么一吓唬,当即便将杨璟腰间的木刀,以及那柄勾践刀给摘了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而后给杨璟脱衣服。
她从未想过,杨璟身上会有这么多的伤痕,当她看着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她不禁捂住嘴巴,眼泪又滚落下来。
这是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留下满满一身的伤疤啊!
杨璟感受得到高采芝的手在颤抖,但他并没有说些甚么,高采芝许是不忍心看到杨璟的伤痕,又许是羞于见到杨璟**的身子,眼神躲闪,脸颊滚烫,便要帮杨璟穿戴起来。
可她毕竟娇生惯养,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成亲的喜服是一整套的,很繁复,便是专门干这个的喜婆子,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穿戴起来。
高采芝手忙脚乱,多亏魏无敌在一旁指点,最终才帮杨璟把喜服给穿戴整齐了。
杨璟好几次扫视桌上的刀,但魏无敌如同受伤的野狼一般警觉,每次杨璟有所动作,他的刀尖便会跟上来,杨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机会。
且不说魏无敌乃是武道宗师,杨璟虽然踏入三重境,但没有勾践刀,赤手空拳想要赢过魏无敌,实在太过困难。
穿戴整齐之后,魏无敌便将杨璟赶到了大堂,整个大堂都是红烛,张灯结彩,装饰得极其喜庆。
但让人心惊的是,覆盆子以及人猿地藏,乃至于高采芝身边的护卫,甚至于大理使节团方面的高炽等人,都被浸水的牛皮索死死捆绑着,跪在大堂的两侧!
而看守着这些人的,竟然是一名美艳的黑衣妇人,这不是白牛圣母白观音么!
白观音妄图争夺圣教,与魏无敌早已闹翻,怎地会出现在这里,成为魏无敌的帮凶?
而当杨璟往堂上看时,便瞬间明白过来了。
堂上的新娘子,确实是姒锦,凤冠霞帔,美艳动人,然而她双眸微微闭着,嘴角挂着欢喜的微笑,脸上虽然涂抹浓妆,但杨璟的心头却仍旧如遭雷击!
因为他感受不到姒锦任何的气息,因为姒锦不是站着,而是躺靠在一口竖起来的红棺之中!
那口红棺的旁边,是一口更加高大的红棺,那是给杨璟预留的!
魏无敌和白观音,这是要杨璟给姒锦结成冥婚,这是要杨璟给姒锦陪葬啊!
杨璟本以为姒锦没有死,可如今见得这等场景,杨璟脑子却瞬间空白了。
爱情从来都是没道理可讲的,杨璟无法否认自己对姒锦的那种心动,两人又有男女之实,若说杨璟不伤心,那是骗人的。
可姒锦毕竟是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杨璟以为姒锦死了也就死了,自己绝不会难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以为魏无敌和白观音只是将姒锦当成棋子,当成兵器,当成可以随意利用随意抛弃的工具,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是真的将姒锦当成了女儿。
因为他们都到场,因为女儿的婚礼,必须有高堂在场,而他和她,便是姒锦的父亲和母亲!
第四百五十四章 遭受胁迫完成冥婚
白观音一身黑纱,见得魏无敌挟持杨璟进来,也将头上的黑纱扯了下来,露出真容,不得不说,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白观音的面容,仍旧带着男人们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这种诱惑并非表情,并非一颦一笑,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吸引,便如同她果真是上苍落入凡间的神女一般。
魏无敌在脸上一抹,将生根面皮撕了下来,他们既然要为死去的女儿主持婚礼,自然不能戴着别人的脸面,自然需要展露自己的真容。
覆盆子等人见得这诡异的画面,见得杨璟穿着大红喜服,一个个都怒睁着双眸,有些难以置信,有有些愤懑难当。
也难怪魏无敌能够拿下人猿地藏等人,原来还有白观音相助。
此二人乃是白牛教的教首,论心计论手段,在江湖武林之中都罕有敌手,挟持高采芝以压迫覆盆子,再用覆盆子来胁迫高采芝,这种戏码也是轻轻松松便胜任了。
白观音走到杨璟面前来,直勾勾地盯着杨璟,眼中仿佛在控诉杨璟,控诉他毁掉了白牛教的基业。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够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灌入杨璟的心中一般,这种精神上的攻势,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惊慌。
他虽然在境界上已经得到提升,但眼下正纠结于姒锦的死,甚至于在那么一瞬间,杨璟自觉如果能够陪着姒锦去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姒锦是为了救他,才被魏无敌一刀洞穿了腰腹。
姒锦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却用自己的命,表达了她对杨璟那份矛盾又纠缠不清的爱与恨。
白观音见到杨璟的眸光变化,眸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份柔和,但还是接过了魏无敌的刀,让魏无敌空出手来,换下马夫的衣服,换上了一身黑衣。
她挟持着杨璟,让杨璟走到姒锦的身边,而后朝高采芝道:“你,把新娘子背起来,要开始拜堂了!”
白观音此言一出,高采芝手脚都软了,她本来就已经强硬支撑着,为的是拯救覆盆子等人,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早已到了心理承受的极限。
如今让她背着姒锦,与杨璟完成婚礼,这将成为她一生之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啊!
那姒锦明明已经没有了呼吸,但经过魏无敌和白观音的打扮,却又如同活人一般,让高采芝这么背着,她又如何受得了!
“不!…求你们放过我等吧…”高采芝不是轻易服输的人,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可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
因为她分明感受到姒锦的灵魂就在那红衣之上若即若离,好像随时要侵占她的身体一般,这种气氛实在太过阴森可怖,对于一个迷信神鬼的古代人而言,这样的场面,便是覆盆子等人都接受不了!
魏无敌冷冷地看着高采芝,朝她哼道:“我劝你还是快点吧,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魏无敌双眸一寒,一旁跪着的人猿地藏突然崩断了牛皮索,正要站起身来,一道寒芒闪过,人猿的头颅咕噜噜便滚落在地!
“不!”
人猿的热血喷洒到高采芝的身上脸上,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
覆盆子等人被塞住了嘴巴,无法呼叫,只能滚落惊恐又愤怒的泪水,地藏乃是覆盆子畜养训练出来的,她一直将地藏当成儿子来养,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地藏被枭首,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比喉咙里那个致命的东西,还要让她痛苦千百倍!
高采芝噗通跪倒在地,杨璟趁着魏无敌移开长刀杀地藏的空当,转身便是一掌轰了出去!
然而白观音似乎早就料到杨璟会有这么一手,往腰间一抹,一支短口火铳已经出现在手中,铳口便正对着杨璟的额头!
“你用这东西伤了不少人,建下不少奇功,该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还是老实一点吧。”
杨璟没想到白观音竟然会有燧发的短铳,只能收回了手掌,细细扫了一眼,这短铳做工竟然还不俗,上头镶嵌金银和宝石,看来是皇家御用的东西,上头有鸢尾花的图案,应该是西方传进来的东西。
按说此时的火器技术应该是宋朝领先,西方在这方面还没有起步,到了契丹辽国和女真金国,火器才开始传出去,到了蒙古人在火器方面倒是进步很大,西域以外的地方,火器技术开始突飞猛进,也不足为奇。
杨璟也没心思去想火器的历史,眼下白观音用上了短铳,自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采芝已经被吓傻了,见得魏无敌的屠刀又对准了覆盆子,才坚持着站了起来。
魏无敌取出一方手帕来,轻柔地给高采芝擦拭脸上的血迹,就好像替姒锦装扮嫁衣一般,眼中满是慈祥,而白观音的眼中同样展现出温柔的眼神来,他们完全将高采芝当成姒锦的代替品了!
由于血迹太多,很难擦拭干净,高采芝的身上都有不少血迹,魏无敌和白观音也有些等不及了,便让高采芝来到红棺的前面,背过了身子去。
高采芝才刚刚背过身子,就便感受到后背一凉,仿佛姒锦主动趴在了她的身上一般!
而姒锦的尸体已经僵硬,如同人偶一样,硬邦邦直挺挺地贴着高采芝,高采芝的后颈偶尔触碰到姒锦的脸,那股冰凉深入骨髓,她只觉得灵魂都在受到侵犯!
可越是这般,魏无敌和白观音便越是兴奋一样,他们朝高采芝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笑道。
“好了,吉时已到,万事皆备,这便开始吧!”
然而正当他要开始主持婚礼之时,安安静静的大堂之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咔嚓的骨折声!
杨璟等人猛然扭头,但见得覆盆子已经用蛮力拼命张嘴,竟然将下巴给卸了下来!
下巴一脱臼,口中的布团便松动,覆盆子用舌头将布团顶了出来,而后忍着剧痛,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是我的女儿,堂堂大理郡主,可不是你们那低贱的死闺女!”
覆盆子说展现出来的决绝,足以让人动容,在全身上下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她竟然用力撑到极限,将下巴撑得脱臼,哪怕无法为女儿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
然而为了这句话,她等待了十五年,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理直气壮地宣示自己的身份,大胆地说出,高采芝便是她的女儿!
魏无敌和白观音动辄杀人,覆盆子如此激怒和挑拨,极有可能会被杀伤,但她还是坚持要这样做!
她宁可少活几年,也要陪着高采芝,哪怕只是言语安慰,也不要再像往日那般,装作哑巴笼子,按说她比谁都要更加珍惜剩下的日子,按说她没道理强出头。
但她是个母亲,白观音也同样是个母亲,她已经从白观音和魏无敌的眼中,看得出来,他们是绝不可能让高采芝活着离开这里!
他们会让高采芝背着姒锦进棺材,就好像杨璟也要进入棺材之中,给他们的女儿陪葬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给他们的女儿陪葬!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与死去的姒锦一同被钉在棺材里头,与其这样,倒不如死在女儿的前头!
脱臼的下巴带来了疼痛是无法想象的,就好像战场上浴血厮杀的绝世猛将,也会被牙疼折磨一般,越是细腻的痛苦,便越让人无法忽视。
当她说出这句话来,魏无敌和白观音果真脸色大变,他们为了姒锦才冰释前嫌,选择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给女儿举行冥婚,让杨璟等人给女儿陪葬。
事实上覆盆子的猜测并没有错,他们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活口!
白观音作为母亲,又展现出母亲的慈爱,按说当母亲的人,应该同样爱别人家的孩子,但她不是一个无私的母亲,她和魏无敌对姒锦和繁花的溺爱,已经有别于其他。
他们将姒锦当成了他们失去的圣教基业,这是他们最后的坚持,可惜姒锦还是死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东山再起,这也彻底打灭了他们卷头重来的希望!
“死闺女?哈哈哈!”白观音有些癫狂地冷笑着,而后走到覆盆子的前面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扯起来,让她看着高采芝。
“我就让你好好看着,你的宝贝女儿是如何变成死闺女的!”
高采芝拼命地摇着头,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再开口,因为她担心自己会再度激怒白观音,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覆盆子!
“拜堂!”
白观音松开覆盆子,而后看着高采芝背着姒锦,与杨璟完成了拜堂成亲的仪式。
当她喊出“共入洞房”之时,所有人都悲愤欲绝,因为她果真将高采芝推入了棺材之中,而且将高采芝当成垫背,让姒锦位于高采芝的上层!
这意味着高采芝将永世不得超生!
“不!不能这样!不!”
覆盆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杨璟也是悲愤交加,此时的他根本做不了甚么,因为他已经被绑住手脚,如木桩一般靠在竖立的棺材里头!
魏无敌所打的绳结内有玄机,将杨璟当成野猪猛兽一般捆绑,这种活结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紧,杨璟也曾暗自运功,尝试着崩断绳索,可这绳索也不知用何种材料编成,竟异常的坚韧!
白观音抱着姒锦,朝高采芝说道:“这是你人生之中最后一刻光亮,好生看看你的母亲吧。”
她说出这句话之时,充满了母性的慈爱,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的凶悍狠毒,可偏偏越是这样,就让人越发毛骨悚然!
高采芝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的视野已经模糊,为了看清楚覆盆子,她强忍着恐惧,手脚同样已经被绑缚起来的她,根本就没办法抹眼泪,只能拼命眨眼睛,将泪水挤出眼眶。
难得她眼睛之中再无泪水,终于看清楚覆盆子的脸和眼睛,她看到覆盆子那慈祥而不舍的笑,同样也看到,她的脖颈上慢慢出现一道猩红的血痕!
“不!!!”被塞住嘴巴的她,只能在内心无声地呐喊和咆哮,唾弃整个世界的邪恶与黑暗!
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困地底绝处求生
杨璟从未想到魏无敌竟然会一路跟着自己,因为姒锦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在承受奔波,必须找地方疗伤,而以魏无敌的本事,是如何都要吊住姒锦的性命,如何都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只是事实却如此的残忍,魏无敌还是跟了上来,这也只能说明,或许魏无敌刺杀杨璟那天,姒锦被刺之后,便没能救回来,魏无敌不是带着受伤的姒锦,而是带着死去的姒锦,一路跟着杨璟!
本以为回到大宋腹地,连白牛教乱贼都没见几个,会安全很多,地方上也配给了许多护军,更是万无一失。
可谁能想到,魏无敌根本就没有召集乱贼,只是找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比魏无敌还要更加狠辣,那便是白观音!
高采芝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接二连三遭遇这等惊吓,只怕是心理早已崩溃,早先已经知晓生母罹患绝症之事,这段时间她还曾偷偷与杨璟商议过,是否能够让母亲多活几年。
杨璟也是爱莫能助,毕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也不敢胡乱动手术,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切除,切除过后还有各种缝补和修复,需要太多的技术支持。
高采芝难得知晓了生母就是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覆盆子,心里头那种从拒绝到欢喜的过程,让她成长了不少。
眼看着终于能够与生母共享天伦,却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当覆盆子在她眼中被割喉之时,谁能想象她心中那种崩塌的感受?
杨璟很是自责,但也很无奈,因为此时他已经被钉入棺材,埋在了地下。
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呼吸,减少氧耗,但密闭的棺材很快就燥热起来。
因为没有经过太长距离的移动,所以杨璟几乎可以肯定,他和高采芝的棺材,应该是被魏无敌和白观音就地掩埋在农家小院附近,甚至于就在农家小院里。
为了毁尸灭迹,他们放火烧了这座小院,才导致杨璟感受到格外的燥热!
如果夔虎跟着杨璟身边,即便被埋在地下,即便在棺材里头,夔虎应该都能够找到杨璟。
但夔虎已经跟着鹿白鱼被留在了鹿头垌,而魏无敌将整个农家小院烧掉之后,挖出来的新土也会无法分辨,而使节团和地方官府即便追到这里,注意力也都会在高炽等人被烧毁的尸体上。
他们会想方设法确认尸首的身份,这就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在目今的条件下,想要确认烧焦的尸体身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事情一耽搁下来,谁还能想到,高采芝和杨璟的棺材,就被埋在火场的下面?
杨璟内功深厚,能够通过呼吸吐纳来控制和节省棺材内有限的氧气,杨璟的存活时间,肯定要比高采芝要长很多。
但杨璟不能等着别人来救,因为别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发现他们,而高采芝也撑不了这么久!
他必须尽快逃生,如此才能够救出高采芝!
然而杨璟手脚被绑缚,又被钉在棺材里头,想要逃脱升天谈何容易!
好在棺材埋得并不深,否则杨璟也不会感受到地面上的火气,而魏无敌和白观音时间有限,填土并没有砸得很结实。
因为无论是杨璟还是高采芝,身份地位都很是要紧,他们彻夜不归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更何况失踪人口里头还有高炽等人,作为大理使节团的首脑,很快就会引起警惕,整个巴陵都会动员起来!
所以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没有把填土砸结实,再则,杨璟被埋入地下之后,便密切关注着一切动静,魏无敌和白观音确实也没有砸土的动静。
可即便如此,想要撑开棺盖那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杨璟的内功已经非常深厚,也无法直接掀翻棺盖。
最要命的就是棺材四角的钉子,只要能够将钉子起开,一切都好办了,可手无寸铁的杨璟,如何才能起开这些钉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杨璟也从起初的惊慌,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运动内功,尽量收缩毛孔,减少水分的流失,静静地思考对策。
可高采芝却没有这样的内功,她一定会惊恐,一定会歇斯底里,这样只能越发地加速消耗,棺材内的空气一旦消耗干净,高采芝也就完蛋了!
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杨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反扭自己的手臂!
这也是他从覆盆子身上得到的启示,这些特殊的绳索虽然质地坚韧,而且魏无敌打的活结越是挣扎就勒得越紧,可杨璟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覆盆子能够利用下巴脱臼,来吐出口中布团,杨璟就能够将手臂扭脱臼,如此才能从绳索的捆绑之中解脱出来!
杨璟一路走来,受伤不计其数,痛楚也是家常便饭,但诚如先前所言,能够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厮杀的猛将,也会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来。
杨璟渐渐反扭手臂,肩关节很快就传来剧痛,他一点点适应这种疼痛,一点点突破关节的极限,而后咬紧牙关,猛力一扭,关节终于咔嚓一声,脱臼了!
关节脱臼之后,杨璟不断翻滚着调整姿势,忍着剧痛,终于解脱了出来。
然而想要将脱臼的关节复位回去,在棺材里头却没办法做到,关节之间会有很多的肌肉和筋膜等组织构造,这些东西拥有着强大的收缩力。
关节脱臼之后的一般做法,是医者用脚踩住伤者的腋窝,双手用力拉扯手臂,肌肉和筋膜肌腱等组织,会通过收缩力,将关节复位回去。
力度和角度需要掌控,更重要的是,需要足够的舒展空间,也有一些比较强壮的人,需要动用三个人,从不同角度用力拉扯,才能将脱臼复位回去,绝不是影视作品之中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往上一推,咔嚓就能复位回来的。
杨璟深知这一点,所以也没打算将左臂的关节复位回去,他挣脱了绳索之后,便将棺盖摸索了一遍。
这棺材虽然不是新鲜打造的,但也格外沉重,钉子契合得太严密,根本就没留什么缝隙。
而杨璟身上别无他物,想要通过外物来起开这些钉子,显然不太可能,用蛮力打碎棺材,更是无从谈起,因为棺材四周都是泥土。
杨璟尝试着用双脚撑住和猛踢棺盖,然而却纹丝不动,杨璟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他一想到高采芝,他就坚持了下来。
他身上如今能用的东西,只有手脚和牙齿,难道要用牙齿去咬?
这也不太可能,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打落一颗牙齿,将这颗牙齿的根部嵌入棺盖的钉子位置,而后将牙齿砸入到缝隙之中,便能够撑开钉子!
牙齿的磨面是平齐的,但牙齿埋在牙槽里头的根部,却是尖的,但必须要将牙齿完整地拔出来,而不是单纯地打断牙齿!
将牙齿硬生生打落,这简直比反扭手臂,人为造成脱臼,还要痛苦!
然而为了求生,杨璟别无他法!
脱下衣服之后,杨璟便包裹住拳头,挑了一颗稍微有些松动的牙齿,深吸了一口气,猛力往自己嘴里砸!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鼓作气就能做到的,杨璟也是挣扎了好几回,甚至好几次都想过要放弃。
他曾在新闻里看到过,地震废墟里头的一个怀胎十月的母亲,为了救肚子里的胎儿,硬生生用废墟里的玻璃,割开肚皮,将胎儿取了出来,最后胎儿获救,而这位伟大的母亲却因此而死去。
杨璟震撼之余,也一直在思考,无论是母爱的力量,还是对生存的渴望,精神力量到底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能够让人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和举动。
如今他终于亲身体会得到,为了生存下去,人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会做出你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来!
当那颗牙齿被打落下来之后,杨璟的心里已经无悲无喜,已经没有甚么能够阻拦他逃生的决心和脚步!
杨璟将牙齿的尖端嵌入棺盖的缝隙之中,而后将衣服的撕成布条,层层叠起来,压在牙齿之上,用手刀不断砸着,那缝隙终于渐渐扩大,而杨璟则将布条不断塞入缝隙之中!
当那颗钉子终于松开之后,杨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用脚大力地踢踹,终于将旁边那颗钉子也踢开了!
棺材的一头露出缝隙来,杨璟便将衣服脱下,衣服不断堆叠起来,扩大那道缝隙,而他则将外面的土,不断刨下来!
这些衣服虽然柔软,但切莫低估了这些衣服的作用。
既然柔软如薄薄的一张纸,在没有借助机器的力量,最多也只能对折八次。
就靠着双手和这些衣服,杨璟不断往外刨土,棺材里头的土越来越多,他的空间越来越少,氧气也越来越少,他的消耗越来越大,汗水也在不断带走他的水分。
杨璟如此停停歇歇,渐渐忘记了时间,也不知刨了多久,期间还陷入了好几次入定状态,来恢复身体的气力。
他终于体会到道家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这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他几乎是在消耗身体积攒下来的所有脂肪和糖,全数化为了能量,他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急速在消瘦!
这是一场苦难,更是一场磨砺,在这样的磨砺之中,杨璟的道心变得坚若磐石,许多自己曾经“执迷不悟”的追求,此刻都变得那么的可有可无。
他的心变得冰冷麻木,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全然忘记了想要出去拯救高采芝,他只是想全力冲破这层封锁,想要再度见到阳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璟再次从入定之中醒过来,此时的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仿佛将身体里头能压榨的潜能,都压榨了出来。
长久处于黑暗之中,使得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无数的氧气,从泥土层中渗透进来,他距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在某一刻,杨璟终于触摸到了平整而坚硬的地砖,地砖还保持着温热,仿佛还带着大火留下来的残余热度,他压抑住心头的狂喜,顶开了那块地砖!
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如同敲破蛋壳的雄鹰,如同撕开蛹衣的蝴蝶,杨璟的手,用力张开,仿佛要抓住,所有的光亮。
第四百五十六章 惊魂甫定文官逼迫
光影,人声,震动,气味,所有的一切,如同巨大的潮头在冲击一个狭小的闸门一般,不断涌入到杨璟封闭已久的感官之中!
杨璟紧闭着双眸,保护着自己的视力,他知道有人在搀扶他,有人在用力拖拽他,也知道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惊诧,有人在恐慌,更有人在哭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救援他的人说道:“挖郡主!挖郡主!挖!挖!挖!快把郡主挖出来!”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衣物,泥土沾染汗水,在他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壳”。
当他听到有人开始四处敲击地面,而后大声呼喊着,开始挖掘之时,杨璟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但杨璟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如果他没有疯狂逃生,此时如老龟一般待在棺材里头,应该安然无恙,所以他相信,高采芝应该还活着,或者说他希望高采芝还活着!
他很快就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风若尘身上的香味,他能够感受到风若尘紧紧抱着他,能够感受到热泪滴落在他脸上,能够感受到风若尘胸怀的温暖和柔软。
他小声说着,郡主就在地下,就在地下,他能听到风若尘带着哭腔告诉他,大家正在挖,一定会把高采芝救回来。
于是杨璟终于睡了过去。
他已经熟悉和习惯黑暗的感觉,所以即便这个梦里充满了黑暗,他反而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这无尽的黑暗就像一片墨色的海,杨璟便漂浮在上面,或者说杨璟的身体和灵魂,也都融入到这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过得很久,他才听到忽远忽近,缥缈的笑声,他渐渐看到一张笑脸,金线绣纹着花鸟龙凤图案的红盖头之下,是金色的流苏,流苏下面,是洁白光滑尖削美丽的下巴。
他看到下巴往上的樱桃嘴儿,似烈焰一般红,温润柔嫩,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他顺着下巴,往嘴儿,往直挺而精巧的鼻尖,笔直高挺的鼻梁,他渐渐看到,这是姒锦的脸。
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正是眯着双眼笑着的姒锦,可只是一眨眼,这人又变成了高采芝,仿佛高采芝和姒锦,正在争夺这个穿着新娘子喜服的身躯一般!
她们的脸不断变换,仿佛在激烈争夺,过得片刻,面容变得极其狰狞,眼鼻耳口都流下猩红的鲜血来!
她们的脸面越来越模糊,可距离杨璟却越来越近,无论是姒锦还是高采芝的脸,都在控诉,是杨璟害死了她们,是杨璟,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
如果没有杨璟,她们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如果不是杨璟太过优柔寡断,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些悲剧!
“不!”杨璟呼喊着,不是因为他无法接受她们的控诉,而是她们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模糊,身影越来越虚淡,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
杨璟惊呼出声,终于睁开眼睛,光亮让他感到非常的不适,很是刺眼,直到有人遮挡在他面前,他才放开了挡光的手。
“是我!是我!”风若尘抓住杨璟的手,有些心疼地摸着杨璟的头,杨璟这才安静了下来。
“风姨…”杨璟看清楚风若尘的脸面,再看看周遭的环境,才大松了一口气,他陡然想起了,朝风若尘问道:“郡主呢?”
风若尘生怕杨璟情绪波动太大,赶忙答道:“她没事了,那天便一同救了回来,眼下也转醒了…”
杨璟不由惊喜起来,没想到高采芝果然还活着!
“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她!”他挣扎着要起来,可却浑身乏力,又重新坐了回去。
“别着急,你现在身体太虚弱,吃些东西,恢复点力气,不急的…”风若尘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掩饰了过去,杨璟没办法大量进食,她便让人端来一份温热的奶皮,一点点喂给杨璟。
奶皮吃完之后,又有人端来了浓汤,喝完之后,杨璟也总算是有些力气了。
“其他人情况如何?”杨璟缓了一口气,朝风若尘问起那日的情况。
风若尘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杨璟也看得出来,只怕是无人能幸免了。
“我昏睡了多久?”
“你损耗过度,睡了两天两夜了,高采芝郡主也是今早才醒过来的…”
“两天两夜了么…”杨璟也没想到昏睡了这么久,还待再问之时,外头却闯进一大群人来,为首的赫然便是赵京尹,身后的牟子才和杨敬亭等人面色不悦,显然对赵京尹很是抱怨。
赵京尹身后还跟着那几个老文官,脸色急躁而眉头紧皱,好似杨璟欠了他们好几千贯一样。
赵京尹笑着朝杨璟问道:“杨大人感觉如何?”
杨璟看了看这场面,也猜到一些,便不冷不热地答道:“托诸位大人的福,性命无碍,只是行动不便,无法见礼,各位大人烦请见谅则个。”
赵京尹本来有心提起,可见得杨璟这般,也不好意思再说,便朝杨璟笑了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杨大人乃国之栋梁,许多事还等着杨大人措置,还是好生歇息吧…”
听得赵京尹如此一说,牟子才和杨敬亭的脸色才好起来,然而那几个老文官却有些坐不住了,挤到前面来,朝赵京尹道。
“赵大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咱们也是对事不对人,这使节团兹事体大,耽搁不得,既然杨大人身子无碍,咱们就该早些赶路,早一日到达临安,便早一日交差,朝廷上还指着使节团办事呢…”
“可不是么,这使节团一日没到临安,名不正言不顺的,许多差事都没法子行动起来,杨大人既然醒了,咱们便上路,这将养身子的事情么,咱们可以多带些人手,带上医官和奴婢,这一路上保管能够将杨大人和郡主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杨璟心里早有了猜测,这些人对自己可没什么好感,今番屈尊纡贵来探望,多半是为了使节团启程的事情。
按说这些老头儿说的也在理,公私分明,这事情确实无可厚非,但杨璟已经不打算走了,或者说,暂时不走了。
他要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挖出来,今番一定要杀掉这两个祸害,否则这样的事情何时是个头?
“诸位大人说的是,还是公事要紧,赵大人可带着使节团,跟着诸位大人出发便是,至于大理方面,高炽作为护军将领,为保护郡主而死,那是英烈,便劳烦诸位大人筹措护军,护送大理使节团前往临安便是了,大理西海侯段智实足以代表大理使节团的门面,有他随行,也就够了。”
杨璟如此一说,意思很明确不过,他杨璟竟然不会跟着回去!
“杨大人此言何意?你作为副使,自然回去述职复命,怎能不回去?”
杨璟呵呵一笑道:“今番出使大理,赵大人乃是正使,一切功劳也都归于赵大人和使节团,我杨璟只不过区区副使,回不回去又有何分别。”
“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回去,眼下不是腿脚不利索,推迟几日再赶回去么。”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顿时脸红起来,杨璟这话不软不硬,但却戳穿了好些人的老脸,尤其是赵京尹,耳根子都红了!
按说杨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有些情谊在里头,都该通融一二,回去替杨璟打打掩护,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问题却是,今番魏无敌和白观音挟持大理郡主,使得高炽等人全数被杀,高采芝如今虽然醒了,可失魂落魄,得了失语之症,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认得人了。
这一大摊子事儿,可是要人背下来的,他们前来接洽使节团,也有保卫使节团安全的职责,非但是这些老文官们,赵京尹和地方上的牟子才杨敬亭等人,也都同样有责任。
但最根本的责任在谁?
自然是要推到杨璟的头上啊!
作为皇城司的密探小头子,杨璟本该保持着警觉,可他却中了刺客的计谋,非但如此,这些白牛教的刺客,也都是因为与杨璟的个人恩怨,才迁怒于大理使节团,可以说是杨璟连累的高采芝等人,杨璟又如何能够逃脱这份罪责!
这些人难得找到了能够排挤杨璟的机会,又岂能让杨璟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他们本来就对杨璟这样的武人出身的官员,有着不小的偏见,如今事实证明,杨璟确实只是只懂动手而不动用脑子的蠢物,正好借此机会,将杨璟弹劾出朝堂,再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平步青云,鼓动武将而威胁到文官集团的地位!
所以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众多老头子便不干了,纷纷走到前头来,朝杨璟叱责道。
“杨大人,你好歹也是堂堂从五品的高官,怎能说出如此不妥帖的话来,这回朝述职复命乃是公干,岂能说拖延就拖延!”
“可不是么,杨大人既然是使节团的一份子,就不敢区别对待,若人人似杨大人这般,那整个使节团可不就只有赵大人一个人回去了么!”
更有甚者,直接朝杨璟说道:“杨大人,今番因为你的过失,导致大理使节团损失惨重,护军将领高炽都被杀死,高采芝郡主身边护卫也被灭杀,郡主本人更是身心俱损,杨大人又岂能安之若素,如何都要回去给朝廷一个说法不是?”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终于将那点小心思也都丑陋地抖了出来,杨璟本不想多说甚么,更不想跟他们理论,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横竖都要给个理由。
“本官留下来,正是为了缉捕凶手,给朝廷一个交待,于公,本官乃皇城司江陵府提点,缉捕盗贼恶徒逆反,正是本官职责所在,于私,这些恶贼与本官有不共戴天之仇,本官留下来,正是要给朝廷一个说法!”
那些个老头子也没想到杨璟如此尖牙利嘴,当即被杨璟说得哑口无言,过得许久,才心虚地说道:“这一码归一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便该先由朝廷来定性,分清责任功过,再考虑其他,至于如何措置凶手,是追缉还是围捕,那也得听从朝廷的安排不是?”
杨璟听得这老头儿如此说话,这分明就是**裸要自己到朝廷背下这条罪名!
此事乃因他杨璟而起,背下主要罪责也无可厚非,但杨璟不能现在回去,如果现在放过魏无敌和白观音,想要再抓他们,可就难于登天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蛮不讲理重新振作
这些所谓朝堂清流的文官们,对杨璟的鄙夷,丝毫不需要掩饰,他们连官家都不怕,自然不会怕那些武将,更不会怕杨璟,即便董宋臣这样的奸宦,牟子才都敢指着鼻子大骂。
虽然牟子才的下场是被下放到江陵府,但仍旧阻挡不了文官们对朝廷的那份热情。
也不能说这些文官就是坏人,他们与武将一般,同样爱着这个国家,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就如同后世的大明朝,朝廷以严厉治下,对官员苛刻到了极点,可仍旧挡不住这些官员为国为民的热忱之心。
到了后来,廷杖成为了官员们的噩梦,大明朝的廷杖也是出了名的,将官员的裤子扒下来,在朝殿外头就打,甚至于一百多人同时被廷杖,一次就当场打死十几二十来号大官的事情也都有。
但文官们渐渐将廷杖当成了一种荣耀,没骂过皇帝,没挨过廷杖,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清流诤臣。
挨了廷杖能够活下来的,都会成为文官们乃至当时士大夫圈子里头的英雄,是书生意气,是用文人的风骨,冒死直谏,用文人羸弱的身躯和强大的精神力量,扫荡歪风邪气,扶龙爱国之壮举。
这就是华夏民族的文人,或许你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却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骨气。
杨璟对这些文官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恶感,若放在彼时的时代背景之下,如果他也是文官,对于一个仵作和推吏出身的武将,感官和印象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让人心寒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对事不对人,但其实此刻已经是在针对杨璟,他们就是想让杨璟背负大理使节团死伤的罪责!
杨璟是敢作敢当之人,是用于担当的男子汉,这件事情确实因他而起,他绝不会逃避责任。
但眼下还有跟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不能趁机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挖出来,往后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还会有更多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杨璟不能跟他们回京,杨璟必须要留下来,动用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趁着魏无敌和白观音还没有逃远,将他们给收拾干净!
文官们还在叨叨絮絮,你一言我一句,言辞也渐渐犀利起来,直指杨璟想要畏罪躲避之类的,甚至越发难听起来。
杨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京尹和牟子才相视一眼,都想要从中调停,因为他们太了解杨璟,若杨璟真的动怒,这些个文官可讨不了甚么便宜!
“诸位大人...杨大人这才刚刚苏醒,不若顺延个一两日再启程,大不了途中歇息少些,快马加鞭也便成了...”
赵京尹多亏杨璟救他,否则在石城郡便早已颜面扫地,漫说龙首关大捷的功劳,便是能否安然回到大宋,还是未知之数。
他还有把柄捏在杨璟手里,即便没有感恩之心,对杨璟也有敬畏之意,关键时刻还是要为杨璟说说好话的。
再者,他作为正使,今番回京除了接受嘉奖与封赏之外,更多的也是为了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凭借这场杨璟让给他的天大功劳,进入到朝堂的权力核心。
如果杨璟的脾气上来,闹得太僵,这些文官们势必心里有气,回到朝廷之后,指不定要如何渲染,对杨璟百般弹劾,到时候他赵京尹也必将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
赵京尹一开腔,牟子才也开始劝说,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起居郎,又是清流之中的典范,因为与董宋臣对着硬干才被陷害,下放到地方,牟子才在清流文官之中也颇有声望。
岂知牟子才不开口也就罢了,这一开口,仿佛点燃了文官们的怒火,他们没想到连牟子才都要为杨璟说话!
难不成为了今次歌功颂德好看一些,连文人的风骨和气节都要丢了,一定要忍让杨璟这么个出身不正的武人来委曲求全不成!
为首的崇文馆待制冷哼一声,已经撕破脸皮,朝杨璟道:“如此说来,杨大人这是要畏罪不出,想要躲过这桩事体了?”
这话已经非常的难听,毕竟杀人的不是杨璟,杨璟也是受害者,可如今他几乎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杨璟的头上!
杨璟没有舌战群儒的兴趣,跟这些迂腐的文人讲道理,简直就是自找麻烦,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既然这些文官将自己当成蛮横不讲理的大头兵,那自己就该蛮横一回!
否则就这么来回扯皮下去,反而让他们更加得劲,这种情况之下,少说少错,让他们抓不到口实,才是要紧的事情。
不过杨璟并没有考虑这些,因为他的功劳是实打实的,并不是说他要居功自傲,而是他相信赵昀绝没有昏庸到这样的地步。
杨璟考虑的是如何尽快结束这样无谓的争论,将更多的时间,用在搜捕魏无敌和白观音的事情上!
“诸位大人不必多言,杨璟决定留下来,不抓住凶犯,绝不回京!”
“杨大人如此刚愎自用,不顾劝阻,漫不成将我等馆阁清流当若无物不成!”
“官家将咱们这些老家伙差遣过来,就是要将使节团朝贺一事办得有头有脸漂漂亮亮,杨大人这是在故意使绊子,是想坏了官家的大事,是想辱没了天朝上邦的国威不成!”
杨璟果然成功激起了这些文官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能将杨璟骂得七窍流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般!
赵京尹和牟子才也是偷偷捂住额头,心中暗自叫苦,杨璟这是要踢到铁板上了,若杨璟能够忍一忍,让他们从中斡旋,想要暂时留下来几天,也不是没得商量,如今算是彻底闹翻了。
得罪了这些文官,杨璟往后想要在朝堂上行走,脸上都会被贴上“奸佞”二字,想要得到清流的支持,更是困难重重了。
杨璟将赵京尹和牟子才的表情神色看在眼中,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心中冷笑一声,朝风若尘道。
“风姨,我累了,送客,从今日起,本官谁也不见,胆敢私自闯进来的,全部打折了腿脚丢出去!”
风若尘知道杨璟巴不得早已将魏无敌和白观音杀掉,眼下心烦意乱,却让这些老文官叨叨个没完没了,她的心里也是烦躁不已。
尤其是杨璟这才刚醒,这些人打着探视慰问的幌子,实则是催促杨璟早日进京,将使节团死伤的事情给背下来,这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嘛!
风若尘双眸变得犀利起来,扫视着这些满脸惊愕和尴尬的文官,正要开口,门外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个门口!
刘汉超今番没有保护好杨璟,心里正自责和羞愧,也是揪心难受到了极点,如今这些文官又恬不知耻地来逼迫,他早已坐不住!
这些个文官们也没想到杨璟如此够胆,竟然强行下了逐客令,还扬言要打断他们的手脚,这哪里有半点斯文礼法,根本就比那些个蛮夷都还不如啊!
他们早就将杨璟当成了鲁莽之人,如今杨璟这般姿态,他们就更加笃定和坐实了杨璟的角色定位!
然而杨璟根本就不在乎,甚至于故意为之,若不是如此强势,这些文官根本就不会轻易离开!
刘汉超也不说话,只是往门口这么一站,那些气得身子颤抖,本想好好骂杨璟一顿的老文官们,突然感到背后发凉,就好像赤身**被一头虎王盯着一般!
这些朝堂上的文官侃侃而谈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信口开河,从来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风流倜傥,可真正遇到刘汉超这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绝世猛将,当场就要蔫了下来!
“哼!杨璟你好大的架子!好好好!既是如此,便当吾等自作多情,看你如何收场!”
那为首的崇文馆待制冷哼了一声,带着那些个文官便拂袖而去,赵京尹和牟子才轻叹一声,看了看杨璟,却见得杨璟竟然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当即摇了摇头,追出门外,希望能够替杨璟说些好话,将局面补救一二。
杨璟见得这些文官走了,便让刘汉超进来,朝他问道:“让李彧调动所有能动的人手,将巴陵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魏无敌和白观音给挖出来!”
“另外,把我和郡主还活着的消息放出去,这两个老狐狸心高气傲,知道我还活着,便是逃走了,也会返回来杀我,如果不能主动追捕,咱们起码也能守株待兔!”
“是!”刘汉超脸色亢奋起来,当即就要走出去,可风若尘却拦住了他:“等等!”
“杨璟,你这是不要命了啊!刘汉超这呆头鹅上战场杀人还行,想要赢过魏无敌却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再加上一个白观音?”
“宗云等人又没在身边,眼下你的身子又虚弱,内等子明儿就要护送使节团离开,段初荷跟那个老和尚早就走了,真将魏无敌和白观音引来,谁能对付得了这对狗男女?”
风若尘也是急了,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当即将自己的担忧全都说道了出来。
刘汉超虽然面上有不服,但他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他是战将型的高手,杀伐手段招式都单调得紧,似魏无敌这样的强敌,可不是单靠蛮力就能够取胜的。
杨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但追捕跟破案不同,照着当晚的情势,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走的水路。
这浩瀚的八百里洞庭烟波,里头还有成百上千的沙洲和岛屿,即便能够让陈潮和陈水生组织人手,到洞庭湖里头搜捕,也是大海捞针,即便找到了,这些人根本就奈何不了魏无敌和白观音!
既然主动追捕没有用,那么杨璟就只能散步自己活着的消息,用追捕来激怒魏无敌和白观音,以他们的自负,和对杨璟的仇恨,他们一定会来杀杨璟!
另外,虽然杨璟不太乐意,但姒锦的尸体应该与高采芝一并被挖了出来。
到时候给姒锦厚葬立碑,魏无敌和白观音肯定要来拜祭,至少该来看看姒锦的坟茔。
只要杨璟将皇城司乃至地方上的探子和细作撒网一般泼出去,就不信得不到魏无敌和白观音的蛛丝马迹!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深夜探访藏尸地窖
杨璟对魏无敌太过了解,此人极其自负,知晓杨璟还活着,肯定会回身刺杀杨璟,但眼下自己身边的高手太少,想要反杀魏无敌,只能依靠暗察子和地方力量。
为了谨慎起见,必须要调动暗察子和黄乃安的人,然而这些人的武功不行,只怕多有死伤,所以必须让他们避免冲突,只负责搜寻魏无敌的踪迹。
杨璟的想法是将这些人全部散布到巴陵县城的每个角落,他们便如同蛛网一般,只要魏无敌出现在巴陵,杨璟就能够及时察觉,以免再度被魏无敌突然杀出。
这些人的主要作用,也仅仅是示警,真正要与魏无敌正面冲突,只怕还得杨璟自己动手。
杨璟虽然已经踏入三重境,依靠藏势和九浮屠,应该能够与魏无敌拼一把,但白观音就需要其他人来牵制,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风若尘和刘汉超。
当然了,正是因为心中打定了主意,杨璟才蛮不讲理地赶走这些文官们。
只要文官们将使节团带走,魏无敌才不会再度伤害到使节团的人,这件事情的政治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赵京尹和牟子才虽然知道杨璟绝不是冲动鲁莽之人,但他们仍旧看不透杨璟这一点意图。
而想要诱使魏无敌和白观音,除了杨璟还活着的消息之外,当然还有姒锦!
杨璟对姒锦是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感情,他是不可能用亵渎姒锦尸首的方式,来引诱魏无敌和白观音。
那么便只剩下厚葬姒锦,而后放出消息,因为在魏无敌和白观音看来,即便杨璟厚葬,也是对姒锦的一种亵渎!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风若尘道:“风姨,你的忧虑我都知晓,但我意已决,风姨还是别劝了。”
风若尘知道杨璟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刘汉超朝杨璟抱了抱拳,而后出去找李彧,让他联络县尉黄乃安的人手,开始对巴陵县进行地毯式的监控。
杨璟见得刘汉超出去了,便朝风若尘问道:“风姨,她...她也一并被挖出来了吧?停放在哪里了?我想...我想去看看...”
风若尘在杨璟身边这些个女子之中,算是年纪最成熟的,对杨璟的心思也看得比其他人更加的透彻。
虽然杨璟与姒锦有过好几次生死相搏,但杨璟无论见到姒锦,还是提及姒锦的名字,那种情绪的微妙变化,都逃不过风若尘的眼睛,毕竟风若尘可是阴影之中的刺客,观察才是她最擅长的本事。
她知道杨璟说的是姒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朝杨璟道:“停在后衙的地窖里了...毕竟天气太热...”
杨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要挣扎着站起来,风若尘赶忙过来搀扶,心疼地说道:“还是我陪你去吧...”
杨璟看了看风若尘,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风若尘早有所料,也没再坚持,帮杨璟穿好衣服,便退到了一旁,眼看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便取了一只灯笼,交到杨璟的手上。
杨璟正好出门,突然停下来,朝风若尘道:“我的刀呢?”
风若尘微微一怔,而后从旁边取过臂甲秦疆,给杨璟戴上,又将勾践刀给他挂上,而后有些犹豫地说道:“那柄木刀...给烧掉了...”
杨璟看着秦疆臂甲上被灼烧的痕迹,再看看勾践刀新配的鹿皮刀鞘,心里也有些惋惜,不由想起那个苗家狼崽子来。
大火烧掉了一切,但却让秦疆和勾践刀如同再度淬火一般,表面都出现了瓦蓝色的烤层,可见杜可丰和那五十名宗师所锻造的这两样东西,是多么的精良。
可惜,越是精良,杨璟心里就越是发堵,因为他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杨璟默默将这种憋屈和愤怒藏在心里,就如同将刀刃藏在刀鞘里头一般,他要将所有的负面能量,全都藏起来,等待面对魏无敌之时再爆发!
而他的头脑也必须保持冷静,如此才能清醒地去思考,如何才能击败魏无敌!
轻轻呼了一口气,杨璟才接过风若尘的灯笼,嘱托风若尘帮忙照看高采芝,这才走向了后衙的地窖。
杨璟对这地窖并不陌生,此时才刚刚过了三月,冬天里存储下来的大冰块都还藏在地窖里头,确实是安放尸首的最佳场所。
虽然对地窖很熟悉,但杨璟还是越走越慢,当他走到地窖口之时,迟疑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推开了一重有一重的门。
地窖的门有棉被和葛布做的夹层,散发着一股冰冷过的霉味,杨璟却有些忐忑起来。
他见过很多尸体,各式各样的尸体,男女老少,完整的,美丽的,残缺的,丑陋的。
在他的专业角度来说,尸体就是尸体,他甚至不想用上面任何一个形容词去附加在尸体二字的前面。
在他的面前,尸体就是冰冷的证据库,里头蕴含了别人无法发现的真相,等待着他却挖掘。
所以在面对尸体之时,他应该波澜不惊,因为冷静理智到极点,脑子里已经开始复习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尸检和解剖流程。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他的心动摇了。
他有些不敢面对,毕竟他无法否认,姒锦曾经是最让他心动的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偏偏又是个连好人都算不上,而且还是自己死敌的女人。
姒锦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很多还是杨璟身边的人,这种仇恨是无法用突然心动这四个字就能够弥补回来的。
明知道两人之间只能是这样的命运,杨璟仍旧感到有些难过,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害死了很多人,包括覆盆子等人!
这种突然涌出来的自我憎恨,让杨璟变得坚决起来,他将这些内心的自我控诉都压下去,藏起来,而后果敢地走进了地窖。
地窖里头的气温很低,散发着冰块的一股淡淡的腥味,一张平整的案桌上,静静躺着凤冠霞帔的姒锦,双手交叠在腹部,脸上没有用白布,而是用她的盖头遮挡起来。
杨璟将灯笼挂在旁边,又点燃了周围的灯盏,透过冰块的折射,整个地窖散发着有些迷幻的光,这些灯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将手掌放上去灼烧,都不会感觉到疼痛一般。
稍显昏黄的光,映衬着满身大红的尸首,周围的气温又低,若换了其他人,便是一步都不敢靠近,然而杨璟是个无神论者,在他看来,人比鬼要更加可怕。
他走到姒锦的身边来,脸色变得严肃,而后掀开了姒锦的红盖头。
虽然只是冥婚,而且还是在被强迫的状态之下完成的婚礼,但杨璟此时看着姒锦,心里仍旧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亲近,仿佛这个如同熟睡了一般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一般。
孙二娘和鹿白鱼都不在身边,杨璟也担心自己会被姒锦或者魏无敌的蛊毒之类的邪术所迷惑,好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经常给他服用蛊丹,又在他身上种下了蛊种。
这种蛊种无法抵御外界入侵的蛊毒,但却能够给杨璟示警,植入的蛊种其实很低级,如果有蛊毒入侵的话,便会瞬间杀死这些蛊种,蛊种就会释放蛊毒,杨璟就会浑身瘙痒燥热,此时杨璟便能够知晓自己是否中了蛊。
他曾经以为这种亲近感,是姒锦身上的气味,在迷惑自己,然而自己身体并没有起任何的反应,说明姒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杨璟叹了一口气,将红盖头掩回原位,吹灭了周围所有的灯,伸出手来,而后又收了回去,将灯笼取下来,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关上地窖的门之时,他却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案桌边上,重新将灯火都点亮!
他掰开姒锦那冰冷的嘴唇,细细查看着她那紧凑的贝齿,甚至将含在口中的珍珠抠出来,用力掰开嘴巴,用指肚抚摸着牙齿的磨面!
杨璟并没有停下,查看了牙齿之后,他仍旧没有放弃,他将姒锦的袍带解开,解开了重重衣服,而后看到了她腹部已经被缝合起来的刀口。
他又将姒锦翻过来,查看了后腰上那个刀口,这些刀口已经被缝合起来,里头似乎填充了香料,虽然气温很低,但还是渗着一些些味道怪异的黑色尸水。
杨璟将尸体侧卧,仔细比量了两个刀口之间的距离和角度等,而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才重新给她穿好衣物,整理好一切,而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风若尘见得杨璟面无表情地回来,甚至没有跟她打招呼,她问杨璟要不要吃些东西,杨璟甚至没有搭理她!
杨璟就这么窝在床上,睡了过去,风若尘夜里来看了好几次,从杨璟那均匀而沉稳的呼吸之中,她能感受到杨璟睡得很沉很沉。
风若尘虽然能够预料得到,杨璟去地窖看姒锦,情绪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事实也证明,杨璟确实很失态,连她都不愿意搭理半句。
但杨璟的熟睡,却又让风若尘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
带着这样的不解,风若尘终究还是在杨璟的隔壁厢房,和衣睡了过去。
待得翌日早晨,阳光洒落在窗台上,清风送爽,鸟儿欢叫,风若尘却被一阵吵闹声给搅醒了!
风若尘连日照顾杨璟,也是累乏到了极点,没想到睡得这么深沉,赶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梳洗,外头便骚乱得紧。
风若尘也顾不上洗漱,走出门外来,便见得杨璟已经穿戴整齐,腰间挂着刀,精气神显然很充足。
“怎么了?”风若尘仍旧有些睡眼惺忪,朝杨璟问了一句,杨璟仿佛恢复了正常,仿佛昨夜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朝左进的院落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
“应该是高采芝那边...先过去看看吧。”
杨璟如此说着,便率先走了出去,风若尘折回房间,将兵刃带上,这才跟上了杨璟。
他们还未走到院落,整个衙门里头已经闹哄哄一片,诸多衙役和官兵,乃至于使节团的护军,都纷纷涌了进来!
杨璟加快了脚步,走到院落之时,早已围满了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启程在即郡主发疯
杨璟之所以蛮不讲理,不惜冲撞那些文官,就是想让使节团赶紧离开,让这些朝廷大官赶紧离开,以免魏无敌殃及池鱼,造成更加不利的政治影响。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高采芝这边还是出了事!
当他和风若尘来到院落之时,早已围满了人,朝廷方面的护卫与大理方面的护军相互对峙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赵京尹和牟子才等人正急得团团转,见得杨璟过来,便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杨大人,您总算是来了,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大理西海侯段智实见得杨璟,同样如蒙大赦,分开诸多护卫,朝杨璟道。
“杨大使,您快进去看看吧!”
杨璟也不多问,走进院落一看,但见得昨日那几个老文官,一个个心惊胆战,内等子虞侯带着内等子们,正围在院落里头。
而院落的当中,高采芝正握着一柄利刃,挟持着昨日那个崇文馆的待制!
此时的高采芝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表情很是狰狞,眼中满是阴狠,风若尘见得这眼神,顿时如遭雷击!
因为高采芝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与毒辣,在某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这女人不是高采芝,而是死去的姒锦!
“难道传说都是真的?”风若尘不由心头发寒,因为她曾经听说过,下葬之时拉垫背的,是非常邪恶的一件事情!
姒锦平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而魏无敌和白观音让高采芝给她当垫背,就是要让高采芝永世不得翻身,就是要高采芝替姒锦去承受炼狱之苦!
而得到了高采芝当垫背的姒锦,则能够从罪孽之中超脱出来,重入轮回,得到投胎为人的机会!
如果高采芝没有被救出来,或许她就真的代替姒锦下了地狱,可高采芝却在最后关头,被救了出来!
如果姒锦不甘心,如果她的冤魂附在高采芝的身上,如何都要拉高采芝当垫背呢?
此时高采芝如同魔怔了一般,无论姿态还是表情,都与姒锦一般无二,很难说她究竟是否让姒锦的冤魂附了体!
而高采芝开口之后,风若尘等人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高采芝连声线和音调都发生了变化,虽然与姒锦的声音有些差别,但也是极其相似!
如果说姒锦根本就没死,而是伪装成了高采芝,这也说不过去,因为地窖里头还躺着一个呢。
如果真是姒锦伪装成了高采芝,杨璟昨夜就应该看得出来,他是绝不可能闷不做声的,必定连夜就找到高采芝这边来,加以求证了。
然而杨璟并没有任何行动,而是一夜睡到了天亮,说明高采芝应该是本尊真身,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只有高采芝被姒锦的冤魂附体这一个结论了!
风若尘等人震惊万分,而高采芝情绪却极其激动,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那崇文馆老待制吓得面无血色,脖颈上滴落血珠,他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这些狗官!休想害我!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要你们滚!滚得远远的!”
高采芝那嘶吼的声音,简直与姒锦如出一辙,随后赶来的刘汉超等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杨璟这么一看,也就明白了过来,许是这些文官们想要催促高采芝启程前往临安,结果高采芝发疯了。
剩下几个文官见得杨璟到来,也朝杨璟投来怨恨的目光,本来高炽的死,就已经让他们的任务蒙上了污点,如今高采芝这个大理郡主如果再出些甚么茬子,那他们可就交不了差了!
这一切可都要怪杨璟啊,如果没有杨璟与郡主夜游洞庭,又岂会闹出这一系列的幺蛾子丑事来!
这些人正要怒骂杨璟,让杨璟收拾残局之时,那边的高采芝也发现了杨璟,她的眼神竟然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杨大使!杨哥哥!你终于来了!你千万不要去洞庭湖,那是我骗你的!那个恶人,那个...那个人...”
高采芝挟持着崇文馆待制,往杨璟这边走了过来,脸色很激动,也很焦急,似乎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一般。
可当她说到魏无敌这个恶人之时,似乎又刻意屏蔽掉了这段记忆,总是想不起魏无敌的样子,脸色又极其难看和痛苦!
“杨哥哥,你救救我娘亲!这些都是坏人!就是他们想要害你!就是他们想要害咱们!我要杀了他们!”
高采芝状若疯狂,时而激动紧张,时而又凶狠毒辣,时而又流下悲痛欲绝的泪水,完全就是个女疯子!
杨璟心里也很是疼惜,高采芝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相国千金,大理的郡主,呼风唤雨要月亮摘星星,可接二连三遭遇到惊吓和悲痛,陷入疯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在刻意躲避那段痛苦的回忆,她在躲避内心失去母亲的伤痛,她用发疯的方式,来麻痹灵魂,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其实发疯,也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机制,那些没发疯的人,无法承受痛苦和抑郁,便只有自寻短见,而发疯的人,却往往能够继续活下去。
高采芝或许正在经历这样的一段过程,而之所以模仿姒锦,或许因为她觉得姒锦很强大,她将自己化身为强大的恶人,才最不会伤害到自己。
而杨璟作为她的标志性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杨璟来发展,杨璟在她的心中,地位无可取代,便是今番来大宋,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进宫,更不是为了玩耍,只是想跟着杨璟罢了。
所以在她的意识里,即便是疯了,她也能够认得杨璟,而且只认得杨璟!
那些个文官见得高采芝竟然认得杨璟,赶忙朝杨璟道:“杨大人,快救救郭待制吧!”
“对啊杨大人,这疯...郡主好像很关心你,你可想想办法吧!”
杨璟见得这些文官手足无措,七嘴八舌的聒噪模样,也赶忙抬起手来,示意他们不要吵闹,而后朝小心翼翼地走向高采芝。
“郡主,你先冷静一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杨璟懂得一些谈判的技巧,就好像你想让一个人放松下来,你必须跟他说,要放松,而不能跟他说别紧张,因为别紧张这三个字带着紧张二字,他听到紧张二字,就会产生不良的心理暗示,从而更加的紧张,无法放松下来。
所以杨璟暗示高采芝要冷静,并利用高采芝对自己的信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然而高采芝却拼命地摇头道:“不!杨哥哥,他们都是恶人,他们都想害你!你带我走吧,带我回大理去吧!我阿爷是大理的相国,连王爷都要听我阿爷的,咱们到了大理,阿爷就会保护咱们,咱们就安全了!”
虽然高泰祥身为相国,却实际掌控着大理命脉,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作为高泰祥的女儿,高采芝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也足以证明,她的心智真的失常了。
杨璟心里虽然疼惜,但脸上却露出微笑来,渐渐靠近高采芝,朝她抚慰道。
“这里是杨哥哥的地盘,谁敢伤了咱们?你先把刀子放下,不然可就把这糟老头子给勒死了,他连打个喷嚏都没力气,怎么伤得了咱们。”
虽然杨璟口口声声糟老头子,但崇文馆的郭待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如今这女疯子郡主只认得杨璟,杨璟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啊!
高采芝听得杨璟这般说,又见得杨璟一脸轻松,不由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看着就要将郭待制给松开,内等子虞侯也蠢蠢欲动,只要她一分神,就能够马上制服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高采芝又拼命摇头道:“不!这老头子不会,但他们会!”
高采芝恶狠狠地盯着内等子和诸多禁军,表情再度狰狞起来,杨璟赶忙摆了摆手,朝内等子虞侯使了个眼色。
“郡主,这里是杨哥哥的地界,他们不敢胡来,你看,他们都听我的,我让他们走,他们马上就走!”
杨璟这么一说,内等子和禁军们也迟疑了起来,那些个文官一个个面面相觑,也有些不知所措,若他们都离开了,郭待制一旦被杀,他们可都有负罪感了。
然而内等子虞侯看了看杨璟,又看了看高采芝,还是率先离开了院落。
内等子一看班直都带头离开了,自然也就离开了,随行的禁军对杨璟本来就服服帖帖,自然也识趣地走出了院子。
那些个文官们一个两个还在嘀咕,似乎还在争执,此时赵京尹走了过来,朝他们低声道。
“还是郭待制的性命要紧,咱们还是信任杨大人的好,否则情况可就不妙了...”
诸多文官闻言,也只好退了出去,杨璟又让刘汉超等人都出去,整个院落也就空了。
“郡主你看,他们可不都走了么,在大宋境内,可没有你杨哥哥办不到的事情!”杨璟呵呵一笑,又朝高采芝走近了两步。
高采芝似乎很满意,毕竟人少了,安全感也就上来了,可她陡然又恼怒起来,朝杨璟道:“你怎么还叫我郡主!我叫你杨哥哥,你该叫我采芝妹妹!”
杨璟也是哭笑不得,朝她点头道:“好好好,采芝妹子,现在你先放了这个百无一用的老头子,杨哥哥再跟你好生说话。”
高采芝显得很满意,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但很快又变了脸色,朝杨璟道:“放了他可以,但我可不去甚么临安,也不见甚么皇帝,我要跟着杨哥哥,到处玩耍,我要带着大宋朝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回去送给阿爷,也送给...送给哑巴娘亲!”
杨璟见得她如此说着,显然她并不承认覆盆子的死去,而是将她留在了大理的记忆之中,仿佛覆盆子并没有随行,悲剧也从未发生一般...
高采芝乃是高泰祥之女,是大理郡主,是今番大理使节团极其重要的人物,虽然西海侯段智实也能全权负责使节团的事务,虽然高采芝是个女儿之身,出使大宋对于大宋人而言,并不太合适,但她的身份地位还是明摆在台面上,毕竟是高泰祥的女儿啊。
这事情杨璟可就做不了主,也不想背这个锅,便朝身后望了一眼,因为他知道,赵京尹以及那些个官员,全都躲在后头,必然将高采芝的话都听到了。
至于高采芝能不能留下来跟着杨璟,便只好看这些官员们如何决定了。
第四百六十章 长子上位虞侯逗留
高采芝突然发疯,让大宋方面措手不及,老文官们更是不知所措,好在高采芝还认得杨璟,可如今他们还是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作为大理实际掌权的相国之女,又是大理郡主,高采芝的身份地位毋庸置疑,今番领衔大理使节团,虽然有些不太符合宋人的礼法观念,但为了西南大局,还是极其重要的一次外交事件。
可如今高采芝却只愿跟着杨璟,而杨璟已经表明态度,根本不愿意回临安,郭待制等人想要早些交差,便只能将大理西海侯段智实以及使节团的其他人给带回去。
虽然段智实乃是大理段氏的宗室,分量也足够,但使节团之中无疑少了实权派高氏的代表人物,如此一来,许多重要的战略布局,就没办法及时进行洽谈和商讨。
然而眼下杨璟将难题抛给了他们,要么让杨璟和高采芝留下来,要么只能任由高采芝挟持郭待制,这个疯郡主喜怒无常,情绪波动极大,发生甚么意外都是随时可能的!
郭待制可是给官家讲经的老人了,深得官家信任,若真要出些个乱子,可就雪上加霜了!
再者,高采芝虽然是郡主,但已经疯了,让她继续进京,也不可能让一个拿刀劫人的女疯子去见官家,所以这些文官窃窃商议了一番,也只能朝杨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高采芝的要求。
见得如此,杨璟也松了一口气,朝高采芝道:“好,咱们不去临安,采芝妹妹就跟在我身边,现在把这老头儿给放了吧。”
高采芝见得杨璟答应下来,也露出欢喜的表情,将那柄刀子递过来:“给你!”
杨璟伸手接过那柄刀,而后将早已被冷汗湿透的郭待制给扯了过来,那老头儿两腿发软就要倒下,杨璟赶忙搀着,其他人才走进来,将郭待制给扶了出去。
内等子们涌进来,高采芝赶忙躲到杨璟的身后,杨璟朝他们摇了摇头,内等子们也就放弃了行动。
段智实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朝杨璟投来询问的目光,意思很明显不过,高采芝如果不在使节团里头,那么一切事务,便只能由他段智实当家做主了。
杨璟深知大理段氏想要重新掌权的心思,为此还让段初荷提前一步进京去了,今番使节团的重任落到段智实的身上,按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但问题在于,大宋想要商谈军事战略合作等大事之时,段智实没有足够的底气拍板决定,还需要高氏的人出面发话。
而高采芝已经疯了,高炽也死了,眼下使节团里头只有一个高文,是跟着高采芝过来见世面的,可他才十几岁,又如何能够担当重任?
也多亏杨璟掺和了高文和高武之间的争斗,使得高文终于感受到高泰祥对自己的父爱,高文是个用心读书的人,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番便跟着姐姐高采芝,来见识大宋的风华。
没想到如今姐姐都疯了,高文起初也是不知所措,可当杨璟朝他投来眸光之时,高文还是主动走上前来。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高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高采芝,后者却歪着脑袋看了好久,眼中满是茫然。
杨璟拍了拍高文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的,你姐姐会好起来的。”
他想了想,还是朝高文低声道:“高文,你应该知道现在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你觉得自己,能担当得起高氏的任务吗?”
杨璟很严肃,完全没有将高文当成十几岁的孩子,而是将他当成了可以商量大事的成熟大人。
高文虽然比其他孩子要早熟,在相国府里的生活经历,也让他比其他孩子更加成熟,加上他读书刻苦,见识也还是有,但想要他撑起这样的任务,而不会受人摆布,实在有些勉强。
然而高文沉思了许久,却抬起头来,满脸坚毅地朝杨璟说道:“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杨璟看着他的眸光,过得许久,这才点头道:“好,有志气!”
听得杨璟的赞赏,高文也有些踌躇满志,但心中到底是没有太多底气,又小心地朝杨璟问道。
“杨大哥,如果生出了我无法应对的事体,该当如何措置?”
杨璟微微一笑,朝高文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便想一想,若是你父亲来应对,该如何去做,你就知道该如何措置了。”
高文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朝杨璟拱手行礼道:“谢谢杨大哥提点,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带着高文,来到了段智实和郭待制以及赵京尹等人的身边。
“这是大理相国高泰祥的长子高文,今番本是跟着过来游历增闻的,眼下情况有变,他作为相国长子,或许不能全权决断,但想要通过他传达意愿,还是不错的,诸位以为如何?”
郭待制等人都是老文官,哪里信得过高文这样的毛头小子,但赵京尹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正是因为高文年纪小,比不得成人那么老辣,两国商谈,大宋才能够多占些便宜啊!
至于段智实,他是大理段氏的人,也想趁着这次出使,争取到大宋朝廷对段氏的支持,说得不人道一些,高炽和高采芝离开使节团,高文这么个小孩出头办事,对段智实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众人都是老辣的人精,相互看了一圈,都看出了彼此眼中耐人寻味的深意,当即便认可了杨璟的提议。
杨璟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只是他并不认为高文就一定会吃亏,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截然不同,他相信高文能够在这次出使之中,快速成长起来!
而杨璟自然也不会相信,想要欺负高文,就能够达到甚么巨大的政治胜利,因为慢说高文,便是整个使节团,都只是明面上的往来,真正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使节团一次性就能够促成的。
想当初北宋与女真缔结海上之盟,共同讨伐辽国,双方之间来来往往,秘密交涉了几年,才促成了这场协议,毕竟这是赌上国家利益的大事,又岂能如买大白菜一般儿戏。
郭待制等一众官员早已亟不可待,既然有了高文这个权宜之计,也就赶紧启程,免得夜长梦多,尤其劫后余生的这个老待制,见得高采芝的眸光,便心里发凉。
高文想与高采芝说几句话,但看了看杨璟,终究还是跟着段智实等人离开了。
见得众人散去,高采芝才拍了拍胸脯,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吐了吐舌头,从杨璟背后走了出来。
杨璟朝她笑了笑,后者却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来,朝杨璟说道:“杨哥哥,以后你能不能把脸蒙起来?”
杨璟见得她双眼汪汪,很是恳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可终究是有些迷惑不解,她为何要让自己蒙住脸?
杨璟摸了摸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手指摸着下巴的胡茬子,杨璟感觉皮肤有些发紧,整个下巴都在隐隐作痛,那是为了求生,强行敲下自己的牙齿,才痛到了现在。
想到这一点,杨璟心中陡然一激灵,终于明白高采芝为何要让他蒙上脸了。
因为杨璟缺了一颗牙,她看到杨璟的牙,就会想起灵魂之中最黑暗的那段记忆!
杨璟不由心中轻叹,接过了丝帕,便将嘴巴给蒙上了。
丝帕上还带着一股幽香,但杨璟心里却充满了怜惜,高采芝受到的打击实在太过沉痛,能不能重新恢复理智,实在让人揪心。
而让杨璟担忧的还有一点,高采芝寸步不离自己,他该如何去布局埋伏魏无敌和白观音?
“采芝妹妹,你先跟风姐姐下去歇息,杨哥哥有点事情要出门去办…”杨璟试探着说道。
可谁想到高采芝顿时炸毛了,朝杨璟厉声哭求道:“杨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你一走,那些恶人又要来了!你不能走!”
见得高采芝就差没抱着自己的大腿,活像一个胆小又神经质的孩子一般,杨璟也只能无奈苦笑。
自己这是决定要跟魏无敌拼命的,眼下多了高采芝这么一个拖油瓶,到时候难免多有掣肘,而且高采芝没甚么自保能力,只怕杨璟到时候会畏首畏尾,必须要尽快解决高采芝的安顿问题才行。
想了想,杨璟便柔声安抚道:“好好好,杨哥哥不走,你先跟杨哥哥回家去吧?”
杨璟认为,夏至丫头的年纪跟高采芝差不多,说不定会有办法,而且家里还有葛长庚的老妻子,这个老妇人也不是简单之辈,能够把高采芝留下,好生照看,自然就是最好不过了。
杨璟与风若尘刘汉超等人走了出去,便见得牟子才和杨敬亭,正领着大队伍,欢送朝廷的接伴官员和赵京尹率领的使节团。
杨璟也不去凑这个热闹,这些人都走干净了之后,他终于可以好好跟魏无敌和白观音算总账了!
李彧已经召集了诸多暗察子,县尉黄乃安将校官吕廷安也派了过来,跟着几十个弓手,贴身保护杨璟的安全。
这些都是杨璟在巴陵的老相识,也信得过,杨璟本不想这么明目张胆,但为了制造声势,吸引魏无敌,这样的排场和守卫力量,还是需要的。
让杨璟感到担忧的是,自己只能对付魏无敌一个,而且还必须尽快恢复自己的体能,否则能不能打得过魏无敌,还是两说之事,而剩下的白观音,只能由风若尘和刘汉超来牵制,没有顶尖高手在身边,成了杨璟的短板。
“若是宗云几个回来就好了…”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可他刚抬起头来,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与使节团大队伍反方向缓缓而来。
杨璟微微眯起双眼,但见得内等子虞侯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杨璟的面前。
“虞侯有何赐教?”杨璟稍稍仰头问道,那内等子虞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别装了,你知道我不会走的,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璟嘿嘿一笑,其实心里有些惊喜,因为他也不太确定内等子虞侯会不会留下来,这一点倒是虞侯冤枉他了。
“虞侯,既是如此,便到寒舍去小住几日吧,请!”杨璟终于有底气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内等子虞侯吐真言
杨璟的宅邸四周早已布满了守卫,里三层外三层,架势十足,经过杨璟的暗中授意,暗察子们也故意时不时显露一些踪迹,更是让人倍感森严。
杨璟这处宅邸本来就地处僻静,也没太多行人往来,明里暗里的守卫力量也就无处躲藏,以致于内等子虞侯都感到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深得人心,在百姓之中的口碑已经听到耳朵流油了,在苗人等少数民族之中也不遑多让,竟然连地方官府都对他如此的爱戴!
杨璟带着内等子虞侯回到客厅,夏至丫头赶忙让人沏茶,奉上时鲜瓜果和糕点。
杨璟起初也有些惊讶,他确实没想到这个虞侯会留下来帮助他,眼下两人坐了下来,杨璟便朝内等子虞侯问道。
“虞侯,本官实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何会主动留下来帮我?”
毕竟这虞侯对杨璟时敌时友,杨璟本以为是赵昀指派虞侯过来试探和考验杨璟,但到了之后又发现,这虞侯明明对自己存在杀心,可又在关键时刻帮助杨璟,这就让杨璟有些迷惑了。
对于虞侯这样的人,杨璟也不想枉费力气去猜测,因为想要对付这个虞侯,实在很难,杨璟更不想将他当成敌人,因为这是赵昀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与他作对,无异于与赵昀在抗衡!
直到如今都没有吐露自己姓名的虞侯,只是掸了掸身上的黑衣,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而后瞥了杨璟一眼道。
“我会协助你,杀掉魏无敌和白观音,但你必须抓紧时间进京面圣。”
“就这么简单?”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杨璟早先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注定没办法成为龙首关大捷的英雄,起码明面上的英雄形象是无法树立起来的,使节团有赵京尹在,杨璟回不回京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虞侯仿佛看穿了杨璟的心思,朝杨璟道:“让你回去自然不是为了使节团的差事,官家深受丹毒侵染,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我想让你回去给官家解丹毒,只要你答应下来,我便帮你杀了魏无敌。”
杨璟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内等子虞侯竟然动的是这层心思!
可杨璟想了想,这活儿可不好接啊!
阎立春和阎贵妃给赵昀服用的并非甚么仙家灵丹,而是简单的生鸦片丸子,阎立春事发之后,生鸦片断了,赵昀自然要承受戒断反应的痛苦!
而根据皇城司的情报,以及杨璟从赵宗昌那里得来的消息,唐安安显然给赵昀找了一种替代品,使得赵昀度过了痛苦的戒断期,但眼下又陷入了另一种丹药的荼毒之中。
且不说杨璟需要现代医疗器械和药品,乃至于卫生环境和条件,才敢用现代西医来看病,单说患者乃是南宋朝廷第一人,坐在龙椅上的赵昀,他就需要好生掂量掂量了。
纵观古今,但凡给帝王将相看病的,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治好了,会让人当成宝贝,供奉在宫里,以防止皇帝有个头疼脑热,而且皇帝还会隔三差五询问养生之道云云,寻找强身健体或者延年益寿的法子。
若是治不好,不管是不是医术水准的原因,也不管是不是客观因素,治病的那个人都不会有甚么好下场,而且很容易牵扯到政治斗争里头。
内等子虞侯愿意帮助自己,杨璟自然是乐得见此的,但如果要用给赵昀看病为交换条件,杨璟可就需要好好思量了。
“虞侯,不是本官妄自菲薄,确实是水平有限,如果连御医馆的齐悬济老神医都没法子,我杨璟哪里敢冒犯官家…”
似乎早知晓杨璟会拒绝,内等子虞侯不冷不热地说道:“杨璟,你该知道,如果没有我帮你,想要杀掉魏无敌,只怕这些虾兵蟹将要死伤很多啊,就你这种伪善的老好人,根本就舍不得这些人因你而死吧?”
虞侯以为自己说中了杨璟的痛处,以为自己可以挑拨杨璟的情绪,可惜他并没有得逞。
杨璟只是呵呵一笑道:“虞侯大人一直对在下存有成见啊,若在下说没有虞侯,也能杀掉魏无敌,虞侯是信还是不信?”
杨璟如此一说,虞侯顿时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了下来,颇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本想着留下来帮杨璟,结果却发现自作多情了。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这个提议咯?”
“并非杨某不愿,实是爱莫能助,就凭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可不敢胡乱给官家看诊…”
得到了杨璟的明确拒绝之后,虞侯哼了一声,朝杨璟沉声道:“杨璟,你可知我为何想杀你?”
见得虞侯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杨璟的手便下意识往刀柄动了动,那虞侯却冷笑道:“就凭现在的你,我劝你还是别动手的好。”
杨璟的小动作被识破,便也就呵呵一笑道:“你也只是想杀我而已,真的敢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现在才说,再说了,虞侯也大可不必留下来帮我了。”
内等子虞侯被杨璟一语道破,也很是怨愤:“若不是官家仁慈,早有嘱托,吾等早就杀了你了!”
杨璟早就猜到,赵昀不可能想杀他杨璟,毕竟杨璟做出了不少功绩,而赵昀正要想杀杨璟,也就不会赐予他男爵的身份,更不会让他巡检地方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官家都不杀我,虞侯大人为何如此这般想要杀杨某?我与虞侯素未谋面,也未曾得罪过虞侯大人啊…”
内等子虞侯见得杨璟一脸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分明懂得如何炼制阎家姐妹那种秘药灵丹,却私自藏匿,让齐悬济无功而返,害得官家日夜受难,为人臣子,你如此大逆不道,足以灭你满门好几回了!”
“吾等内侍执刀当值,官家一直优厚以待,我等见得官家受难,恨不能生吃了你,若不是你与张本灵有同门之谊,你看我杀不杀你!”
杨璟闻言,也是心头一紧,没想到赵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偷偷将罂粟截留下来的事情!
如此一想,杨璟不由倒抽凉气,也多亏自己做了不少功绩,否则赵昀是真不知杀他多少回了!
吞服生鸦片之后,赵昀必定成瘾,成瘾之人一旦发做起来,几乎是六亲不认,赵昀没有杀他杨璟,是杨璟走运,更是赵昀大度!
由此看来,这个理宗皇帝也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昏聩,毕竟他是庶民出身,又被史弥远等权奸摄夺皇权十几年,掌权之后也有过励精图治的勤奋日子,甚至还发动过恢复河山的北伐之战。
如今虽然不复当年的锐气,但赵昀肯定没有昏聩耳聋目盲的地步,甚至于对自己的国家,这个赵昀一直是知根知底的!
从他敢于大胆任用杨璟,便知道赵昀其实还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因为杨璟“出身不正”,而且赵昀直到如今,都没有当面见过杨璟,他却能够不计前嫌,重用杨璟!
这内等子虞侯的傲气,杨璟是心知肚明的,毕竟直到如今,这个虞侯都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却能够忠贞不渝地拥戴赵昀,甚至出于义愤对杨璟产生敌意乃至杀意,便足见赵昀的御人之术了。
杨璟知道鸦片这种东西是要亡国的,虽然私自截留罂粟是为了不让这些害人的东西传播开来,但照着这个时代的逻辑,杨璟是犯了欺君之罪,这是足够让杨璟杀头灭门的大罪了。
“虞侯大人有所不知,那东西是阴冥地狱爬上阳间的东西,若散播出去,不知多少人会因此而沉沦毁灭,杨某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虞侯大人不明药理,认为那是秘药灵丹,也不怪虞侯,既然官家绕过我杨璟,待得此间事了,杨某与虞侯回京面圣便是了…”
杨璟可不是服软,而是一报还一报,赵昀有着如此大气度,仍旧重用他杨璟,且不论这个皇帝如何,杨璟都该报答他的恩情。
那虞侯要的就是杨璟这个态度,见得杨璟这般表态,心里的怨气也就消除了大半,这杨璟总算没有忘恩负义,没有辜负官家的厚爱。
不过他的傲气仍旧是在的,面无表情地朝杨璟道:“还算你识趣,只是你口气未免太大,老夫实在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竟然认为没有我的协助,也能够杀掉魏无敌?”
这事情涉及到杨璟的杀手锏,杨璟本就不想透露太多,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巨响!
“轰!”
杨璟还未起身,内等子虞侯已经飞身出了茶厅,但见得杨璟宅院的后院处,烟火滚滚而起,人声嘶喊,划破夜空!
“糟糕了!”杨璟出来一看,也是心头大骇,身后的高采芝死死抓住杨璟的衣服,刘汉超和风若尘等人倏然出现在杨璟的身边!
“可是那魏无敌和白观音调虎离山之计?”内等子虞侯按住腰间金刚杵,杀气顿时弥散了出来!
杨璟也不多说,快步往后院急奔而去,中途但凡遇到府中下人,便让他们准备水龙和沙土等灭火之物!
到得后院,但见得杜可丰等人已经逃了出来,五十名宗师外加十几名巴陵本土的匠师,正在拼命搬运隔壁匠房的东西!
杨璟见得诸多护卫和暗察子全都涌了进来,赶忙大声下令道:“快帮着把里头的东西都救出来!”
此时杨璟也是吓得魂飞魄散,隔壁匠房里头的东西若被引燃,他的宅邸可就要被炸成一片废墟了!
内等子虞侯见得这些大理国“抢”过来的宗师级匠人,顿时有些恍然,难道杨璟所倚仗的东西,就是这些匠师正在研制的东西?
看着这滚滚冲天的烟火,再想想龙首关上那些铁炮,内等子虞侯再看杨璟四处奔走,组织人手救火,突然觉得,若杨璟真的又造出甚么新鲜玩意儿来,或许真的不需要他这个高手,也能够杀掉魏无敌!
第四百六十二章 宗师制枪严防死守
杨璟见得后院起火,差点波及旁边安放火药的实验匠房,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好在抢救及时,又有大批的护卫人员帮忙救火,这才没让灾难波及开来。
杨璟询问之下,才知道一名本土匠师出于好奇,偷偷进行火药试验,这才引发了爆炸,那名本土匠师当场被炸死,匠房里头协助他做实验的几个匠人也严重烧伤,而杜可丰等人则没有受到伤害。
虽然是匠人擅自行动,又连累了他人,还差点害死所有人,但杨璟还是让夏至丫头拿出财物来,好生抚恤死者家属,尽量做好善后工作。
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让杜可丰和诸多宗师进行研制,杨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没有足够的高手帮助的情况下,杨璟只能研制一些火器,更何况白观音手里头还有一把火铳,想要对付他们,杨璟就不得不依赖于新型的火器。
对于军事或者枪械迷们来说,汉阳造老套筒绝对是一款经典到爆的火枪。
这款枪从清末到民国再到抗日抗战,乃是最为常见的一种老式枪械,虽然优劣都很明显,但胜在制作技术要求并不算太高。
杨璟本想让这些匠师们照着老套筒的设计理念,研制出一款新式火枪,奈何时间太仓促,再加上魏无敌不知何时就会来报复,所以杨璟只能改变了想法。
他想起当初参加过美国西部的一个战争博物馆,里头有一支枪吸引了他的注意,让杨璟喜欢得不得了。
那是一支很有历史的老枪,骑兵型的美式西马龙左轮手枪,大且重,枪管虽然粗糙却又长又重,鼓轮也很大,木质手柄,射程虽然短,精度也不算高,但近距离射杀的威力极其巨大!
杨璟让杜可丰等人研制的,便是这一款老枪,因为工业技术要求并不算太高。
杜可丰等人已经掌握了锻钢技术,在为杨璟锻造臂甲秦疆和唐刀勾践之时,便已经掌握了制造足够强韧的钢材的技术,所以材料本身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而五十名宗师的精心手工制作,诸多零部件也都制作了出来,枪身和弹鼓都已经制作完毕,剩下最大的难题,便是子弹。
一般子弹通常分为弹壳、底火、发射药和弹头四部分组成,宗师们早早便完成了弹壳和弹头的制作,纯手工打磨,质量相当过硬,杜可丰也早已掌握了发射药的配制。
眼下最难的问题便是底火的制作,这个底火就是装在子弹底部铜帽里头,用来引燃发射药的引信。
那个铜帽是软的,枪械的击锤或者撞针的撞击之下,铜帽挤压,会引燃底火,底火从传火口进入弹壳,引爆发射药,从而射出弹头。
杨璟说使用的还是构造最简单的博赛克底火,只有一个传火口,尽可能地降低制造工艺的难度。
由于匠师们无法做到太过精细,所以这支骑兵式的西马龙左轮手枪已经超过了标准规格太多,看起来很巨型,也很沉重。
杨璟为配合使用转鼓式弹仓,子弹也必须制作得大好几号,只是填药量也需要重新计算,甚至于炸膛的风险也会增加很多。
为了预防炸膛,杨璟甚至借鉴柯尔特蟒蛇式左轮,将枪管制作成带有加固的重管。
火药的配制一向是杜可丰的专属特权,是他能够支配诸多匠师的得意之处,只是在大理的时候,为了胜利,他只能无私地分享出来。
好在这些匠师都是痴迷于工艺的宗师级匠人,并没有因为杜可丰已经底牌尽出而看不起杜可丰,反而为了他无私的精神而感到敬佩,由于他们的妻儿家眷也都搬到大宋来,所以他们也就能够忠心不二地跟随杨璟。
有了这五十名宗师再加上杜可丰,底火的研制也在飞速完成之中,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杨璟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支秘密科技部队的存在,将火势压下来之后,便将闲杂人等全部都赶了出去。
因为本土匠师都是刚入门的技师,所以杜可丰并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权限,只是让他们从煅烧硫铁矿,从硫铁矿之中制作出硫酸来,以备配制新型火药。
今次的事故,完全是因为这些本土技师太过好奇,才酿成了悲剧,杜可丰也很是自责,往后自然是要加强这方面的管理和戒心了。
杨璟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来进行试验,虽然他们都是工艺狂人,都想要追求这个时代科技的极致,都渴望能够从杨璟的脑袋里,挖出更新鲜的创意来,但风险就是风险,他们随时会因为追求科技,而付出自己的性命,所以杨璟也不会责备他们甚么。
从后院出来之后,杨璟便让人加强了戒备,而后让刘汉超和风若尘带着大波人马,到县衙的地窖去,将里头的尸首运回来。
风若尘不由想起杨璟去了地窖回来之后,沉睡了足足一夜,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她甚至怀疑,地窖里头那具尸体,或许不一定是姒锦。
她甚至想要掀开那张红盖头,好好检查一番,但风若尘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有些事情也是难得糊涂,又何必太过追究真相,若杨璟想说,他肯定会主动说,若不想说,即便自己去问去查,也没有任何意义。
杨璟的宅邸本来是周文房的别院,地处巴陵县城的近郊僻静之地,就像是一座孤岛,周遭也没有太多可以藏匿的地方,眼下又被暗察子和地方官兵布下了天罗地网,魏无敌和白观音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刺杀杨璟,实在是难于登天。
然而杨璟一点都没有急躁,因为他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一定会来,因为他知道,魏无敌和白观音与他一样,也同样受到了假象的蒙蔽!
小时候常听一个故事,说是老虎本来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拜了老猫做师父,老猫倾囊相授,老虎以为可以赢过师父了,就要吃掉老猫,但老猫却留了一手,并没有把爬树的本事教给老虎,老虎来吃他的时候,老猫就爬到了树上,老虎只能悻悻而归。
这个师父说明了很多道理,有人说是教好徒弟饿死师父,也有人说老虎不懂报恩,也有说老猫从来不信任这个徒弟,否则就不会对老虎留一手。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杨璟只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比师父强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而如今,他也亲身体会了一把,徒弟比师父强,甚至连师父都被骗过去的例子!
正因为魏无敌和白观音也受了欺骗,所以杨璟完全可以笃定,魏无敌和白观音绝不会放过他,这对夫妻一定会再来刺杀他!
当那口棺木从县衙运到杨璟的宅院后门之后,杨璟便让人布置了小小的灵堂,停灵一夜,第二日便让人发丧,将那口棺木,埋在了自己宅院后头的小山坡上,并立起了墓碑。
这里也成了暗察子和官兵,乃至于内等子虞侯重点监控的地方。
杨璟被困在棺材里的时候,几乎耗尽了积蓄起来的体能,身体也暴瘦,眼下守株待兔,正好将身子补起来。
高采芝已经成为惊弓之鸟,便是睡觉的时候,也都会惊醒,每次惊醒都会大呼小叫,又哭又闹。
由于她离不开杨璟,只好与杨璟睡在一个房,她睡离间,杨璟睡在外间,为了避嫌,杨璟还让夏至丫头也搬了进来。
夜里高采芝终于睡着之后,杨璟会跟夏至小声聊天,聊聊高采芝的故事,聊聊杨璟这一路的历险,夏至只是静静听着,深深地被吸引,时不时会说些日常的琐事,待得高采芝惊醒了,便与杨璟一同安抚和照顾高采芝。
杨璟将床让给夏至丫头睡,自己则在蒲团上打坐,平日里饭量也增加一倍,食谱也经过精心的调配,营养均衡,注重补充蛋白质,希望自己的体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
而杜可丰等数十名宗师也在夜以继日地工作,还让杨璟试射了两次,不过效果都不太理想,有一次击锤被炸飞,差点将杨璟的眼睛都给射瞎了。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四五天,可魏无敌和白观音却不见踪影,杨敬亭和牟子才也让人在县城各处布置了眼线,对举止异常的陌生行旅进行跟踪监控。
虽然没能发现魏无敌和白观音的踪迹,但却搂草打兔子,缉捕了不少官府通缉的要犯逃犯,巴陵的百姓们虽然能够感觉到一股肃杀的氛围,但对官府不断缉捕这些危险人物,也是击掌叫好,杨敬亭和牟子才也获得了不少百姓声望。
处于风暴中心的杨璟,日子反而越发悠闲起来,为了让高采芝恢复正常,他也常常带高采芝到院子里头散心。
高采芝自是寸步不离跟着杨璟,她似乎也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怀念,好几次都提出想要回大理。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短期之内他是不太可能再去大理,而高采芝也不愿意跟着别人回去,这件事情也只能留待以后措置了。
杨璟为数不多的私人时间,除了洗澡和上茅房之外,便是每日傍晚时分,到后院小山坡的墓地前坐一小会儿。
高采芝刻意避免这座坟茔,甚至不惜与杨璟分开,在杨璟到后山期间,她便贴着风若尘,并让风若尘带她到后院那座竹楼上,远远地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头墓碑,以及坟前那个略显萧索的身影。
每当这个时刻,高采芝便会流露出一股幽怨的神色,甚至于连风若尘都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起伏。
杨璟通常会在夕阳下山之后,离开墓地,今日也是如此,当夕阳西沉之时,他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墓碑上的字,才转身走下山坡。
远处的夕阳烧着晚霞,映照在人的脸上,仿佛给人披上一层铜皮,杨璟看着不远处那座孤岛一般的宅院,双眼微微眯起,口中喃喃道。
“他们一定会来的…”
而杨璟看不到的某处地方,某人如同刚刚苏醒的冬眠之蛇,阴鸷的眸子,正随着杨璟的脚步,一起,一落,仿佛随时会从阴影之中冲杀出来一般!
夕阳,如血。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圣母设计杨璟反杀
今夜无月,乌云低低压着,淅淅沥沥下着迟到的春雨,杨璟的宅邸迷迷蒙蒙,就仿佛被笼罩在大乌贼喷出来的墨汁里头一般,翘起的飞檐下,古旧的铜铃迎风微微颤动,发出潮湿的响声。
杨璟正在外间的蒲团打坐入定,结束了九个周天运转之后,杨璟渐渐睁开双眸,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来。
此时他才发现,一直描着刺绣底子的夏至丫头,不知何时已经累乏了,和衣斜躺着,内室的高采芝正在沉睡,传来低低的均匀呼吸。
杨璟轻柔地将夏至丫头往床里头挪了挪,帮她脱了鞋子,拉过春被帮她盖好,小丫头下意识抓住杨璟的手,就垫在自己的脸蛋下面。
杨璟见得她甜睡的样子,想起她无微不至地照顾高采芝,又忙里忙外操持着家事,难免疼惜,也不忍抽出手来,只是这小丫头不多时便流出口水来,杨璟满手黏糊糊的,也是哭笑不得。
杨璟只好贴着坐在床边,心里则默默想着魏无敌和白观音可能会施行怎样的刺杀计划。
心里正寻思着,内室的高采芝又开始做噩梦,不断叫唤着:“杨哥哥!杨哥哥救救我娘!救…救救她!”
杨璟赶忙抽出手来,可手上都是口水,正想找块帕子擦一下,可夏至也习惯了高采芝的夜惊,陡然醒了过来,见得杨璟手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另一只手正在整理裤头的样子,她的脸瞬间红了!
“这是你的口水,小脑袋想些甚么东西!”杨璟也是尴尬一笑,用手点了点夏至脸上的口水,后者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蛋更是羞红得滚烫!
杨璟赶忙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内室,这才刚刚绕过屏风,高采芝已经赤着脚跳下床,见得杨璟便扑到了杨璟怀里头!
“杨哥哥,那恶人又来了!他就在外面!”高采芝满脸惊恐地指着紧闭的窗户,声音都在颤抖。
夏至也走了进来,似乎已经习惯了,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便走到窗户前面,用力砸了砸窗户,朝高采芝道:“没事,窗户稳着呢,恶人进不来的!”
高采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蛋贴在杨璟胸前,却又抬起头来,疑惑地朝杨璟道:“杨哥哥,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冰凉?往日可都是暖呼呼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杨璟抓住高采芝在他胸口乱摸的小手,将她轻轻推开来,朝她笑道:“杨哥哥没事,你还是继续说吧,哥哥就在这里守着。”
高采芝却皱着眉头,用力摇头道:“我不睡了,我知道,那个恶人一定就在外面躲着!”
杨璟知道她性子倔,也就不强求,给她披了件衣服,便让她到外间来坐着,夏至丫头看看时辰,便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弄点吃的,这大半夜的,也该饿了。”
杨璟是为了避嫌,才特意让夏至丫头住进来的,如今高采芝黏着他,夏至一走,这气氛可就尴尬了,赶忙说道:“别去厨房了,这大半夜的,弄热食太麻烦,找些糕点,泡个茶,咱们一起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夏至自然知晓杨璟的心思,点了点头,正要出去,高采芝却拉住夏至的衣袖,紧张地摇头道:“夏至姐姐别去了,那个恶人就在外头呢!”
高采芝几乎每天晚上都这般疑神疑鬼,夏至自然不会放心上,揉了揉她冰凉的手,朝她温柔地笑道:“没事的,有杨哥哥在呢,那个恶人不敢来的。”
高采芝说完便出去了,杨璟见得高采芝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只穿着中衣的她,柔软温热的地方都贴着杨璟的肌肤了,实在有些让人燥热,便朝她说道:“采芝你陪我下一局棋可好?”
高采芝打小便琴棋书画,眼下思家心切,听得杨璟这般提议,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着说道:“好啊好啊,我阿爷都要输给我,杨哥哥你可要小心哦!”
高采芝情绪反复也是常态,杨璟呵呵一笑,便摆下了棋局,两人便对坐在外间的小床上,各执黑白,边说着话,便落子对弈。
杨璟对围棋没有太多研究,很快就被高采芝逼得窘迫不堪,一不小心又被屠了一条大龙,高采芝也是棋如其人,棋路霸道蛮横,不讲大局,只求吃子。
眼看着杨璟走投无路,正要弃子投降,房门却突然被撞开来,陈水生脸上全是水渍,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泥巴,显然是摔了几跤!
“大哥!你快来!厨房!夏至…夏至她…”陈水生说到一半便哽咽住,眼泪哗啦啦便落了下来!
杨璟见得此状,心头一凉,整个人都麻了,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抓起桌上的刀,便冲了出去!
他心里不断在懊悔,怎么就让夏至出去,怎么就不听高采芝的劝阻,而夏至说好了不去厨房,怎么还是去了厨房啊!
高采芝本已经红润起来的脸色顿时变白,喃喃着道:“那个恶人…是那个恶人!我就知道他在外面!杨哥哥等等我!”
陈水生赶忙带着高采芝去追杨璟,杨璟哪里顾得高采芝,他一路疾行,但见得宅院闹哄哄乱成一团,暗察子和官兵们四处奔走,刘汉超已经在雨夜中拖枪而走,内等子虞侯显然也追了出去!
风若尘见得杨璟过来,赶忙走出房间,朝杨璟道:“还是别进去了…追击要紧…”
杨璟眉头一皱,朝风若尘道:“你看着高采芝,我进去看一眼便出来…”
风若尘想起杨璟与夏至的情谊,也就不再多说甚么,见得高采芝要跟着杨璟进去,当即将她拦了下来。
杨璟走进房间,但见得夏至丫头趴卧于地,身下一滩血泊,后心处有刀口,应该是被人从正面洞穿了心胸!
灶里的柴火还在燃烧,大锅里咕噜噜冒着水汽,四周地上撒落着一些面条和香葱汤水,以及打碎的碗碟筷箸。
杨璟脚步微微一顿,眸光变得凌厉凶狠,下意识想要往身后扫视,右手本能地想要去抓刀柄,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丫头!你怎地就不听我的话!”杨璟大骂了一句,便将夏至丫头扶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夏至丫头陡然睁开双眸,怀中竟然藏着一只短铳!
“轰!”
一声巨响,烟火喷吐,白烟腾腾而起,杨璟竟然被一枪打中胸口,整个人飞退出去,仰面摔在地上!
外头的风若尘猛然扭头,但见得夏至满脸鲜血,手中一柄短铳还在冒着烟!
“不是夏至!是白观音!”
风若尘也知道短铳的威力,眼见得杨璟被击中胸膛,必死无疑,眼泪唰一下便模糊了双眼!
而高采芝已经歇斯底里,张着嘴巴,睁着双眼,仿佛卡住了喉咙,如何都呼喊不出来!
“快走!”
风若尘是个果敢的女子,眼下杨璟被枪杀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若不带着高采芝和陈水生离开,就会被白观音杀死!
且不说白观音那柄短铳还能不能第二次发射,单说白观音的武功和手段,已经与她势均力敌,正面冲突,风若尘想要取胜也不容易,更何况她还带着高采芝和陈水生两个拖油瓶!
杨璟已死,她绝不能再看着高采芝和陈水生被杀!
陈水生乃是杨璟亲兄弟一般的人,高采芝又是个可怜女子,风若尘此时双臂上,都还戴着高泰祥赠予她的那双黑修罗手套,又岂能让高采芝和陈水生,因自己不够果决而死在白观音的手里!
眼下卫兵四处都是,刘汉超就在不远处,内等子虞侯也已经出去追击,只要自己能够逃离,就不怕白观音跑掉!
她看了杨璟最后一眼,将失魂落魄呆若木鸡的高采芝拦腰抱起,便朝陈水生道:“快跑!”
伪装成夏至的白观音见得风若尘狼狈逃窜,不由哼哼冷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杨璟,眼下已经得手,她巴不得早点逃离,又何必追杀风若尘等人!
她和魏无敌都是老狐狸,早将杨璟宅院里里外外都踩了个透,很多次都只能由魏无敌引开内等子虞侯,她才能够得逞,今番自己再留下来开杀戒,只怕是走不脱的。
所以她快速走过来,连心里早已准备好的狠话都没有对杨璟说,想要对杨璟吐一口唾沫,就离开这个凶险之地。
然而当她嘬起嘴巴之时,一口老痰却卡在嘴里,再也吐不出来!
因为杨璟的身上并无血迹,他的衣服已经被完全轰碎,露出胸膛里头瓦蓝黑漆的一块钢板!
难怪高采芝抱着杨璟的时候,会觉得杨璟的胸口冰凉,没想到杨璟竟然在胸口藏了块钢板!
杨璟也是无奈之举,他明知道自己高手不多,西马龙左轮手枪虽然已经制作出来,但子弹的药量还在不断调试,眼下虽然有了成品,但还没有经过新一轮的试射。
而他明知道白观音手里头有短铳,不可能不做防备,高泰祥原本送了他一件刀枪不入的中甲,不过杨璟已经转送给鹿白鱼了,而且杨璟也不确定那件中甲能够抵挡火枪。
夏至丫头虽然对杨璟很是关心,但对杨璟从来都百依百顺惟命是从,更知道杨璟不愿与高采芝独处,所以夏至绝不会违背杨璟的命令,到厨房来弄吃食,再者,那灶火烧得有一段时间了,锅里咕噜噜冒着白汽,只能是在煮水,煮面根本用不上大锅!
综合种种,杨璟踏入房间,便已经察觉到了猫腻,早早便调整好应对的姿态!
白观音不是蠢人,自然也有可能会想到杨璟做了针对性的防备,但她认为杨璟太过在乎身边的人,夏至更是除了宋风雅之外,最早与杨璟相识之人,甚至于在宋风雅还未正式跟随杨璟之前,夏至便已经成为了杨璟的丫环。
杨璟关心则乱,肯定不会这么冷静,这也是白观音的底气,然而她没想到杨璟会缜密到了这等地步!
当她口中含着一口唾,脸上的血迹都掩盖不住瞬间苍白的脸色之时,杨璟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