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夜讨教
杨璟毕竟刚刚苏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硬撑着到军营牢房看了一圈,就回到了赵府,吃了些东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没做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因为赵府的丫环和婆子厨娘全都一哄而散,鹿白鱼就负责杨璟的饮食,此时正在外间的桌边坐着。
“我睡了多久?”杨璟摸了摸昏昏沉沉的脑袋,往外一看,原来外头正下着小雨,一看满桌子的精美小菜,顿时胃口大开,便坐了下来,也不拿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块炖肉,塞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鹿白鱼显然还在生气,没有接话,本想将筷子递给杨璟,可伸了伸手,又放了回去。
“我回去了。”
“别了,姐姐再陪我坐一会儿吧...”杨璟也知道鹿白鱼是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可仍旧想要挽留,而鹿白鱼也不出意料地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杨璟也是无奈苦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一盏摇曳的灯火和满桌子的菜,有胃口也没了心情。
正百无聊赖地吃着,李彧从外头走了进来,脱下蓑衣和斗笠,抖了抖身上的水渍,便兴奋地朝杨璟说道。
“大人果真料事如神!那人原来真的没死!”
杨璟还在为鹿白鱼气恼自己而苦闷,也没什么心情谈公事,便朝李彧招手道:“来,坐下来一起吃,边吃边说。”
李彧比任何人都懂得皇城司的规矩,如何都不敢上桌,杨璟也就不再勉强。
“大人是如何知道那人没死的?早先卑职已经查验过,牢房里的人全都没了脉搏和呼吸,那人怎么就活过来了呢?”
杨璟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回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死是活,但作为白牛教的高手,能够将同伴一个个杀死,无论心性还是本事,都该是一流的,所谓狡兔三窟,这些奇人异士,哪个没有一两招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绝活?”
“正常情况下,死亡之后,血液循环会停止,各种死亡现象也会随之而来,那人虽然场面惨烈,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死亡现象却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李彧早先还差点误会了杨璟,眼下对杨璟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死了这么多个时辰,尸僵应该早就形成,而且压迫肌肉会没法弹起恢复原状,那人虽然身子僵硬,但肌肉却还有弹性,虽然体温很低,但仍旧比其他尸体要高,再者,他的手指甲被拔掉,但鲜血却是猩红的,而非像其他人那样是黑红的,虽然右手封闭性骨折,但肿胀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综合这种种现象,想要确认他诈死,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杨璟在牢房里只呆了一会儿,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却能够及时发现和锁定这个可疑之人,除了侦探的直觉外,更多的是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杨璟的临场应变能力也让人为之惊叹,这个人之所以装死,为的就是等待被人当成尸体运送出营,而后借机逃走!
杨璟察觉到了他装死的意图,便将计就计,让李彧将尸体都运到营外,剩下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李彧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这些尸体凉上一会儿,那人自然按捺不住,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逃走的时候,杨璟早已经让唐冲将陆长安召了过去,动用皇城司的暗察子,跟踪这个人,顺藤摸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能够找到白牛教的据点了!
白牛教本来就喜欢装神弄鬼,更喜欢搜罗拉拢奇人异士,连宗云这种全真道的正宗遗脉都被招入旗下,可见白牛教在民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群众基础,起码白牛教那套理论,极具煽动性,很容易让人信服。
因为宗云乃全真道正派弟子,博学多才不说,为人更是精明高深,连这样的人都加入白牛教,寻常百姓又如何能够抵挡白牛教的宣扬和游说?
杨璟又向李彧打听了详细情况,叮嘱他多派人手去接应陆长安的人,填饱了肚子之后,便继续躺床上去了。
他的腿和肩头本来就刚刚痊愈,为了制服韩洛音,右腿的旧伤又复发,中了宗云一掌更是雪上加霜,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继续恢复元气。
可杨璟躺在床上,却如何都睡不着,因为他总觉得肚腹之中有重物坠胀感,丹田处圆鼓鼓地胀得难受。
杨璟本以为是宿便积压,到茅厕跑了两趟,却没有什么效果,回到房间,肚子又涨了起来,起床走动,那硬块又渐渐消失不见了,这让杨璟感到非常的痛苦。
尝试了几次之后,杨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他静卧之时,丹田处就会凝聚出一个鼓胀的硬块,触诊之下,会发现这硬块有点像充气的圆球,下地行走,活络气血之后,那圆球又自动散去。
所以杨璟认为,这应该是金关玉锁带来的隐患,因为宗云那一掌将他的经脉打得七零八落,眼下传授金关玉锁,就是想让杨璟自行修复经脉,当然了,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而杨璟对内功一窍不通,不懂运功调息,以致于真气冲荡,便积压成球,可如果自己运动起来,活络气血,体内会变得通畅许多,渐渐也就能够将那积郁的圆球给消掉了。
弄清楚这一层之后,杨璟果断出了房门,来到了宗云的住处。
他需要宗云提供解决之法,否则自己难道要整夜走来走去,不得安眠?
因为宗云的身份敏感,作用极其关键,所以罗晋让何剑隆亲自带队,将宗云住处全都戒备起来,层层防守,再加上鹿白鱼已经给他下了蛊,也不怕他逃走。
见得杨璟只身前来,又是深更半夜,何剑隆也有些迷惑不解,但杨璟乃是岳州军的恩人,何剑隆便客客气气让杨璟进了院子。
这院子乃是赵府内宅边缘的一处别院,进门是客厅,客厅后面是正房,正房旁边是书房,另一边则是厨房,厨房旁边还开了个小小的后门。
杨璟见得书房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宗道长可曾睡下了?在下杨璟,冒昧过来走一走,道长方便吗?”
倒不是杨璟矫情,这宗云乃是全真道南无派的遗脉,那可是稀有“动物”,武功深不可测倒在其次,关键是年纪尚轻,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日必定前途无量,如果能够劝其向善,浪子回头,杨璟便又多了一个助力,班底的阵容会得到极其可观的巨大提升,杨璟又岂能放过。
再者,道教乃是华夏民族的本土教派,崇拜者无数,历朝历代道教的地位都不低,全真道在南宋的地位更不用多说,于情于理,对宗云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果不其然,宗云轻轻开了门,虽然年纪只比杨璟大一些,但却老气横秋,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宗师一般,背着手,朝杨璟道:“小道只是阶下之囚,杨大人又何必装模作样,这是你的地盘,你想进来自然就进来了。”
杨璟没想到宗云说话如此直白,这样的性子反倒容易接触一些,如果是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和老狐狸,那可就有些难对付了。
杨璟走进房间,见得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最上面一幅字墨迹未干,字迹苍劲如墨龙出海,老辣而坚韧,构架坚稳,笔锋犀利,很难想象出自宗云这么一个年轻人之手。
“海棠亭下重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道长果然写得一手好字...”杨璟凑过去看了看那幅字,并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只好夸赞起宗云的书法来。
不过宗云并不买账,缓缓坐下,盘腿打坐,微微闭目,一副送客的姿态。
“杨大人有事说事,没事请不要打扰小道清修。”
杨璟早知道宗云不可能这么容易接触,这种性格的人,杨璟也见过很多,如果顺着他的性子,想要接近都很难,对于这种人,只能勾起他的兴趣,否则一切免谈。
如果自己直接了当说出身体的问题来,宗云自然会帮自己解惑,但这样不情不愿,杨璟也生怕会给身体留下隐患。
再者说了,内伤是宗云那一掌造成的,疗伤也是宗云在做,杨璟体内是个什么状况,宗云自然一清二楚,他没有主动提起,说明他想用这件事来恶心杨璟,即便主动提出来,他也不会尽心尽力。
可是该用什么来激发宗云的兴趣呢?
他到底是个道士,总不能用美色酒肉金银这种俗物,杨璟又只是个法医,没有其他技艺可以作为交换,天文地理知识倒还记得不少,可宗云这种道士肯定云游天下,说不定比杨璟还要懂。
想了想之后,杨璟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暗喜不已,面上却若无其事,朝宗云道:“杨某深夜造访,确实有事要向道长请教,是关于掌法的...”
宗云嗤笑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杨璟会这么说,当即冷声道:“你丹田处积郁了真气,只要别懒,多走两步,自然会消除,又何必来问,没别的事就滚吧!”
杨璟也不以为然,呵呵一笑,朝宗云说道:“杨某想请教的并非道长的金关玉锁,而是杨某自创的一套掌法,耍得有些不伦不类,想让道长帮忙瞧一瞧。”
“哦?掌法?你这狗...没想到杨大人竟然深藏不露啊,竟然还自创掌法,要不要小道给你跪下磕头?”
宗云起初也是讶异不已,但想了想,杨璟虽然狠辣,可当时是倚仗火枪出其不意,就算他近身肉搏有些本事,心性又够狠,但想要自创掌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杨璟也不计较,仍旧笑呵呵地朝宗云说道:“道长乃是南无派真传弟子,自然看不上杨某的掌法,不过杨某横竖睡不着,要动动拳脚消除丹田积郁的真气,道长又没有入睡,不妨帮杨某掌掌眼吧。”
杨璟这般说着,也不等宗云拒绝,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眸,脸上无悲无喜,带着淡淡的喜乐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微微闭目的宗云似乎感受到了杨璟的气场变化,缓缓抬起了眼皮。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孙氏太极
杨璟打小就有警察梦,相信许多男孩子也都有过这样的梦想,警察梦和武侠梦,代表着主持正义和弘扬侠义,是每个男孩子几乎都有过的梦想。
虽然最终成为了一名司法人员,但杨璟却只是个法医,不过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从不轻易放弃,以致于他活成了法医之中的异类。
他是法医队伍中为数不多曾经参加过实战比武的人,擅长的是搏击散打和擒拿格斗,枪法也不错。
但若说杨璟懂得自创掌法,那根本就是扯淡!
可为何杨璟如此信誓旦旦地跟宗云扯谎,而且还摆出像模像样的架势来?
因为他确实懂得一套拳法,而这套拳法很多人都懂得,在后世基本上算不上什么稀奇玩意儿,那就是太极拳!
太极拳可以说是道家哲学思想的载体,这么一套温温吞吞的拳法,几乎蕴含了道家阴阳相生的思想精髓。
而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各种武道奇人不断完善,到了杨璟的年代,太极拳已经很普遍,甚至很普通,许多人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只有那些老头老太,将老祖宗这一套拳法当成养生健体的宝贝。
太极拳虽然也算得上一套功夫,但修炼的并非身体,而是精气神这些东西,用打拳过程中的体悟,来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从而影响身体。
年轻人之所以看不见太极拳的奥妙,是因为他们无法沉浸其中,因为年轻人很浮躁,无法静下心来体悟这套拳法的精妙。
这套拳法就像一副简单的山水画,想要体会其中意境,同样需要一定的精神境界。
人不都说了么,前三十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三十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又三十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同样的事物,因为境界不同了,得到了感悟自然也就不同了,甚至于看待事物的立场和角度也都会发生变化,返璞归真,说的或许就是这个了吧。
所谓大道至简,其实越是简单的东西,揣摩起来就越是复杂,因为简单的东西都是经过了前人无数次的改进,才变得更加的精简,想要解构,就会衍生出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出来。
就好像是“一”,这个最简单,但它又是全部,如果将“一”分化出来,那么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或许这套拳法在现代人眼中,甚至在杨璟的眼中,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些动作,但在宗云这样的全真道南无派真传弟子,道家高人的眼中,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就太多太多了!
这也是杨璟为何如此自信的原因,他自己体会不到的妙处,宗云不一定看不出来,而他相信,以宗云的道家修为,一定会对太极拳产生浓厚的兴趣!
杨璟本来并不懂得太极拳,他也跟很多年轻人一样,对太极拳感到非常的不屑,因为擒拿格斗等警用军用搏击技术,简单直接粗暴,非常符合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特性,而让正当盛年的热血少年郎来练老气横秋的太极拳,难免有些违和。
不过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杨璟在大院里认识了一个老人,吃早点的时候经常跟他闲聊,没想到这老头儿对法医那一套非常的熟稔,虽然惜字如金,但常常一语中的,可谓字字珠玑,杨璟便渐渐与他熟悉了起来。
反正闲来无事,杨璟每天便起早一些,吃早点之前就跟着老人练太极,其实杨璟对太极并不上心,也练不出所谓的境界来,他只是喜欢跟这个老人聊天罢了。
到了后来,杨璟才知道,这老人是一位退休的老局长,而他练的太极拳跟世面上那些太极却截然不同!
市井间流传的太极拳一般都是简化之后的二十四式太极,而老局长的太极却有九十七氏,据说他跟一位北京武术学校的老校长是至交,才学得这套拳法。
而这套拥有九十七氏的太极拳,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太极拳功,已经堪称一门功法,乃是民国武道宗师孙禄堂创立的孙氏太极拳原版!
孙禄堂是民国武道宗师,太极拳传承陈氏正宗,又融合了形意拳和八卦掌的精髓,堪称后现代武学的巅峰。
而太极拳是集合了传统中医经脉理论、道家引导术和呼吸吐纳以及气功于一体的武学,里头蕴含着华夏本土民族的无穷智慧!
杨璟先前也看过一些新闻,知道关于太极拳的起源和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上,武当和陈家沟有着分歧和争吵。
其实杨璟也不知道太极拳到底源自于武当张三丰,还是陈家沟的陈王廷。
在杨璟看来,现代人没办法穿越回那个古代,历史是由人来书写的,是人就会出错,那些通过史料来考证问题的人,都声称自己是正确的,可谁来证明那些史料的可信度?
所以杨璟认为,出处起源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作为后人,与其为了这个吵吵闹闹,倒不如将这些精力用来传承老祖宗的瑰宝,只要这些好东西都传承下来,继续造福人类,就是好事。
这种争吵实在有悖古代宗师们的本意,说不定大家吵着吵着,反倒又成了某国人的了,要知道,某国人可是连孔子都敢抢的。
闲话也不多提,杨璟在书房之中拉开架势,呼吸吐纳,调整情绪,平稳了心态,这才缓缓打起拳来。
先前他与宗云说,这是一套掌法,其实也没错,因为太极拳堪称拳功,里头有掌有拳,有吐纳配合,说掌法没错,说拳法也没错,甚至还有剑法和各种器械太极。
宗云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可当杨璟起手式一打出来,他便睁开了眼睛。
因为正如先前所说,年轻人其实更钟爱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拳法,对柔和圆润的掌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杨璟却一下子沉住气,仿佛灵魂升上了云端,俯瞰着世间百态,甚至能够看到人生起落和悲喜一般!
而杨璟接下来的招式,渐渐让宗云忘乎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璟,仿佛一举一动皆是仙道真谛,便连杨璟手袖的随意舞动,似乎都变得那么的富有内涵!
不同的人看待同样的事物,果然能看出不一样的意义来,正如杨璟所料,宗云这样的武道高人,果真能够从这套拳功之中,看到包罗万象的世界!
当杨璟施展到第八式之时,宗云已经开始喃喃自语,他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满目渴望地观察着杨璟,仿佛要将杨璟的所有都烙印在脑海之中!
杨璟将这一切看到眼里,打完第九式之后,却猝然停了下来,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道:“咦,上次怎么打来着?接下来是哪一式了?竟然给忘了…”
宗云正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有人将他领进了新世界的大门前,打开了一道门缝,让他看到里面精彩世界的缩影,可正当他登堂入室,想要跨入门槛之时,大门却又猝然闭合了起来!
宗云全然忘记了自己和杨璟之间的龃龉和恩怨,满眼迫切地朝杨璟催道:“继续打啊!”
杨璟就是要故意吊他胃口,此时带着些许歉意道:“这都是我平时胡乱打的,哪里记得这么多,说不定下次打出来又跟这一次全然不同了呢,说不准的…呵呵…”
宗云心里气得直想骂娘,这根本就是领他去看小寡妇洗澡,老子裤子都脱了,却让小寡妇一个水瓢砸了脑袋,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想吐血啊!
明知道杨璟在拿捏自己,宗云忿忿地冷哼一声,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朝杨璟说道:“说得也是,就你这样的花拳绣腿,确实没办法创出这样的拳法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偷学来的,记不全也正常,并不是谁的脑子都想我这么好使的!”
宗云本就是个年轻人,常年修炼道家功夫,以致于比同龄人要成熟沉稳太多,此时不知不觉被杨璟挑动了心境,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也就随之而来。
杨璟知道宗云实在故意用激将法,他可不会轻易上当,当即朝宗云尴尬一笑道。
“呀呀呀,道长果然是高人,杨某这点小伎俩,终究还是被道长看穿了,既是如此,杨某这就告辞,也就不打扰道长清修了。”
杨璟呵呵一笑,也不管宗云作何反应,已经走出了书房,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畅快地笑了起来。
宗云从先前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到被杨璟掌控主动,挑动他的心绪,将他的喜怒玩弄于鼓掌,这种成就感实在让杨璟感到舒畅不已。
而且杨璟还发现,打了这几式拳法之后,丹田处的积郁真气竟然消散了!
“莫不成这太极拳对内伤真有如此显著的效果?”杨璟内心不由起疑,因为太极拳本来就是糅合了引导术、呼吸吐纳和气功等,而孙氏太极又融合了形意拳和八卦掌这样的内家功夫,对内伤有疗效,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心生大喜,盘膝坐下来,平稳了呼吸和心绪,便在房间里头打起拳来。
他想要试一试太极拳是否真的能够治疗内伤,二来也想温故而知新,将老局长传授的孙氏太极都回忆完整。
“起势…懒扎衣…开手…合手…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杨璟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施展,脑子里又出现了老局长的身影,勾起了他对文明生活的记忆,一时间心胸里头如同浪潮在拍打灵魂的海岸!
而另一边,宗云虽然仍旧盘膝打坐,内心却已经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想起了师父临别时的叮咛,想起了山上学艺的点点滴滴,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长堤饯别
晚秋未央,天气已微凉,晨间小雨多萧索,云气如遮,徒惹了忧愁。
杨璟一觉醒来,顿觉精神饱满,元气大振,鹿白鱼显然还在气恼,连早点都是李彧送过来的。
杨璟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只觉得一切不快和痛楚都一扫而光,浑身舒泰,丝毫不受外头小雨惹人愁的影响。
“陆长安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虽然杨璟再一次邀请自己同桌而食,但李彧也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规矩,垂手伺立一旁,听得杨璟发问,赶忙答道:“已经派人去接应了,眼下已经出了岳州地界,往潭州去了…没个三五日,怕是难有消息…”
杨璟也知道白牛教在南方天下根深蒂固,想要全面调查也不是旦夕之功,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保护好自己的势力才是关键,毕竟暗察子培养起来着实不易,哪怕损失一个都让人心疼不已。
“让弟兄们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追踪,安全要紧…”
李彧听得杨璟如此叮嘱,眼中浮现感激之色,想起前任长官苏秀绩的霸蛮欺凌,再看看杨璟对弟兄们的关怀,李彧心里越发忠诚起来。
“是,卑职这就吩咐下去,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宋提刑即将走马上任,过得两日就要离开巴陵,大人要不要趁着这个空当,回去送别践行?”
“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是,大人,虽然提刑司衙门就在江陵府,但宋提刑总不能待在巴陵,早些时候杨知县也想过来探望大人,卑职没让他过来,毕竟这里是军营…地方上还是不要接触太多…”
“嗯,你办事我放心,往后继续努力吧,咱们皇城司听着吓人,但弟兄们出生入死,就算牺牲了也只能隐姓埋名,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咱们的苦处,自家兄弟还需自家来心疼,往后别弄得自己跟个走狗一样,本官不需要卑躬屈膝的奴婢,需要的是生死相依的弟兄,明白么!”
虽然杨璟这番话说得很严肃,但李彧心头却温暖得紧,杨璟并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些,他完全可以将暗察子们都召集起来,在集会上说这番话,相信大半的暗察子都会对杨璟感铭肺腑。
所以他知道杨璟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这个新上任的长官确实牵挂着暗察子兄弟们,确实与苏秀绩有着天渊之别,能撞上这样的上官,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探子们走大运了。
吃完了早餐之后,杨璟到鹿白鱼这边来,可房间却空了,一问才知道,鹿白鱼已经收拾包袱离开了,据说要回苗寨,杨璟赶紧让唐冲准备马车,追了出去。
杨璟的马车在淅沥沥的小雨中急赶慢赶,终于离开了营区,杨璟遥遥望去,但见得宽阔的澧水如玉带般横亘,不远处的长堤上,一道孤单而萧索的声音,正在雨幕中缓缓前行。
人都说蛊师的脾气会比较孤僻古怪,杨璟也早有体会,只是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鹿白鱼还是说走就走的性子,难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就这般可有可无?
可杨璟一想到自己被金关玉锁禁锢了清灵之时,鹿白鱼每日里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顿时扫除了心里的疑虑,如果说他在鹿白鱼心里无足轻重,杨璟是绝不相信的!
马车咕噜噜地轧着长堤的碎石路,鹿白鱼警觉地停了下来,扭头看时,正好探头出来观望的杨璟四目相对。
杨璟见得鹿白鱼头发全都湿了,一缕缕贴着,本来身材高挑丰腴的她,在夜以继日照料了杨璟之后,显得格外的清瘦,怀里抱着的小瓮应该是童儿蛊,楚楚可怜的,看得杨璟揪心不已。
杨璟取了一柄油纸伞,下了车便撑开,走在鹿白鱼的身边,为她撑着伞。
鹿白鱼仿佛杨璟根本不存在一般,就这么走着走着,风吹细雨,迷离了双眼,湿润润的,也不知道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唐冲的马车已经自觉地落在了后头,给了杨璟和鹿白鱼单独说话的空间。
鹿白鱼轻轻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开口道:“离家太久,想阿爷了。”
杨璟知道这并不是她的真心想法,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我也想阿爷了,我跟你一道回去吧。”
鹿白鱼轻哼了一声,不留情面地说道:“杨大人如今是大官儿了,公务繁忙,忙得连命都不要,哪里还记得阿爷,明知道回不去,又何必说话讨好我,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姐姐啊!”杨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然而鹿白鱼却苦笑了一声,低声道:“是啊,我是你姐姐,姐姐总不能老跟着你,姐姐也有自己的生活的…”
杨璟一听,嘴唇翕动了许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长堤细雨,看着很长的路,渐渐也走到了尽头,鹿白鱼往旁边斜了斜身子,避开杨璟的油纸伞,朝杨璟说道:“谢谢你来送我,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是回去吧。”
杨璟心里有些急了,一时间又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憋得脸都红了,突然灵光一闪,又凑到了鹿白鱼身边,朝她说道:“这童儿蛊需要咱们的血来饲养,咱们要是分开了,这蛊儿怎么活?”
鹿白鱼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杨璟:“我这次回去,就是为了童儿蛊…虽然我养了血种蟥蛊,但以蛊喂蛊,会让蛊虫变得更加的狂暴凶残,童儿蛊没有寄主是无法存活的,我今次回寨子,就是为了给它找个寄主…”
“寄主?姐…会不会害了别人?”杨璟这下是真着急了,童儿蛊会夺舍和控制寄主的身体,无论对象是好人还是坏人,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又如何能轻易剥夺?
若是作恶多端的恶人,杀了也就杀了,可让他身体里住着一个蛊,从此成为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让人发指,再说了,无论杨璟还是鹿白鱼,他们都不是生命的主宰,又凭什么决定一个坏人的命运?
听得杨璟这么说,鹿白鱼只是勉强一笑,忿忿地朝杨璟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这么狠毒残酷的女人,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不会害你的。”
杨璟听着这话,心里也很是难受,连忙解释道:“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鹿白鱼呵呵一笑:“行了,我有分寸的,童儿蛊并不一定要找人当宿主,咱们寨子后头有一处猴儿山,上面住着数不清的猴儿,我回去给它找个猴儿当宿主就好了…”
“反正这些猴儿浑浑噩噩,平常寨子里的人也有驯养猴儿的习俗,让蛊儿夺舍之后,猴儿的灵智和人性都会提升,只要引导蛊虫,猴儿会乖乖听话,也能为大家做些好事,就不会伤天害理了…”
听得鹿白鱼这么一说,杨璟也就放心了,不过转念一想,鹿白鱼连这些细节都已经想好了,说明她为了离开自己,也考虑过很多,如果真的不在乎他,又何必如此心事重重?
杨璟沉默了,过得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来,朝鹿白鱼说道:“姐…一路保重!”
杨璟这次没有躲在伞外面,两人身子贴得很近,鹿白鱼抬起头来,才发现杨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突然意识到这个苗寨里被人欺负的汉家郎,已经长大成人,散发着浓重的男人气息。
鹿白鱼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次却没有避开杨璟的目光,正视着杨璟,笑着道:“你也珍重。”
杨璟挥手让唐冲将马车赶过来,让唐冲直接送她回苗寨,鹿白鱼还想拒绝,杨璟嘿嘿坏笑道:“你不上车,我可要动手咯!”
鹿白鱼微微一愕,这可是坠崖之后这么长久以来,杨璟第一次在她面前坏笑,这种坏笑没有太多复杂而邪恶的成分,更多的是亲昵。
鹿白鱼终于还是坐上了马车,这一次,轮到她偷偷探出小半个头,往后看着,杨璟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幕之中越变越小。
她缓缓收回目光,坐回到车厢里,怅然若失,看着车辕上的唐冲,便朝他说道。
“你说的对。”
素来沉默的唐冲微微扭头,只留给鹿白鱼一个侧脸,瓮声瓮气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鹿白鱼沉默了许久,仿佛回到了极其遥远的记忆中,而后才回过神来,朝唐冲答道。
“当初大家都欺负他,除了我家阿爷,就你护着他,你说过,他的骨子里住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迟早有一天会让咱们这些人刮目相看…”
唐冲闻得此言,仿佛也回到了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人,眼中始终有着一股倔强和不屈。
他昂起头来,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笑了。
直到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杨璟才从长堤离开,回到赵府也是累得够呛,毕竟腿上的伤刚好。
不过宗云的话并没有错,只要多活动,体内气血运转便会畅通无阻,反倒让杨璟有种洗髓伐毛的清洁感。
想起宗云来,杨璟不由考虑了一番,最终决定与王不留回巴陵。
因为凭借孙氏太极,他也能够消除体内的隐患,虽然不知道后续是否还有甚么大麻烦,但起码近期应该还是稳妥的,而且他有信心,宗云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身体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笃定了宗云对太极拳感兴趣,知道宗云正在犹豫,所以杨璟今天没有去找他疗伤,非但如此,杨璟还要回巴陵,故意冷落宗云,这才叫欲擒故纵。
再者,陆长安等暗察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追踪白牛教的踪迹,而杨璟明面上是巴陵县的推吏,总不能整天玩失踪,宋慈又要赴任,他总不能不送。
杨璟也不想拖延,歇息了两个时辰之后,便与王不留回到了巴陵,可谁知半路就遇到了杨知县派遣过来求援的捕头王斗,县衙又出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驿站案发
杨璟与王不留离开岳州军地界之后,小雨便停了,清风拂面,送来草黄香,让人心旷神怡,杨璟与王不留聊了一阵,老头子精神困乏,便靠着马车打起盹儿来,杨璟只好看着窗外的风景。
如此走了一段,杨璟便看到一名骑士出现在官道的前方,临近了才发现骑士背着巴陵县衙公干的角旗,当即让马夫停下车来,发现是捕头王斗,便将他拦了下来。
王斗见得杨璟,也是心头欢喜,也不用再往岳州军跑一趟,一路上便牵马缓行,跟着马车慢走,透过车窗,与杨璟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杨璟也有些郁闷,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岛国动画片里的小子,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
巴陵县衙已经出了很多让人头疼的事情,这一次出事的,却是鹿月娘!
在杨璟拒绝了她帮助周南楚的请求之后,鹿月娘对杨璟那可算是恨之入骨了。
受到周文房的牵连,周南楚非但丢了巴陵县典史的官职,还被判了窝藏之罪,剥削了官身不说,还被判了流刑,发到广南西路的邕州。
广南西路也就是后来的广西境,邕州后来成了广西的首府南宁,那地方在古代是不太受待见的苦地方,若被发配和流放到那里,山高水远的,日子也就没了盼头了。
虽然杨璟认为鹿月娘痴迷于周南楚,那是所托非人,但爱情使人盲目,别人看来苦不堪言,鹿月娘却甘之如饴而乐此不疲,她竟然偷偷跟着,想要一路追随周南楚到邕州去。
因为他们还没有成亲,名义上并非夫妻,所以鹿月娘也没办法贴身伺候周南楚,只好一路跟着押送的官差,打尖住店的时候就想方设法与周南楚见面,暗中保护着周南楚,以免这些官差欺负他。
至于如何个欺负法,且看水浒传里头豹子头林冲被押送的待遇了。
古时押送这些流放囚徒的都是衙役,有时候服役的壮丁和弓手也都需要负责这种苦差事,如果碰到囚犯有些家底的,家属懂得打点,倒也能赚些银钱,不过谁也不喜欢背井离乡风餐露宿。
周家虽然接连受到打击,被卷入了阎立春的事情里头,但他们并非主犯,而且周文房又已经死了,若非上头要大半特办这个案子,周南楚花点钱也就能够躲过了。
眼下他们也只能退而求次,先让周南楚到邕州,再通过流所花钱赎买,简单来说就是雇佣一个人来替自己充当苦役,但这种做法是官方承认,能够登记在案的,如此周南楚也就能够脱身了。
周家有着丰厚的家底,想要打点押送的衙役,只不过小事一桩,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按说这一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可正是这样的情况下,却出了一桩无头案!
这次负责押送的是弓手李沐和另一名叫做曹胜的衙役,两人为了完成任务,紧赶慢赶,中秋后几天住进了巴陵边境的岳东驿。
岳东驿是个偏远小驿站,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往,李沐和曹胜住了进去之后,便找了老驿丞,弄些饭菜果腹之后,便歇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驿丞去叫门送饭的时候,却发现李沐三人都不见了,房间里头只剩下一屋子的血迹!
老驿丞便让人快马加鞭,到巴陵来报信,王斗等人脚不沾地赶到岳东驿,勘察现场之后一无所获,只好封锁了现场,让人四处寻找,最终在岳东驿西南的一个村落里,找到了正在逃走的周南楚和鹿月娘!
鹿月娘不甘受擒,拘捕伤人,最终让王斗等人拿下,两人被抓了回去,关在驿站里头。
王斗等人审问了好几次,周南楚和鹿月娘却一无所知,关于李沐和曹胜的事情,说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无奈之下,王斗只好回到巴陵求助,杨知县正忙着押解阎立春的事情,一时间也是不可开交,只好让王斗到岳州军来将杨璟召回去。
杨璟听完了案情之后,也分析了一番,得出了个初步的结论。
按说周家已经打点好一切,路上吃些苦倒也无所谓,到了邕州再回来也就罢了,又有鹿月娘暗中跟着,虽然不能游山玩水,但也不会清苦到哪里去。
这样的情况下,周南楚和鹿月娘合谋杀人逃走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
当晚房间里头只有周南楚、李沐和曹胜三人,周南楚身上无伤,血迹只能来源于李沐和曹胜,至于两人到底是生是死,还待进一步的调查。
因为没有亲眼看过现场,杨璟也不好先入为主,便暂时放下了案子,与王斗谈起巴陵县衙这段时间的事情。
王斗倒也知道不少,据说阎立春即将被王念恩和齐悬济押送返京,即将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复核,阎贵妃一脉奸佞势力元气大伤,最近也有所收敛。
宋慈即将到江陵府赴任,原来的提刑官赵京尹调到了转运使司衙门,新任的江陵知府也即将到任。
只要送走了阎立春这尊瘟神,巴陵也就彻底安宁下来了,大家也都盼着这一天。
彭家和周家等本土大族因为这件事情也变得很低调,不敢再欺压乡里,老百姓叫好连连,文人士子们弹冠相庆,舆论热潮也渐渐退散,整个巴陵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
杨璟也没跟王斗说起岳州军的事情,一路无话,到得入夜时分,才回到了巴陵县衙。
杨知县刚刚与王念恩等人交割了押送事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听说杨璟到了,便主动将杨璟邀请到了内宅来,为杨璟摆了家宴,给杨璟接风洗尘。
杨知县可不是王斗这等级别的小鱼小虾,官场上消息灵通得很,早就知道岳州军发生的变故。
听得杨璟说起其中详情,也是替杨璟捏了一把冷汗,但作为官场老人,他也很清楚,经过这件事情,杨璟必定大受重用,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心里也在庆幸当初自己目光如炬,发现杨璟并非池中之物。
因为卸下了阎立春的事情,杨知县只觉浑身轻松,家宴也是尽欢而散,虽然杨知县执意挽留,但杨璟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别院。
这处别院已经建好,在陈潮老爷子的监督和管理之下,整个别院都焕发着勃勃朝气。
王不留没有参加杨知县的家宴,而是提前回到了别院,因为他的糟糠老妻就住在别院里头,替杨璟管理着宅子里的妈子和奴婢。
夏至丫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对王氏也很好,宅子里也是其乐融融。
听说杨璟老爷要回来,大家早已打点好宅院,杨璟在王斗的护送下回来门口,便见得陈潮和王不留带着宅子里的仆人们,守在门口等着了。
多时不见,夏至丫头越发成熟,举手投足间已经没有了仆人的谨小慎微,反而多了一股女主人的成熟与大气,早当家的孩子自然有着一股坚韧而沉稳的气质。
虽说这是杨璟的宅子,但这还是杨璟第一次正式入住,因为时辰已经晚了,杨璟又喝了不少酒,也没办法到宅子各处去逛一逛,便让仆人们都歇息去了。
杨璟与陈潮和陈水生父子喝了会茶,得知陈水生已经在县衙当了衙役,不过杨知县却不让他干活,只是让他跟着老书吏读书写字,还说等陈水生晓文识字了,就让教谕收他为徒,让陈水生参加科考!
杨璟也没想到杨知县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巴陵县的教谕因为舞弊案已经被抓了,眼下杨知县把控大局,新上任的教谕讨好杨知县都还来不及,哪敢拒绝杨知县的请托。
陈水生也是个苦孩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读书考试简直就是他的梦想。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读书也很卖力,虽然年纪大了些,起步晚了些,但却肯吃苦头,比别人要努力十倍百倍,那老书吏也是发自真心地喜欢这孩子,不惜倾囊相授。
见得如此,杨璟也放心了不少,虽然喝了醒酒茶,但毕竟疲累了一天,陈潮也没敢多留,便让夏至搀着杨璟回去歇息了。
杨璟的主宅就是新建的主楼,采用了砖木结构,里头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客厅里头摆设简约而典雅,据说是王不留的主意,各种摆设也是暗合堪舆生财升官的玄机。
王不留还弄了些字画挂在墙上,王氏则从药园子里弄了些盆栽,整个客厅弥散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不过杨璟也来不及细看,便来到了卧房。
卧房很大,里头有浴室,夏至早让老妈子烧好了香汤,伺候着杨璟脱了衣服,便在后头给杨璟搓背。
杨璟本不想让小姑娘动手,毕竟小丫头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虽然在杨璟眼中还小,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人了。
但许久未见,杨璟确实有些话儿要好好说一说,毕竟整个大宅子都靠夏至在管理,实在苦了这个小丫头,所有还是将夏至留了下来。
两人说着话,倒也没有太多的尴尬和难为情,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美美地泡了澡,杨璟便上床睡去了。
因为劳顿了一整天,又喝了不少酒,洗澡又太过舒服,杨璟躺上床很快便睡着了。
夏至则轻手轻脚收拾东西,这才在外间睡了下来。
可到了后半夜,杨璟突然被一阵细微的抽泣声惊醒过来,侧耳一听,竟然是睡在外间的夏至。
这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缩在被窝里头哭,杨璟坐在床边,这丫头便顺势扑入杨璟的怀里,动作生涩地在杨璟嘴边和脸上身上乱啃,这可把杨璟吓坏了,轻轻将夏至推开,杨璟便问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夏至轻轻缩进杨璟的怀里,抽泣着道:“奴婢怕少爷再也回不来了...”
杨璟顿时恍然,想来是洗澡的时候,让这小丫头看到身上的伤痕了,而且胸口那个掌印还没有消退,这丫头才产生了担忧...
“少爷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么,别担心了,赶紧睡吧...”杨璟轻轻摸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着。
夏至的背部线条很纤细,皮肤如同缎子一般,手里温软的触感让杨璟心神激荡,生怕自己忍不住,赶忙将夏至放开。
夏至也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亵衣,羞红着脸,小兔儿一般缩进了被子里,一颗心却扑通扑通乱撞...
杨璟逃也似地回到床上,心里也是起伏不定,仿佛隔着屏风都能嗅闻到少女的体香,丹田处的真气又蠢蠢欲动地积攒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书房传承
早晨有些凉,小雨虽然停了,但仍旧是阴天,阵阵秋风吹皱一池绿水,直让人发懒。
然而杨璟却早早起床,眼下正在湖心亭外头的平台上打着拳,池子里不断有鱼儿跃出水面,杨璟甚至还见到好些颜色鲜艳的金鲤。
这池子本来没有这些鱼儿,杨璟还以为是王不留让夏至去买回来养的,问了才知道,这池子里的鱼都是陈家父子到洞庭湖抓回来的。
杨璟昨夜没怎么睡好,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夏至还在外间睡着,如同一个做美梦的猫咪,杨璟没有吵醒她,而是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之所以开始练孙式太极拳,起初杨璟只是为了吸引宗云的注意力,想要凭此收服宗云。
可没想到一套拳打下来,杨璟的内伤竟然得到了恢复,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或许内家拳或者内功这种东西,也只有在古代这种大背景大环境之下,才能够感悟到其中的神奇。
杨璟打完拳之后,便洗了个澡,肩上和腿上的伤口已经不需要再敷药,伤势愈合的情况很好,他也不需要依赖手杖来行走,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手杖带着,如果再加一顶黑礼帽,倒有点福尔摩斯的派头了。
王不留和陈潮年纪大了,睡得也少,王不留也在院子里打拳,而陈潮则在用竹篾织着一只鱼篓。
杨璟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邀请他们一同用早餐,虽然他们知道杨璟已今非昔比,但也深知杨璟随和的性子,也就没跟杨璟客气,反正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太过见外反而不自然。
夏至许是想起昨夜的光景,脑子还有些迷糊,不是磕碰到门槛,就是撞到桌脚,目光如何都不敢看杨璟,以致于王不留的老媳妇王氏还以为她生病了,杨璟也只是一笑置之。
用过早饭之后,杨璟便与王不留一道前往宋慈的府邸,夏至丫头通熟人情往来,早已备好了礼物,让两个仆人担着大小箱笼,跟着来到了宋府。
宋慈也知道岳州军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想到杨璟会赶回来送行,一时间也是倍感欣慰。
风若尘等人也早收到消息,谈起岳州军的营啸事件,也是心有余悸,因为营啸等**一旦爆发,很难得到平息,会造成极其严重的死伤和恶劣的影响。
然而杨璟却别出心裁,用焰火来唤醒这些暴乱士兵的心智,非但将营啸平息下来,极大的降低了伤亡率,甚至还顺便将白牛教的细作全都给揪了出来!
多时不见,宋慈并没有起复为官的喜悦,反而多了一股忧虑,两鬓华发如银丝一般,苍老得让人心疼。
虽然宋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但杨璟仍旧能够感觉到宋慈的失望,他已经没有了为民做主的雄心壮志,或许心里仅剩的,也就只有著书立说,收徒授业,希望能够将自己的技艺传承下去吧。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色衰,见得宋慈如此,杨璟也是百感交集。
风若尘和李准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家仆和内眷也都纷纷收拾好东西,明日说不得就要离开巴陵,府邸里头也都忙忙碌碌。
宋慈带着杨璟来到他的书房,两人也不落座,宋慈摸着那高大的书柜,朝杨璟说道。
“想当年,为了科举,老夫也是十年寒窗苦,再后来,走了刑名断狱这条路,这几十年来也算是历经风雨,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啊...”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抬头看时,便见到宋慈亲手写的一幅字,悬挂在书房的墙壁上,上头写着:“洞玄知微不畏险,轻点判笔画青天!”
见得这幅字,杨璟突然问了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阁老这么多年可曾出过冤假错案?有没有一两个错案会让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宋慈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杨璟才发现自己的问话太过直接,赶忙解释道:“我...晚辈是想问...阁老是否留有遗憾?”
其实杨璟一直都想知道这个问题,说宋慈是法医之神都不以为过,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宋慈肯定也会有错判的时候,杨璟想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宋慈是如何处理的,这对于他今后的断狱生涯,很有帮助。
宋慈苦笑了两声,缓缓坐下来,那窗户的微光只照着他的半边脸,这位可敬的老人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苍凉。
“遗憾的事?呵...恨自己不能再活二十年啊...”
“再活二十年...”杨璟看着宋慈,突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心中满是无法压制的壮阔!
接触了宋慈之后,他以为宋慈在自己的心中,已经从神坛走下来,这个法医之神如今也只是个老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在国家大局的取舍上也有过自己的挣扎。
死一人而活百人到底是对是错,这种问题对于宋慈而言,同样难以抉择,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宰辅之才,活到头,也只能是个提刑官。
但直到此刻,杨璟才感受到,宋慈仍旧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他仍旧想为这个时代的百姓,维持着日渐倾斜的正义与公道!
他的身子已经开始衰老,他已经渐渐走向死亡,但他却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从未改变!
宋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或许他没有给杨璟太多人生的建议,也没有传授杨璟一星半点的刑侦绝技,但这几句话,却给杨璟指明了大方向,让杨璟的脚步不再迟疑!
“学生受教了!”杨璟由衷地道谢,而后郑重地给宋慈鞠了一躬。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习得这一身本事,但我知道,在刑案侦缉方面,我已经不足以当你的老师了,这一礼,老夫受之有愧啊...”
能够得到法医老祖宗如此高的评价,杨璟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宋慈的话语满是暮气,就好像临终遗言一般。
杨璟暗自算了算时间,如果史料是正确的,那么宋慈距离逝世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人极其不愿去想的事情。
所以杨璟并没有太多欢喜,他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见得杨璟不说话,宋慈反倒呵呵一笑,安慰杨璟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老夫早已看透了这一点,往后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你也应该知道,眼下的朝廷,奸佞当道,民不聊生,民间怨声载道,提刑司已经面目全非,不再是保护万民的伞盖,到任之后,我会向官家请奏,设立断狱司衙门,用以钳制和监察提刑司,我会向官家推荐你为第一任折狱郎,往后啊,你就替本官,好好守着这天下的公道吧...”
杨璟也没想到宋慈还有这样的打算,想要设立一个新衙门,朝廷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还要跟朝中各种势力争抢资源,阻力和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宋慈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他信誓旦旦地向杨璟提起,说明他对这件事已经成竹在胸,杨璟本想着谦逊一番,但看着年迈的宋慈,他只是点了点头,郑重地应允道。
“学生当仁不让,阁老但请安心。”
宋慈见得杨璟没有推脱,也没有半分假惺惺的推辞,更没有半点即将担任新衙门主官的喜悦,心头顿时大喜,朝杨璟赞道。
“好!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人!”
他走到杨璟的面前,拍了拍杨璟的肩膀,而后朝杨璟说道:“明日老夫就要启程赴任,不过有件事还需要拜托你...”
杨璟拱手道:“阁老尽管吩咐,只要学生力所能及,杨璟绝不敢推辞半分!”
宋慈点了点头,呵呵一笑道:“这事儿说起来老脸倒有些挂不住...你也知道,风雅这丫头打小就跟个假小子一样,喜欢舞枪弄棒,又刁蛮任性,最爱争强斗狠...”
“老夫到江陵赴任,虽说没人敢对我使绊子,但那丫头疯野惯了,怕是坐不住,待不了多久怕是又要跑出去惹是生非...所以...”
“所以老夫想拜托你将她带在身边,她一向希望继承我的衣钵,对刑名断狱之事也是兴致盎然,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本事,应该不会拖累于你...”
“阁老...这...”杨璟倒有些迟疑起来,因为宋风雅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婚配的适龄,按说宋慈也知道自己已经苍老,难道不应该早点将女儿嫁出去,这才省心么?
杨璟想了想也就心知肚明了,宋慈这是想撮合自己的女儿和杨璟了。
虽然杨璟对宋风雅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什么男女之间的感觉,宋风雅的性子比这个时代的女性都要开明,应该说是个不错的朋友,对杨璟的行为也有着很大的包容性,能够很好的理解杨璟的言行和想法。
但如果说谈婚论嫁,杨璟认为还是远远不够的。
见得杨璟犹豫,宋慈也不着急,朝杨璟柔声道:“我知道你在顾些什么,有些事情也强求不得,一切只好随缘,顺其自然就好,人都说女大不中留,虽然她执意要跟着我到江陵去赴任,但知女莫若父,我还是看得出她的心思的...”
宋慈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璟也就没了婉拒的想法,朝宋慈说道:“既是如此,学生单凭阁老安排就是了,不过这事儿要问过大小姐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就跟着吧...”
宋慈见得杨璟最终答应下来,仿佛又卸下了一件心事,脸色也好了许多,从书房的画轴筒里取出一副卷轴来,递给了杨璟。
“我知道你明儿要到岳东驿查案子,就不用来送行了,这幅字是家父留给老夫的,就送给你当个念想吧...”
既然是宋慈的父亲遗留下来的,那可就相当于传家宝,杨璟哪里感收,赶忙要推辞,宋慈却摆手笑道:“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真值钱,老夫还舍不得送呢...”
听得宋慈如此打趣,杨璟也笑了笑,接过那卷轴,打开来一看,心中激荡不已,虔诚而恭敬地收下了那副字。
即便走出书房,他的脑子里仍旧回想着那字轴上苍劲而古朴的一行字。
“丝迹微似点,人命大过天!”
这,就叫薪火相传。
第一百七十章 再来九式
从书房出来之后,杨璟也是感慨良多,正准备出去茶厅,却见得宋风雅一个人躲在院子的凉亭里头,时不时往书房这边偷瞄一眼。
杨璟知道这些事情是没办法逃避,更没办法拖延的,总需要去面对,倒不如坦然一些。
于是他走到了宋风雅的面前,后者见得杨璟主动走过来,却是少见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璟想起当初那个在官道上策马驰骋的红衣女侠,想起那个泼辣刁蛮的大小姐,再看看此时宋风雅的小女儿姿态,心里已经明白了。
“你...你真想跟着我?”
杨璟的问题有些直接,甚至很容易让人引起误解,但宋风雅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我不想早早嫁人生子,不想龟缩在屋里绣着鞋子,和邻里的泼妇骂街,不想被街上的捣子言语调戏,更不想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一辈子,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宋风雅微微抬起头,没有再回避杨璟的目光,同样很坦诚的回应着杨璟的担忧。
“可...你留在我的身边,很有可能会耽误你的青春,时间对女人可是很宝贵的...”
宋风雅听得杨璟的话,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笑了,仿佛又变回那个恣意妄为的大小姐一般,朝杨璟哼哼一笑道:“你放心好了,过得不开心我就会离开,再说了,你敢耽误我,本小姐可要打你哦!”
杨璟见得宋风雅如此乐观,对这件事也看得如此通透,也就再没有心理负担了,宋风雅的侦缉能力还是不错的,纳入自己的班底,也是不小的助力。
宋风雅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见得杨璟要离开,便轻装简行地跟了出去,看来也是早早跟父亲做了道别的。
杨璟与王不留和宋风雅刚刚走出府邸,便见得一支马队从街尾缓行而来,目标赫然是宋慈的府邸!
杨璟定睛一看,竟然是罗教平带着提刑司的捕快过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罗教平再与杨璟相见,难免有些尴尬,而且面上也不好看,颇有羞愧之色,杨璟却很大度地笑着与他打了招呼。
“罗大人这是要护送宋阁老上任去了?”
罗教平赶忙下马,朝杨璟抱拳道:“杨推吏有礼了...”
因为杨璟的密探身份需要保密,罗教平也不好太过卑微,只好含糊地称呼杨璟为杨推吏,刻意提起杨璟的推吏身份。
“罗某除了来护送阁老之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与杨大人有关,眼下正好一并解决了。”
罗教平如此说着,便朝后头挥了挥手,但见得马队之中有一骑走上前来,那马背上的骑士赫然便是全真道南无派的遗脉弟子、营啸一役中擒获的宗云!
杨璟其实早已料到,宗云肯定会来找自己,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才投靠白牛教,作为全真道南无派的高徒,宗云秉承着道家的宗旨,又孤身一人继承者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所有道统。
他肩负着要将王道明一脉发扬光大的使命,想要开宗立派,就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需要自己在武道一途上登上至高的巅峰,只有自己成为武道大宗师,才拥有了开山立派,重振王道明一脉的资格!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放过杨璟的孙式太极拳,而且杨璟离开的这两三日里头,他反反复复揣摩杨璟那惊鸿一瞥的九式太极拳,越发觉得玄妙无比!
虽然只是开头的几个招式,但宗云仿佛看到了一座汪洋大湖流出来的涓涓细流,只要溯流而上,就能够找到真正的宝库一般!
他挣扎了三天,终于还是让罗晋派人押送他到杨璟这里,恰巧罗教平要护送宋慈上任,也就顺带将他押送了过来。
杨璟见得宗云手上还帮着绳索,当即朝罗教平说道:“把绳索去了吧。”
罗教平等人尽皆变色,因为他们很清楚宗云的实力,这样的高手,漫说是他罗教平,便是所有捕快都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若非鹿白鱼在他身上下了蛊,根本就不敢让宗云自由活动,眼下在宋慈的地头,而宗云又是白牛教的人,如果放开了他,宗云想要对杨璟或者宋慈动手,麻烦可就大了。
杨璟也察觉到罗教平等人的担忧,摩挲了一下手杖的铜头,朝罗教平说道:“宗云道长今次来是为了与杨某切磋武艺的,罗大人不必如此,放开了吧。”
既然杨璟如此开口了,罗教平这才让手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将绳索都解开,又取下了沉铁镣铐,战战兢兢在一旁警觉着。
宗云走到杨璟面前,阴测测地冷笑了一声,却猝然出手,张开五指,一掌拍向了杨璟的面门!
宋风雅心头一紧,刚要抽出短刃来,李准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府门旁,手里的大弓绷得如满月,而宋伯仁的剑,刘汉超的枪,曹卧虎的铜棍,风若尘的双刃,全都封住了宗云的去路!
杨璟早知道宗云的武艺很高,却没想到高到了这样的程度,需要宋慈的五大护卫不顾面子,一齐出手来防备!
宗云的手掌停在了杨璟的面前,距离杨璟的鼻子也就一寸三分,杨璟都能够嗅到他手掌上温热的罡气!
李准见得宗云停下了动作,呸一声就将口中叼着的草茎吐了出来,朝宋伯仁等一众护卫嘟哝道:“收起家伙什吧,晦气!”
众人都知道李准这个首领从来都是心思缜密,从未有过失误,当下便纷纷收了兵刃,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李准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来。
因为杨璟从头到尾面部表情,仿佛宗云的所作所为与他无关一般,而他的手杖乃是火枪,可他连动用火枪的念头都没有,足见杨璟已经笃定了宗云对他们没有任何危险。
既是如此,李准等人再剑拔弩张的,可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他们毕竟是宋慈的护卫,今次宋慈赴任,他们也要跟着宋慈,因为他们是宋慈培养起来的班底,万万是不会离开宋慈的。
再者,虽然宋慈没有成功当上宰辅,但却成功招惹了朝中的奸佞,甚至连正派清流,对宋慈也不再待见,认为宋慈为了毁灭一片虞美人,而放弃封相,根本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所以宋慈到江陵赴任也不是说半点危险没有,反而要时时警惕,也正因此,风若尘即便心里想跟随杨璟,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选择跟着李准等人,继续为宋慈效命。
杨璟看着宗云的手掌,微微一笑,而后伸出右掌来,由内而外,翻腕画了个圆,手背若即若离地搭在了宗云的手背上,这是太极推手的前势。
杨璟调整了呼吸之后,举轻若重地缓缓推手,朝宗云低声道:“第十式,搂膝拗步...第十一式,手挥琵琶...十二式,进步搬拦捶,十三式,如封似闭...十四式,抱虎推山...”
杨璟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缓慢,宗云就像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的一片花瓣,任由杨璟摆弄,但他的手脚却始终若即若离地跟随着杨璟的动作!
风若尘等人知道杨璟深藏不露,也清楚杨璟的近身肉搏很强势很霸道,却没想到杨璟竟然懂得如此洒然写意的内家功夫,拳中有掌,掌中有拳,看着软弱无力,漏洞百出,却又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莫测高深!
宗云如同陪练一般跟随着杨璟的动作,他甚至将眼睛微微闭起,仿佛闭上眼睛反而能够将杨璟的动作“看”得更清楚,更能够感悟杨璟拳法中的玄妙!
这一次杨璟又使出了九式,如果说杨璟先前的九式只是寻常,看不出多么的精神玄奥,如今这九式也同样稀松平常,可将这些招式都连贯起来,却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宗云只觉得那种玄妙感悟如同山间的云海一般,一波接一波涌来,他在脑海之中快速地闪过杨璟的招式,粗略估算了一下,想要将这十八式拆分吃透,最起码需要耗费他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时间!
而且他有种预感,当杨璟再教他九式,前番感悟和吃透的十八式,说不得又要推翻了重来,连贯起来的二十七式会更加的复杂!
如果说一套拳法或者掌法,是一捆筷子,那一个根根筷子就是一招一式,简单寻常的动作融合起来,就会产生强大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那么杨璟的太极拳就是一个用弯曲的筷子编织起来的藤球,攻防兼备不说,想要拆分开来,比一般的拳法掌法都要困难百倍!
因为寻常拳法掌法追求的是防御或者攻击效果,而杨璟的孙式太极拳,却承载着数百年的道家哲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拳法或者掌法,而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功法!
真正让宗云感到吃惊的是,简简单单软弱无力的推手,到了最后收尾的一式,杨璟陡然发力,竟然将他推出一丈开外!
这种发力方式就像水库的堤坝,先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力都积蓄堆叠,待得爆发之时,便会排山倒海!
以宗云的实力,杨璟的推手自然是伤不了他的,宗云只是为了感受拳法,才放松了身体的防御,但眼下他已经被太极彻底地吸引和征服了!
为了王道明一脉的振兴,为了他的复兴大业,他一定要得到这门功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杨璟从宗云的表情已经看出了一切,他缓缓收功,而后朝宗云微微一笑道:“看也看了,接下来该是谈一谈的时候了。”
至于谈什么,宗云自己也很清楚,自然是要谈获取这门功夫的代价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坐地起价
无论是宋风雅罗教平,还是风若尘和宋伯仁等人,一个两个都是打小筑基的练家子,若论武功水准,哪一个都要比杨璟高。
为了防备宗云,李准等五名虎将倾巢而出,一齐动手,既然如此还得战战兢兢,可见宗云的武功造诣到了何种地步。
若非当初与杨璟争斗之时,被杨璟的火枪偷袭,宗云也不会受伤被俘,即便如此,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他肩头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强烈的对比,当杨璟用老头子一般温温吞吞的拳法,将宗云推飞出一丈开外之时,给人的震撼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杨璟本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测,神秘而强大,如今再展露出这么一手来,漫说罗教平早已被吓傻了,便是李准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当他们听杨璟说要跟宗云谈条件之时,一个个便都竖起耳朵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杨璟知道宗云出身名门,乃是南无派王道明一脉的弟子,应该会言出必行,只要能谈妥,也不怕他出尔反尔,可杨璟还是决定当众与他谈条件。
这倒不是怕宗云反悔,而是因为李准等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在谈判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在自己身边,宗云就会显得势单力孤,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之下,多少能占些便宜。
宗云听得杨璟开口,似乎也已经下定了决心,朝杨璟问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金关玉锁乃是我全真道的至高武学之一,我可以全部传授给你,作为交换,你把这套功法换给我。”
“金关玉锁!竟然是全真道的金关玉锁!”李准等人可都是识货之人,听得金关玉锁四个字,当场就震惊了!
身为武林人士,能够修习全真道的秘法,那是多少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用金关玉锁来换取杨璟这套软趴趴的拳法,这宗云莫不是让杨璟那一记火枪给打傻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了。
太极拳放在其他宗派的高手面前,绝大部分人或许都要不屑一顾,可全真道创立了新道教,太极拳又是后期才创造和兴起的,秉承了道教思想和哲学的精髓,经过了数百年的改良,底蕴的积累已经无法用普通的价值标准来衡量!
这套功法与道教的功夫同宗同源,也只有道教内家高手才能够体悟到其中的高深,而且还必须是道行和境界达到一定的高度,才能够看到其中的价值!
也正是因此,当宗云主动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连哑巴宋伯仁都想开口替杨璟答应下来了!
可杨璟却只是哼哼一笑,背起手来就要往宋府里头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南无派高徒就这点魄力?真是小家子气!我也不锁你了,你会白牛教吧,就当咱们没遇着过!”
宗云闻得此言,嘴都要被气歪了!
全真道盛极一时,武林之中人人敬仰,乃是数十年来武林的牛首和盟主,一向被视为至高珍宝的金关玉锁功法,到了杨璟的眼中,竟然成了如此受轻视的东西,这让宗云如何能忍!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太极拳确实比金关玉锁更加的高深,可金关玉锁乃吕祖所创,吕祖王重阳是甚么人?
那可是拥有白日飞升传奇的地仙样的祖师爷爷啊!
杨璟这等弃之如敝履的姿态,不仅仅把宗云给惹恼了,连风若尘都恨不得上来掐死杨璟!
在场之人或许也就只有王不留仍旧保持着冷静的观望态度,因为他已经老了,不像这些年轻人这般炽烈,**很是寡淡,对金关玉锁这等神功也没有太多的念想,正因为无欲无求,他才能够清楚地看到杨璟坐地起价的策略。
宗云确实是一代人杰,年纪轻轻就成为武道宗师,又继承着王道明的道统,无论从本事还是心性,都堪称首屈一指的青年翘楚。
可宗云错就错在不会掩饰自己的**,如果不是他对太极拳表现出太过迫切的追求心,杨璟也不会捏住他的软肋,以此来增加交换的筹码了。
只是王不留终究不是宗云,他背负着整个师门的殷殷期望,他背负着振兴和发扬师门的使命,根本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可能。
他已经是王道明的高徒,全真道作为武林魁首,功夫都是一流上乘的,宗云已经熟读道藏,将全真道的本事都学了一遍,剩下的便是时间的积累。
可等到他十年甚至数十年的积累,渐渐成为大宗师,他也就老了,又该如何开宗立派,如何抵御其他门派的排挤和倾轧?
他是那样的渴望力量,而就是这个时候,杨璟出现了,他带着这门神奇的功法,一部能够让宗云不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累,就能够让功夫更上一层楼的功法,如果宗云错过了,他会饮恨遗憾终身!
宗云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的火气,朝杨璟说道:“你别再装模作样了,坐地起价的伎俩用在这里未免太过下作了些。”
杨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宗云。
他不想主动提条件,因为这样无法获取最大的利益,他要让宗云自己提条件,直到他杨璟满意为止,让对手自己把自己谈死,这才是谈判的最高境界!
见得杨璟不说话,宗云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杨璟的面前来,压低声音道:“除了传授金关玉锁,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一年,不过我只是保命,不是你的仆从,只有在你生命出现危险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杨璟心头暗喜,因为宗云终于说到了杨璟的需求上。
杨璟虽然有着搏击散打的基础,想要练武并不难,但硬桥硬马的外家功夫或许还成,内家功夫需要筑基,需要水磨工夫,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够有所小成。
杨璟真正想要的,就是让宗云给自己当保镖和打手,他之所以故意吊足了胃口,最终就是想要收服宗云,以便壮大他的班底!
如今宗云似乎开窍了,终于摸到杨璟的心思了,可他也低估了杨璟胃口。
且不说北面虽然开战了,但距离终极大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单说与白牛教之间的战争,就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只保护杨璟一年,还必须是性命攸关才出手,这又有什么卵用!
宗云虽然隐约察觉到杨璟想要让他保护的意思,但他并不知道杨璟真正的意图是为了今后的乱世做准备,而且他的武功太高,留在杨璟身边太久,杨璟反而没有安全感,时刻提放着他这个隐形的护卫。
所以他认为杨璟之所以不满意,是因为杨璟无法短时间内将金关玉锁练出成绩来,于是他便朝杨璟承诺道。
“如果你担心金关玉锁无法大成,那完全不需要担忧,我可以为你炼一炉丹,服用自己洗髓伐毛脱胎换骨,再亲自帮你引导吐纳,不需要一年,就能够让你登堂入室,将金关玉锁修炼小成!”
宗云此话一出,在场的高手们再一次震惊了!
全真道的丹药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珍宝,金关玉锁即便交给他们,这些高手也需要花费几年十几年去修炼,还要看体质和悟性,才能够有所小成。
而金关玉锁小成之后,足以让你纵横江湖,不需要出手伤敌,只需要施展金关玉锁的一些功力,就足以震慑群雄,试问如今这世道,哪个懂规矩的武林人士,敢与全真道作对!
懂得金关玉锁,而且还是小成境界,必定是全真道里头的真传弟子,这样的身份,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无论宗云还是在场的这些高手们,心里都认为,拥有金关玉锁小成境界,就是一辈子的保护伞,就可以打着全真道的旗号,横行江湖无所忌惮!
这可比让宗云这么个随时可以捏死你的高手陪在身边,更加的划算啊!
宗云将这些人的表情和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是暗自得意,这下你杨璟也该知足了吧!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怒了,甚至连那个马夫都有些看不下去,因为杨璟只是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头来,朝宗云说道:“三年。”
“什么?!!!”无论是宗云还是其他人,大家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们看来,保护一年,保证金关玉锁小成,已经是难以企及的交换条件了,更何况杨璟这套拳法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乏善可陈。
可杨璟竟然还要狮子大张口!
见得宗云等人错愕的表情,杨璟严肃地直视着宗云的眸子,清晰而掷地有声地说道。
“三年,保护我三年,我就把这套拳法尽数传给你,你知道这套拳总共有九十七式,没有个三年五载,你根本就吃不透,我这也是为你好,这是我的底限,同不同意随你,同意的话今天就跟着我去岳东驿查案子,不同意就滚回你的白牛教,我也懒得关你,全真道的真传弟子小气到这地步,他日还能成什么气候,关在岳州军里也只是浪费粮食罢了。”
杨璟话音落地,全场一片死寂!
虽然他说的也在理,但宗云毕竟是全真道的真传弟子,竟然被杨璟揶揄嘲讽到这等地步?
若他们发现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宗云的角度考虑问题,而非杨璟这边,说不定他们也会大吃一惊吧。
并不是因为他们痛恨杨璟,或者说宗云让他们同情,而是因为宗云的出身实在太高,高到让他们无法将宗云当成普通的阶下囚来看待!
面对着表情淡漠到有些无耻可恨的杨璟,面对着寂静的围观者,宗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长长呼了出来,许久许久才朝杨璟问道。
“去岳东驿查什么案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驿站竹楼
对于宗云的加入,杨璟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太极拳对一名道家修炼者有着多么巨大的诱惑,杨璟心里清楚得很。
虽然宗云是白牛教的细作,但得益于杨璟的拼死付出才成功抓住了他,罗教平虽然是提刑司的知事,但眼下需要护送宋慈到江陵上任,连宋慈都没有插手这件事,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而岳州军副指挥使罗晋眼下正配合皇城司的李彧,通过陆长安这条线,追踪着白牛教的根基,宗云这个大麻烦能够丢给杨璟,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再者,他和罗教平一样,再也不敢对杨璟有谋害之心,毕竟上一次才刚刚联系上赵京尹,阴谋还没有发动就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李准等人本还担心他们这五个精英护卫都跟着宋慈走了,往后没有保护杨璟了,此时有了宗云这个大高手,他们也就都安心了。
再者,宋风雅和徐凤武也都跟着杨璟,再加上宗云以及皇城司的暗察子,杨璟身边的人手也就够用了。
从宋府离开之后,杨璟回到别院,将往后的工作都安排妥当,便带着宗云和宋风雅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岳东驿。
岳东驿地处巴陵最南边,一路往下而行,植被也变得越来越茂密,放眼望去都是墨绿之色,哪里还有半分秋日的萧索和泛黄,淅淅沥沥的秋雨也越发浓重,到了岳州驿左近,已经演变成大雨了。
看着车窗外的雨幕,杨璟也不由皱眉,因为大雨会将所有痕迹都冲刷掉,想要找到线索也就变得更加困难。
有了王斗带路,赶车的又是县衙里头的老马夫,对巴陵境地面轻车熟路,到了夜里,他们终于来到了岳东驿。
这驿站果然如想象中那般破败,木栅栏和竹篱笆将颇具地方特色的四座吊脚楼围了起来,而吊脚楼也建成了类似四合院的布局,中间围成一个露天的大院子,而且驿站就在山脚下,背靠着牛马山,处处潮湿且泥泞不堪。
驿丞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有点夫子气度,佝偻着身子,带着三五个驿站的仆役,前面几个则是巴陵县衙的捕快,还有两个需要看守周南楚和鹿月娘,并没有出来迎接杨璟的队伍。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六七天,案发现场即便再如何保护,估摸着很多痕迹也都已经开始消散,再加上连绵大雨,杨璟也没指望能够挖掘出来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并没有马上查看现场,而是决定先见一见周南楚和鹿月娘。
王不留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杨璟还是让他先歇息,带着宗云和宋风雅,来到了关押周南楚和鹿月娘的竹楼。
这是杨璟第一次带着宗云来工作,他也希望检测一下宗云的能力,看看这位南无派的真传弟子,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不算太乐观,因为宗云沉默寡言,如同骄傲的孔雀,不屑与杨璟等人说话,即便开口,也是向杨璟询问和探讨拳法,杨璟自然要好生吊着他的胃口。
此时的吊脚楼已经跟后世没有太大的差别,上层住人,下层豢养牲口,虽然沿途也见识了岳东地界的贫瘠和偏僻,但竹楼下层嗷嗷叫的猪猡却很肥壮,黑毛如针,竟然是抓回来养的大野猪!
这些野猪不像家猪那般温顺,似乎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逼人的寒芒,看到宋风雅浑身不自在。
下层养着野猪,上层甚至于整个驿站的空气也就不会清新到哪里去了,与其说是驿站,倒不如说像一个原始部族聚居的营地。
老驿丞名唤袁维道,有个病怏怏的儿子袁书香,据说儿子不愿再当驿丞,打小就跟着袁维道熟读经书,眼下正在另一栋楼里用功,打算参加科举。
杨璟见得老驿丞没有打伞,在雨中走着,已经很习惯这种风雨来雨里去的日子,佝偻的身子冷得直打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同情,就好像看到后世那些捡废品赚钱送儿女念大学的父母。
把守小楼的捕快都是巴陵县衙的人,对杨璟非但熟悉,而且崇拜,行礼之后便打开门,让杨璟等人走进了小楼二层的房间。
因为是竹楼,担心周南楚和鹿月娘轻易逃了出去,所以除了解决生理问题,捕快们都会把两人的手脚绑起来。
房间中央有个火塘,不过仅剩下零星的余火,捕快们赶忙将火塘点亮。
杨璟扫视了一圈,房间里头没有多余的摆设,一张竹床上铺着破旧的被铺,散发着一股汗酸味,平日里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周南楚,却与鹿月娘束手束脚蜷缩在上面,冷得瑟瑟发抖。
当火光亮起来之后,他们看到了杨璟,两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虽然杨璟一路劳顿,满脸倦容,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掌管着皇城司的探子,连罗晋和罗教平这样的人物都整治过,还与王念恩这样的大太监交过手,杨璟早已养出了不怒自威的气质来。
如此对比之下,杨璟是步步走高,春风得意,而周南楚却越混越回去,三番两次输给杨璟之后,如同丧家之犬,鹿月娘能够从阎立春的案子里头摘出来,还多亏了杨璟帮着说话,如今见面,二人不由有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杨璟却没有太多炫耀的意思,因为他对周鹿二人已经没有仇恨,甚至没有厌恶,这两个人跟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说还有些许关联,那么也只剩下对鹿老爷子的感恩之心,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
“大人快请坐。”捕快们招呼杨璟在火塘边上坐下,袁维道马上让人送上热茶汤和小米酒,火焰将杨璟等人的衣物烤得水汽蒸腾,本来潮湿的房间也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宋风雅接过热茶,这才刚喝了一口,便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角落,很是惊诧。
杨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得角落里盘踞着一条蟒蛇,大腿那么粗,正嘶嘶吐着信子!
宋风雅下意识往杨璟这边挪了挪,杨璟看着这条斑斓巨蟒,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宗云却是面不改色,鄙夷地说道:“看家蛇而言,何必大惊小怪。”
驿丞袁维道有些尴尬地笑道:“倒是让几位大人受惊了,这里的土人都有豢养猛兽看家的风俗,其中又以看家蛇最多,老朽初来乍到之时也有些…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也是入乡随俗了,还望几位大人不要见怪…”
袁维道这么一解释,宋风雅也就心安了不少,虽然她武功不错,但到底是女孩子,害怕老鼠毛虫蟑螂和蛇蝎乃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天性使然。
“这里的土人倒也聪明,有了这些看家蛇,倒也省了不少麻烦…”杨璟朝袁维道呵呵一笑,也打消了老驿丞的忐忑不安。
鹿月娘倒也罢了,打小在苗寨里长大,对蛇蝎一类并没有太大的惊恐,而周南楚显然很害怕这条看家蛇,看家蛇因为火光吸引而抬头,周南楚便下意识往里头缩了缩。
“把他们解开吧。”杨璟见得两人楚楚可怜,也于心不忍,捕快们赶忙将二人的束缚给去了。
杨璟将火塘边小几上的大碗家酿米酒端起来,递给了周南楚和鹿月娘,这两人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并不领情。
杨璟也只是笑笑,这种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周南楚与鹿月娘相视一眼,后者冷哼一声,朝杨璟道:“凭什么跟你说!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干,这些泼才却将我们当成罪犯抓起来,还有没有王法!”
杨璟收敛的笑容,盯着鹿月娘道:“既然清清白白,为何要逃走,不想让人当成畏罪潜逃,就该老老实实呆在驿站里头等待报官!”
“杨某乃是巴陵县刑案推吏,负责境内的刑名诉讼,如果你们认为本官不够格问讯,本官也懒得问,流刑人犯在押期间潜逃者,罪加一等,不得再赎买,来人,把周南楚先押回县衙等候县老爷处置!”
周南楚一听说罪加一等,脸色旋即苍白起来,因为他再罪加一等的话,那可就是徒刑,要蹲大牢了!
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被判流刑之后,周家花了钱,这才没在他脸上刺字,如果加判徒刑,脸上刺字是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往后都要带着耻辱的烙印过日子,想要出人头地就难于登天了!
“等等!”
眼看着捕快们就要过来抓他,周南楚咬了咬牙,终于妥协了。
“我说…我说就是了…”
鹿月娘似乎没想到周南楚会向杨璟低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周南楚,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既愤怒于周南楚的懦弱,也愤怒于杨璟那小人得志的要挟!
周南楚却已经身心俱疲,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杨璟并不是掉毛的鸡,而是蛰伏的龙,如今正疯狂崛起的人龙!
“那天夜里,我用过晚饭之后就安歇了,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地,总之睡得特别死,后来是被李沐的惨叫声吓醒的…”
“我也看不清那凶手是谁,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头黑漆漆的,那凶手将李沐从房间里往外拖,速度非常的快,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样子…甚至…甚至不敢确定那到底…到底是不是人…”
“至于月娘,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听到动静之后便跑了进来,没想到那东西去而复返,月娘与之争斗,几乎丧命,只能带着我逃了出去…”
“那东西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分不清是人是鬼还是野兽?”杨璟听得如此玄乎,不禁问起,周南楚却将目光转向了鹿月娘。
“当时…当时我惊吓过度…脑子记不太清楚…月娘跟它交过手,还是月娘说吧…”
鹿月娘本不想跟杨璟说话,但周南楚将话题丢给她,她也只好不耐烦地说道:“我敢肯定,那东西绝不是人!”
“不是人?你如何能肯定?”杨璟越发惊奇,连宗云那冰冷平淡的目光中,都泛起了好奇的涟漪!
鹿月娘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将手袖掀开,可衣袖竟然与血迹粘连在一处,撕开之时疼得鹿月娘脸色发黄,直冒冷汗,那惨白色的玉臂上,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开,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已经长虫发臭,让人触目惊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山魈传闻
杨璟见得鹿月娘手臂上腐烂的伤口,也是直皱眉头,即便鹿月娘是嫌犯,也不该让她的伤口恶化成这个模样!
“你们这么不给她治疗伤口?”杨璟脸色有些难看,朝那些捕快和驿丞袁维道发问。
“大人…驿站里没有女眷,鹿姑娘也不准别人碰她…而且她一直很抗拒咱们…动辄恶语相向,弟兄们也懒得触这个霉头…”
捕快们如此解释,倒显得鹿月娘有些自找苦吃,不过杨璟也知道这些捕快不敢欺骗他,他也知道鹿月娘的性子,看来真是鹿月娘自作自受了。
杨璟朝宋风雅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便出门从马车里取了个药箱回来。
鹿月娘生怕这些捕快和驿站的人趁虚而入,羞辱她和周南楚,便没有让这些人替她疗伤。
可她们都认得宋风雅,这位可是宋阁老的千金,由她来帮忙料理伤口,鹿月娘自然没有抗拒的道理。
宋风雅虽然不是寻常女流,可到底是个女孩子,那伤口已经腐烂化脓,细细的白虫子钻进钻入,她还没有清洗伤口,就已经忍不住跑出去呕吐了。
杨璟见得如此,便走上前来说道:“还是我来吧。”
鹿月娘本想拒绝,但杨璟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刚刚兑好的盐水,清洗着鹿月娘的伤口。
伤口的蛆虫其实有着消炎的作用,它们会将腐烂的肌肉和组织吃掉,所以洗去了这些蛆虫和血迹之后,伤口便露出了鲜红的肉芽,盐水的直接刺激很快让鹿月娘疼得浑身是汗。
可这个倔强的苗家姑娘愣是紧咬牙关,直到杨璟给他敷上外创药散,用干净的绑带包扎稳妥,整个过程她竟然都没有喊一声疼,连轻微的**都没有!
直到杨璟收拾药箱之时,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唇却早已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下来,不由让人动容。
杨璟趁机分析道:“这伤口该是利爪所伤,有些像熊瞎子,但爪子狭长,而且也小不少,又不像虎狼,你说那东西看起来是人形,说不定真是人,只不过带着拳套或者指虎之类的奇异兵刃…”
杨璟其实心里早知道这不是利器所伤,因为利器创的伤口会很平滑,而这三道伤口却有明显的撕裂伤,从伤口上来看,符合野兽袭击的特征。
但杨璟知道鹿月娘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不用言语来激将挑拨,她是不会跟自己沟通的。
果不其然,鹿月娘见得杨璟如此武断就下了结论,分明将她刚才所言全部推翻,当场就不乐意了!
“我说了!不是人!虽然它的速度很快,但我敢肯定它不是人!因为行动起来的姿势太过古怪,而且就算我闭上眼睛,也知道它不是人!”
“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杨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鹿月娘不太可能说假话,但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如果是野兽伤人,闯进屋子之后,野兽会对三个人进行无差别攻击,又岂会只袭击两名公差,却留下周南楚这个囚徒?难道说这野兽也能分出个好歹来不成?
鹿月娘见得杨璟仍旧不相信她,气得想将包扎的伤口都扯下来,心中是又委屈又气愤。
而正当此时,宗云淡淡地开口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实话。”
杨璟还担忧宗云真的只是打算在他生命危急之时才出手,他哪里知道宗云也想跟他打好关系,也好尽快将太极拳的所有招式都学过去呢。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杨璟还巴不得宗云主动开口,心里也有些惊喜,莫不成这宗云跟王不留一样,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
按说王不留曾经在白云寺精修,这白云寺可就是全真教的道场之一,难保他们的本事不是从同一个地方学来的呢!
宗云冷哼一声道:“亏你还自诩断案如神,这姑娘是苗家人,大小在山林里讨生活,人和野兽的气味还是分得清的,即便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单凭气味就能够确定是人还是野兽了。”
鹿月娘听得宗云嘲讽杨璟,而且也点破了她的心里话,对宗云颇有种引为知己的意思。
杨璟呵呵一笑,反驳道:“人的身上就不能带野兽气味了吗?如果这个人从小就在野兽窝里长大呢?”
鹿月娘见得杨璟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过分,冷着脸哼道:“你不相信就算了,何必强词夺理地狡辩,这世上哪有人能在野兽窝里长大,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想陷害我和周哥哥就直说,何必假惺惺地做戏!”
杨璟也只是随口一说,为的是激发他们继续讨论下去,如此才能从她嘴里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受到那些传说的影响,据说突厥人的先祖可不就是狼养活的么。
他早已料到鹿月娘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心里也做好了准备,正打算反驳,却听得老驿丞袁维道嚅嚅喏喏地插话道:“推吏大人,小人…小人可否说一句?”
杨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有他们都开口了,无论是真话假话,都能够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来,最怕就是守口如瓶,杨璟连推理的依据都没有。
“袁老但说无妨。”
岳东驿地处偏僻,往来的人也少得很,消息闭塞,袁维道自然没有听说过杨璟的大名,但他见得杨璟谦谦有礼,也就不再拘束,干咳了一声便说道。
“在野兽堆里长大的人或许没有,但老朽却知道有一种东西,跟野兽一样生存,却有着类人的外形…”
“还有这种东西?”杨璟不由愕然,民间虽然有很多奇怪荒诞的传说,但袁维道好歹是个读书人,又是领朝廷俸禄的驿丞,没有绝对的把握,应该不会道听途说,更何况还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向长官汇报情况。
这案子看来似乎真的勾起了宗云莫大的兴趣,袁维道还未开口,宗云就已经平淡地开口道:“山魈。”
那臭屁的表情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知晓的一样!
“山魈?”杨璟心里也犯嘀咕,因为他也听说过山魈,这东西也叫鬼狒狒,产自非洲,性情暴烈,力气极大,具有极大的攻击性和危险性。
若是这种东西,或许真能够造下血案,但这山魈属于猿类,绿色皮肤,脊间鲜红色,一路延伸到鼻骨和嘴巴周围,长得像恶鬼一样,所以才叫鬼狒狒,应该很好辨认才对。
而且根据鹿月娘的供述,那东西身上穿着破烂的衣物,若狒狒也懂穿衣服,那可就真的成精了!
袁维道听得宗云说出这两个字,脸色顿时一红,双眸一亮,朝宗云拱手道:“这位道长果然见识广博,老朽佩服!”
宗云微微摆手作为回礼,袁维道这才对杨璟说道:“这山魈嘛,也叫山臊,古籍上有载云,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不过咱们这里的山魈可与古籍所载有些不同。”
杨璟听着越发出奇,这鬼狒狒乃是非洲大陆的物种,怎么咱们的老祖宗早就有记载了呢?
此时又听得袁维道继续说着:“咱们这儿的土人又叫它矮骡子,这东西就像个丑陋的半大小子,据说能魅惑灵智,使人产生幻觉,受控于它,喜欢穿衣戴帽,常常出来戏弄生人,还会偷盗财物,最喜欢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不过性情极其不稳定,发狂起来很是残忍…”
杨璟也没想到竟然有这等神奇的生物,不过想想童儿蛊,杨璟也就没有太多吃惊了。
他朝宗云看了一眼,宗云也点了点头,示意袁维道所言都是真的,即便如此,杨璟还是朝袁维道问起:“袁老言之凿凿,莫不是亲眼见过这等奇物?”
袁维道的眼中涌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忧伤来,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老朽确实见过这妖物,左近有几处山村,村里的孩童就经常被矮骡子劫了去,听说矮骡子喜欢吃人脑,吃的人脑越多,就越聪明,吃够九九八十一个,就能够化身为人,想来那些可怜的孩子早就被吃掉了…”
“为何只吃孩童?”杨璟问道。
“因为孩童没什么抵抗能力,而且心智不坚,容易受到魅惑,再者,山魈从不吃成人的脑子,据说是成人的脑子太肮脏,他们会中毒而陷入癫狂…”
听完袁维道的描述,宋风雅也满眼惊奇,她之所以喜欢破案,除了想要继承父业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好玩,喜欢新奇刺激的东西,像山魈这种拟人化极高的生物,自然引得宋风雅好奇难当了。
“难道说真是这山魈犯的案?可老驿丞不是说山魈不喜欢成人吗?会不会因为他们想要偷盗李沐和曹胜的财物,被发现之后才杀掉了这两个人?”
面对宋风雅的猜测,杨璟也不好回答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而后说道:“劳烦袁老带咱们到现场去看一看。”
袁维道点头称是,便挑起灯笼,带着杨璟等人下了竹楼,往门口左侧走去。
那里有一栋单独的木屋,虽然小了些,但胜在干净,底下没有兽栏,不需要闻牲畜的便溺味,夜里也不会太过吵闹,通常用来招待贵客。
因为周家给了李沐和曹胜不少好处,所以两人身上盘缠很是富足,自然对周南楚好生照料,他们又是巴陵县衙的,便让袁维道安排他们住进了木屋。
杨璟一边下楼一边寻思着适才的信息,路过右边那座矮一些的吊脚楼时,却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抬头一看,二楼房间的窗纸上投射着一道捧卷苦读的人影,想来应该是袁维道的儿子袁书香了。
“令郎身体有恙?”杨璟随口问了一句,袁维道苦笑一声道:“不敢瞒大人,犬子肺疾缠身已经不短时日了…”
“袁老可曾延请医师?”
“这穷乡僻壤的,都是些过往的赤脚郎中,看了也没甚大用,老朽只是搜罗了一些民间偏方给他服用…”
杨璟见得袁维道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再提及此事,加快了步伐,来到了案发的木屋前。
这才刚刚走到门口,杨璟挑起灯笼一看,心里不由惊喜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现场被洗
杨璟已经了解过基本的情况,知道案发当天下着雨,连绵的阴雨天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按说足印等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心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可当他来到木屋前面之时,却还是小小的惊喜了一把!
因为这里常常下雨,气候太过潮湿,所以民居都采用吊脚楼,也是为了躲避湿气,这座木屋虽然是独栋,但也建了半米高的基座,以保持屋内的干燥。
而木屋采用了骑楼的建筑方式,门口左右两侧是走廊,门口前面则是一个木地板的月台。
杨璟的惊喜就来源于这个月台!
在灯笼的光照之下,木地板显得很干净,正是这份干净,给了杨璟惊喜!
按照王斗的汇报,在抵达现场之后,他马上就下了严令,不准闲杂人等靠近现场,更不准动现场里任何一样东西。
可现在月台干干净净,很明显被人清扫过了!
案发当晚是雨天,无论凶手是人还是山魈,都会留下足迹,而李沐和曹胜也极有可能在月台上留下血迹和其他有价值的痕迹,如果能够在月台上找到山魈的脚印,意义更是重大!
如今有人违背官府的指令,偷偷将月台清扫,分明就是在毁灭痕迹,阻碍调查,这也反应出一个问题,驿站里头肯定有人想要掩盖真相!
王斗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见得杨璟沉默不语,便朝袁维道喝道:“袁驿丞,我离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严禁任何人靠近现场,便是县衙的捕快也不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维道显然也被吓到了,哆嗦着嘴唇道:“老朽…老朽也不清楚啊…”
“你是这里的驿丞,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还不赶紧把人交出来!”王斗毕竟是老捕快了,对人心的拿捏也极其到位,这么一呼喝,当即把老驿丞给镇住了。
“老朽确实一无所知,这些天老朽也不敢靠近这木屋,至于到底是谁打扫的,大人可直接盘问一番,说不定是哪个不长耳朵的老妈子干的,这鬼地方也没其他事情可做,老妈子们闲来无事就喜欢到处打扫…”
“胡说!”王斗又是一喝,袁维道身子猛然一抖,脸色越发苍白,杨璟却摆了摆手,朝袁维道温和地微笑道:“袁老,别紧张,王捕头也是急着查清真相,既然袁老也不清楚,那便将驿站里所有人都召集到此,咱们弄个清楚也就罢了。”
“是…是是是,杨大人所言甚至,老朽这就让他们都过来…”袁维道连连称是,而后快步回去叫人去了。
趁着这个空当,杨璟便推开房门,打算到房间里头勘察现场,可一推开门,杨璟的心就凉了半截。
因为房间里头同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的血迹都被刮掉,被铺也都全被抽走,本来简单的摆设也都全部被撤掉,就剩下个空壳子!
王斗也是傻了眼,为了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带的人手也不多,自己回去县衙报信之后,便留了几个捕快下来,这些捕快的主要任务都集中在看守周南楚和鹿月娘,也便忽略了犯案现场的保护工作。
“小人…小人该死!”
王斗见得这等场面,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现场可不是被毁这么简单,这是抹除了一切痕迹,就差没把房子给拆了烧了!
杨璟微微蹙着眉头,却没有太多的责备,起初他对这个案子还没有头绪,但现在却能够将范围缩小到这个驿站,这个人虽然想毁灭证据,但反过来也帮了杨璟一个大忙。
寻思了片刻,杨璟也恢复了常态,朝宋风雅问道:“大小姐,你觉得这世上最难破解的案子是什么样子的?”
宋风雅不知道杨璟的用意,心里也觉着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要当杨璟的助手,杨璟适时考较自己一下也是理所当然。
“最难的案子啊…应该就像现在这样吧,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想调查都无迹可寻…”
她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杨璟的意料,杨璟又问道:“还有没有更难的?”
“更难的啊?”宋风雅这次倒有些为难了,嘴里嘀嘀咕咕着,久久没法答上来。
杨璟又将目光转向了宗云,后者似乎将杨璟的目光当成了挑衅,沉默了片刻,果然是宗云率先开了口。
“没有被害人的案子才是最难的…”
杨璟没想到宗云对查案子有着如此高的觉悟,难道说道家学说真的是包容万物,吃透之后就能够举一而反三,触类旁通则一通百通?
“宗道长说得是啊,没有被害人的案子才是最难的,风雅你说的是无迹可寻,可后面这种却是无从入手…不巧的是,两样都让我给碰上了…”
杨璟苦笑着自嘲道,李沐和曹胜是生是死犹未可知,眼下又下落不明,而现场又被洗了个干净,仿佛这凶案根本没发生过一般,这案子该如何去查?
不过正应了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扫除现场是为了掩盖真相,可也起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这种掩藏行为,反倒让杨璟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无论如何,杨璟还是挑起灯笼,在房间里头转了一圈,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古代刑案侦缉的手段有限,主要依赖刑讯逼供,以嫌犯的口供为主要证据,对现场证据并没有那么重视,所以勘察现场也没有那么多样化,罪犯们也就没有毁灭证据或者尽量少留下痕迹的犯罪意识。
所以杨璟判断,能够想到要回到现场毁灭证据,起码说明这个人有着一定的文化水平或者心思活络机敏。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是个聪明人,那么他就应该只销毁关键性的物证,或者伪造现场来迷惑刑侦人员,而只有不够聪明的人,不确定哪些是关键物证,哪些不是,没有能力迷惑破案人员的人,才会干脆一股脑将所有东西都毁去!
所以从这一点来判断,就能够对毁灭现场的那个人做出大致的一个判断了。
杨璟心里如此想着,却已经将房间逛了一遍,果然还是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要走出月台之时,杨璟却停住脚步,又折了回来!
他稍稍弯腰,举着灯笼,细细查看了门栓子和门栓槽的痕迹,果真在门栓的底部发现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这是门栓被薄刃挑开所留下的痕迹!”杨璟眼前顿时一亮!
“意思是说这门是被悄悄挑开的?可凶手伤人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血,可见手段凶残,而且还把人都给劫走了,可见凶手凶残暴烈,就这样的一个凶手,会小心翼翼挑开门?而不是直接破门而入?”
“难道真如袁驿丞所言,凶手是那些神秘的山魈,鬼鬼祟祟偷门进来,想要盗窃财物,惊醒了李沐等人,才陷入狂暴而杀人?”
宋风雅小声地推断着,杨璟却朝宗云提出了一个问题:“宗道长,你也认为山魈真的存在?”
宗云点了点头道:“山魈确实是有的,至于到底是野兽是鬼怪,其中多是以讹传讹,以小道浅见,这山魈该是聪明一些的猿类罢了…”
杨璟对宗云的坦诚表示赞许,但仍旧问道:“聪明的猿类?聪明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聪明到能够模仿人类,懂得使用刀子和火,甚至懂得用刀子来撬开门栓?”
“就算他们懂得用刀子撬开门栓,他们又哪来的薄刃刀子?”
面对杨璟接二连三的提问,宗云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朝杨璟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杨璟嘿嘿一笑道:“我想说的是,行凶的或许是山魈,因为鹿月娘的伤口可以证明,行凶的东西并非寻常,但开门的不一定是山魈,毁灭现场的更不可能是山魈!”
“你的意思是,有人与山魈合伙作案?”宋风雅也有些惊诧了,因为在她看来,山魈这种野物与山中精怪无异,都是传说中的东西,哪有人敢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啊!
“据说山魈凶残暴烈,脾性古怪,动辄杀人,而且又不懂人话,谁敢靠近这样的东西啊…”
杨璟对宋风雅的说法不置可否,双眸却奕奕有神,直视着宋风雅,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这山魈是人养的呢?”
“什么?养…养山魈?!!!”宋风雅顿时有些无语了,倒不是说杨璟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而是杨璟这种猜测明明给人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推敲起来却又合情合理,这才更加让人惊讶!
这种可能性连宗云都没有想到,他主动朝杨璟问道:“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杨璟轻轻放下门栓,走出月台来,看了看夜色中的雨幕,伸了个懒腰,这才朝宗云回道:“山魈再如何聪明,也不可能回来清洗犯罪现场,而且就算它聪明到这个程度,驿站里头还是有捕快的,难道山魈就一点都不怕?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了吧?”
“所以我认为,清洗现场,肯定是人干的,而且这个人,就在驿站里头!”
“你们再想想,这些竹楼底下养的都是什么?都是野生的猪猡啊!既然野生的猪猡能养,为何野生的山魈就不能养?”
宗云和宋风雅听得杨璟的分析,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得片刻,宗云才皱眉问道。
“或许你说的在理,山魈如果是人养的,那么想杀人的就不是山魈,而是人,山魈只不过是执行者罢了,可问题是,如果有人幕后指挥山魈杀人,那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宋风雅听得宗云的问题,也点头道:“道长说得对,李沐和曹胜是官差,周南楚是囚犯,他们都是第一次进驻这个驿站,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
杨璟沉思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不是没有动机,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罢了…”
正说话间,袁维道已经将驿站里的人都召集在一起,来到了月台前。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堂问案
袁维道将驿站的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木屋前面,因为外头还下着雨,杨璟便让这些人都进入了木屋之中。
杨璟通常会将案发现场当成审讯室,因为这样会给嫌疑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如果嫌疑人心理素质不过硬,当场就会露怯。
因为木屋已经被清洗过,里头沾染血迹的摆设几乎全部被搬走,房间也就显得很空旷。
杨璟让人在房间四角点起牛油大烛,将整个房间都照得通亮,这也会让这些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如果心里有鬼,会发自本能害怕光亮的地方。
灯火点起来之后,杨璟让宗云和宋风雅等人先进来,又叫来王不留和王斗等,诸多捕快手持水火棍,分列左右,威势慑人!
杨璟高坐首位,这才让袁维道将驿站的人都带了进来。
这些驿站的人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驿丞的家眷和仆从,袁维道中年丧妻,后来收了个村妇来填房,却并非续弦为正妻,而是小妾的身份,因为袁维道以文人自居,看不上山野村妇,可这鬼地方连小家碧玉都没有,哪来大家闺秀。
袁维道膝下只有一子袁书香,至于两个丫环,年轻勤快的负责照料夫妻二人,老一些的则负责照顾袁书香读书,大抵袁维道是担心儿子跟小丫环厮混而耽误了读书,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剩下的则是根据县衙规定,在驿丞服役的壮丁,是从附近村落征召的,夏秋两季就会换人,一共五人,四个壮年负责日常杂务,一个妇人则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无论是这些服徭役的村民,还是袁维道的小妾丫环老妈子,都是左近村庄里头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杨璟这个“公堂”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两个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杨璟扫视了一圈,见得这些人一个个如同筛糠一般打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一想到清洗现场的人极有可能夹杂其中,他就硬下了心肠。
没有现场的惊堂木,杨璟就抓起一个石条镇纸,猛然一拍桌案,虎目怒张,官威尽显,大声喝道。
“好胆的刁民,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这些个村民也不懂规矩,一切都看袁维道的眼色,袁维道有官身,不需要下跪,他们也就没跪,见得杨璟盛怒,当即战战兢兢跪了一片!
宋风雅见得杨璟大摆威风,心中也是暗笑,杨璟却严厉庄正地沉声道。
“是谁清扫了这间屋子,赶紧给本官如实招来,否则本官只好一个个用刑了!”
杨璟此言一出,这些个村民吓坏了,他们都是野夫村姑,常听行脚货郎说起外头的事情,听得用刑二字,当场就吓傻了,一个两个不停磕头喊冤。
杨璟之所以先声夺人,就是想让元凶露怯,可这些人吵吵嚷嚷,表现相差无几,在这样的场面之中,仍旧躬身站着的袁维道也就格外的显眼了。
王斗是老捕头了,对公堂上的事情也驾轻就熟,知道杨璟接下来要问话,便震了震水火棍,威喝道:“肃静!”
这些人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顿时鸦雀无声,杨璟这一惊一乍之下,威力和效果还真是不错。
杨璟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袁维道的身上:“袁驿丞,本官先前是如何吩咐与你的?”
袁维道身子一紧,也不敢抬头,身子越发躬得厉害,就像肚子疼一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杨大人…大人吩咐卑职将驿馆所有人都召集到此处…”
“既然你清楚本官的意思,为何袁书香没有来!莫不成就是他清扫现场,隐瞒凶犯,你想替他遮掩!”
袁维道好歹是个解士出身,自诩文人,又是领朝廷俸禄的驿丞,论起官职大小,较之杨璟的推吏身份也相差不大。
可他只是个清苦地方的驿丞,除了迎来送往,并无太大实权,而杨璟身为推吏,却负责整个县地的刑名断狱,地方官府也就钱粮和刑名两大主要业务,杨璟已经掌控了一半,自然不是他这个驿丞所能相提并论的。
再加上杨璟的排场极大,袁维道从未听说过一个推吏能够带那么多的扈从,而且一个两个全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其中一位听说还是名满天下的宋慈的千金!
有鉴于杨璟的种种,当杨璟开口指谪之时,袁维道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脚软得想下跪,也就心中仅剩的三分书生傲气,支撑着他继续站着。
“大人明鉴…并非老朽可以隐瞒,实在是犬子患了肺病,郎中说这病会传染,老朽也是担心犬子会冒犯了大人,这才没让他过来…”
“袁老果然是干驿丞的,想得就是周到,倒是本官多心了,既是如此,袁老便将人都带出去,本官要一个个单独审问,这第一个接受审问的嘛…”
杨璟突然话锋一转,连态度都缓和下来,诸人也放松了许多,可杨璟说要留一个人下来接受问话,这些人又一个个紧张起来。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的情绪已经随着杨璟的喜怒而转变,杨璟彻底掌控了主动,而他们却毫无所知。
杨璟见得这些人一个个低头不语,便指着那洗衣做饭的妇人道:“就这位大姐先来吧,其他人先跟袁大人出去候着。”
那妇人被杨璟点到之后,也是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袁维道一眼,袁维道微微点头安抚,便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杨璟等人的眼睛,杨璟选择这个妇人作为第一个受审者,也不是无的放矢。
人都有从众心理,又有法不责众的念想,一伙人待在一块,心里也会安定不少,可单独面对杨璟,会让他们的心理防线更加的薄弱,而女人在这方面的抗压性就更差了。
虽说如此,杨璟还是担心这妇人会陷入崩溃,到时候可就弄巧成拙,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杨璟走到妇人的面前,换上亲和力十足的微笑,朝那妇人说道:“大姐放松些,咱们就当是聊聊家常,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人的潜意识总会时不时出来作怪,如果你说“别紧张”,对方反倒会注意到紧张二字,会更加紧张,所以说“放松”,要比“别紧张”更有效,这也体现了杨璟在审讯上的技巧。
那妇人也就三十出头,常年劳作,脸色黝黑,但脸盘子还算周正,手脚粗大,胸脯鼓囊囊的,充满了健康的美感。
见得杨璟如此随意,妇人便微微抬起头来,也不敢与杨璟对视,只看到杨璟干净的下巴,却不知为何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叫甚么名字?”
“咱们这些野人,也没正经名儿,民妇姓孙,大家都唤我作二娘…”
“孙二娘?”杨璟听得这名字,不由想起水浒传里头那个买人肉包子,人称梁山第一妖艳的人物,这孙二娘可是差点把武松给剐了的人物,可惜眼前这个妇人完全跟妖艳不沾边,想起这些,杨璟也不由暗自好笑。
“二娘啊,本官问你,这洒扫驿站打理房间的勾当,是不是你负责的?”
孙二娘一听洒扫二字,又急了,赶忙抬起头来解释道:“是民妇负责的,可这木屋却不是民妇打扫的!大人饶了民妇吧!”
孙二娘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捂住胸口,这是自我保护的表现,可见孙二娘毫无安全感,只怕平日里驿站里头的男人没少对她动手动脚。
“二娘你莫急,本官也只是问清楚情况,只要不是你做的,本官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孙二娘这一抬头,倒是看清了杨璟的面目,但见得杨璟唇红齿白,笑容就像邻家的弟弟,心里也觉着亲近,便冷静了下来。
“二娘谢过大人…”
杨璟见得她放松了下来,也就摆了摆手,目光却集中在了她的胸前,当然了,杨璟并非要看她那鼓囊囊的胸脯,而是发现孙二娘的手抖得厉害。
“二娘你不用怕,本官又不是老虎,本官身为巴陵推吏,自当除暴安良,维护无辜,既然不是你打扫的房间,二娘可知道谁来过这个屋子吗?”
杨璟这么一问,孙二娘又紧张起来,不停的摇头道:“大人,二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还是放了二娘吧!”
孙二娘也是急了,抓着杨璟的袖子,眼泪啪啦啦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杨璟见得此状,不由起了想法,低头一看,孙二娘因为抓着杨璟,却是露出半截手臂,那手臂上竟然有好几处淤青痕迹,再从领口一看,脖颈和那半球一般的雪白胸脯上,竟然也有红牡丹一般的印迹!
杨璟越发笃定了心中想法,轻轻拍了拍孙二娘的手背道:“二娘,我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只要你告诉我谁来过这个屋子,本官对天发誓,一定替你报仇,让那些欺辱你的人得到报应!”
想让一个村妇相信杨璟的话,只凭三言两语是很难做到的,可杨璟看准了孙二娘的心理,这些人或许没什么文化,但对天地神鬼反倒很迷信,对天发誓这种举动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非常神圣而庄重的!
杨璟的推测并不是很难,在这个偏僻清苦的地方,孙二娘也算颇有姿色,身份又低贱,整个驿站只有四个女人,一个是袁维道的小妾,那是动不得的,一个是贴身小丫头,整日伺候着夫人,另一个是陪少爷读书的老妈子,那些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们,自然会将孙二娘这个成熟女人当成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孙二娘听得杨璟这般说,眼泪如那决堤的潮水一般,如何都止不住,又听见杨璟对天发誓,终于跪倒在地,朝杨璟磕头道:“老爷救我!救我啊!”
杨璟见得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但孙二娘显然是知道内幕的,如此一想,由不由激动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打死算逑
杨璟选择孙二娘作为第一个审问对象,策略上是极其正确而有效的,在杨璟的审问下,孙二娘终于肯松口,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激动。
不过孙二娘显然也是经过了激烈的内心争斗,情绪一直无法平复下来,或许因为杨璟是男人,整个公堂都是男人,孙二娘就算想要吐露自己遭欺辱的事情,也有些难以启齿,便一直用哭泣来逃避。
杨璟想到这一点之后,便朝宋风雅使了个眼色,宋风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过来将孙二娘搀扶到了一旁,开始悄悄地跟她说起话来。
这也是杨璟决定将宋风雅带在身边的原因了。
虽然鹿白鱼精通蛊术,武功又不错,但宋风雅有着不浅的刑侦功底,对仵作那一套很熟悉,需要检查女尸或者询问女性苦主私密问题的时候,宋风雅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事实证明,杨璟的策略再一次奏效了。
宋风雅不断安抚着孙二娘,没多久便问出了实情来,朝杨璟低声汇报了情况,杨璟也是满脸愤怒!
他本以为这驿站好歹是官方部门,欺辱孙二娘的应该是那四个壮丁里头的某一个,可问了才知道,这四个人竟然都侵犯过孙二娘,甚至已经成为了常态,肆无忌惮,显然将孙二娘当成了公用的泄欲工具!
“喂,喂!”宋风雅见得杨璟面色阴沉,久久沉默不语,不由戳了戳杨璟的肩头。
杨璟回过神来,冷静得吓人,面无表情地朝王斗下令道:“把袁维道和那是个壮丁带进来。”
王斗就在杨璟旁边,自然都听到了杨璟和宋风雅的对话,心里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带了几个捕快出去,外头乱糟糟一通叫唤,几个人就让王斗和捕快给抓了进来,狠狠丢在了地上!
杨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堂下这几个男人,袁维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低着头不敢与杨璟对视。
杨璟的目光从这几个男人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人不像孙二娘那般惶恐,在外头冷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已经很平静,他们的身子和腿脚也不再发抖,可杨璟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四个男人里头有三个的手都在颤抖!
这种颤抖并非惊恐和紧张所引起的颤抖,而是有节律的颤动,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不过杨璟并没有深思,因为愤怒已经将他的理智彻底占据!
“袁维道,我只问你一次,关于这些男人欺负二娘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袁维道猛然抬头,见得杨璟不怒自威,仿若寺庙山门殿的护法怒目金刚一般震慑人心,当即就慌了!
“噗通!”
一直没有下跪过的袁维道终于跪了下来,颤声道:“请大人明察!大人可得体谅,咱们这个地方偏僻得很,漫说过往官员客商,便是野兽都不愿意来…这孙二娘已经寡居,家中再无他人,这些汉子对她还是不错的…老朽本以为他们是你情我愿,孙二娘又是虎狼之年,这事儿对她也不全是坏处…”
“混账!”杨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一个读书人能说出口的话来么!
杨璟暴喝一声,吓得袁维道一声不敢吭,那四个壮丁噗通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不断告饶道:“大人,小人知错了,这地方实在太苦,连猪猡都是公的,小人们也是色迷心窍了…”
其中还有人想往孙二娘那边爬,却被捕快挡了回去,只好大哭着哀求道:“二娘,二娘!是我们错了,你让大人饶了我们吧!”
“二娘,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让大人饶了我吧!”
“二娘,我们真的知错了!”
“大人饶过咱们吧!”
孙二娘也被吓坏了,当即躲在了宋风雅身后,杨璟听得袁维道理直气壮地解释,早已一肚子火,又见得这些人竟然还不知廉耻地求饶,怒火差点将头发都烧了起来,抓起桌上那石条镇纸就掷了出去!
那镇纸砸在其中一名壮丁的脑袋上,发出“笃!”一声闷响,被砸出一个大洞来,鲜血溅了袁维道一身,那人噗咚倒地,双脚抽搐着,两腿间湿了一大片,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杨璟这一举动把宗云和王不留等人都吓到了,王斗和宋风雅等熟悉杨璟脾气的也心头发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杨璟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他们心里也非常的解气,因为四个男人将一个女人当成猪猡一般的欺凌,已经不是**和冲动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这些人已经没有了人性,与吊脚楼下兽栏里养着的野猪又有什么区别!
袁维道也没有想到杨璟竟然会在公堂上亲自动手,被溅了一身血之后,这位老驿丞脸色惨白,哆哆嗦嗦是如何都不敢再抬头!
杨璟仍旧不解恨,从捕快的手里夺过一根水火棍,便朝剩下那三个人身上打!
这三个已经被杨璟吓傻了,根本不敢还手,只是哭喊着在地上打滚求饶,任由手臂粗的水火棍不断落在身上!
孙二娘躲在宋风雅的身后,仍旧流着眼泪,虽然杨璟已经对天发誓,但她只以为杨璟会将这些人关起来,会判他们坐牢,会让他们流放到其他地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欺辱她。
可她没想到杨璟竟然亲自动手,而且看架势不打死这些人,杨璟是不会停下来的!
孙二娘心中满是感激,仿佛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都洗刷了一般,往后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再也不需要忍辱偷生,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好像脱胎换骨,从今往后终于能够重新为人了一般!
就在此时,她却听得“喀嚓”一声响,原来却是杨璟将那手臂粗的水火棍给打断了!
那三名壮丁仍旧在地上躺着,可惜哀嚎和哭叫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
杨璟还要去抢捕快的水火棍,王斗却拉住杨璟道:“大人息怒,再打就来打死了...”
杨璟只顾着用力猛打,也不知何时将这些人打得头破血流,再经过他们这么一打滚,整个房间的地板全都是鲜血,让人看着也是毛骨悚然。
听得王斗劝阻,杨璟才忿忿地将剩下的半截水火棍丢在了那些人的身上,朝王斗下令道:“看看死了没有,死了就直接丢了喂狗,没死就关起来,以后带回县衙接受审判!”
王斗等人生怕杨璟真要闹出人命来,慌忙过去查看,那被砸的那个还有一口气,赶忙让王不留帮着止血包扎,而后将人全都抬了下去。
角落里的周南楚和鹿月娘完全傻了眼,尤其是鹿月娘,双眸中充满了惊恐,仿佛直到今日她才发现,曾经那个懦弱可欺的汉家郎,体内的恶魔被唤醒了一般!
宋风雅也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杨璟,小心翼翼取出香帕来,杨璟随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和手上的鲜血,一边走到袁维道的面前,这老儿早已经吓得傻掉了。
杨璟看着袁维道,后者却看着自己的脚尖,杨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袁维道的手抬了起来,发现袁维道的手也在颤抖!
如果是因为惊吓才发抖,那么应该是持续性的发抖,袁维道的手确实持续在发抖,但抖着抖着又条件反射一般抽搐一下,这种现象在孙二娘和那三名壮丁的身上,都出现过!
杨璟起初只以为这是惊吓过度造成的,或者得了什么怪病,但眼下看来,杨璟却想起了另一种可能,一种他如何都不愿去想象的可能!
袁维道的手被杨璟抓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杨璟却平淡地问道:“袁驿丞可有什么话要向本官坦白的么?”
袁维道只是摇了摇头,不敢直视杨璟的眼睛。
杨璟冷哼一声,将他的手丢开,沉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袁书香给我抓过来,把剩下的人也都带进来!”
袁维道听说杨璟要抓他儿子,膝头发软,普通一声便瘫坐在了地上。
捕快们去抓袁书香,而一名捕快已经将小妾玉娇和丫鬟玉娇给带了进来。
虽然这两个人等在门外,但对刚才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进得门来就跪在了杨璟的面前,激动地哭着求饶道:“官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放过奴家吧!”
杨璟冷冷地扫了一眼,袁维道的小妾比孙二娘年轻一些,穿得妖艳一些,面容虽然不算美丽,但身段却婀娜,尤其那滚圆肥硕的臀部,给人一种任是再精壮的汉子都要被榨干的感觉。
杨璟坐回位置上,指着袁维道的通房丫鬟银杏,沉声问道:“你们听好了,本官只问一次,说不说实话,你们自己掂量。”
玉娇赶忙直起身来,那胸衣早已被拉扯开,露出白花花一大片胸前春光,但她却浑然无觉,拼命点头,生怕表态晚一些就会被杨璟打死一般,可谓丑态百出。
而银杏则满脸惊恐地低着头,毕竟是个小姑娘,经历了杨璟接二连三的震慑之后,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杨璟走到银杏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强大威势,压迫得银杏的心跳都仿佛要停掉,呼吸都忘记了!
“银杏,我来问你,前天夜里,你进这间屋子想干什么!”
原来孙二娘供出来的竟然是银杏!
正因为孙二娘在驿馆里头饱受屈辱,成为最为低贱的人,谁都不会去防备她,却偏偏是她看到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此时宗云等人才恍然大悟,难怪杨璟敢在没审问之前就将那四个壮丁往死里打,原来他心里早已知晓嫌疑人是谁!
第一百七十七章 父子反目
银杏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早已被杨璟吓破了胆子,听得杨璟揭发她的行迹,当场就吓得头脑空白,耳中嗡嗡直响,两眼发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也是杨璟先前担心的问题,一旦把她们逼入了精神崩溃的状态,想要问出实情来,反而更加困难。
有了安抚孙二娘的前番经历,宋风雅也赶忙走过来,将银杏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安抚她,可银杏却如同失魂落魄了一般,只是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老爷会打死...老爷打死奴婢...”
虽然银杏有些语无伦次,但由于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她开口,所以这几句不断重复着的话,还是让大家都听了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袁维道!
“袁驿丞,你倒是说说,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干系!”杨璟知道没办法从银杏口中问出什么来,便转向了袁维道。
而这位老驿丞也是一脸的惊恐,赶忙跪下来告饶道:“这疯丫头乱嚼舌根,老朽真的没进过这木屋,更没有破坏罪案现场,杨大人可要明察秋毫,不能冤枉了老朽啊!”
杨璟死死地盯着老驿丞,仿佛在用目光来判断这个老家伙是否在说谎,见得他急于辩驳,杨璟便紧接着问话,根本不给袁维道思考的时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没有构思谎言的时间,才能让他露出破绽来!
“既然没有破坏现场,你跟这小丫头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你也像那几个畜生一样,想要欺负银杏,对也不对!”
“大人,老朽冤枉啊!老朽一大把年纪了,家里头的小妾都喂不饱,哪里还有体力碰这么个小姑娘啊!”
“既然不是欺负银杏,就是进来破坏现场的咯!”
“老朽进来的时候,现场早已经被清理过了!”袁维道在杨璟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说漏了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整个人都绝望了!
因为杨璟就在他的面前将那壮丁们差点活活打死,他才知道杨璟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明明是主管刑名断狱的推吏,却出手伤人,而且还毫无顾忌!
袁维道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朝杨璟哀求道:“杨大人您就绕了老朽一回吧,往后您就是我袁家的再生父母,我袁家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大人您就行行好吧,书香就要参加科举考试,如果老朽坐了牢,他可就没有参考的资格了,老朽恳求大人网开一面吧!”
袁维道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已经苍白,可此时却没有任何一点点尊严,不断磕头向杨璟恳求着,在场之人也是心里唏嘘,哀叹不已。
杨璟将手伸到地面上,挡住了他的额头,将他的头托起来,面无表情地朝袁维道说:“破坏现场的又不是你,本官又岂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你给拘了,你这么紧张,莫不成是你杀了两位官差?”
袁维道顿时心如死灰,如果只是破坏现场,或许还能保住小命,可如果是杀了两个官差,那可就是杀人偿命掉脑袋的事情了!
然而袁维道咬了咬牙,朝杨璟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是我杀了那两个人,我罪有应得,只是求大人放过犬子,今日起我便将犬子逐出家门,消了户籍,让他入赘别家,求大人如何都要帮我保住他的参考资格!”
袁维道话音一落,又想要磕头,却又被杨璟拦住了。
“袁驿丞为了这个儿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竟然连杀人罪都敢顶下来,但本官也说过,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但你却不是!”
宋风雅听得袁维道认罪,本以为事情就要真相大白,可谁知道竟然是杨璟推翻了袁维道的认罪!‘
在这个证词为王的时代,只要有人认罪,签字画押,便能够结案,宣扬出去,便又是杨璟破获的一起杀人重案,杨璟的名声必将再度传颂!
可杨璟却自己否决了袁维道的认罪,这可就让人非常迷惑不解了!
宗云沉思了片刻,而后小声道:“凶手确实不是他,因为鹿姑娘说过,那凶手行动迅捷如雷,出手重如泰山,该是年轻力壮,可袁驿丞已经年迈得走路都喘粗气,又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听得宗云的分析,宋风雅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可宋风雅毕竟也参与过许多案子的调查,当即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这老头儿自然不可能亲自动手,但他却可以指使别人这么干啊!”
宗云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也不会是他指使的,因为这驿馆里头的人都不会武功,但那凶手却能够伤到周公子和鹿姑娘,可见身手不凡,只能是驿馆以外的人。”
杨璟将宗云与宋风雅的对话听在耳中,不禁对宗云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全真道南无派的高徒,果然精通百家杂学,头脑清醒冷静,睿智而沉稳,实是万中无一难得一见的人才!
“宗道长所言不错,袁老驿丞确实没有犯案的能力,不过本官却很好奇,你进去之后,除了银杏丫头,屋子里头有没有别人?那个人又是谁?”
杨璟这么一问,袁维道更加慌张,扯住杨璟的手袖便哭求道:“没有别人,只有老朽自己,凶手真的是我!”
袁维道的表现已经非常明显,这个爱儿子胜过爱自己,甚至胜过爱整个家族的老人,显然是在为人顶罪,而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正在袁维道苦苦哀求之时,门外却传来重重的咳嗽声,那咳嗽已经很严重,嗓子似乎都咳得沙哑,完全能够凭借这咳嗽声,想象出那个人咳血的场面来。
房门之外走进来一个白衣青年,咳嗽声也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回想,来人正是袁维道的公子,袁书香!
这袁书香只有十六七的样子,身子高瘦,脸面却很是俊俏,颇有风流才子的气度。
“杨大人,咳咳!家父并非凶手,袁某敢拍胸脯保证,凶手绝非驿馆中人!咳...”
杨璟看了看这个病书生,便丢下袁维道,走到了袁书香的面前,直视着他问道:“你又如何能够肯定?”
袁书香用香帕捂住嘴巴,闷咳了几声,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杨璟说道。
“因为我亲眼见到凶手杀人!凶手并非家父,而是山野之中成精的矮骡子!”
杨璟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按照鹿月娘和周南楚的供述,案发时间应该在四更左右,你又如何能看见?”
袁书香用帕子抹了抹嘴边咳出来的血迹,朝杨璟说道:“因为学生的肺病已经很严重,夜咳很是厉害,无法入睡,所以都利用夜里的时间通宵达旦地温书,那天夜里正好目击了案发的过程。”
虽然袁书香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但杨璟却心如明镜,袁维道说的是谎言,袁书香嘴里也吐不出真话!
“据本官所见,你的小楼距离这木屋可不近,当夜又下雨,袁公子除非长了一双夜枭的眼睛,否则又怎么能看清楚木屋这边的情形?”
面对杨璟的质疑,袁书香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终于开口道:“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在里读书,我就在那边的小楼里...”
杨璟顺着袁书香的手指一看,那左侧吊脚楼距离木屋最近,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确实能够看清这边的状况。
“那么袁公子不在里读书,三更半夜到那小楼做什么?”
袁书香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咳嗽了一阵,而后才说道:“虽然父亲极力反对,但我与银杏早已暗许终身,为了阻止我俩,父亲还将银杏收入房中,让老妈子整日看着我,可我按捺不住,便常常与银杏幽会...”
“这木屋乃是贵宾所用,这等清苦之地,哪有甚么贵宾会来,所以我们时常在木屋里互诉衷肠,不过那天晚上让那两名官差和流犯给住了,我们只好将地点改在了小楼里...”
袁维道听得儿子吐露真相,一巴掌就打在了儿子的脸上:“逆子啊!你竟然敢欺骗为父!老夫将银杏收入房中,就是为了让你专心温书,他日金榜题名,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啊!”
一向温和的袁书香竟然面目狰狞,抓住袁维道的衣领,愤怒地咆哮道:“谁想读书了!是你想读书!而不是我!是你屡试不中,让人耻笑,让人放逐到这个鬼地方来,便逼着儿子我拼命念书,你自己没用,做不到的事情,却让你儿子来做!我一点都不稀罕读书!为了读书我快把命都丢了,如今我已病入膏肓,即便高中了又有何用!”
袁书香的控诉让袁维道傻了眼,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温顺谦和的儿子,竟然藏着这么深沉的心思!
“书香啊...为父做错了吗?这世道是文人的世道,天底下哪个人不想读书科考?你辜负了为父的殷切期盼,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袁家的列祖列宗啊!”
袁维道痛心疾首地哭道,古时讲究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儿子只有听话的份儿,似袁书香这般冲撞父亲,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会被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死,如果父亲举高到官府,袁书香甚至会因为不孝而入狱!
然而袁书香似乎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苍白无血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润,朝袁维道怒吼道:“那是你一厢情愿,老子就是不喜欢读书,我就是喜欢跟银杏过日子!”
袁维道终于忍不住,推开儿子,抬手就要打,可手掌却被杨璟凌空抓住了!
袁维道怒其不争地叹息一声,落寞地转过身去,而杨璟则看着袁书香问道。
“既然你看见了,那么我就要问你了,李沐和曹胜若果真被山魈所杀,那山魈不可能一次将两件尸体背走,还要追击周南楚和鹿月娘,所以我想知道,那两件尸体,到哪里去了?”
袁书香仿佛早料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说出了让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真相!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盗挖尸骸
袁书香是个可怜可叹的孩子,他的人生被父亲的理想所压迫,无法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情,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甚至不能跟自己心爱的银杏在一起。
当一切说穿了之后,他的心里也就在没什么顾忌,当杨璟询问他关于尸体的事情,他也没再隐瞒。
“那两位官差的尸体让我给埋了。”
袁书香此言一出,全场皆震惊不已,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公子袁书香干的好事!
如果真如袁书香所言,官差乃是山魈所杀,那么他为何要掩埋尸体?难不成山魈就是他养的?
杨璟沉思了片刻,他相信鹿月娘不会说谎,因为她没有说谎的理由,不管凶手是不是山魈,身手肯定是不错的,而王不留和宗云都能够证明,这驿馆里头的人都不懂武功,更不消说这个病怏怏的袁书香了。
那么袁书香为何要掩埋尸体?是否真的因为山魈是他所养?亦或者说他认得那凶手?还是说他是此案的帮凶?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何你要埋掉尸体?”杨璟直接了当地问道,因为袁书香既然肯说出掩埋尸体的事实,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坦诚相告的觉悟。
果不其然,袁书香并没有再隐瞒,看了看父亲袁维道,目光便转投在了小丫鬟银杏的身上,满眼都是疼惜,而后轻叹道。
“其实我跟银杏已经计划了大半年,要借着负笈游学的机会,一起出逃私奔,离开这个鬼地方,寻找属于我俩的新生活。”
“陪读的老妈子其实是父亲的眼线,死死地看着我,除了读书,其他事情都不准我去碰,所以我们将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盘缠都藏在了约会的木屋里头,行囊也都放在了里头,时刻准备着逃离这地方...”
“那天晚上案发之后,我担心官府派人来查案,会将我们藏着的东西翻出来,若让父亲发现了,咱们可就再也走不了...”
袁书香说道这里,不由忿恨地朝自己的父亲瞪了一眼,而银杏听得袁书香吐露实情,也终于不再装疯卖傻,从崩溃之中平稳下来,接着袁书香的话茬儿说道。
“因为老爷曾经警告过我,如果发现我勾引少爷,耽误了少爷读书,就把我丢到仆人房里,让丁老四他们随意糟践我...案发之后,少爷便进到木屋里头,把我们藏着的行囊和盘缠都取了出来...”
“可少爷还是不放心,山魈这种东西,怕是没有任何说服力,官府查案也不会相信,最后还是要怪在驿馆的头上,将咱们所有人都当成嫌犯来调查,虽然老爷不知道我俩暗中往来,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而且也会耽搁我和少爷私奔的计划,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尸体给埋了...”
“只要把尸体埋了,官府的人死不见尸,调查也就无从入手,这些官府的差爷即便不是养尊处优,也是衣食无忧,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一桩悬案而长久待在这个鬼地方,如此一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咱们就安全了...”
杨璟本以为袁书香只是个叛逆的青少年,因为血气方刚,按捺不住躁动的青春,才与银杏偷食禁果,可如今看来,两人为了私奔,甚至不惜掩埋尸体,可见他们之间确实有着忠贞的深情了。
“逆子啊!没想到你竟然想着逃跑!为父在这个地方待了一辈子,祖辈也都是在这里当驿丞,你竟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抛弃先辈的祖地,令祖宗蒙羞,真是家门不幸啊!”
袁维道跺着脚骂着,然而杨璟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袁书香好不容易才开口,杨璟可不想因为袁维道从中作梗,打断袁书香坦白真相!
“袁公子,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父子二人之间的事情,本官确实没有资格置喙,但你与银杏姑娘两情相悦,感情真挚,确实让人动容,但你们为了保守私奔的秘密,掩埋尸体,阻碍调查,以致于真相无法大白,咱们县衙的两位兄弟死不瞑目,却是太过自私了些,虽然你主动坦承,但按照律法,本官不得不将你们押回县衙进行审判。”
袁书香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惨笑一声道:“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样的父亲,便是坐牢,我也心甘情愿!”
那边的银杏也抓着袁书香的手,面带坚毅地说道:“少爷,等咱们坐牢出来,就能够真正在一起了,就算多等三五年,奴婢也甘之如饴,少爷...你愿意么...”
袁书香满怀感动,也不顾众目睽睽,充满了柔情蜜意地将银杏搂进怀里,连说愿意,两人抱头痛哭,场面感人肺腑,连宋风雅都不由眼眶湿润了。
杨璟看着这一切,沉默了片刻,朝袁书香说道:“袁公子不必太过担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只要你说出埋尸之地,协助本官破获此案,抓住凶手之后,本官可以给你们将功折罪,用不了三年五载,你就能与银杏正大光明地喜结连理双宿双飞。”
“大人此话当真?!”袁书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朝杨璟确认道,见得杨璟点了点头,这才大喜道:“在下这就带大人去把尸体挖出来!”
虽然外头仍旧下着雨,而且还是晚上,但好不容易发现了新线索,若不挖开来看个究竟,谁都睡不安稳,毕竟杨璟与王斗等人直至今日仍旧关心着李沐和曹胜的生死。
袁书香将杨璟等人带到了驿馆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借着火把的光亮查看了四周环境,终于确定了埋尸地点,捕快们利用带来的材料,很快就搭了一个遮雨棚子,吭哧吭哧便开挖了。
因为这几天都下雨,地面潮湿松软,挖起来毫不费力,不多时便挖到了半人深浅,可却一无所获,袁书香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接连咳嗽着。
“再挖!”王斗一声令下,捕快们又如同老鼠打洞一般,三下五除二,继续往下刨,可挖出来的却只是一张烂草席和半只快鞋,以及一些衣服的布料,根本就没有尸体!
“这不可能!我明明就埋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会不见!”袁书香难以置信地跳入坑中,目光四处搜寻着,躲过镐子就使劲儿刨。
杨璟蹲下来查看了一下那只快鞋和残留的衣服布料,朝袁书香道:“不用再挖了,尸体应该是被盗走了...”
杨璟指着地上的鞋子道:“这是县衙捕快的鞋子,大家可以看看诸位捕快兄弟们的鞋子,应该是一样的。”
众人一听,王斗当即让一个捕快脱下一只鞋子来,只是简单一对比,果然是县衙捕快的制式快鞋!
杨璟又拈起那块布料,放在旁边的水洼里洗了洗,拎起来说道:“这布料也一样,这种黑色布料,只有捕快弟兄和仵作才会用到...”
曹胜和李沐是捕快和弓手的代表,诸多捕快颇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眼看着线索要断掉,一个两个也是垂头丧气,王斗指着袁书香,朝杨璟大声道:“大人,肯定是这穷酸骗咱们!谁会傻到盗挖尸体!”
杨璟看了看袁书香,见得袁书香也是一脸茫然,便摇了摇头道:“不会,本官相信袁公子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都已经坦白了,再欺骗咱们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怕尸体真的被盗了...”
“可谁会盗挖尸体啊,避之犹恐不及呢!”王斗也是急了,忿忿地抱怨着,也不知该恨谁,只好又将目光落在了袁书香的身上。
袁书香没想到杨璟还愿意相信他,当即朝杨璟解释道:“大人,学生肯定,尸体就埋在了这里,旁边这个小松树是三年前我亲手栽种的,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话刚说完,袁书香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朝杨璟说道:“大人,当夜学生确实看到了个头矮小的山魈进屋杀人了,人都说山魈喜欢吃人脑,会不会是山魈把尸体给挖出来了?”
杨璟摇了摇头道:“如果山魈聪明到懂得盗挖尸体,那么它应该也懂得,只要将脑子挖出来吃掉就好了,没必要将整具尸体都带走,这样太过费力,再者,如果是山魈,挖走尸体也就走了,是不会把墓穴从新填埋起来的。”
“那该如何是好呢...”线索中断,宋风雅也感到非常的气馁,眼下杨璟便是主心骨,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杨璟还是听见了。
杨璟心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让宗云和王不留等人在四处找找线索。
可这小树林里遍布松针和枯枝烂叶,这几天由阴雨连绵,便是盗尸者留下什么痕迹,都早已被冲刷干净,无可奈何,众人只好又回到了驿馆。
虽然儿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袁维道与儿子发生了冲突,知晓儿子的真实心意之后,整个人仿佛一夜苍老,做什么也都提不起劲头来了。
杨璟等人劳累了大半夜,也是饥肠辘辘,可袁维道早早缩回了房间里头,驿馆的壮丁全被打成了半死,杨璟等人也只好自己负责饮食了。
王斗也是个懂规矩的老捕头,赶紧吩咐捕快们借用厨房来做饭。
可当他到厨房一看,顿时有些头疼,因为厨房里头除了米粮和一缸缸腌菜,实在没什么能下锅的,房梁上倒是挂着一条条熏制的腊肉,可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看着就没什么食欲了。
他们这些捕快风餐露宿,习惯了吃苦,随便凑合一顿倒也无所谓,可杨璟和宗云、宋风雅等人却需要好生招待。
王斗正为此脑壳疼之时,却听到吊脚楼底下兽栏里,传来了野猪哼哼的叫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奇效药引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斗正在为做饭发愁之时,却听到了兽栏里野猪的哼哼声,顿时心头大喜,找到了袁书香,要向他买一头野猪来吃。
袁书香是个读书郎,从来不染指驿馆的事务,更没在乎过楼下饲养的野猪,反正跟老爹反目决裂,尸体又没能挖出来,便爽快地答应了王斗,希望这顿野猪肉,多少能够为自己赢取一些好感。
王斗自是欢喜,让捕快们挑了一头最肥壮的,嗷嗷叫着拖出了兽栏。
若是宋朝以前,人们的肉食通常以牛羊鸡鸭为主,却是不吃猪肉的,因为嫌弃猪肉太脏。
也是到了北宋时期,才开始吃猪肉,但猪肉是贱人才吃的,上流人士仍旧以牛肉为上品,而后才到羊肉之类的,到了一代大文豪苏东坡弄出名菜东坡肉,吃猪肉已经渐渐为人所接受了。
这野猪可不比家猪,因为野猪力气大,又健壮,肌肉劲道十足,很是美味,这些个捕快一边杀猪可是一边流口水,这活儿干得倒也动力十足。
王斗和捕快们如同过年一般欢欢喜喜杀着猪,杨璟却再度来到了袁书香的来。
此时银杏也不再伺候袁维道,反正事情已经挑明,有杨璟等人在这里,袁维道也不敢马上处置他们,这两人世界过得一刻是一刻,两人就在书房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一边落泪一边说着亲密话儿。
见得杨璟到来,银杏赶忙出去沏茶,将书房留给了杨璟和袁书香。
“杨大人...快请坐!”袁书香已经将杨璟当成了他们的救星,自己能不能脱离这个家,与银杏比翼双飞,可就指望着杨璟了,自然不敢怠慢半分。
杨璟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袁书香却小心地站在一旁。
“袁公子,你搬动尸体之时,可曾看清楚尸体的情况,可否与本官详细说道说道?”
袁书香见得杨璟言语客气,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当即拱手道:“是,回禀大人,因为木屋是贵宾专用,入夜之后也没人敢去打扰,学生又要寻找藏着的行囊和盘缠,所以在屋里点了灯,情况还是看得清楚的...”
“不怕大人笑话,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久染沉珂,实在是胆小,见得现场鲜血淋漓,也不敢多看,只记得两位官差大哥胸前被破开一个大洞,脸上血肉模糊,就胡乱用席子裹了,这才将银杏叫了过来,两人合力搬到了小树林里头...”
“面目全非?胸口被破开了大洞?”杨璟喃喃重复着,而后面色凝重地朝袁书香确认道。
“袁公子,你是否还记得,那大洞是在左胸还是右胸?”
袁书香回想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而后才点头确认道:“是左胸。”
杨璟继续问道:“你确定是左胸?”
袁书香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学生确认是左胸无疑,因为我与银杏合力将尸体抬出门,在月台上却滑了一跤,尸体滚将出来,黑血流了不少,因为月台太过显眼,银杏就用屋檐下水缸里的雨水洗了月台的地板...”
“银杏洗了月台的地板?那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她清理的?”
“不不不!大人别误会,银杏只是洗了月台,房间里头除了搬走尸体,其他血迹和摆设可就不是我们破坏的了!”
杨璟见得袁书香如此急促地解释,也不追问银杏的罪责,因为他知道,既然袁书香连掩埋尸体都交待了,如果真的清洗了案发现场,觉不会再隐瞒,因为掩埋尸体比破坏现场的罪更重。
“袁公子,你认为驿馆里头谁最有可能会破坏现场?”
听闻杨璟的提问,袁书香想了想,只能摇头苦笑道:“大人,家父对学生的禁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除了夜里偷跑出来见一见银杏,其他时间我是半步都不得离开,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嫌疑...”
杨璟点了点头,又朝袁书香问道:“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能大概描述一些尸体左胸那个破洞到底有多大吗?”
袁书香想了想,双掌环起来,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将两个拳头并起来,朝杨璟道:“大概有这么大,两个拳头大吧,肋骨都断了,翻刺出来,实在是...”
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画面,袁书香干呕了一下,却是引起了咳嗽的冲动来,拼命地咳嗽了一阵,擦嘴的香帕都残留着丝丝血迹!
杨璟也是于心不忍,朝袁书香道:“袁公子这肺病可是不轻了,一会儿你跟我走,我让王不留老先生给你看一看,王老先生医术高超,说不定对你的病有些帮助...”
袁书香听说杨璟要让王不留给他看病,当即眼光湿润,朝杨璟拜道:“杨大人恩待如此,学生真是无以为报...惭愧...惭愧啊...”
杨璟摆了摆手,正打算送袁书香去找王不留,银杏却端着一个漆木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给杨璟奉上香茗,而后才给袁书香端了一碗黑米粥,朝袁书香说道。
“少爷,该吃药了...”
那茶热气腾腾,杨璟便放到了一边,听说那黑米粥是药,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不是黑米粥吗,袁公子平日里就吃这个治病?”
袁书香刚刚端起粥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听得杨璟发问,便有些讪讪地答道。
“自打上一回被游方郎中骗了之后,学生便开始吃家父自己配的方剂药汤,除了药汤之外,每隔两三个月,父亲都会熬煮黑米粥,吃上三五日,说是得自于一位高人的偏方,对疑难杂症有奇效...”
杨璟本身就是基础医学出身,对医药很感兴趣,听说还有用黑米粥当奇效偏方,便朝袁书香伸手道:“本官也略懂歧黄之术,可否让我看一眼?”
袁书香岂敢拒绝,当即将粥碗递了过来,杨璟接过来一看,确实是普通的黑米粥,里头还有一些肉片,并无特别之处。
“袁公子,这就是黑米肉粥啊,怎会起得奇效?令尊会不会被人骗了?”
袁书香似乎早料到杨璟会有此反应,当即朝杨璟解释道:“这粥确实只是寻常,但里头的肉片可不是普通的牛羊猪肉,而是山里头特产金蟾的肉...”
“那高人对家父说过,这方圆几十里,只有咱们这处盛产一种红皮金蟾,名唤朱丹蟾,这种金蟾餐霞饮露,能够呼吸灵气,吐纳木精,对肺病最是神效...”
“金蟾?那不就是癞蛤蟆么...”杨璟听完也是心中生疑,用勺子舀起一块肉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不由双眸一亮!
“这可不像蛤蟆肉啊...”杨璟低声自语,却不再看那碗粥,脸上充满了厌恶。
“大人说什么?”
“哦,没什么,这粥先不要吃了,我还是带你到王老先生那边去,让他给你号号脉吧。”
袁书香看了看那碗粥,迟疑了片刻,也就点了点头,起身跟了出去,却发现杨璟还端着那碗粥,以为杨璟忘记了,当即提醒道:“大人,那粥...”
“哦,王老先生对民间偏方颇有研究,咱们顺便带过去给老先生瞧一眼...”
袁书香见得杨璟如此答应,也就不再说话,银杏在一旁挑起灯笼,三人往王不留的住处走去。
然而这才刚走了几步,便见得一名捕快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舌头打结地报告道:“杨...杨大人!快...快去厨房看...看看!”
“厨房?”杨璟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那碗粥,朝那捕快说道:“你去把袁驿丞和夫人玉娇都叫到厨房来。”
那捕快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抱了抱拳,得令而去,杨璟则带着袁书香和银杏,快步往厨房走去。
这才刚到厨房,便见得宋风雅跑了出来,弯腰就狂吐不止!
宋风雅虽是女流之辈,但见惯了大场面,连腐烂的尸体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让她狂吐不止?
杨璟走了过去,一手端着粥碗,另一只手便拍了拍宋风雅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
“怎么了?”
宋风雅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朝杨璟努了努嘴:“你...你自己去看看吧...”
说完这话,宋风雅又看到杨璟手里的黑米粥,当即又弯腰吐了...
杨璟皱着眉头走到厨房前面的水井旁,但见得宗云和王不留也都到了,正围着一张长条桌,那桌上躺着一头褪了毛的大肥猪,已经开膛破肚,还冒着温热的白汽。
王斗正在木盆的热水里淘洗着什么,杨璟一看,那桌上摆着几样小东西,赫然是几截手指骨和两三颗带着牙槽骨的牙齿!
杨璟停下脚步,见得宗云朝自己瞥了一眼,而后轻声说道:“绕了半天,还得回到驿馆寻找答案...”
王不留也接过宗云的话茬儿说道:“可不是么,现在终于知道被盗的尸体都到哪里去了...”
王斗从木盆里将一些猪内脏捞出来,里头都是未来得及消化的一些糊糊,淘洗了一会,手掌又感觉到硬物,捻开食物糊糊,也不由一阵反胃,这次淘洗出来的竟然是几块完整的指甲盖!
“竟然将尸体剁碎了喂野猪!”王斗一声惊叹,想起差点就将这头野猪给煮来吃了,也是直冒冷汗。
杨璟看了看这场面,当即朝那些呕吐着的捕快说道:“都到兽栏里去,看看猪粪里头有没有这些东西。”
捕快们一听这命令,脸色当即有些难看,但事关重大,也只好硬着头皮,每人找了根柴火,到各个兽栏里头翻看猪粪去了,谁让他们干捕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