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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移蛊大功告成

    外科手术除了需要精湛的技术之外,还需要极其苛刻的洁净条件外部环境,手术的最大风险其实来自于感染。

    杨璟既然有心栽培宋风雅,便为她戴上无菌操作手套,让她给猴王的手术部位备皮和消毒,做些辅助工作,顺便给她讲解一些知识,这对于王不留和孙二娘而言,也都是别开生面,算是给他们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在童儿蛊并不像人体脏器那般脆弱,这是个拥有独立生命的特异生物,即便离体很久,仍旧能够存活,杨璟和鹿白鱼已经验证过这一点。

    所以杨璟也不需要担心离体太久而死亡,更不用因为担忧而选择猴王和神荼同时手术。

    但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检验一下孙二娘的水平,杨璟还是将一部分器械的用途说明清楚,将这些器械交给孙二娘,让她负责神荼那一部分的手术。

    毕竟她比杨璟要更加了解神荼,也更加了解童儿蛊的植入,在整个过程中,杨璟只不过是执行者,需要在孙二娘的指导下才能完成。

    从赵高义的尸体内取出童儿蛊,与将童儿蛊植入体内,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后者显然需要更高的技术要求。

    虽然杨璟并不知道鹿白鱼是如何将童儿蛊植入猴王体内的,但从结果来看,这个植入无疑是失败的,差点就导致猴王和童儿蛊一并死亡。

    杨璟也算是工作狂,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便会特别的专注,以致于很快进入忘我的境界。

    他的手很稳,刀法轻盈而沉着,仿佛在雕刻女神的微笑一般,行云流水却又别具美感,会使人忘记鲜血淋漓的画面,而只注意到他那沉稳的双手,如同化腐朽为神奇一般。

    孙二娘也没想到,一个县城的推吏,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狗官,居然拥有如此高超的刀法和医术,这也从根本上颠覆了她对杨璟的认知。

    仿佛此时她才第一次认识杨璟,正视杨璟,佩服杨璟,甚至有些嫉妒杨璟,感叹上天的不公,让杨璟这样的人才,沦为朝廷的鹰犬走狗!

    她的目标很明确,作为圣教药师,她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指导杨璟并不需要费力气,因为杨璟往往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抛开两人的恩怨纠葛不提,与杨璟合作,绝对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这种无声的默契,不知不觉之中其实也将他们的距离拉近。

    两个人的关系想要变得更亲密,最好的方式就是共同完成一件双方都认为艰难的事情,当圆满完成之时,成就感会将彼此的关系推向更加亲密的方向。

    当然了,想要毁掉一段关系,也只需要一件共同执行却最终失败的事情。

    孙二娘和杨璟在手术过程中也存在不少的分歧,不过最终都以杨璟的意见为主。

    比如,为了节约时间,孙二娘主张以最快的速度将猴王开膛破肚,丝毫不用顾及猴王的生死,因为在她看来,猴王只不过是畜生,根本比不上童儿蛊和神荼,她连神荼都舍得下死手,人肉都能做熏肉,自然不会在乎一个猴王的性命。

    但杨璟却不同,他并没有破坏猴王体内的组织,小心翼翼地将童儿蛊取出来,还将猴王体内爆裂的血管全都缝合起来,也算是救了猴王一命。

    而孙二娘那边也已经将神荼的腹部切开一个小口,可接下来的指令却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孙二娘竟然让杨璟将童儿蛊切分开来!

    自打杨璟见到童儿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以为童儿蛊像一个胎儿一般,是个完整的整体,可当他迟疑着,尝试切开童儿蛊表面的筋膜和结缔组织以及脂肪等诸多桥联组织之时,他才发现原来童儿蛊并非一个整体!

    童儿蛊更像一个西蓝花,中心处有一颗拳头大的心脏,不断搏动着,其他部分就像一个个花球,围绕着中心的心脏,被扎成一个球状结构。

    虽然心中惊奇不已,但杨璟也不得不佩服孙二娘的魄力,童儿蛊比神荼要脆弱,按照孙二娘的心性,应该不惜破坏神荼的身体,也要保证童儿蛊的完整才对。

    可为了尽可能不伤害神荼的身体,孙二娘只在神荼的腹部切开了一个小创口,反而让杨璟将童儿蛊分离成小块,一块一块塞进神荼的体内!

    杨璟早已做好了准备,因为他知道童儿蛊有很多血管,需要切开神荼的血管,再将二者的血管接起来。

    可今次他却发现,随着童儿蛊的生长,童儿蛊那些血管已经成长为一条条如同章鱼触手一般带着吸盘的黏糊糊触手,童儿蛊的每一小部分,几乎都带着起码一条这样的触手。

    而还未将这些碎块塞入神荼腹部,这些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吸附在神荼的肚皮上,瞬间就破开一个洞口,开始吸食神荼的血液!

    杨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倒有些像他在影视作品里头看到过的那些外来异形生物,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他连矮骡子都见过,诸多蛊虫也并不陌生,对于童儿蛊的变化,也就淡定了不少,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杨璟也就稳下心神,终于是完成了这场手术。

    当杨璟将神荼的肚皮缝合完毕之后,孙二娘看着那细密的针脚,不由啧啧称奇,对杨璟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一般。

    至于宋风雅和王不留,早已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在手术的过程中,杨璟也给他们讲解了不少利用手术技术来治疗绝症的知识,甚至还给他们讲了不少癌症之类的病理知识,这些东西,都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

    手术持续了大概两个时辰,当杨璟将手术器械清洗完毕,收纳到小小的勘察箱,而后将房间里头的东西收拾干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神荼和猴王都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很均匀很平稳,只是童儿蛊已经从猴王的体内,转移到了神荼的身上。

    猴王的体型很庞大,也很健硕,杨璟对他有格外的保护,所以手术的伤口其实对它而言并不算太大的伤。

    当孙二娘的迷幻效果消失之后,猴王便苏醒了过来,许是感受到环境的不同,它不断的咆哮着,把隔壁的宗云以及诸多苗人都吸引了过来。

    杨璟却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不要惊动猴王,而后让人取来一些瓜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猴王的面前。

    猴王警觉地盯着杨璟,杨璟又把双手举了起来,表达了善意,猴王才将瓜果抓起来,咬得汁水横流。

    杨璟打开了房门,让所有人都让开道路,而后用肢体语言示意猴王可以离开,猴王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在门口的时候又被苗人惊吓到,撞烂了半个门扇,发狂一般逃入了后山!

    当它的身影就要消失之时,猴王却停了下来,看着杨璟,朝杨璟呜呜地叫唤了几声,杨璟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那猴王才扭头离开,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当夜晚降临之后,杨璟等人便在苗寨里头安顿下来,享受着苗寨的野味和五彩竹筒饭,喝着自酿的小米酒,围着火塘说这话,老人们低沉而婉转地唱着祖灵的古谣,仿佛将人带回到了三苗之地的蛮荒纪元。

    杨璟又去看望了鹿白鱼,将童儿蛊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鹿白鱼因为自己的莽撞,差点害死了童儿蛊和猴王,心里一直内疚着,听说杨璟成功将童儿蛊移植到了神荼体内,又将猴王给放走了,心里才好受一些。

    杨璟本不想跟鹿白鱼提起鹿月娘的事情,可吃饭的席间见得鹿老爷子唉声叹气,拜托他打探鹿月娘的消息,杨璟也不忍心看到老爷子伤心,只能跟鹿白鱼说起。

    鹿白鱼听说鹿月娘仍旧要跟随周南楚,也没有太多的责备,反而有种赞赏,似乎很佩服妹妹能够如此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一想起年迈的父亲,鹿白鱼又纠结起来,她朝杨璟说道:“狗儿…有没有办法…让周家小子和月娘回寨子里来?”

    杨璟看着鹿白鱼,心里也不由在叹息,因为鹿白鱼从来不服软,也从未开口求过自己什么事情,但这一次,却是为了周南楚和鹿月娘,如此小心翼翼地请自己帮忙,杨璟虽然放下了与周南楚和鹿月娘的恩恩怨怨,也算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见得鹿白鱼仍旧向着他们,杨璟心里多少是不太舒服的。

    但想了想日渐衰老的鹿老爷子,看着鹿老爷子牵挂鹿月娘的模样,杨璟也于心不忍,便朝鹿白鱼说道。

    “既然姐姐开口了,我就帮他们一回,准许周南楚赎买他的流刑,让他在寨子里接受监管,每月到县衙报到一次,姐姐你写封信,我代你交给月娘,至于他们要不要回来,我也就不便说些什么了…”

    鹿白鱼没想到杨璟竟然不计前嫌,愿意帮助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想到老父亲就要见到年幼的妹妹,内心激动兴奋,得意忘形地抓住杨璟的手道谢:“谢谢你,狗儿!”

    杨璟拍了拍鹿白鱼的手背,朝她笑道:“虽然…算了,往事也就不提了,总之姐姐你好生将养,明日我就返回县衙,否则他们又要被押送到邕州去了,这事儿可大可小,知县大人都有些为难,必须要我亲自去疏通关系,我就不能留在这里照顾姐姐了…”

    鹿白鱼已经察觉到两人的动作有些亲昵,但杨璟不提,她也不说,只是摇头笑道:“姐感激还来不及呢,今晚我就写好信,明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爷,他老人家肯定要高兴坏了!”

    杨璟见得鹿白鱼显露少见的娇羞女儿态,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朝她笑道:“高兴就高兴,高兴坏了可不成,嘿嘿…”

    见得杨璟那调皮的笑容,鹿白鱼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璟这边其乐融融,巴陵县衙的杨知县却像屁股着了火,朝一名捕快急迫地下令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到鹿头垌苗寨,把杨推吏给本官找回来啊!”

    那捕快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离开县衙,趁着夜色,快马加鞭地往苗寨这边赶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任知府失踪

    杨璟从岳州军回归巴陵县之时,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才能在半途撞见前往岳州军求援的王斗,可鹿头垌苗寨通往巴陵的都是山路,这一次杨璟便没能好运地碰到杨知县派遣出来的捕快。

    径直回到巴陵县衙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杨知县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杨璟回来了,便匆匆赶了过来。

    “贤侄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杨璟见得杨知县焦急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杨知县也是朝廷上的清流言官,所接触的都是王公大臣,遇事沉着冷静,才思敏捷,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是何等的风流写意。

    可因为弹劾阎贵妃而被放逐之后,当了个混吃等死的知县,壮志未酬而雄心不再,端得是人生失意屋漏又逢雨。

    然而杨璟的出现又燃起了他的斗志,他渴望东山再起,他开始迫切地希望重回朝堂的核心战场,可他也开始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沉稳。

    若是以前那个杨知县,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又何至于如此失态于人前?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杨知县道:“世叔稍安勿躁,且跟小侄详细说一说情况吧。”

    杨璟如此一说,杨知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可是堂堂知县,杨璟只不过是推吏,虽然他隐约感觉到杨璟已经开始接触朝堂的一些秘密,甚至于与王念恩和齐悬济等人有着不可告人的一些经历,但明面上来讲,杨璟终究是自己的下属,依赖归依赖,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私底下无所谓,可人前总归是要讲究的。

    杨知县也就冷静了下来,朝杨璟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杨璟离开之后,杨知县与其他各县的知县以及知州们,汇聚于江陵府,集体恭迎新知府的赴任莅临。

    新知府牟子才本是太常博士,专门负责官家的日常礼仪等事务,乃是经常能够跟官家说得上话的近臣,然而听说因为阎立春的事情,阎贵妃渐渐有些失宠,有人又趁机向官家进献了一名美人。

    牟子才见得官家再度沉迷女色,便不停在官家耳边叨叨絮絮地劝谏,希望官家能够励精图治,甚至还建议官家将那名美人打入冷宫,严惩进献美人的官员等等。

    牟子才本就是朝中的清流文官,与杨知县是同科进士,有着文人清贵的高傲臭脾气,耿直而死忠,言语不当便冲撞了官家,不过官家念他一片赤诚,也不忍责难,只是将他赶出了京城。

    太常博士虽然能够伺奉于官家左右,然则并无太大实权,知府虽然远离朝堂,但却是一方牧守,官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牟子才而言也是一种爱护,希望他能够远离朝堂,到地方上锻炼一番,等他真正了解了官场的诸多规则,再将他召回临安。

    杨知县本来与牟子才一样,都是清贵文官,脾性也相近,又有同科之谊,眼下牟子才调到地方,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于野心勃勃想要东山再起的杨知县而言,牟子才绝对是值得“重温旧情”的大人物。

    牟子才也没有忘记与杨知县一同战斗过的日子,两人推杯换盏挥斥方遒,一场接风洗尘宴一直吃到了深夜。

    杨知县也不好在知府衙门逗留,在江陵府留了一晚,翌日便到牟子才的衙署去道别,可却被门房拦住,说是牟子才宿醉未醒,让杨知县先回了巴陵。

    杨知县总觉得不告而别多有不妥,可他也知道牟子才刚到地方,还有许多事务要交割处理,最后也就先回到了巴陵来。

    谁想刚回到县衙,屁股还没坐热,知府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说是新任知府牟子才竟然失踪了!

    最后见过牟子才的人,便是杨知县,这些人就是要来“邀请”杨知县回知府衙门协助调查的!

    杨知县也是慌了,一面稳住这些知府衙门的胥吏,一面让捕快赶紧将杨璟给找回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杨璟正有回来的打算,那捕快没能遇到杨璟,杨璟却是自己先回到了。

    杨璟听完杨知县的叙述,心里顿时便浮现出诸多疑团来。

    按说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那些个草莽乱贼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知府动手,更何况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白牛教刚刚打算对赵高义动手,而且还想操控岳州军来发动反叛,在黄政敏下台之际,新任知府又是天子近臣,难保白牛教不会动歪心眼,所以白牛教的嫌疑应该是最大的!

    起码根据杨璟目前掌握的情况,应该是这么个推断。

    但杨璟给孙二娘使了个眼色,孙二娘却悄悄摇了摇头,示意并非白牛教所为。

    孙二娘一直负责传递白牛教内部情报,她说不是白牛教,那么应该能够排除白牛教的嫌疑。

    可如果不是白牛教,又会是谁对新知府动手?

    难道说是先前牟子才在临安京城得罪过的朝堂高官,为了让牟子才永无翻身之日,才派了高手来作案?亦或者是地方官员搞的鬼?

    虽然阎立春案拔起萝卜带出泥,将阎贵妃在地方上的势力都连根拔起,但也难保有些忠于黄政敏的残余势力,将仇恨的怒火转移到新知府牟子才的身上。

    这些虽然都能算是动机,但这些动机到底是弱了些,还不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对一个钦命大臣犯下罪案。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来,索性打算先陪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与鹿白鱼的约定,将想要批准周南楚赎买流刑的请求说了出来。

    杨知县如今是火烧眉毛,心里全是牟子才失踪的事情,哪里还管得这种小事,有些不耐烦就答应了下来。

    杨璟赶忙取出鹿白鱼的亲手信,让王斗前往大牢,亲自交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自己则带领着宗云等人,跟随杨知县来到了江陵府。

    抵达江陵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知府衙门的人也是着急得抓耳挠腮,毕竟通判还没有任命下来,江陵府又没设有同知,因为涉及到罪案,所以眼下所有事务都由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全权负责。

    陈棋泰一向将宋慈视为典范,据说年轻时候也曾经得到过宋慈的提点,对仵作行当非常熟稔,本身也是从刑名做起,一步步爬到了推官的位置。

    宋慈曾经评价过陈棋泰,说他虽无天赋,然却勤勉,虽不能一鸣惊人,但践踏实地,终有厚积薄发之日。

    陈棋泰如今才三十五的年岁,却已经是六品的推官,前途可谓无可限量,也正应了宋慈对他的评价。

    陈棋泰此时正在新知府牟子才的房间之中勘查,听说杨知县带着推吏过来,便吩咐门房让杨知县的人进去。

    他也早听说过杨璟的名字,毕竟他对宋慈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宋慈虽然对他多有提点,却一直不愿意将陈棋泰收入门中,一来是顾忌官场规矩,避免结党营私之嫌,二来也是怕耽误了陈棋泰的仕途。

    然而在陈棋泰看来,宋慈之所以不肯收他,就是看不上他的天分,认为他不适合干刑名断狱这一行。

    而杨璟只是个苗寨里走出来的土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推吏,却能够得到宋慈的青睐和培养,陈棋泰的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平衡的。

    当他看到杨璟之时,心里更是不舒服,因为杨璟实在太年轻了!

    非但如此,杨知县竟然与杨璟并肩而行!堂堂知县老爷竟然与手下的推吏并肩而行,实在有些不分尊卑!

    更让人吃惊的是,杨知县的身边只带了长随和师爷,可杨璟的身边却带着宋风雅徐凤武孙二娘宗云王不留唐冲等等一干班底,阵仗排场竟然比他这个推官还要威风!

    杨璟其实并非故意摆架子,而是因为杨知县催促得紧,他没有时间安顿这些人在巴陵县城住下,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赶了过来。

    而且他不放心孙二娘和神荼独自行动,又有心培养宋风雅和宗云等人,一同进行罪案侦破,这就是最好的培养方式,自然要带他们过来实习一番的。

    再者,从进入江陵府衙门的那一刻起,杨璟已经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氛围,对新知府牟子才的失踪,又有了新的想法,也正是这个新的想法,让杨璟淡定了下来。

    杨知县毕竟是个官场老人了,当即领着杨璟等人,给江陵府推官陈棋泰行礼。

    “推官大人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杨知县虽然品秩与陈棋泰有差别,但陈棋泰只是知府衙门的分管属官,而杨知县则是县牧,在加上杨知县曾经的官场经历,对陈棋泰也就没那么卑躬屈膝了。

    陈棋泰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瞥了一眼,这才朝杨知县冷冷地答道。

    “我又不是江陵神探,能有什么眉目,牟大人已经失踪近乎三日,本官毫无头绪,只能反复勘查现场寻找线索了。”

    陈棋泰把自己说得极其不堪,本来就是以退为进,想给杨知县一个机会,让杨知县好好捧他一番。

    可惜杨知县也是人精,早就看出陈棋泰的心思,牟子才是他的同年,也就是说连知府大人都跟他平辈论教,杨知县又怎么可能捧陈棋泰的臭脚,当即顺势道。

    “陈大人也是尽心尽力了,本官不才,对推敲断案并不在行,只好将本县推吏带了过来,杨贤侄对于刑事侦缉颇有心得,希望多少能够助陈大人一臂之力。”

    杨知县虽然说得轻巧,姿态也摆得很低,但漫说陈棋泰,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出杨知县言语之中的骄傲!

    堂堂知县却以杨璟这么一个推吏为荣,甚至将杨璟抬出来揶揄江陵府推官陈棋泰,杨知县果然不再是唯唯诺诺混吃等死,他的锐气和锋芒都露了出来,可见已经铁了心要大展拳脚了!

    陈棋泰又如何听不出杨知县的弦外之音!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任知府失踪

    杨璟从岳州军回归巴陵县之时,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才能在半途撞见前往岳州军求援的王斗,可鹿头垌苗寨通往巴陵的都是山路,这一次杨璟便没能好运地碰到杨知县派遣出来的捕快。

    径直回到巴陵县衙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杨知县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杨璟回来了,便匆匆赶了过来。

    “贤侄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杨璟见得杨知县焦急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杨知县也是朝廷上的清流言官,所接触的都是王公大臣,遇事沉着冷静,才思敏捷,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是何等的风流写意。

    可因为弹劾阎贵妃而被放逐之后,当了个混吃等死的知县,壮志未酬而雄心不再,端得是人生失意屋漏又逢雨。

    然而杨璟的出现又燃起了他的斗志,他渴望东山再起,他开始迫切地希望重回朝堂的核心战场,可他也开始患得患失,变得不再沉稳。

    若是以前那个杨知县,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又何至于如此失态于人前?

    想到这里,杨璟便朝杨知县道:“世叔稍安勿躁,且跟小侄详细说一说情况吧。”

    杨璟如此一说,杨知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可是堂堂知县,杨璟只不过是推吏,虽然他隐约感觉到杨璟已经开始接触朝堂的一些秘密,甚至于与王念恩和齐悬济等人有着不可告人的一些经历,但明面上来讲,杨璟终究是自己的下属,依赖归依赖,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私底下无所谓,可人前总归是要讲究的。

    杨知县也就冷静了下来,朝杨璟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杨璟离开之后,杨知县与其他各县的知县以及知州们,汇聚于江陵府,集体恭迎新知府的赴任莅临。

    新知府牟子才本是太常博士,专门负责官家的日常礼仪等事务,乃是经常能够跟官家说得上话的近臣,然而听说因为阎立春的事情,阎贵妃渐渐有些失宠,有人又趁机向官家进献了一名美人。

    牟子才见得官家再度沉迷女色,便不停在官家耳边叨叨絮絮地劝谏,希望官家能够励精图治,甚至还建议官家将那名美人打入冷宫,严惩进献美人的官员等等。

    牟子才本就是朝中的清流文官,与杨知县是同科进士,有着文人清贵的高傲臭脾气,耿直而死忠,言语不当便冲撞了官家,不过官家念他一片赤诚,也不忍责难,只是将他赶出了京城。

    太常博士虽然能够伺奉于官家左右,然则并无太大实权,知府虽然远离朝堂,但却是一方牧守,官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牟子才而言也是一种爱护,希望他能够远离朝堂,到地方上锻炼一番,等他真正了解了官场的诸多规则,再将他召回临安。

    杨知县本来与牟子才一样,都是清贵文官,脾性也相近,又有同科之谊,眼下牟子才调到地方,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于野心勃勃想要东山再起的杨知县而言,牟子才绝对是值得“重温旧情”的大人物。

    牟子才也没有忘记与杨知县一同战斗过的日子,两人推杯换盏挥斥方遒,一场接风洗尘宴一直吃到了深夜。

    杨知县也不好在知府衙门逗留,在江陵府留了一晚,翌日便到牟子才的衙署去道别,可却被门房拦住,说是牟子才宿醉未醒,让杨知县先回了巴陵。

    杨知县总觉得不告而别多有不妥,可他也知道牟子才刚到地方,还有许多事务要交割处理,最后也就先回到了巴陵来。

    谁想刚回到县衙,屁股还没坐热,知府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说是新任知府牟子才竟然失踪了!

    最后见过牟子才的人,便是杨知县,这些人就是要来“邀请”杨知县回知府衙门协助调查的!

    杨知县也是慌了,一面稳住这些知府衙门的胥吏,一面让捕快赶紧将杨璟给找回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杨璟正有回来的打算,那捕快没能遇到杨璟,杨璟却是自己先回到了。

    杨璟听完杨知县的叙述,心里顿时便浮现出诸多疑团来。

    按说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那些个草莽乱贼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知府动手,更何况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白牛教刚刚打算对赵高义动手,而且还想操控岳州军来发动反叛,在黄政敏下台之际,新任知府又是天子近臣,难保白牛教不会动歪心眼,所以白牛教的嫌疑应该是最大的!

    起码根据杨璟目前掌握的情况,应该是这么个推断。

    但杨璟给孙二娘使了个眼色,孙二娘却悄悄摇了摇头,示意并非白牛教所为。

    孙二娘一直负责传递白牛教内部情报,她说不是白牛教,那么应该能够排除白牛教的嫌疑。

    可如果不是白牛教,又会是谁对新知府动手?

    难道说是先前牟子才在临安京城得罪过的朝堂高官,为了让牟子才永无翻身之日,才派了高手来作案?亦或者是地方官员搞的鬼?

    虽然阎立春案拔起萝卜带出泥,将阎贵妃在地方上的势力都连根拔起,但也难保有些忠于黄政敏的残余势力,将仇恨的怒火转移到新知府牟子才的身上。

    这些虽然都能算是动机,但这些动机到底是弱了些,还不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对一个钦命大臣犯下罪案。

    杨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来,索性打算先陪同杨知县到江陵府去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与鹿白鱼的约定,将想要批准周南楚赎买流刑的请求说了出来。

    杨知县如今是火烧眉毛,心里全是牟子才失踪的事情,哪里还管得这种小事,有些不耐烦就答应了下来。

    杨璟赶忙取出鹿白鱼的亲手信,让王斗前往大牢,亲自交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自己则带领着宗云等人,跟随杨知县来到了江陵府。

    抵达江陵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知府衙门的人也是着急得抓耳挠腮,毕竟通判还没有任命下来,江陵府又没设有同知,因为涉及到罪案,所以眼下所有事务都由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全权负责。

    陈棋泰一向将宋慈视为典范,据说年轻时候也曾经得到过宋慈的提点,对仵作行当非常熟稔,本身也是从刑名做起,一步步爬到了推官的位置。

    宋慈曾经评价过陈棋泰,说他虽无天赋,然却勤勉,虽不能一鸣惊人,但践踏实地,终有厚积薄发之日。

    陈棋泰如今才三十五的年岁,却已经是六品的推官,前途可谓无可限量,也正应了宋慈对他的评价。

    陈棋泰此时正在新知府牟子才的房间之中勘查,听说杨知县带着推吏过来,便吩咐门房让杨知县的人进去。

    他也早听说过杨璟的名字,毕竟他对宋慈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宋慈虽然对他多有提点,却一直不愿意将陈棋泰收入门中,一来是顾忌官场规矩,避免结党营私之嫌,二来也是怕耽误了陈棋泰的仕途。

    然而在陈棋泰看来,宋慈之所以不肯收他,就是看不上他的天分,认为他不适合干刑名断狱这一行。

    而杨璟只是个苗寨里走出来的土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推吏,却能够得到宋慈的青睐和培养,陈棋泰的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平衡的。

    当他看到杨璟之时,心里更是不舒服,因为杨璟实在太年轻了!

    非但如此,杨知县竟然与杨璟并肩而行!堂堂知县老爷竟然与手下的推吏并肩而行,实在有些不分尊卑!

    更让人吃惊的是,杨知县的身边只带了长随和师爷,可杨璟的身边却带着宋风雅徐凤武孙二娘宗云王不留唐冲等等一干班底,阵仗排场竟然比他这个推官还要威风!

    杨璟其实并非故意摆架子,而是因为杨知县催促得紧,他没有时间安顿这些人在巴陵县城住下,连回家一趟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赶了过来。

    而且他不放心孙二娘和神荼独自行动,又有心培养宋风雅和宗云等人,一同进行罪案侦破,这就是最好的培养方式,自然要带他们过来实习一番的。

    再者,从进入江陵府衙门的那一刻起,杨璟已经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氛围,对新知府牟子才的失踪,又有了新的想法,也正是这个新的想法,让杨璟淡定了下来。

    杨知县毕竟是个官场老人了,当即领着杨璟等人,给江陵府推官陈棋泰行礼。

    “推官大人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杨知县虽然品秩与陈棋泰有差别,但陈棋泰只是知府衙门的分管属官,而杨知县则是县牧,在加上杨知县曾经的官场经历,对陈棋泰也就没那么卑躬屈膝了。

    陈棋泰稍稍昂起头来,朝杨璟瞥了一眼,这才朝杨知县冷冷地答道。

    “我又不是江陵神探,能有什么眉目,牟大人已经失踪近乎三日,本官毫无头绪,只能反复勘查现场寻找线索了。”

    陈棋泰把自己说得极其不堪,本来就是以退为进,想给杨知县一个机会,让杨知县好好捧他一番。

    可惜杨知县也是人精,早就看出陈棋泰的心思,牟子才是他的同年,也就是说连知府大人都跟他平辈论教,杨知县又怎么可能捧陈棋泰的臭脚,当即顺势道。

    “陈大人也是尽心尽力了,本官不才,对推敲断案并不在行,只好将本县推吏带了过来,杨贤侄对于刑事侦缉颇有心得,希望多少能够助陈大人一臂之力。”

    杨知县虽然说得轻巧,姿态也摆得很低,但漫说陈棋泰,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出杨知县言语之中的骄傲!

    堂堂知县却以杨璟这么一个推吏为荣,甚至将杨璟抬出来揶揄江陵府推官陈棋泰,杨知县果然不再是唯唯诺诺混吃等死,他的锐气和锋芒都露了出来,可见已经铁了心要大展拳脚了!

    陈棋泰又如何听不出杨知县的弦外之音!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勘查知府书房

    杨知县与新任知府牟子才乃是同科进士,有着同年之谊,两人久别重逢,相谈甚欢,一番畅饮之后,牟子才竟然凭空失踪了!

    而让杨知县既着急又气愤的是,他成了最后一个见过牟子才的人,也就是说他有着一定的作案嫌疑!

    起码从江陵府派人到巴陵“请”他杨知县协助调查,就足见江陵府对杨知县的态度了。

    眼下是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当家做主,他却将杨知县当成嫌疑人来看待,这让杨知县如何能忍得。

    平素里低调平和的杨知县,也读过敬人则人恒敬之的道理,既然陈棋泰对他不客气,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对陈棋泰太过谦卑,否则真的被当成嫌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低调归低调,有些事情该争取还是要争取,该高调的时候还是要高调一些的。

    再者说了,如今杨璟回来了,他相信杨璟一定会有办法,而且在他的心里,杨璟可比这个什么推官陈棋泰要强太多太多了!

    杨璟见得陈棋泰面色不虞,心里也是苦笑不已,杨知县倒是占了口头的便宜,可苦了自己要面对陈棋泰,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推官啊!

    听得杨知县如此推崇杨璟,本来就对杨璟有成见的陈棋泰,对杨璟自然没太多好脸色,从牟子才的房间之中走出来,而后做出让路状,手一摊开,朝杨璟道。

    “既然巴陵县的神断杨大人来了,本推官哪里敢班门弄斧,这就请杨推吏把知府大人给找回来吧!”

    江陵府的捕快们都不是简单之辈,其他属官也都是官场里头摸爬滚打惯了的,听得陈棋泰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讽,知道杨璟是彻底得罪了这个推官,不由为杨璟捏了一把汗。

    也有一些因为黄政敏下台而被降职的,见得杨璟如此,心里也在幸灾乐祸,就等着看杨璟的笑话。

    甚至于宗云和王不留也都暗自摇头,认为杨璟被杨知县推到前面来,直面陈棋泰的压力,实属不智,若案子查不清楚,陈棋泰必定趁机落井下石,杨璟的名声和口碑也就彻底毁了。

    即便成功侦破这起失踪案,也会让陈棋泰颜面尽丧,往后便与陈棋泰彻底结下死梁子,无论如何,杨璟都是吃力不讨好。

    与其如此,倒不如隔岸观火,新任知府失踪,本来就是推官陈棋泰的差事,调查不出来,所有的责任都该陈棋泰来扛着,杨知县如今要杨璟强出头,实在是有些失策。

    不过他们并不如杨璟这般了解杨知县的处境,杨知县是希望能够尽快回到权力的中心,尽快东山再起。

    同年牟子才无疑是杨知县最好的一条关系路子,能够圆满解决这个案子,对杨知县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早先因为舞弊案和阎立春案,杨知县已经积攒了不少功劳,只是碍于刚刚赴任巴陵县,才没有因功晋升,如果今次能够解决这个案子,说不定就能够趁热打铁,更上一层楼了!

    当然了,杨知县敢如此高调,完全来源于他对杨璟的自信,在他看来,杨璟连岳州军营啸事件都能完满解决,区区失踪案,又如何难得住杨璟!

    杨璟也能体会杨知县的用心,既然已经跟杨知县绑在了一条船上,杨璟自然不会临阵脱逃,虽然陈棋泰来势汹汹,杨璟被卷进来也有些冤枉,但事到临头,杨璟也不会退缩,当即朝陈棋泰笑道。

    “推官大人言重了,杨某只是巴陵的小小推吏,哪敢越俎代庖,如果杨某的意见能够协助推官大人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已经是杨某的荣幸了。”

    杨璟这话虽然听着恭谦,实则不卑不亢,虽然放弃了头功,但也巧妙地将责任全都推回给陈棋泰。

    言外之意是如果调查成功了,我杨璟只是协助破案,功劳的大头还是归你陈棋泰,但如果查不出来,就是你陈棋泰的责任,我杨璟只是过来协助调查而已。

    虽然打了些折扣,但最终占便宜的还是杨璟,当然了,前提是真的能够侦破这个案子。

    陈棋泰本以为杨璟年轻气盛,又得到宋慈的看重,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可听得杨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心中也不敢再小觑了杨璟,当即说道。

    “既是如此,杨推吏且先看看现场吧。”

    杨璟微微一笑,朝陈棋泰摆了摆手道:“先不忙着看现场,在此之前,杨某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弄清楚。”

    陈棋泰见得杨璟一点都不客气,本想牵着杨璟的鼻子走,结果杨璟一进入查案的状态,便掌控了主动,陈棋泰也只好冷哼一声道。

    “杨推吏想要知道些什么?”

    杨璟微微一笑,看了看杨知县,而后朝陈棋泰问道:“我想知道最后一个见到知府大人的是谁,又是什么时辰见到的。”

    陈棋泰对整个案子似乎已经了解透彻,听得杨璟发问,便招了招手,身边的捕快不多时便将一名丫鬟给召了过来。

    “这贱婢乃是知府大人的通房丫头,那日知府大人与杨知县饮宴近乎达旦,杨大人离开之后,这丫头想要伺候知府大人洗漱就寝,却被知府大人挡在了门外,待得第二日晌午,这丫头想要叫醒知府大人,却发现房门如同昨夜一般反锁着,叫了半天无应答,只好让人破门而入,却发现窗户紧闭,知府大人却不知所踪...”

    陈棋泰的叙述简单而精要,关键点也都说到,也算是没有给杨璟制造困难。

    杨璟询问了那丫鬟,得到的回答基本上与陈棋泰符合,事情其实很简单,知府牟子才与杨知县喝酒到深夜,杨知县离开,知府关门睡觉,第二天喊了没人应答,破门而入发现人不见了,门窗紧闭,又是一个密室。

    杨璟朝宋风雅和王不留扫了一眼,而后问道:“你们有何看法?”

    王不留生性谨慎,觉得杨璟在陈棋泰的面前询问他们破案的意见,会让陈棋泰更加的难堪,便选择了沉默。

    然而宋风雅却是宋慈家的千金大小姐,可不管你什么推官还是知府,沉思了片刻,便朝杨璟答道。

    “我爹爹说过,这世间没人能够不翼而飞,知府大人不在房间里头,那肯定是离开了,那么问题只能出在门窗上,有很多办法都能够将房间伪造成无人出入的密室,这种门窗上的机关很多,咱们看一看便知道了。”

    宋风雅可谓一语中的,陈棋泰将宋慈敬若神明,自然不敢讥讽宋风雅,只是冷冷笑着。

    杨璟看了看陈棋泰的表情,就已经知道,陈棋泰先前说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勘查现场,经过反复勘查,如果门窗有古怪机关的话,陈棋泰这样的推官,应该早就找到了。

    不过宋风雅的思路确实是正确的,了解了情况之后,杨璟剩下的也只有勘查现场了。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为了避免破坏现场,闲杂人等就留在外头吧。”

    杨璟这一句闲杂人等,也没有指名道姓,但知府衙门的人自然不敢进去,宗云和王不留很清楚罪案现场的重要性,所以不敢贴杨璟太近。

    反倒是孙二娘对杨璟侦查案子很是兴奋,似乎想要从杨璟破案的模式,学习杨璟的本事,以备今后不要再让杨璟抓住一般。

    因为牟子才与杨知县夜里喝酒,在卧室多有不便,也就安排在了书房里头。

    杨璟进得门来,发现地板是青砖,不太容易留下脚印,宋风雅已经直奔窗台,发现窗户紧闭着,尝试着开关了两遍,确实没有机关,窗上也没有留下绳索之类的东西,更没有绳索摩擦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最近秋风渐起,夜间比较清冷,所以窗户应该是一直关闭着的,宋风雅便又来到了房门这边。

    杨璟正在查看门锁,门闩已经被撞断,半截仍旧留在门上,剩下半截就丢在地板上。

    杨璟捡起那半截门闩来,查看了参差的断口,在仔仔细细检查了门闩,确实符合被撞断的特征。

    杨璟又检查了留在门上的那半截,发现那半截门闩的中尾部有些潮湿,便用指甲压了压,门闩似乎泡过水一样,让人有些费解。

    杨璟顺势看了看地板,虽然过了两天,但门槛后面有一圈已经干涸的水渍痕迹,有些模糊,但仍旧能够辨认出来。

    “那天夜里下雨了吗?”杨璟随口朝杨知县问道,杨知县想了想,皱着眉摇了摇头。

    杨璟也不再多问,往房间里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临时摆放的饭桌上。

    因为牟子才是临时被委派,官家急着把他赶出京城,所以还未正式发文,就将牟子才打发了出来。

    牟子才眼看着要抵达江陵府,这边的人才收到公文,所以准备得有些仓促,许多摆设都是急急忙忙赶出来的,考虑得不是太周到。

    那餐桌上还留着一些碗碟筷箸之类的用具,为了保护现场,甚至连剩饭剩菜都没有清理,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杨璟看了看餐桌,很快便发现了异常之处,那是一个浅浅的碟子,里头盛着一些水,浸泡着一些近乎透明的薄薄鱼片。

    “世叔,这是什么菜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吃啊...”杨璟朝杨知县问道。

    杨知县看了看,似乎又想起了与牟子才喝酒的场面,眼神有些恍惚,过得片刻才回答道。

    “这是冰镇鳜鱼,八月鳜鱼最是美味,经刀工娴熟的厨子将鳜鱼切成薄片,置于冰块之上,蘸以酱料,鲜嫩肥美,佐酒最是熨帖了...”

    杨璟听了也是愕然,他对历史不甚了解,不知道古人就已经开始吃鱼生了,想起文学作品里关于士大夫们生活奢靡的描述,心中了然,不由朝杨知县调侃道:“世叔可是好口福啊...”

    杨知县讪讪一笑,却没接口,杨璟也不以为意,敲了敲那碟子,又走到了书桌这边来。

    杨璟随手翻了翻书桌上没怎么用过的一刀宣纸,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坐,摆弄了一下笔架上的狼毫,而后走到窗台前,看了看窗台上的盆栽,拨弄了那盆小小的罗汉松,双眼一亮,从里头捡起一个纸团来,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幕后黑手现身

    杨璟在新任知府牟子才消失的书房里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也不像办案,反倒像是参观,中途还调侃杨知县几句,实在让陈棋泰有些看不下去。

    他也是刑侦行里的老手,真本事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当上推官,虽然杨璟看似随意,但他能够从杨璟的举止和神态之中,感受到杨璟的专注。

    这种专注并不明显,杨璟却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看似随意的走动,其实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杨璟选择的目标,都是牟子才接触过的东西,而且杨璟查看的顺序,似乎也在重演牟子才可能走动的路线。

    当杨璟从盆栽里头取出那个纸团之时,陈棋泰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因为他跟宋风雅一样,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窗户和门锁上,甚至于房间之中的其他东西上,却根本没有注意那个盆栽。

    因为他和所有人都认为,一个盆栽能跟案子有多大的关系?所以即便杨璟找到一个纸团,将纸团捏在掌中把玩,陈棋泰也没觉得是个多大的进展。

    然而杨璟展开纸团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笑了笑,而后朝杨知县说道。

    “世叔,咱们回去吧,这里没咱们什么事了。”

    听杨璟说要回去,杨知县当下就急了!

    他刚刚才在陈棋泰面前摆足了架子,势必要让杨璟将案子侦破,而且这案子关系到他的同年老友,更关系到他的仕途前景,怎么能看一圈就走了呢!

    即便这是江陵府的事情,是陈棋泰的分内职责,可就这么走了,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宋风雅等人也是惊愕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杨璟是个百折不挠,从不轻易言弃的人,今次怎么就放弃了!

    难道就因为窗户和门锁都没有机关破绽,知府大人真的跟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他就知难而退,向陈棋泰认输了么!

    王不留和宗云倒也还好,他们懂得察言观色,虽然杨璟表情轻松写意,但他们看得出杨璟眼中的满满自信。

    可孙二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紧贴着杨璟,就是为了琢磨杨璟破案的模式,就是为了防备以后让杨璟抓住,可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杨璟,杨璟看过的她都看过,杨璟摸过的她都摸过,怎么就这样走了?

    陈棋泰见得杨璟如此,本以为自己会畅快狂喜,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很失望,或许他也想见识一下杨璟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破案本事吧。

    本以为杨璟会让他惊艳,结果杨璟竟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威风凛凛地登场,灰头土脸地滚下了台,陈棋泰虽然失望,但自然不会放过讥讽杨璟的机会。

    “杨推吏,干咱们刑名这一行的,不管有没有本事,锲而不舍的精神头终归是要有的,似你这般虎头蛇尾,又如何能掌管好一县的刑名断狱?宋阁老英明一世,临了终究是糊涂了一回,看错了你啊...”

    陈棋泰毫不留情面,牵扯到宋慈,宋风雅都看不过去,当即气鼓鼓地朝陈棋泰不满道。

    “你瞎说什么呀!我爹爹怎么可能看错人!杨大哥洞玄知微,早就成竹在胸了!这种小案子,又怎么会难倒杨大哥!杨大哥是觉得这案子太简单了,留给你这个推官来措置就够了!”

    人都说童言无忌,但宋风雅年纪也不小了,却仗着父亲大人的威势和名声,一点都不留情面,针尖对麦芒,搞得陈棋泰也是尴尬到了极点。

    这种纨绔子弟可不是他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吏所能理解和冒犯的,而且他对宋慈素来崇敬,虽然宋风雅蛮不讲理,言语更是没带任何客气,但陈棋泰总不能跟一个女人较劲啊。

    陈棋泰颇有一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连孔圣人都说过,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他陈棋泰也只好咽下这枚苦果了。

    “大小姐说得是,杨大人早已勘破了其中奥秘,恕本官愚钝,不如让杨大人说一说他的发现,点拨一下本官,也好让本官尽快结案,毕竟牵扯到知府大人,这一天没有着落,整个江陵府都不得安生不是?”

    “再说了,宋阁老已经重掌湖北提刑司,若事情闹上去,最终还是要麻烦宋提刑亲自来一趟,既然杨推吏是宋提刑看中的人,我想杨推吏应该不会让宋提刑舟车劳顿地赶过来吧?”

    陈棋泰也是官场老油子,这番话说得客气卑微,实则绵里藏针,也就宋风雅这种直爽的女孩听不出来,宗云和王不留以及杨知县等人,听了都是直皱眉头的。

    宋风雅却觉得陈棋泰言之有理,当即朝杨璟说道:“杨大哥,既然这推官这么识相,你就教教他,让他安心一些好了,我知道你一定看破了这案子,对不对?”

    杨璟本来就只是故作姿态而已,见得宋风雅毫无条件地认可他,又满脸期待,杨璟也就装不下去了,当即笑道。

    “大小姐说得没错,杨某确实看破了这案子,推官大人也不必惊慌,杨某回去之后,知府大人自然会回来的。”

    杨璟虽然这么答应着,但终究没有说出缘由来,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抓狂,就好像大家都期待着一个秘密,可杨璟这个知情人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是让人恨不得撬开他的嘴,直接将秘密掏出来!

    陈棋泰终于知道杨璟是在故意摆架子,却又实在好奇杨璟看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看破的,当即耐着性子道:“杨大人说知府大人会回来,却是不知道知府大人如何回来?何时会回来?”

    杨璟见得满屋子的人都用想杀人的目光看着他,也有些承受不住,朝陈棋泰说道。

    “知府大人如何出去的,就会如何回来,至于何时回来嘛...我这个小推吏一走,知府大人马上就会回来了...”

    杨璟这话说得神神叨叨,闹得大家更是云里雾里,让人抓狂到了极点,便是宋风雅都看不下去了,嚷嚷着让杨璟说出具体实情。

    可杨璟却守口如瓶,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竟然真要走出房间去!

    陈棋泰等人气得脸都绿了,连杨知县都恨不得拖住杨璟暴揍一顿,可杨璟却还是要往门口走。

    正当此时,门外守候着的那些奴仆人群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老马夫的打扮,一直混在牟子才的长随之中,拦住杨璟的去路便高声道。

    “杨推吏说得对,他这一走啊,本知府就回来了,哈哈哈!”

    这声音一传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便是杨知县,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伪装成小厮的牟子才,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过得许久,他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抓住牟子才的肩膀道:“存叟,你这是干什么!你让愚兄好生着急了!”

    杨知县与牟子才是同年,又同朝为官,曾经一同对抗奸佞臣子,乃是清流文官之中的青壮派,两人也是志趣相投,平辈论交,杨知县称呼牟子才的表字存叟,可见两人交情匪浅了。

    这牟子才也是个妙人,风流倜傥又嫉恶如仇且机敏多谋,宁宗嘉定十六年的进士,到了理宗朝,已经是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崇政殿说书,太常博士等等。

    这些官职都是待在皇帝身边,要么记录皇帝的日常行为,要么给皇帝说书讲论经典,陪皇帝读书,那是皇帝再亲近不过的臣子了。

    牟子才后来还当上了礼部尚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可以说,牟子才是典型的宋朝文人,平日狂放不羁,关键时刻又能保持理性和克制,风花雪月骄奢靡靡,可又不曾忘记修齐治平的文人使命。

    见得杨知县那疼惜的埋怨,牟子才也哈哈大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开怀。

    这位新任知府笑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杨璟的面前来,朝杨璟笑道:“早听说杨贤兄身边有个好生厉害的推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江陵人才辈出,杨小友当是个中翘楚,难怪连宋阁老都不吝夸赞!”

    杨璟已经看出牟子才的书生风流意气,也不行官吏的那套虚礼,朝牟子才拱手道:“知府大人心思缜密,若到了刑侦行当了,可就没杨某什么事儿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文人们更是喜欢相互吹捧,牟子才听得杨璟这马匹拍得虽然直接了一些,但心里也很是受用,却又听得杨璟接着道。

    “不过嘛...”

    牟子才笑容一凝,便问道:“不过什么?”

    杨璟呵呵一笑道:“不过大人要是起了坏心,犯了案子,倒是不太容易抓...”

    牟子才见得杨璟竟然开起他这个知府的玩笑,不由抚掌大笑道:“难怪杨贤兄对你推崇备至,杨小友果真是个妙人,哈哈哈,妙人啊!”

    杨璟也只是谦逊地拱了拱手,周围的人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憋得好生难受!

    牟子才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得意,这文人可就是想要显示自己比别人要聪明,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千百年来华夏民族士大夫文化沉淀下来的结果,可不是贬低任何一个人。

    杨璟正是看透了牟子才这种心理,才不顾众人抓狂的心态,一直将谜底忍着。

    牟子才见得差不多了,便有些洋洋得意地朝杨璟道:“好了,杨璟你就别卖关子了,再不说说你是如何看穿本官的好戏,这些人可就真的跟你急了,倒时候本官可不会护着你,谁让你连本官精心策划的好戏都给毁了!”

    杨璟也是呵呵一笑,朝牟子才道:“其实大人的计划也算是天衣无缝,出卖大人的并非策略,而是大人藏不住文人的风骨罢了...”

    杨璟这一句马屁一拍,真真是拍到了牟子才的心坎里,这位新任知府当即大喜道:“你且说说,是本官的哪样风骨卖了本官的破绽?”

    杨璟举起手中的纸团,微笑道:“是这个,宁国府的太平冷宣,上描清秀小瘦金,可不是文人风流么...”

    牟子才微微一愕,似乎没想到杨璟竟然对纸张如此了解,这太平冷宣一刀值好几两银子啊!

    “还有呢,还有呢!”牟子才本有些失落,毕竟自己的把戏让杨璟给看穿了,可他却没想到杨璟竟然是从这样东西看穿的,连他自己都被勾起了兴趣!

    杨璟看着牟子才那迫切期待的目光,又指了指那碟鳜鱼片,笑着道:“还有就是那盘冰镇鳜鱼!”

第一百九十九章 纸团勘破玄机

    听说杨璟竟然只通过盆栽里头那团废纸和装着鳜鱼的碟子,就推断出案子的整个过程,除了牟子才之外,其他人都震惊不已!

    江陵府推官陈棋泰尤其惊诧,因为在杨璟要离开之时,他已经认定了杨璟知难而退,宋风雅替杨璟出头之时,他也只是认为这是宋风雅嘴硬罢了。

    谁能想到杨璟竟然真的知晓了案子的内情,而从新知府牟子才混在长随们的人群之中,此时突然出现,陈棋泰虽然还没搞清楚案子,但已经猜到这应该是牟子才设下的局,将他们都耍了一回!

    杨璟这边除了宗云沉默不语,看不出他是否已经知晓内情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惊讶和迷惑。

    而牟子才本已经有些失望,因为自己设下的布局让杨璟给揭破了,说明杨璟果然名不虚传,甚至于在聪明才智上已经盖过他这个嘉庆年的才子。

    可当杨璟点出那张宣纸乃是产自于宁国府的太平冷宣之时,他对杨璟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因为笔墨纸砚素来是文坛的风流人物才会去赏玩的东西,狼毫、徽墨、宣纸、端砚,所谓文房四宝是也,然而杨璟只是一个出身苗寨的县衙小推吏,竟然也看得出纸张的来历!

    其实这也并非杨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而是得益于杨璟干法医的那段经历。

    他对古玩字画并没有太多鉴赏能力,对字画内容也说不出个好歹来,但他曾经参加过一个文物倒卖的专案组,对字画材料需要进行检验,为此他还专门进修了材料学的一些课题。

    那个文物倒卖的案子侦破之后,杨璟也就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类东西,没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

    牟子才被勾起了兴趣,便问杨璟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布下的局?”

    杨璟只是将掌心摊开,露出那团废纸,牟子才双眼陡然一亮,不由哈哈大笑道:“是本官疏忽了,哈哈哈!”

    见得众人迷惑不解,杨璟也不说话,他是想将这个机会让给牟子才,因为他已经知道牟子才的脾性,虽然言语上并不跟牟子才这位新知府太过客气,但绝不能抢牟子才的风头。

    牟子才似乎察觉到杨璟的意图,内心也是暗自赞赏,当即朝众人解释道。

    “本官刚刚上任,对地方事务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尤其在刑名和钱粮方面,钱粮方面已经有随行师爷,我也不需要操心,但刑名方面的人才,那是不易培养的,本官听说杨推吏素有才名,便有心试探,造下了这起假案。”

    牟子才指了指那纸团道:“本官本想留下一张纸,刻意制造成匪徒劫持以勒索钱银的假象,但考虑到没有哪个匪徒敢绑架知府来勒索钱银,又担心闹得太大了影响地方上的运作,便随手将纸张给丢了…”

    “只是本官有一点不明白,杨推吏你是如何确定这张纸是本官所写?”

    众人听得牟子才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知府大人自己制造的假案,目的竟然是试探杨璟的破案功力!

    但陈棋泰等人也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新知府可并非试探这么简单,他之所以试探杨璟,可不就是有心要提拔杨璟么!

    只是谁都没想到,因为牟子才提前抵达,书房里头的摆设还没有准备齐全,纸篓这样的小细节,自然也没能顾及到,牟子才为了制造密室消失的效果,关死了窗户,却习惯性地将纸团丢出去,结果弹回来落到了盆栽里,这才让杨璟抓到了线索。

    但大家仍旧有些不明白,正如牟子才所问的那般,杨璟又是如何确定纸团是牟子才所写?

    杨璟知道不能再装腔拿调,当即将纸团张开来,展示了一圈道:“杨某虽然没有见过存斋先生的字,但墙上的字帖乃是前任知府黄政敏的字,牟大人的是清秀瘦金体,而黄政敏却擅长隶书,所以杨某断定是牟大人所写…”

    杨璟道出牟子才存斋先生的名号,牟子才心里也是暗喜,但杨璟的解释显然不足以说服众人,因为字体不同就能够断定是牟子才写的,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如果牟子才真的是让匪徒劫持,也有可能真是劫匪所写啊。

    杨璟从众人的表情之中已经看了出来,当即走到书桌上,指着那沓宣纸,翻到中间一层道。

    “大家且看,这宣纸并非完整的一刀,上面部分要比下面的新一些,而中间这一张上面有点点墨迹,显然是垫着书写时留下来的,如果你是匪徒,挟持的又是知府大人,会不会慌张?仓皇之下想要留勒索纸条,难道不应该在最上面那一张写吗?为何要刻意翻到底层旧一些的宣纸再写?”

    杨璟这么一反问,宋风雅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正要开口,陈棋泰却已经接过话茬道。

    “原来是这样!牟大人用惯了旧纸张,布置现场也不紧不慢,所以会习惯性地选择旧纸来书写,慢说匪徒慌乱之下只会写在最上一层,单说想要区分旧纸和新纸,也只有牟大人自己才清楚!”

    牟子才一听,想起先前杨璟所言,自己果然是被文人的习惯给出卖了,也不由苦笑,但也佩服杨璟那缜密到极点的心思,适才见得他随手翻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已经将如此细微的破绽都挖了出来!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非常的清楚,但还有一个疑点没有揭开,那就是牟子才又是如何制造的密室?

    陈棋泰之所以抢先发言,就是想要在牟子才的面前刷一下存在感,让牟子才知道,他陈棋泰作为江陵府推官,并非无能之辈。

    不能勘破牟子才的布局,并不丢脸,反而会让牟子才很得意,也算是变相讨好了牟子才,但如果杨璟道出一部分谜底,自己却跟其他人一样满头雾水,那才是真的丢脸呢!

    所以他即便心里嫉妒杨璟,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多少挽回一些颜面来。

    既然已经开口,他也就不打算再矜持,便主动朝杨璟问道:“那么敢问杨推吏,这门窗都是从里头反锁的,牟大人又是如何出得这房间?”

    不得不说陈棋泰是个官场老手,如今替牟子才问了这个关键问题,非但增加了自己的关注度,还让牟子才避免了尴尬,更缓和了与杨璟之间的争执。

    杨璟也听得出牟子才对自己的招揽之意,但宋朝对官员的出身极其看重,即便如今朝廷**不堪,官场糜烂,但三年一次的科举仍旧造就了大量的进士。

    因为蒙古人不断南侵,南宋的国土疆域越来越往南缩小,官位有限,这些进士不可能全都补缺为官,所以每个官员都必须精挑细选,这也使得朝堂上的奸佞卖官鬻爵,暗自授受。

    杨璟并非进士,只是胥吏,想要遵循正式的流程,一步步在官场上晋升攀爬,是极其艰难的,有生之年能够混上个入流的县衙官职,就已经顶了天了。

    也亏得他勘破了舞弊案和阎立春案,又有宋慈的推荐,这才脱颖而出,让官家相中,得了皇城司密探的职务。

    所以虽然牟子才有心栽培,但也不可能让他走正常的仕途,如果牟子才真有那么大的能量,也就不会被人从官家身边赶走了。

    然而杨璟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刑侦本事,已经引起了陈棋泰的警惕,他生怕杨璟将他推官的位置给抢走,这才表现得如此的强势。

    杨璟可不希望因为一个自身难保的牟子才,而得罪整个江陵官场,既然陈棋泰主动示弱,有意缓和关系,杨璟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

    所以当陈棋泰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杨璟也没卖关子,而是指了指那碟鳜鱼,笑着解释道:“答案就是这碟鳜鱼,既然是牟大人的杰作,还是让牟大人来讲解吧,杨某也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牟子才听得杨璟如此推托,当即摆了摆手道:“杨推吏你就别谦虚了,其实你什么都清楚,只是怕得罪我这个新任的知府罢了,哈哈哈!”

    杨璟早知道牟子才是洒脱不羁的文人作风,却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当即也有些讪讪然,只是笑着,实在不好接话,牟子才却也不以为意。

    牟子才正要解释,却听得一道声音淡淡地说道:“是冰块。”

    牟子才放眼一看,却是一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就跟随在杨璟身边,丰神俊逸飘然出尘,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颇具道骨仙风,不由朝杨璟问道。

    “这位是?”

    杨璟也知道宗云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对官场之人更是没有太多好感,自然不会给牟子才面子,更不会看牟子才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

    “这位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真传弟子,宗云道长…”

    “竟然是全真道的真人!本官倒是失敬了,失敬了!”牟子才当即给宗云作揖,客气地说道。

    道士在南宋的地位可是相当的高,即便是牟子才这样的文人,对一些超凡脱俗的道人,也要礼敬三分的!

    然而宗云却不以为然,只是微微拱手,算是回礼,牟子才非但不觉轻慢,反而觉得这才是高人风范!

    “本官尝有幸与白云观主手谈过几回,倒也算有些渊源,不知宗云道长是哪一位真人座下高徒?”

    宗云听得牟子才如此说着,眉头一皱,竟然别过脸去,看都不看牟子才!

    牟子才好歹也是堂堂知府,竟然要吃宗云的脸色,是佛也有三分火,更何况热脸贴了冷屁股啊!

第二百零零零章 假案真相大白

    宋风雅等人早知宗云是个冷漠性子,没想到这驴鼻子小道竟然真有种,敢给知府大人脸色看!

    王不留毕竟是老人,知道这样对杨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孙二娘却暗中叫好,她本是个不屈的女子,见得宗云不畏权贵,心里也是好感顿生。

    杨璟倒没有担心因为宗云而使得自己倒霉,因为他知道牟子才这样的文人,颇具风骨,对狂放不羁之人,只有亲近和钦佩,反倒对那些奴颜媚骨的软骨头非常的不屑。

    杨璟一直怀疑宗云之所以加入白牛教,肯定与王道明一脉的式微没落有关,否则偌大的支脉,怎会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王道明在谭处端飞升之后,接掌了南无派掌教真人之位,正是要将南无派发扬光大的好时机,可却在盛名正隆之时,将掌教真人的宝座拱手让人,这里头说不得隐藏着教内争权的秘密。

    如今牟子才一提到白云观,提到全真道,宗云态度大变,也证明了杨璟的推测或许是正确的,正是因为王道明一脉被教内同门残害,宗云才流落江湖,不惜加入白牛教,也要寻求力量夺回正统,让王道明一脉重振雄风!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牟子才抱歉地答道:“宗云道长乃是南无派王道明仙师一脉的首徒…”

    牟子才只是个文人,又在官场中打拼,对江湖武林的事情自然不甚了解,对全真教的争斗更不可能清楚,不过听说南无派都是高人,宗云能够成为首徒,自然有资格如此高张。

    “杨推吏你倒是好福气,竟然有宗道长这样的仙友相随,真是羡煞旁人也…”牟子才由衷地羡慕道,果然对宗云的不敬没有太多的不快。

    然而宗云却似乎越发看不顺眼牟子才,本不愿开口,听得牟子才如此说,又忍不住反驳道:“贫道没有朋友,也不是他杨璟的朋友!”

    杨璟知道牟子才无意提及全真教,勾起了宗云内心的仇恨,却没想到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道行高深的宗云,为何会如此失态。

    牟子才见得宗云如此,也觉得有趣,仍旧保持着笑意问道:“宗道长也是好笑,既然不是杨推吏的朋友,又不是县衙的公差胥吏,道长跟着他杨璟作甚?”

    陈棋泰等人有意追捧牟子才,见得牟子才在宗云面前屡屡吃瘪,也是感同身受,极其不爽快,恨不得揪住宗云暴打一顿,此时听到牟子才反讽,便轰然笑开来。

    杨璟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宗云,示意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可宗云却要一意孤行到底一般,转身面对牟子才,仍旧冰冷着语气道。

    “贫道跟着杨大人,是为了向杨大人讨教拳脚功夫,这个答案知府大人可满意?”

    “向杨璟讨教拳脚功夫?”牟子才虽然对江湖武林不感兴趣,但全真教作为彼时帝国的第一大宗派,那可是名满天下,除了少林寺等佛门武宗圣地,谁敢轻视全镇弟子的功夫?

    宗云乃是南无派的首徒,竟然为了讨教拳脚而甘愿充当杨璟这个小推吏的跟班儿?

    简直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荒谬笑话啊!

    宗云此言一出,陈棋泰等人当即哄堂大笑,而牟子才也是嘴角泛起笑容来。

    可当他看着孙二娘和王不留等人的表情之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于连陈棋泰等人也都感受得到这些人眼中的意味。

    他们可以从孙二娘等人的眼中读得出来,宗云所言并非虚假,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跟着杨璟学艺!

    牟子才再也不敢大意,他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地方官员的办事能力,想看看刑名方面有没有一些可堪大用的人才,顺便考验一下杨璟是否真的名符其实。

    没想到杨璟非但一眼便看破他的布局,连杨璟身边随便一个道士,都是全真教南无派的首徒,一个敢给他这个知府大人脸色看的全真教弟子!

    “这杨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牟子才将目光从宗云的身上转移到了杨璟的身上,越发觉得杨璟高深莫测,再看看王不留和孙二娘等人,心里也更加的惊诧。

    他能够布局骗过陈棋泰等人,足以说明牟子才乃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他也能够看得出孙二娘身上那股气质,更看得出王不留这种老江湖的老辣气质。

    更何况连宋慈的千金都甘愿追随着杨璟,丝毫不在意男女之防的嫌疑,就足见杨璟这个人是多么的不简单了!

    早先他与陈棋泰一样,见得杨知县与杨璟这个小推吏并肩而行,多少有些不舒坦,可如今再一看,慢说杨知县,便是陈棋泰这个推官,都被杨璟顶了回去,而他这个知府大人,不知不觉已经不把杨璟当小辈和下属了!

    如今杨璟的班底雏形已经渐渐形成,他的气质也在无形之中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和沉淀,相较于同龄人而言,杨璟更加的沉稳,更加的睿智,更加的老道,冷静理智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若说杨璟对他没有太多畏惧让他感到失望,若说杨璟勘破了他的把戏让他有些丢脸,那么现在,对杨璟有了更多了解之后,牟子才感到了丧气。

    他确实有意招揽杨璟,想要将这位破案高手纳为己用,但现在想了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人杨璟还不知道乐意不乐意了。

    念及此处,牟子才也不由内心轻叹,只觉得原本兴致勃勃的布局试探,变成了索然无趣的闹剧,也就没心情继续下去,当即解释道。

    “宗云道长所言不差,确实是冰块,本官将冰块放在门栓下面,卡住门栓,再走出房间,把门关上,待得冰块融化,门栓自然落下,便造成了反锁,没想到杨推吏早已看穿,还亏得本官洋洋得意,直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杨璟听得牟子才如此说着,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受了不小的打击,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因为不管怎么开口,都难免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关键时刻,杨知县站了出来,拍了拍牟子才的肩膀道:“堂堂知府,上任伊始就弄这么一出,如此狷疏不羁,放眼整个大宋朝堂,也只有你存叟老弟这第一份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牟子才一听,也知道自己失态,难免小了气度,脸上的阴郁也就一扫而空,朝杨知县哈哈大笑道:“贤兄所言甚是,杨推吏心思缜密,洞玄识微,乃是不可得多的刑侦人才,这是大宋朝廷的幸事,也难怪杨贤兄能够放心当了甩手掌柜,愚弟真真是羡慕啊…”

    作为知府,能够放下身段,如此抬举一个推吏,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可见牟子才都是有意招贤纳士,并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足以赢得杨璟的敬意了。

    杨知县哈哈一笑道:“存叟不必如此,我看陈推官也是个中好手,又是地方上的老人,足以助贤弟一臂之力,小侄杨璟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到底历练太少,想要成得大器,还需要走很长的路呢…”

    陈棋泰听得杨知县竟然主动提起他,甚至还为他说好话,心中也就再无芥蒂,他本就被杨璟的推断所震慑和折服,如今心里倒是没有太多敌意了。

    三言两语就能让双方忘记不快,甚至想着往后精诚合作,杨知县和牟子才不愧是文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牟子才也听出了杨知县的言外之意,杨璟虽然有才,但出身到底是低了些,官职也太小,如果贸然将他提上去,对杨璟而言未必是好事,这也是杨知县对杨璟的一片爱护之心。

    想通了这一点,牟子才也就没什么可失落的了,扫视了众人一眼,而后大度地笑道。

    “本官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宴请诸位,就闹出这么一场戏,劳师动众,辛苦大家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今日便摆下宴席,权当给诸位赔礼,各位可要赏脸才是哈!”

    陈棋泰和江陵府的属官们确实被知府失踪这个事情吓出一身冷汗来,眼下知府大人主动宴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自然是乐得如此。

    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这桩事情,气氛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仆从们纷纷忙活起来。

    虽说是牟子才提出的宴请,然而陈棋泰等一众属官又岂敢干坐着等饭吃,再者,上司请吃饭可不是单纯的吃饭,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在杨璟与牟子才等人在茶厅吃茶闲聊之时,陈棋泰与知府衙门的诸多属官已经将消息第一时间散布了出去。

    新官上任,等着巴结牟子才的人实在太多,早先的接风宴只限于官员内部,叙叙旧情,联络一下关系等等。

    可地方上很多乡绅富豪,可都等着这个机会,也好亲近亲近新任的知府大人,牟子才虽然没有明说,但陈棋泰等属官却不能不懂做人。

    于是知府衙门这边便出现了一个有些尴尬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许多当地的名流不多时便全都赶了过来,大箱小箱的礼物也不敢直接抬过来,只是每人递上一张礼单。

    不过要是细看一下礼单的内容,说不得要大吃一惊了。

    牟知府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又自诩风流不羁,文人们就成了“不速之客”的主流,牟子才并未看到礼单,对这些人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独乐不如众乐。

    再加上地方上的一些耆老和望族,整个宴会可就热闹太多太多了。

    只是这些人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江陵府大人物,要么是风流倜傥文名远播的才子佳人,要么是富甲一方控遏经济的大佬。

    然而这些人一来到宴会,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因为他们发现新任知府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两人有说有笑,格外的亲切,本想趁机巴结,可一打听才清楚,那人竟然只是巴陵县的一个小推吏!

    这是什么鬼!难道咱们这么多人不请自来,还比不上一个小推吏?!!!

第二百零零一章 乏味无聊宴会

    对于杨璟作陪的事情,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乡绅富户,都看得比较清楚,有些人是不能单看出身和官职的,既然新知府牟子才对杨璟格外亲热,这杨璟必定有着惊人之处。

    而作为本地的富贵人物,他们想要做好买卖生意,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杨璟的事迹自然也是有所耳闻,所以并不足以为奇,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主动与杨璟结交攀谈。

    可文人们就不太乐意了!

    他们都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文坛清贵,杨璟却只是个没有文人出身的庸俗胥吏,而且还是最低贱的仵作行人出身!

    这是牟子才的私宴,不涉及公事,主角应该是他们这些风流不羁的文人墨客才对,本想将这场宴会打造成一场佳话的文人们,只觉得杨璟就像美食上停着一只苍蝇,杨璟就是这场宴会最大的败笔!

    虽然有些喧宾夺主之意,但文人们可不像杨璟,牟子才的名声在文人圈里是众所周知的,这位大才子素来不拘小节,否则文人们也不可能做出不请自来的事情。

    所以这些文人们了解了杨璟的这件事之后,终于联合起来,决定要做些什么,让杨璟成为这场佳话的陪衬!

    虽然牟子才的本意是想要犒劳一下知府衙门的人,给杨璟和陈棋泰等人赔礼,但在文人们看来,这本该是一场文人们的狂欢和盛宴,主角绝对不应该是杨璟!

    这是文人们的事情,你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胥吏坐在上位算个什么事儿嘛!

    牟子才也真如传说中那般不拘小节,对于属官们的“自作主张”,他也是乐得见此。

    毕竟作为文人出身,宴会自然是越热闹越好,而且这也有助于宣传他这个新任知府亲民的作风,与民同乐嘛,是何等的随和。

    这些富户自然是懂办事的,也不需知府衙门的仆从们如何忙碌,直接从酒楼订了十几桌席面,很快就将偌大的宴会厅挤得满满当当!

    经过了巴陵县科举舞弊的阴霾之后,江陵府的文人们可谓颜面尽丧,如今牟子才走马上任,正是新人新气象的好开端,文人们自然兴奋难当,看架势是要把这宴会搞成文会了。

    牟子才见得场面差不多了,便让门房不再接受来访,倒是把许多来晚了的人关在外头,那些人也是懊恼不已,只恨自己收到消息的时候太犹豫了。

    牟子才也不愧是进士出身,早在读书那会儿就早已习惯了文人们这一套生活调调,一开口便佳朋云集之类,富户乡绅只顾鼓掌叫好,文人墨客摇头晃脑品头论足,宴会的气氛也就渐渐起来了。

    众人推杯又换盏,相互走动,联络情谊,或者趁机商谈生意,总之是各取所需而各有所得,牟子才对敬酒更是来者不拒,充分展示了他所谓的亲民作风。

    杨璟对于这种场面有些无所适从,他本是个低调又安静的人,无事之时喜欢发发呆,也不太乐意参加这种没多少营养的大杂烩宴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也渐入佳境,文人们果真开始不断吟诗作赋,牟子才充当评点,又有诸多耆老和名流从旁赏析,宴会的氛围又陡然变得斯文清新起来,一洗先前的庸俗和寡淡,真真变成了文人们所期盼的文会。

    当然了,到了这里,大家也开始注意到了杨璟的庸俗表现。

    这个从一开始就陪在新知府身边的胥吏,竟然闷头吃菜,连酒杯都不怎么碰,活像土包子进城,仿佛前世是个饿死鬼一般,敢情这宴会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俗!俗不可耐!土!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于是他们纷纷朝杨璟发动攻势,又是敬酒又是拿了自己的诗词让杨璟鉴赏,更是集体起哄,让杨璟当场挥毫,作诗吟词。

    杨璟对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身份太过卑微,牟子才将他抬得太高,以致于引来了这些文人们的嫉妒。

    不过他并不打算认输,嫉妒又如何,老子就是喜欢这种你看我不爽却又拿我无可奈何!

    其实杨璟干法医那会儿也经历过不少的应酬,对于这种场面自然驾轻就熟,但他并不愿意在这宴席上委曲求全。

    难得来到这个时代,凭什么还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如果是为了民族大事,委屈一些倒也无所谓,就这么一个宴会,也要卑躬屈膝,以后干脆也别想着干什么大事了。

    所以杨璟干脆一概不理,专心吃菜,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美食,任是谁来敬酒都只是笑呵呵抿一口,但对于这些人吟诗作赋的请求,杨璟都一概摆手拒绝,只称自己不善此道,连婉拒都算不上!

    牟子才自然知道杨璟的底细,在他看来,杨璟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才是真智慧的体现。

    如果委曲求全附庸风雅,定然会闹出不小的笑话来,倒不如装疯卖傻安心吃菜来得悠然自得。

    在这个满是市侩气的官场之中,能够保持这种我行我素,应该是最大的智慧,虽然与他牟子才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核心思想却是异曲同工。

    对于这些文人和乡绅的心思,牟子才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他有心要栽培杨璟,自然要看看杨璟的成色,如果杨璟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过来,往后还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虽然心里认可杨璟的做法,但牟子才经历过被放逐地方之后,也知道杨璟这样的做派在官场上很吃亏,所以也不断提点杨璟。

    杨璟似乎也开悟了不少,竟然少见地认认真真跟一名文人喝了酒,而且不是假惺惺地抿一口,而是真的与那人一饮而尽,甚至还与那文人聊了好一会儿!

    牟子才暗中观察了一番,那文人平平无奇,也没太多言语,甚至没见他写过什么诗词,这就让牟子才感到有些奇怪了。

    “杨璟,别人来敬酒你都爱理不理,缘何唯独对这人如此客气随和?”

    杨璟笑了笑,指着那个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士子道:“这书生进门之后就没跟其他人怎么说话,别人也不怎么待见他,他也只是默默坐在角落里,连酒菜都没怎么动,可当别人吟诗作赋之时,他就抬起头来,默念着诗句,而后又摇头,继续低头不语,大人认为这是为什么?”

    牟子才似有所悟,却听杨璟接着说道:“大人再看,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但穿的却是旧鞋,分明是为了参加此次宴会而跟别人借来的衣服,鞋子和袍角还留着泥点,可见是匆匆跑来的,可不像其他人坐车坐轿...”

    牟子才也没想到杨璟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如此说完之后,牟子才再看那年轻人,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一个朴实无华却又内心高傲的寒门才子的形象来!

    杨璟接着说道:“此子算是个可造之材,牟大人可以多加栽培,他日必定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总比杨某要好很多的...”

    牟子才一听,原来杨璟正在为他物色帮手,而且听着这话,杨璟似乎将在场之人都观察审视了一遍,最终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本以为杨璟只是低头吃菜,没想到杨璟已经默默在替他招揽了帮手,牟子才不由轻叹一声道。

    “难怪杨贤兄如此器重你杨璟,你不在我知府衙门做事,真是可惜了...”

    杨璟呵呵一笑,权当听不见,见得牟子才私下里让人将那寒门士子留下来,杨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摸了摸肚子,吃得也差不多了,便要起身告辞。

    那寒门士子似乎已经得到了嘱托,知晓知府大人宴席后要留他下来说话,一脸的惊喜,转头过来,发现杨璟与牟子才正在说话,正好看到他的眼神,便朝他微笑点头,那寒门士子慌忙给杨璟拱手,应该是知道杨璟为他说了好话的。

    其实杨璟这么做,也是有感而发,想当初他干法医那会儿,也是得到了一个老前辈的赏识,这才有了机会,让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所以他也想给这个寒门士子一个机会,希望他能够把握住这次机遇。

    与这个寒门士子不同,诸多文人们见得杨璟要走,心里便急了起来!

    他们自然也看到杨璟与寒门士子喝酒的场面,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杨璟对他们的敬酒只是假模假样的轻抿一口,可对这个无名无号的穷酸书生却礼待有加,真真是物以类聚,让人气愤!

    所以他们执意要杨璟留下墨宝来,甚至于拦住了杨璟,颇有不作一首诗就不能走的架势!

    这些人也喝了不少酒,再加上牟子才有意纵容,场面倒也闹得有些尴尬。

    杨知县见得如此,便与杨璟说道:“贤侄啊,今次也是恰逢其会,看来你不留下只言片语,是不好离开了...”

    虽然如此苦笑地说着,但杨知县却偷偷将一个纸团塞到了杨璟的手里,杨璟展开一看,里头是蝇头小楷写就的一首诗,看来是杨知县想要帮他解围,不由心头一暖。

    不过他最终还是将纸团收入袖中,想了想之后,便朝那些文人墨客说道:“既然诸位兴致这么高,杨某也就献丑了...”

    众人见得杨璟终于松口,顿时大喜,心想折腾了大半天,终于能见到杨璟出洋相的那一刻了!

    一介庸俗低贱的胥吏,能做出什么像样的诗词来?能把名字写顺都算不错了!

    杨璟也不理会这些,只是微微一笑,提笔便在白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墨迹,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璟的毛笔字不算好,但也不赖,这也多亏了他那个酷爱诗词的才女前女友,再加上那位传授孙式太极拳的老局长也精于此道,杨璟耳濡目染,又偷偷练过不少时日,这才算拿得出手。

    这些人的目光随着杨璟的笔画不断移动着,但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震惊!

第二百零零二章 唱一阙临江仙

    在这场临时起意的宴会渐渐演变成附庸风雅又无聊的文会之后,杨璟等人慢慢地也失去了参与感,本该作为宴会主角的他,也与宗云等人沦为配角,只是闷头吃饭,甚至连牟子才与这些文人们呈现了什么佳作,都没有听完整。

    这些文人们,包括牟子才,都只是将杨璟当成俗人,或许破案侦缉真的有那么两下子,但要说到吟诗作赋,绝对是外行中的外行。

    也正是因为抓住了杨璟这个弱点,文人墨客们才想通过吟诗作赋来向杨璟施压,让牟子才知道,想要在江陵府有所建树,还得靠他们这些歌功颂德的文人和腰缠万贯的富户。

    因为想要完成钱粮和赋税,需要靠这些富户,想要政绩斐然,想要获得民间的声望,需要这些文人墨客的交口相赞。

    地方上的政务最重要的两大块就是钱谷和刑名,像牟子才这样的文官出身,多半会重视钱谷赋税,而很少沾染刑名断狱。

    然而牟子才曾经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甚至于比丁大全、贾似道等奸佞都要亲近官家,因为他是记录官家日常言行的起居郎,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蒙古人的军队已经突破北方防线,后方如果不稳定,对于整个朝廷而言,必定是巨大的灾难!

    所以他必须格外重视刑名,因为民众对朝廷的怨气和仇恨,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冤狱引起的,这是敌意和仇恨的最主要来源之一。

    这也是包拯和宋慈等人为何能够被拔高到青天地位的原因,因为民众太需要一个英雄来替他们维护正义!

    要说到官场的阅历,杨璟这个推吏绝对比不上陈棋泰这样的推官,日常办事方面,陈棋泰的能力也绝对在杨璟之上。

    但难能可贵的是杨璟身上那股年轻人的锐气,只有这种血气方刚的朝气,才能冲破官场的枷锁,才能有所作为,如果杨璟也与陈棋泰那般暮气沉沉,即便他破案的本事再高,便是侦破了真相,也会瞻前顾后而不敢判罚。

    也正是因此,牟子才将杨璟当成座上宾,除了欣赏杨璟的能力,更多的也是给陈棋泰和属官们树立一个榜样,通过优待杨璟,告诉这些地方官员,本知府与前任不同,与其他人也不同,本知府想要的,正是杨璟这样的官员!

    然而对于杨璟的出身,牟子才与其他文人墨客保持着一致的看法,认为杨璟终究不是文人,与这个文人天堂一般的大宋朝,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南宋建立之初,武将们也曾经压过文臣,成为朝廷的顶梁柱,中兴四将的出现,也将整个大宋朝都受到歧视的武人们的地位,推上了新高。

    可后来又如何?随着文臣们主张求和,北伐不断失利,武将们不也灰溜溜夹着尾巴退出了朝堂的重心么?

    除了文臣,又有谁能够治理和复兴这千疮百孔的国家?难道要靠杨璟这样的庸俗胥吏?

    这也是文人墨客们对杨璟的敌意来源之一。

    他们都在等着看杨璟的笑话,甚至不断地将宴会的关注点往杨璟身上转移,他们想要告诉杨璟,官场永远都是文人的主场,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眼看着杨璟即将离席,这些文人们又岂肯轻易放他离开!

    可当杨璟在白壁上留下自己的墨迹,他们一点点将杨璟书写的这首词念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杨璟写的是一首,词牌是临江仙,这写词比写诗要更难一些,因为写词要契合词牌,规则上比写诗要更加繁复,难度也更大。

    想要临场发挥,写词的并不多,便是这些文人墨客,也多以写诗为主,便是场上呈现的词作,也多半是用心积攒的旧作,就等着在文会上扬名,而非临场发挥。

    慢说杨璟这种庸俗胥吏根本就没什么旧作,临场发挥更是不可能,单说这大宋乃是词道的巅峰年代,出了柳永苏轼等人之后,便少有人敢说在词作上能够拿出经典的传世之作。

    然而当他们看到杨璟这阙词之后,当场便惊为天人!

    那洁白的墙壁上,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时不时露出苍劲的避风,承转之处透着一股灵气,结构上更是中正沉稳。

    宋时的书法大家也不少,杨璟的字虽然不错,但也只能说是可以看,让人震惊的是词的内容!

    牟子才一路读下去,待得杨璟轻轻搁笔,他才将这首词轻声念了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虽然这是一首并不少见的咏史词,但这首词慷慨悲壮,让人读着便荡气回肠,其中由有无穷的意味,读之不禁感慨万千,让人感受到那股苍凉悲壮之时,又能看出词人淡泊宁静的高远和深邃!

    历史固然悲怆,但终究会过去,漫看风骚几许,英雄又有几多,终归不过要裹入历史的滔滔江水之中,只剩下悲凉和缅怀,词人对于人生的沉沉浮浮早已看淡,情操高洁,胸怀旷达,却又有种怀才不遇的小酸气。

    读了这首词之后,诸多文人墨客才恍然大悟,杨璟并非不会吟诗作赋,这首临场发挥的词作,就足以证明杨璟的实力!

    他是看透了世事,更看穿了这些文人们对他的嫉妒和故意刁难他的原因,并不屑在此事上纠缠!

    不是争不赢,而是不想争,仅此而已!

    杨璟已经从这些人的表情之中,知晓了自己这首词的威力,虽然有些得意,但也有些脸红,因为这词并非原创,只不过是他抄来的罢了。

    这是杨慎的一首临江仙,杨慎乃是明代名臣杨廷和的儿子,无论在文学还是在官场上的作为,都不比乃父差多少。

    杨璟对诗词一道并不算太感兴趣,最初的用意只是为了与女友有些共同话题,但这首临江仙却是他为数不多自己喜欢的作品。

    而杨璟之所以记得这首作品,还多亏他听了一首影视作品的主题曲,这影视剧可谓家喻户晓,而主题曲更是改编自这首临江仙。

    杨璟本想笔走龙蛇,妙笔生花,一气呵成,而后大笑而去,如此才符合高来高去的隐世高人形象,然而想了想又觉得太过做作,只好轻轻将毛笔搁下,朝在座的文人们微微拱手道:“献丑了。”

    因为这首词是抄袭明朝人的,所以杨璟确实有些心虚,说献丑并不为过,然而在这些文人的耳中,这句献丑可真是刺耳万分啊!

    自打柳永苏轼等词坛宗师作古之后,大宋朝的词坛也渐渐从辉煌的巅峰,走向没落,或者说文坛之中仍旧不乏天才,但却无人敢再称宗师,因为词坛最巅峰的时代已经无法再复制,更无人能翻越。

    他们本以为杨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庸俗胥吏,岂知杨璟竟然能写出如此荡气回肠的词作,令人读完仿佛面对着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一般,天高地阔,满心感慨!

    而杨璟并没有在意他们先前的浮浪与冒犯,甚至一鸣惊人之后,仍旧保持着低调与谦逊,相比之下,杨璟就像飞翔于云端的洁白仙鹤,而他们只是泥地里呱呱乱叫的蛤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几乎都能够适用,或许他们听到杨璟说献丑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也或许有人不服,认为这是杨璟抄来的买来的。

    可大宋文坛就这么大,如果真有这等堪称传世之作的词作,他们早就该听说过了。

    无论是杨璟以往的旧作,还是临场发挥的新作,都足以让他们哑口无言!

    人都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文学鉴赏和评判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但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经历着同样的人生大环境,接受同样背景下的教育和文化气氛的渲染,人们的审美和赏析有着相近的方向。

    或许他们无法给杨璟的词排定一个名次,却能够鉴赏地出来,杨璟这首词,是好的,好到他们无法做出来!

    然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一直逼着杨璟吟诗作赋,不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比杨璟强么?不就是为了告诉知府牟子才,他们才应该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而非巴陵县的小推吏杨璟么!

    那么现在,杨璟正面回应他们的挑衅,而且还是一首难度极高的临江仙,而且并非华丽辞藻的堆砌,甚至没有浮华艳丽,满纸苍凉,却又能够跳脱纸面,隐忍而豁达,能够写出这种意境来,就足以让他们心悦诚服!

    孙二娘并不懂诗词,但见得这些人再不敢聒噪,也知道杨璟在文事上胜了这些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但宗云和王不留都是识货的,此时再看杨璟,顿时觉得杨璟又高大了不少!

    他们本以为杨璟在破案方面已经是鲜有敌手,各种旁门左道也涉猎极广,谁能想到他竟然还能吟诗作赋,而且写出来的东西竟然连这帮文人士子,甚至于连正牌的老进士,能够陪皇帝老儿读书,给皇帝老儿讲经说书的牟子才,都叹为观止!

    杨知县也曾经是文人的翘楚,与牟子才同年的进士,也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文学造诣自然是不俗的,否则他也不会写了诗词偷偷塞给杨璟,希望能够帮杨璟解围。

    可当他看到这首临江仙,他才明白过来,与这首临江仙相比,自己塞给杨璟的那首临场写就的诗作,根本就拿不出手!

    而且他比那些文人士子们都清楚,杨璟当上了刑案推吏之后,一直东奔西走忙着破案,从未展现过诗词方面的才艺!

    也正是因此,他才更觉得杨璟深藏不露,他本就认为杨璟是一块璞玉,如今他却觉得,这不是一块璞玉,而是已经破壳而出的美玉,他的光芒已经开始展露出来,温润低调,却经久不衰!

第二百零零三章 药园子又惊喜

    时间进入淳祐七年的九月,秋意已经很浓,杨璟从江陵府回来之后,终于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

    陆长安的暗察子不断发回消息,那名白牛教细作已经深入到广南西路境内,途中也有几个白牛教据点接应,但他并没有停留,皇城司的暗察子顺着这条线,掌握了不少情报,不过仍旧想要跟踪到最后。

    李彧已经让人接管了袁维道那处的驿馆,表面上仍旧是袁维道在运作,但暗中已经不断接收白牛教的情报,两头截获,将情报都搜集起来,白牛教却全然无觉!

    宋慈已经就任湖北提刑司,牟子才也告知杨璟,宋慈已经递交了奏请,希望朝廷能够设立两湖两广断狱司,非但纠察地方官员和刑狱,更有缉捕盗贼,防止暴乱的职权!

    只不过宋慈虽然民间影响力仍在,可朝堂上已经没有太多立足之地,这个奏请能不能通过,还需要官家来定夺,短期之内是不会见到结果了。

    杨璟这才回来几天,整个江陵府地界已经有十几波地方官员和乡绅富户以及文人士子来拜访。

    他虽然只是巴陵县的刑案推吏,但却能够成为知府牟子才的座上宾,而牟子才可曾经是天子近臣,与其他知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县衙的人起初还有些惊奇,可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因为杨璟每次都以外出查案,不在县衙为由,将这些人拒之门外,以致于巴陵县出现了一阵奇怪的现象。

    自打杨璟当上推吏之后,以往在县衙前面喊冤告状的不见了,却全都是排队等着拜访的!

    因为杨璟上任之后,几桩大案成破获下来,巴陵县衙的名声也起来了,杨知县奋发向上,凡事亲力亲为,衙门上下一心,许多麻烦事也全都解决了,喊冤告状的自然也就少了。

    对于一些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民事纠纷,杨璟也懒得去管,大胆放手让师爷和书吏去处理,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松闲下来之后,杨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并非走到哪里,哪里就死人,凶案也不可能天天都有,本想与陈家父子和夏至丫头好好相处两日,没想到那些拜访的人又上门来,杨璟是躲在家里都不行。

    按说这个时候空闲下来,杨璟正好到各处的暗察子据点去巡视一番,可李彧赶往岳东驿还没回来,陆长安又需要操持广南西路那边的追踪,再加上身边还跟着个孙二娘,实在不方便,杨璟也就只好作罢了。

    闲下来之后正好跟宗云专心练功,县衙也不能呆了,杨知县让他在别院办公,杨璟一想,杨知县在县衙坐堂,那些人既然能想到要通过杨璟来巴结牟子才,自然绕不过杨知县这道弯。

    如果绕过杨知县这个县太老爷,直接找杨璟这个推吏,这个人的情商堪忧,拜访再多也没什么用。

    好在拜访的人都是圆滑之人,懂得迎来送往,拜访杨璟之前都会拜访杨知县,杨璟便让人放出消息,将杨知县与牟子才的同年关系给抖了出去。

    又嬉皮笑脸让杨知县辛苦一些,这么一来,那些来拜访他的人,绝大部分都转到了杨知县这边来!

    杨知县本是朝中清贵,虽说皇城里头王公贵族扎堆,但言官们是连相公都敢骂的人物,平日里也有许多人巴结。

    可被贬到巴陵这种地方之后,杨知县这边便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如今杨璟将这些人都推到他这边来,杨知县虽然辛苦了一些,却仿佛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来,越发想要奋发向上了!

    这件事也让杨知县对杨璟更加的器重,在他看来,杨璟就是他的福将,有了杨璟的帮助之后,县衙屡破大案要案,也清除了内部的蛀虫,杨知县也坐稳了位子,重新被唤起了斗志,如今又因为杨璟而得到了富户和文人们的关注和追捧!

    而杨璟每一次的付出和受伤,杨知县也都看在眼里,难得杨璟闲下来,县衙的差事也有人在做,杨知县便让杨璟在别院休息一段时间。

    杨璟本来有意让陈水生跟着自己做事,但想想自己整日奔波,又关涉到白牛教这种穷凶极恶动辄杀人的组织,陈水生却没有拳脚武功傍身,再想起曹胜和李沐的惨死,杨璟心里也就犹豫了。

    正好前段时间杨知县替他操心着这事儿,已经让陈水生到户房去办差,跟着钱粮师爷催催赋税,清点仓库之类的,对于这个事情,陈水生还是比较醒目,干得也不错,杨璟也就安心了。

    若不是杨璟,陈潮与儿子还在洞庭湖打渔,眼下自己颐养天年,还能够自由出入,闲时打打渔,侍弄药园子,儿子还进了衙门当差,人生总算是有些盼头,对于儿子的工作,老爷子也是非常的满意。

    至于孙二娘,自打跟了杨璟之后,与杨璟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杨璟没有宋人的礼教拘束,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反而合孙二娘这种“邪门歪道”的胃口。

    植入童儿蛊之后,神荼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身子清洗干净,换上洁净的衣物,梳洗打理之后,跟寻常孩童没太大区别,就是眼中时而会显露矮骡子那种凶残的眸光,喜怒无常,不太容易接触。

    不过有孙二娘照看着,也没伤到小朋友,花花草草倒是伤了不少,药园子里的青苗被糟蹋了一大片。

    孙二娘虽然对杨璟保持着警惕,但对夏至却格外的喜爱,连带神荼也乖乖听夏至的话,只要有夏至坐镇,药园子才得安宁。

    这日,杨璟与宗云正在练拳,夏至丫头却急匆匆跑过来,气没喘顺,便指着药园子的方向,朝杨璟道:“少爷!神荼…神荼发现了一样新玩意儿!”

    “新玩意儿?什么东西?”

    “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奴婢和二娘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老爷子和王妈妈也认不得…”

    杨璟一听,也来了兴趣,便与宗云一起来到了药园子,但见得孙二娘和陈潮,还有王不留夫妇,已经围在那里了。

    见得杨璟和宗云过来,神荼下意识缩到了孙二娘的身后。

    孙二娘作为圣教药师,对药园子自然非常的感兴趣,想让杨璟将药园子交给她侍弄,但药园子一直是陈潮老爷子和王不留的妻子王妈妈平日消磨时光的地方,杨璟便没有答应。

    再后来,孙二娘见得药园子后头还有一片荒废之地,大概有两三亩,上面长满了各种杂草和野菜之类的,就打算将这荒地开辟出来。

    陈潮老爷子几个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让孙二娘自己忙活,所以大家便一起来帮忙开荒,没想到却挖出了新鲜的作物!

    见得杨璟过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杨璟走近了一看,双眸顿时大亮,惊叹一声道:“这…这可是好东西啊!!!”

    王不留不由好奇地问道:“大人认得这东西?老朽看着像山药,又有些像何首乌,但都不太一样…”

    杨璟一边将那东西的泥土拍掉,一边满脸喜色地朝王不留等人说道:“这东西叫红苕,又叫番薯,或者地瓜,总之是个好东西!”

    杨璟本是农村孩子,对红薯再熟悉不过,春薯大概在八月下旬,夏薯却是在九月上旬就可以收获了,算了算时间,如今正是九月,可不是红薯最大最甜的时候么!

    红薯这东西并非华夏特产,而是起源于热带美洲,到了十六世纪末才从南洋引入福建、广东等地,而后向长江和黄河流域传播。

    杨璟虽然对红薯到底何时引进并不太了解,但他却知道,地瓜这种东西,又容易成活,产量又大,又能饱肚子,叶子能当野菜,薯茎切碎煮熟能喂养牲畜,碰到灾荒煮着吃也比吃树皮草根要强。

    总之如果遇到灾年,红薯根本就是一块块宝贝!

    按说宋时应该没有红薯,但宋时已经对外海开禁,许多异域探险者也都从广州福建等地来朝拜华夏中国,这周文房的药园子里收集了不少新鲜的作物,连罂粟都有,出现地瓜也就不足为奇了。

    史料上虽说地瓜是十六世纪末才传入,但也没有确切的时间,而且所谓的传入时间,应该是有人开始种植和传播开来,造成一定影响,被小部分人发现和食用的时间。

    许多物种其实并不是没有存在,只是没有被发现罢了,所以杨璟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并不感到奇怪,他的内心已经被惊喜占据地满满当当!

    因为他知道南宋眼下与蒙古开战,大后方的生活并不容易,即将要进入漫长而艰苦的乱世灾年。

    如果能够提前将红薯推广出去,那可就是造福整个民族了!

    破案或许只能帮助小部分人,可如果这些红薯真的能够推广开来,那将关系到千百万人的福祉!

    杨璟一边讲解着红薯的种种好处,一边挑了几个洗干净,而后切开,让在场的人尝尝味道,又让厨娘拿了一些去煮熟,干脆就在凉亭里头开起了红薯品尝大会,杨璟甚至还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红薯糖水,又将红薯叶子煮出来,展示红薯的各种吃法!

    谁都没想到他们无意发现的新作物,竟然是这样的宝贝,如果真如杨璟所言,那么推广开来的话,说不定真能够造福整个天下百姓!

    特别是杨璟将红薯烤熟,散发出香味的时候,王不留等人甚至在想,如果行军打仗每人揣上几条红薯,又方便携带,又不容易变质,还能扛饿,这得省多少事儿啊!

    看着杨璟欢喜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乐此不彼地做着各种红薯食品,宗云等一干人都沉默了,他们似乎都在想,杨璟又是怎么认得这东西的?

    他可不仅仅是认得,而且对诸多妙用简直就是了若指掌啊!

第二百零零四章 地瓜宴定大计

    新任知府牟子才举行了一场宴会,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杨璟可谓“一日成名”,巴陵县衙也是门庭若市,拜访者摩肩擦踵络绎不绝。

    然而杨璟却低调淡泊,多日来拒不见客,不过拜访者们也没有空手而归,起码因此结交上了杨知县。

    刚刚上任了大半年的杨知县履历也被翻出来,原来跟知府牟子才是同年进士,还曾经担任朝堂上的清贵言官,能够结交上这位特殊的知县,对众人而言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可这才短短几天过去,诸多乡绅富户和名门望族,以及诸多文人墨客,乃至于乡亲耆老,都不约地收到了一封请帖!

    那是杨璟发出去的请帖,非但邀请这些人,还将牟子才也请到了巴陵县衙来!

    牟子才本就想着将辖境里的县乡都巡视考察一遍,准备了几日,正打算出发,没想到杨璟就发出了邀请,简直就像他肚里的蛔虫一般!

    因为他与杨知县有同年之谊,又在朝堂上共同对抗过奸佞臣子,对于杨知县被贬之事,他也曾经感到愤慨和不平,这巡视的第一站,自然会选在巴陵。

    收到了杨璟的邀请之后,牟子才便带着佐贰官和诸多属官,不日便来到了巴陵县。

    他也是遭遇贬黜,沿途视察过来,才发现杨知县在地方上的苦处,也更加理解杨知县为何不避嫌地到知府衙门去拜谒他,更清楚在地方上想要有所作为,除非是真的做人人唾骂的“狗官”,否则真的很难做出建树。

    只是他与杨知县来到杨璟的别院,参加了杨璟为他们举办的地瓜宴之后,他和杨知县都被激起了热血和斗志!

    他们是理智的,因为辖境的土地有限,想要推广红薯,就必须占用农田,所以难度和风险他们都考虑到了。

    起初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顾虑,可听完了杨璟的全盘计划之后,他们便再没有疑虑,让杨璟以三人的名义,开始将地方上的人都请了过来!

    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地瓜的问题,而是土地的问题,耕地本来就不多,想要推广地瓜种植,真正的困难也就在于耕地不够用。

    而杨璟却说,岳州军属于地方驻军,虽然地方上没有调动镇军的权力,但镇军却有着自主屯田的权限,而且镇军指挥使就有权调动军队开荒屯田!

    以杨璟与岳州军的关系,想让罗晋组织人手开荒屯田,推广地瓜,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江陵府辖境之所以耕地比较少,就是因为山地比较多,可地瓜这种东西很泛滥,对土壤和水分的要求都不是很高,便是山地也能够种植!

    而且还可以用开荒来代替部分的徭役!

    牟子才为了造福地方,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准备奏请朝廷,减免百姓的赋税和徭役。

    但江陵府并不算太过贫困,主要是贫富分化严重,想要朝廷通过减免的奏请,希望并不大。

    可杨璟提出的意见却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只需要减免部分,而后让得到减免优惠的百姓,来帮着开荒和试种红薯,那成功率可就大大增加了!

    再者,待得荒地开垦出来之后,便是好大一笔财富,那些富户们肯定是两眼放光,口角垂涎!

    因为驻军开垦出来的荒地,所有权自然归属于驻军,可由驻军来耕种,但宋朝的驻军风气低迷,让这些大头兵去种地,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如果将这些土地租借给本地富户,由本地富户分给佃户们耕种,那么驻军就可以坐地收钱了!

    而不管是驻军还是富户,自然是要缴纳赋税给地方官府,这么一来,官府也完成了税收任务,甚至还有盈余!

    富户需要耕作新的土地,自然需要更多的人工,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活命的生路!

    所以杨璟根本就不担心那些富户会失望而归,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不需要他们的人力财力去开垦,到时候就有现成的耕地可以租用,可谓低投入,高回报,简直就是杨璟在给他们送钱!

    这场地瓜宴不出杨璟所料,开得非常的成功,在牟子才的见证之下,这些富户们纷纷表示以最大力度支持地瓜的推广,甚至于有人主动询问岳州军何时能够开垦荒地,是否已经选址。

    对于他们而言,地瓜或许也新奇,但他们更关心的,却已经是土地了!

    封建社会是个地主阶级的社会,掌握了土地,就等同于掌握了财富,没有人会跟土地过不去。

    不过杨璟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这些跟政务有关的事情,考虑到方方面面,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都需要牟子才和杨知县等地方官员去操持,比如监管、分配等等问题。

    当然了,还有地瓜的育苗问题,此时药园子里的地瓜也就一亩多一点点,想要短时间内培育出可以栽种的瓜苗,需要专业的农户来操作。

    但地瓜是新东西,没有哪个农户拥有种植经验,经验最丰富的就是杨璟,他需要培养第一批技术人才,教他们如何育苗选种和栽种等等。

    土地开垦或许很快就能够展开,因为岳州军好几千人,开垦的规模很大,所以选址也很重要,而开垦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要选在冬季。

    反正岳州军的士兵没机会打仗,平日里就是赌钱喝酒四处闹事,让他们开荒,还能增加他们的劳动量,锻炼他们的身体,更培养他们听从指挥的纪律。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极大的投入和付出,时间上也比较漫长,只能慢慢来操作,不可急于一时。

    杨璟本以为这次地瓜推广难度应该会不小,因为这是新的东西,古人比较守旧,对新事物和新规则应该很排斥才对。

    纵观古代历史,只要跟变法二字扯上关系的,最终都没捞到什么好下场,足见古人墨守成规到了何等地步。

    而这次却很奇怪,因为知县才上任大半年,是新的,知府才刚刚上任,也是新的,地瓜才发现几天,是从所未见的新,所有的人和事及物,都是新的,但这些人却欣然接受了!

    看起来有些不太合理,但这里头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杨璟!

    如果没有杨璟别出心裁地举办地瓜宴,让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地瓜的各种用途,如果没有杨璟提出让驻军开荒,就没有土地的利益,富户们就不会这么容易投入进来,如果没有杨璟,杨知县就不会奋发向上,就不会拜访牟子才,如果没有杨璟,如果不是牟子才对杨璟刮目相看青睐有加,根本就不会有这次的聚会!

    这些方案或许最终都需要牟子才和杨知县来拍板,除了培养技术农户,其他事情或许都不需要杨璟亲力亲为,如果没有杨璟,根本就无法促成这一切!

    宴会结束之后,可谓皆大欢喜,想见杨璟的人最终如愿了,想要通过杨璟来搭讪牟子才的,也都达到了目的,杨璟甚至还给富户和地主们带来了意外之喜,甚至于商户们也都从杨璟那里嗅到了新的商机!

    用地瓜来制作甜点小吃之类的只是小事,真正让他们动心的是,根据杨璟的介绍,地瓜的苗竟然还能用来染布!

    总之,这些人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筹划着未来的计划,整个巴陵县城似乎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人呐,最怕就是没有了盼头,只要心里有了目标,这日子也就有滋味了。

    牟子才本以为杨璟只是礼节性地回请他,心想着这小推吏也真没有妄自菲薄,竟然真的邀请他这个知府大人。

    可当他来过之后,才知道不虚此行!

    有鉴于此,牟子才对杨璟更是客客气气,这可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书生们,口口声声忧国忧民,可又有几个能干出一两件实事来?

    如今杨璟给了他这样一个契机,如果他真的能够将这事儿办成,那就是他牟子才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当宴会散去,宾客都离开之后,牟子才和杨知县,还有杨璟三人,就坐在凉亭里说这话,看着不远处药园子里那显得有些荒芜萧索的红薯地,突然觉得,往后的成就,都搭在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了!

    “杨璟啊,可真有你的,不过本官有一件事倒有些好奇,这地瓜是从所未见,便是户房的老书吏,都认不得这东西,乡里的耆老和里长也都认不出来,你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杨璟早料到会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可他出身苗寨,没有走万里路的经历,说读万卷书也太过牵强,毕竟书生们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六艺。

    于是杨璟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有些大胆地拱手道:“知府大人,这么直接地打探别人的秘密,可是不礼貌的哦…”

    牟子才早调查过杨璟的底细,除了有关杨璟身世的那件陈年旧事之外,杨璟从几岁开始就清清白白,至于他如何认得这东西,怕是在深山老林里见过也犹未可知,便也不再多问。

    想起关于杨璟身世那一段往事,牟子才也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提起这件事,但看了看杨知县的眼色,却见杨知县朝他摇了摇头,牟子才知晓其中有原委,也就暂时作罢了。

    而后他与杨知县交谈,才了解到杨璟曾经坠落洞庭以致失忆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单说三人在凉亭坐了一会儿,牟子才便提出,要杨璟陪他各处去巡视,顺便也考察一下开荒的选址,杨璟也是耐不住闲的人,而且牟子才已经开口,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匆匆跑过来,朝杨知县禀报道:“大人,不好了!适才来赴宴的吴三贵吴员外死了!他家里的人都说是吃了咱们的地瓜给毒死的,找上门来讨说法了!”

    杨知县不由惊愕,将目光转向了牟子才,牟子才却呵呵一笑道。

    “这是一个蠢货啊,我们几十号人都吃了地瓜,单单毒死吴员外一人?这种伎俩太过低级,不管谁下的手,都是在自寻死路的跳梁小丑罢了。”

    杨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越是看似简单的东西,或许越有深意,地瓜推广干系到土地开垦,创造出新格局,肯定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而且二位大人展现出来的锐气,也会让一些人躁动不安,单论这件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地瓜的问题,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若宣扬出去,百姓们对地瓜有了误解,往后的推广可就有些麻烦了…”

    听得杨璟如此说着,牟子才也意识到这事背后隐藏着的潜在危机,便朝杨璟道:“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咱们先把这事情弄清楚,最好能够趁机揪出这一小撮背后捣鬼的人来,以后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了,再说了,也让本官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杨推吏如何破案不是?哈哈哈!”

第二百零零五章 县衙门前喊冤

    牟子才在朝堂上乃是位卑权轻却又无法忽视的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也没太大实权,却能够时常接近官家,按说这种类型的官员是不能干政的,但牟子才没有主动谏言,并不代表官家不会询问他意见,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够影响事情的走向。

    也正是因此,在弹劾阎贵妃这件事情上,身为清贵文官的牟子才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可也正是这样,他才落到了这般下场,虽然知府已经是一方大员,但对于牟子才而言,主持地方政务并非专长,他的长处更多的是理论,而非实干。

    再者,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他早已清楚一点,这些奸佞从来都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绝不可能因为自己遭到贬黜便就此罢手。

    在还未熟悉地方局势之前,牟子才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韬光养晦,这也是他为何要作弄杨知县等人,制造了一起失踪案的原因。

    虽然他是风流不羁的文官,但太常博士以及礼部官员乃至于监察御史等,都是百官礼仪的楷模,是诸多文官们学习的榜样,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牟子才之所以制造这场闹剧,就是要让那些仍旧暗中观察他的人知道,他牟子才已经不再牵挂朝堂的争斗,已经开始在地方享受单纯的文人生活。

    再者,他也是在试探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所以他并没有拒绝那些文人士子和富户们不请自来地参加他举行的宴会,因为他知道里头肯定会有敌人的眼线。

    宴会结束之后,牟子才观察了两天,效果还算不错,但他并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直到他听完杨璟推广地瓜的计划,除了真心想要实干一番之外,更多的还是在继续试探。

    而这一次试探的结果让他很担忧,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吴三贵之死,就是冲着他来的!

    细想一番,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能够想得出来,无论是知府牟子才,还是杨知县亦或者杨璟,都没有毒杀吴三贵的动机。

    这么多人参加地瓜宴,所有人都吃过地瓜,偏偏吴三贵被毒死了,只需要用膝盖想一想便知道里头别有蹊跷。

    可吴三贵确实就这么死了,在牟子才看来,这就是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对他的警告!

    因为吴三贵死的太是时候,正好在他要大展拳脚,在地方上选择实干,而不再韬光养晦的节点上!

    虽然还没有看到吴三贵的尸体,也没有开始调查这桩案子,但牟子才已经很清楚,这是敌对势力给他的一种警告,吴三贵只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这是威胁,就是要在你的面前杀人给你看,看你敢不敢深入调查,看你能不能查出来,看你敢不敢真抓实干去推广地瓜,看你是不是还抱着东山再起的奢望!

    牟子才是个典型的文人,有着文人不屈的风骨,先前想要韬光养晦是他还未熟悉和适应环境,如今他获得了杨知县和杨璟的支持,已经可以开展自己的工作。

    可以夸张一点来说,他与杨知县一样,都将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寄托在了杨璟的身上!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一个是前任太常博士,一个则是被流放的清贵言官,而杨璟只是个推吏,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将自己的前途与杨璟绑在一起,却是有些荒谬。

    可细想一下却又合情合理,且不说杨璟的破案能力,单说杨璟能够搞定岳州军的营啸事件,能够平息侗家和苗寨的暴动,更能够未雨绸缪地提出推广地瓜的计划,就足以证明了杨璟的能力!

    牟子才既然决定了要重新振作,要东山再起,就不能退缩,也再无后退的可能!

    即便吴三贵之死是敌对势力对他的威胁,他也必须要迎难而上,非但无所畏惧,还要将真相查清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要赢得漂漂亮亮!

    而这一切能否做到,很大程度上依赖杨璟的破案本事,他需要杨璟来确定,吴三贵的死究竟只是单纯的中毒,是因为私怨而遭人毒害,还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根据杨知县的介绍,这吴三贵乃是巴陵城中富户,虽然比不上彭家和周家,但一直在做船帮的生意,算是有头有脸。

    宋朝的商业算是古代最为发达的,但商业品种其实并不算太过丰富,无非是衣食住行等行当,似彭家周家等,最重头的生意便是粮行,而后是绸缎庄等,再来就是通过官府的批准,用盐引囤积食盐等。

    彭家和周家经历了前番的案子之后,已经非常的收敛,但对本地商业的掌控却没有放松,所以许多富户都在积极寻找机会,这也是他们参加宴会的原因之一。

    吴三贵也算是一号人物,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被毒死,牟子才也感受得到,能够做到这种事,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不难猜到。

    杨知县一边介绍着吴三贵的一些简单情况,一边与牟子才和杨璟来到了衙门前面。

    此时吴三贵的家人已经抬着吴三贵的尸体,就摆在了县衙大门,看热闹的人也挤得满满当当。

    吴三贵的尸体用白布盖着,旁边几个女人带着一堆孩子,也来不及披麻戴孝,就这么跪着痛苦不已,呼天抢地,只说吴三贵吃了酒宴被毒死了,要县衙给个说法和公道!

    杨知县和杨璟做了不少实事,巴陵县衙的名声和口碑还算不错,相对于其他州县而言,已经属于上等水平,起码民众们有冤喊冤,有状告状,不像其他州县,连告状都不敢。

    所以这些人只是单纯看着热闹,毕竟商人大多为富不仁,吴三贵在巴陵的名声并不算太好,除了稀稀拉拉几个有心之人在挑拨气氛之外,其他人都还算比较冷静。

    可见得杨知县等人走出来之后,吴家的妇孺竟然纷纷跪着爬到月台上,拼命要抓杨知县,场面顿时大乱,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喊,纷纷将一些污物投掷上来!

    杨璟躲在后头,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现场,很快就锁定了人群之中滋事的几个人,朝宗云和徐凤武王斗等人使了眼色,宗云等人纷纷冲入人群,看客纷纷叫着逃开,场面更加的混乱!

    好在宗云等人不负众望,没多久就将寻衅滋事的七八个人都揪了出来,丢在地上,此时早已鼻青脸肿,有几个连肩膀都给卸了。

    杨知县见得吴家的人还在哭闹,当即暴喝一声道:“大胆刁民!知县牟大人在此,岂敢喧哗胡闹!”

    为首一名中年妇人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抓住牟子才的官袍就哭喊道。

    “知府大人可得为民做主啊!我家官人吃了衙门的酒宴,刚回到家里就给毒死了!求大人明察秋毫,给亡夫昭雪冤屈!”

    牟子才任由那妇人扯着自己的袍服,只是冷眼看着,而后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妇人顿时不哭了,只是抽泣着答道:“回大人,妾身乃是官人吴三贵的正妻柳如月,大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牟子才一拂手袖,冷哼道:“柳如月,你这是怀疑本官毒死了吴三贵么,还是怀疑知县杨大人!”

    柳如月顿时被吓住了,眼泪也收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受得住牟子才的尊威,毕竟后者可是长伴君侧的人物,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耳濡目染之下,一身尊威连杨知县都要退避三舍,漫说这些平头百姓了!

    “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讨...讨个说法...”

    柳如月如此一开口,牟子才等人便已经看得出来,这些人分明是被人怂恿,便是见到了县衙官员,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何诉求,对吴三贵的死因更是没有一丁点头绪!

    “柳氏,我且问你,这些人中可有仵作?”

    “回...回大人话...这...这却是没有的...”

    “那么本官再问你,可有郎中!”

    “也...也没有...”

    “既无仵作,又无郎中,你们凭什么断定吴三贵就是被毒死的,即便是被毒死的,又凭什么认为他是在酒宴上被毒死的,凭什么到县衙来讨说法!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便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牟子才知道这些人只不过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和喽啰,也懒得浪费时间,果不其然,柳如月被牟子才这么一呵斥,整个脑子都一片空白,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可也不知是想不起来还是没有勇气,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

    “大人...被毒死之人面相会不同,大人...大人不妨看一眼....”柳如月身边的老奴仆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牟子才那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犀利,扫了那老奴仆一眼,便朝呵斥道:“你并非苦主,也不是仵作郎中,更不是什么良人,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掌嘴!”

    牟子才一声令下,捕快们便将那老奴仆抓了起来,啪啪啪给了几个大耳光,把那老奴仆剩下的几颗牙都打掉了!

    牟子才也是先声夺人,先把场面稳定下来,因为他知道柳如月等人只不过是被人指使,谁在她们背后撑腰,谁就有嫌疑,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杨璟走了过去,掀开白布,果然见得吴三贵面色青紫,嘴唇发黑,眼口鼻耳流着黑血!

    杨璟只看了一眼,便朝众人以及周围的看客道:“诸位,本官乃是巴陵县衙的刑案推吏,经过初步勘察,吴三贵确实是中毒而亡!”

    杨璟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竟然真是被毒死的,难道说县衙的宴席真的有问题?!!!

    然而杨璟接下来却又大声道:“不过嘛...”

    见得杨璟还有后话,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耳倾听,期待着杨璟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听得杨璟冷笑道:“吴三贵乃是剧毒暴毙,若是在县衙宴席中的毒,根本就走不出县衙!所以,是有人在离开县衙之后给他下毒,想要嫁祸县衙以挑起纷乱!”

    杨知县早就知道杨璟有法子,听得此话,当即大声下令道:“来人呐,将马夫和长随一干人等都给本官拘起来!”

第二百零零六章 二堂行刺知府

    杨璟道破疑点之后,柳如月等人脸色顿时惨白,杨知县一声令下,护送吴三贵的马夫和长随率先被捕快们拘拿了起来!

    这些个马夫和长随自然是喊冤震天,柳如月等人更是不依不饶,然而人群之中的刺头都被宗云徐凤武几个给揪了出来,也就再没人敢无理取闹了。

    见得柳如月还在坚持,杨璟嘴角滑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朝她说道:“吴家夫人,本官已经知晓尊夫的真正死因,夫人且先进来,本官自然给你一个说法。”

    柳如月一听杨璟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嗫嗫地颤抖着声音道:“有...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资格上得公堂...”

    杨璟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吴夫人多虑了,既然如此,吴夫人可挑几个男女同行,也免得别人说闲话,正好当个见证,如此可好?”

    柳如月闻言,也只好硬着头皮,缓缓站了起来,挑选了几个家人,有男有女,不过都是青壮有力,腿脚利索的。

    杨璟见得她如此谨慎,便走到人群前面,环视了一圈,而后朝人群说道。

    “吴三贵也算是本地大户,这案子关系到县衙声誉,按律不得公开审理,可若是关起门来,又有人质疑审判的公正性,所以本官允许几个旁听者做见证,你们可有自愿要进来旁听的?”

    杨璟虽然说得轻松,但那些刺头已经被剔除出来,剩下的都是看热闹的普通群众,谁的脑袋被门挤了,没事往衙门里跑啊!

    见得全场鸦雀无声噤若寒蝉,杨璟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随便点选三个人吧。”

    “你,还有你,还有那边穿黑短打的兄台,就请你们三个充当旁听见证吧,放心好了,咱们巴陵衙门不黑。”

    见得杨璟点了人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众人心头大石也就落地,又听见杨璟调侃和自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杨璟却没有继续停留,待得那三个人走出来,杨璟便朝人群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当见证,也就散了吧,老挤在衙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起了什么乱子,到时候县尉可要带人来抓你们了。”

    杨璟虽然说话之时带着笑容,可这些人听说县尉要来抓人,也不敢再自找麻烦,一窝蜂也就散去了。

    这里头许多人是认得杨璟这个推吏的,回去之后难免会四处传播,宣赞杨璟只凭一眼便能洞察真相云云,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

    杨璟带着那三个见证,又让宗云等人押起那七八个刺头,又让宋风雅陪着柳如月等家眷,便进入到了县衙的二堂,临了还让人将吴三贵的尸体也一并抬进来,以便他当场验尸。

    二堂其实挺敞亮,可突然涌入这么多人,还是有些拥挤,牟子才和杨知县坐在公堂之上,杨璟则背着手,手指在那根手杖上轻轻敲击着,扫视了一圈,便站在了堂下。

    宗云和徐凤武等人,以及王斗等一干捕快,唐冲宋风雅王不留等,也不避讳,权当护卫,将柳如月和那七八个刺头都围了起来,整个公堂颇具威严。

    “大...大人...敢问...敢问我家官人到底是谁害死的?”柳如月有些战战兢兢地问着,似乎自我保护一般,她的手也收入了袖筒里头,时不时朝马夫和长随扫一眼,又看了看七八个刺头。

    牟子才和杨知县相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件事都是杨璟在处理。

    不过杨璟似乎并不着急,他直勾勾地盯着柳如月,似乎要透过她的衣物,看着她**的身子一般,目光之中充满了一股侵略性!

    这种目光让柳如月感到异常的惊恐,然而她仿佛也被激起了倔强,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跪着爬到公案之下,朝牟子才喊冤道:“牟大人,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却是猛然抬头,双眸之中满是狠辣,双袖一抖,掌中顿时捏住两柄短刺,娇叱一声,便朝牟子才激射而去!

    这一剧变实在太过让人意外,然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牟子才和杨知县竟然如同早有察觉一般,将那公案掀翻了过去!

    “笃笃!”

    两声闷响,那两枚短刺便入木三分,而柳如月眼中充满了惊愕,似乎也没想到牟子才和杨知县竟然有所防备!

    她从地上猛然跃起,踏住公案,就要扑向牟子才,可这才刚刚跃起,脚踝却猛然吃痛,但听得一声暴喝:“下来吧!”

    柳如月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杨璟扯住脚脖子,用力拽了回去,噗咚一声摔落在地,滚出好几步!

    那七八个刺头和马夫以及长随也在同一时间扑向了牟子才和杨知县,然而宗云和徐凤武等人也早有防备,纷纷抽出刀刃来,二堂上顿时乱战一片!

    “果真让杨璟不幸言中了!”牟子才和杨知县劫后余生,惊魂甫定,躲在公案后头,心中庆幸万分!

    早在来时的路上,杨璟就与他们分析过,若是针对牟子才的阴谋,那么实在太过拙劣,而且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试问吴三贵的家眷如何敢跟县衙的人叫板!

    所以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可操纵这些人来县衙闹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眼下地瓜还未开始推广,八字都没一撇,这个时候宣扬地瓜是有害的东西,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实在操之过急。

    而且就算他们想要污蔑县衙和牟子才,也不该用这等低级又无效的法子,所以杨璟寻思了许久,认为他们只是借着闹事这个幌子,实际上却别有所图!

    其实杨璟也没想到他们的真正意图是行刺牟子才,因为牟子才乃是知府,是朝廷命官,是一方牧守,刺杀牟子才,无异于杀官造反,如此一来,幕后黑手应该不是朝堂上的人,而是民间的乱党才对!

    可这种推断完全不合理,因为经历了岳州军的营啸事件,繁花和韩洛音的被俘,宗云和孙二娘的叛变,白牛教应该已经察觉到事态的严峻,短时间内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朝廷命官。

    再者,就算行刺,他们也会行刺转运使司那边的老官员,而非牟子才这样才刚刚上任的官员。

    因为刚刚上任的官员在地方上还没有具体的作为,无论是恶行还是善举,都没来得及去做,刺杀这样的一个官员,对追随者而言,并不能产生足够的仇恨值。

    而当柳如月拉扯着牟子才的官袍那一刻,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杨璟,分明感受到了她隐藏着的杀意!

    可柳如月却放弃了刺杀的行动,也正是因此,杨璟才推测出来,这些人是朝廷的人,而非乱贼!

    因为如果是乱贼,必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牟子才,这样能够为他们赚取最大的影响力!

    可柳如月却想要伪装成弱势群体,说不得是想骗过牟子才,再行刺杀之事,而后伪造现场,形成了牟子才屈打成招,又羞辱女眷,他们不得已才奋起反抗,结果酿成了血案,导致牟子才身死公堂之上!

    这样非但能够杀死牟子才,彻底除去这个潜在的威胁和敌人,还能够毁掉牟子才的名声!

    也正是猜到了对方的意图,杨璟才将计就计,将柳如月等人都放了进来,却暗中叮嘱宗云等人见机行事。

    果不其然,这些人见得杨璟保持着警惕,狐狸尾巴很快就露了出来,然而他们终究吃亏在缺少凶器,而捕快们都装备着腰刀和棍棒,再加上宗云等一干高手在场,他们根本就讨不到任何的便宜!

    而且让人更加吃惊的是,杨璟看似随意点选的那三名旁听者,竟然武功不低,而且还主动帮助官府这边的人!

    牟子才等人自然是不知根底,便是连杨璟,也是在现场见到这三人,才临时起意,将他们带了进来。

    因为这三个人正是当初陪同李彧来见杨璟的暗察子!

    暗察子出现在现场,说明皇城司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所以才想着防患于未然。

    也从侧面反映出,柳如月这些刺客,应该就是朝廷的人,因为暗察子想要监视朝廷方面的人,比监视乱贼要简单很多很多!

    柳如月本来信心满满,却没想到钻入了杨璟的圈套,此时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连她都被杨璟死死缠住,心里早已慌了神!

    值此危机时刻,柳如月猛然大喝道:“还不动手么!”

    众人听得她如此焦急,知道她还有暗手,纷纷加大攻势,那七八名刺头当场全部放倒,只剩下那武艺高强的老马夫和长随,正被宗云以一敌二死死拖着!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地面上的白布却突然无风自起,吴三贵竟然“死而复生”,从那门板上弹起来,手中紧握一柄短刀,杀向了牟子才!

    “今遭休矣!”牟子才和杨知县见得此状,肝胆俱裂!

    谁能想到死去的吴三贵竟然也是刺客之一!谁能想到他竟然并没有死去!

    眼看着吴三贵的短刀就要刺入牟子才的胸膛,后者也是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而杨知县却将牟子才挡在了后面,那一刻,牟子才盯着这位同年老友的眼睛,仿佛能够读出杨知县的意思:“你活着,比我的用处更大!”

    眼看着所有人都来不及救援,宗云也急了,朝杨璟大吼道:“火枪!火枪!”

    然而杨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竟然没有用火枪去救助牟子才,而是趁着柳如月分神之际,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反手扭住,擒了下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柳如月的命,竟然比牟子才和杨知县的命更金贵更重要么!

    所有人都认为杨璟吃错了药,今次的决策简直是一生之中最大的错误,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若牟子才和杨知县被刺死,即便抓住了柳如月,又有何用啊!

    吴三贵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因为他的眼里只有牟子才!

    眼看着就要手刃牟子才,他的心中也是掀起惊涛骇浪,澎湃难平!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狠狠地压在了吴三贵的身上!

第二百零零七章 布局反击成功

    虽然自己被杨璟擒住,但眼看着吴三贵就要行刺成功,柳如月也是心头狂喜,只要任务达成,漫说被擒,便是被杀了又如何!

    然而就在吴三贵即将得手之时,谁都没想到二堂的房梁上竟然扑下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一下就将吴三贵砸趴在了地上!

    “是...竟然是个孩子!”柳如月彻底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接下来的这一刻,他们才亲眼见证到,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恶魔!

    但见得这个早已藏在房梁上的孩童,或者说穿着孩童衣服的怪物,还未等吴三贵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已经一口咬在了吴三贵的后颈上!

    “啊!!!”

    便是心智坚韧如吴三贵这样的人,当后颈的皮肉筋骨被硬生生撕咬开,仍旧忍不住要大声惨叫!

    而那怪物虽然手无寸铁,却凶残狂暴到了极点,一下又一下撕咬着吴三贵的脖颈,那细密的牙齿如同锯齿一般,竟然将吴三贵的脖颈啃得白骨森森!

    鲜血喷涌到他的脸上和身上,那怪物双眼血红,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与疯狂,这不正是植入了童儿蛊的神荼么!

    宗云等人终于明白过来,难怪杨璟没有动用火枪,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因为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难怪所有人都在场,就只有孙二娘和神荼不见踪影,原来他们早已得到杨璟的吩咐,让神荼藏在了二堂的房梁之上!

    县衙的二堂比较敞亮,房梁很高,寻常人等一走进来,注意力自然而然全部都集中在了公案之上,又有周围的公差和宗云等高手形成包围式的压迫感,谁会注意到房梁上的动静!

    吴三贵虽然是仰躺着的,但身上脸上都盖着白布,再者,他在装死,想要睁眼也不太可能!

    他本以为自己的假死能够瞒过杨璟,可他却实实在在低估了杨璟的本事。

    作为一名法医,如果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杨璟也就别混了!

    正是因为察觉到吴三贵是装死,他才将计就计,才让神荼隐藏在房梁之上,才对这场刺杀的战斗充满了自信!

    当吴三贵活活被咬死之后,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吴三贵莫名其妙就活了过来,怎么又猝不及防地被咬死了?

    杨璟的思路却非常的清晰,当牟子才和杨知县等人都在为绝处逢生而沾沾自喜之时,杨璟却一把扣住柳如月的下巴,喀嚓一声,将咬合关节给卸掉了!

    “快把他们的下巴都卸了!”

    宗云与那老马夫和长随缠斗着,此二人虽然武艺高强,但又岂是宗云的对手!

    见得杨璟抓住了柳如月,这两个老鬼就像突围,却被宗云一一打趴在地!

    宗云听得杨璟的提醒,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行刺的死士,如今任务失败,他们极有可能服毒自尽!

    杨璟果然心思缜密,非但识破了对方的阴谋,而且还急智机敏,短短时间内就想出了将计就计的法子,利用有限的人力资源,反过来布下十面埋伏,将局势彻底扭转,甚至还提防着敌人服毒自尽!

    宗云和王不留以及徐凤武等人都是行走过江湖的,知晓一些极端的刺杀组织及其严厉,任务失败也决不能泄露雇主的情报。

    他们会用蜡丸封住毒药,含在后牙槽里面,一旦事情败露或者计划失败,他们就会咬破蜡丸,毒药会在短短的瞬间将他们的生命带走,连同他们脑子里的秘密,也一并带走!

    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更加能够体会一个人的极限,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硬汉子,很多人根本就熬不住酷刑逼供,与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受折磨,不如死了痛快!

    听到杨璟的提醒之时,宗云已经有些来不及,只好手脚齐发,一脚踩在老马夫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掌已经斩在了那名长随的右颈!

    老马夫也想咬破蜡丸,可宗云的手段实在太过精准而快速,人的脖颈是最为脆弱的地方,因为血管和神经最为密集,宗云深谙此道,无论是脚踩还是掌劈,都及时阻断了二人的感官,让他们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老辣手段,也没有这么快速的反应,当他们领悟杨璟的意思之后,那些刺头和柳如月带进来的男女青壮,已经咬破了蜡丸,一个个七窍流出黑血,只在短短的呼吸之间,便倒地死绝了!

    这一战来时如骤雨,去时又似狂风,许多人虽然参与了惨烈的战斗,可直到结束了,都没能明白过来。

    也只有牟子才和杨知县宗云等早早知晓一些内情,受到过杨璟暗中授意和叮嘱的人,才能够看清楚杨璟的整个布局。

    好在柳如月和老马夫及那名长随被保了下来,想要知道幕后的主使,应该不会太困难。

    牟子才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杨璟,简单的“福将”二字,已经没办法表达他对杨璟的认识。

    若不是杨知县想要保护杨璟,让杨璟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他恨不得马上将杨璟招纳到麾下听用了!

    莫看杨璟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一副写意洒然,实则从收到消息到走出衙门,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

    在此过程当中,杨璟完成了对这些刺客们的分析和推理,甚至还具有针对性地做出了应对策略,非但如此,杨璟竟然还随机应变,做出了第二个防备的布局。

    若不是神荼猝然发难,如同恶魔降世一般,杨璟只能动用火枪,可一旦杨璟用了火枪,势必无法再保住柳如月和老马夫三人,打死了吴三贵,却也让这些人全部死绝,想要知道幕后主使,就难于登天了!

    杨璟掰开柳如月的嘴巴,果然小心地从里头掏出了一个小拇指头大小的蜡丸来,他细细端详了一番,却是用香帕将蜡丸包起来,揣入了怀中。

    王斗等人也赶忙将老马夫和长随嘴里的蜡丸都取出来,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一并交给了杨璟。

    此时神荼已经停止了对吴三贵的撕咬,又如同一个痴呆的孩童一般,怔怔着出神,如同断线的木偶,仿佛适才那血腥的一幕,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也只有他嘴角残留的鲜血和人皮,以及脸上身上那黏糊糊的血迹,见证着他适才那残暴!

    杨璟朝牟子才和杨知县抱歉道:“让二位大人受惊了,大人暂且下去歇息一番,缓缓神之后,咱们再审问这三个人吧。”

    牟子才和杨知县惊魂甫定,脑子迷迷糊糊的,毕竟是文官出身,手脚都软趴趴地抖着,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哪里还顾得这许多,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便在众人的护卫之下,回去歇息了。

    王斗指挥着捕快们收拾残局,又派人到衙门外头去,将吴三贵剩下的家眷全都抓进了大牢。

    而杨璟则绕到了屏风后头,发现孙二娘已经躺倒在地,许是操控神荼之时心神损耗过度,或者受到了反噬,杨璟暂时也得不出原因,只好让宋风雅将孙二娘背了回去。

    那神荼虽然呆滞无神,但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如同行尸走肉那样,跟在了宋风雅的后头,就像孙二娘的影子。

    杨璟也不去管他,让人将柳如月三人带下去,好生看押起来,这才转向了那三名暗察子。

    “说说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璟将公案翻过来,将那两枚短刺拔出,而后随意地坐上去,一边把玩着短刺,一边朝那三名暗察子说道。

    那三名暗察子有些惶恐,朝杨璟半跪行礼道:“卑职等见过杨大人!”

    杨璟的皇城司绣衣指使身份,并没有对宗云隐瞒,所以也不忌讳宗云在场,反正他有心要将宗云与自己拴死在一处,宗云不走,他也不赶。

    不过宗云显然对皇城司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全部兴趣只在杨璟的太极拳上面,也不等暗察子禀报情况,便转身要走。

    杨璟看了宗云的背影一眼,也没有挽留,宗云是个极其高傲的人,适才那老马夫和长随虽然以二敌一,但宗云实实在在落了下风,若不是神荼突然出现,使得这些人分了神,他想要擒拿这两个人,还需要费好大的功夫。

    眼下杨璟要与暗察子密谈,他正好去看一看那个老马夫和长随,或许能够将他们的来历探听出来,反正适才交手的时候,宗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师承,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三名暗察子也是懂规矩晓办事的精灵鬼,见得宗云离开,才对杨璟禀报道。

    “大人,咱们哥仨负责留守巴陵,早些时辰受到了上头的密报,说是有人要对牟知府下手,便想要过来通知大人,可到了县衙大门,却被骚乱拦住了...咱们只好混在人群里,也多亏大人还认得咱们...不然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杨璟点了点头,朝他们压了压手道:“都坐下来说吧,随便挑个地方坐,站着比我高,我不舒服。”

    虽然杨璟是好意,但暗察子们浑身不安,哪里敢坐,只好一个个蹲在地上,倒是让杨璟哭笑不得。

    杨璟知道该严厉的时候就该严厉,但今次如果没有这三个暗察子,他也不可能洞察到柳如月等人的意图,所以便想奖罚分明,善待部下。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朝暗察子问道:“上头是谁在管事?”

    那三个暗察子面面相觑,相视一眼之后,才朝杨璟道:“咱们皇城司素来单线联络,据点也时常更换,咱们还没有资格知晓上线的底细...”

    “那谁才知道?李彧?”杨璟也不由震惊于皇城司这个机构的严谨和缜密。

    “不...上线是谁,只有杨大人您自己知道...”

    “我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杨璟不由有些愕然...

    这也让杨璟感到有些不安,不过眼下没时间去调查,也不知道调查自己的顶头上司会不会犯了忌讳,杨璟便转而问道。

    “那你们总该知道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吧?”

    三名暗察子微微抬起头来,有些犹豫了。

第二百零零八章 牟子才的真意

    杨璟没想到这三个暗察子竟然知道行刺牟子才的背后真凶,若果真是事实,那么就不用费力去审讯柳如月等三人了,因为这些死士都是硬骨头,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必须采用不太人道的手段,若非迫不得已,杨璟也不愿意双手沾染血腥。

    然而这三个暗察子的迟疑和眼中的忌惮,连杨璟都能够察觉出来,这也让杨璟确认一件事情,或许这幕后主使,真如自己推测那般,来自于朝廷方面!

    “大胆说出来,出了事自有我这个江陵府办事顶着,与你们无干的。”杨璟既是鼓励,也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三名暗察子终于咬了咬牙,为首一人朝杨璟答道。

    “回大人,若果情报无误,该是...是机速房的人...”

    “机速房?”杨璟彻底懵了,接任皇城司江陵府办事之后,杨璟对皇城司以及南宋的办事衙门,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这机速房与皇城司一般,也是情报机构,但又与皇城司有所不同,如果说整个朝廷还有衙门不惧怕皇城司,那么就只有机速房了。

    皇城司是从北宋建立不久就开始设立的特殊禁军,一直沿用到了南宋,彼时的任务已经从单纯的护卫皇宫内禁,转为了监察百官和刺探民情,无论是规模、任务还是性质,都已经很像后世明朝的锦衣卫。

    皇城司是常设的衙门,但机速房却不一样,机速房本来只是情报管理机构,而且也并非一直存在,也就是说并非常设,而是根据当时形势变化的需要,才设立的一个临时机构。

    从南宋高宗赵构的时代开始,机速房便进入朝堂的视野,最初的任务其实是为了解决求和派和主战派以及一些权臣之间的对立关系。

    简单来说,机速房就是当国家发生紧急状况,比如爆发战争,或者重大叛乱和变故之时,皇帝临时设立的机构,当然了,到了南宋后期,机速房的最主要任务和权限还是集中在战争方面。

    对于形势紧急的边事,机速房拥有先行后奏的权柄,也就是所谓的便宜行事是也,其赏罚支用亦是如此。

    说得通俗一些,机速房就是一群领着皇帝掏私人腰包发的工资,拿着皇帝的尚方宝剑,替皇帝执行最要紧任务的亲信!

    南宋机速房几经废立,长官无一不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人,而且长官的任用不走正常的官场程序,紧急情况下能够由皇帝本人随意指定任命!

    端平元年,金国最后的都城蔡州被攻陷,金国宣告灭亡,由于南宋联合蒙古,双方都出了力,对于一些仍旧没有归属的地盘,双方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宋朝这边便趁机出兵收复了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应天府,可惜最终还是被蒙古人打退了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端平入洛”了。

    端平入洛彻底激怒了蒙古人,因为灭金才联手的脆弱联盟,很快就被打破,双方很快进入了战争状态。

    如今端平入洛已经过去十几年,蒙古人的铁蹄也不断南侵,而且南宋朝廷这边节节败退,所以理宗皇帝便设立了机速房。

    但由此也可知,机速房充当着极其关键和重要的角色,拥有着最大限度的权柄和地位,可以说机速房肩负着家国存亡的重任 。

    可这样的一个机构,为何会与刺杀牟子才这样的朝廷官员扯上关系?

    杨璟实在想不透,毕竟他对南宋历史并不算太了解,甚至可以说没有太多的了解,破案或许还算是一把好手,可对朝堂上的事情,他还有很多需要东西需要去学习。

    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回答之时,当即便朝暗察子们确认道:“情报可靠吗?”

    暗察子不敢正面回答,毕竟已经牵扯到机速房,所以他们只能谨慎地答道:“大人...咱们皇城司对朝堂上的监察,比其他方面都要强...”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潜台词其实已经算是默认了消息的可靠性。

    这就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解了:“机速房为何要对牟知府动手?这实在有些说不通啊...”

    杨璟心里也在想,如果说机速房偏向于主和派,而牟子才是主战派,因为担心牟子才做出过激的言行,机速房说不定会打压牟子才,但无论北宋还是南宋,对不杀士大夫的规矩都守得很好,没道理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杀死牟子才,即便要杀死,也不可能是刺杀,最多寻个名目将他罢黜放逐罢了,反正官员们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真心想找由头也很容易。

    这样的动机明显不太可能,可杨璟也没办法想出更多的可能性,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三个暗察子。

    只是暗察子们似乎对机速房非常的忌惮,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杨璟发问,他们的回答也都如履薄冰。

    不过县官不如现管,见得杨璟那质疑的目光,暗察子只好继续解释道。

    “因为机速房如今的长官乃是董宋臣...”

    “董宋臣?他是什么人?”杨璟仍旧一头雾水,这三个暗察子吞吞吐吐已经消磨了杨璟不少的耐性,他的脸色也就变得难看起来。

    暗察子们都是有眼力的,见得杨璟面色不好,不敢再犹犹豫豫,当即回答道。

    “这董宋臣乃是官家身边最为器重的大太监,牟知府乃是官家身边的起居郎,二人都是最贴近官家的人,免不了有些摩擦...牟知府正是因为斗不过董宋臣,才被下放到了地方...”

    杨璟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但只是片刻便摇了摇头,虽说历朝历代都禁止宦官干政,但宋朝是个奇葩的朝代,宦官非但能够干政,还能出任各种官职,连领兵打仗都可以。

    而且宋朝的宦官与其他朝代的官宦相差无几,都没几个是好东西,但如果说因为董宋臣是个太监,就能做出刺杀牟子才的事情,实在太过牵强。

    既然董宋臣和牟子才都是官家身边的近臣,那么必定会受到整个朝堂的关注,在牟子才刚被下放的时间点上,牟子才被人刺杀的话,嫌疑最大的必定是董宋臣,他再如何张狂,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但杨璟相信皇城司的情报应该是没有错的,民间情报或许不容易搜集,但皇城司在临安的人员配置最充足,监察百官又成为了头等大事,城狐社鼠遍地都是,情报应该是无误的。

    那么只能说明,这件事情里头还有隐情,而这三名暗察子或许能够知晓大概的一个轮廓,但想要知晓内情,应该是不可能的。

    杨璟想了想,便挥退了这三人,转而来到了牟子才的书房。

    此时牟子才已经从适才的刺杀之中回过神来,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盘膝宁神,手里还盘着一串檀珠。

    若没有杨璟,牟子才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见得杨璟来探访,牟子才赶忙开门,将杨璟迎进了书房。

    杨璟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借口道:“牟大人,经过审讯,柳如月几个已经供述,不过...”

    牟子才一听,双眼顿时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故作镇定地问道。

    “他们为何要行刺本官?幕后又是谁在主使?”

    杨璟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而且从牟子才的目光之中已经看得出来,牟子才心里对主使之人应该是有所期待的。

    “是机速房的人。”

    牟子才闻言,果真没有太大的惊讶,可见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见得牟子才沉默,杨璟又主动问道:“牟大人,其实这个事情本不该杨某来过问,但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又是在县衙,所以杨某有些问题不得不向牟大人请教一二...”

    牟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书桌边上的椅子,示意杨璟坐下,而后给杨璟倒了一杯茶,一边倒茶一边说道。

    “杨璟,你先别问我,本官且先问你一个问题。”

    杨璟稍稍坐直了身子,寻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请讲。”

    牟子才将茶盅递给杨璟,而后直视着杨璟道:“本官来问你,一个堂堂五品知府,为何刚刚上任就制造失踪来试探一个辖县的不入流小推吏?”

    杨璟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回答。

    “这个推吏的本事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推吏,真有本事,为何还只是个推吏,是他长得太好,还是命太好?”

    杨璟已经听出不同寻常来,却并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继续听着。

    “既然都不是,那么你告诉我,我牟子才为何要试探你?”

    杨璟早知牟子才是个聪明人,这一路的经历,已经足以证明牟子才能够当上起居郎,并非寻常之辈,在江陵府的种种行径看似风流不羁,实则蕴含着大智慧。

    牟子才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璟也不再装疯扮傻,从腰间束带里头掏出绣衣指使的腰牌,轻轻放在桌面上,手掌随意压住半边,眸光也变得严肃,不再有半点客气,朝牟子才道。

    “大人有话直说吧。”

    牟子才瞥了杨璟那块腰牌一眼,而后呵呵笑道:“杨大人果真直爽,恕本官唐突了。”

    “没错,本官之所以想要结交杨大人,是因为得到了朝中前辈的指点,不过杨大人放心,本官是真心想请杨大人帮忙,而且本官保证此事关切国家存亡,并非私人请托,也不会让杨大人难做...”

    牟子才果然拿出了诚意来,因为他主动坦诚自己之所以知晓杨璟的绣衣指使身份,乃是朝中权贵指点,这也说明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其实也有注意到杨璟,而他主动说出来,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毕竟作为密探,最忌惮的就是身份被揭穿。

    杨璟闻言,也将腰牌收回,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牟子才说道:“牟大人还是直接说重点吧。”

    牟子才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稍稍侧身,朝杨璟这边凑了凑,而后低声说道。

    “我知道杨大人想问什么,既然杨大人已经回答了本官,那么接下来就该本官向杨大人说清道明了,其实想要杀我的并非机速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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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