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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四章 矩州波诡云谲

    宗云先前曾经带领刘汉超等人从仙云山正面潜入白牛教总舵,对路线早已一清二楚,此番白牛教被剿灭,俘虏也都交由夜郎人处置,估摸着这些白牛教的人也要尝一尝让人奴役的滋味了。

    善恶终有报,杨璟对此也没有过多的劝诫,只是让夜郎人物尽其用,对白牛教之中的技术型人才,尽量不要太苛刻,而是应该将他们的技艺都学习过来。

    当然了,一些权限比较高的护法高手,还是由刘汉超等人押解着,一同下山前往矩州。

    有宗云等人带路,下山也很是顺利,一路无话,倒是杨艾男展现出不俗的语言天赋,学了不少官话,当然了,他的年纪也小,接受能力也比较强,一路上见识了太多新奇的东西,整个人都变得不再阴郁,对杨璟和鹿白鱼更是视为父母。

    眼看着到了山脚下,风若尘等人也终于察觉到了密探的存在,这些人应该是韦镇仙留下来的探子。

    白牛圣母成功逃脱,肯定会给韦镇仙传递信息,而姒锦逃脱之后,也同样会提醒韦镇仙,眼下没有了白牛教总舵,白牛圣母法会自然是开不成了,至于白观音和姒锦会不会藏匿在矩州,接受韦镇仙的庇护,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对于杨璟而言,白观音和姒锦若果真藏匿在韦镇仙的羽翼之下,反倒更合心意,因为白观音和姒锦的逃离,是今次剿灭行动的最大败笔,杨璟一直想着要弥补回来。

    李准和宋伯仁的伤势也痊愈了,队伍的累赘并不多,所以行进速度也不慢,眼看着天色迟暮,杨璟等人也终于从山脚离开,这才准备踏上乡道,林爵已经带着皇城司的探子,出现在了杨璟的面前!

    “杨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林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与诸多暗察子一道给杨璟行礼,杨璟也是心头一暖。

    不过林爵也注意到了杨璟和宗云的异常,此时二人虽然穿着玄色道袍,但内里却包裹得严严实实,双手上竟然还带着鹿皮手套,脖颈上依稀可见灰白色鱼鳞样的斑块,仿佛杨璟和宗云脖子以下全变成了这种灰白色鱼鳞一般。

    杨璟也不想多提这个事情,让暗察子在前头开路,便拉着林爵了解矩州城的情况。

    林爵有些眉飞色舞,先朝杨璟和宗云恭喜道:“恭喜二位大人成功剿灭了白牛教总舵,张真人声名大振,今番想要开宗立派,便再无阻碍了!”

    杨璟和宗云相视一眼,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显出了忧色,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头卖命,并没有同伴出来通风报信传递消息,这贵州城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白牛教覆灭之事?

    虽然白牛教方面走脱了一些人,但无论是白观音,还是姒锦,应该不会主动泄露这件事情,因为泄露出去的话,对白牛教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连总舵都被剿灭了,白牛圣母和第二圣女狼狈逃窜,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反而需要最大程度保守这个秘密,即便杨璟等人发声,他们也该极力否认才对。

    那么又是谁将这消息给抖了出去?若是这样,那么夜郎人的秘密会不会也已经被公诸于众?若夜郎人遭到曝光,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杨璟皱了皱眉,朝林爵问道:“消息是谁传出来的?说得详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林爵也察觉到了杨璟的谨慎,也就变得严肃下来,朝杨璟如实禀告道。

    “是,大人,早在半个月前,贵州城内期期艾艾等着白牛圣母法会的那些个武林人士,突然爆出一条消息来,说是大人和张真人到仙云山镇压邪灵,结果撞入白牛教总舵,挑战白牛圣母与诸多护法使,一路过关斩将,连赢三十七战,打得白牛教总舵落花流水...”

    “卑职与诸位弟兄一直在山上等着大人消息,早段日子也发现白牛教的人纷纷下山逃难,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弟兄们没办法阻拦...”

    “这么夸张?他们逃难的有多少人?”杨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版本,这分明就是在给宗云和他宣扬武林名声,这散播消息的人会是谁?为何要将杨璟和宗云抬得这么高,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拉了杨璟和宗云一把?

    林爵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如实答道:“下山逃难的白牛教众该有七八百人,里头高手如云,便是咱们寻求刺史大人的协助,也没办法阻拦他们...”

    “七八百人?!!!”

    杨璟和宗云等人尽皆震惊!

    他们本以为白观音提前出逃,而留下那几百教众当替死鬼,这位白牛圣母因为不会带走太多人,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不可能的,进攻总舵之前,是我领着洛枝人盯着总舵的,如果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转移,我肯定能察觉,不可能有七八百人!”刘汉超笃定地摇了摇头,朝杨璟说道。

    杨璟也有些迷惑了,刘汉超绝不可能说谎,林爵也不可能骗他,那只能说明,这七八百人根本就不在总舵之中,或许是白牛教隐藏在别处的高手,说不定这些人才是白牛教在仙云山的主力!

    白牛教一向神秘诡谲,难以捉摸,狡兔三窟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或许总舵里头只有黑狐军充场面,其他力量则隐藏在了别处,毕竟仙云山如此之大,除了山巅飞升台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和山谷野涧。

    杨璟沉思了片刻,继续朝林爵问道:“力量悬殊,无法阻拦也正常,派兄弟去盯着了吗,这些人往那边去了?”

    毕竟是七八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暗察子应该很容易跟踪才对,虽然蒙古人已经打到了大理,但矩州仍旧算是承平时代,并未爆发战乱,又没有流民潮,这么大规模的转移,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太可能的。

    “是...弟兄们确实跟踪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些人下山之后,便由白裤族的人领着,分散到了各村各寨...白裤族是韦镇仙的本宗,是矩州最大的蛮族,山鼠营亲自出马,护送着这些人,已经托庇于韦镇仙了...”

    杨璟听得此言,也不由诧异,本以为白观音会一走了之,托庇于韦镇仙的几率微乎其微,没想到她竟然真敢留下来!

    但杨璟并没有乐观地去看待这件事情,毕竟白观音竟然隐藏着七八百人的力量,谁敢保证她与韦镇仙没有什么后续的阴谋?

    “除了这波人之外,也就大概十几日前,弟兄们可曾见过一名女子下山?”

    “女子?”

    “呃...也不一定,或许是男人,又或许是老人,小孩,总之此人善于伪装,你们是否发现有异常之人下山?”

    林爵回想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道:“大人的安危是首要大事,咱们三十几个弟兄占据山间要道和哨点,即便夜间也有人轮值,不过除了那波逃难者之外,并未发现其他人下山...或许那人从别处捷径下的山也是难说的...”

    杨璟想起姒锦那女子,想想林爵等人没能发觉她的踪迹,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一茬。

    “弟兄们都辛苦了...本官会好好犒赏大家的,哦对了,韦镇仙那边可有异动?”

    “除了让山鼠营接应这些逃难者之外,韦镇仙并无异常,倒是借着董尚志真人的名号,整日里宴请武林侠士,招揽了不少高手...尤其是消息传开之后,这些草莽汉子都知道白牛教总舵被灭了,纷纷投到了韦镇仙的门下...其中小部分也离开了贵州城,只有少数...少数高手还在观望,许是等待张真人开宗立派...”

    听得林爵如此回答,杨璟不由看了宗云一眼,越发疑惑,到底是谁在暗中泄露了消息?

    他的用意是为了将这些武林高手推向韦镇仙,扩大韦镇仙的影响力,以此来增加韦镇仙对抗夜郎人的筹码,也好帮助韦镇仙今后占据西南地域?

    亦或者是真的想要帮助宗云宣扬名声,加快宗云开宗立派的脚步?

    宗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对此也是全无看法,杨璟沉默了片刻,也就摇头作罢,不再去考虑这个问题,转而朝林爵问道。

    “刺史大人对此有何反应?”

    “父亲大人...哦不,刺史大人已经联络了余阶将军,韦镇仙虽然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有举旗,朝廷这边师出无名,若刺史大人和余阶将军此时对韦镇仙出手,朝堂上必定弹劾,到时候余阶大人极有可能不得再镇守四川,对大局会更加的不利,所以刺史大人仍旧在观望...”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朝林爵笑道:“与林老爷子谈过了?”

    “啊?”林爵抬起头来,满脸茫然,见得杨璟那亲和的笑容,才挠头讪讪笑道。

    “多谢大人,也多亏大人从中调和,父亲与我已经冰释前嫌了...”

    杨璟见得林爵的扭捏姿态,也是呵呵一笑道:“古话说得好,子欲养而亲不待,林大人是值得钦佩的忠勇之人,你小子还是好生尽尽孝道吧。”

    林爵显然已经打开了心结,朝杨璟赧然笑道:“大人教训得是...”

    杨璟离开这段时日,皇城司的暗察子们才体会到群龙无首的滋味,眼见着杨璟平安归来,林爵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虽然外头的局势不太明朗,而且不容乐观,但杨璟竟然还记挂着他与父亲的关系,早前也不忘要犒劳弟兄们,这不由让林爵感到异常的窝心。

    犒劳不犒劳的,也就另说,毕竟暗察子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子,但起码说明杨璟的心里一直能够体谅他们这帮弟兄,与早先的苏绣绩相比,杨璟可就是难得的好上官了。

    林爵早已让人通报了矩州衙门,这才离开了乡道,踏上官道,知州魏潜已经领着诸多公人,迎了上来,欢欢喜喜将杨璟等一行人接回了矩州衙门。

    然而这才刚回到衙门,便有公差撞撞跌跌闯了进来,也不及行礼,朝魏潜报道:“知州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可那人还不等魏潜发怒,便焦急地报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虎父无犬子耶

    在心理学上,有个“五阶段”的理论,说的是在面对令人悲伤绝望的变故,尤其是死亡之时,人们要依次经历否认、愤怒、质疑或者讨价还价、抑郁或消沉,而后才能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暂且不论这个理论是否存疑,单说此时的林爵,就着实让杨璟真真切切目睹了这个过程,虽然这样的场面他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他也曾经听刑警队的同事们感慨过,废寝忘食查案子,出生入死追凶犯,夜以继日搞监视,这些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真正让人难受的,其实是通知受害者家属,他们的亲人已经被杀了。

    家属们在短短时间之内的心理和行为变化,会将悲伤和绝望放大百倍,无论是撕心裂肺哭天抢地,还是一言不发默默落泪,都让人揪心酸楚。

    人都说破镜难重圆,便是重圆了也不再是原来的镜子,终究会有裂缝,但绝大部分人仍旧心怀善意,能够修复一段关系,也是人生最大的喜事之一。

    林爵一直以来对父亲有着极大的误解,一直认为父亲是个窝囊废,只懂得对自己的家人,对自己的儿女发狠,在官场上却浑浑噩噩毫无作为,为了面子上的清廉,不让子女享受他的官荫和庇护,以致于林爵与兄长等人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摸爬滚打。

    但与杨璟来到矩州之后,他终于发现,原来父亲是个大英雄,而父亲那刻板到不近人情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柔软的爱子之心,即便他如今掌控矩州大权,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刺史,却仍旧对林爵等人赶到亏欠。

    林爵因为杨璟的调和,终于与父亲冰释前嫌,而且还享受了短暂的天伦之乐,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当杨璟下山之后,问起这事儿,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更让他感受到父亲的慈爱与家庭的温暖。

    然而这才刚刚回到知州衙门,这名公人便送来了噩耗!

    “父亲是堂堂刺史,手控矩州宁西军,父亲早年征战沙场,晚年身体健朗,漫说受病暴毙,便是小伤小痛都未曾有过,又怎么可能会死!”

    “不可能的!你这该死的球囊在胡说八道!”魏潜还未回过神来,林爵已经一把抓住那公人的领子,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拎了起来,通红的双眼却已经被泪水给模糊了!

    那人也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抓住林爵的手,口中含含糊糊地告饶道:“大...大人...这...这是...这是真的...”

    “放你娘的狗屁!”林爵勃然大怒,眼看着就要将那人丢出去,此时却被杨璟抓住了手腕。

    见得杨璟轻轻摇头,林爵才无力地放开那名公人,满眼期待地朝杨璟问道:“大人...这些狗才在骗人,对不对?”

    杨璟也是心里难受,他对林文忠算是非常钦佩的,而且林文忠在整个西南大局之中占据着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作用,林文忠好巧不巧,偏偏在白观音逃出总舵之后死了,这里头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内幕。

    而这些公差都是老手,如果没有确定,便是借给他们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胡口乱诌,更不敢贸然向魏潜禀报此事。

    从这一点来说,林文忠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争事实了。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但杨璟见得满眼期待的林爵,却又不忍开口,便朝他抚慰道。

    “林爵,你先冷静下来,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林爵恍然大悟一般,抹了一把脸,笑着道:“对对对!咱们先去看看,你个狗才给我等着,看我回来打烂你的嘴!”

    林爵对那报信之人如此说着,便率先往外头走,杨璟等人赶忙跟了上去。

    这才刚走出知州衙门,林爵便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脚步也轻浮了,走到刺史府事,听得府邸不断传出嚎啕哭声,林爵终于停了下来。

    “大人,你们先进去吧...我...我歇一会儿...”

    杨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捏了捏他的肩膀,带着宗云等人走进了府邸,他的背影刚刚消失,林爵便蹲了下来,这个出生入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暗察子,就这么蹲在自家府邸的门前,就像小时候调皮地在门板上刻了个乌龟,被父亲罚着不给进家门一样。

    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闪现而过,林爵终于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泪水在地面上润开,就像早几日与父亲下棋之时,父亲手执的黑色棋子。

    杨璟相信林爵一定会振作起来,因为他当暗察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成为小档头,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和心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暗察子这个行当,很容易让人变得更残酷,更无情,也更冷血。

    林爵与父亲林文忠重修关系不久,刚刚失而复得的东西,却又这么猝然失去了,任谁都无法接受。

    不过林爵应该很快就会振作起来,无论是只觉还是职业嗅觉,他应该很快就会回过神来,知晓林文忠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他一定会找出真相,替林文忠报仇!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杨璟才放心将林爵留在了后头,与魏潜一道,来到了林文忠的房间。

    林文忠的老妻邹氏、长子林勋、儿媳、次子林官、尚未出阁的**林雀儿,此时就在房间里头,而府邸上下数十个佣人,都规规矩矩跪在了院子里头。

    林勋已经三十多岁,早年间也不知卖力读书,本以为能够凭借父亲的护荫,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官,纳几房美妾,从此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可没想到父亲却丢了一句话:“你爹我年少时想读书都没得读,给人放牛的时候在私塾窗外用竹枝儿在沙地上练字,直到今日仍旧被人笑话,叫我林竹枝,如今你有书却不读,那便去宁西军当个军汉吧。”

    林勋本以为是玩笑话,因为当天晚上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父亲虽然仍旧板着脸,但母亲却笑容满面,弟弟妹妹也开心地用饭,不算其乐融融,但也让人回味。

    没曾想翌日一早,他便被父亲从床上拎了起来,丢出了门外,母亲在一旁也是惊愕又恼怒,哭哭啼啼,却拗不过父亲那不怒自威的脸面,终究是丢给了他一个小包裹。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大洞,林勋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一气之下便投了宁西军去,这十几年下来,果然混出个人模狗样,如今已是知州衙门的兵马都监察,如果刨除了诸多因素,算是能与磨耿斗斗气了。

    他本想着活出个人样来,给老爹瞧一瞧,只是早几个月前,宁西军的指挥使被平调,即将离开之时,才向他吐露实情,早在他入伍那天,父亲林文忠就给了指挥使一句狠话:“别告诉别人林勋是我儿子,狠命操练他,希望有一天,别人见了我,会说我是林勋的父亲,而不是说林勋是我儿子...”

    虽然指挥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林勋想起这些年受过的照顾,终于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就在指挥使谈话的第二日,离家十七年的林勋,带着妻妾儿女,来到了刺史府邸,一家老小齐整整跪了下来,给林文忠磕了头,直到林文忠眼眶湿润地扶他起来,林勋才叫了一声:“爹。”

    至于弟弟林官,也是早几日才回到府邸的。

    林官的性子没有兄长林勋那么暴烈,有些阴柔,动不动就哭鼻子,林文忠经常笑言称,林官是捡回来养的,没有半点乃父之风,林官也只是委屈地回去偷偷哭了一场。

    不过林官是很怕林文忠发怒的,虽然努力读书,但终究没有中举,落第了几次之后,林文忠就对他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别笑话人了。”

    于是丢给了林官一贯大钱,将他赶出了家门。

    林官虽然读书不行,但心思敏感细腻,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心中自然有数,再者他性子温和,待人客气,又懂得体贴他人,那一贯钱很快就用来接济朋友,自己却温饱不济。

    后来得了一个朋友的帮助,在一家大户里头给人当开蒙的西席先生,倒也生活无忧,只是从不敢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此往后也没再回过家里。

    那大户人家对这个性子温吞的西席先生也格外眷顾,家中千金更是芳心暗许,最终喜结连理,本想招林官入赘,但林官却如何都不答应,没法子,只好将女儿嫁给了林官。

    林官不想再见到父亲,便找了一对老夫老妻来扮演爹妈,总算是把亲事给办了。

    后来那大户外出做生意,中途遭到蛮兵勒索,不愿去财消灾,让人给杀了,那大户的儿子争夺遗产,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闹上了公堂,老夫人心灰意冷,便让林官和妻子,接管了老爷子生前最在意的一座酒楼,免得都败在了几个儿子手里。

    结果那些个弟兄又来闹事,林官和妻子不想让老夫人伤心,便偷偷拿出妻子的嫁妆,将那家酒楼给盘了下来。

    林官觉得愧对妻子,越发卖力做生意,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生意越发红火,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也只能顾到一家酒楼,所以一直没有开分店,那酒楼也就越做越大。

    那酒楼名唤望南风。

    杨璟和宗云在望南风宴请四方武林的豪侠们,将望南风的名声推向了巅峰,成为实打实的矩州第一楼。

    但那个儒生老掌柜却被殃及池鱼,没多久身子就不行了,临死前,老掌柜将林官找了过来,与他说了大半夜。

    第二天,林官便带着妻子,回家了。

    林官和妻子没有子嗣,虽然妻子常常自责,认为自己不能生育,想让林官纳妾,但林官却一直没有这样做。

    两人来到刺史府,林官给父亲林文忠磕了头,朝林文忠说的第一句话是:“爹,自打离家之后,儿子便没再哭过一回。”

    李文忠摸了摸他的头,欣慰地笑着道:“我都看着呢...”

    那一天,林官哭了,但却是幸福的泪水。

    今天,他没有哭,大哥林勋也没有哭,娘亲与兄嫂、妻子,都哭成了泪人,林官和兄长却跪在父亲的尸体前,捏着拳头,就像蹲在府门外的林爵一样。

    虎父无犬子,大抵如是。

第三百一十六章 勘查刺史房间

    人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无论是林勋还是林官,甚至是林爵,在老父亲在世之年,都因为误解父亲而负气出走,一别十数载,待得体悟到了父亲的用心良苦,正打算好生报答父亲恩情之时,父亲却又猝然离世,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此时的林勋和林官、林爵三兄弟,与其说悲愤欲绝,不如说是羞愧难当,这种未能尽孝道,往后也再无机会尽孝的遗憾和愧疚,比他们对父亲的不舍与悲伤,还要更加的折磨他们。

    无论是林勋还是林官,其实都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他们对矩州的局势也有着足够的了解,更急着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然而本该好生保护好凶案现场的他们,此时却因为肝肠寸断而乱了心神,并未顾及到这一点。

    杨璟出现在房间门口之时,见得地上脚印凌乱,也不由皱了眉头,可见得林勋和林官那种悲愤与愧疚,简直与林爵如出一辙,杨璟也不好责备他们,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该体谅,也值得去体谅。

    林勋乃是矩州衙门的兵马都监察,林官虽然并未从政,但经营着矩州第一酒楼望南风,迎来送往也见多识广,他们都清楚杨璟的底细,更知道杨璟的破案本事。

    当他们听到脚步声,见得杨璟的身影出现之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强忍悲痛,朝杨璟拱手为礼道:“见过杨大人,见过魏知州...”

    杨璟见得他们终于能够冷静下来,也微微点头,朝他们回礼道:“二位公子节哀顺变,逝者已矣,生者更当珍重,切莫辜负了老刺史对你们的疼惜...”

    杨璟本不想提起林文忠,生怕二人会伤情,但杨璟的话也确实一针见血,点醒了林勋和林官。

    林勋毕竟是老大,抹了一把脸,朝杨璟道谢说:“谢谢大人挂怀,还望大人替咱们做主,找出凶手,报仇雪恨,我兄弟二人,拜托大人了!”

    杨璟赶忙扶住林勋,面色凝重地点头道:“杨某与老刺史好歹同朝为官,又气味相投,实不相瞒,三公子林爵也在杨某手底下做事,这桩案子杨某不会不管,无论如何,都会给二位公子一个交代的。”

    林勋和林官听得杨璟如此承诺,心中也就安定了下来,因为他们坚信杨璟一定会说到做到!

    “杨大人的大恩,我兄弟三人铭记在心,大人但有差遣,我兄弟全凭吩咐,查案有些甚么需要配合协助,大人尽管开口。”

    杨璟听得林勋的话,也是点了点头,往房间周遭一看,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这是林文忠的卧房,林文忠是个武夫,也没有附庸风雅的假惺惺做派,一张地榻宽大简单,除了被褥枕头,别无他物,此时林文忠的尸体便躺在床上,左心口一个刀眼,鲜血并不多,只是浸润了左胸的衣裳,鲜血并不算太过鲜红,反而有些黯淡。

    林文忠双眼怒睁,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努力说出凶手的身份,房间里头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所有摆设简约又整齐,显然凶手并不是为了求拆财,目标很是明确,就是来刺杀林文忠的。

    初步看来,应该是林文忠躺在床上,被突然杀出的凶手一刀刺入左胸,正中心脏,但眼下才刚刚入夜,林文忠为何会早早就躺下歇息了?

    当然了,这些只是初步的一个判断,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询问盘查和勘查现场,才能得出结论来。

    林勋林官,以及老夫人邹氏、林勋的妻妾儿女,林官的那个贤内助,一干家属都在房间里头,四周里跪在床边,也不敢再嚎啕大哭,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杨璟。

    杨璟见得此状,便朝林勋道:“大公子,林爵还在府门外头跪着,如何都不肯进来,我看不如你们出去劝劝他吧,杨某勘查现场也方便一些...”

    虽然杨璟说得委婉,但林勋自是晓得,当即朝杨璟抱歉道:“家严猝然受刺,吾等也是乱了方寸,一切但凭大人做主就好,林爵比咱们这俩大哥都要聪明,他想进来了自然会进来的,咱们就在门外候着,大人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开口便了。”

    杨璟见得林勋已经冷静下来,说话也是有条有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最怕他们悲伤过度,或者被愧疚和愤怒冲昏了头脑,该想起来的却想不起来,案子的进度可就会被拖慢了。

    “好,既然如此,便请老夫人和公子和奶奶姨娘们都先出去休息,宋姑娘会采集你们的鞋印,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林勋点头道:“理当如此。”

    林官见得兄长这般说,便过去扶起母亲邹氏,老夫人许是跪得久了些,膝盖腿脚都酸麻了,刚站起来就一个踉跄,旁边的林雀儿本能地扶住邹氏,后者却冷冷地甩开了林雀儿的手!

    杨璟此时才注意到林雀儿,这姑娘也就十来岁,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时期,身段虽然娇小,但面相却继承了母亲邹氏的雍容大气,又时时显露出林家这等将门豪阀该有的英朗气质,虽然梨花带雨,但确实算得上美人。

    与母亲兄长嫂子等人有些不同,这林雀儿虽然同样满脸带泪,但她眼中的神色却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怪异,至于怎么个怪异,杨璟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看起来也很悲愤,但又好像不是对凶手的愤怒,反而更像对自己的自责,她也有羞愧,而且远远站在邹氏的身后,并不敢去看床上的父亲尸首,那种羞愧似乎比林勋等人都还要强烈。

    杨璟在半路上已经听魏潜说起过,林勋等人与林文忠之间的故事,所以他也很清楚,林雀儿因为是**,而且还是唯一的女儿,所以林文忠对其是百依百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将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来溺爱。

    按说她与林文忠没有什么龃龉和隔阂,中间也不存在误会,不该像林勋等人这般愧疚才对,可为何她会如此的自责?老夫人邹氏为何不让女儿搀扶自己,这位涵养极好的老妇人,为何会当着杨璟和魏潜等人的面,将女儿的手给甩开?

    这一切分毫不漏地落入了杨璟的眼中,不过此时还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不如勘查了现场,发现更多问题之后,再一并询问她们,免得因为她们的口供而先入为主,影响了自己对现场的判断。

    林勋等人出去之后,杨璟便让宋风雅负责采集这些亲属的鞋印,让李准和风若尘搜寻房间四周,看看能否找到凶手潜入和藏匿的痕迹。

    无论李准风若尘还是李准等人,常年跟在宋慈身边,也算是大半个探案侦缉的高手,有他们出马,杨璟也能够放心地勘查房间内的情况了。

    杨璟井井有条地将手里头的人员都分配了工作,而且每个人的工作都因地制宜,可谓人尽其才,正要勘查现场,却发现矩州知州魏潜还在自己的身后站着。

    杨璟便朝魏潜道:“大人乃是矩州牧守,不如就留下来做个见证和监督吧,大人在地方上为官多年,经验老道丰富,若杨某做得不到位,大人可得帮着查漏补缺才是。”

    魏潜今次没有了唯唯诺诺,仿佛被林文忠的死点醒了一般,挺直了腰杆道。

    “刺史大人维护地方,爱民如子,若非有刺史大人的支持,我魏潜这个知州也着实困难重重,眼下大人被害,魏某自当卖力侦查,岂敢推脱!”

    杨璟微微讶异,但很快便点了点头,也不再与魏潜罗嗦,低头小心避着地上的脚印和痕迹,来到了床前。

    杨璟的验尸经验极其丰富,照着流程,很快就检查了林文忠的尸体,通过尸斑来判断,这里确实是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林文忠确实死在了自己的床上,通过尸温、尸僵和尸斑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因为尸僵才刚刚开始形成,尸温也足以证实了这一点。

    杨璟又检查了口眼耳鼻和肌肤表征等,发现并无异常,而后将重点放在了左胸处的伤口上。

    其实杨璟初时粗略观察之下,便发现了这伤口的异常之处,这胸口的位置虽然不算精准,甚至没有刺中心脏,而且伤口并不算太深,但出血量实在太少,完全可以确定是死后创。

    所谓死后创,就是死后才制造出来的创伤,因为死亡之后,人体的血液循环等会停止,所以出血量不会太多。

    而通过检查林文忠的手指甲等部位,杨璟也发现尸体身上并无反抗或搏斗之时造成的防御伤,便更加验证了一点,林文忠左胸上确实是死后创。

    既然左胸上乃是死后创,身体各处又无其他伤痕伤口,口眼耳鼻更无中毒的迹象,那么林文忠的真正死因又是什么,到底又是谁在他死后朝他胸口插了一刀?

    这胸口的一刀用意也很明显,分明是想伪造现场,掩盖真正的死因。

    可问题是这一刀无论从角度,力道,还是从伤口大小深浅,都有些“浅尝辄止”的意思,伪造现场之人看来非常的慌乱和匆忙。

    而且如果他真心想要伪造现场,难道不应该制造更多一些的伤口,往林文忠身上多扎几刀,弄得鲜血四溅,又将房间翻乱,如此一来,将会极大干扰侦查人员的搜检和判断了。

    然而这个伪造者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浅浅地刺了一刀,房间里头的东西却并未乱动,这就让人更加迷惑不解了。

    杨璟想了想,便在房间里头四处走动起来,好生查看了房内的摆设,当他走到床边的柜子前,却停了下来,那柜子上了锁,却插着一把钥匙!

    杨璟取出一块帕子,抱住钥匙,将锁头拧开,拉开抽屉一看,里头不过是些衣物,将衣物翻开之后,发现柜地竟然藏着一柄短刀!

    这短刀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老旧,但刀鞘光滑圆润,刀柄更是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林文忠经常取出此刀来擦拭和把玩。

    杨璟将短刀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无异常之处,杨璟将短刀放下,正要继续搜查,却发现手指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墨色!

第三百一十八章 伪造现场的人

    无意之间发现手指上沾染了一抹淡淡的墨迹,杨璟也感到非常的惊讶。

    为了保护钥匙上可能留下来的指纹,杨璟用白色的手帕小心包着钥匙,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

    如果墨迹是从其他地方沾染到的,那么必定会留在白帕之上,可白帕上面并没有墨迹,柜子里的衣服只有一件,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显然不是用来换洗的,而是专门用来遮盖这柄短刀的。

    这衣服上并没有墨迹,只能说明墨迹来源于那柄短刀!

    可从短刀看来,林文忠经常会把玩这柄短刀,许是他当初在四川当兵之时的纪念之物,因为整日把玩,刀上并不可能留下墨迹,再者,林文忠的手指上也没出现墨迹。

    这墨迹又从何而来?

    杨璟看了看那把没来得及拔出钥匙的锁,心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林文忠是个过惯了清苦简单日子的老卒,房间里头的摆设也非常的简单,其他地方都没有上锁,唯独这个柜子上了锁,足以说明这柄短刀很重要,这个柜子便成了他保管唯一宝物的地方。

    那么这个墨迹,有没有可能是林文忠将刚刚写好的书信,放在了柜子里头,压在短刀上面,从而将墨迹印在了刀鞘之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打开柜子的人,目的只怕就是为了书信了!

    杨璟再度拿起短刀,仔细检查了刀鞘,果真在刀鞘上发现了一抹墨迹!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那么又是谁取走了书信?取走书信的人是真正的凶手,还是那个伪造现场的人?

    有鉴于取走书信之人竟然连要是都忘记拔走,显得非常的慌张和匆忙,而且经验极其不足,杨璟暂时推断,取走书信的人,应该是伪造者。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书信,会给林文忠引来杀身之祸?那封书信如今又在何人手中?

    这些问题一时半刻也没法解答,但有一个问题,想要确定,其实并不难,那就是谁有资格能够拿到这根钥匙!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让魏潜将林勋叫了进来,将初步的调查结果告之了林勋,并询问钥匙的事情,林勋对此也不甚了解,毕竟他跟父亲林文忠刚刚修复关系不久,对于林文忠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多深入的了解。

    杨璟便又将邹氏叫了进来,邹氏颤巍巍走进房间,却不敢再看林文忠的尸首,低垂着头来到杨璟这边,默默听着杨璟说话。

    “老夫人?老夫人?”杨璟将适才的话语又重述了一遍,然而邹氏却低垂着头,似乎出神了一般,直到杨璟接连唤了两声,她才惊觉地抬起头来,哦了一声。

    “这柜子里头是老爷的第一柄佩刀,是当初在四川之时,吴家的家主赠予老爷的,因为老爷年轻气盛,挫败了吴家占地为王的造反阴谋,自觉愧对吴家,所以...这刀...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愧疚...”

    “老爷从不让人碰这个柜子,钥匙也只有一把,许是老爷自己想要看一看这刀,才打开的柜子吧...”

    说到此处,老夫人邹氏的老眼又泛起泪光来,偷偷看了看林文忠的尸体,眼中竟然有些愧疚。

    杨璟察觉到这一点,不由有些纳闷,怎么整个林家的人都表现出对林文忠的愧疚?

    林勋林官和林爵三兄弟因为误解了父亲,澄清了误会之后,自觉愧对父亲,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可据杨璟所知,林文忠对老妻子和小女儿最是疼爱,怎么这两个人也觉得愧疚?

    “老夫人,您好好想想,到底还有谁能拿到这把钥匙,因为如果刺史大人是在打开柜子的时候受袭,就不可能死...死在床上...”

    “因为刺史大人的武功并不差,那人想要在刺史大人开锁的时候偷袭,除非一击毙命,否则肯定会遭到刺史大人的抵抗,可房间里头并无搏斗的痕迹,大人身上也没有防御伤,,所以这把钥匙绝不会是大人自己插上去的...”

    邹氏已经不太情愿开口,听得杨璟如此追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有些不满地朝杨璟说道。

    “老身只是个刚刚死了丈夫的老寡妇,查案子是杨大人的事情,为何要一再追问老身?难道大人怀疑是我私藏了钥匙?就不能是凶手杀了老爷之后,从老爷的身上取了钥匙下来么!”

    邹氏如此一开口,倒是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吃惊了,因为他早先也来过一次刺史府,这位老夫人的脾性温柔顺良,极其平和,绝不会如此刻薄说话,为何她如此的敏感,竟然谈到了私藏钥匙?

    杨璟可没说过谁会私藏钥匙啊!

    再说了,如果是真凶取下的钥匙,那么他一定会拔走钥匙,因为林文忠身上除了伪造的伤口之外,再无其他伤痕,更没有中毒的迹象,足见真凶心思缜密,甚至早有预谋,极其冷静。

    这么冷静而缜密的人,如果从林文忠身上搜到钥匙,肯定会在取信之后,顺便将钥匙带走,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怀疑到这个柜子,又何必将钥匙留在锁头上?

    所以杨璟足可确认,用钥匙开锁取信的,应该就是那个慌乱而匆忙的伪造现场之人!

    而且杨璟有着足够的理由相信,这或许是一起联合作案,真凶和伪造现场之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真凶应该是幕后策划者,用了杨璟目前还无法掌握的手段,杀死了林文忠,而后让伪造现场者来收拾手尾,而那封书信,应该是迫使他们杀死林文忠的真正诱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的目的非常的明确,而且对林府极其熟悉,对林文忠更是知根知底,这样的嫌疑人,范围应该可以缩小到林家这个小圈子里!

    得出这个结论让杨璟感到非常的堵心,因为无论是林勋林官还是林爵等人,都没有杀死林文忠的动机,林家人对林文忠更是死心塌地,那么谁会是凶手?

    既然邹氏不愿再谈及此事,杨璟也不好勉强,更不能逼问,毕竟自己没有直接的有力证据,逼问一个刚刚丧夫的老寡妇,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任谁怕也都做不出来。

    “是杨某冒犯了,老夫人还请节哀,先下去歇息吧...”杨璟朝邹氏行了一礼,真诚地致歉道。

    邹氏见得杨璟如此低姿态,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抹着眼泪出去了。

    杨璟沉思了片刻,便让鹿白鱼将物证勘查箱送了进来,开始提取钥匙上的指纹,只要利用这个指纹对比一下,应该很容易就能够找到那个伪造现场的人!

    宋风雅跟着杨璟,协助杨璟破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段时间又与杨璟一道出生入死,早已生出了默契。

    她更不是那种方块木,踢一下就动一下,不踢就不动,她有着自己的破案经验,所以杨璟让她采集众人鞋印之时,她顺便将众人的指纹也一并采集了下来。

    这也得益于在巴陵县衙之时,她与杨璟曾经共事,一同调查案子,并与杨璟熬夜提取和比对指纹的工作经验,对此她也已经驾轻就熟了。

    如今对比库也已经准备齐全,只需要杨璟从钥匙上采集的指纹,那个伪造现场之人便将无所遁形!

    怀着心中的激动,杨璟也不避讳魏潜,打开了勘察箱,取出工具来,便开始在钥匙上刷指纹。

    可他接连尝试了几次,那钥匙上竟然干净得很,非但没有伪造者的指纹,连林文忠的指纹都没有!上面一个指纹都没有!

    人都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此时的杨璟就是这样的心情了。

    他本以为伪造现场者很快就会被揭破面纱,可谁知道这个人竟然将钥匙上的指纹抹掉了!

    虽然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杨璟也并非一无所获。

    因为从这个细节上,杨璟推敲出了两点,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两点!

    第一,此人应该是极其慌乱和匆忙的,但抹掉指纹之后,为何没有顺便拔出钥匙?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无法继续?会不会在她抹除钥匙上的指纹之时,被什么人撞破了,所以只能仓皇逃走,而来不及拔走钥匙?

    更进一步推理的话,此人在伪造林文忠左胸致命伤口之时如此蹩脚,却懂得抹掉指纹,应该是有人在教他,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听从指挥的,只是他出于个人原因,因为慌乱仓促而无法很好的执行幕后真凶的命令罢了!

    至于第二点,就更加的重要,反映出来的问题也就更加的让杨璟兴奋。

    指纹对比技术便是宋慈也是在巴陵之时从杨璟身上学的,也就是说,这个时代还没有人懂得这个技术,即便到了如今,杨璟也好,宋慈也罢,都只是将指纹技术当成新鲜的玩意儿,做不得合法可用的呈堂证据。

    这般私密的技术,竟然会在遥远的西南矩州,有人刻意针对这个技术,而抹除指纹,毁灭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个幕后真凶对杨璟极其了解!他知道杨璟懂得通过指纹对比来破案,所以才教那个伪造现场的人抹除指纹,让杨璟无从调查!

    如此一来,非但是这个钥匙锁头和柜子短刀,即便在林文忠的身上,或者房间的其他地方,怕也找不到真凶和伪造者的指纹了!

    但这也越发确定了一件事,最起码伪造者应该是林家的人!

    因为他在伪造现场之时,生怕被人撞破,极有可能说明他很熟悉林府的日常运作,而抹除钥匙指纹之时被人撞破,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之所以仓惶逃走,是因为他怕被林家人认出来!

    如果他不是林家人,便是拼着被撞破,相信也一定会拔走钥匙,大不了跟撞见他的人大打一场罢了,又何必仓惶逃走?

    而且他应该对差点走进房间撞见他的人有着一定的畏惧,所以才会狼狈逃走!

    那么问题很容易就浮出水面了。

    这个人既然怕被人撞见,说明有人要进入房间,而他仓惶逃走之后,那个走进房间的人,肯定会发现林文忠的尸体!

    也就是说,谁第一个发现了林文忠的尸体,那个人便是差点撞见伪造现场者的人,也是伪造现场者心生忌惮的人!

    那么是谁第一个发现林文忠的尸体的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老妪性情大变

    杨璟今次验尸虽然仍旧按照标准的流程来执行,而且经过了反复的查漏补缺,并无差池,但对于死者的真正死因,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说不得只能通过解剖来实现这个目标。

    但在查案方面,他却跳出了窠臼,大胆推理,小心验证,一环扣一环的缜密推断,虽然没能完全做到有理有据,但推理出来的结果也十分具有说服力。

    那么接下来便轮到验证这个环节了,只要通过验证,不断交叉对比,即便无法找到那个伪造现场之人,应该也能够得出更进一步的线索!

    此时距离接手案子,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能够得到如此有价值的巨大进展,杨璟也充满了信心。

    他暂时放下了案发现场的调查,与魏潜走出了房间,打算单独盘问一些林家的亲属。

    可当他走出房门,却发现院子里头掌了灯,亮堂堂一片,仆人们仍旧跪在院子里头,与邹氏和林勋等人一般无二,都已经披麻戴孝了。

    也正如林勋所言那般,林爵也进到了府邸,与林勋等人一起,默默地陪伴着邹氏,等待着杨璟的调查结果。

    见得杨璟出来,林爵赶忙抢先一步,满眼的迫切和期盼,恨不得杨璟的嘴里马上能吐出凶手的名字,好让他杀之而后快!

    “大人,结果如何?”

    面对林爵等人,杨璟适才的想法只能暂时被压了下来,毕竟需要考虑到他们的情绪和感受,杨璟便如实地回答道:“刺史大人并非死于胸前的刀创,那只不过是刻意伪造的,至于大人的真正死因,可能需要解剖才能查清楚。”

    林爵对杨璟的办案方法也是知根知底,知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是杨璟最拿手的绝技,通常来说,只要杨璟解剖尸体,总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虽然死者为大,许多人都不乐意逝者被开膛破肚,但林爵是暗察子,是杨璟身边的密探,他又急着查清真相,林勋和林官等人也心知肚明,都想着快点报仇雪恨,所以林爵看了看两位兄长,得到了默许之后,便朝杨璟道:“既是如此,大人便放手去做吧!”

    杨璟也只好点了点头,可邹氏却颤抖着站出来,朝林爵等人骂道:“你们这群不肖子,这样对得起你们的阿爷么!”

    “这位杨大人不是说断案如神么,既然有这么通天的本事,想必不需要侮辱我家老爷,也能够查清真相,难道不是这样么!”

    邹氏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一大群仆役奴婢们也都纷纷落泪,场面着实让杨璟尴尬到了极点。

    大宋是个文治的朝代,读书人的道理就是百姓们的道德准则,天地君亲师,百善孝为先,孝字当头的年代,如果父母去世,还留恋在官位上,而不回家守孝三年,都会被人耻笑,更何况看着父亲的尸体被开膛破肚!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杨璟通过讲道理,加上官府施加一些压力,也就很容易促成这个事情。

    可林家实在太过特殊,抛开刺史的身份不谈,便是林文忠林爵父子与杨璟的关系,再加上林勋林官林爵三个儿子与林文忠这个老父亲之间的故事,就不得不让杨璟需要慎重考虑到老夫人邹氏等人的态度了。

    封建社会虽然男尊女卑,女德上也有说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按说在大事的决断上,邹氏应该听从三个儿子的意见。

    但林勋等三人已经愧对父亲了,难道父亲才刚刚死去,他们就要合伙起来欺负新寡的母亲,不顾母亲反对,执意让杨璟对父亲的尸体动刀子么?

    “娘亲!及早查清真相,咱们就能够早一天给父亲报仇,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才能够得到安息啊!”林爵是三兄弟里头杀气最重的一个,这也与他身为暗察子密探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劝诫母亲道。

    然而邹氏却分毫不让,哭闹着朝林爵骂道:“报个什么仇!人都死了,报了仇你爹能活过来么!你爹已经没了,你们出去寻仇,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还让娘如何苟活于世啊!”

    邹氏声泪俱下的控诉,让林爵瞬时间便败下阵来,兄弟三人虽然同样继承了林文忠的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林勋毕竟是兵马都监察,在官场和军旅摸爬滚打,比较识大体,而林官性格阴柔,平时就不爱出风头,凡事都藏在心里,此时两人都不像林爵那般出头说话。

    林爵虽然受到了密探生涯的影响,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与二位兄长一样,刚刚修复了父子关系,刚刚尝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母亲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岂敢再回嘴?

    杨璟见得此状,赶忙给林爵解围道:“老夫人权且宽心,非到万不得已,杨某也不会对老刺史做出不敬之事来,咱们暂且先放一放这个事情,还是先将今日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吧。”

    听得杨璟如此说,林爵三兄弟也投来抱歉的眼神,杨璟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碍事。

    邹氏也不知为何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对杨璟的态度也发生了大转变,非但没有感谢杨璟缓和了她与儿子们之间的氛围,反而继续讥讽杨璟道。

    “老身听林爵说起过,说你杨大人是狄公再生,包公转世,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你这么厉害,为何要来问我这个糟老婆子!”

    林勋听得此言,也是坐不住了,有些抱怨地朝邹氏道:“娘,杨大人也是为了查案子,您又何必这般说话,父亲与杨大人同朝为官,情如莫逆,杨大人心里也不好受的...”

    林勋毕竟是长子,往后就是一家之主,他一开口,邹氏也就转过身去,不再掺和进来了。

    “大人...”林勋还想向杨璟致歉,杨璟却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的...老夫人与刺史大人情深似海,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林勋和林官不由心生感激,而杨璟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生怕邹氏又要骂他假惺惺装好人,于是便朝众人问道:“是谁最先进的房间?”

    杨璟并没有问谁先发现的尸体,而是问谁最先进的房间,这里头也有着审问的技巧和心理学的运用。

    因为最先进入房间的,不一定就是最先发现尸体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矛盾,就举例来说吧,或许有人进了房间,却没有注意到林文忠已死,或者发现林文忠死了,却隐瞒不报,而是悄悄离开,那么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

    所以杨璟问出这句话之时,也在观察着场上的每一个人,因为听到这个问题,如果真出现杨璟想象的这个问题,那么心虚之人必定会露出惊慌之色!

    然而杨璟审视着每个人,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邹氏身后的林雀儿迟疑了片刻,发现兄长们的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不断用眼神示意她开口说话,她才怯生生地低声道:“是我...”

    杨璟虽然早已做过推断,第一个进入房间,或者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应该就是撞破那个伪造现场之人的人,但见得是林雀儿,心思也是反复变化了几番。

    因为林文忠对三个儿子都非常的苛刻,但一直将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所以林雀儿的嫌疑应该是最小的。

    虽然邹氏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但这个老妇人与林文忠恩爱了大半辈子,她的嫌疑也并未有想象之中那么大,,至于林家三个儿子,与老父亲可谓牵肠百转,嫌疑也都不大。

    所以杨璟才会提问是谁第一个进入房间,因为他怀疑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人早他们一步,进入到了房间,吓跑了那个伪造现场者。

    这也是杨璟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林家的故事着实感人,虽然杨璟一向不愿意让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但在潜意识里头,其实他更愿意相信嫌疑人另有其人。

    当然了,在真相没有揭晓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这个最根本的原则,杨璟是不会去动摇的。

    所以当林雀儿站出来之后,杨璟便朝林雀儿走了几步,朝她问道:“既是如此,林姑娘便跟本官说说经过吧。”

    杨璟从进入刺史府至今,一直用杨某来自称,此时却自称本官,又生分地称呼她为林姑娘,更是逼近她几步,他相信自己刻意展露出来的威严,一定会让林雀露出蛛丝马迹,当然了,前提是如果她真的心怀鬼胎的话。

    果不其然,林雀儿当真受不了杨璟的威势,下意识便退了回去,躲在了邹氏的身后!

    杨璟微微眯起眼睛来,如鹰隼般盯着林雀儿,后者只顾将头埋在母亲的身上,根本就不敢与杨璟对视!

    邹氏感受着女儿轻轻颤抖的身子,转身怒视杨璟道:“好端端的你吓唬我家小姑娘作甚!莫以为我家老爷不在了,你就可以欺负人么!”

    杨璟也是叫苦不迭,要知道他查案说到底也是为了林家,真真是吃力不讨好,这老妇人也不知道是否悲伤过度,以致于性情大变,亦或是在装疯卖傻,她越是如此,嫌疑反而越大。

    可杨璟的直觉又在内心不断发酵,总觉得这邹氏是故意装疯卖傻,让杨璟怀疑她一样。

    这个案子虽然杨璟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不得不承认,接触了这些家属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杨璟也有些懊悔,早知道便不走这条调查的路子,仍旧按照以往的做法,用证据来说话,也就没必要受到这些人的干扰,自己的思绪和条理也就更加清晰一些了。

    “娘!”林勋见得邹氏的话已经伤及杨璟的个人尊威,不得不沉声提醒了一句。

    邹氏便如同无法承受丈夫的死讯而脑子有些不正常的老顽固老疯子一般,竟然朝杨璟冷笑道。

    “既然杨大人想知道,便由老身来说吧,省得杨大人总是用古古怪怪的眼光来看我林家的儿女!”

    杨璟也知道,受害者的家属也算是受害者,将他们这些受害者当成嫌疑人,或者即便没有用对待嫌疑人的方式方法口吻来对待他们,让他们察觉到了之后,这些家属仍旧会不满甚至厌恶,这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现象,杨璟自然不会放在心里。

    可杨璟也懒得跟邹氏解释和赔罪,毕竟真要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还查什么案子啊。

    于是他便轻叹一声道:“老夫人请讲。”

第三百一十九章 书房审问雀儿

    杨璟早先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也怪自己没能坚持办案原则,没有将林家的亲属分开来询问,如今老夫人邹氏开口,又当着子女的面,个中细节断然不会说得太清楚了。

    古人讲究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意思大概是说,但凡尊者、贤者和亲者的过失、耻辱和不足之处,都必须尽量去隐瞒。

    更何况林文忠身为德高望重的矩州刺史,非但是尊者、贤者以及林家的亲者,更是一名死者,而对于往生之人,该是为死者隐,许多事情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邹氏之所以不让女儿林雀儿开口,约莫就是怕这小女孩子已经吓坏了,口不择言之下,说出一些不得体的话来,影响了林文忠死后的声誉。

    可杨璟探问他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查案子,自然是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的,似邹氏这般囫囵,只捡好听好看的说,又如何能够从中看出异常和端倪?

    心里虽然也有些懊恼,但杨璟终究还是保持着耐心,听着邹氏开口道。

    “今日老爷回府之后,心情很好,便让厨子早些备膳,除了爵儿公干之外,一家人都在,老爷也少见地说笑了两句,用了饭之后,老爷还让勋儿官儿陪着,到园子里头走了一圈...”

    邹氏说到这里,林勋赶忙接过话头道:“大人,情况确实如此,父亲...父亲走了一会儿,便说有些乏了,要早些回去歇息,还感叹说老了不中用了,往日里哪有这么惫懒的时候...”

    邹氏扫了儿子一眼,林勋也不再开口,老太太接着说道:“雀儿每日饭后都会陪老爷走走,权当消消食,可今日却没能陪老爷,便想趁着老爷还没睡着,到房里去问候几句...没想到...”

    邹氏抹了抹眼泪,有些疼溺地摸了摸林雀儿的头,后者却又掉泪了。

    邹氏继续说道:“今儿府里有些事情,老管院找老身说了一会儿话,听到雀儿的惊叫,老身便赶紧过去了...”

    “再后来勋儿和官儿也都到了,见得这等情况,便让老管院使了个腿脚麻利的,到知州衙门去报案,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

    邹氏说完之后,杨璟心里也在飞速思考着,这邹氏实在有些古怪,早先接触之时,分明是个和和气气温温吞吞的老主母,为人极其亲近,对杨璟也是客客气气,怎么就在这件事上,如此排斥杨璟,就好像不希望杨璟再进一步调查一般,莫不成她知晓凶手是谁?许是她想要保护凶手,才这样装疯卖傻?

    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但杨璟不想再浪费机会,更不想再一次违背自己办案的原则,当即朝邹氏说道。

    “诚如老夫人所言,最早进入房间的是林姑娘,而后便是老夫人和老管院以及二位公子,本官想与诸位都单独谈一谈,哪个房间可以 借用一下?”

    杨璟已经不容邹氏反对,用上了强势一些的本官称谓,没有询问他们同不同意,只是询问有没有房间可以充当临时的审讯室。

    当然了,杨璟虽然强势了一些,但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既然只有你们几个人进入过房间,向你们了解情况,也无可厚非。

    甚至于杨璟根本就不太在意老夫人的陈述,因为她只是说了大概经过,并无任何细节,这也在杨璟的预料之中,但也不能说她的话并没有任何的价值,杨璟还是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的。

    林勋似乎也生怕娘亲再针对杨璟,便指着院子左首的书房道:“大人不如到书房去吧。”

    杨璟点了点头,就要走进书房,此时却见得李准等人已经完成了周围的调查,回到了院子里头来。

    杨璟便停了下来,见得李准眼色有异,便稍稍离林勋等人远了一些,但听得李准禀报道。

    “在房间的后窗发现了几个脚印,很是凌乱...”

    “后窗?”杨璟顿时振奋了精神,他在林文忠的房内勘查之时,也曾经重点检查过窗台,但窗台以及窗边的地面都没有足迹或者手印,说明并未有人从窗台出入过,但此时李准却发现后窗有脚印,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窗台后头窥视!而凌乱的脚步足以显示,那人似乎怕被发现了,才仓惶离开,如此说来,且不管此人为何要窥视,此案已经出现了一个目击者!

    “林文忠是个老将军,虽然老了,但常年练武,耳聪目明,此人竟然敢在后窗窥视而不怕被发觉,说明应该是府里头的老人,说不定还有些功夫底子,你赶紧让宋伯仁刘汉超几位哥哥去对比一下鞋印子,务必要找到此人!”

    李准一听就不乐意了,线索是他发现的,就该由他继续跟下去,怎地把工作推开刘汉超和宋伯仁?

    “用不着他们,我的伤势已经好了,这点事儿我自己就能做好。”李准有些不满地抱怨。

    杨璟却很严肃地朝李准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李准闻得此言,心情才好了起来,但听得杨璟说道:“据我初步推断,伪造现场之人便是取走林文忠书信的人,在他抹除指纹的时候,差点被撞破,而进房的应该是林雀儿,发现尸体之后,整个府邸便封锁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个伪造现场之人肯定还在府邸里头!”

    “那人很清楚府邸的情况,必定是自己人,也肯定知道咱们一定会召集整个府邸的人,所以他不可能会将书信带在身上,因为担心咱们会搜身。”

    “这么一来...”

    “他肯定会将书信放在住处或者别的地方!”李准毕竟是老公门了,当即接过话头道。

    杨璟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李准道:“不错!而且时间紧迫,他只怕来不及藏到别处或者将书信转移,更大的可能是藏在住处里头!那书信能让人不惜杀死林文忠,必定有着重大牵扯,李大哥你与风姨都是神行高手,我想让你们...”

    虽然杨璟并没有说完,但李准已经心领神会,朝杨璟笑了笑道:“这事儿是咱们的老本行了,你就等着瞧好了!”

    杨璟微微点头,而后朝李准说道:“我心里有个怀疑的人选,你们可有先到那里去碰碰运气,若果真推测对了,也能省些功夫和麻烦。”

    李准听到此处,便附耳过来,听杨璟低声说出一个人名来,下意识便扫了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点头离开了。

    杨璟是信得过李准和风若尘功夫的,此二人一出马,相信一定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也不需要担忧伤了林家人的感情,杨璟便安心下来,朝林勋说道。

    “大公子,我想先与林姑娘谈一谈,未免老夫人担心,大公子也一道进去吧。”

    杨璟本想单独问话,因为他只对林雀儿一定隐瞒了一些事情,有邹氏护着,这小姑娘绝对不肯开口,可如果有林勋在场,她肯定会开口,因为父亲死了之后,林勋便是家主,长兄如父,无论如何,有林勋在场都是不错的选择。

    林勋早先便说过要配合杨璟工作,自己也担心小妹的精神状况,自然是乐意的,当即带着小妹林雀儿,与杨璟进入了书房。

    林文忠的书房也只是个摆设,书柜上都落了灰尘,可以看出老头子有着绝对的尊威,自己不用,但也不让别人进来打扫。

    倒是墙上的几幅字画,被认真小心地装裱起来,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杨璟扫了一眼,落款是林官的,也难怪老爷子会这么得意地显摆出来,他的心里对这几个儿子其实是真的心疼。

    虽然是林文忠的书房,但杨璟还是有些喧宾夺主地笑道:“随便坐下吧。”

    既然要盘问,杨璟就要占据主动,自然也不会客气,更没有太多的顾虑。

    见得林勋和林雀儿坐了下来,杨璟便走上前来,却没有就坐,而是微眯着眼睛,盯着林雀儿,后者深深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与杨璟对视。

    杨璟想了想,朝林勋问道:“恕本官冒昧唐突,想问一问大公子,小妹可曾婚配?”

    林勋微微皱眉,也不知杨璟出于何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杨璟继而问道:“那么小妹可有意中人?”

    杨璟嘴上如此问着,却一直关注着林雀儿的变化,此时将林雀儿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杨璟心里也就更加笃定了。

    “小妹...小妹刁蛮任性,倒是未尝寻得好婆家...”林勋如实地回答道。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脸色变得阴沉,轻叹一声道:“可惜了...”

    林勋一头雾水,下意识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将目光从林雀儿身上收回来,朝林勋道:“伪造案发现场,妨碍公务,以造冤案,按律当处流刑,小妹年纪轻轻的,岂不可惜!”

    杨璟如此一说,林勋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这...大人是说...小妹...就是那个伪造现场之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父亲最疼惜的就是小妹,小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勋虽然惊骇地反驳着,但此时他身边的林雀儿却浑身颤抖,满脸地惊恐,不断滚落着泪水,噗通跪倒在地,朝杨璟喊冤道:“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大人,绝不可能是小妹,大人你一定是弄错了!”林勋一边搂着自家妹子,一边朝杨璟喊着,眼中充满了坚定,也带着不小的怒意。

    杨璟却不为所动,朝林勋说道:“大公子,本官已经勘查过尸体,令尊左胸那处伤口,浅而窄,位置也不对,但又没有胡乱刺捅,显然是有人授意,想要伪造现场,遮掩死因,但执行者却力不从心,从伤口来看,此人力气不大,从角度来判断,此人身量也不高...”

    林勋一直怒视着杨璟,有些忿忿地反驳道:“大人,我虽然尊敬你,但你也不要随意污蔑我的家人,力气不大,身量不高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就一定是我家雀儿!”

    杨璟看着林勋,而后说道:“因为伪造现场的人在刺史大人的柜子里偷了一样东西,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而知道这个柜子的人并不多,一定是最能亲近老刺史的人,此人想要拔钥匙之时,却被人撞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撞破小妹的人,就是老夫人!”

第三百二十章 无知的林雀儿

    “不可能的...小妹怎么可能会...不可能的!”林勋听得杨璟指控林雀儿伪造现场,当场就蒙了!

    虽然伪造现场之人并不一定就是真凶,但说明林文忠左胸上那一刀,就是林雀儿刺的!

    即便如此,林文忠最疼惜的小女儿,在父亲死后却帮着真凶来伪造现场,这也是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一个事情,更何况母亲邹氏竟然还帮着掩盖真相!

    然而杨璟言之凿凿,加上杨璟破案如神的名声,杨璟与林家的渊源,他林勋好歹也是矩州兵马都监察,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杨璟又怎么可能随口胡乱指控!

    “大公子,知晓刺史大人将贵重东西放在柜子里头的有几个人?知晓老刺史将钥匙藏在何处的又有几个人?你知道你父亲平日里将那柜子的钥匙藏在何处吗?如果老夫人适才不说,你知道柜子里头藏着一柄短刀以及那短刀有何渊源故事么?”

    杨璟的问话极具分量,因为林勋确实不清楚这些,府邸里头一般人都不会知晓得如此清楚,平日里与父亲最亲近的,除了服侍了父亲大半辈子的母亲邹氏,便只有小妹林雀儿了!

    与林爵一般,在遇到让自己无法接受之事的时候,林勋也同样经历否认、愤怒、质疑而后低落,直到接受现实,这样的一个过程。

    当他感受到小妹此时的惊恐之时,他终于意识到,杨璟的话,或许是真的!

    邹氏顾及林家以及父亲林文中死后的名声,适才并没有与杨璟讲述细节,但林勋和林官却深知内情!

    林文忠自打年轻时在川蜀告发吴家叛变,亲自带领军马剿灭了吴家之后,便再没喝过酒,戒酒十几年的他,今夜却心情大好,与林勋和林官喝了不少酒!

    个中原因本不该为外人道,但林勋和林官却是知道的!

    小妹林雀儿受惯了溺爱,刁蛮任性不说,平日里也是倚仗着父亲的疼爱,四处惹是生非,早些日子却被父亲发现,她竟然与马房的小子苟凉生厮混在了一处!

    林文忠一向将**林雀儿视为掌上珠,心头肉,那苟凉生虽然皮相不错,但为人轻佻浮躁,又嗜好关扑,常常与人斗赌,林文忠察觉之后,使人调查一番,更是怒不可遏!

    他早知女儿刁蛮任性,随心所欲,却没想到她竟然因为赌斗,恣意妄为,将自己的清白身子也输给了苟凉生!

    林文忠让邹氏去探问,没想到女儿非但坦然承认,反而说苟凉生为人有趣,要跟苟凉生成亲,往后一道行走江湖,做一对神仙侠侣!

    这分明就是男人们哄骗无知少女的老掉牙套路,可林雀儿一直在父亲的疼溺下长大,根本就无从分辨,反而对苟凉生死心塌地!

    林文忠心头大怒,狠揍了苟凉生一顿,将他丢入柴房,明日便打发他滚出去,生怕女儿会执迷不悟,林文忠还丢了几贯钱,让苟凉生自己与女儿说清楚道明白,让女儿死了这条心。

    那苟凉生果真是个软骨头,与林雀儿说了之后,后者果然给父亲认了错,见得女儿迷途知返,林文忠也就安心了。

    这些日子以来,应该是林家过得最欢乐的一段时间,因为三个儿子接连澄清了误会,回到了府邸,与父亲冰释前嫌。

    按说这同样是大喜事,可即便如此,林文忠都没有喝酒,唯独今夜却喝了不少。

    林勋知道,父亲表面上心情大好,实则内心却疼惜不已,他之所以表露出开心,只是装给林雀儿看,让这个女儿没有后顾之忧,让她往后还能够开开心心过日子,实则他的内心早已在滴血,不知道自己对女儿的疼溺,到底是对她好,还是害了她。

    林勋在军伍中混迹,对父亲的声名也有足够的了解,虽然父亲对小妹说要将苟凉生扫地出门,但林勋知道,父亲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丑恶的捣子,明日打发出门之后,这小子绝对活不了太久!

    难道说苟凉生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所以并没有向林雀儿袒露实情,反而指控父亲棒打鸳鸯,教唆小妹,二人合谋杀了父亲?

    林勋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心寒,轻轻将怀中的小妹推开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冰冷地问道。

    “你告诉我,大人所言,是不是真的!”

    林雀儿见得兄长那满是怒火的眸光,终于知道害怕了,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书房外的邹氏等人,早已听得房间内的动静,此时听到林雀儿大哭,当即与林官等人都冲了进来!

    “姓杨的!你干的好事!”邹氏快步走过来,将女儿抱在怀中,朝杨璟怒目而视道。

    林勋却双眼血红,朝邹氏怒问道:“娘,你都知道,对也不对!”

    “知...知道什么?”邹氏见得长子那吞人的目光,也是心虚起来,支支吾吾不敢看林勋。

    “说!”这等作态岂能瞒得了林勋,这一声暴喝之下,邹氏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朝林勋求道。

    “儿啊!你糊涂啊!你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看着小妹遭受牢狱流逐之苦么...”

    “娘...”林雀儿见得母亲回护自己,当即扑入邹氏的怀中,哭哭啼啼地撒起娇来。

    林勋见得小妹和母亲如此,当即愤怒地站起来,取下墙上悬挂着的父亲的宝剑,将剑刃抽出三寸来,厉声道。

    “都给我说清楚!”

    邹氏登时吓傻了,她很清楚儿子的个性,为了与父亲斗气,儿子能够离家十几年,独自在军伍中打拼,今日不把实情摊开来说清楚,是如何都蒙混不过去的了。

    “唉...作孽啊...你好生与哥哥说清楚了吧...”邹氏将女儿轻轻推开,无奈地叹气道。

    “娘...”林雀儿还待撒娇,却见得母亲扭过头去,知道没别个法子里,便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道。

    “凉生...凉生说父亲嫌贫爱富,他打探到小道消息,说父亲...说父亲不久就要将我许配给韦镇仙的蛮人儿子,以此来维护矩州的平安,还说韦镇仙的儿子是个野人...说父亲要拆散咱们...”

    “凉生他是个好人...虽然他爱赌,但却是真心待我好的...他被父亲打得不成人样,父亲竟然还想杀他,他只不过喜欢我,这又有什么错!难道父亲这一辈子就不准我心仪的男儿喜欢我,百般对我好,就只是为了将我嫁给蛮人的儿子么!”

    林勋听得此言,恨不得几十个耳光将这傻妹子给打醒,既然连苟凉生这样的人都深信不疑,却为何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啊!

    “凉生说爹爹明日一定会杀了他,他说有人想帮他,只要我将一封书信放进父亲的柜子里,那人就能够带着咱们远走高飞了...”

    “放进书信?”杨璟听到此处,不由心头一紧,那书信分明是被取走了啊,那幕后之人想要将书信放进去,又是何目的?

    杨璟适才让李准和风若尘重点搜查的,便是林雀儿的房间,原因便是杨璟的推断,他有理由相信,林雀儿肯定是参与者,所以他也不需担心书信,也就没有打断林雀儿。

    林雀儿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口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继续坦白道。

    “父亲睡觉的时候都会锁着门,但我经常拍门吵闹他,渐渐的他也就没再锁门睡觉了,我拿着书信溜进父亲的房间,父亲正在熟睡,我便从他身上取了钥匙,将书信放进柜子,用衣服遮住,可当我把钥匙还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父亲已经死了...”

    林雀儿说到此处,也抹了一把眼泪,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她闪着泪花悲伤道:“我慌了,怎么叫怎么摇,父亲都没醒过来,我便冲出去叫人,可刚出了门口,就被从苟凉生捂住了嘴...”

    “他一直被关在柴房里头,我见他被绑着难受,生怕伤了他,便给他松了绑,还送了些吃食,原本决定放了书信就跟他逃走,没想到他担心我,就在后窗那里偷看,见我要呼喊,便拦住了我...”

    “他说如果我喊人的话,事情就会败露,那咱们就再也走不了了,我也怕了,那时节也是没了主意,便由着他进房,他摸了摸父亲的脖子,确定父亲死了,便慌了起来,说要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别人肯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他就想伪造现场,让人觉着父亲是被刺杀的...”

    邹氏显然早就知道了内情,只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林雀儿,然而林勋等兄弟三人,目光里头却充满了陌生和冰冷,仿佛再也不认得自家妹子了一般。

    林雀儿不敢看哥哥们,瞄了母亲一眼,低头继续说道:“凉生找来一把刀子,说要在父亲身上刺一刀,我...我就说,如果凉生动手的话,同样会被查出来,不如让我动手好了...于是就让他先回去取行囊,打算动完手就离开这里...”

    林爵等人本以为凉生威逼利诱,林雀儿才会对父亲的尸首不敬,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妹子主动提出来的!

    林爵咬紧牙关,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扇这个无知妹妹几巴掌,可杨璟却暗中扯住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断林雀儿。

    因为他知道,林雀儿对林文忠其实也很愧疚,如果哥哥们要动手打她,她一定不会求饶。

    林雀儿又落泪了,断断续续地哭诉道:“我...我本以为自己能够...能够狠下心来,可当刀子落下之时,我才知道...以后我就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邹氏听得此言,赶忙走过来搂住了女儿,林雀儿却轻轻推开母亲,任由眼泪落下,继续说道。

    “我...我只是闭着眼睛刺了一下,就没敢再看父亲,走出去带上门之后,我又记起来,如果让人见到那封书信,事情同样要败露,便偷偷把信取了出来...”

    “我知道杨璟大人要回来了,因为父亲本来要去迎接杨大人的,可惜因为我的事情,父亲表面强颜欢笑,内心却郁郁,到时候哥哥们肯定会请杨大人来查案...”

    “早先我便听三哥说过杨大人的本事,三哥也不愿跟我细谈,我就只好去问别人,知道杨大人能看手纹,便将钥匙这些我碰过的东西,都擦了一遍...结果就让母亲撞见了...”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杨大人您能看在父亲的面上,放过我们这次吗...我只是想跟凉生走...”林雀儿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坦白之后,她仍旧想着要跟苟凉生离开,而且仍旧想着得到父亲的庇护...

第三百二十一章 知州死斗逃凶

    杨璟对林雀儿并无成见,毕竟她娇生惯养,要星星要月亮,形成这样的性格,也并不奇怪,可当杨璟听到她替自己和苟凉生求饶,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仍旧想着凭借父亲的面子,为自己和苟凉生开脱,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是滋味了。

    林文忠到底是不是英雄,杨璟也不想去评判,但林文忠绝对是个真汉子,这点毋庸置疑。

    人多说穷儿富女,儿子就要穷养,让他知道上进知道努力,以免往后成为扶不起的纨绔,女儿要富养,以后才不会贪图荣华富贵,不会因为一些些小利就上当受骗。

    林文忠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但两种养育方式,都走得太远,太过极端。

    因为他对儿子的苛刻要求,儿子们十几年不曾归家,也就是因为杨璟的到来,使得他与儿子们再度发生了交集,才使得儿子们解开了多年的误会。

    而对女儿的过分宠爱,也造就了今日今日的结局。

    对于林雀儿的请求,对于邹氏适时投过来的恳求目光,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这个时候,李准和风若尘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呈给了杨璟。

    林雀儿见得这书信,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邹氏也是大吃一惊,因为这意味着杨璟其实早就怀疑到了林雀儿的头上,否则又怎会这边刚刚袒露真相,他的手下便搜到了书信!

    此时邹氏和林勋等人才深刻地体会到,人都说杨璟破案如神,实非浪得虚名!

    杨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封书信之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林文忠死因不明,但幕后真凶肯定是预谋已久,而且还通过苟凉生和林雀儿来放入这封书信。

    苟凉生与那真凶之间到底有多深的牵扯,尚未得知,但林雀儿确实只是个无知的任性少女,被宠坏了的孩,仅此而已。

    但无论如何,若非林雀儿极其不专业,这封书信也没办法被截下来,杨璟当即打开了书信。

    没想到竟然是以林文忠的口吻和身份所写!林文忠本是矩州刺史,只不过是个虚衔,但官场上都清楚他在矩州的分量,朝廷也需要他来制衡韦镇仙,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而林文忠在这封信上,竟然奏请朝廷,让矩州知州魏潜,调任夔州路提点刑狱,权领矩州地方厢兵,配合宁西军,在矩州与大理边境布防!

    本着谁得益谁犯罪的动机原则,如果这封信被顺利放进柜子,又没有林雀儿和苟凉生弄巧成拙地伪造现场,这封信只能当成遗物被发现,魏潜便极有可能得到调任,那么是否意味着,魏潜有着重大嫌疑?

    杨璟扫视了一眼,并未发现魏潜,又看了院子外头,仍旧没有发现魏潜的身影!

    杨璟朝外头的矩州捕快们问道:“知州大人呢?”

    那些个捕快面面相觑,一名老捕头则向杨璟禀报道:“知州大人说肚子不舒服,到茅房解手去了...”

    杨璟给李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走出房间,杨璟想起魏潜的为人,未免节外生枝,便朝宗云道:“你一并过去看看吧。”

    宗云也拎得清楚轻重缓急,没跟杨璟抬杠,默默跟着李准前往后院。

    杨璟将书信递给林勋,朝他问道:“大公子你且看一看,这是不是刺史大人的笔迹。”

    林勋见得这内容,倒也没太大的惊讶,毕竟父亲暗中掌控地方军政,魏潜又是父亲的心腹,推举魏潜上位,也无可厚非。

    不明就里的他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谨慎地答道:“确实是父亲的手笔...”

    “真的是亲笔信?”杨璟这一下就有些迷糊了,如果真是林文忠的亲笔信,那幕后真凶又何必大费周章?

    杨璟将书信又转给了林官,朝他说道:“二公子你再认一认。”

    林勋虽然也读过一些书,但毕竟早早踏入军伍之中,又十多年没与父亲往来,而林官是参加过科举的,与林文忠相处的时间也长,林文忠书房里头还挂着林官的字画,林官的判断应该比林勋更细致,也更加可信一些。

    林官也意识到杨璟的用意,便仔细观摩起来,过得许久,才点头道:“字迹确实是父亲的...”

    林官一下定论,杨璟不由有些失望,魏潜乃是林文忠的心腹,如果林文忠早早察觉到了危险,而提前写下这封信,就该早早递送到朝廷去了。

    难道说有人知晓了林文忠的打算,所以控制了驿站和邮铺,而使得林文忠的信无法投递上去?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书信应该在林文忠手里才对,为何会在真凶手里,再经由苟凉生之手,藏到林文忠的柜子之中?

    杨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将那信拿了回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杨璟终于看出猫腻来了!

    “二公子,你看看,这信或许真是刺史大人的字迹,但字里行间并不连贯,太过工整,每个字都是独立的,并无连笔,虽然我没见过刺史大人的书法,但字如其人,以刺史大人的性子,布局不该如此娟秀清新才对...”

    林官经过杨璟这么一提醒,再看这信,顿时觉得漏洞百出!

    “这...这是截取了父亲的单字,一个个临摹才拼凑起来的!”

    “正是如此!”杨璟握了握拳,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此一来,证实这封信是伪造林文忠的字迹,那么魏潜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因为林文忠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要真想提拔魏潜,早就已经奏请朝廷了,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眼看着大理要沦陷,蒙古人要攻打矩州,却将自己手头上的权柄,分出去给魏潜这个唯唯诺诺韬光养晦的窝囊知州!

    杨璟早先就已经察觉到,魏潜这个人其实并不简单,懂得隐忍的男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漫说勾践韩信这种,便是日常生活当中,也是如此,岂不见人常说,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唤么!

    关于幕后真凶,终于有了第一个嫌疑人,杨璟心里正激动,此时李准却跑了回来,朝杨璟道:“大人...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杨璟见得李准脸色不对,赶忙在李准的带领下,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林勋和林爵等人赶忙让人点起灯笼,快步追了上去,待得到了后院,但见得宗云等人已经点起了火把。

    这后院是一片竹林,茅房就在竹林子里头,一排过去,约莫有五六间,左边木房子是给主人家用的,中间是客人用的,最右边则是给下人用的茅草房。

    杨璟快步走过来,但见得宗云和王不留正在救治一个人,浑身都是血迹,凑近了一看,竟然是魏潜!

    这魏潜右胸和肩膀,手脚都有伤口,鲜血仍旧在流淌,孙二娘和鹿白鱼赶紧上前来帮忙。

    宗云抬起头来,看了杨璟一眼,而后朝主人家的木屋房努了努嘴道:“里头还有一个。”

    杨璟看了看魏潜,思绪翻涌不定,但终究还是将疑虑压了下来,从林勋手里接过一个灯笼,走到了主人家用的木屋前。

    这木屋前面已经流出鲜血,血腥气混着香灰和尿素的气味,林勋等人倒也还好,邹氏和林雀儿以及那些个尾随而来的人,纷纷退让开来,不敢靠近。

    杨璟发现地上全是血迹,上面有不少脚印,挑剔灯笼一开,不算太大的茅房里头,躺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身上同样是伤口累累,不远处的地板上,则丢弃着一柄带血的解牛剔骨刀!

    杨璟蹲下来查看了一番,死者约莫二十啷当岁,面容狰狞,身上刀伤多达十二处,其中也有部分很明显的防御伤。

    杨璟又扫视了茅房内部,将灯笼抬高了一些,可就是抬头的刹那,便见得房梁上挂着一个包袱,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

    此人想来便是苟凉生了!

    杨璟让林勋进来辨认了一番,果真确认,就是苟凉生!

    这苟凉生想必是一直等着林雀儿,一旦林雀儿伪造好现场之后,便与她一同逃离。

    只是他没想到林雀儿被邹氏撞破,引来了林勋等人,封闭了府邸,他是求出不得,便只好躲在了茅房里头。

    苟凉生也算是心思缜密,知晓主人家死了人,肯定都集中在林文忠那边,怕是很少有人会使用主人家的茅房,便是有个尿急,也只会在房里的恭桶尿壶解决,便躲在了这里头来。

    像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房间里都备有马桶和夜壶,晚上的时候由丫鬟婆子送进去,早上再由仆人端出去处理掉,夜间也就不需要跑出去上茅房,毕竟夜里冷得紧,也懒得动。

    苟凉生连这些细节都能够想到,可见心思过人了。

    只是他没想到,魏潜并没有进入客人专用的房间,因为天黑,也没那么多计较,便闯进了主人家用的木房。

    两人许是发生了惨烈的搏斗,这苟凉生混迹街头,心思又活络狠辣,魏潜又没有武功底子,能够活下来,已经殊为不易了。

    既然苟凉生敢对魏潜下死手,那么便说明魏潜不是幕后真凶,只能说明幕后真凶深知杨璟的推理能力,想要嫁祸给魏潜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幕后真凶看来还是另有其人!

    杨璟仔细勘查了现场的血迹,以及两人搏斗之时撞击木板的裂隙等等,又通过血迹上的足印,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走出茅房之后,鹿白鱼和孙二娘已经将魏潜救醒,虽然看着惨烈,但刀伤没有伤及心肺内腑,魏潜也是性命无忧,止血包扎之后,便与杨璟说起详情,与杨璟现场勘验的结果相符。

    杨璟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苟凉生与真凶有着多大的牵连,目前还不得而知,需要进一步调查,而他与林雀儿只不过演了一出闹剧,平白浪费了杨璟许多宝贵的调查时间,而且也制造了不少麻烦和阻碍,导致杨璟走了岔路。

    眼下杨璟不得不重新出发了。

    他走到邹氏和林雀儿的面前,朝邹氏说道:“林姑娘是受苟凉生蛊惑,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苟凉生已死,本官却需要继续调查真凶,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确定刺史大人的真正死因,所以...”

    邹氏重重一叹,摆了摆手道:“只要能保住雀儿,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杨璟见得如此,也不由苦笑摇头,扭头一看,苟凉生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林雀儿正趴在尸体上痛哭,比林文忠死了还要伤心...

    邹氏也是心灰意冷,却没想到杨璟突然压低声音,朝她问了一句:“林姑娘不是刺史大人的亲生女儿吧?”

    “你什么意思!”邹氏同样压低了声音,怒视着杨璟。

    杨璟却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林姑娘应该是吴家当初逃出来的遗孤了,也只有这样,才会让刺史大人如此疼惜吧...”

    邹氏闻言,如遭雷击,过得许久才低头,忿忿地骂了一句:“傻老头子!”

    嘴上虽然骂着,眼泪却哗啦啦直滚,停不住,拼命护着林雀儿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三百二十二章 酒食醉饱过度

    人常说爱情使人盲目,自大会让人目光短浅,每一种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会给人带来不尽相同的影响。

    对于林文忠而言,愧疚陪伴着他的下半生,为了弥补这份愧疚,他不惜将吴氏的后裔藏在自己的家中,以女儿的名义,对她千般顺从百般好。

    这愧疚带来的负罪感让他感到非常的痛苦,但他却不想遗忘,也不想放下,甚至每每夜里便摩挲着那柄杀死吴家家主的短刀,强迫自己铭记这段往事。

    人是一种很喜欢沉沦其中的动物,有人沉迷于美色好酒,有人沉迷于声色犬马,也有人沉迷于权势尊威,当然,也有人喜欢沉迷于过往的痛苦之中。

    或许这种痛苦会让他生不如死,但这种痛苦却又不断证明着,他的心还是活着的。

    杨璟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愧疚和痛苦,也不算太了解林文忠这个可敬的老人。

    但他知道,林文忠从来都一视同仁,他对待三个儿子的态度,与对待女儿的态度,实在有着云泥之别。

    且不说古时重男轻女,便是疼惜女儿,以林文忠如此克制的性格,断然也不会宠溺到如此极端的地步。

    这也只能说明,林文忠并没有将林雀儿当成女儿来养,这个女儿就像他心中那个愧疚的无底洞,需要不断付出自己的所有,来填补和弥补,也只有不断地付出,才能缓解愧疚所带来的痛苦。

    杨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邹氏却自己的言行,替杨璟验证了这个问题。

    诚如杨璟所言,苟凉生已死,想要放林雀儿一马,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也终于明白,邹氏之所以性情大变,就是为了替亡夫继续保护林雀儿。

    他无法指责林文忠夫妇的做法,他只是被他们之间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和相濡以沫、心灵相通的这种感情所感动了。

    眼下魏潜虽然保住了命,但除了与苟凉生之间的遭遇和死斗,这位知州大人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杨璟的调查还需要继续进行。

    在得到了邹氏和林勋等亲属的许可之后,杨璟终于带着宋风雅,开始给林文忠验尸。

    按说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让亲属参与,毕竟要顾及亲属的个人情绪,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个亲属,强烈要求参与验尸。

    而让杨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参与者并非在军伍里打拼了十几年的铁血汉子,如今的矩州兵马都监察林勋,也不是江陵府暗察子密探的小档头林爵,而是平日里温文儒雅到了有些懦弱窝囊的林官!

    杨璟想起林文忠书房里头悬挂着的,那些落款为林官林朝臣的字画,也隐约体会到了林官的心情。

    杨璟早先已经初步查验过林文忠的尸身,今番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也只能动用解剖的手段。

    毕竟林文忠的房间还要留给邹氏当个念想,总不能搞得血淋淋的,所以杨璟便将旁边的书房当成了临死的验尸房。

    杨璟打算搬运尸体的时候,林勋和林爵上前来,与林官一道,兄弟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尸首转移到了隔壁的书房,便如同小时候父亲背着他们在军营外头,小心地追捕着猎物一样。

    林勋和林爵最终没有留下来,杨璟让宋风雅将门关好,周围点上十几个灯盏,梁上挂着好几个灯笼,房间内顿时亮堂如白昼。

    毕竟是冬天,杨璟也不担心这些灯火会使得室温上升,影响到尸体的内部变化。

    杨璟看着林官,一边戴着手套,一边问道:“二公子,咱们这就开始?”

    林官暗自吸了一口气,咬牙点了点头,杨璟便点了三根线香,与宋风雅林官一道拜祭了林文忠,便打算除去林文忠的衣物。

    邹氏对林文忠太过了解,并未给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穿上富家翁常用的那种松垮垮的寿衣,而是给他穿上了一身旧战袍。

    林官并没有太多言语,默默地走上来帮忙,与杨璟一道,给父亲除下这套战袍,小心地叠好,轻轻放在父亲脚边的凳子上,用白布盖着下半身,生怕父亲仍旧会着凉一般。

    杨璟虽然有心培养宋风雅,但林官在场,总不好将林文忠当成教学的标本,也只好让宋风雅靠后一些,给他当个助手。

    杨璟从头部开始检查,便是头皮和毛囊都没有放过,而后一路检查到脚趾,除了左胸那处浅创之外,林文忠身上还有十几处陈旧性伤痕或者伤疤,左手腕还有些畸形,应该是骨折之后没能正确接驳复位,而导致的畸形。

    杨璟也并没有放过眼耳鼻口喉等关键部位,甚至于连下身都检查过,可谓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终究没有太多的收获。

    林文忠虽然年过六十,但仍旧每日练武,身子骨也硬朗,身上并无肥胖赘肉,甚至连大肚腩都没有,皮肤虽然松弛了些,但肌肉还未萎缩。

    杨璟将手术器械都取出来,摆放在旁边的长条桌上,准备开始解剖,可这个时候,林官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杨璟想了想,只好摇了摇头,林官也感到非常的失望,忍不住眼眶发红,转过身子去,本以为自己比大哥和三弟坚强一些,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

    身后的宋风雅见得林官的神色,于心不忍,便朝杨璟道:“杨大哥且稍等...”

    杨璟扭头过去,朝宋风雅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见得宋风雅咬了咬下唇,而后有些没底气地说道。

    “我爹爹曾经说过,若身上没有明显致命伤,体表肤色口眼耳鼻皆无异常,则可用醋和热水来洗检,若皮下或者体内有隐伤内伤或者针锥等微孔,即可显现出来...”

    “若果洗检之后,周身没有伤痕,而亡者肚皮膨胀,用手拍之而响,便是酒食醉饱过度,胀满了心肺而致死...”

    宋风雅从小耳濡目染,宋慈写书的空当,她也会帮着整理父亲的笔记和验尸状等第一手材料,所以对宋慈的法医理论非常的熟悉,此时不忍林官看着父亲被开膛破肚,只好有些心虚地做出了这个建议。

    “刺史大人虽然并未出现肚腹鼓胀,但老夫人和大公子说过,刺史大人已经戒酒十几年了,今夜却喝了不少,所以咱们也不能放过酒食醉饱过度这样的可能性...”

    宋风雅虽然在杨璟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也接触了很多现代法医的知识和方法,对于父亲的经验理论,有时候也会产生质疑,但眼下她也顾不得这许多。

    虽然麻烦一些,但起码能够让林官安心一些,让他知道解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这样他的心里也容易接受一些。

    杨璟也看得出宋风雅的用意,心里也不由感到欣慰,宋风雅给他的感觉一直比较随性洒脱,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杨璟已经发现,宋风雅其实是个内心细腻的女孩子,洒脱豪迈不过是她的外在罢了。

    林官自然知道宋风雅的身份,宋慈名满天下,她的女儿又与杨璟一道查案,林官顿时便升涌出希望,满眼期待地朝杨璟问道:“大人...这法子能不能试试?”

    杨璟寻思了片刻,看了看宋风雅,便朝林官道:“那便烦请二公子让人准备热水和醋吧。”

    林官心头一喜,赶忙让人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送进了房里,宋风雅竟然亲自执行,用热水和醋来洗检林文忠的尸身!

    林官也是满心感动,且不说宋风雅是个千金小姐,便是寻常未出阁的女子,天底下也没一个敢做这等事情,仵作之流本就是下贱的勾当,宋风雅却亲力亲为,而且那种认真专注的神色,烛火打在她身上时散发的那种柔光,所有的一切,都让林官感到惊艳和震撼!

    此时反而轮到他觉得内疚,觉着自己应该让杨璟解剖,如此一来,也就用不着让宋风雅做这种事情了。

    虽然他很想帮忙,但在清洗的过程中,需要观测身体表皮的变化,杨璟和宋风雅也就没让他插手。

    当宋风雅洗到肚腹部之时,林文忠的腹部竟然出现了一道道浅红色的横纹!

    “杨大哥!快看!”

    杨璟取过一个灯盏,凑近了一看,但见得腹部的横纹细密,而且不在少数,看起来有点像...有点像妊娠纹!

    宋风雅听杨璟说这些横纹有些类似妊娠纹,也不由吃惊,因为她早先与杨璟一同工作,杨璟曾经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她知道女人生育之后,极有可能会留下妊娠纹,尤其是肥胖一些的女子。

    可林文忠是个大老粗,更不可能怀孕产子,又怎么可能留下妊娠纹!

    杨璟也意识到问题的诡异之处,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地朝林官说道:“二公子,你还是先出去歇息一下吧。”

    林官见得杨璟面色严肃,知晓这腹部的横纹引出了古怪之处,接下来杨璟和宋风雅可能要动刀了,他已经见到了宋风雅的努力,知道解剖是无法避免的,心里也终于接受了,深深看了父亲的尸身一眼,而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杨璟将一柄手术刀交给宋风雅,朝她吩咐道:“切开他的咽喉部,看看有没有喉头肿胀的迹象。”

    宋风雅虽然算不上炉火纯青,但也是技艺娴熟,当即点了点头,捏住手术刀,从旁边取了一把钳子,便动起手来。

    而杨璟则按压了腹部,又在胸部各处叩击,而后取出听诊器来,又检查了一遍,这才以手取穴,在上腹部的位置,当脐中上六寸,前正中线旁开半寸的地方,切开了一道口子。

    杨璟撑开切口之后,当即有黏糊糊的暗红血液涌了出来,血液里头还混杂着许多碎渣,散发着温热的恶臭!

    此时宋风雅已经检查完毕,惊喜地朝杨璟报道:“杨大哥,他的喉头水肿,几乎将整个喉部都给堵住了!”

    杨璟扭头一看,但见得宋风雅手上同样是黑血,那血液里头也有着不少残渣,正往切口外头涌!

    杨璟的心头一喜,却压抑了下来,而后又在下腹部切开一个口子,甚至将修长的二指探进去触查了一番。

    当杨璟的手指从那口子里拔出来之时,杨璟带着些些惊喜,朝宋风雅说道:“我想,或许我知道他的死因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桂花树下的酒

    杨璟从事法医工作也有好几年了,来到大宋之后,又继续干着推吏的行当,但凡有勘查现场和验尸的活计,素来亲力亲为,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而让人厌恶的害人手段!

    从目今掌握的情况来看,林文忠并非被人下毒,反而与宋风雅推测的有些类似,是酒食醉饱过度而死,但又有着异乎寻常之处。

    林文忠的喉头出现了肿胀,乃至于彻底封闭,而杨璟检查过他的下身,肛门等下身孔窍同样因为肿胀被封闭起来!

    也就是说林文忠就像一只布袋子,被人封住了上下两头,中间的肚腹脏腑等几乎全部被撑爆,内部出血与食物残渣以及肠胃内液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混做一处!

    但通常而言,肠胃等脏器全部破裂,里面的内容物全部流出,必定会使得肚腹膨胀,双眼凸出,皮下出血等等状况,可林文忠身上却并未出现这些迹象。

    唯一的表征便是肚腹上类似妊娠纹的横纹,这种横纹应该是肚腹急速剧烈膨胀,牵拉肌肉皮肤,而后又快速收缩才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林文忠并非没有膨胀的情况,而是肠胃等脏器突然爆裂,短时间内将肚腹撑得鼓胀,却又很快消退了下去,这才留下了这样的横纹!

    寻常的酒食,根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杨璟不由想起后世的一个小实验。

    将薄荷糖放入可乐等碳酸饮料之中,会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泡沫,使得可乐从瓶子里头狂喷而出!

    这种相互反应的效果能够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泡沫和气体,若发生在身体内部,上下出入口又被封闭的情况下,应该是可以撑爆肠胃的。

    当然了,这也只是杨璟说考虑的一种可能性,漫说这个朝代并没有可乐和薄荷糖这种东西,便是有,也没办法解释为何喉管食道及下身的谷道同时出现肿胀封闭的情况。

    而且寻常肿胀根本就产生不了那么大的压迫力,如果肚腹内果真出现爆裂,便说明里头的压力足够大,即便肿胀也会被冲开,而宋风雅和杨璟切开之后,却从里头取出了石棉一般的东西!

    这些絮状物似石棉而非石棉,浸润了鲜血,凝固成血块的模样,堵塞上下出口,而且给人一种生猛鲜活的诡异感觉!

    杨璟与宋风雅查看了一番,又切开这些絮状物,仔细研究了之后,也是不得其解,只能给林文忠做腹部切开。

    切开之后,杨璟不由恍然,因为腹部里头竟然全都充塞着一样的絮状物!

    杨璟顿时明白过来,正是这些絮状物,便如同可乐瓶子里头的泡沫和气体一般,短时间内就将林文忠的肠胃撑爆,而后又如同棉花一般,将鲜血等一并吸附,才使得肚腹收缩,膨胀由此消退!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宋风雅听得杨璟的推断,也是大感惊奇,颇有叹为观止的意思。

    杨璟正用手术刀拨拉着这些絮状物,细细检查过后,才抬起头来,朝宋风雅道:“或许二娘和鹿姐姐会认得,把她们叫进来吧…”

    宋风雅点了点头,而后走出房门,与林官支会了一声,后者便往正房院子那边走去。

    宋风雅回到书房里头,便配合杨璟,将林文忠好生缝合起来,收拾干净现场,又给他穿上了那身战袍,稍稍将领口拉高,遮住喉咙的缝合线,林文忠看起来也就跟没解剖之前一样了。

    将这些工作做完之后,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可当他放松下来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虽然缝合尸体不需要顾忌太多,时间也快很多,但孙二娘和鹿白鱼只是在隔壁房间,为何林官一去不返,这么久都没有将孙二娘和鹿白鱼带过来!

    杨璟将手套摘掉,走出书房,但见得院子里头空空如也,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宋风雅也是满脸疑惑,与杨璟相视一眼,两人便走出了院子,此时才听得隐约的哭声从花园里传了过来!

    杨璟不由加快了步子,出了内宅的走廊之后,便看到花园那头火光照耀,人影攒动,所有人都围着一棵桂花树,邹氏与林家诸多女眷的哭声划破夜空,撕心裂肺,凄惨到了极点!

    林官此时就在人群之中,搀扶着邹氏,而林勋与林爵却不见踪影,宗云等人也都同样不在场。

    见得杨璟分开人群走进来,林官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悲愤,朝杨璟低声道:“杨大人…”

    杨璟放眼一看,但见得邹氏身前的草席上,放着一具白布包裹着的尸体,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够闻到腐臭气味。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官看了那尸体一眼,而后朝杨璟道:“大人…这才是我家小妹…真的小妹…”

    “真的小妹?难道说…先前那个林雀儿,竟然是…竟然是假的?!!!”宋风雅失声低呼了道,可她朝杨璟投去求证的目光之时,却见得杨璟面无表情,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我早该想到是她啊…”杨璟有些懊悔地喃喃道,宋风雅正待发问,邹氏已经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爬过来抓住杨璟的脚,哭着哀求道:“大人你一定要抓住那人!一定要!老身求你了!”

    杨璟赶忙蹲下来,要将邹氏扶起,这老夫人接连遭遇打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又撞跌跌扑到尸体跟前,嘶哑的声音仿佛要将声带扯断一般哭喊道:“我可怜的雀儿啊…”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揪心不已,朝林官问道:“他们都出去追击了吧?”

    林官点了点头:“大人的侍卫刘汉超和曹卧虎一直在府邸里头搜查线索,见得这桂花树地下有新泥,便让人挖开,没想到竟是小妹的尸体!”

    林官双眸通红,悲愤地说道:“他们也认不得,便让大哥来辨认,大哥认得是小妹的衣装,赶忙把母亲和三弟叫了过来,从背上的胎记,认出了正是我家小妹…王不留老先生说,死亡时间看着起码也有七八天了…”

    杨璟见得尸体边上还有几个带泥的坛子,心里也不由酸楚!

    “这桂花树下,就是你父亲埋酒的地方了吧…”

    林官默默地点了点头,宋风雅却一头雾水,不知杨璟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刺史大人应该是叫林姑娘自己过来挖的酒吧?”

    “是,父亲气恼小妹的恣意妄为,说既然女儿留不住了,这酒再埋着也就没意思了,倒不如喝了,便让小妹自己将酒挖出来…”林官再次点了点头,却紧握着双拳,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怒火,仿佛恨不得将假冒小妹的那个女魔头碎尸万段一般!

    这古时民间有着一种风俗,在女儿小时,便埋下一些新酒,待得女儿出嫁,在挖出来,这种酒就叫做女儿红。

    杨璟也不知道女儿红是何朝何代开始的风俗,但林文忠应该是在这里埋下了桂花酒的。

    林雀儿与苟凉生之间的事情被林文忠知晓后,林文忠仿佛失去了女儿一般,便让林雀儿来挖酒,希望能够感化她,只是林文忠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早已被杀掉,被一个女魔头说取代,此举非但没有感化那个女魔头,那女魔头挖出女儿红,却将林文忠女儿的尸体,填进了酒坑里头!

    事实上任谁都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高明的伪装者,非但完美地易容成林雀儿的样子,声线神态习性甚至于一些小动作,竟然都一模一样,连邹氏都没能察觉出来!

    当然了,杨璟和孙二娘等人是知晓这世上还有这等样高人的,因为杨璟和宗云不久前还在她手上吃过大亏!

    他们都以为姒锦已经逃走,即便躲在韦镇仙的庇护之下,也应该会偃旗息鼓,没想到她竟然潜伏到林文忠府上,非但杀了林雀儿,还伪装成林雀儿,在府上生活了几天,与苟凉生演了一出私奔的苦情戏,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杀了林文忠!

    杨璟之所以认为孙二娘和鹿白鱼会认得林文忠尸体内的絮状物,是因为他怀疑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石头蛊,或者说是升级版的石头蛊!

    而他早先已经问过林官,当夜林文忠吃了几碗饭,更多的则是喝酒,那酒就是自家的桂花酒,是林文忠为女儿出嫁所准备的!

    因为一家子人一同用饭,大家都吃一样的饭菜,只有喝的酒不同,林文忠喝的是桂花酒,女眷没有喝酒,林勋和林官则用米酒陪父亲小酌。

    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这桂花酒里头,而桂花酒是林雀儿挖出来的,所有的这一切串联起来,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说姒锦是幕后真凶,那么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死林文忠,为何又要嫁祸给魏潜,难道说韦镇仙已经坐不住,要与白牛教联合起来搞事情了么!

    只是杨璟仍旧不太明白,姒锦想要刺杀林文忠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一定要冒充别人家的女儿?

    或许姒锦享受的并非杀人的快感,享受的是伪装成他人,进入他们的生活,体验别人的人生所带来的种种乐趣!

    “不对!她确实在享受这种无人能够识破她伪装的乐趣和成就感,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这些,她没必要潜伏在林府,而且她分明有机会接近我,甚至杀掉我,但她都没有这样做!”

    杨璟的脑海之中不断闪现各种可能性,一个个问题浮现出来,又不断被他解答,而后又不断提出推测,又不断被他推翻,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处,环环相扣,当杨璟通过不断的演算,终于将这些障眼幌子和旁枝末节全都除掉之后,杨璟终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相较于刺杀林文忠,还有更重分量的事情和理由,才足以让姒锦冒险潜伏在此处!”

    林文忠虽然只是虚衔,但实际上掌控着矩州的军政,确实是个值得刺杀的大人物,而比林文忠更为重要的是什么?

    杨璟思来想去,脑子里不由涌现出一个让人极其震惊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危机四起之时

    杨璟苦苦思索着姒锦潜伏于林府,除了刺杀林文忠之外,那个更为重要的目的,此时他终于理出了头绪来,心里也是震惊到了极点!

    “二公子,快带我去林姑娘房间看一看!”

    林官不明所以,但见得杨璟如此急迫,也顾不得这许多,将母亲邹氏交给府上的老妈子,匆匆交代府邸的佣人妥善措置场面,便带着杨璟来到了林雀儿的房间。

    早先李准和风若尘已经私下搜查过林雀儿的房间,并果真搜出了那封陷害魏潜的遗书来,但如今既然已经发现林雀儿早已被杀死,他们见到的只不过是姒锦伪装的西贝货,那么就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问题了!

    其先杨璟还在怀疑,说不定魏潜只是苦肉计,为的只不过是骗取杨璟的信任,因为他的伤口实在太过巧合,身中数刀,刀刀都很深,可刀刀都避开要害。

    然而此时杨璟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怀疑,因为如果是姒锦,那么她就是故意留下这封书信,而且早知道杨璟会派人来搜查,甚至于她一直在有意引导着杨璟的推断!

    杨璟本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姒锦绝不会留下太多的线索和痕迹,但杨璟今次的目标很明确,他并非漫无目的来搜查,他是要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

    杨璟来到林雀儿的房间,便直奔丢弃和存放垃圾的竹篓,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里面的脏东西!

    姒锦虽然伪装能力超凡入圣,但为了避免被揭穿的风险,能少接触林府的人,自然也就少接触林府的人,所以她才制造了与苟凉生厮混的故事,为的就是少跟林府的人相处,以减少被发现的风险,同时也符合林雀儿任性而无知的性格。

    但人无完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太过完美其实就是最大的破绽,而姒锦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就算她能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杨璟!

    并非杨璟有多厉害,而是姒锦考量到彼时刑侦的技术水平,她的犯罪能力已经超越了刑侦的水平,但此时的刑侦水平对于杨璟而言,还是很低很低。

    此时的刑侦人员无论是对现场还是对线索的感知与捕捉,都不如杨璟那般先进与全面,许多重要的侦查方向,都没有成为此时刑侦人员的工作内容。

    就如同杨璟能够通过指纹对比来筛查一样,从这一层面上,杨璟就碾压了所有的办案人员,当然也包括姒锦这种自认高明的犯罪者!

    杨璟翻找了装垃圾的竹篓,里头并没有太多东西,虽然有些黄纸,但上面并没有字,只是残留着一些胭脂水粉,应该是姒锦用来涂抹化妆的。

    而竹篓的底部则有一些茶叶渣子,这东西倒是引起了杨璟的主意!

    “找找地面上是否有茶水泼洒过的痕迹或者茶渍!”杨璟朝宋风雅和林官说道。

    林官也不知道杨璟为何要找这样的痕迹,但事关重大,能不能抓住那女魔头,替惨死的父亲和小妹报仇,就靠着杨璟的团队,他自然不敢怠慢。

    杨璟和宋风雅毕竟对林雀儿的闺房不熟悉,而林官比林勋和林爵留在家里的时间要长很多,与小妹的关系也很好,不多时便在窗台的盆栽里头,发现了一些东西!

    “大人,这里!”

    杨璟赶忙过来,挑起灯笼一看,盆栽的泥土上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碎末,杨璟捻起一些来,拇指食指碾碎搓了搓,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终于验证了他的推断,而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杨大哥,这是什么东西?你要找的就是这些?”宋风雅不禁好奇地问道。

    林官微微皱眉,朝宋风雅说道:“这些是纸张烧掉之后的灰烬…小妹虽然任性了些,但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小妹从来不会用茶水来浇灌这些花儿的…更别说将烧着的纸灰之类的丢进茶盅里了…”

    “烧掉的纸张?”宋风雅听得林官如此说着,突然醒悟过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朝杨璟问道。

    “杨大哥认为姒锦潜伏在林府,刺杀林大人是次要,拦截出入林府的情报才是真正的目的?!!!”

    杨璟见得宋风雅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便点头道:“不错,她之所以伪装林姑娘,潜伏在林府,就是为了拦截刺史大人的情报,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军情急报!”

    “军事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书写军情邸报的都是特殊的纸张,柔韧而坚实,不易损毁,这种纸张与寻常宣纸或者黄纸的材质不同,灰烬也很容易辨认…”

    “姒锦之所以冒险潜进林府,怕是韦镇仙和白牛教,已经跟蒙古人商约妥当,要对矩州发动突袭了!”

    “只有截断林大人的情报传递渠道,蒙蔽了林大人,才能够让矩州无法提前设防,他们就能够兵不血刃拿下矩州!”

    “她知道林大人对林姑娘百依百顺,而林姑娘也是最能亲近林文忠的人,所以才选择杀掉林姑娘,自己取而代之!”

    杨璟推测出这些之后,宋风雅也是惊骇不已,若真是如此,那么韦镇仙白牛教与蒙古人里应外合,矩州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坚守太久!

    “杨大哥,这可怎么办啊!”

    杨璟看了看宋风雅,面色越发难看,自言自语道:“她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掉林文忠?如果她没有编造苟凉生的故事,就仍旧能够与林文忠相处下去,眼下她却杀掉林文忠,只能说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蒙古人和韦镇仙白牛教等,都已经蓄势待发,甚至已经在攻打矩州的路上了!”

    杨璟陡然惊醒过来,一面往房门外跑,一面朝宋风雅和林官喊道:“快!发动府邸所有人,将追捕的人手全部召回来!”

    林官适才也听到了杨璟的话,听说矩州要被攻打,也不敢再迟疑,发动了林府的下人,赶紧出去寻找林勋等人。

    杨璟快步走出林府,但见得林爵带着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门前,想来是一无所获,没能发现姒锦的踪迹。

    “林爵!”杨璟将之召了过来,取下自己的皇城司指使令牌,朝他郑重地下令道。

    “你带着本官的令牌赶往宁西军,让宁西军召集所有兵力,做好备战,让指挥使明日到知州衙门参加军议,另外,派人到夔州提点刑狱司走一趟,让他们做好准备,将夔州路兵马都监给我一并召过来!”

    林爵知道杨璟在紧急时刻,才能够动用这些权限,眼下杨璟算是火力全开,将一直没用过的权柄,几乎一次性都用了个遍,他也知道情况势必紧急,也就顾不上安慰伤心欲绝的老母亲,当即带着暗察子,分头行动去了!

    杨璟对林府的门子交代了一番,让他见得回来的人,全数让他们到知州衙门集合,便要往知州衙门走去。

    这才刚迈出府门,便听得身后有人带着些许惊慌喊着:“巴巴…巴巴!”

    杨璟心头一紧,赶忙转头,便见得杨艾男撑着拐杖,一脸惊慌地走了出来,却没力气迈过高高的门槛。

    杨璟这才刚刚回到矩州,在魏潜那处坐了一会儿,便马不停蹄来到林府查案,这大半夜都未得歇息过,孙二娘将天香圣女关在林府,把杨艾男交托给林府的奴婢,自己却跟着鹿白鱼等人出去了。

    这林府的人因为要操办丧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后又开始查案,所有人都没空闲,也没法四处走动,到了后来,又发现了林雀儿的尸体,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那看护杨艾男的奴婢,也被临死抽调到别处去使唤了。

    杨艾男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可言,便出来寻找,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杨璟,生怕杨璟把自己给遗忘在府里,便想着到门口来守着,只要杨璟离开,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可惜虽然孙二娘一直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又在杨璟的建议下,用夹板等方式,想要矫正杨艾男的畸形腿,但时日终究是短,还没能见到效果。

    杨艾男虽然支撑着拐杖能够走动,但并不能长时间远距离地行走,到了半路就再也走不动,停停歇歇好几次,才挪到了门口。

    这段日子他算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连宗云都偷偷教他吸气呼气,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吸气呼气到底有什么用,但他能够感受得到宗云对他的善意,因为宗云对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他展露笑意。

    他很努力学习官话,渐渐已经听得懂杨璟等人的对话,但自己却不敢开口说,而他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杨璟教他的,要他称呼杨璟:“巴巴…”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很顺口,也很亲切,而且每次他喊杨璟巴巴的时候,杨璟都充满了一种让人很舒服的笑容,但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所以一直没敢说出口。

    直到此时,他发现杨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附近,便加快了速度追上来,眼看着杨璟跨过了门槛,他却绊了一跤,跌得口鼻都流了血。

    然而他却不管不顾,毕竟在天坑世界里头,他受尽了苦头,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他拼命往门口这边,连滚带爬,情急之下,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来。

    杨璟赶忙走过来,将杨艾男扶了起来,见得杨艾男主动抱着他,不断喊他巴巴,杨璟心头也很是愧疚。

    他望着偌大的刺史府邸,想起林文忠对林勋三兄弟以及林雀儿的那份情感,想起林文忠惨遭杀害,留下了岌岌可危的矩州局势,杨璟突然有种任重道远的使命感。

    他抬头看着刺史府的大匾,咬了咬牙,心中默默地说道:“林文忠,一路走好吧…”

    杨璟转头看时,府邸外头黑漆漆一片,那延伸出去的街道,便如同通往黑暗深渊的死亡之路,而前方则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东方渐渐发白,紧凑而跌宕的一夜即将过去,然而杨璟却仍旧没能歇息,因为明日,才是真正的开始,矩州,夔州路,西南以及川蜀,乃至于整个大宋,都将迎来至关重要的时刻!

第三百二十五章 矩州的新情势

    东方渐渐亮起来,杨璟背着杨艾男,身边跟着天香圣女,走在贵州城的青石道上,往矩州衙门方向慢慢走着。

    天香圣女被孙二娘下了蛊,必须每日服用睡蛊丸,否则蛊毒发作,她根本就没办法逃走,眼下只能任由孙二娘摆布,自然不敢对杨璟下手。

    虽然此时的杨璟身上还养着一层龙鳞蛊,以此来保护和治疗身上的烧伤,但以杨璟的武功,天香圣女即便敢动手,也没有半分胜算。

    矩州的气候有些像四川地区,冬天并不是很干燥,反而阴雨绵绵,早晨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寒风乍起,很是湿冷。

    杨璟用自己的外袍包着杨艾男,一路上都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冷静下来之后,杨璟也考虑了很多,首先他无法找到林文忠的情报来源,也就无法短时间内探知林文忠到底接到了什么具体的军情。

    也不知道林文忠发出去的情报是什么,因为这些都让姒锦给烧毁了。

    但自打蒙古人攻打大理之后,宁西军和夔州路的庆安军就一直在关注着西南边境的军情,如果蒙古人真的攻陷了大理,必定会震惊朝野。

    可如今官场上却静悄悄没消息,只说蒙古人似乎在大理遭遇到了高氏军队的顽强抵抗,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攻陷蒙古。

    既然如此,蒙古人应该不至于抛下大理战场,而突袭矩州,因为一来他们无法突破大理的防线,即便他们能绕过大理,兵力也应该不多,再者,他们也不会两头开战,重新点燃大宋的战场,这样对他们的战局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容易将他们拉扯到战争的泥淖之中。

    所以杨璟更倾向于后面一种推断,那就是蒙古人只是虚张声势,真正发力的则是韦镇仙和白牛教!

    白牛圣母法会无疾而终,但因为总舵被宗云和杨璟剿灭的消息传出来,韦镇仙却因此收拢招纳了不少武林高手,而白牛教那七百多极有可能是护教军主力的人,都散入到了韦镇仙的地盘势力里头。

    这也直接看出韦镇仙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拥有了反叛起事的底气,剩下的便只是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魄力和胆量了。

    所以对于姒锦刺杀林文忠一事,杨璟更倾向于韦镇仙和白牛教即将揭竿而起的推测。

    走到这一步,杨璟也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林文忠虽然只是刺史的虚衔,却能够掌握地方势力,与韦镇仙分庭抗礼,可人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林文忠可以这般,韦镇仙又何尝不能?

    所以矩州官场以及地方军镇之中,肯定还有韦镇仙的人,然而如今林文忠已死,也没能留下什么秘密。

    这么一来,杨璟也就没办法知道谁忠谁奸,谁是林文忠的死忠追随者,谁又是韦镇仙的走狗鹰犬。

    而杨璟之所以将夔州路提刑司,夔州路安庆军,以及矩州衙门、宁西军的首脑都召集过来,其实也有着试探的意思。

    从局势来看,韦镇仙等人已经蓄势待发,所以他手底下的那些势力,肯定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如今杨璟要召集他们商议军事,若果是韦镇仙的人,肯定会担忧被杨璟发现,肯定会借故推脱这次召集,毕竟杨璟已经亮出了皇城司绣衣指使的腰牌,这是在行使自己的特权,地方官员照着常理说,是不敢也不能拒绝的!

    即便他们推脱不了,也会从中作梗,不让杨璟接管地方军政的核心。

    大宋朝从北宋开始,就为了保护赵家天下,而设立了奇葩又严谨的官制,武人的地位和权柄都很低,行军打仗需要文官或者宦官来充当监军,相互制衡,才能让那些有贼心的人没有贼胆,即便有贼胆,也没有造反的能力。

    因为这种特殊的官制,所有武将都算不上实权将军,即便是实权将军,也没有擅自调动军队的权柄。

    而杨璟身为皇城司为数不多的绣衣指使,有着监察地方,刺探敌情,预防敌袭和镇压叛乱的职责,所以他的腰牌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杨璟心里不断思考着对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矩州衙门,由于魏潜重伤,衙门的防卫也变得很是森严,遥遥里见得杨璟从夜色中走出来,便有三五个捕快按住刀柄,快步围了上来。

    “来者何人!”

    这些捕快将灯笼高高举起,见得是杨璟,赶忙松开刀柄,低头行礼道:“杨大人...”

    魏潜这位矩州知州说好听些是韬光养晦,说难听一些就是懦弱无为,早先托庇于刺史林文忠,才没有被韦镇仙扫地出门,如今林文忠死了,他也深受重伤,知州衙门顿时群龙无首,杨璟的出现,无疑让衙门的公人们感到异常的安心。

    毕竟杨璟乃是皇城司的人,是官家直属的实权大臣,还是官场上人人闻之色变望而生畏的密探头子!

    捕快们赶紧将杨璟迎进了知州衙门,杨璟先到后衙看望了魏潜。

    这位知州大人身上多处被刺,大量失血,身子虚弱得紧,好在并没有伤及要害,此时神志倒也清醒,见得杨璟,便朝杨璟道:“往后衙门的事情,可就有劳杨大人费心了...”

    杨璟心里也是苦笑不已,他进入官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巴陵县的时候,便清楚地认知到,即便巴陵这样的县城,整个县衙里头各色官员胥吏就有一二百号人,加上奴仆劳役走使手脚等等,几乎将近四百人要养活。

    除了知县和县丞主簿教谕县尉典史等官员,还有六房胥吏和押司等等,这些官吏勾心斗角的手段丝毫不比朝堂上衮衮诸公要差多少。

    杨知县上任之初,甚至没能够掌控实权,完全处于被架空的状态,也就杨璟横插一脚之后,得益于杨璟的帮助,杨知县才真正掌控了县衙大权。

    一个县衙便已经折腾成这等样子,一个知州衙门,而且还渗透安插着不少韦镇仙的人,杨璟想要帮着魏潜整治这个衙门,利用知州衙门的资源来给自己办事,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杨璟见得魏潜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忍拒绝,便朝魏潜应道:“知州大人安心养伤便是,这衙门自有规条纪律,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本官也会替大人留意一二的。”

    魏潜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杨璟叮嘱他好好养伤,也就走出了内衙。

    此时已经天亮,衙门也开始忙碌起来,杨璟被安顿在二堂旁边的偏房里头,歇息了一会儿之后,宗云等人也纷纷赶了过来。

    姒锦果然还是成功逃脱了,宗云等人出动了这么多人手,而且杨璟这边高手尽出,却仍旧无法抓住姒锦,众人多少有些失望与低落。

    虽然林爵带着自己的令牌去召集地方军政要员,但这些人想要赶到州府衙门,还需要不少时间,杨璟想了想,便让孙二娘等人在衙门安顿下来,自己却与宗云,带着穆小英,来到了韦镇仙的大总督府!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次拜访,如果韦镇仙真的已经与白牛教筹备完毕,准备随时造反,那么杨璟和宗云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杨璟与宗云商议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走一趟,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不过这种试探就相当于将自己的手臂伸到老虎嘴边,打赌老虎是睡是醒一般,宋风雅和王不留等人也是竭力反对。

    虽然大家都忙活了一宿,但刘汉超和曹卧虎等人,还是悄悄跟到了大总督府四处,若真有意外发生,可以随时支援杨璟和宗云。

    而在杨璟和宗云看来,此行除了试探韦镇仙之外,他们还有着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将董尚志等一众南无派的高手,都给挖过来!

    林文忠遇害,魏潜惨遭无妄之灾,姒锦的潜伏,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矩州无法躲避的一场战乱。

    不管蒙古人会不会绕过大理,来支援韦镇仙和白牛教,相较之下,杨璟这边的力量还是稍显薄弱的。

    虽然夜郎人已经独立,不再受到白牛教的操控,但即便少了夜郎人,白牛教仍旧有着隐藏的力量,比如白观音偷偷转移的这七八百位护教军高手。

    而韦镇仙在州府衙门里同样有着自己的亲信,或许也就只有宁西军这样的朝廷军镇,与韦镇仙的地方武装力量有着无法化解的宿怨,才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杨璟这边。

    虽然杨璟有着皇城司的身份,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他也必须考虑进去,这些人未必就会听从自己的调度,再者,擅自调动军队,这是要杀头的,除了杨璟拥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外,其他人根本不敢,也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杨璟还是需要增强自己的力量,如果能够将夜郎人召集过来,当然是极大的助力,杨璟已经让徐凤武带着自己的密信,去仙云山寻求大贤者的帮助了。

    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无法短时间增强自身力量的情况下,杨璟只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既然无法增强自己的力量,又想要打败敌人,那么只能最大程度削弱敌人的家底!

    白牛教黑狐军的覆灭,实在让杨璟等人尝到了大获全胜的滋味,但思来想去,这里头未必没有白观音暗中筹划的成分。

    因为消息泄露出来之后,齐聚贵州城的那些个武林高手,大部分其实都已经投靠了韦镇仙。

    这固然因为韦镇仙乃是世袭罔替的大土司,有着不可置疑的号召力,其中也有董尚志的南无派的原因。

    因为董尚志在大总督府作客,而韦镇仙对外已经宣称董尚志是他们的客卿。

    再加上杨璟的密探身份曝光,使得本来决定要投靠宗云和杨璟,成为他们新宗门从龙之臣的那些人,全都因为南无派的影响力,而投靠了韦镇仙。

    杨璟和宗云今次拜访韦镇仙,确切来说应该是拜访董尚志才对,他们要将那些武林高手,从韦镇仙的手里抢回来!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董尚志的支持,否则根本就无法成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探龙潭访虎穴

    杨璟和宗云的来访显然也出乎了韦镇仙的意料之外,这位大土司没想到杨璟和宗云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勇闯龙潭虎穴,心头不由佩服起来。

    但佩服归佩服,该设的埋伏却一个都没少,在韦镇仙一声令下,整个大总督府很快就布置妥当,四面八方都有高手把守,甚至还出动了大量的弓箭手!

    无论杨璟和宗云的武功有多么高强,遇上这群神射手,保管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杨璟和宗云身上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身上还覆盖着一层龙鳞一般的龙鳞蛊。

    当他们来到大总督府之时,韦镇仙竟然亲亲热热地出门来迎接,身后一辆木质四轮小推车,上面安坐若素的便是被杨璟和宗云打残了的秦玄策。

    至于韦镇仙的左首处,便是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以及丘本玄等一干南无派弟子。

    既然姒锦已经出现,白牛教那些暗中隐藏的高手,又全部都散入白裤族,托庇于韦镇仙,那么便足以说明韦镇仙一直都是白牛教的人。

    而作为韦镇仙的心腹,秦玄策应该早就知道杨璟杀了黄真韵!

    他与黄真韵虽然不合世俗礼法,甚至不惜破坏纲常伦理也要在一起,说明他们是真心相爱,是有着真感情的,而并非相互利用。

    所以杨璟能够从秦玄策的眼中,感受到极其强烈的仇恨和极其凝聚的杀意!

    杨璟和宗云只是坦然面对,因为他们好歹是全真道的正宗弟子,是受到全真教和董尚志承认的正式弟子,只是少了一份僧道的户牒而已。

    除非董尚志放下宗师真人的身份,真正决定要辅佐韦镇仙造反,否则他是如何都不会坐视杨璟和宗云被韦镇仙杀掉。

    而早先连宗云都反对杨璟这次拜访,虽然他身上有重阳真人的法印,但他也不敢确定董尚志能不能保得住他和杨璟。

    但杨璟在这个问题上却出奇的强势,认定了董尚志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和宗云的安全。

    杨璟之所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南无派作为全真道的支脉,传承于正统,按说不该与白牛教和韦镇仙这样的人走在一处。

    至于认为董尚志顾及自己与秦玄策的同门之谊,那更是淡吃萝卜闲扯淡,因为秦玄策乃是全真道的弃徒,即便到了现在仍旧被全真道本宗的人追杀啊!

    董尚志能够成为掌教真人,如果真的如此天真烂漫,南无派早就销声匿迹了。

    全真教看起来风光十足,名满天下,但他们接受了蒙古汗的册封,在南方大宋朝或许能够得到武林人士的认可和追捧,但官方对他们却并不喜欢,朝廷对全真教也一直保持着警惕。

    因为根据朝廷登记在册的统计,全真教的教徒和信众,数量远比白牛教等宗教武装组织要更多,一旦这群曾经接受蒙古汗册封的道士,官家和朝堂上的大臣门,其实都秉承着极其小心的态度。

    官家已经不再册封真人,反而大力扶持佛教,全国范围内的僧人和佛教徒,无论是规模人数,还是朝廷的扶持,都在与日俱增。

    据说董宋臣等掌权派,甚至已经投递奏章,言称道士们不事生产,又擅长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联合武林人士,将地方上搞得乌烟瘴气,打算削减在册道士的人数。

    白牛教等武装势力,其实也都是借鉴和模仿全真道的模式罢了,所以也别想象得太乐观。

    而朝堂上早几年便已经开始大力扶持佛教,多地的全真道宫殿,都被朝廷征用,到头来才发现改成了和尚庙。

    这其中让杨璟最感到笃定的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举行道教和佛教的辩论,史料无差的话,全真道会大败而归,道教地位一落千丈,佛教会正式成为国教,全真道从此将一蹶不振!

    董尚志作为南无派的掌教真人,肯定早已得到消息,他之所以踏足武林,高高在上的全真道各支脉开始放下身段,对武林人士抛出橄榄枝,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免得全真教辩论落败之后,会被这些武林人士落井下石,到时候便是雪上加霜了!

    非但董尚志来西南,便如同清净派和龙门派遇仙派等等诸多派系,都已经派出海量的弟子,云游四海,拉帮结派,为保存全真教的实力而积蓄着武林能量!

    所以杨璟敢肯定,董尚志绝没有看起来这么的单纯,更不是为了秦玄策或者颜面问题,才走进大总督府的。

    他想要火中取栗,在朝廷对全真道已经不再信任的情况下,利用这等样的小动作,尽量博取武林人士的好感,但终究有条底线,如果参与了韦镇仙的造反,没等到佛道两家的辩论,全真道就得提前玩完。

    所以杨璟可以肯定,董尚志想要得到好处,但绝不会参与韦镇仙的造反,更不会眼睁睁看着韦镇仙杀死杨璟和宗云!

    并不是因为杨璟和宗云是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弟子,而是因为杨璟是官,而且还是大宋皇帝直接统御的密探!

    一旦杨璟被韦镇仙杀死,韦镇仙势必会用杨璟来祭旗,用杀死杨璟来当成造反的号角,用杀死杨璟当成揭竿而起的起点和象征**件!

    可他董尚志还在韦镇仙的府上,今遭白牛教不惜大出血,传出总舵被剿灭的消息,才逼迫这些武林人士投靠了董尚志这边,为此,董尚志也不得不继续逗留下来,但他绝不可能呆到韦镇仙造反,肯定会提前离开。

    虽然韦镇仙已经极力隐瞒造反的事情,也一直在通过董尚志,不断拉拢武林人士,但董尚志身为掌教真人,又岂能全无察觉?

    当他听说杨璟和宗云竟然前来拜访,他也是头疼得紧,因为如果杨璟和宗云不来,他就能够轻松脱身。

    可如今杨璟和宗云一来,他只能提前与韦镇仙分手决裂,甚至不惜得罪韦镇仙,早先与韦镇仙所谈的条件,也都将全部化为乌有!

    韦镇仙看着杨璟和宗云,并没有说话,而是扭头朝穆小英说道:“小英,你终于回来了...”

    穆小英站在宗云的身边,听得韦镇仙如此说着,她却没有半点表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早已看清了韦镇仙的真面目。

    不可否认,韦镇仙对她确实百依百顺,但这种好并不是真正将穆小英当成女儿的好,而只是想要求得穆小英的谅解,只有穆小英原谅了他,他才能够解开最后的心结,获得最终的心安,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而已,就像他为了自己的事业,抛弃了穆小英母女一般,这么多年过去,韦镇仙仍旧是那个只为自己的枭雄,并没有半分改变,穆小英早已对他死了心。

    自己的女儿对自己不理不睬,韦镇仙却并不感到尴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般,他终于转向杨璟,直接问道。

    “杨大人屈尊来到寒家,不知所为何事?”

    堂堂大土司,亲自出来迎接杨璟,说明已经认可了杨璟的官方身份,可又摆出一副冷漠地拒人千里的姿态,这里头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杨璟并不打算跟韦镇仙打哈哈,他之所以敢来,就是因为大势所趋,就如同韦镇仙明明准备要造反了,却又不得不出来迎接他一样,只要你一天不造反,你就仍旧是大宋朝廷的官。

    杨璟故作严肃地朝韦镇仙道:“韦大人,本官也是手脚无措,求告无门,这才来求助于韦大人的。”

    韦镇仙冷笑了一声:“杨大人乃堂堂皇城司提举江陵府公事,谁人不知皇城司的本事通了天,本都督只不过一介山野莽夫,又如何能帮得了杨大人的忙,杨大人想进来喝杯粗茶,倒还是可以的,哈哈。”

    韦镇仙如此一说,秦玄策也是面露杀气,杨璟却不以为然,朝韦镇仙道。

    “实不相瞒,刺史林文忠大人昨夜遇害身亡,知州魏潜又遭人刺杀,眼下重伤未愈,整个地方官府人心惶惶,本官也是没奈何,这才来求告韦大人的...”

    “竟有这等事...这刺客也是够猖獗的了,不过嘛...缉拿凶手可是皇城司的分内之事,杨大人不去抓凶手,跑到我大总督府又是何意?”韦镇仙虽然嘴上震惊,但面色平淡,显然早就知道事情经过了,甚至连掩饰都不屑去做。

    杨璟面露难色道:“韦大人切莫笑话本官了,本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底下便只有那么几个人手,伺候本官端茶递水还成,缉拿凶犯却力有未逮...”

    “韦大人身为矩州安抚使,对矩州地面又熟悉,所以本官特来向大人求助,希望大人能够借个三五百人,好让本官领着去搜山,早日抓住凶手,为林刺史伸张正义,为朝廷立下威严!”

    韦镇仙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也知道董尚志绝不可能让他杀了杨璟和宗云,本来只是想着装装样子,将杨璟打发掉也就罢了。

    没想到杨璟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漫说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不日即将举旗,三五百人绝不可能送出去,单说杨璟明明察觉到他造反的意图,却还如此肆无忌惮挑拨他的耐性,便足以让韦镇仙感受到被羞辱了!

    “杨大人,本官虽然领着朝廷俸禄,但这安抚使也只是个闲散虚职,身边虽然有几个使唤的人,可都是本族本宗的兄弟,却如何找三五百人借给杨大人,满是三五百了,如果杨大人想要找三五个鞍前马后听使唤的人,本官倒是可以做主,许了杨大人的请。”

    韦镇仙也算是以牙还牙,你说三五百,我就给你三五个,老子都准备要造反了,给你装装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董尚志在场,杀了你杨璟都不皱一下眉头!

    然而杨璟却也并不恼怒,朝韦镇仙道:“韦大人真愿意借个三五人给本官?”

    韦镇仙听得杨璟此言,又见得杨璟嘴角露笑,顿时醒悟过来,正要反口,杨璟已经指着董尚志等人道。

    “既是如此,那么便请韦大人允许董真人协助本官捉拿凶手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说服掌教真人

    韦镇仙虽然知晓了杨璟与宗云在仙云山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杨璟已经获得了夜郎人的认可,更是清楚白牛教在这件事当中的惨重损失。

    但这里头未尝没有白观音的主动放弃,若白观音将隐藏着的那七八百高手都投入进去,便再没有实力帮助韦镇仙掀起内战了。

    所以杨璟和宗云虽然领先了一阵,但韦镇仙也并不丧气,毕竟他即将要起事,而且得到了白牛教的帮助,杀掉了林文忠,奸计差点就得逞,如果朝廷将军政大权交给魏潜那个窝囊废,事情就更加顺利了。

    虽然中途出了意外,伪造的那封林文忠的举荐遗书并没能经过官方途径传递上去,但眼下矩州群龙无首,正是他举事的大好时机!

    少了夜郎人,对于韦镇仙而言便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得到白牛教的支持,他很快便能够当上西南王!

    然而杨璟竟然还在上蹿下跳,非但如此,竟然还跳到了他的大总督府来,还当着他的面,狮子大开口地要三五百兵马,完全是在戏弄韦镇仙!

    韦镇仙连西南王的衮服都已经绣好,就等着振臂高呼,从者如云,到时候杀入州府衙门,夺取贵州城,便能够占地为王,又岂能在杨璟面前忍气吞声!

    若非董尚志在场,他早就四周藏着的高手一拥而上,将杨璟和宗云砍成七八十段了!

    不过他终究忍耐了十几年,眼看着就要起事,被杨璟这么一激就坏事的话,也忒不值当,只要应付了杨璟一句。

    没想到杨璟又拿住这句话的破绽,开口要将董尚志给请过去!

    此时韦镇仙才明白过来,什么林文忠被杀,什么魏潜遇刺,什么缉拿凶手,什么借个三五百人,全他娘的是骗人的,杨璟这小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将董尚志这尊大拿给请走的!

    韦镇仙虽然对外宣称董尚志是在大总督府作客,但其实董尚志代表的是全真道,与韦镇仙商谈,可以帮助韦镇仙拉拢一些武林人士,但作为交换,一旦朝廷正式取缔全真道,驱逐道人之时,韦镇仙必须要庇护这些道人。

    当然了,这也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韦镇仙真的能够占地为王,而且真的能够坐稳西南王的位置!

    董尚志或者说全真教对韦镇仙其实充满了信心,因为朝廷此时北面战事吃紧,根本就抽不出禁军南下剿匪,只能依靠临近州府的地方厢兵,战斗力根本就比不上韦镇仙的蛮兵。

    而且朝堂上的文官武将,其实都已经开始放弃西南地区,因为大理即将沦陷,蒙古人即将打进来,即便消耗了兵力镇压韦镇仙,最终还是要抵挡蒙古人的铁蹄,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兵力全部丢给四川的余阶,以及在江陵府和静江府等地布防。

    全真道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不惜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搞了小动作,让董尚志来与韦镇仙做一场交易。

    董尚志和南无派,乃至于全真教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实在名不虚传,这些天已经有数百武林人士成为大总督府的客卿,他们散落在矩州的各个角落里头,只要韦镇仙起事,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内应!

    可如今杨璟指名道姓要借走董尚志,虽然这些武林人士并非全都因为董尚志才投靠的韦镇仙,后者也给予了这些武林人士足够的利益诱惑,但董尚志一走,势必有一部分人要动摇。

    虽说如此,但韦镇仙心里也有着一定的自信,毕竟局势已经很明朗,他韦镇仙兵强马壮,又有白牛教支持,内部还有武林高手作为内应,甚至连衙门里头都有他的细作,贵州城里头隐藏着的蛮兵更是不在少数。

    只要董尚志脑子没老到傻掉,都应该看得出他韦镇仙对矩州对西南王是势在必得的!

    所以韦镇仙便哈哈大笑了两声,朝杨璟答道:“杨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董真人只是在寒家做客,并非我大总督府的人,恕本都督难以从命了。”

    “当然了,如果董真人愿意帮助杨大人,本都督也绝不会阻拦便是了。”韦镇仙也是充满了自信,将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丢给董尚志,事实上是想借杨璟这个问题,让董尚志表个决心。

    他知道董尚志不会掺和到造反的事情来,但他也自信董尚志绝不会帮杨璟,因为帮杨璟就无异于推翻他们之间的交易,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杨璟却没有气馁的意思,微笑地直视着董尚志,朝他问道:“董真人超凡脱俗,乃人间谪仙,若能帮助本官,凶手必定手到擒来,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董尚志也是一脸的郁闷,他早就去意已决,迟早要离开大总督府,直以为韦镇仙会随便找个借口回绝杨璟便罢了,没想到这大枭雄本性难改,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想着让自己表明一下立场!

    董尚志不是不知道,如果他投靠杨璟,便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朝廷的认可自然比韦镇仙的托庇要好太多,但问题是朝廷能赢才行啊!

    因为韦镇仙已经跟他摊开来说清楚道明白,他比谁都清楚,矩州今番势必会落在韦镇仙手里,这个西南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如今林文忠被害,连魏潜这个窝囊废都已经歇菜了,就凭一个杨璟,要人没人,要武备没武备,韦镇仙掌控矩州内外,整个贵州城在韦镇仙面前简直就是千疮百孔,没有任何的防御,矩州那是唾手可得的!

    可杨璟却指名道姓要他董尚志站在朝廷这边,这是劝说,同样也是警告,但问题是,杨璟凭什么警告他董尚志?

    难道说杨璟还有其他手段?还有其他法子能够镇压韦镇仙的举旗反抗,能够保住矩州?

    董尚志思来想去,便只有夜郎人,可夜郎人刚刚才摆脱了白牛教的控制,想要赶到矩州也需要时间,再者,就凭一两千常年到头见不到阳光的地下爬虫,还能翻了天去?

    刨除夜郎人这个援军,杨璟能够动用的,便只有宁西军,但宁西军可不是谁都能够调动的,起码杨璟这个荆湖北路的提举江陵府公事,就管不到夔州路这边来。

    当然了,这是董尚志并不知道杨璟拥有便宜行事的莫大权柄,这完全就是官家赵昀给杨璟的一柄尚方宝剑,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够动用。

    而宁西军无法调动的话,便只有夔州路的安庆军,可安庆军需要统筹兼顾大局,而且与宁西军一样,都不是杨璟能够调动得了的。

    没有这两个军镇的支持,杨璟难道想要凭借矩州的厢兵,以及提刑司的那些个官兵,就妄图镇压韦镇仙和白牛教联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量,都如同韦镇仙所想的那般,朝廷方面能赢的几率已经低到看不见了,也难怪韦镇仙如此自信,让董尚志来表明立场了。

    董尚志也感觉很奇怪,自己心底明明就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见到杨璟和宗云,就会不自觉考虑诸多胜负因素?

    难道说自己心里在质疑,自己的心里其实认为杨璟还有赢的可能?

    为什么见得杨璟和宗云那气定神闲泰然若素的神态,他董尚志会如此的犹豫不决?

    身为武道宗师,更是南无派的掌教真人,董尚志已经道心通明,心如磐石,再无心魔纠缠,可在杨璟和宗云面前,他却生出了诸多顾虑来,这让他如何都想不透。

    越是想不透,他的沉默便越久,以致于韦镇仙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身后丘本玄等诸多弟子,也都很是迷惑,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掌教真人如此的犹豫不决。

    就在董尚志悬而未决之时,杨璟再度开口道:“董真人,我知你嫌本官寒舍简陋,还是大总督府住着舒服,也没必要以身犯险去捉拿凶犯,董真人若是拒绝,本官也能理解,不过相见即是有缘,咱们终究是同门,无论成与不成,我与师兄都有一份礼要赠予真人,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杨璟前番可谓一语双关,将杨璟与韦镇仙的优劣势对比都隐晦地指了出来,而到了后面,则直白了许多,直接与董尚志攀了同门关系。

    董尚志是何等人也,自然听得出杨璟的言外之意,韦镇仙虽然赢面大,但即便赢了,也是乱臣贼子,虽然全真道的弟子能够托庇于西南,但终究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可我杨璟和宗云却是你们的同门,即便败了,以杨璟的官身,仍旧能够在朝堂上替全真道求一条出路,当然了,前提是杨璟能够活着离开矩州。

    董尚志不得不承认,杨璟确实一针见血,直指人心,而且让他惊讶的是,杨璟非但早已看透了矩州的局势,看穿了韦镇仙的实力,更清楚地看到全真道的未来!

    董尚志想了想也就恍然了,因为杨璟是皇城司的人,朝廷打算对全真道动手,取缔全真道,转而推崇佛门,杨璟又岂有不知之理?

    事实上董尚志又想错了,杨璟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他只不过凭借后世史料对道门与佛家纷争的大概记载,才推测到全真道即将大祸临头而已。

    正是因为思量杨璟话中之话,董尚志竟然没有注意到杨璟后面提及的礼物,直到丘本玄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师父...”

    董尚志猛然回过神来,只见得宗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取出一个黑色银纹的阴阳鱼乾坤袋,双手奉上。

    “师叔,好好想想吧。”宗云面对董尚志从来都不会低声下气,此时更是语气平淡,那眼神冷静理智到了极点,甚至让董尚志都有些内心诧异难平。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众人望了过去,但见得秦玄策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捏着推车的扶手,身子前倾,似乎恨不得站立起来,扑向宗云,将那小车都震颤得咯吱直响!

    董尚志猛然想起杨璟和宗云前往仙云山之前,他与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那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这是韦镇仙的一个局,但他还是隐瞒了实情,仍旧照着计划,让宗云和杨璟替自己寻找法印。

    因为他心里知道,杨璟和宗云根本就不可能找回那枚法印!

    可此时,他看着秦玄策的神色,目光集中在乾坤袋之上,只觉得这沉甸甸的袋子里,仿佛装着一个活蹦乱跳的灵魂,正在召唤着他的道心!

第三百二十八章 掌教真人现场授艺

    身为全真道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武道宗师,多年的修炼更多的其实是心境的修炼,其实本该道心通明,洞彻世事,清风伴明月,乘桴浮于海。

    今遭出行西南,实则干系到全真教的退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这枚遗落人间的重阳祖师法印,董尚志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此时,他手捧着乾坤袋,仿佛捧着日月山海一般沉重,他并不需要打开袋子,便能够确定,里头确实是重阳祖师的法印!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影响着他,牵动着他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脏,使得他心跳加速起来。

    而当他打开袋子,将那枚小小的印章握在手心,摩挲着印章上的印文之时,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重阳祖师留下了九件法宝,其中一件就是宗云背上的神符剑,而最重要的一件,此时就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董尚志握着这枚印章,再看看杨璟和宗云,突然生出一种异常坚定的错觉,仿佛这天底之事,没什么是这两个小子不能做到的一般!

    正当此时,他听得宗云低声朝他说道:“师叔,师父曾经问过我,修道之人修什么,年少时我回答说修身,过了几年他再问,我说修武,再过了三年,修术业,直到现在,才知道该修心,修真。”

    “师父和师叔一同接受谭祖师的教诲,应该也被问过这个问题,敢问师叔,你现在想修的是什么道?”

    董尚志微微一愕,他并未觉得宗云的问题有多么的不敬或者忤逆,他之所以愕然,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他一下子便回到了求道之初的时光。

    所谓修真,何为真,不过初心则已。

    就好似全真道的命运一般,无论何去何从,又岂是人力所能强求的,如今他在韦镇仙处为全真道求退路,却不得不使得道心蒙尘,若人人如此,全真道即便能继续延续下去,又修个什么道?

    董尚志紧紧握着那枚印章,而后想了想,走到了宗云的面前,将印章放回到袋子里头,郑重地将那乾坤袋别在了宗云腰间的束带上。

    “张本灵,这是重阳祖师传给我南无派谭祖师爷的东西,本该传到你师父手里,如今你师父没了音讯,便由你代为保管吧。”

    宗云心头一震,眼眶便湿润了起来,董尚志这般举动,已经为师父王道明正名,再度承认了王道明一脉的正统地位,宗云也终于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

    “师叔...”宗云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个老人,突然觉得终于找回来那种归属感,而董尚志只是摆了摆手,朝他和蔼地微笑。

    “大都督,老道今日有幸得遇本灵本初二位师侄儿,心中甚喜,稍候便与二位师侄儿回去叙叙同门之谊,这些天叨扰大都督了。”

    董尚志虽然说得云淡风轻自然而然,可韦镇仙却彻底呆住了:“你说什么?!!!”

    这也实在让韦镇仙感到意外和震惊,他心中早已笃定了董尚志虽然迟早要离开,但绝不会是今天,更不会是跟着杨璟和宗云离开。

    可看如今这架势,董尚志竟然真的要跟杨璟和宗云站在一处了!

    丘本玄等一众南无派弟子也大为愕然,因为早先师父才叮嘱他们,此次西南之行,是为了佛家与道门那场辩论而寻求退路,切记要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得罪韦镇仙。

    可如今掌教师父非但要离开大总督府,甚至还当着韦镇仙的面,跳到了杨璟和宗云这边来!

    明知道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朝廷方面已经没有太大的胜算,再得罪韦镇仙,这段时间屈尊纡贵委曲求全所得来的成果,都将全部白费,一直顾全大局的董尚志,居然选择了剑走偏锋,竟然选择支持杨璟和宗云!

    “董真人,你...你这是何意!你可要考虑清楚了!”韦镇仙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起来。

    丘本玄等诸多弟子见得韦镇仙要翻脸,当即跟着站到了杨璟和宗云这边来。

    董尚志转身看了看韦镇仙,只是笑了笑道:“大都督,贵府惯吃肉,老道还是跟同门师侄儿们一起走,如此也妥当一些,大都督盛情款款,老道也只能无福消受了。”

    “董真人应该知道,我西南一族素来好客,便请真人与诸位道长留下来再盘桓几日吧!”韦镇仙双眸露出一丝凶厉之色,将右拳高高举了起来!

    韦镇仙话音刚落,大总督府里头哗啦啦冲出大批皮甲蛮兵,而府门前的街道上,却出现了十二个异常高大的江湖高手!

    这十二高手人人穿着棕灰色犀皮软甲,外头则是长毛覆满全身的牦牛甲,这牦牛甲乃是一整张牦牛皮所制,加上这些个高手健硕高大,真真如同一头头直立行走的牦牛怪!

    他们的手中并非刀剑长枪,而是人手一柄宣花大斧,上头锈迹斑斑,满身尽是铁血气!

    “这...这是白牛教的十二壁垒护法!”丘本玄见得这十二人出场,也不由暗自心惊。

    董尚志微微讶异,但并未太过意外,毕竟他对韦镇仙的为人实在太过了解,如果韦镇仙客客气气将他送走,那才是怪事了。

    这位掌教真人转身扫视了一圈,束得整齐的道髻上,几缕散落的白发在寒风中轻轻飘扬着,他朝宗云和杨璟说道。

    “二位师侄,师叔也没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今日就传你们三式大摧碑,且随我来。”

    杨璟只觉得董尚志此刻霸气难当,而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却目瞪口呆,而后纷纷低下了头!

    因为三式大摧碑并非全真武学,而是董尚志真人自创的武学,是他们这些南无派弟子一生之中梦寐以求的功夫!

    然而董尚志只说传给宗云和杨璟,他们自然不敢偷看半分,只好将头都低了下来。

    宗云自然是听说过的,想了想,也洒然一笑道:“多谢师叔教诲!”

    宗云朝杨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看仔细,能领悟多少,可全凭自家本事了!”

    杨璟听得宗云提醒,也知道董尚志今番是要拿出看家本领,虽然他刚刚登堂入室,但对武学有着浓厚兴趣,武功强上一分,往后自保的能力就多一分,也就更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杨璟自然不敢有半分失神分心!

    董尚志朝丘本玄等人下令道:“众弟子听令,结北斗七星剑阵,切莫放后头任何一个人过来!”

    丘本玄等人得令,唰唰抽出道剑来,身影闪动,很快就结成全真教乃至道教最负盛名的北斗七星剑阵,面对汹涌而来的蛮兵,保护着董尚志和杨璟宗云的后背!

    董尚志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向那白牛教十二壁垒,后者也挥舞着宣花大斧,朝董尚志这边冲杀而来!

    杨璟并未携带青铜古刀,而宗云虽然背负着神符宝剑,但宝剑并未出鞘,二人亦步亦趋,就跟在董尚志的身后!

    但见得那十二壁垒呼啸间似那猛虎下山,眨眼就冲至前头,劈头盖脸就朝董尚志劈砍过来!

    那巨大的斧刃撕破寒风,力大势沉,力劈华山,颇具威势!

    董尚志却迎面而上,朝杨璟和宗云讲解道:“我这三式大摧碑便真的只有三式,第一是拂碑式!”

    董尚志嘴上说着,原本踏雪无痕的脚步却变得沉重,扎根地面,身形微微一矮,大袖随意一挥,杨璟只觉得脸面一暖,仿佛有春风骤起,便见得那宣花大斧呼呼飞了出去,哐当倒插于地,那壁垒高手双手空空如也,脸上也带着万分的惊愕,根本就不知道大斧是如何脱的手!

    “第二式,按碑!”

    那壁垒高手还在惊愕之时,董尚志已经探手而出,按住了他的胸膛!

    “摧碑!”

    壁垒高手正要反拿董尚志,此时董尚志已经话音落地,那轻轻按在壁垒高手胸膛的右手,衣袖突然鼓荡起来,猛然往前一震,那壁垒高手顿时闷哼一声,身上的牦牛甲嗤啦啦四分五裂!

    这摧碑手也叫裂碑掌,是运用内力来伤敌的高深功夫,许多道人常年呼吸吐纳,却只能用来养生健体,延年益寿,并无超凡脱俗的伤敌功夫,就是因为他们虽然继续了不少内力,却苦于没有运用这些内力的武功法门。

    这种法门在佛家也称之为神通,就好像空有一桶汽油和一辆汽车壳子,却没有发动机,无法使用这些汽油一般。

    而发动机也有好有坏,产生的动能也就有大有小,这发动机也就是内功的功法。

    董尚志的摧碑手堪称能够将内力转化为最大攻击力的功法,就相当于大马力大排量的发动机一般,能够将同样的汽油,转化为最凶猛的动力!

    外行人只是见得董尚志大袖一挥,大掌探出,往前一按一震,但这其中暗含着内力运转的玄妙在里头,没有修炼全真道内功的人,即便看了,也只是见得三招简单招式,却无法感受到内力的运作状况!

    那壁垒高手衣甲全部裂开,皮肤上那些个血管更是根根爆出,仿佛体内气血都被煮沸了一般!

    “嘭!”

    那壁垒高手被内力一震,壮硕沉重的身子如断线的纸鸢般倒飞而出,破草包一般砸落在地上,滚出好远一段距离!

    杨璟曾见过宗云将软趴趴的太极拳施展出来,堪称化腐朽为神奇,将敌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彼时已经震惊难平。

    然而此时见得董尚志这老道人,一副云淡风轻闲庭信步,就这么穿行于宣花大斧阵中,大袖一甩,如仙人飞升之状,手掌轻柔探出,似触摸碑文,陡然一震,又像浊浪滔滔,怒海狂潮,心头也是惊骇不已!

    此时他早已忘记了宗云的叮嘱,或者说记住了也没什么大用,因为在杨璟看来,董尚志便只是简简单单的三招,同样的招式在他用来,无人能挡,可如果是外行人用,手都早就被砍断了。

    杨璟的金关玉锁虽然已经踏入二重境,但毕竟对全真道的功夫知晓得不够全面,仍旧无法从简单的招式之中化简为繁,再化繁为简,没办法做到内行看门道,便只能外行看热闹,将董尚志的一举一动全都默记于心。

    不过身边的宗云却激动兴奋得难以控制,三五步走上去,竟然与董尚志并肩而行,大袖挥舞出去,依样画葫芦,竟然现学现卖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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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