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离开石城回到矩州
杨璟并不是沉迷于儿女之情而不能自拔的人,很多时候他在感情方面都保持着理性,因为他想要将精力都放在自己要做的事业身上。
对于这个苟延残喘的朝代,想要做出更多的努力,就不能被男女之情所羁绊。
所以他明知道鹿白鱼等人对自己的心意,自己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就能够抱得美人归,但他都没有轻易踏出那一步。
姒锦的事情已经足够杨璟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一个高采芝,杨璟心里就更是叫苦。
不过他也已经很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是如何都逃避不了的,倒不如趁早解决掉,否则便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名唤地藏的人猿也是受伤不轻,但它那强悍的体质和意志力,以及与常人不同的恢复速度,使得它看起来仍旧很是凶猛,虽然重新穿上了衣物,但那双眸子还是让人感到心寒。
杨璟走进院子里来,高采芝正坐在正房里头,经过一夜之后,她的情绪也缓和下来,恢复了平静。
只是她的双眼红通通的,满脸的倦意,而身边的覆盆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难言的疼惜和愧疚。
覆盆子与高泰祥之间到底有着甚么不可言说的秘密,杨璟已经无法探究,也不想去探究,他只是想过来探望一下高采芝,顺便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罢了。
高采芝或许也意识到杨璟到来的意图,又或许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她也变得成熟起来,又或许覆盆子和父亲高泰祥之间的事情,给了她什么启示。
总之,高采芝好像突然成长起来了一般,对杨璟也是举止有礼,浅谈辄止,稍微寒暄一番,就主动提出,翌日就会出发,追上前面的使节团,继续履行自己的任务。
杨璟本还担忧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得高采芝如此干练利落,也就放心下来。
眼下有些麻烦的事情来了,这也是杨璟来探望高采芝的目的之一,那就是高采芝的意外出现,也让她见到了段初荷!
段初荷跟着杨璟的队伍,偷偷前往大宋,这是段兴智试图寻求大宋官家庇护,以大宋的政治影响乃至于实质性的支持,来对抗大理高氏的手段,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可如今高采芝为了杨璟而溜出使节团,留在石城,却阴差阳错发现了段初荷的存在!
想到这里,杨璟其实也觉得那老僧有些无奈,最后若不是覆盆子的人猿地藏太过强悍,他也不会出手阻止,段初荷也就不会被高采芝等人发现了。所以杨璟不得不探询一下高采芝对此事的态度。
“郡主,您作为大理使节团的监察,擅自离开使节团,终究不合做法,我看这件事情就不要回报大理方面了...”
杨璟自然不可能直截了当说起段初荷的事情,而是旁敲侧击,其实也算是小小“要挟”高采芝一把。
毕竟这个事情是高采芝偷溜出使节团才闹出来的,如果将这个事情报回去,终究是不太好看。
只是杨璟的担心也有些多余,因为此时的高采芝有些心不在焉,这些事情根本就不能牵动她的注意力,漫说她此行不是为了给甚么大宋官家当妃子,便是真的为了进宫,也不会将段初荷视为对手。
她生于王侯将相之家,在相国府长大,耳濡目染之下,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对于段初荷的出现,高采芝不需要花太多心思,稍微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出生在相国府,她才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高傲和自信!
便是段初荷到大宋朝入宫当妃子又如何?便是大理王段兴智果真搭上大宋这条大船又如何,试问谁人能够撼动高氏在大理的声威?
别的不去提,单说高氏在大理掌权百年,根深蒂固,地方领主和势力,乃至于各部首领,对高氏都唯命是从,便是段氏有着正统之名,又联络到大宋的支持,也很难撼动高氏的统治地位。
杨璟见得高采芝没太在意这个问题,也就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只负责将段初荷带到大宋,但如果中途出了意外,他便辜负了段兴智的嘱托。
听说高采芝翌日就要出发,杨璟也提出要派刘汉超护送她上路,毕竟魏无敌已经逃走,杨璟也不敢确定高采芝一路上就是安全的。
不过高采芝拒绝了杨璟的提议,杨璟看着覆盆子和人猿地藏,也就不再多提,与高采芝聊了两句,便走了出来。
杨璟本想去看看韦镇仙,但似韦镇仙这样的人物,杨璟想要收服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即便收服了韦镇仙,自己也不敢大胆放心去用他,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无法做到这一点,杨璟也就没必要去招惹韦镇仙了。
韦镇仙今遭为了截杀杨璟,波及太多的无辜生命,对于郡守府,杨璟总要给个交代,也就只能将韦镇仙这个元凶,交给了高弘义。
至于韦镇仙能不能在高弘义手里死得痛快一些,杨璟也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段初荷有老僧保着,杨璟也安心,并没有去探视,从高采芝那里回来之后,杨璟便回到房中,专心开始打坐。
就如同他想要锻造新刀一般,杨璟终于觉得自己必须拥有足够的个人能力,所以他必须更加卖力地修炼。
如此到了第二日,杨璟早早起来,想要给高采芝送行,然而让杨璟感到意外的是,高采芝和覆盆子等人竟然在昨日下午,跟杨璟见过面不久,便离开了郡守府。
杨璟虽然有些疑惑,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只怕高采芝也不愿让杨璟送她,才走得这般匆忙。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杨璟想着,如此这般也好,终究是放下了心里头的一件事。
在郡守府又留了几天,他们与使节团之间的距离也拉得很大了,在高弘义处置完丧事,过完了头七之后,杨璟的队伍也终于要出发了。
夔虎也已经恢复过来,虽然沉静了许多,但身体无碍,比以往看着更加的隐忍,人猿地藏无疑打击了她的傲气,使得夔虎变得更加的具有凶威!
杜可丰早在前两日便将新刀送了过来,但杨璟并没有看,而是让这柄刀藏在了鞘中,一直养着。
新刀开刃之后,便渴望鲜血,杨璟却没有让新刀出鞘,他要将这股嗜血的刀气,养在刀鞘里头,一道藏势!
虽然新刀只能强忍着好奇,不去端详把玩,但新铸的臂甲却戴在了杨璟的双臂之上。
这套臂甲沿用了魏无敌那套秦疆的工艺,甚至于原材料都没有破坏,只是用新材料将其修复和加固,名字也沿用秦疆之名。
至于新刀,杜可丰与诸多匠师也不敢擅自做主,问过杨璟之后,才正式定名为勾践,取义隐忍,切合藏势,颇得杨璟的欢喜。
郡守府受屠,高弘义也是大发雷霆,这段时间石城守军日夜出动,剿杀各种贼寇,漫说韦镇仙的刺客,便是沿途的宵小毛贼都被扫荡一空,杨璟等人也一路无话来到了大理边境。
关城的官员似乎早就得了赵京尹的招呼,早早守候在关城前头,待得杨璟的队伍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踏过这座关城,便是大宋境内,高弘义也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毕竟郡守府的人是因为杨璟而死,杨璟心里一直充满了愧疚,这一路上也不敢与高弘义如何交谈。
眼下就要分别,杨璟越发开不了口,反倒是高弘义呵呵一笑,豁然大度地朝杨璟说道。
“大人此番回去,定当平步青云前途无量,高某便提早给杨大人道一声贺了。”
杨璟也笑了笑,朝高弘义道:“杨某便谢过郡守了,这许多事情,杨某也很是愧疚,只是...总之,诸位留步吧,青山绿水,有缘自当再会,相信高大人也能够在王都占据一席之地的。”
高弘义知道杨璟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如果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开,漫说在王都混官场,便是石城郡,都未必能够继续掌控下去了。
“保重!”
高弘义与杨璟道了珍重,又给清河郡主段初荷行了礼,这才带着护军离开了关城。
跨过这道关城,往后的一切,可都要仰仗杨璟了。
杨璟目送着高弘义的卫队离开,这才收回了目光,带着段初荷等人,外加五十名匠师以及他们的家眷,队伍仍旧浩浩荡荡,竟然比出使之时规模要更大。
虽然如此这般有些违反规矩,但杨璟并不以为然,因为这些匠师的价值便无可衡量,他带着这些匠师归来,就是要打破常规,就是要创造新的传奇,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关城的守军可比内陆那些个官员要更了解大理方面的情报,或许大宋的官员百姓会大张旗鼓迎接赵京尹,可在边境这里,杨璟才是真正的英雄!
杨璟便在守军们那敬仰的目光之下,越过关城,踏入了大宋境内。
回想起来,自己出使之时,还是料峭寒冬,即将要过年,如今回来却已经是阳春三月,这大宋朝野上下,怕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自己也该收拾心情,迎接新的问题和挑战了。
杨璟等人在关城里头稍作休整,便趁着时辰还早,也就开始继续赶路。
可这才出了关城,便见得打南方来了一支骑队,轰隆隆扬起尘头来,怕有百来人的队伍。
杨璟和刘汉超勒住了队伍,待得那骑队到了前头来,但见得一员骁将跳下马背,赫然便是林文忠之子林勋!
林勋身后乃是林爵,杨璟见得这位暗察子的小档头,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
林爵这段时间显然没有间断过对魏无敌等人的追捕,毕竟是为了杀父之仇。
这小子也越发成熟精干,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更添狠辣和阴鸷,这两兄弟自然是来迎接杨璟的,与杨璟简单地寒暄了一番,便让骑队护送着杨璟的队伍,回到了矩州城。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夜郎不安半道拦截
林勋如今已是从五品的防御使,掌管着矩州地面的事情,由于朝廷给了林文忠一个美谥,承认了林文忠在矩州的功绩,林勋也总算是承袭了父荫,接过了父亲的事业。
再加上白牛教已经被清剿,韦镇仙的人躲入深山,而林爵不断追杀反贼,非但让逆贼们闻风丧胆,便是朝堂之中声名大噪,武林中人更是给了林爵一个花名,人称狼狗子。
杨璟身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自然需要了解各地的情势,与林勋和林爵两兄弟交谈一番之后,杨璟也渐渐皱了眉头。
白牛教总舵被剿灭之后,朝廷也开始大肆取缔和追剿白牛教各地的分舵,难得蒙古人将枪火对准了大理,大宋才刚刚得到喘息之机,却又不得不疲于应付各地白牛教的反扑。
不过总体情况还算不错,若非及时揪出这些白牛教反贼,真让他们准备充足发动起义,对大宋朝廷而言才更加致命。
使节团在大理的所作所为也都传回大宋,赵京尹虽然还未回到临安,但朝廷方面已经传出消息,今番赵京尹进入政事堂为相,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反倒是关于副使杨璟,却没有太多的渲染,也不知有人刻意打压,还是官家别有心思。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担忧,毕竟皇城司有着自己的情报渠道,而内等子也有自己的渠道,自己所有举动,官家赵昀都应该是知晓的。
真正让杨璟感到有些不悦的,是林爵带来的一条情报。
夜郎人早在年前便接受了朝廷的安置,为此林勋还在仙云山左近给他们开辟了农场,并允许他们进入矩州城内交易,而且朝廷提供了不少工作给夜郎人。
但由于夜郎人的出现是在太过突兀,本土居民与夜郎人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夜郎人的警惕和自我防卫意识本来就比较强,再加上他们处理问题的手段很简单,能够动拳头就绝不动舌头,以致于矩州境内冲突不断。
夜郎人算是从地底出来了,也得到了耕种的土地,但他们渐渐有种占地为王的领地意识,除了夜郎人,以及与夜郎人结成了同盟关系的一些少数民族寨子,其他人竟然没办法进入,甚至不能经过那块地方!
杨璟早就料到民族融合并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便是大理这样的多民族融合,也经过了时间和战争的洗礼,才促成了现在的大团结局面。
这里头的分歧太多,加之夜郎人本来就有着属于他们的高傲,在他们看来,夜郎人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朝廷以及汉人不过是侵略者。
而在朝廷官员们乃至所有汉人看来,他们给了夜郎人土地,是展示中原天国的包容,是可怜这些夜郎人。
二者间最根本的归属观念,也造就了眼下这种分崩离析的局面,林勋为了顾及杨璟,并没有说到这个问题,毕竟这是杨璟提出来的方案。
而林爵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是暗察子,而杨璟是皇城司办事,向杨璟汇报哪怕最小的细节,都是他们暗察子的分内之事。
“大人,这些夜郎人已经开始收拢苗侗瑶白,乃至于壮族的人,只要不是汉人,他们都欢迎加入,仙云山成为了他们的根本之地,而且不断往外扩大,许多寨子都加入到他们的‘夜郎国’之中了!”
林爵对这些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很是气愤,当然了,这里头难免有他个人的考量。
因为杨璟从刚才的汇报也听得出来,有不少曾经包庇韦镇仙的寨子,也都加入到了这个大联盟里头,甚至于很多参加个白牛教和韦镇仙叛乱的人,也都藏身其中。
而竹王和大贤者得到了白牛教的兵甲武库,大肆装备士兵,日夜操练,也不是甚么安心受管的姿态。
眼下矩州方面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想要安置这些夜郎人,反倒让夜郎人成为了矩州最大的威胁。
身边的人,包括鹿白鱼等人,其实都有些为杨璟感到不值,便是段初荷这样的人,也都认为杨璟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若没有杨璟,便没有龙首关大捷,可到头来却让赵京尹处处受人敬仰,杨璟非但没有受到杨璟的待遇,沿途冷冷清清也就罢了,反而要面对一大堆问题。
而杨璟心里却很清楚,他受到这样的待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这些麻烦和问题,都是他牵扯出来的。
如果不是杨璟,也发现不了夜郎人的存在,如果不是杨璟提出安置夜郎人,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白牛教一直都存在,但他们并没有叛乱,可杨璟剿灭了白牛教总舵之后,全国各地的白牛教都不老实了。
韦镇仙虽然一直都是地头蛇,但一直也 没敢举旗造反,可如今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表面上看来,如果没有杨璟,自然不会发生这么多麻烦事儿,但这些都是致命的隐患,杨璟只不过是揭开了表面,让这些麻烦暴晒在阳光之下而已。
而杨璟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大宋朝廷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人看到这些问题,看到这些隐患么?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像你杨璟这般,意识到这些隐患会给大宋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么?
难道就只有你杨璟能够高瞻远瞩,难道就只有你懂得未雨绸缪曲突徙薪么?
不,大宋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其实都知道这些问题,但何时揭开这些问题,由谁来揭开,揭开之后如何解决,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而杨璟说是误打误撞也好,说是歪打正着也成,总之杨璟将这些问题都暴露出来,便让朝廷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从长计议了这么久,仍旧没能计较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杨璟却提前引爆了这些问题,当这些问题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之时,那么背黑锅的只能是他杨璟了!
说这些人讳疾忌医,明知道皮囊底下藏着肿瘤,却如何都不愿承认或者正视也好,说他们是遇到危险就埋头进沙子甘当鸵鸟也成,他们终究缺少了杨璟这样的锐气和担当。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就释然了,他本就没有觉得太过委屈,有着这样的心理建设,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点心理负担。
杨璟本想将段初荷先送到临安,但眼下矩州已经乱了,夜郎人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否则竹王便是下一个韦镇仙,而矩州已无法再经受再一次的动乱!
人类就是这么简单而复杂的一个物种,简单到没有甚么能够阻挡他们追求自由的脚步,复杂到他们又能够制定出无数法律来约束别人追求自由。
每个民族都认为自己是主宰,每个民族都有不屈的斗志和热血,但最终都逃不过自然的选择。
并不能说夜郎人已经过时,他们仍旧在不断学习,只要还懂得学习,无论是从朋友身上,还是从敌人的身上学习,就不会被淘汰。
这也是杨璟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夜郎人也讲道理,但没有学会汉人用舌头讲道理,而仍旧停留在用拳头讲道理的层面。
杨璟心里不断思考着,该如何才能说服夜郎人,让他们消停下来,此时队伍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惊叫。
杨璟放眼望去,但见得官道远处扬起漫天尘头,竟然有一大波队伍往这边而来!
林勋微微眯着眼睛,看清楚了情势之后,也是冷哼了一声,身边的护军已经纷纷按住刀刃!
杨璟自然也看得出来,在官道上大摇大摆而来的,正是全身俱甲的夜郎人,而且还是夜郎人中最为高大的洛魔人!
夜郎人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角色分配,耐力极好又能吃苦的洛枝人,心甘情愿成为了后勤和补给的角色,安置区域里头的耕种和生产,乃至于与其他地域的交易,都交给了洛枝人。
而军事和对外威慑,保卫领地和族人的任务,都交给了高大善战的洛魔人。
杨璟举起手来,让林勋的人停下来,按兵不动,便见得竹王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一身黑袍的大贤者,来到了杨璟的面前。
“听说杨大人载誉而归,本王带着夜郎的弟兄们,恭迎杨大人来了!”
数月不见,竹王的官话竟然非常的地道,不过言语之中竟然又恢复了早先那种傲慢,竟然当着杨璟的面,自称王者,这里是大宋的地界,试问你是谁人之王?
不过杨璟可没有跟他打嘴仗的意思,瞥了竹王一眼,而后朝大贤者问道:“尊师可还安好?”
杨璟所说的尊师,自然是宁春郁了。
宁春郁曾经教过一个厉害的徒弟,这个徒弟便是大贤者,而在杨璟的搜意之下,宁春郁负责的是夜郎人的教育工作,眼下看来教育成果还是不错的,虽然竹王仍旧自称王者,但起码官话说得顺溜了。
大贤者自然也知道杨璟的意思,他之所以不理会竹王,是因为竹王敢自称王者,而他向大贤者问话,其实是在挑衅,想知道大贤者如今是否还是夜郎人之中的实际掌权人。
而提起宁春郁,意思再明显不过,因为夜郎人能够得到这一切,都拜杨璟所赐,既然杨璟能够给他们这一切,自然也有法子能够夺走这一切!
大贤者的脸面都罩在黑袍之中,银丝垂落在胸前,她抬起头来,朝杨璟道。
“多谢杨大人挂怀,宁先生安然无恙,临来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杨大人到咱们那里去坐一坐。”
杨璟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待得本官回去稍作休整,去拜会一下宁先生又何妨。”
大贤者也呵呵一笑,但嘴角的笑容却有些诡异,朝杨璟冷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杨大人不如现在就去坐一坐吧,咱们夜郎人素来热情好客,杨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闻得此言,杨璟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林勋唰一声便抽出了刀刃,护军们与洛魔人同时抽出武器,双方眼看着一触即发!
第四百三十六章 骏马何须强绑鞍辔
林勋也没想到,很少主动离开安置地的夜郎人,会在竹王的带领下,来官道这里拦截杨璟,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璟的归程只有地方官府的人知晓详情,竹王的人竟然也能得到消息!
矩州有赵宗昌这位通判在主持大局,林勋才得以腾出手来肃清境内的草寇乱贼,赵宗昌也有着不小的本事,安置夜郎人这件事,便是赵宗昌从中斡旋。
可赵宗昌同样备受争议,听说官家赵昀对安置夜郎人的进展并不满意,赵宗昌的通判位置能不能保住,还是个大问题。
而最近官场上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官家想要将赵宗昌召回临安,不再让他担任地方大员,所以官场上的人也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按说矩州已经是个烂摊子,是个无人敢接手的烫手山芋,可官场上那些老油子却知道,这才是登上高位的最好踏板!
也莫管甚么夜郎后裔,接掌矩州之后,只需将这些夜郎人当成叛贼来剿灭,手头上又是偌大的一场功劳,漫说矩州通判,便是临安府尹也都做得!
林勋也知道赵宗昌的处境,所以很多时候都将差事主动揽过来一些,赵宗昌虽然是通判,但矩州也是他父亲林文忠的心血,他林勋又如何能够看到矩州再承受叛乱之苦!
然而地方官场终究还是被渗透,连夜郎人都懂得买通官府里头的人,竟然连杨璟的归程都能够搞到手!
眼下夜郎人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想挟持杨璟,这可就是大事件了!
杨璟好歹也是副使,赵京尹已经在矩州府衙里头候着,就等着与杨璟汇合,一道回临安复命去,赵宗昌也正是因为要接待大理郡主高采芝等,这才没能亲自过来迎接杨璟。
如果这个时候杨璟让夜郎人给劫了去,事情可就要闹大了!
林勋都能够想到的问题,杨璟不可能意识不到,竹王和大贤者也不可能不清楚此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既然明知道这样的后果是夜郎人无法承受的,那么竹王和大贤者又为何仍旧来拦截杨璟?
杨璟思前想后,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来。
他们之所以前来杨璟这里拦截,恰恰是对杨璟的尊重,因为他们在试探杨璟的态度!
竹王和大贤者都已经笃定了夜郎人无法与汉人和平相处,他们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占地为王的想法,但他们也知道,此时的他们仍旧没办法与朝廷对抗。
但他们也同样在表明他们永不屈服的姿态,所以他们要得到杨璟的保护,他们要知道,杨璟是否还站在他们这一边。
所以这一次,他们是来邀请杨璟,而非劫持杨璟,至于赵宗昌等人会如何看待此次事件,夜郎人并不关心,因为除了杨璟,他们是在信不过任何一个官府的人,这才是对杨璟最大的尊重。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就释然了,他轻轻磕了一下马腹,缓缓来到了竹王的面前。
许是感受到了杨璟身上那股威压,竹王胯下的骏马竟然焦躁不安,不断后退!
竹王也是脸色大变,杨璟在地底世界之时,虽然也打败了竹王等人,但杨璟那时候的武功境界可还是很低的。
然而几个月不见,杨璟从大理回来之后,竟然只凭着身上那股气息,就能够将他的战马吓得连连后退,如何都控制不住?
杨璟并未理会竹王的反应,他往前面探出身子来,而后将手掌按在了竹王的马头上,那匹马顿时安静下来,将马头伏得低低的,很是顺从。
杨璟抬起头来,朝竹王和大贤者道:“这马儿真聪明,我听人说过,懂得低头的马儿,才能跑得更快更远,若昂首挺胸,迟早会被大风吹瞎了眼睛,受到的阻力也就更大呢...”
林勋等人见得杨璟往前,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生怕竹王和大贤者会对杨璟动手,护军们更是剑拔弩张。
段初荷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并未亲眼见过杨璟登上龙首关的城头,在乱军之中追杀敌人的主将,但当她见得杨璟排众而出,气定神闲地抚摸对方马头之时,段初荷仍旧忍不住心神激荡。
当别人在面前威胁你的时候,处变不惊便算是豪杰,可能够安之若素,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如闲庭信步一般洒然写意,这就让人有些佩服了。
当然了,也就因为段初荷并不了解杨璟和夜郎人之间的故事,才觉得杨璟神勇英雄,但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是,即便深知杨璟与夜郎人渊源的林勋等人,都认为杨璟此举太过冒险,却又让人佩服。
因为夜郎人可不是讲交情的人,他们从不跟人讲交情,赵宗昌赵大人对夜郎人算是尽心尽力,非但给他们土地,还给他们粮种,甚至还从江陵府,调拨了一批称为红薯的新作物来给他们栽种。
可这些夜郎人还不是一样对赵通判爱理不理,当安置地的督军们都被驱逐出来之后,赵通判带着几个随从进去谈判,一样被这些夜郎人给赶了出来。
所以在林勋等人,甚至绝大部分汉人的眼中,夜郎人比那些苗人更不讲旧情,更不懂知恩图报。
竹王和大贤者自然明白杨璟的意思,此时的他们想要占地为王,恢复夜郎人的国度,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可他们又不甘被人奴役,虽说赵宗昌并没有将他们当成奴隶,可周遭那些人看他们的目光,仿佛都高人一等。
他们不愿意低着头过日子,更不愿意受人随意欺负,所以他们才展现出强悍的姿态来。
其实他们心里也已经很清楚,只要他们再继续这样强硬下去,赵宗昌被调离矩州,换上其他强硬派的官员,肯定会发兵围剿他们,到时候他们想要将种族血脉延续下去都难。
可他们只能来找杨璟,毕竟是杨璟将他们存在于地底世界的消息给传出来的,杨璟既然将他们带上了地面,就应该对他们未来的生活负责!
竹王并没有说话,但大贤者却开口道:“杨大人所言不错,但你可曾想过这马儿的感受?”
“大人只知道马儿低头能够跑得快跑得远,可曾想过马儿并非生来就是被人骑的,他们从来都不愿戴上鞍辔,更不愿意受人驱使?”
“大人可曾想过这马儿整日负重,内心之中又多少次想要将马背上的主人摔死在地?”
大贤者接二连三的诘问,也让杨璟感到有些发苦,他能够理解,但绝不能够认同,因为一旦认同,便相当于默许了他们的动乱。
杨璟想了想,便解下腰间那柄新刀,朝大贤者道:“这是我新铸的一柄刀,名唤勾践,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柄刀的样子,从匠师交给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将它藏于鞘中,你可明白是何道理?”
对于杨璟的避重就轻,直接转移话题,大贤者显然有些不满,但她曾是宁春郁最为得意的一个异族弟子,她自然也知道勾践的典故。
杨璟之所以提起这柄刀,未尝不是在告诫她,夜郎人并没有占地为王的能力,倒不如卧薪尝胆,隐匿锋芒,徐图发展。
杨璟这样的回答,虽然有些间接和委婉,但作为朝廷的官员,而且还是一方大员,杨璟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对夜郎人负责了。
毕竟杨璟眼下乃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权柄很大,而且又有王命旗牌在身,能够直接调动地方军队,镇压地方叛乱。
若非杨璟顾念旧情,又何必如此循循善诱?
杨璟见得大贤者沉默不语,知晓她被说动了,也不再多说,松开竹王的马头,那马儿很快便退了两步,摇头晃脑,喷着响鼻,仿佛刚刚卸下来数百斤的负重一般轻松。
“你们先回去吧,本官将繁琐事体都措置停当了,会到你们那里走一遭的,但在此之前,你们不得再擅自离开安置地,这是本官对你们最后的忠告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磕了磕马腹,竹王那马儿赶忙推到一边去,竹王自己都没法控制那马儿,大贤者见得此状,只能让开了道路来。
林勋等人见得杨璟在前头开路,也一个个全神戒备,而后跟在杨璟的背后,如履薄冰一般从夜郎人的队伍之中穿了过去。
段初荷从未见过夜郎人,更为见过洛魔人,不由心生好奇,而老僧则两眼放光,如同看到古董一般,不断打量着那些洛魔人。
当他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之后,再看看杨璟的背影,不由又露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来。
杨璟可没理会这些,他适才与竹王和大贤者说话之时就已经感受到,虽然二人被自己暂时说退了,但他们分明没有放下心中的执念。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让夜郎人彻底放弃这个想法,矩州迟早会暴乱,本想着将夜郎人安置起来,让他们成为可观的生产力,也能够充实矩州的人口,将他们当成极好的人力资源来使用。
可谁能想到,夜郎人的安置,仿佛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放在了自己的脚边,往后都只能提心吊胆。
如果不曾将夜郎人带出地面来,任由他们在地底世界蛰伏生存,或者依靠仙云山的自然资源,他们也不会如此快速地恢复元气,自然也就没有作乱的底气。
可如今赵宗昌非但给了他们生产的土地,还给了他们藏身的山林,而红薯这种作物,本来就滥生,夜郎人将之当成命根子一般护理,只怕很快就会成为夜郎人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和支柱。
虽然红薯推广开来是好事,但放在夜郎人手里,可就不是甚么好事了!
杨璟心里思考着该如何解决夜郎人的问题,队伍来到矩州府衙前头都没有回过神来,待得赵宗昌和赵京尹等一大堆人迎出来,杨璟才被林勋的一句提醒给打岔了思路。
“杨大人,杨大人...到了...”
杨璟陡然回过神来,但见得矩州通判赵宗昌,与赵京尹高炽和高采芝等人,已经在府衙前面等着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通判夜谈朝廷新事
杨璟自然不会将段初荷带到府衙这边来,半途之中便让林爵和陆长安带着离开,将段兴智的国书交给陆长安,让他们护送段初荷与老僧,通过皇城司的驿路,提前高采芝等人一步,前往临安。
当然了,赵京尹和杨璟等人还未回京,即便段初荷提前赶到临安,也不可能领先于高采芝,入宫去见驾面圣。
杨璟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只是不想段初荷被发现罢了,毕竟她身边的老僧实在太过厉害,而内等子虞侯曾经与之交过手,这两人便是两头相互敌视的猛虎,只要有其中一方侵入对方领地,势必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杨璟名义上只是枢密承旨,是今番使节团的副使者,但杨璟本身的官职却不小,所以对于赵京尹等人,他也不可能以下官之礼来见。
赵京尹和赵宗昌等人见得杨璟平安抵达,自然也欢欢喜喜,倒是高采芝,因为有了郡守府里头一场意外,也变得沉静和矜持了许多,见到杨璟也不再显得那么亲热。
杨璟也不由有些惋惜,毕竟高采芝就像脱笼的金丝雀儿一般,沿途都该是享受这些个风光的,只是如今却因为郡守府的变故,成了沉默寡言多心事的样子,相比之下,杨璟觉得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相国千金,更加讨喜一些。
毕竟是故地重游,杨璟与赵宗昌也曾经并肩作战,撑起了矩州的重建工作,所以也算是热热闹闹吃了一会接风宴。
赵京尹急着回京复命,与杨璟商议了一番,决定休整两天便上路,杨璟也没甚么理由反对,当天夜里便与赵宗昌秉烛夜谈,将矩州的一些情况都做了沟通。
而杨璟也向赵宗昌求证,官家赵昀是否真的有意将赵宗昌调离,赵宗昌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出了实情。
“本初,我也不瞒你,外头这些个风言风语,其实都是我传出去的...”
杨璟闻言,也不由吃了一惊,有些惊愕地看着赵宗昌,后者早已将房中的奴婢全都屏退,但此时还是谨慎地朝左右张望了一眼,小心将房门关上,这才压低了声音,朝杨璟轻声道。
“本初也该知道,官家从两年前开始,便服用阎贵妃给他进献的丹药,可阎立春在巴陵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丹药便断了,官家便中了头风,整日里头疼欲裂,御医官齐悬济也是想方设法,却终究是于事无补...”
杨璟早该想到这一茬,只有他心里清楚,官家赵昀服的可不是甚么灵丹妙药,而是生鸦片!
这赵昀能够撑到现在,按说早该将这鸦片的瘾给戒掉了,平日里有些个头疼脑热,也是正常的现象,怎地过了这许久,又拿出来说事?
杨璟心里正疑惑,赵宗昌也开口道:“阎贵妃因为这个事情失宠之后,奸宦董宋臣便给官家献上了美人唐安安,这唐安安倒是个奇人,她虽然出身秦楼楚馆,但却懂得一手祖传的茶汤...”
“官家喝了这唐安安的茶汤之后,顿感神清气爽,这头风也去了大半,由是对这唐安安宠爱万分...”
杨璟早知道唐安安便是白牛教的圣女繁花,也就是姒锦的孪生姐妹,作为白牛教出身的圣女,懂得毒术蛊术也就不足为奇,能够调配出这种茶汤,也就不难想象了。
杨璟起初也不明白,这奸宦董宋臣凭什么挤走牟子才这样的清流,甚至将官家赵昀一直宠信的宦官王念恩也给挤走了,如今算是明白过来了。
也难怪董宋臣掌握机速房,对白牛教如此的扶持,原来是得了白牛教的好处,不是他提携唐安安,而是唐安安的茶汤提携了他这个大奸宦!
赵宗昌也知道杨璟乃是皇城司的小头目,个中情由,想必杨璟也早已清楚,便继续说道。
“大人也该知道,官家未登大宝之前,尝过着庶人的日子,也是清苦惯了的,登基之后又遭赵汝愚等人架空,眼下终于执掌天下,倒也励精图治,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可...可最近这段日子,官家有些...有些移情后宫,纵情欢愉,这身子骨也就...”
“总之吧,那茶汤渐渐也不管用了,唐安安便让官家召了不少西域淫僧,进献了不少胡僧药,这些个虎狼之药初服之下,倒也能够重振雄风,然则都是些压榨根底的药物,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杨璟听到这里已经算是明白了,大宋皇帝的身子骨被掏空了,如今怕是有些支撑不下去了,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按说宋理宗不该这个时候死,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查了阎立春,使得这皇帝老儿断了丹药,才导致这皇帝提前见阎王去了?
若果真是如此,只怕这个烂摊子说到底还得他去收拾,杨璟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万一宋理宗真的这么死了,问题可就大发了。
因为宋理宗的儿子们都还没长大,蒙古帝国的贵由虽然回去抢夺汗位去了,但大宋朝北面的蒙古大军可并没有全部撤退!
一旦赵昀提前死了,新君还小,又有奸宦作祟,内宫里头还有唐安安等一众女人等着作乱,大宋必定会迎来新的一轮危机,到时候内忧外患,漫说延续汉人正统,只怕是要提前灭国了!
见得杨璟脸色大变,赵宗昌也知道杨璟想到了其中的要紧问题,当即朝杨璟问道。
“今番官家要调我入京,大人可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吧?”
杨璟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朝赵宗昌问道:“大人与官家...果真是?”
虽然官场之中的人都很清楚赵宗昌其实算是没有名分的王爷,但谁都不敢提起这一节,此时也是事干重大,杨璟不得不向赵宗昌求证一番。
如果真如赵宗昌所言,那么赵昀将赵宗昌调到临安,只怕是想让这个没有名分的兄弟,替他看管这个帝王之家,以免儿子太小,会受人欺负了。
赵宗昌既然能够向杨璟道出这样的隐情,自然是信得过杨璟的,当即朝杨璟点了点头。
杨璟见得如此,心里也有些惋惜,毕竟赵宗昌在矩州根深蒂固,与夜郎人打的交道也最多,对本土望族也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照着如今的势态,赵宗昌被调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一旦换了别人来接任,只怕矩州又要掀起刀兵战乱了!
赵宗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朝杨璟道:“本官也是迫于无奈,若非如此,本官又何尝想要离开矩州,眼下只能让杨大人往仙云山跑一趟,一来安抚夜郎人,莫让他们轻举妄动,二来么,本官也想与大人商议一下,到底谁来接任矩州比较合适...”
杨璟没想到赵宗昌竟然想得那般周全,可见他对矩州这片土地真的生出感情来,或者说,对矩州百姓,甚至于夜郎人这样的居民,都生出了不舍的感情来。
能有这样的官员,对于朝廷而言,是何其幸也,只可惜,赵宗昌终究是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赵宗昌既然提出继任者的问题,那么他自然还是有能力左右这个人选的,官家既然这般信任他,为矩州选一个钟意的继任者,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林勋作为林文忠的儿子,如今又是矩州的防御使,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问题在于,林勋是武将出身,朝廷方面是如何都信不过的,必须要选一个文官才好。
而杨璟认识的文官之中,牟子才是有这个实力牧守一方的,但牟子才已经是江陵府的知府,来矩州实在大材小用,而且会降低牟子才的官职。
杨璟不由想起了杨知县来,这位杨知县与杨璟叔侄相称,对杨璟多有提拔和回护,如果没有杨知县,杨璟也不可能当上推吏,更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绩。
而杨知县早先与牟子才都是朝廷中的耿直清贵,又被下放到地方,接受过基层的磨砺,既有理论抱负,也有实干的能力。
得益于杨璟的帮助,杨知县在巴陵的政绩很是抢眼,当初由于刚刚上任巴陵,不便升迁,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杨知县正好能够来矩州当知州了!
当杨璟将杨知县推介给赵宗昌之时,赵宗昌也不由赞了一句:“杨敬亭贵为清流,骨鲠直言,倒也是个忠义诤臣,然则放在地方上,只怕压不住这些土豪大户啊...”
杨璟没想到赵宗昌竟然还知道杨知县的表字,可见早就听说过杨知县的名号了。
只是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竟然不知道杨知县已经被下放到巴陵县一年有余了!
杨璟也不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借着三分酒意直言道:“大人需知某出身巴陵推吏,实不相瞒,杨知县早先对杨某有过提携之恩,杨某也是举贤不避亲,既然赵大人也听说过杨知县的名号,该知其人中正不阿,眼下又在地方颇有政治,若能主管矩州,想来是不错的人选...”
赵宗昌自然是信得过杨璟的,若在这种大事上还任人唯亲,举荐一些不成气候的人,杨璟也就不是杨璟了,所以对于杨璟的提议,赵宗昌也点了点头,朝杨璟道。
“既是如此,本官便修书一封,让杨敬亭接任矩州,又有林勋在此,杨大人再往夜郎人那处说项一二,让他们安分守己,不得与杨敬亭发生冲撞,想来也就能相安无事了...”
“本官也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些夜郎人,本官也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可这些夜郎人只服你杨璟,这一点我赵宗昌实在不服,却又不得不服,如今有杨敬亭过来,这位算是你的远亲,夜郎人如何都该给些面子,只希望矩州能够从此安定一些吧...”
赵宗昌如此一说,难免有些心酸,言语里头虽然有些嫉妒,但光明坦荡地说出来,反而又给了人一种磊落直率的真诚,杨璟对这位赵通判又有了新的改观。
“赵大人的心意,这些夜郎人迟早会明白的...”杨璟如此安慰着,赵宗昌也只能苦笑一声:“但愿如此吧...”
赵宗昌摇了摇头,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正要询问杨璟明日到夜郎人那处去说项,是否需要带些护卫,此时房门却被撞开了!
那人猿地藏撞破了房门,便往杨璟身上抓来,赵宗昌是吓得脸无血色!
第四百三十八章 秉烛夜谈临危救急
高采芝和覆盆子虽然在郡守府遭遇过杀戮之灾,但追上使节团之后,便有高炽等一干护军的保护,赵京尹这厢也有内等子以及殿前司禁军的拱卫。
抵达了矩州之后,面对赵宗昌等人,覆盆子也将人猿地藏给掩饰起来,让它以佝偻随从的身份跟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免有损大理国威。
白日里杨璟与高采芝等人相见之时,也特意扫视了一眼,见得人猿地藏老老实实,如同一个佝偻老者,竟然连猿猴那特有的不安分都不见踪影,也算是暗自称奇。
然而没想到的是,自己与赵宗昌秉烛夜谈,却让人猿地藏破门而入!
人猿地藏与杨璟还有未能完成的拼死一战,如果说它趁此机会前来攻击杨璟,杨璟也会全力以赴,毕竟对方是个心智只有十几岁的人猿,这人猿虽然带这个人字,但终究是能算猿啊。
不过当杨璟见得地藏的眸光之时,却松开了刀柄,因为他在人猿的眼中感受不到任何敌意,感受到的是哀求!
从白日里的循规蹈矩也看得出来,人猿并没有攻击杨璟的动机,更没有陷入疯狂的前兆,如今它破门而入,眼中还展露出焦急和哀求,杨璟也就放下了敌意。
地藏见得杨璟放下敌意,果然朝杨璟招了招手,而后扭头便走,杨璟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杨璟是知晓人猿根底的,但赵宗昌却并未见过人猿真身,与杨璟交谈到一半,突然有个猴子精撞门进来,朝杨璟招了招手,把杨璟给带了出去,咱们的赵大人也跟见了鬼也似的啊!
虽然明知道杨璟身边都是些奇人异士,没半个是正常人,可眼下见得连猴子精都来找杨璟,赵宗昌表示他心里其实是不太能接受的啊!
不过赵宗昌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而杨璟的速度很快,已经跟着人猿地藏,冲出了府衙,惹得府衙外头的卫兵一阵阵惊呼。
高采芝等人毕竟是大理的使者,又带着大批的扈从和商队等,所以一并安置在了驿馆,为此,赵宗昌还让林勋加派了大量的官兵,将驿馆周围都保护了起来。
赵宗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当即带着人手,循着声响动静,往驿馆这边赶来。
杨璟跟着人猿地藏抵达驿馆之时,整个驿馆已经灯火通明,高炽等人也都围在一个小院子里头,见得人猿领着杨璟过来,高炽赶忙迎上来,焦急地说道。
“杨大使您总算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杨璟这一路上就在想,到底出了甚么急事,能够让人猿地藏放下敌意,来哀求于他,如今环视了一圈,不见了高采芝,又见得连高炽都不敢进这间房,可见里头的人便该是高采芝了!
早先就说过,杨璟对高采芝的印象其实并不坏,再加上高采芝偷溜出使节团,在石城郡等待杨璟,而后又出了袭杀的事情,虽然高采芝也刻意疏远杨璟,但杨璟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此时见得高采芝有危险,杨璟自然不能坐视,当即便推门走进了房间里头。
进得房间,杨璟才松了一口气,因为高采芝正坐在床边,而床上躺着的却是覆盆子!
“郡主,这是怎么了?”
高采芝见得杨璟到来,赶忙从床边站起来,拉住杨璟的袖子便满脸急迫地哭道:“杨大使,你可得救救她...你救救她!”
高采芝也是没办法,其实她一到大宋境内,就开始打听有关杨璟的一切,到了矩州之后,打听到的都是关于杨璟如何如何的神勇事迹,甚至于夜郎人安置到矩州之后,许多人都传说杨璟差点就当了夜郎王。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咒骂杨璟,说是杨璟将夜郎人这些不识好歹的野人带进了矩州,祸害了矩州地方。
不过在高采芝心里,杨璟自然是大英雄一枚,大英雄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好事,尤其她见过一些出来做交易的洛枝人,这些洛枝人就像侏儒一般,身上也没件好衣裳,还要处处受气,着实人见尤怜。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杨璟能将这些夜郎人带上地面,那简直就是活菩萨的功德了。
这天夜里,覆盆子突然呕血不止,高采芝将大理使节团里头的医官都召集过来,可这些医官却一个两个不济事,这大晚上的,她第一个便想起了杨璟。
而且这几天她可是将杨璟的过往事迹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杨璟非但破案了得,医术更是一绝,曾经缔造过起死回生的神迹,更有人传说杨璟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她自然而然便让人猿地藏将杨璟给拖了过来。
杨璟轻轻拍了拍高采芝的肩头,让她冷静下来,而后走到床边,将烛火移到了床头。
但见得覆盆子双眸紧闭,牙关紧咬,眉头紧皱,整张脸都扭曲地挤在了一起,仿佛在半昏睡状态之中,仍旧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嘴角全是血,胸前衣物乃至于被子上,也都是血迹,有些血迹已经半凝固,里头有些血块,应该是从体内咳出来的。
杨璟走得匆忙,也没能带上法医勘察箱,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只能用手掰开覆盆子的嘴巴,想要看看出血的原因。
可他的手刚刚碰到覆盆子的下巴,覆盆子却陡然睁开眼睛,冰冷地盯着杨璟。
杨璟皱着眉头看着她的眼睛,她则死死抓住杨璟的手腕,高采芝知道覆盆子对杨璟印象不好,赶忙在旁边劝说,覆盆子却如何都不松手。
杨璟知道这种状态下,覆盆子应该是凭着本能的坚韧不拔才坚持着清醒,行为举止也都发自于本心之中最直接最迫切的那种执念。
这也侧面反映出,覆盆子的状况实在不太妙,杨璟哪里还会在意他与覆盆子之间的龃龉,为了顺利进行诊查,杨璟便朝覆盆子冷声道。
“如果你还想多看一看你女儿,不想让她在大宋受人欺负,就松手,否则我走了,看谁救得了你!”
杨璟知道这样的紧要关头,如何劝说都没有用,如此霸气的回应,果然取得了极好的效果,覆盆子一想起高采芝,便真的松开了手。
杨璟顺利掰开她的嘴巴,先用干净的手帕,清理了口中的血水血块和伴随着呕出来的一些污物,当他专注于此之时,又是另一番气质,仿佛整个人充满了权威,仿佛覆盆子的命就捏在他的手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直接决定着覆盆子的生与死!
虽然有烛火,但光线仍旧不够,杨璟将覆盆子扶起来,抱在怀里,而后让高采芝将灯火移近一些,调整了角度,用一个小茶匙当压舌板,将覆盆子的舌头压下去,才看到覆盆子喉咙里头的一个大囊肿。
杨璟轻叹了一声,将覆盆子放平在床上,将被子往下掀开,趴在覆盆子的胸口前,听了听心肺音。
这等看诊方式是在有些轻薄,可覆盆子已经四十多岁,又显苍老,房中除了杨璟便只有高采芝,高采芝自然不会认为杨璟有什么非分之想。
听了心肺音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杨璟此时终于明白,为何覆盆子十几年未曾说话,就是因为她的喉咙里头有这么一颗囊肿!
虽然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肿瘤,但通常情况下,如果是肿瘤的话,十几年下来,覆盆子早就死了,不过如果是良性肿瘤,这覆盆子又有其他治疗手段的话,坚持下来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覆盆子可是连地藏都能当成孩子来养的女人,不可用常理来推想揣测的。
杨璟朝高采芝问道:“她是不是经常耳朵痛?有没有经常咳嗽?”
高采芝听得杨璟如此一问,当即便惊愕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经常耳朵痛...”
杨璟知道这是反射性耳痛,但心肺音并没有太大的异常,可见并没有扩散到其他地方。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
“嗯,往常她身体很好的,连小病小痛都没有...”
高采芝的回答让杨璟又有些疑惑了,按照她的说法,那么这个肿瘤应该不是十几年,而是最近才出现的了。
且不管这囊肿是不是肿瘤,按说这囊肿长了这么久,不该突然就会引发大出血,那么是甚么原因引发了出血?
杨璟朝高采芝问道:“这几日她可有异常之处?”
高采芝想了想,便摇了摇头,过得片刻才朝杨璟答道:“除了...除了郡守府那夜受了些许内伤,这几日都好生将养着,并无太大的异常...”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朝那些个血迹观察了一番,见得这些血迹里头竟然有发黑的血块,心里也就明白了。
这些淤血挤压了在体内应该很久了,许是内伤造成的,与喉咙的肿瘤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多亏在郡守府被打伤,算是因祸得福,不然也没办法及时发现喉咙这个肿瘤了。
杨璟平时极少搭脉,但因为修炼了内功之后,对人体经脉也有了长足的了解,这种了解并不是理论上的,而是实际体悟之中的一种感受。
他给覆盆子搭了一下脉,仿佛能够感受到一股股脉动在她体内的运行一般,这种全新的感受,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新奇。
虽然没有探查出什么具体的东西来,但杨璟能够通过脉象,感觉到覆盆子脉搏有力,吐血之后反而有种通畅舒坦的效果。
至于那个肿瘤,杨璟也有些犹豫,如果趁早切除,倒也是不错的治疗方案,但问题在于,没有足够的条件做这样的手术,而且必须切除声带,以后覆盆子便会成为真正的哑巴,而且切除也不是根治,最多只是为覆盆子争取几年的存活时间。
杨璟想到这里,便朝高采芝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她私底下说...”
高采芝似乎也察觉到杨璟话里头的意思,眼中顿时浮现出悲伤之色,朝杨璟哭求道:“杨大使,你一定要救救她!”
杨璟拍了拍高采芝的手背,朝她点头道:“我会尽我所能的,你先出去吧。”
高采芝点了点头,这才满脸担忧地走了出去,这才刚关上门,覆盆子已经睁开杨璟,盯着杨璟,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还有多久可活?”
杨璟迟疑了一番,朝她说道:“如果能切掉声带,你可以再活五年七年,但只能当哑巴...如果不切,多则三年两载,少则一年半载...”
覆盆子想了许久,内心似乎在挣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朝杨璟道:“你出去吧。”
或许这就是她的选择,她在女儿面前沉默了十几年,这才刚刚能与女儿正常说话沟通,却又让她失去声音,与其再成为一个哑巴,陪在女儿身边五年七年,还不如与女儿说说心里话,痛痛快快,能活一天是一天!
第四百三十九章 深夜造访夜郎领地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人二十五岁就死了,七十五岁才埋,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长寿下去,还是轰轰烈烈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是个问题,而且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一个问题。
覆盆子做出的选择无疑是后者,她宁愿与女儿有说有笑,陪伴在女儿身边,与女儿一同见识大宋的繁华,也不愿再当回一个哑巴,即便女儿如何误解自己,都没办法去辩解。
杨璟并不知道她与高泰祥之间 有些甚么爱恨情仇纠葛,也不知道她为何陪着高采芝十几年却从未开口说话。
杨璟更不知道高采芝如何与她达成了谅解,在她吐血之后紧张焦急到六神无主。
总之,覆盆子做出了选择,而杨璟也不会做任何的干涉,事实上杨璟很是羡慕覆盆子,因为能够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并不是对自己和亲人的人生不负责,而是心中仍旧有着对生活的向往。
即便她经历了生活无数苦难,但她心里仍旧存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好,当孤独之时,能够拿出来回味,当抉择之时,能为她生出对抗命运的勇气。
杨璟看着覆盆子很久,而后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好歇息吧。”
覆盆子看着杨璟的笑容,有些愕然,也有些释然,这个对杨璟从未有过好印象的妇人,仿佛从杨璟的笑容之中,读懂了杨璟对她的理解。
“谢谢。”
她如是说道,或许是感谢杨璟为她诊查病情,但更多的,或许是为了感谢杨璟这份理解。
杨璟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去,然而刚刚打开门,便见得泪流满面的高采芝!
原来她一直没走远,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听着!
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高采芝终于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朝杨璟说谢谢。
在她说谢谢的时候,杨璟见得她的笑容,与覆盆子简直如出一辙,如果说杨璟曾怀疑她们并非亲生母女,如今见得这笑容,也该确信了。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走出房间,看着高采芝换上笑容,而后走到覆盆子的床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些甚么。
杨璟轻叹了一声,见得高炽等人正在房外候着,杨璟想了想,便要来纸笔,开了一个方子,无非是黄柏、细辛、没药等中药。
杨璟之所以记得这个验方,是因为他曾经接过一个案子,那嫌疑人已经是喉癌晚期,觉得时日无多,便谋划了一场意外死亡,为的只是给妻女留下一份保险赔偿,这个方子,便是嫌疑人经常服用的方子。
中药有验方的说法,其实很多中药说到配伍甚么的,并不能太过精确地用化学成分去分析,甚么成分针对性治疗甚么,有些配伍其实并没有太多道理,但经验证明就是有效。
这个嫌疑人的方子来自于下乡之时某生产队上缴的偏方,他靠着这个方子多活了十二年,而他女儿正好十二岁,至于是方子的力量,还是女儿的作用,也就不得而知了。
覆盆子也有女儿,而且对高采芝的爱也不会弱于任何人,所以杨璟虽然不敢打包票,心里其实也希望这个方子能够让覆盆子多活几年。
高炽等人也打听过杨璟的来历,只是并没有高采芝那么的疯狂,对杨璟懂得医术也并不算太重视,不过待得高采芝出来之后,高炽还是将方子交给了高采芝。
高采芝却如获至宝一般,马上让人抓药熬煮,仿佛主管命运的神祗给了她一道启示那般兴奋与激动。
杨璟走到客厅的时候,赵宗昌也已经带着护卫来到了驿馆,杨璟自然是一笔带过,有些含糊其辞,只说有人得了病,赵宗昌也知晓是虚惊一场,便与杨璟回到了知州衙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杨璟在房中静静打坐入定,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精气神饱满充沛,他也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眼看在矩州只能逗留两三天,杨璟生怕这途中又会出甚么变故,到时候没法去夜郎人的安置地,也就有些麻烦,横竖睡不着,索性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不需带甚么人手,决定一个人骑马往仙云山去看看。
不过这才走出房门,杨璟便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因为内等子虞侯就等在门口。
“我想自己出去走走,不会出甚么茬子的...”杨璟敲了敲腰间那柄勾践的刀柄,朝内等子虞侯调侃道。
内等子虞侯只是冷哼了一声:“吾等只负责赵京尹的安全,哪里有闲工夫管得你死活,老夫只是想去看一看,你和张本灵那小子的双鱼山宗到底是个甚么去处罢了。”
杨璟只是一笑了之,也不与他置气,倒是朝他说道:“官家不是不准我与道门走得太近么?”
内等子虞侯微微一滞,但终究没有说些甚么,只是朝杨璟道:“别废话了,走吧。”
杨璟见得他表情有异,心里也留了个心眼,因为内等子虞侯的表情分明在说,官家对杨璟与道门之间的态度,似乎又有了变化,莫不成内等子虞侯收到了甚么要紧情报?
眼下陆长安和林爵都护送段初荷去了,杨璟过后说不得要让人联络李彧,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如此才能安心。
当然了,眼下杨璟也是放宽了心,与内等子虞侯到马厩取了马匹,披星戴月便往仙云山去了。
对于仙云山,杨璟已经不陌生,这一路上走的官道山道也都轻车熟路,到了仙云山脚下,却见得不少明岗暗哨,甚至还有不少洛魔人勇士在周遭游弋。
打从杨璟进入仙云山区域之后,便有洛魔人探子如鬼魅一般监视着杨璟二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曾经俘虏的白牛教黑狐旗以及韦镇仙山鼠营的密探和斥候!
按说这月色虽然清凉苍白,杨璟不该辨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可夜郎人的甲衣武器都是来源于白牛教武库,这些密探的身材也与高大的洛魔人不同,所以杨璟很容易也就辨认了出来。
再者,山鼠营和黑狐旗的人行事作风与洛魔人截然不同,杨璟毕竟担任了这么久的皇城司密探头子,对于这些还是有了长足了解的。
不过杨璟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且不说有内等子虞侯护着,便是杨璟只身前来,这些探子想要伤到杨璟也是不容易的。
杨璟带着内等子虞侯一路便来到山门前,这山门经过改造扩建之后,周遭竟然全是防御工事,连拒马和鹿砦都架设了起来,看架势是要防备朝廷官兵的围剿了。
由此看来,夜郎人对官府也是彻底失去了信任,而从这些防御工事的破损程度也看得出来,这里似乎也发生过一些摩擦械斗。
杨璟来到山门前面,探子早早便发出了示警,不多时便有洛魔人的渠帅走出来,见得是杨璟,又让人回去通报,过得片刻,这才放了杨璟进去。
杨璟也不跟这些喽啰如何多嘴,骑马走了一段,这才牵马登上山道,虽然左右前后都有夜郎人跟着,但杨璟也是浑然不惧。
这些人都是知道杨璟的,毕竟没有杨璟,也就没有现在的他们,若非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极度紧张,这些夜郎人说不得也要好生欢迎一下杨璟的。
内等子虞侯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负手于背后,连马缰都没有牵,身后那匹骏马如通人性一般跟着他,就像个听话的孩子。
登上飞升台的白牛圣母真圣殿之后,内等子虞侯也是眼前一亮,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有些违制僭越的嫌疑了!
竹王和大贤者已经收到消息,此时也在金殿前面等着,而那位负责教授夜郎人的老夫子宁春郁,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见得宁春郁,杨璟便皱眉头了。
因为他和赵宗昌的本意是建立矩州的书院,让宁春郁担任教谕,让夜郎人的孩子能够到书院里头读书,学习汉人的文化。
可如今看这架势,宁春郁以及他身边好几个中年儒士,想怕是让夜郎人挟持到仙云山来,专门教授夜郎人的孩子了!
不过看他们脸上的神态以及脸色,在夜郎人这里的待遇应该还是不错的,起码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反而有些矜贵,许是夜郎人也对他们恭恭敬敬吧。
杨璟将马缰丢到马背上,早有夜郎人将马匹牵下去,杨璟便带着内等子虞侯,来到了金殿前。
“宁先生,好久不见了,在这里可住得惯?”杨璟这么一说,自然是试探,若宁春郁是被强迫的,他不介意将宁春郁带回去。
不过宁春郁却笑了笑,朝杨璟道:“谢过杨大人挂怀,老朽在此处还是不错的,这些娃儿们求知心切,读书也勤恳,天赋过人,教书的勾当也很轻松。”
杨璟也笑了笑:“如此便好,难为先生了。”
自打汉朝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在中原大陆上不断发展,至圣先师的地位也愈是高涨,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很高,教书先生在民间自然也是备受尊敬的。
杨璟之所以先与宁春郁寒暄,也有着他的考量,虽然夜郎人无法与外界和谐相处是实际困难,但竹王和大贤者如今摆出战争姿态来,实在太过强硬,很容易便挑起战端,所以杨璟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杨璟在夜郎人取得独立,推翻白牛教奴役的进程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非杨璟大度,竹王此时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大贤者更不可能以如此小的牺牲代价,换取夜郎人的自由。
并非杨璟居功自傲,而是杨璟希望竹王和大贤者看到自己的态度,谁随意破坏和平安定,给百姓带来屠戮,谁就是杨璟的敌人!
见得杨璟如此冷淡,竹王和大贤者果然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毕竟他们刚刚好转起来,族人有土地耕作,孩子能够读书,洛魔人能够正常训练,能够接受外界的诸多新鲜事物,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他们也不想这一切在一夜间便被战火付诸一炬。
但他们骨子里有着不屈的血脉,他们想要展现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只能依靠杨璟去与官府交涉。
虽然竹王和大贤者高高在上,但在杨璟面前,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主动给杨璟打招呼。
“杨大人,有失远迎,失礼了,还是进去说话吧。”竹王如是说道。
然而杨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挪步的意思,竹王顿时皱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章 牵马夜行仙云山间
面对竹王的邀请,杨璟并没有接受的意思,他只是停留在金殿面前,稍稍仰头看着这座虽然黑灯瞎火,但在月光映照之下仍旧金碧辉煌的金殿,仿佛这座金殿已经不再是他曾经攻打下来的那座一般。
夜郎人也知道节省资源,夜里不敢在金殿里头点灯,可见他们的条件也并未充裕到能够随意让领袖享受超然的物质生活。
杨璟看了一会儿,而后朝宁春郁等人说道:“宁先生,这位是从临安来的一位...朋友,想参观一下周遭,如果可以的话,烦请先生带着走一走如何?”
宁春郁知道杨璟与竹王和大贤者要私下交谈,而杨璟特意点明内等子是从临安来的,也让宁春郁等人听出些许意味来。
内等子虞侯也老实不客气,他对地方上的事务从来不感兴趣,这些夜郎人对于他而言,不过是野人罢了,便跟着宁春郁等一众教书先生,自行参观去了。
待得这些人走了之后,杨璟便在金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竹王显得有些为难,朝大贤者看了一眼。
大贤者冷哼了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给吾等脸色看么,坐在这门口都不进去,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杨璟伸展了一下双腿,揉了揉膝盖,也没抬头,朝大贤者答道:“里头乌漆嘛黑的,有甚么好坐,再说了,我要是想进去,何时进去不得?”
杨璟此言一出,大贤者登时愠怒,朝杨璟冷声道:“杨大人这是要用强权压迫吾等咯?”
杨璟停下揉膝盖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瞥了大贤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你们老实一点,还用得着我来压制你们?再说了,你们只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我杨璟在尔等杨璟不过一介狗官,又拿甚么来压你们!”
杨璟的话语倒是有些孩子脾气,但大贤者一听,心里也气恼不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有失地道。
杨璟也是为了夜郎人好,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可外界那些人不想接纳夜郎人,这也是事实,若非那些人看不起夜郎人,整日里寻衅滋事,夜郎人也不会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了。
想要让一个在地底苟延残喘了数百年的民族,突然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其难度也是可想而知,实际情况也并非杨璟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贤者也不想跟杨璟诉苦,如果连这些问题都无法解决,他们夜郎人根本就延续不到今时今日。
杨璟见得大贤者不说话,也懒得跟她计较,当即朝她说道:“你们既然不喜欢出去,那便乖乖缩在这里好了,你们不喜欢赵宗昌,那就给你们换个牧守吧。”
虽然杨璟早就与赵宗昌商量过,让杨敬亭杨知县来顶替赵宗昌,负责矩州事务,重点安抚夜郎人,但此言一出,也不由让竹王和大贤者大吃一惊!
他们已经知道杨璟贵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有着巡检监督地方官场的权柄,但没想到杨璟竟然能随意换一个矩州的一把手!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之所以表现得不近人情,就是要让竹王和大贤者知道,他手里握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权柄,他可以随时左右夜郎人接下来的命运!
夜郎人与外界的本土居民容易发生冲突,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民族融合更非旦夕之功,这些东西无法用外力的硬凑在一起,只能让他们渐渐发生利益上的互通和共赢,让他们认识到只有和平,才能长久发展,只有和谐,才能够互利共存,才有可能让他们摒弃种族偏见,融洽地一同生活。
“过得两日,我还要赶赴临安,但新的知州很快就会调任过来,交割了地方事务之后,赵宗昌便会离开...”杨璟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也没观察二人的表情。
杨璟又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们,今次来的新知州乃是我的同宗叔父,我会让他多加照看你们,但你们也别给他惹事,真要闹得不可开交,朝廷会派人来平乱,本着谁造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的原则,平乱的第一人选一定是我,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跟我打仗吧?”
杨璟说到这个份上,对夜郎人也算是仁至义尽,竹王和大贤者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然是杨璟将他们带到了地面来,并承诺会负责他们的生活,但如果没有杨璟,他们仍旧要受到白牛教的奴役,说不得让白牛教当成炮灰,此时已经死在大理人或者与大**叛军的战场上了。
一个民族想要靠一个异族人的庇护而生存下去,简直就是愚蠢之极的事情,也就是杨璟这个特殊的个例,不似其他汉人那么排斥和歧视他们夜郎人,反而将他们夜郎人平等视之,他们才对杨璟如此的信赖。
“杨大人,不是吾等贪心不足,更不是吾等不识好歹,这个中因由,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是杨大人如果真能做到适才所说的,吾等也一定约束族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大贤者如此一表态,杨璟也就点了点头,最后告诫道:“明白就好,总之这些都是你的族人,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夺回祖先的领地,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就宣扬不必要的高贵和傲气,就宣示自己并不强大的武力,反而引来别人的忌惮,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当然了,如果你们认为眼下你们就有这个能力,能够夺回祖灵之地,我也不会拦你们,但如果朝廷下令让我剿匪,我也只能照章办事,你们该当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与夜郎的弟兄刀兵相见...”
杨璟说到最后,也算是掏心掏肺了,而竹王和大贤者也放开了心中的顾虑,将生产、交易、通路等诸多民生问题,都告之杨璟,杨璟虽然对政务并不熟悉,但见识还是有的,当场便给了他们一些建议。
当然了,这些问题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便是二者之间的冲突,这才是大事件,杨璟又与竹王大贤者约法三章,才算将这件事情敲定了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气氛也缓和下来,大贤者又问起杨艾男,杨璟告诉她已经收了杨艾男当义子,还给他找了活神仙葛长庚当先生,让宗云教他武功,让他到北方见世面去了。
大贤者和竹王听得这些,心里也不免感慨,心说杨璟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足见他对夜郎人的这份感情了。
正说话间,内等子虞侯也由宁春郁等人带着,回到了金殿前面来,杨璟朝宁春郁道。
“眼下这局势,想必老夫子也该知道,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总归会慢慢好转的,宁夫子和诸位教谕先生,便暂且委屈一阵,这些夜郎人其实本心也是向善,先生们若有所需,尽管提出来便是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是默认了这些先生不需再回书院,而是留在这仙云山中教谕夜郎人了。
宁春郁也还好,他本来就看淡了官场,毕生志向便是教书育人,让这些山野之人也能够普受圣人教化,至于在哪里教,其实也没太大的所谓。
而其他先生也有耐不住寂寞的,当然了,并非所有人都有宁春郁这样的心胸,其中两个当场便向杨璟提出,要带着家人回贵州城里去。
杨璟看得出他们提出要求之时的战战兢兢,平日里许是也害怕夜郎人会生蛮地对残害他们,对夜郎人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样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留也罢,杨璟当场便答应带他们会贵州城,竹王和大贤者自然没有甚么意见,毕竟宁春郁可是大贤者的先生,有宁春郁在这里,也就足够了。
大贤者让人将这两位先生的家人都带了出来,杨璟也不再逗留,与大贤者等人告辞一番,便带着两家人离开了仙云山。
这才走到半途,其中一家人的一个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很丑的木偶,在背上迷迷糊糊地问着她的母亲:“娘亲,咱们甚么时候回来?叶儿跟小野猴约好了,过两天到山里抓金龟子呢...他还说要给叶儿和哥哥摸河里的石头...那石头可漂亮了...”
默默走着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背着行囊的父亲却满脸尴尬与羞愧。
杨璟牵着马儿走在旁边,便一直听着那个叫叶儿的女孩子不断说着山里的童趣之事,笑容如夜里的清风一般喜人。
然而那个父亲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但听到女儿说不想回贵州城之时,终于冷下脸来,压低了声音,朝叶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丫头,闭嘴!”
叶儿从未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火气,那小脸顿时皱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得人心疼得紧。
“这或许就是夜郎人目今的真实写照了吧...”杨璟心里如此想着。
小孩子是淳朴无暇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比大人要更加的单纯和洁净,夜郎人本性终究是善良的,而大人将夜郎人视为野蛮的恶魔,想要敬而远之,也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
这个问题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希望时间能够渐渐将这条民族的沟壑填补起来吧。
杨璟也并未责怪那位父亲,只是稍稍慢了些,给他们留些私人空间,倒是内等子虞侯不缓不急跟了上来,朝杨璟道。
“山里头空气还是不错的,用来修炼也好,就是那座房子太碍眼,真的比皇宫还高啊...”
内等子虞侯说出这句话来,杀气顿时大涨,此时那两家人已经走在前头,杨璟不由按住勾践刀柄!
那内等子虞侯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你觉着一刀能杀得了我么?”
杨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内等子虞侯也叹了一声,真诚地朝杨璟道:“你还是别盼着那一天了,真要知道我的身份,怕也只能等你临时前那一天了...”
此时月光如纱,冷冷淡淡地笼罩在杨璟的身上,遍体生寒。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家乡面貌乌烟瘴气
从仙云山回来之后,杨璟休息了一天,养足了精神,翌日便与使节团一道,离开矩州,往临安方向赶路。
临安毕竟遥远,半途停歇也都有地方官府接洽,免不得又是接风洗尘,又是彰显功德,而大理使节团除了朝贡给大宋官家之外,随行的商团遇到心仪的机会,也已经开始沿途买卖,这一路也就走得慢了。
杨璟沿途练功,停歇了便出来走动走动,偶尔给覆盆子查看一下病情,时不时还跟鹿白鱼等人出去看看山水,也算是极其惬意。
眼看着四月未央,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这日也总算是回到了江陵地界,距离巴陵县也就半日的路途。
阔别已久,杨璟心头也是激荡起来,李彧也已经在昨夜悄悄与杨璟见了一面,汇报了一些情况。
岳东驿的驿丞袁维道已经死了,儿子和儿媳时日也无多,干脆离开驿站,趁着有些时日,游山玩水去了,岳东驿正式由皇城司的暗察子接手。
不过白牛教总舵被剿灭之后,各地分舵也警惕了不少,早先还能截获不少情报,为各地剿灭白牛教分舵提供了极大的助力,暗察子们也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但渐渐地,各地分舵由明转暗,连岳东驿的情报传递路线都放弃了,李彧也就不再蹲守了。
杨璟离开之后,皇城司江陵府的一切事务,其实都是李彧在代为署理,如今杨璟终于回来了,李彧也是迫不及待赶过来,与杨璟秉烛夜谈,整整一晚上,才将来往事情都说了个通透。
然杨璟提前让他去调查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没想到官家对杨璟接触道家的态度转变,竟然与北方的大事有关。
如今北方最大的事情,莫过于三月中旬举行的佛门与道家的辩经盛会,至于结果如何,南方这边暂且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并不排除消息灵通的一些人,已经得到了确凿的情报。
江陵府在牟子才的管理下,也是一派生机盎然,百姓多有称颂,巴陵县以及江陵府治下许多试种地瓜的县地,已经开始收获,据说如今临安的许多酒楼,都慕名而来,就为了求购地瓜,回去摆设地瓜宴。
地瓜这东西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胜在新奇,许多人并未见过这等新鲜物种,而牟子才是个有心思的人,自打尝试过杨璟的地瓜宴之后,便照搬了过去。
先是带着地瓜,到江浙一带走了一遭,在文人圈子里头宣扬了一把,这地瓜虽然卖相不好,但白水煮也好,切了煮糖水,甚至于生吃也罢,总之得到了极大的关注。
牟子才早已上书朝廷,今番又让户部和转运司的人一道体验了一把,官家赵昀也很是重视,特派了户部官员到江陵府来检验和巡视,听说地瓜是杨璟发现的,还特地让人带了一些回去,据说准备在一些州府大面积试种了。
这样的局面,杨璟自然是乐于见到的,只是一想到赵宗昌给他透露的隐秘消息,杨璟也就很难再安心了。
据李彧的情报称,奸宦董宋臣与贾似道等**乱朝政,如今蒙古人偃旗息鼓,他们又开始大肆打压主战派,许多人已经开始弹劾远在川蜀的余阶,说他拥兵自重,想要将余阶调回临安述职。
杨璟这一趟西南之行,难得打通了军事方面的关系,江陵府这边有罗晋和陈棋泰等人,矩州方面有吴克敌,夔州路有陈铸,便是大理方面,也都有高通等暗棋,可谓收获颇丰。
北面还有襄樊能够抵挡,可如果余阶被调离四川,西南方便是有再多的暗棋,也失去了主心骨,蒙古人再南下的话,只怕杨璟要前功尽弃了!
杨璟本不想与朝廷上那些蝇营狗苟扯上关系,可董宋臣贾似道等人如果真的敢动余阶,尤其在赵昀身体状况并不明朗的节骨眼上,杨璟也不介意在临安大闹一场!
莫看杨璟是个官场愣头青,但他手里头有皇城司,又掌握着唐安安等人的底细,还有宋慈撑腰,牟子才也在不断联络那些清流文官,底气还是有一些的。
再说了,杨璟今番到临安去,其实也有心要带鹿白鱼去给赵昀看一看病,以鹿白鱼如今的医术和蛊术,便是治不好赵昀的病,只凭着蛊术,起码也能吊着他的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当然了,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只是杨璟听着李彧的诸多情报,心里也在默默计较对策罢了。
既然到了巴陵境内,许久未曾回家的杨璟,自然也是心头火热,与赵京尹说了一声,便带着风若尘鹿白鱼刘汉超和李彧等心腹,骑马先行,想要回家去看一看。
使节团虽然也在巴陵逗留,但杨璟怎么说都是地主,想要提前回去布置安排一下,方便接洽使节团,也是应有之谊,赵京尹自然没有甚么意见。
杨璟也是归心似箭,与鹿白鱼等人策马飞驰,由于鹿头垌的寨子比较近,杨璟也就顺了鹿白鱼的意,先回鹿头垌的苗寨看望鹿老爷子。
女孩子比男人的恋家情节更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另说,鹿白鱼是个未出阁的闺女,眼看着就能见到父亲和妹妹,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
杨璟也算半个苗寨人,自然也是欢喜非常,连风若尘等人,都替他们感到高兴,毕竟杨璟如今已经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也算是衣锦还乡,这可是人生的大乐。
然而到了鹿头垌周遭,杨璟等人便感受到一股不太对头的架势了。
乡道上不断有大车往来,车上都是一根根上好的楠木等木材,一路上都是热火朝天的场面,许多苗家娃子和侗族的小伙,**着上身和双脚,就缠着头巾,好几个人推着满是木材的大车,身子都快趴在地上,拼命推拉着车子,灰头土脸,肩头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
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好些人挥舞着鞭子,正在驱赶这些做工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吆五喝六,竟然敢在素来彪悍的乡民们身上作威作福!
“这是怎么一回事?”鹿白鱼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杨璟等人也勒住马头,扫视着这等令人费解的场面。
此时乡道后头突然传来一声炸喝:“快让开!官差办事,快让开!”
刘汉超想要发话,却见得杨璟摇了摇头,一行人便退到了路边,但见得五六个巴陵县衙役走到前头来,拦住了搬运木头的车队!
“你们好大的胆子!咱们知县杨大人已经明令禁止,不得砍伐鹿头垌的楠木,民间私贩楠木,是要违禁的,知县三申五令,你们却视若无睹,真要反了天去了么!”
杨璟循声望去,也不由笑了,没想到来的还是老熟人,竟然是老捕头王斗,而王斗身边还跟着一个户房的押司,可不正是陈水生这小子么!
如今陈水生穿上文人衫子,怀里夹着个账本,也有些小模小样了,杨璟记得早先调王斗到江陵府去办事了,怎地又回到巴陵来当捕头了?
而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谁又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竟然将苗寨搞得乌烟瘴气?
杨璟心里正疑惑,那车队里头便走出一个人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身子精瘦,体量也不高,但中气十足,步履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拳眼特别粗大,该是个拳脚不错的高手,身边还跟着四五个身手了得的鹰犬儿。
“王捕头,这你可就冤枉人了,咱们都是买卖人,需知买卖自由,这些楠木是不是违禁之物,还有商有量,单说鹿头垌的周大当家签了文书,将这方圆二十几里地的木头都卖给了咱们行脚帮,有根有据,便是到衙门说理,咱们也是不怕的!”
这中年汉子虽然看起来一脸正气,但眼眸里的阴鸷却出卖了他行走江湖的本性。
杨璟不由疑惑了,鹿头垌乃是鹿老爷子当家,何时又冒出一个周大当家来?这人凭什么卖掉鹿头垌的木头?
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苗寨里头的弟兄们可都靠着山林子过活,这些大大小小的树木全都砍光了,单靠着山上那几块梯田,连狗子都养不活,更何况人?
杨璟心里正疑惑,那中年汉子又开口道:“王捕头,知县老爷也只理亏,否则早就拿了咱们到牢里了,王捕头想要顾念旧情,回护鹿家那老不死,也是情有可原,但若要欺负到咱们行脚帮的头上,那可就是看错人了!”
杨璟听得这中年汉子出言不逊,又一副睥睨天下的高手姿态,不由皱了眉头,他口中的鹿家老不死,便该是鹿老爷子了。
寨子出现这么大的变故,杨璟心里也愠怒,但必须要搞清楚事情的始末,才好出手解决问题,杨璟也就拍了拍鹿白鱼的肩头,将她拦了回去。
王斗也是沉得住气的,但陈水生却血气方刚,指着那中年汉子便骂道:“你们这些行脚的狗贼,若不是背地里投靠了白牛教的贼寇,巴陵地界哪里容得你们猖狂!嘴巴放干净点!谁是老不死,你敢骂鹿老爹,我跟你没完!”
“你好歹是县衙的人,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老子可要扭你见官去了!”中年汉子仿佛被陈水生踩住了痛脚一般,而杨璟心里越发不舒服,这白牛教竟然在巴陵搞事情?杨知县和牟子才都干甚么吃的?
李彧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因为昨夜他与杨璟汇报工作之时,并未提及白牛教,事实上暗察子们也确实没有在巴陵发现白牛教的踪迹。
“这个所谓的行脚帮,原本只是江陵府的一个小帮派,纠集的都是贩夫走卒脚夫牙人之类的下三流人物,做些灰色生意,平素里都很低调,并不值得注意,至于白牛教,在巴陵地界是没有的。”
李彧赶忙解释着,杨璟自然是信得过李彧的,至于陈水生为何会指责这些人跟白牛教有瓜葛,许是这些人办事的时候,喜欢扯白牛教的虎皮,做些狐假虎威的勾当罢了。
杨璟这厢想着,那中年汉子已经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些好手便要过来抓陈水生,要扭送到官府去讲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半途见得故人三五
杨璟连蒙古人都打退了,白牛教的总舵都被铲翻了,谁能想到杨璟认为最不可能出甚么幺蛾子的大本营巴陵,竟然还出了这等地痞恶霸!
那看着挺厉害的中年汉子快步走过来,张开鹰爪般的手掌,便往陈水生的肩头抓过去!
此人以硬底子功夫见长,若抓得结实,陈水生的锁骨怕是要断!
刘汉超等人自然知晓陈水生与杨璟的关系,正要出手干预,却见得王斗已经迎了上去,挡在陈水生的前头,与那中年汉子才走了两招,便被一掌打飞,撞在陈水生的身上,二人滚做了一处!
“王捕头!”陈水生将王斗扶了起来,满脸怨恨地朝那中年汉子斥责道:“好你个龚雄野!待我家兄长回来,定让你行脚帮鸡犬不留!”
杨璟也知道陈水生性子要强,从来不会搬出杨璟的名头来仗势欺人,眼下是真的义愤填膺,可见这行脚帮平素里是如何欺压百姓的了。
杨璟心说,抛开自己在巴陵的“威名”不谈,如今他已经是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这可是十足的大官,总该能够镇住这名唤龚雄野的行脚帮恶霸了吧。
然而那龚雄野却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你可知强龙不压地头蛇?清官难断家务事,慢说这是鹿头垌寨子里头的家务事,便是杨璟真在这里,我行脚帮也要让他知道,甚么才叫地头蛇!”
如此不将官府放在眼中,这龚雄野不是猪油蒙了心,便是自信天下无敌手,以为自己一双拳脚已经能够横行巴陵,也真真是井底之蛙!
王斗好歹也是老捕头,又跟着杨璟办过许多案子,岂容这龚雄野羞辱杨璟,当即站起来,抽出腰刀,指着龚雄野道:“杨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山野贼人藐视!”
这官府也有官府的规矩,通常捕头们外出公干,其实都不得随意配刀,许多衙役都只能用棍棒和捕网绳索之类的东西,没有知县老爷发的牌票,也就是没有执行任务的状态,是没办法擅自动用刀械的。
不过王斗是捕头,权柄比其他衙役要大,而且他做事也有分寸,只是这龚雄野欺人太甚,王斗在拳脚上又赢不了,只好动刀子来威慑一番。
然而龚雄野已经是江湖武林中的高手,根本就没把王斗放在眼里,也正是因为他自信武艺高强,才敢如此张狂,所谓艺高人胆大嘛。
见得王斗动刀子,龚雄野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好!就等着你动刀子呢,官府差人竟然公器私用,看我如何扭了你们到官府去讲理!”
龚雄野大手一挥,身边的鹰犬走狗也都摩拳擦掌,可就在此时,乡道远处又传来马蹄之声,尘头中驰来一骑,那人堪堪停住,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哪个是龚雄野!”
一声暴喝之中,尘头散去,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但见得这骑马的汉子穿着岳州军的轻甲,堂堂凛凛,只裹了一条赭色的头巾,脸上一条骇人刀疤,可不正是唐冲么!
这唐冲也是武功不错的汉子,也是苗寨里头对杨璟最好的一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忠勇耿直。
杨璟离开巴陵之时,曾经让唐冲负责联络苗寨和岳州军,没想到唐冲竟然加入了岳州军,看他这身打扮,混得还不错,该是应团里的都管或者虞侯之类的校官了。
陈水生见得唐冲到来,也心头大喜,朝唐冲喊道:“唐叔,你终于来了!就是这些贼人,强占了寨子,祸害鹿老爹,把寨子搞得乌烟瘴气!”
唐冲朝陈水生和王斗点了点头,而后按住腰间的直刀,双眸如电,看向了龚雄野。
“我说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岳州军的军爷,不过某有言在先,这些买卖都是我行脚帮与鹿头垌周大当家商量妥当的,你情我愿,官府管不得,你这个贼配军也管不得!”
唐冲也是苗寨的人,一直看顾着杨璟长大,对苗寨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他早就听说这边的变故,只是军伍里头有纪律,他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如今见得龚雄野果真如此张狂,唐冲也气不打一处来。
“这鹿头垌的头人向来是鹿老爷子,甚么时候冒出个周大当家来!”
龚雄野听得唐冲质问,也冷笑道:“这个你可就要问问鹿老儿去了,他女儿嫁给了周南楚周掌柜,寨子里头一干生意往来,都教给周掌柜处置,周掌柜可不就是大当家了么!”
“周南楚?”满说是杨璟几个,便是唐冲也不知道,鹿月娘竟然真的嫁给了周南楚,更让人惊讶的是,鹿老爷子是昏了头么,怎么可能将寨子交给周南楚这样的人,眼睁睁看着周南楚祸害了寨子!
“休得胡言!鹿老爷子但凡脑袋清楚,也不可能让周南楚这狗东西当家作主!”
唐冲说得此话,陡然醒悟过来,双眸便露出杀机来!
是啊,鹿老爷子脑袋清楚的话,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明,鹿老爷子已经不清醒,或者说,鹿老爷子出了危急的情况!
“周南楚与你们狼狈为奸我也忍了,你们若是对鹿老爷子下暗手,我让你们求死不得!”
唐冲唰便拔出腰间直刀来,龚雄野那厢好手也纷纷从车上抽出暗藏的刀剑,一个两个像模像样,竟然身手都不错,也难怪有这等底气横行无忌了!
龚雄野一抬手,身后喽啰便递上一柄刀来,竟然是宽厚沉重的屠牛短刀,这等短刀想要使出花样来,也需要不少功夫,可见这龚雄野确实有两把刷子了。
“既然你这么横,爷爷不妨告诉你,慢说鹿老东西,侗家那边也开始跟咱们做生意了,周大当家过几日便纳了龙红燕那娘儿们做小妾,往后这一片都是咱们行脚帮的地头!”
“也好教你们知晓,周南楚便是我行脚帮二当家,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天理如是,这女婿当家,自由买卖,慢说官府和岳州军,便是官家来了,也说不得甚么!”
龚雄野已经肆无忌惮,竟然明目张胆地自报家门,把周南楚的底细都抖露出来,显是有恃无恐!
唐冲这厢气不过,鹿白鱼这边更是脸色铁青,她本以为鹿月娘经过了这么多事,会成长,会晓事,会渐渐看清周南楚的为人,没想到鹿月娘嫁给周南楚也便罢了,竟然任由摆布,还为虎作伥!
而让鹿白鱼感到诧异的是,鹿月娘与周南楚往来已久,早已私定了终生,做出这等傻事也情有可原,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龙红燕分明是个聪明姑娘,怎么也受了周南楚的欺骗!
这周南楚到底有些甚么好,都给她们都灌了**汤不成!
唐冲一直在军伍之中,本以为这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峻,说不得要杀到山上去,与那周南楚讨个说法!
唐冲也不是罗嗦之人,手中直刀一抖,踏踏踏拖刀而走,势大力沉便是一记直劈!
那龚雄野倒也讲规矩,端了屠牛短刀便迎了上来,你来我往便过了三五招!
人都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龚雄野的短刀却使得风雨不透,这才十招,已经抹开了唐冲的手臂,若非身着轻甲,唐冲便要挂彩了!
龚雄野一脸泰然与写意,趁着唐冲受伤失神,一脚便踢向了唐冲的心窝!
这一脚要是踢结实了,唐冲少不得被震荡内腑,一口气缓不过来的话,极有可能在龚雄野手里头吃大亏!
“我道是甚么高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吃你爷爷一脚!”龚雄野冷笑连连,眼看着就要踢飞唐冲,后者也是脸色大变,没想到这行脚帮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然而就在龚雄野就要得逞,这行脚帮高手却陡然心惊,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收脚,转身便劈出一刀!
这一刀劈出去,龚雄野已经使了十二分的力气,然而那刀却纹丝不动,竟然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年轻人给捏住了刀背!
要知道他好歹也是江湖武林里头有数的刀手,白牛教被官府围剿,草莽英雄们连带遭了殃,一些个帮派便只能走出深山老林,到市井间来讨生活。
他们便是被潭州那边给逼着流亡到巴陵,没想到巴陵气象不错,财路也多,便靠着周家的势力,组建了行脚帮,眼下也藏污纳垢,招拢了不少狠辣角色,正想积蓄财力粮草,好好做一番大事!
龚雄野本该是二当家,可周南楚有文化有头脑,在本地又有不小的势力,便把二当家的位置让给了周南楚,自己坐了第三把交椅。
行脚帮建立之初,早已开过武林大会,拜会过本地的一些地头蛇,龚雄野更是拳打四方,脚踢六路,一柄屠牛刀震慑巴陵群雄,心里头难免生出一股傲气来。
杨璟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龚雄野其实早就注意到杨璟一行人,但蛇有蛇路,蚁有蚁道,井水不犯河水,他也没想到杨璟会不讲江湖规矩,掺和这样的浑水!
他是个老辣的刀手,深知想要捏住刀背,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这也只能说明,杨璟在武功上,已经彻底碾压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物!
龚雄野心头大骇,浑身紧绷,却是如何都不敢乱动,只是色厉内荏地冷哼道。
“这位兄台,这青山绿水,江湖有江湖规矩,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兄台又何必掺和进来,只要兄台给行脚帮一个面子,往后便是行脚帮的朋友,这出门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不是?”
龚雄野说这话之时,却见得唐冲等人目瞪口呆,眼中满是惊喜,龚雄野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极其不详的感觉来。
此时他终于听得那俊朗年轻人开口道。
“我倒是想给行脚帮一个面子,但行脚帮却一点面子都没留给我啊…”
龚雄野心头一紧,不禁说道:“兄台说笑了,咱们素未谋面,又何来此说…”
杨璟叩指弹了弹龚雄野的刀刃,而后呵呵一笑道:“咱们却是没见过,但我听说有人要让我杨璟看看甚么叫地头蛇,本官也是很好奇啊…”
“杨璟…你就是…你就是杨璟!”龚雄野当下就有些发软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太岁头上莫要动土
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一直在道旁围观的人,竟然便是杨璟!
行脚帮想要在巴陵立起山头,自然要将本地的势力情况都弄个一清二楚,还要四处拜山头,与那些地头蛇都通过气儿,能震慑就震慑,能收拢就收拢,不能收拢也要好生结交。
杨璟在巴陵俨然已经是平民英雄那般的人物,如今大宋使节团帮助大理人取得龙首关大捷,打退了蒙古人,必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朝野上下早已传遍了,龚雄野自然也是清楚的。
不过杨璟只是副使,朝廷又有心拔高赵京尹,维护朝廷颜面,总不能让一个胥吏出身的杨璟,一步登天,难道朝廷苦心栽培了几十年的封疆大吏,竟然还不如一个苗寨里长大,干仵作和推吏的杨璟?
除了朝廷高层以及西南边境上的百姓,中原内陆的老百姓和舆论,其实都没有太过了解杨璟在大理的功绩。
而龚雄野了解到的情况是,杨璟破案确实了得,好像与江陵知府也有着不浅的交情,但功夫却不甚了了。
然则杨璟此时出手,龚雄野就如同置身于怒海狂潮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就无力抵挡!
他已经算是武林中有名有号的好手,可面对杨璟,竟然被杨璟的眸光和气度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龚雄野是如何都想不到,杨璟竟然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这种武功可不是拳脚上的花活儿,而是发自内里的浑厚!
不过他走南闯北,好歹也打出一身名头来,屠牛刀被杨璟死死钳制,这说话的空当却使了个小心眼儿,收回手来,袖口一抖,便是一根煨毒的龙尾刺,闪电般攘向杨璟的肚腹!
龚雄野确实算是高手,但杨璟踏入金关玉锁三重境,又正日修炼血脉论,藏势更是改变了他对武道的理解,此时根本就不理会那毒刺,一把扼住龚雄野的领子,如丢沙包一般把他掼了出去!
身后那些个好手也是见多识广,哪曾见过三当家如此狼狈,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当下便萎靡了,想要接住龚雄野,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三五个人!
这些人可都是有眼力的,知晓不敌,扶起龚雄野便想逃走,可刚刚转身,便见得刘汉超如冰冷的雕塑一般阻拦了去路。
与杨璟那内敛温润的浑厚气息不同,刘汉超可是战阵上百人不敌的骁勇杀将,浑身血腥,杀气腾腾,那刻意隐忍的眸光,如寒风中的冰刀一般,让人望而生寒!
龚雄野终于知晓踢到了铁板上,暗中使了个眼色,就要四处作鸟兽散,走脱得一个是一个,起码还有人回山里头报信不是!
然而鹿白鱼早已按压不住,风若尘和李彧等一众随从又有骏马倚仗,龚雄野一等贼子,哪里走得脱!
鹿白鱼甫一现身,那些个拉车的苦哈哈顿时围了上来,仿佛见到了重生的希望一般。
唐冲和陈水生、王斗等人更是激动万分,谁能想到杨璟竟然提前回到了巴陵,而且还出现在这里!
若非杨璟出手,他们可都要在龚雄野的手里头吃大亏了!
“杨大哥!”陈水生虽然已经在知县衙门当差几个月,为人勤恳又向学,衙门里头的人也都照顾着小子,虽然成熟了不少,但见得杨璟出现,还是满怀委屈。
杨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着勉励道:“水生啊,还是混得不错的嘛。”
陈水生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又忿忿地看着被刘汉超拿下的龚雄野,朝杨璟道:“要真混得不错,也就不会被这些恶贼欺负了!”
杨璟往龚雄野那处扫了一眼,后者不由打了个激灵,杨璟也不与他计较,知道唐冲话不多,朝他点了点头,唐冲却抱了抱拳,毕竟已经是军伍里头的人,知道杨璟位高权重,唐冲也多了一些顾忌。
“杨推…杨大人…”王斗是喊惯了杨推吏,刚一开口便察觉不对,眼下杨璟的官职比知县杨敬亭都要高,江陵知府牟子才见了杨璟怕是都要平辈论教了,他又岂敢再称呼杨璟推吏啊,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刮子了。
杨璟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笑着拍了拍王斗的肩头:“王捕头,怎地不在江陵府办差,又回巴陵来当捕头了?”
王斗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叹了一声道:“也是一言难尽,俺是个下作人,哪里当得杨大人挂怀…”
嘴上虽然这般说,但杨璟并无架子,身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却仍旧能够同以往那般对待他们这些衙役,王斗心里早已感受到异常温暖了。
杨璟也不多问,指着龚雄野等人,朝王斗道:“这事情可真如他所言那般不堪?这伙行脚帮在巴陵多久了,叔叔怎地也不管管?”
杨璟这么一问,王斗可不得不为杨敬亭辩解了,毕竟杨知县这段时间的功绩,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人有所不知,早先为了防范白牛教散入巴陵,知县老爷联合岳州军的罗晋指挥,还有提刑司的陈棋泰大人,再加上县尉黄乃安等诸方势力,严防死守,一直在江陵府周边奔波…”
“知府大人和杨知县也组织人手开垦,这些苗寨里头的人,原本也都是被征召了开垦荒地的,红薯也渐渐推广开来,非但牟知府,便是杨知县,也往周遭县府跑了好几趟,都希望大家能够推广红薯,忙得是屁股不沾座…”
“早先杨知县想要在鹿头垌垦荒,但与鹿老爷子商议了一番,苗人认为破坏山林,会惹怒山神,也就作罢了,诸多青壮便应征到别处去开垦,那也是给付工钱的,鹿老爷子和侗寨龙须土司,也出了不少人力。”
王斗说到此处,不由忿忿地瞪了龚雄野一眼,而后继续说道。
“若非寨子里头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以苗人和侗人的彪悍,也不至于让这些狗东西得了便宜!”
“杨知县也是最近才知道了这个情况,因为没有人手,便把我调了回来,我和弓手小校官吕廷安潜入里头一查,才知道这甚么行脚帮已经跟周南楚勾搭在一处,可周南楚确实是鹿老爷子的女婿,如今龙须土司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也同意将女儿龙红燕许给周南楚做妾!”
“鹿老爷子已经卧病在床,据说已经不晓事体,寨子里头的事情都交给周南楚来当家作主,咱们确实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可惜,当初舍不得开垦,眼下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唯利是图的狗贼,将山林砍伐得七零八落!”
杨璟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很难看,王斗也有些说不下去:“还有…”
“还有甚么?”
“还有龙红燕龙姑娘…据说早先是这行脚帮的大当家看上了龙姑娘…那周南楚到龙须土那里说项,说是愿意纳龙姑娘妾,这样的话就免了行脚帮大当家垂涎…”
杨璟不由有些诧异,毕竟侗家人连岳州军都不怕,龙须老爷子联合鹿老爹,一同抵抗当初罗晋的欺负,那是多么有血性的行为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一来,寨子里的青壮都应征开垦去了,二来…二来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些行脚帮的狗贼遍布巴陵,但凡是下作勾当,都加入行脚帮寻求庇护,无非都是些蟊贼喽啰,可就是这些人,三天两头到寨子里里骚扰,今儿放一把山火,明儿来偷鸡摸狗,还…还专门祸害寨子里的丫头们…这些人居无定所,聚起来作恶,分赃了就散入民间市井,老土司想要发火,也找不着人啊!”
杨璟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见得鹿白鱼满脸悲愤,又看了看那些拉车的苗人,此时才发现,这些苗人都上了岁数,里头竟然还有妇人,如男人般赤着身子,胸前耷拉着松弛的水袋一般的胸脯,已经不知羞耻,眼中麻木不仁,就像被奴役的牛马!
杨璟朝李彧道:“你赶回去,让内等子虞侯带着内等子和那些殿前司禁军快马赶过来,赵大人若问起,你就说发现白牛教余党便是,另外,让江陵府所有暗察子弟兄停下手头工作,把行脚帮给我揪出来,宁杀错莫放过,我要让他们鸡犬不留!”
李彧自是领命,王斗却是脸色大变,若杨璟把这个活儿给干了,杨知县脸上需是不好看啊,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虽然杨知县也刚刚知晓这个事情,便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可杨璟如此雷厉风行,倒显得杨知县毫无作为,要让杨璟来擦屁股了。
“大人…要不要小的回去县衙,把吕廷安的弓手都给调过来?”王斗也不敢直言,只是提醒一下杨璟,这件事毕竟在巴陵,多少要让杨知县也参与进来。
杨璟自然明白,不过他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对付这些人,有殿前司的禁军便足够了。”
王斗一听殿前司禁军,也是心头发冷,不敢再说些甚么,而风若尘却朝杨璟道:“宁杀错莫放过会不会严厉了些?这些加入行脚帮的,许多都是贩夫走卒,只是寻个托身庇护的靠山,未必都会作恶的…”
风若尘早已是老江湖,又岂会不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她是怕杨璟闹得太大,要落人口实,毕竟朝廷里想要整治杨璟的人可多了去了,杨璟不得不小心一些行事。
杨璟却摇头道:“不用,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效果,若不好好整饬一番,这些人哪里知道害怕,还当真以为巴陵是好撒野的地方呢!”
风若尘此时才醒悟过来,巴陵乃至于江陵,可都是杨璟发迹的地方,算是杨璟的家乡,如果连家乡都无法整理清楚,随便跑几个所谓江湖高手就能拉帮结派,杨璟又何来威严可说!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再多说,李彧自顾离开,快马加鞭去请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密令一发出去,暗察子势必要将整个巴陵掀个底朝天!
而杨璟和鹿白鱼等人,则押着龚雄野等一干行脚帮贼人,往鹿头垌方向去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山上来了个黑婆婆
故地重游难免有些感慨,可杨璟和鹿白鱼更多的却是愤慨!
虽然杨璟没能记起在苗寨长大的那段记忆,但他对苗寨对鹿老爷子那份感情却是货真价实的,直至今日,他的左耳上仍旧戴着鹿老爷子亲手给他按上去的大银耳环子。
也是到了后来,杨璟与高泰祥交谈,无意之中才得知,照着苗人的风俗,在苗寨里头,只有头人和一些身份要紧的耆老,才有资格佩戴银耳环,寻常小伙子要戴,也必须成年之后,而且大小也有严格的规制,似杨璟这般,那是鹿老爷子将他当成继承人来看待了。
为了这个耳环,赵京尹可没少唠叨杨璟,认为杨璟的穿戴不符合官员的仪容仪态要求,出使大理会有辱国威,可大理男子也都有佩戴耳环的,见得杨璟反倒更加亲切,赵京尹也无话可说了。
每每想到此处,杨璟心里又是一阵憋闷,早知道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了周南楚,甚至还让杨知县给他疏通关节,让他免了流刑。
如今寨子面目全非,山林被砍伐得如同长了癞子的老狗,杨璟内心也颇为自责。
鹿老爷子本来还送了一柄苗刀给杨璟,只是杨璟一直没舍得用,因为那苗刀便如艺术品一般,杨璟一直将刀藏在勘察箱里头,便是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想过要用来杀人,因为那是鹿老爷子对他的一份情谊,如何都玷污不得。
想起龚雄野肆无忌惮地宣扬行脚帮的“功绩”,想起王斗说鹿老爷子已经卧床不起,神志不清,杨璟心里其实与鹿白鱼一般难受。
眼看着到了寨子前头,但见得寨子周遭立起了拒马和鹿砦等尖角防御工事,俨然就是一个山贼老巢,一些个老弱妇孺就在寨子外头的梯田里劳作,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小娃子都不敢哭闹。
要知道苗人生性开朗乐天,劳作之时会唱起山歌,山上山下相互唱和,对歌的时候充满了欢乐,年轻的小伙姑娘也会对歌传情,那场景却已经荡然无存,田间地头只是弥散着一股不安和惊恐。
山门前头聚集了几个喽啰,大白天地正在喝酒猜拳,几个苗人小女孩如惊骇的小兔子一般,被这些喽啰抱在怀里头,看得是人神共愤!
见得车队的这些苦哈哈竟然都回来了,喽啰登时怒起,跑出来开门,才发现是龚雄野带回来的。
杨璟也没绑缚龚雄野几个,这些人自然也不敢跑,也跑不脱,他们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就会被杨璟拧下脑袋来。
喽啰们还以为杨璟几个是龚雄野顺路打劫的行商或者书生,看看风若尘等人都姿色不俗,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有钱小姐,不由眼露精光,朝龚雄野道。
“三当家,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当家和二当家正在里头,跟龙须老儿商量明日纳妾的事情呢,还是三当家了得,这半道上还不忘干一趟漂亮活儿!”
杨璟也懒得跟这些喽啰说话,用指节敲了敲龚雄野的后脑勺,后者顺从地往里头走,心里却把这些个瞎眼的小喽啰骂了一千八百多遍。
“三当家,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吹不得风还是怎地?”那小喽啰见得龚雄野挤眉弄眼使眼色,也是插科打诨惯了,几个人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分明感受到滔天的杀意劈头盖脸扑下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大…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那小喽啰里头有个苗人,也是醉得晕乎乎的,此时被杀气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过来,认出杨璟和鹿白鱼,脸上顿时死一般苍白!
鹿白鱼没想到自家汉子也联合着外人来祸害寨子的兄弟姐妹,一把抓住那苗家小伙,便丢给了身后拉车的那些苦哈哈!
这些人知道杨璟和鹿白鱼回来了,苗人总算要翻身了,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只听得那汉子嗷嗷叫了几声,就已经被一干苦哈哈打死在地,腿脚都被撕扯断了!
杨璟从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小喽喽身边走过,身后的苦哈哈便如同饿疯了的狼群一般,将这些喽啰淹没,这些个罗咯连嗷嗷两声都没能喊出来,便被愤怒的人群撕烂了!
田间地头的老弱妇孺眼看着这一幕,心神激荡,热血上头,眼泪不断往外涌,一边往寨子里头走,一边唱起了山歌来。
“山上青萝缠青萝,长出的是甚么果,山下黑河吃黑河,送走了甚么船儿甚么歌。”
“山上青萝缠青萝,没理长出了阎罗果,山下黑河吃黑河,没理送走了我的哥,山上来了穿人皮的魔,山下不见我的哥…”
鹿白鱼听得这歌声,眼泪唰一下便落了下来,那些个双手染血的苦哈哈们,麻木不仁的眼中也终于蓄满了悲愤和羞耻,他们好歹也是苗人,便是老了残了,心里头还是藏着一柄杀野兽的刀的啊!
若不是头人还在周南楚手里,他们又如何肯忍受这等屈辱,眼睁睁看着这些外人来祸害寨子啊!
鹿白鱼本不想惊扰了族人,这一路上也让夔虎潜行于林间,如今听得这歌声,心意一动,那夔虎便如黑风一般从林间冲出来!
苗人们见得这夔虎,便如同见到了山神一般,眼中满是炽烈的崇拜,这夔虎体内有灵惑之种,带着龙婆的气息,而龙婆,曾经是寨子里最强大的守护者!
鹿白鱼一直将夔虎当成伙伴,甚至是姐妹,如今夔虎感受着寨子的气息,仿佛勾起了深埋灵魂深处的记忆一般,她顺从地伏低了身子,鹿白鱼摸了摸她的头,跨坐在了她的背上!
夔虎驮着鹿白鱼,便像驮着山中的神女,一步步走向寨子中间的厅堂,而鹿白鱼则趁着苗人们的歌声,开口唱道。
“山上来了黑婆婆,不吃米来不生火,便是小鬼来催问,只敢站着不敢坐。”
“山上来了黑婆婆,不怕刀来不怕锅,便是阎王来勾索,不敢写名不敢说。”
歌声越发壮烈,仿佛有一股英灵之气,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和身上,仿佛祖先在天上撒落无数的勇气,人人如神灵附体一般,龚雄野等人早已魂飞魄散!
厅堂里头的人走了出来,赫然便是行脚帮的大当家满山海、二当家周南楚,鹿月娘,还有侗家大土司龙须,厅堂里头还有行脚帮的一众高手,约莫有个二十来人。
这些人除了商量明日纳娶龙红燕的事情之外,也在算着各个龙头缴纳的账目,其中也不乏堪比龚雄野的江湖好手。
这厢刚刚走出来,厅堂边上的小房子里,一脸羞愤的龙红燕也出现在了门边,她早知道是周南楚背后搞鬼,甚至于连父亲也都心知肚明,可这些人如同苍蝇蚊虫一般,打又打不得,赶又赶不走,寨子也是深受其害,父亲不得不做出了妥协。
为了寨子里头的兄弟姐妹,龙红燕只能委曲求全,若这行脚帮如岳州军那样,有个固定的据点,便是老小一同卖命,他们也要把行脚帮给铲了!
可行脚帮散落市井,无迹可寻,不做恶事之时便是贩夫走卒苦哈哈,虽然几个当家会在鹿头垌聚会,但这里可是鹿老爷子的祖地,是苗人的领地,一旦打起来,可就甚么都毁了!
这也是龙须能为老兄弟鹿老头做的最后一件事,即便外人鹊巢鸠占,也要保住这座祭祀祖宗的寨子。
然而如今,一切都好了,杨璟和鹿白鱼回来了!
当鹿白鱼骑着夔虎,化身为神女一般回归,无论苗人还是侗人,大家都已经知道,他们的苦日子,终于是到头了!
周南楚也是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杨璟这么快就会回来,他与满山海召集了诸多龙头,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杨璟,毕竟他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杨璟不日将抵达巴陵,可也没想到杨璟非但提前回来,而且第一站便是苗寨!
杨璟已经在周南楚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自打与杨璟对上了之后,周南楚从未赢过杨璟,差点就葬送了自己的人生,最后还是靠着杨璟帮他开脱赎买,他才免了流刑!
可是他到底是不服的啊!
杨璟是甚么人?
一个在苗寨里头长大的汉人,丢光了汉人士族的脸面不说,竟然还能成就莫大名声,竟然能够在官场上风生水起,竟然能让杨知县牟子才等,乃至于临安来的天使,都奈何不得他杨璟,他凭什么!凭什么!
周南楚与鹿月娘确实是两情相悦,他也从未将鹿月娘当成寻常女人,但他还是想要威逼龙须,将龙红燕纳为小妾,因为他知道龙红燕一直对杨璟有意思!
如果可能,他甚至会把鹿白鱼也娶过来,鹿老爷子不是偏爱杨璟么,不是想将苗寨留给杨璟么,他周南楚就要把这一切都给夺过来,甚至不惜把这一切都毁掉,也绝不留给杨璟一星半点!
鹿白鱼骑着夔虎,冷冰冰地看着对面的妹妹和妹夫,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却如同隔着一片海那般遥远,这段距离,只有十几步,但院子里曾经流过的苗人的血,曾经让苗人蒙羞的事情,足以隔断所有的亲情。
杨璟也没说什么,只是扣住龚雄野的腰带,内功催发,将他丢了出去!
“大当家!救我!”龚雄野心头大骇,身子在半空飞着,口中却是尖叫连连,对面的大当家满山海想要出手接下龚雄野,可这才刚刚起步,便缩了回去!
鹿白鱼骑着夔虎,只是往前一扑,便将龚雄野凌空撕碎,手脚皮肉内脏血水杂碎,噗一声炸开,温热的鲜血洒在了满山海和周南楚等人的脸上身上,满山海身上的鲜血还冒着热气!
“吼!”
夔虎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如白玉剑刃一般,朝院子那头狂吼,鲜血啪啪哒哒滴落在地。
夔虎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缓缓退了回来,又回到了院子的另一头,对面的鹿月娘看着没有任何人性的神女姐姐,唰唰滚落着泪水,却紧咬牙关,与周南楚紧紧握着手,她是至死都要执迷不悟了。
杨璟也没说甚么,虽然剩下的几个行脚帮好手都吓成了软脚蟹,但杨璟还是拎起一个来,再度扔了出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 寨中对峙行脚当家
没有控诉,没有责问,没有抱怨,没有任何一句话。
面对祸害寨子的妹妹和妹夫,鹿白鱼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有苗寨每一个惨死的灵魂作证,他们说做的每一件恶事,都有山神在看着!
山神或许不会化为人类,站出来帮助苗人,甚至无法将这些罪恶,告诉鹿白鱼这样的复仇者,但只要心中还有山神,还有祖先的英灵,苗人们就绝不会忘记,自己仍旧保留着勇敢的火种,只要时机成熟,就会毫不犹豫让敌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今,这个时机到了。
杨璟将龚雄野以及那几个好手都丢了出去,就像给夔虎丢去一块块鲜肉一般轻描淡写。
内脏和鲜血,残肢断足,连带着头盖骨的头发,院子当中一片血腥,夔虎踩着这些血腥,回到原位,如同阿鼻地狱的王者在巡视领地!
行脚帮其实并不算挂羊头卖狗肉,连李彧的暗察子们,都认为行脚帮只是扯了白牛教的虎皮大旗,只是想要在巴陵站稳脚跟。
但大当家满山海,却是货真价实的白牛教护法长老,若非杨敬亭杨知县和牟子才知府等人严防死守,他早已在江陵重建白牛教分舵了。
自打韦丛师被杨璟追杀到矩州之后,江陵分舵便已经名存实亡,今番满山海就是要重建江陵分舵!
他并不知道周南楚痛恨杨璟,之所以选择周南楚,只是因为周家死而不僵,还有着不少势力和本土影响。
想要重建分舵,需要人手,需要财力,需要山头,所有的这一切,满山海都能够在这个寨子里头找到。
表面上他只是行脚帮的大当家,做的也都是些灰色生意,诸如贩卖稀有木材之类的东西,但事实上,他是为了给白牛教建立交通渠道!
漕运的水路上有船帮,船帮的势力很大,白牛教没办法撼动船帮的根基,毕竟船帮的利益太大,连官府都涉足,所以白牛教无法从水路上取得便利,只能在陆路上做文章。
而陆地上的往来,只能靠这些行脚人,所以满山海才组建了行脚帮,可以说,行脚帮就是他重建江陵分舵的雏形!
只是他没想到,选择周南楚,却惹到了杨璟这尊杀神!
目今的白牛教,哪个不知杨璟的名号?
血洗白牛教总舵,杀得白牛圣母白观音四处逃窜,圣教主魏无敌东躲西藏,诸多圣女也被杨璟收服,还策动官府力量,四处剿灭白牛教分舵,如果这样都无法让他们记住杨璟这尊杀神,他们也就不用再混下去了。
当他让周南楚接管了苗寨,知晓了杨璟与苗寨的关系之后,满山海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弃这个方案。
可龚雄野和周南楚等人却又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短短功夫已经将行脚帮发展成了巴陵第一帮派,积攒了不少力量,满山海见得势头火热,也就安心下来。
此时他见得杨璟耳朵上带着头人的耳环,他才明白过来,杨璟与这座寨子的关系,并非周南楚所说那么简单!
周南楚说杨璟只不过是一个弃儿,在苗寨里头也是野狗一般受欺负,苗人们从来不认可杨璟,只是姓鹿的老东西瞎了眼而已。
满山海也曾经问过一些人,知道杨璟其实在寨子里头受了不少排挤,这才确定杨璟对这座寨子,不该有太多的好感。
可现在看来,事情可不像周南楚所说的那样,杨璟非但戴着头人的耳环,头人的大女儿,还一直跟在杨璟身边!
事到如今,满山海也没办法抱怨,懊悔更是于事无补,早在龚雄野被撕碎那一刻,满山海便已经发了示警,眼下寨子里头的帮众已经已经将寨子围困起来了!
满山海看了看四周,而后举起一只拳头来,寨子周遭果然人影涌动,行脚帮的好手纷纷显出身形来,看人数约莫有个百来号人,外围的苗人们掉转身子,却手无寸铁,只能赤手空拳,或者捡起地上的石头之类的东西,面对这些仇敌!
虽然夔虎确实凶悍,但满山海自信能够逃脱,而行脚帮的人或许杀不死这头野兽,但想要将这些苗人屠戮大半,还是能做到的!
他满山海就不信杨璟会为了鹿白鱼复仇一时爽,便让这些苗人全家火葬场!
“杨大人,适可而止吧,我知道你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莫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苗人一个个被杀光?”
满山海到底是白牛教的中坚力量,见过世面,沉得住气,即便被鲜血溅得一脸一身,可仍旧还是沉稳地应付着,面对杨璟也没见太多的惊慌。
杨璟也是双眸微微眯起,难怪行脚帮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的规模,原来还藏有满山海这样的老辣角色。
杨璟本不打算跟他讲道理,奈何殿前司的禁军援兵想要赶过来实在需要不短的时间,虽然来苗寨的路上已经放慢了脚步,还救治了一些受伤的苗人苦哈哈,但时间终究是不够。
若马上爆发冲突,杨璟虽然能够立杀满山海,联手刘汉超和夔虎,这厅堂里头的人一个都走不脱,但问题是,外头的苗人确实要死伤很多。
为了拖延时间,杨璟也不得不跟满山海周旋一番才好,虽然他不知道满山海是白牛教护法,但并不难猜测。
目今朝廷正在追剿各地白牛教,这些个武林帮派生怕受到波及,一个两个都龟缩不出,低调得恨不得挖地洞过日子,行脚帮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如果说没有其他图谋,只是单纯发展帮派,这是不太合情理的。
所以这个行脚帮,要么有白牛教背景,要么就是为接应白牛教而做准备,即便没有这些原因,也肯定与白牛教脱不了干系。
杨璟只猜到一个大体方向,详情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但满山海气度不凡,绝不是等闲之辈,眼光应该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杨璟便慢慢走上一步,盯着满山海,冷冷地说道:“大当家,看来你对我了解不多啊。”
杨璟此话说得异常冰冷,满山海心头一紧,若杨璟真如周南楚所说,小时候曾受到苗人们的欺负,只有鹿老头子对他好,难保杨璟不会放弃这些苗人!
若杨璟真要耍横,不在乎这些苗人的性命,凭着杨璟和身边那个背着大槊的莽汉,再加上夔虎,他们这些人是一个都跑不掉的!
而杨璟说话之间,轻轻抖了抖袖袍,“无意”露出了半截秦疆臂甲来!
杨璟不知道满山海的底细,但满山海气度沉稳,应该是江湖武林的老油子,既然有这番眼力,即便不知道秦疆臂甲是魏无敌的东西,也该看出这臂甲的不凡之处来!
只是杨璟并没有想到,满山海乃是白牛教的护法长老,非但知晓秦疆的来历,更知道这是魏无敌的贴身护甲!
魏无敌差点被杨璟杀掉,逃离之后一直四处藏匿,白牛教的信徒也都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杨璟不知何时竟然又跟魏无敌发生了斗杀,今番竟然连魏无敌的臂甲秦疆都给卸了下来!
这就让满山海感到浑身发冷了,要知道魏无敌作为圣教主,无论武功还是心计,亦或是魄力,都是让人心惊的,可杨璟竟然能够三番四次占据上风,连秦疆都给卸了!
杨璟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份意外之喜,当他看到满山海眼中的神色,已经知道自己震住了满山海!
只要拖延一些时间,李彧便会带着内等子和使节团的殿前司禁军过来,到时候慢说厅堂里头的人,外头那一百多号行脚帮贼人,一个都跑不脱!
正当杨璟认为胜券在握之时,一直沉默着咬牙切齿的周南楚,终于察觉到满山海的不对劲,虽然他不知道杨璟为何能够镇住满山海,但在他看来,杨璟绝对赢不了!
因为杨璟连他周南楚都能伸出援手,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苗人去死!
他周南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杨璟的软肋,他根本就不需要对付杨璟,也不需要对付夔虎,更不需要在意杨璟身边那些高手,他只需要捏住这些苗人的脖颈,就能够让杨璟屈服!
即便没有这些苗人,他周南楚还有别的底牌,鹿老爷子对杨璟的偏爱早已众所周知,杨璟如果说对苗人没有感情,但起码对鹿老爷子是真心实意的!
就算杨璟可以漠视苗人去死,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鹿老头被杀!
想到这里,周南楚只是冷笑起来,而后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他并不懂得甚么短板理论,但他知道,决定一个人是否强大,不在于他强大的那一部分,而在于他弱小的部分,在于他的软肋!
当一个对手本身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无法战胜,强大到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的弱点和破绽,那么便需要在外部寻找他的致命弱点。
杨璟本身已经算是无懈可击,在场之中最强大的满山海,都不是杨璟的对手,更何况杨璟还有刘汉超风若尘和夔虎。
而周南楚则敏锐地找到了杨璟的弱点,因为他本人就享受过杨璟这个弱点说带来的好处,正是因为杨璟有这样的弱点,他周南楚才免除了流刑的苦难!
苗人如果无法成为杨璟的弱点,那么便让鹿老头来束缚杨璟的手脚吧!
杨璟听得周南楚那放肆而有些癫狂的大笑,心中也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他暗中朝风若尘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会意,渐渐退到苗人群中,便是周遭的行脚帮贼人,都没能察觉到。
周南楚停下大笑,朝杨璟冷哼道:“杨璟,我早知道你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我也知道,即便做戏,你也要继续演下去,既然尔等这般焦躁,我便让你们见一见泰山老大人好了!”
杨璟见得周南楚果然搬出了鹿老爷子来,脸色越发阴沉,而鹿白鱼只是盯着自己的妹子,如果不是鹿月娘引狼入室,寨子根本就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父亲也不会被周南楚挟持!
然而鹿月娘虽然带着些些愧疚,感受到姐姐的目光,却又昂起头来,赌气一般,仿佛想要告诉姐姐,她并没有错!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还魂之气捍卫尊严
人都说爱情里头没有对与错,没有输与赢,只有谁爱谁多一点,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恋人之间或许会不计较是否对错和输赢得失,但因为他们的恋爱,而影响到别人的利益,那就要分对与错了。
鹿月娘如果是汉人女子,如此直率坦荡地追求一个男子,应该算是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可她是苗家妹子,苗人的婚娶观念比较开放,没有受到太多礼法的约束,自由恋爱也是存在的,所以她如此疯狂追随周南楚,也无可厚非。
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证明,她对周南楚确实算得不离不弃,便是周南楚被发配流放,她都甘愿暗中跟随和保护。
可恋爱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周南楚对鹿月娘是否同样生死相依?
目前看来,周南楚除了心胸狭隘,高傲自大,睚眦必报以及野心勃勃,好高骛远这些小毛病之外,对鹿月娘还算是忠贞的。
在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这方面,鹿白鱼确实没有错,她爱着周南楚,所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看起来并没有毛病。
但最大的毛病就在这里,因为她为周南楚所作出的这些付出,已经损害到了无辜的人,已经将整座苗寨推入了深渊,已经让自己的父亲,同样面临生死的危机。
可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鹿月娘仍旧不知悔改,她认为周南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寨子,都是为了他们今后的幸福!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是盲目而愚蠢的么?
不是,她们只是迷失了自我,面对所有的问题之时,都选择站在爱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所以她们得出的结论,往往偏向于爱人的想法。
周南楚正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连篇鬼话,欺骗了鹿月娘,就如同他分明嫉妒杨璟,想要纳龙红燕为妾,只是为了羞辱杨璟,可鹿月娘却痴痴地认为,周南楚是为了救龙红燕,让龙红燕摆脱大当家满山海的垂涎和觊觎!
她并没有丧失判断力,她只是站在周南楚的角度来看待和做出判断罢了。
鹿白鱼是看着鹿月娘和杨璟长大的,她知道鹿月娘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羡慕说书人口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喜欢汉家儿郎,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杨璟。
虽然杨璟也是汉家郎,但自打他被鹿老爷子接回寨子里抚养之后,鹿月娘便没喜欢过杨璟这个羸弱的汉家孩子。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如云烟一般消散,但杨璟三番四次放过她和周南楚,可她和周南楚,却并不会因此而感恩戴德。
当你心里已经判定那个人是甚么样子之后,无论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你心中那个样子,你认为他是坏人,那么他做的好事,也都成为了另有图谋。
或许周南楚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开始让鹿月娘感到不舒服,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知道周南楚做的不对。
但周南楚是她毕生追随的爱人,她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而杨璟却是她一直最讨厌的一个人!
当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老父亲被两名行脚帮高手抬出来之时,看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鹿月娘心里也很难受。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知道这是周南楚在搞鬼,因为她与姐姐一样,是一名蛊师,她很清楚父亲为何会这样。
可父亲不该偏袒杨璟,不该从小到大就偏爱杨璟,更不该阻挠寨子变得更加强大,更不该当着她的面,训斥周南楚,发毒誓便是死了,也不会将寨子交给周南楚!
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杨璟却是个捡来养的丧家犬,杨璟从小一无是处,凭什么抢走父亲本该为她付出的一切?
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就是爱得死心塌地,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坏,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当姐姐鹿白鱼看着无法说话却拼命张嘴流泪的父亲,骑在夔虎背上落泪之时,当杨璟面色阴沉,如同乌云之中蕴含着随时可能砸下的雷霆之时,鹿月娘心中突然有种复仇的快感,这种快感虽然建立在父亲的痛苦之上,但她却认为是值得的!
周南楚将杨璟和鹿白鱼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鹿老爷子,便是杨璟的死穴,便是他和鹿月娘的保命符,甚至变成了他们反败为胜的制胜法宝!
他走到鹿老爷子的背后,双手捏着鹿老爷子的肩头,极其温柔地按摩着,仿佛一个极其孝顺的好女婿,可鹿老爷子的眼中却喷发着愤怒的烈焰,紧咬着牙关,仿佛肩上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是魔鬼的触角!
“杨璟,泰山老大人有些累了,你们这样闹腾,会影响他休息,眼下他身子骨可不太好,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当儿作女的,可就大逆不道了呢…”
周南楚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得意的神色,仿佛整个天下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一般!
面对小人得志的周南楚,杨璟也将怒火压制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自己丧失理智。
杨璟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了看周南楚和鹿白鱼,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你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杨璟这句话点燃了周南楚心中的怒火,适才还和和气气的他,表情变得狰狞而极端,仿佛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
他尖厉地指着杨璟骂道:“这就是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你个丧家之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凭什么要站在高处批判我的所作所为!”
是啊,这就是他最讨厌杨璟的地方,在杨璟以恩人的姿态,让杨知县杨敬亭放过周南楚和鹿月娘,甚至批复允许他赎买流刑之时,周南楚心中没有感恩,只有仇恨!
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弱小,让杨璟站在比他高的地方,这是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周南楚一激动,双手便用了力,鹿老爷子便从竹床上摔落到了地上,额头都撞裂了一道痕,鲜血模糊了他老泪纵横的眼!
“阿爷!”鹿白鱼心如刀绞,夔虎呲牙咧嘴,几乎在瞬间便冲到了前头来!
周遭的行脚帮强者们将弓箭拉得嘎吱嘎吱响,显然已经将弓弦拉开到了极限!
只要鹿白鱼敢冲撞大当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收缩包围圈,如同绞肉机一般,将寨子里的苗人全都杀死!
“姐姐!”杨璟闪电般冲了出去,也追赶不及,只好扯住夔虎的尾巴!
夔虎的血盆大口距离满山海只有三寸,口涎和着鲜血,滴滴答答,血腥恶臭扑鼻而入,满山海却高举着拳头,控住了外围的弟兄们。
因为他也知道,所有苗人固然要死,但他绝对会死在这些苗人的前头!
周南楚被夔虎吓了一跳,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可当他看到杨璟扯住夔虎的尾巴之时,又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
他那脸上的惊恐和癫狂,让人感到厌恶,却也让人感到心寒!
他将鹿老爷子扶起来,而后朝鹿白鱼道:“姐姐可莫生气,都是一家人,难道你觉得我会舍得让老泰山受苦不成?”
鹿白鱼是悲愤交加,她看着周南楚那轻佻的眼神,心中恨不得立马将他碎尸万段!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妹妹,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就是这个妹妹最痴迷的男人,曾经在深夜的时候,给她的茶水里头下药,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看清楚了周南楚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
她心中也有些懊悔,如果当初早早将这些告诉妹妹,或许妹妹就能够对这个男人改观,从而离开这个男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那时候妹妹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即便将这个事情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反而对她这个姐姐产生误解,认为父亲和姐姐都反对这门亲事,这才撒了谎,故意污蔑周南楚!
所有的人都被周南楚的癫狂气得咬碎钢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这个疯子继续折磨着众人的心。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积蓄力量!
鹿老爷子虽然已经没办法开口说话,每日里混在小米粥里头的毒药,使得他的身子越发虚弱,便是鹿月娘,都认为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鹿老爷子的刀,还在!
只要他一天没死,他就仍旧是苗寨的头人,只要他还是头人,只要他的刀还在腰间,他就拥有权柄,斩杀任何一个数典忘祖的族人!
想要当苗寨的头人,从来都不是靠身体的力量,而是要靠心中的信仰,靠脑中的睿智!
鹿老爷子可以便溺失禁,可以让人搀扶,可以让人喂养,可以让人帮着翻身,他可以像一个废物一般整日整夜躺着。
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要留下一分拿刀的力气!
这分力气可以让他斩杀恶徒,但也可以让他临死前保住头人的尊严!
如今,他的力气还能拿起这柄刀,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斩杀周南楚和鹿月娘这样的逆子。
他的力气,只能用来,保卫头人最后的尊严!
当鹿白鱼和杨璟在极力压制怒火,但周南楚在肆意宣泄心中的癫狂和得意,当鹿月娘还在为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而纠结,不知该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还是拯救自己父亲之时。
当苗人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当行脚帮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满山海在惊惮于杨璟的武功之时,谁都不会注意到的这个老人,深深吸进了一大口气。
据说人死之前,会吸入最后一口阳气,存在身体里头,待得七日之后,用来还魂人间。
而鹿老爷子,苗寨的头人,他吸入了一口气,却要用这口气,来捍卫头人的尊严,甚至不惜放弃还魂人间的机会!
如果无法还魂,如果无法进入祖灵之地,如果成为游魂野鬼,如果无法投胎,那便让他的英灵,留在寨子里头,为寨子阻挡周南楚和满山海这样的恶魔吧!
他猛然抬头,朝周南楚等人笑了笑:“小子,头人还没死呢。”
所有的苗人,都落泪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苗疆战歌孩儿英雄
无论是周南楚鹿月娘,还是满山海,谁都不曾想到,鹿老爷子竟然还有动手的能力!
周南楚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而满山海则往前一步,想要抓住鹿老爷子突然抽出来的短刀!
这一小小的细节,也暴露了两个人的心性,周南楚自知愧对寨子,生怕鹿老爷子会杀他,而满山海却看出了老爷子自寻死路以让杨璟等人没有后顾之忧,想用自己的牺牲,来保全寨子的心思!
然而当满山海即将要抓住刀刃之时,鹿老爷子却突然动了起来!
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鹿老爷子的身后,一把抓住鹿老爷子的后领,便将他拼命往后拖!
此人不是风若尘,还能是谁!
也亏得杨璟和鹿白鱼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而厅堂里头的人全都集中在了院子里,风若尘从后头的气窗潜入,根本就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一直潜伏在背后,可周南楚和满山海非常的警惕,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好在鹿老爷子突然拔出短刀,周南楚因为害怕而退了一步,满山海一直在前头警惕杨璟和鹿白鱼,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风若尘将鹿老爷子拖回来的同时,因为钳住了他的腋窝,以致于老爷子无法下刀,总算是保住了命。
满山海见得风若尘竟然悄无声息,形同鬼魅一般,也是心头大骇,好在风若尘是为了救人,如果是为了刺杀,他和周南楚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早知道杨璟身边奇人异士很多,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头夔虎上,除此之外,给他带来最大威胁的,便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刘汉超,只是谁都没想到,存在感极低的风若尘,才是最致命的一个人!
满山海毕竟是顶尖高手,身边还有二十几个当家龙头,哪里能看着风若尘将鹿老儿救走!
“拦住她!”
满山海大喝一声,众人轰然响应,风若尘带着老爷子退入厅堂,但绝对是无路可逃的!
而满山海则往前一步,轰出一拳,他的拳头势若风雷,眼看着就要击中鹿老爷子,风若尘正从后头抱着鹿老爷子,也来不及抵挡,只能猛拧腰身,转过身来,用背替老爷子挡下了一拳!
“咔嚓!”
风若尘与老爷子一并被打飞出去,将厅堂正中的桌椅都砸烂,落在废墟堆里头!
风若尘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瞬间煞白,爬起来便将老爷子扶住,老爷子不能自己行走,会拖慢风若尘的速度,若杨璟等人坐视,风若尘那是必死无疑!
然而满山海此时背后汗毛竟全都竖了起来!
“啊!”
一声惨厉的尖叫让人心惊胆颤,周南楚已经被夔虎一爪子拍飞了出去!
原来杨璟第一时间松开了夔虎的尾巴,鹿白鱼骑着夔虎便撞进厅堂来!
那些个准备围攻风若尘的当家人瞬间白了脸,纷纷避让开来,而满山海却陡然转身,双臂格挡在胸前!
杨璟早已来到满山海的前面,大摧碑手按住满山海的双臂,闷喝一声:“开!”
满山海只觉得双臂一阵剧痛,骨头都碎干净了一般!
他早就能够感受到杨璟浑厚的武功修为,却没想到杨璟会强悍到这等地步!
身为外家功夫的好手,他的身子也格外沉重,近乎二百斤的他,竟然让杨璟一掌按住,稍稍停顿之后,劲力催吐,被打飞了出去!
杨璟也没工夫得意忘形,朝外头的苗人们喊道:“都进来!都进来!”
苗人们听不懂他的话,但鹿白鱼却明白杨璟的意图,战斗打响之后,外围的行脚帮恶徒必定要围杀苗人,只有躲到厅堂里头来,才有可能让苗人尽可能生还下来!
“快进来!”鹿白鱼用苗语大声重复着,苗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潮水一般涌入厅堂之中,而外头的恶徒经过大当家被打飞的短暂失神之后,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个弓手已经开始放箭!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不断传来,外围的苗人们如同割麦子一般倒地,孩童和妇人的哭喊使得场面瞬间便乱了起来!
刘汉超和唐冲等人分散开来,在最外头拨打着箭雨,替苗人们阻挡弓箭的袭击,好在这些人都是山贼喽啰,并未配备太多弓箭,这些弓箭也都是苗寨里头用来打猎的竹箭,许多人又没什么准头,力度上也把控不好。
这两波箭雨下来之后,上百号恶徒便朝中央围杀了过来,其中也有一些人丢下弓箭便偷偷开溜了,毕竟三当家已经被夔虎撕烂,大当家二当家生死不明,诸多龙头几乎要被一锅端,他们此时不走,还等到何时!
虽说如此,但也有一些中坚力量真臂高呼,当家人都死了,正是他们这些中坚骨干上位的好时候,只要带领剩余的人手赢下这场战斗,谁敢说大当家二当家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这些个苗人手无寸铁,厅堂乃是供奉祖灵和集会的地方,平素里不得安放铁器,连个趁手的家伙什都没有!
刘汉超右手拖着大槊,左手横起那柄隋刀,奈何终究没办法保护所有人,唐冲等人也已经浑身浴血!
一名苗妇正护着一个十一二岁的黑瘦孩子,那孩子手里握着一柄木刀,浑身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他想起头人平日里笑他像黑柴,说他不像个苗家小伙,太过柔弱,他记得小时候,他和伴当们常常溜进厅堂来,想要偷头人的酒喝,因为只有男子汉,才能喝酒。
结果让头人当场抓获,本以为头人会揍他们一顿,可头人却让他们坐在火塘旁边,给他们讲先辈的故事,还用长着老茧的手指,蘸了酒给他们尝味道,辣得他们呲牙咧嘴,头人却呵呵笑着,火光中的皱纹,蕴含着先辈们留下的英勇,和头人的慈祥。
他记得头人喊他们狼崽子,记得头人喝醉了之后,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说这世道是汉人的世道,时候未到,苗人们便如狗一般活着,时候到了,要像狼一样去死!
他想起刚才头人的笑容,想起头人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周南楚,说头人还没死!
是啊,头人只会将故事,不会讲道理,他们也很少见到头人与人动手,更多的时候,他们的印象中,头人只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子。
可就在刚才,头人用他的方式,告诉这些孩子们,他们的头人是个英雄,因为时候到了,头人可以毫不犹豫去死,就如同头人教导他们的一样!
男子汉便该说话算话,头人说过的话,头人都做到了,他们对头人说,自己总有一天,也要成为头人那样的英雄!
于是,他想,或许,时候到了。
“啊!!!”
“啊!!!”
“啊!!!”
这孩子猛喊三声,一抹眼泪鼻涕,紧紧握着那柄木刀,便挣脱母亲的怀抱与保护,冲向了一名恶徒!
那恶徒就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就如同笼罩在天空上的魔像,孩子半途就脚软,摔了一跤,但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往前冲!
周遭的孩子,是他的伴当,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们,仿佛瞬间长大了一样,父亲不在,叔叔不在,头人也不在,他们,就要保护母亲,保护姐妹,保护寨子!
头人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成长起来,这些狼崽子啊,心中仍旧是懦弱的,但即便懦弱,也要不断往前,这才是长大了啊!
许多人认为他们在做无必要的牺牲,许多人认为他们就该龟缩起来,许多人认为他们就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头人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们这个年纪,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姐妹受辱,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屠戮,即便他们长大了,也做不了英雄,因为他们的心中,始终住着一个懦夫!
当英雄是一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可如果有得选择,谁都不愿当英雄,因为想要当英雄,必定要牺牲,岂不闻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乎?
英雄需要等待,但绝不能退缩!
他们的母亲看着他们的背影,拼命摇着头,哭喊着,挽留着,眼中的泪水是欣慰?是疼惜?是不舍?是痛楚?
作为母亲,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上前去送命?
但他们知道,这些孩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十几岁的年纪,许多孩子或许还不经人事,还在为竹马和蛐蛐吵嘴打架,但苗家的孩子们,却已经在做着人生之中最艰难的抉择!
那些个恶徒们被这一幕吓住了,他们可以打骂这些孩子,无聊了可以将这些孩子当猴儿耍,可这个节骨眼上,恶徒们却如何都下不了刀!
他们用拳脚将这些孩子踢飞或者推开,可这些孩子却抱住他们的脚,要牙齿咬,用手来撕!
他们可以将十三四的小闺女儿搂在怀里亵玩,他们可以向手无寸铁的苗人射箭,动刀动枪,他们确实十恶不赦,也确实死有余辜。
但面对这些孩子之时,他们害怕了,手握刀剑,力量比孩子们要更加强大的他们,才是懦夫!
男人,一辈子总需要当一回英雄,哪怕只是让个座,哪怕只是任性地翘班,却只是到公园里喂喂鸽子,哪怕只是隔壁在大老婆,而你去敲了敲门就跑掉了。
这种英雄不在于你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在乎你的行为能够产生想要的效果。
这种英雄,只需要你打破心中的懦弱和忌惮,做自己一直想做却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敢去做的事情!
刘汉超能在乱军丛中杀进杀出,能一人独当城门,能背负床子弩,射下敌人的狼旗,他是无数人眼中心目中的大英雄!
可当他看着这些狼崽子,这个沉默寡言,仿佛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心的铁血汉子,眼眶都湿润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杨璟在苗寨里头不受欢迎,却仍旧喜欢这座寨子,为何杨璟对头人如此的尊敬,为何一直戴着那个大银耳环。
他似乎听到寨子里头有人唱着歌,就好像苗人的先祖,那些不灭的英灵,在为这些孩子,感到欣慰,为这个世道,感到悲凉。
第四百四十八章 可怜之人可恨之处
场面已经失去控制,每个人都感到恐慌,鹿月娘仍旧握着周南楚的手,只是周南楚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夔虎从她的身边擦过,将她撞飞了出去,鹿白鱼就如同看不见她这个妹妹一般!
她抓着周南楚那半截断臂,突然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这种感觉便是在周南楚被流放之事,都未曾有过。
她惊恐万状,不断扫视着,厅堂内乱糟糟的,许多当家龙头正在寻找出路,门口却被不断涌入的苗人给堵死了。
龙头们只能围攻杨璟,可满山海都被杨璟一掌打成了废人,这些所谓的龙头和当家人,根本就不是杨璟的对手,一个个冲上去,而后一个个被打飞出去!
她看着外头的苗人被射杀,看着恶徒们冲进院子,看着狼崽子们不断往前冲!
她的耳朵嗡嗡直响,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躲藏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就像个无依无靠的游魂野鬼,就好像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这座寨子。
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的陌生,而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她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孤独,好像儿时那个孤儿,从来都不是杨璟,而是她鹿月娘!
她生怕自己的灵魂会因此而飞走,从此变成行尸走肉,于是她紧紧抓住那只断臂,于是她跑到废墟里,拼命地挖开零零碎碎的杂物,将周南楚给挖了出来!
周南楚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半个身子都被夔虎拍烂了,断臂处的骨头参差如犬齿,紧闭着双眸,紧咬牙关,眼睫毛轻轻颤抖着,竟然还没死!
鹿月娘紧紧地抱着周南楚,撕心裂肺地朝那些个龙头当家们狂喊着:“谁来救救我夫君,救救我夫君吧!”
只是这些龙头当家人一个个被杨璟打倒在地,被涌进来的苗人拳打脚踢,混乱之中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刘汉超等人渐渐将苗人们全都收拢到厅堂,他则守在门口,恶徒们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两个杀一双,他的脚下很快就堆叠起十几条尸体!
恶徒们将厅堂围拢起来,可谁都不敢冲突那个门口,有人朝里头喊了一声:“若不束手就擒,我等便放火烧了寨子,将你们全都烧死!”
厅堂里头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包括满山海在内的龙头当家们,全都被苗人给踩死了。
杨璟将鹿老爷子和风若尘救起,鹿白鱼正在给他们紧急施救,杨璟见得龙红燕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地傻站着,便伸出手来,按住她的头,直视着她道:“快去帮忙!”
龙红燕看了看杨璟,眼泪蓄满了眼眶,点了点头,便帮着救治受伤的苗人。
苗人们本不愿接受龙红燕的救治,因为她的父亲,龙须大土司,差点就成了周南楚等人的帮凶!
也亏得杨璟翻开那些杂物,将鹿老爷子和风若尘救起之时,发现龙须大土司一直挡在二人的前头,身上也受了不小的伤,知道龙须大土司终究还是幡然醒悟,这才接受了龙红燕的帮助。
外头的恶徒不断在劝降,有人已经开始找来柴火,堆在厅堂四周,若真要放火,要么被一锅烧死,要么冲出去拼死一战!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尖厉的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红燕!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他也是你的夫君,你一定要救救他!”
鹿月娘抱着龙红燕的脚,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拼命将龙红燕往周南楚那边拖!
龙红燕一脚踢开鹿月娘,冷冷地骂道:“你醒一醒吧!若非他与满山海逼迫我父亲,若非他用奸计胁迫,若非为了族人,我龙红燕又岂会受这等屈辱!”
“他是你的汉子,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你还是苗家的女儿,我劝你还是闭嘴吧!”龙红燕毫不留情地骂着。
鹿月娘此时才想起,今日满山海等人聚集,就是为了商量纳妾的事情,龙红燕还没过门呢!
鹿月娘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放眼望去,那些曾经的族人,眼中都充满了仇恨,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鹿月娘才不管这些目光,她只想让周南楚活下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杨璟的身上,她连滚带爬,跪着爬到了杨璟的面前,给杨璟不断磕头。
“杨璟,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只要你愿意救他,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我可以改嫁给你,我什么都可以,我求你救救他!”
杨璟看着脚下的鹿月娘,只是摇了摇头,这种可怜虫,便是杀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快感,因为她已经无可救药了。
在对寨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逼得所有族人被困在祖先的厅堂里头,时刻可能被烧死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在为周南楚求救,还认为杨璟能够冰释前嫌既往不咎,痴人说梦一般以为杨璟还在为婚约的事情耿耿于怀,竟然恬不知耻没有任何自知之明地提出用自己做交易!
对于鹿月娘,杨璟只能说,这是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可怜又可恨,连评判她的**都没有生出一星半点来。
杨璟就当没看见她一般,轻轻抽出自己的脚,到厅堂门前去查看敌情。
而鹿月娘并未气馁,她发了疯一般,最终还是跪着爬到了鹿白鱼这边来!
鹿老爷子仍旧保持着清醒,多亏了风若尘,否则他就一刀结果自己的性命了。
如今见得鹿月娘来求鹿白鱼,老人家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怪物一般,这还是自己的女儿么?
见得老父亲和姐姐的眼神,鹿月娘终于低下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上当即溅出鲜血!
“姐姐,求求你救救他,我不能没有他!”
鹿白鱼恨不得狠狠打醒她,甚至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心里头又气愤又怜悯,可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并没有接受她的跪求。
而此时,周南楚那厢却传来了低低的叫唤声:“月…月娘…月娘…”
鹿月娘猛然起身,发了疯一般爬到周南楚这边来,将周南楚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不…不必了…”周南楚惨笑着,想要抬起手来给鹿月娘擦眼泪,可惜他的手已经断了。
鹿月娘朝鹿白鱼吼道:“鹿白鱼,你一定要救他!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如果你还是我鹿月娘的姐姐,你一定要救他,你必须要救他!”
鹿白鱼脸色一变,但只是叹息了一声:“我一直是你的姐姐,可你一直是我的妹妹么?你还配姓鹿么?”
鹿月娘听得此言,如遭雷击,此时周南楚咳嗽了两声,嘴里全都是血沫,怒睁着眼睛,身子僵硬紧绷,只是抽搐了一会,头便歪了下去。
“夫君!夫君!”鹿月娘拼命摇晃着周南楚的身子,将头埋在他的身上,渐渐没有了哭声。
杨璟等人看着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天作孽尤可怜,自作孽不可活,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了。
然而鹿月娘却倏然抬头,丢下周南楚,便朝杨璟冲了过去,她从腰间抽出短刀来,便刺向了杨璟的后腰!
“是你害死了夫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的表情如同狰狞的恶鬼,眼中充满了怨恨,没有丝毫的人性!
眼看着鹿月娘就要刺中杨璟,杨璟身边的狼崽子们却都站了出来,他们经过了战场的洗礼,眼神之中多了一股杀气,他们的手里头拿着断口参差的桌子腿等物件,没有任何声响,便四面八方涌过来,将鹿月娘包围在中间!
当杨璟分开这些狼崽子之时,鹿月娘已经是不活了。
杨璟看了看鹿白鱼,又看了看鹿老爷子,走到鹿老爷子面前,半跪下来道:“阿爷…”
鹿老爷子摇了摇头,眼中虽然有些悲痛,但还是开口道:“怪不得任何人的…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便这样罢了…”
杨璟还想说些什么,厅堂里的苗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滚滚的浓烟已经开始涌进厅堂来,外头的恶徒果真开始放火了!
“怎么办!”鹿白鱼看着杨璟,所有人都看着杨璟,眼下杨璟便是他们的主心骨!
杨璟估算了一下时间,按说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也差不多该到了,只是苗人们战斗力有限,靠着他和刘汉超以及夔虎几个,很难带着苗人安然逃脱。
而这厅堂都是竹木结构,燃烧起来会越发凶猛,火势蔓延飞快,苗人们便是在厅堂里熬,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烟雾弥散开来,杨璟见得厅堂里头有个水缸,便让大家撕下布条沾湿了,捂住口鼻,纷纷蹲了下来。
杨璟其实想要等待援军,但看着火势,已经不太可能,便朝众人道:“能动的都到前头来,女人和老人跟在后头,咱们要出去了!”
那些个狼崽子们纷纷站到前头来,杨璟却将他们拦住,朝他们说道:“到后头去,姨娘婶婶爷爷婆婆可都靠你们来保护了!”
狼崽子们看着杨璟,似乎终于能够想象到,头人年轻时候到底是甚么模样了一般,老老实实退到了后头去。
杨璟看了看刘汉超,还有唐冲王斗陈水生等人,夔虎和鹿白鱼风若尘也到了前头来。
杨璟朝他们点了点头,而后一脚揣倒了用尸体堆堵起来的“门”,这才刚冒头,便有箭矢破空而来!
杨璟深吸一口气,内劲催吐,衣裳鼓荡,无风自起,真真让人目眩心折,玄黑道袍的宽袖一挥一卷,竟将那些箭矢都拂开了!
经历过与蒙古人的死战之后,再面对这些蟊贼喽啰实在算不上什么,连蒙古人的强弓硬弩都浑然不惧,这种竹箭也就入不得杨璟法眼了。
可这一手让苗人看在眼里,不由满心震撼,那些个狼崽子更是崇拜到了极点!
外头那些恶徒也是满脸惊骇,而刘汉超则走到前头来,朝杨璟道:“等等。”
但见得这位绝世猛将一抖长槊,便挑起满山海等人的尸首,丢到了外头的院子当中!
见得那些恶徒一个个后退,刘汉超才大步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