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不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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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布眼睁睁看着仆役们把烧制好的铅字抬走,心拨凉拨凉的,隐匿世家公子的身份,与这些粗鄙的工匠为伍,天天累死累活,所为何来?不就是静待铅字刻成之时,程墨这个大仇人前来视察吗?现在倒好,人家吩咐一声,自有欧阳蛰这起马屁精,把一应物事抬去,在公庑操作给他看。三个月的辛苦,白费了。
章布愤愤然赤红着眼睛,撂挑子不干了。
丞相公庑里,高阳带来一摞改进后的纸,和欧阳蛰一个涂墨汁,一个铺纸张,虽是初次合作,倒也配合无间,不一会儿,一页印好的书就呈到程墨面前。
现在的印刷术,跟现代的印刷术当然没法比,不过能刻印成书,已是人类一大进步,而因为程墨的穿越,印刷术在华夏提前千年面世,不知一千年间,印刷术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人类文明的发展,会不会因此加快?
程墨笑得见眼不见缝,连声道:“多印几张,最好能把《论语》印出来,我要呈给陛下。”
纸张粗糙,可墨印在上面,字迹还是清晰的,有这样的效果,已出乎他的意料。
欧阳蛰赶紧应了一声,心里激动,浑身热血沸腾,劳累了一夜也不觉得累,就着《论语》,一字一字地排版。他上了年纪,眼睛有些花了,这些天忙于刻字,更损眼睛,每看一个字,都得把书本拿得远远的,认了半天,才认出。高阳看不过眼,主动过去帮他念字。
程墨忙了半天,无意一抬头,见外面阳光耀眼,一看沙漏,这都午时末,快未时了,于是叫榆树端了点心进来,招呼两人:“先吃点东西垫垫肚。”
霍书涵觉得点心不耐饿,食盒里还有卤肉和肉脯,食盒盖子一打开,肉香便飘进鼻里。
欧阳蛰和高阳的饭桌,现在也能时不时地加一盘肉,但程墨府上的美味,却是京城中大大地有名,两人假意推辞两句,便洗了手,凑到书桌旁。
用做午餐的点心,以玫瑰糕、绿豆糕等糕点为主,外加两味卤肉两味肉铺,一共十四碟,色彩斑斓,琳琅满目,摆满半张桌子。
欧阳蛰也就罢了,他曾在永昌侯府住过,见识过府上的排场,高阳却是第一次见识,不禁咋舌不已。家境富裕的人家待客,上两碟子点心,已经很不错了,可跟桌上摆的,没法比啊,桌上的点心造型精巧,像那红色的,便是玫瑰花的造型,那绿色的,却是元宝的造型,再说那肉脯,油洼洼的,看了让人食指大动。
程墨只吃两块点心,卤肉和肉脯也只动了动,便放下筷子。他这一放下筷子,两人都不好再吃了,也跟着放下筷子。高阳没想到他食量这么少,筷子上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玫瑰糕,嘴里又塞得满满的,真是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尴尬得不行。
程墨见了他的狼狈样儿,笑了,道:“散朝后本官去宣室殿见驾,陛下赏了点心,这会儿肚子不太饿。你们只管吃你们的,这些东西全都吃光吧,省得他们又要带回去。”
所谓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在一旁侍候的榆树。
欧阳蛰起身道了谢,屁股沾椅沿,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他连命都是程墨救的,这时再客气,倒显做作了。
高阳可没有他那番经历,他家底殷实,却不喜欢读书,一心想搞鼓些新奇玩艺儿,为此不知被父亲打了多少次,到后来老父去世,再也无人管他,干脆丢开书本,一心做起匠人来。
他是被征召到作坊的匠人之一,张清见他心灵手巧,每每制作出来的东西总是出人意表,得知程墨要找了个研究纸张的匠人,便把他举荐给程墨了。
他初见程墨,已是战战兢兢,那可是列侯啊,不是他这样的匠人能见到的。现在程墨贵为丞相,他更是心下战战,刚才忙着干活,分了神,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现在一坐下吃饭,他可就心如擂鼓了。
欧阳蛰吃了一块肉脯,见高阳面如土色,腮帮子鼓鼓的,嘴里的吃食没咽下,拿手的筷子不停地抖,一块吃了一半的点心掉地桌上,便道:“丞相平易近人,你怕什么?”
这不是平不平易近人的事啊,位高权重的丞相就在面前看着他,他怎么吃得下?
其实这只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程墨拭了嘴,擦了手,早就走出去了。
欧阳蛰道:“你看看丞相在哪儿?”
宽大的公庑里,除了他们,只有一脸木然,站在书桌旁的小厮。
“赶紧吃吧,丞相都说了,不要剩下。”欧阳蛰说着,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高阳对他的心理素质那叫一个佩服,在丞相的公庑都能如此泰然自若,除了他也没谁了。
榆树翻了个白眼,心道:“每次见欧阳老头,都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程墨顺着庑廊踱步,算是消食。午时这一个时辰,是公庑的属官们午休的时间,大多数属官都聚到一起说话闲聊,也有人凑在一起吃点心,当然,点心的品种没有程墨吃的那么多,也没有那么精致。
来到二进院落的厢房,只见地上铺了席子,唐劬趴在席子上,和何阳说着话。
唐劬在外头站了半天,又和张清吵了一架,他身上裹着绷带,在阳光下一晒,热得汗流浃背,汗水流过笞伤,又热又痒,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好不顾形象地趴着了。
刚才何阳出面帮了他,唐劬怎么说也得有所表示,刚道完谢,这会儿正在发牢骚。何阳正在劝,两人的话一句句听在门口的程墨耳中。
“司直,你说,弄一个这么年轻的丞相,做事又这么冲动,以后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只能另寻门路啦。”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既看重丞相,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再说,原先我们也太散漫了些。依我看,很快我们就有得忙了。”
他一早看见,外头抬了很多奏折进来。
“只怕上司不好说话,越忙越出错,一出错便受罚,哎哟。”唐劬故意呻/吟一声,道:“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何阳脸颊抽蓄了一下,你那是倒霉催的好不好。
第526章 密谋
未时一到,众属官再也没人敢偷懒,闲聊的、喝茶的都飞快回了自己班房,那在班房打盹的,也由事先嘱托好的同僚叫醒,赶紧正襟危坐,做办公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榆树逐间班房通知,立即到公庑开会,丞相有事宣布。
众人哪敢怠慢?就连唐劬,都撑着伤体,扶着墙,顺着庑廊,朝公庑走去,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受笞,可走得快了,大腿内侧磨擦,腿伤处更加疼痛,不免啮牙咧嘴,心里把程墨的女性前辈都问候了个遍。
程墨扫了整整齐齐躬身行礼的属官们一眼,道:“免礼。何司直,这两天,大家上衙可还准时啊?”
“回丞相,准时着呢。”何阳站在第一排第一列,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
“大家都散漫久了,一时不大习惯也是有的。以后,这纪律的事儿,就由你督促了,最好搞个绩效评比,把大家的积极性提高起来。”
“诺。”
众属官心头一凛,难道绩效评为差,也得卷铺盖滚蛋么?
唐劬走得慢,是最迟一个进来的,只能站在第二排,好不容易等程墨说完,换上一副笑脸,躬身道:“丞相,属下销假。”
程墨只给他三天假,他可不敢多要一天。要是苏执当政时期,真有什么事,派个小厮跑腿,跟同僚说一声,让他们帮着点卯也就是了,可现在程墨这个上官,却是眼里不揉沙子,他还生怕程墨误会他此时才来,又要整治他呢。
明明心里恨程墨恨得牙痒痒,脸上还得挂着笑容,还不能叫人看出他笑得勉强,可真是难为他了。
程墨倒没再发作,道:“你是本官的长史,是本官的左臂右膀,以后要做好榜样。”
“是,属下惭愧。”唐劬低下头,掩饰眼中的仇恨,用羞惭的语气道。
他是长史,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折送到丞相公庑后,由戴蔚分类,应该送给丞相批阅的送到程墨案上,由程墨看后批阅,有需要由皇帝批示的重要公文,附上处理意见供皇帝选择,然后送到宣室殿,而有些奏折,却是应该由相应的属官们看过后,附上处理意见,供程墨斟酌处理。
这是正常的程序。霍光当权时,所有的奏折都送到霍光的公庑,由霍光朱批,择重要的送到宣室殿,让刘询知道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这是他告知刘询,完全不用问刘询的意见。
程墨没有就任之前,所以奏折全送到宣室殿,刘询一天批六个时辰,几乎除了吃喝拉撒睡和上朝,其余时间都用来批奏折,累得够呛,时间还是不够用,这才想把权力分给丞相这个“总经理”一些儿,没想到好巧不巧的,苏执恰于此时病了。
刘询任命程墨为相,也有少年君臣干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今天散朝后,他把程墨叫去宣室殿,明确表示,自明天开始,奏折先送到丞相公庑。
他当皇帝,不能荒于政事,可当皇帝,也不是来劳动改造的,总得劳逸结合嘛。
程墨早料到这一着,立即应了。他得敲打敲打手下这些属官,这是他的衙门,他的亲信,他的政底,要是这些人跟他对着干,他还怎么做事?若真有一两个害群之马,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换了。
从程墨的公庑出来,唐劬还是走在最后,他走下台阶,停步回头望了端坐在书桌后的程墨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仇恨的光,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程墨低头写着什么,忽有所感,抬头时,廊下空空,并没有人。
太阳落山,天色暗了下来,众属官才纷纷走出班房,往自己家赶。唐劬慢吞吞走在后面,出了大门,目送众同僚的马车离去,在车夫搀扶下上了车,低声吩咐几句。
这辆青布为幔,毫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北阙,在京城转来转去,直到天全黑透了,车头挂一只没有字的灯笼,又驶回北阙,在张勉府门前停下。
车夫下车,跟门子说了几句,角门儿打开,马车驶了进去。
张勉早在照壁后候着了,帮着车夫把他扶下车,道:“辛苦你了。没想到姓程的这么心狠手辣,居然因为点卯没在场,就下此毒手。”
说起来,这事应该怪张勉,唐劬自然是把这笔帐算在程墨头上的。
唐劬恨声道:“那些仆役也可恶,可是一点没打折扣啊。”
想到自己当了两个月长史,待那些仆役差役也不薄,从不端长史的架子,可真到受刑时,行刑的仆役竟然往死里打,倒像跟他有杀父之仇似的,他就气不打一气来。
张勉安慰道:“他们也是畏于姓程的小子的淫威。”
说话间,进了书房。书房里早坐了两人,左丰和赵丹一见俩人进来,都站了起来。
书房门紧闭,窗纸上透出几个影子,几个脑袋时而凑在一起。四人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书房门开了,唐劬先出来,上了马车,待他的马车驶离太常府一刻钟,左丰的马车才从角门儿驶出来。
第二天,程墨下朝回来,书桌上已推了高高低低四摞奏折,戴蔚身姿笔直,一脸严肃,候在廊下,跟雕像似的,见程墨过来,忙躬身行礼道:“丞相。”
“嗯。”程墨应了一声儿,迈步进去了。
这四摞奏折分门别类,程墨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封,却是弹劾他任用私人的。这封奏折洒洒扬扬两千多字,前边都是骂他的话,最后才说理由,因为武空是他在羽林卫的下属,他一旦窍居高位,便破格提拨武空。
这是在竹简上写字,可比在纸上写字难多了,程墨看了一眼末尾的署名:祭酒赵丹。
程墨再看两封,同样是弹劾,却不是弹劾他的。
榆树端了点心进来,道:“阿郎,可要喝茶?”
茶就点心才好,要不然干巴巴的,怎么吃得下呢?
榆树见程墨一进门便处理公务,不复以前的悠哉游哉,不免有些心疼,他家阿郎,可从没这么勤快过。
“喝茶吧。”程墨头也不抬道。
很快,小泥炉的炭火烧起来了,接着,武空也来了。
第527章 呆萌武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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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空自今天起在丞相公庑办公,他的班房便安排在第三进院落的左侧耳房。这一侧有耳房四间,一直空置,得了消息,早有人收拾干净,抬了一应办公的家具安放停当。武空和程墨说完话,回到班房,唐劬已在那里等着了。
“武郎中,以后你我同衙办公,可就是同僚了,昨天些些误会,切勿见怪。”唐劬笑得像弥勒佛,说话间,从袖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匣子,借着大袖的遮掩,递了过去。
这匣子三寸长,两寸宽,是黑檀木所制,上面及四周皆雕图案,武空匆匆一瞥,并没看清雕的是什么,可也一眼看出匣子的贵重。连匣子都这么贵重,可见匣子里所盛的东西不是庸物了。
武空一怔,还没说话,唐劬已笑道:“郎中若是不与在下计较,还请收下在下一点小小心意。”
两人同级,他又是长史,丞相最得力的助手,何以送自己这个新设立衙门,新进入朝野视线的郎中重礼?武空并不傻,此时却两眼直直,一副傻样,道:“哎呀,长史何必客气?武某初来乍到,正想请诸位同僚去醉仙楼一聚,何敢劳动长史破费?”
话说得客气,手却没有动。
唐劬以为在廊下,他不好意思伸手,咧嘴一笑,道:“请郎中入内说话。”
武空也想看看唐劬搞什么鬼,脸上依样呆呆傻傻的样子,看在唐劬眼中,还以为这个武将有些缺心眼,不懂文官的行事做派,心里更有底了。
两人入内坐下,唐劬把匣子放在桌上,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然后转入正题,唉声叹气道:“……郎中想必听说了,我因不合丞相眼缘,以致受了笞刑。唉,丞相看我不顺眼,我这长史可就难做了。”
做秘书的,被领导厌恶,这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武空呆头呆脑地道:“你跟丞相可是有过节?”
“哎哟,我的武郎中,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丞相,这还是丞相赴任,才得以见到这位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没想到,我还没看清他的长相,他便下令把我拖下去,施了笞刑。”唐劬也不怕丑,说话间,还伸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儿。
“那是为什么呢?”呆萌版武空像好奇宝宝似的,还在追问。
唐劬心里那个鄙视,就这智商,也敢领考功司的差事,敢评论文官们的政绩?他是嫌死得不够快吧?想是这样想,脸上还得继续装,他一脸无辜地道:“我哪里知道啊?一见面便受刑,我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还请郎中救我,我情愿到郎中手下做事,只求能活命就好。”
故意不说他迟到,被程墨杀一儆百,反而说程墨不待见他,生怕以后会见他一次笞他一次。武空要是信了,那就真是傻子了。
“唐长史啊,我这考功司,庙太小了,我是主官,才食俸一千石,你身为长史,也是食俸一千石,我俩是同级。”武空很为难,一脸国字脸皱成了苦瓜脸。
唐劬赶紧表态:“我情愿不要这食俸一千石的差事,只求活命就行。”
你真只想活命,干嘛不辞了长史之职,回家务农?武空心里那个鄙视,暗暗决定,等会儿得提醒程墨一声,这个长史对他心怀怨怼,要不得。
唐劬见武空一脸为难,就是不表态,便道:“我情愿在你这里做一个主事,只求郎中收留。”
严格说起来,主事不是官,只能算吏。
可不要以为平时老百姓说起来,总说官吏,好象官和吏没什么区别似的,其实区别可大了。官须朝廷任命,有正式的程序,吏却不用,只需一衙主官一句话即可。
历史上,汉朝实行举察制和征僻制,很多豪门士绅通过关系,把家中子侄举荐到地方衙门为吏,成为地方官自己的势力,到最后尾大不掉,以致在地方上形成大大小小的“诸侯”,朝廷政令难以得到贯彻实施。有感于此,程墨才上诏刘询,废除举察制,实行科举制,让天下士子都成为天子门生。
唐劬运气好,去年底得到举荐,成为苏执的长史,要是迟两个月,他想出仕,只能和无数士子去挤那条独木桥了。这会儿只怕正在苦读,为参加院试做准备呢,哪能如此轻松自如地在坐在这里说程墨的不是?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武空头摇得像拨浪鼓,道:“要不,我把这郎中之位让给你?”
他一脸呆萌,倒像真是这么想的。
唐劬一怔,两人这才第二次见面,连交情都谈不上,他就把官位相让?这人是真傻吧?程墨让一个智力不全的主持考功司,是要把自己变成文官公敌吗?
唐劬却没去想,丞相也是文官,还是文官之首,程墨会自找麻烦吗?
他脸上的轻视再也掩饰不住,道:“那怎么成?我只任一主事足矣。”
主事是吏,武空可以委任。
武空心里愠怒,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来拆台的了。可他生性谨慎,不会当场发作,却也不愿和唐劬浪费时间。他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这个,我得问过丞相。”
唐劬心想,自己是程墨的长史,肯不肯放人,还得程墨说了算,便点头道:“还请郎中周旋一下,在下只要为一主事足矣。”
话音刚落,门口一人道:“武郎中可在这里?”随着话声,慢慢露出一张清癯的脸,颌下微须,却是何阳。
程墨一来便给唐劬一个下马威,众属官都嗅出不同寻常来了,这位年轻的丞相,跟苏老丞相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呀,在他手下混日子,是办不到的。再说,何阳觉得考功司是个肥差,若是干得好,日子定然过得滋润,可比当个丞相司直好多了。他有意投向武空,因而忙完手里的事,便过来了。
唐劬和何阳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些什么,何阳进来,唐劬便借口还有公务要处理,告辞了。
武空却没心思听何阳说什么,道:“我还有事,等会儿再去何司直处叙谈。”待何阳走后,马上去找程墨,把唐劬有异心的事说了。
第528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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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程墨已一目十行,把那摞弹劾的奏折看完,除了赵丹,倒也再没人弹劾他。
“来人,把奏折送去宣室殿。”他吩咐一声,廊下候着,排成两行的小厮中,便走出一个身穿内侍服饰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约莫十二三岁,应了一声,走进公庑。
这少年名叫木兰,是负责把奏折送到宣室殿的内侍。宫闱中,总不能让身体健全的男子随意进出,何况皇帝有时候会去后宫,若有重要奏折,要送去后宫也不便,因而,便用了内侍。
程墨曾在这里见过木兰几次,对他有些印象,见他进来,想了想,道:“你是木兰?”
初次听到这名字,他不免联想到那位代父从军的女英雄,再看看眼前似女孩般腼腆的小内侍,总想笑,当时可是忍得很辛苦呢。
木兰喜道:“正是奴才。没想到丞相还记得奴才。”
他自去年在这里当差,以前见苏执对程墨客客气气的,不免多一个心眼,记下这个俊朗男子,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他身边当差。
程墨看他豆芽似的小身板,道:“这些奏折,你搬得动吗?”
奏折写在竹简上,重得很。
“回丞相的话,奴才可以让杂役帮奴才抬到宫门口,再由奴才搬进去。”木兰并没有隐瞒,他是宫里的人,叫仆役们做什么事,谁敢不听?
程墨点了点头,道:“该守的规矩,不要忘。”
该守什么规矩?自然是不该看的人,不能看。木兰应了,出去叫两个杂役进来,把套在封套里的奏折搬进筐里,抬出去了。
木兰一只脚迈出门,刚好遇到武空抢进来,两下里差点撞上,木兰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受过教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大惊小怪,才把一声惊叫生生憋在嗓子眼里。
武空没想到有人在这个时候抢出来,幸好收脚及时,才没撞上,他看清眼前的人一身内侍服饰,便朝这人点了点头。
木兰略定了定神,还了一礼。
程墨正在看奏折,武空进来,顾不上行礼寒喧,把唐劬很不妥当的情况说了,最后总结:“……我觉得,这个人留不得。”
程墨示意他坐,待他说完,道:“四哥放心,我都知道了。这些人是我岳父留下来的,有人对我不服,也是正常。”
这个唐劬,何止是不妥。那天程墨高坐首位,唐劬一进门看都没看他,而是低头寻找自己的位子,准备坐下。他立即知道这个人眼中没有他这个上司了,要不然也不会一丝情面都不讲,给他下马威的同时,拿他杀鸡儆猴。
到了黄昏,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奏折,几乎没挪过窝的程墨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这**的官帽椅坐久了,浑身也**的,程墨寻想着,得吩咐宜安居的匠人制两张软椅,要不然坐久了颈椎迟早出毛病。他边想边往外走,廊下早就候着的榆树一见他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去吩咐备马了。
程墨走进后院,一见厅里透出的桔黄色灯光,忙了一下午,茶也没时间喝一口的他,心里暖暖的,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厅堂热闹得很,叽叽喳喳的,一看清进来的人,一下安静了。
程墨感觉到所有视线全停在脸上,笑道:“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不成?”
一个人痴痴地看他,大眼睛张得大大的,漫起一层水雾,像湖水漫过青山,慢慢地流了下来。
苏妙华回来了。
出阁后再回到娘家,总有些什么都熟悉,却什么都不一样的感觉。经历过离家出走,失手伤人的事,她一下子长大了。人的成长,有身体的长大,也有思想的成熟。以前她的身体发育成熟了,思想还停留在以自我为中心的阶段,竟不想懂人情世故,也不想了解这个世界,一句话,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无论程墨如何三申五令,不许窜上屋顶,她都置若罔闻,只要自己高兴就好,管别人干嘛?
离家出走发生了那么多事,父亲又因为着急她以致半身不遂,她深深地自责,回想过往,不说大彻大悟,也是痛改前非了。
这些天,她温柔细致地在榻前侍奉汤药,让苏执大跌眼镜,要不是他不知道有穿越这回事,定然以为女儿被穿越了。
前天得知程墨接替苏执,成为新一任丞相,她便想回来,又觉不好意思,闹出这么大笑话,哪有脸回?回来后,霍书涵会不会给她脸色看?赵雨菲、顾盼儿又会拿什么眼神看她?
这两天,她焦灼极了,坐立不安。
曾强的针炙之技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蓝良是太医令,医术不说天下第一,也是极高明的,有这两大太医一齐出手诊治,女儿又痛改前非,在榻前喂药喂饭,程墨这个女婿隔三岔五的,也常过来探望,苏执老怀大慰,这病还能不好得飞快?
他右手虽然还不能执笔写字,却已勉强能动,假以时日,定然能恢复几分。程墨是他的女婿,为相,他比谁都高兴。这两天,他一直劝女儿回来。
“难道你能一辈子不回去?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你何必理会?只要贤婿对你好便行,你们两口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难为情总归敌不过思念,苏妙华在娘家这段日子,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脑子里总是浮起程墨那张俊朗的脸,脸上是坏坏的笑,有时还会梦见他斥责自己爬墙窜上屋顶,醒后,枕边总有泪痕。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实是对程墨情根深种。
下午,苏执午睡正酣,婢女们都各自散去,院子里人声寂寂,唯有蝉鸣。听着蝉鸣声阵阵,对程墨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她,想回家了。
是的,以前的永昌侯府,现在的丞相府,才是她的家。
她再没犹豫,禀明父亲,安排好侍候的人,又细细叮嘱雨生一番,没有收拾衣服,便登车回府了。
出乎她的意料,回到家,离家出走的事好象从没发生过,霍书涵脸上看不出异色,赵雨菲和顾盼儿也一如往常,大家关心地问起苏执的病,又说起程墨,屋里的气氛开始明快起来。
第529章 意料之外
一家人吃完饭,坐在厅中闲谈,苏妙华眼巴巴地看着程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欲说还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顾盼儿瞧在眼里,促狭地朝赵雨菲拐了拐手肘。赵雨菲顺着她唇角一瞧,也笑了。
青青在程墨怀里吐着泡泡,一双点漆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只是盯着父亲看。佳佳手脚并用,用力攀着程墨一条腿,想要挤到父亲腿上,去抱妹妹。她爬了几次,还是爬不上去,嘴角的口水倒全抹在程墨的常服上,程墨伸手托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她借力爬了上去,站在父亲腿上,便去亲青青,抹了青青一脸的口水。
青青虽然只有几个月大,却极爱洁,最讨厌人家亲她,不管是谁,只要一碰她的小脸蛋,必定哭得惊天动地。
佳佳刚得手,咧开小嘴偷乐,青青嘹亮的哭声响彻整间屋子,那泪珠儿跟不要钱似的滚滚而下。
青青怯了,赶紧顺着父亲的腿溜下来,一溜烟逃到母亲怀里。
赵雨菲正和顾盼儿说悄悄话,听到哭声转头一看,程墨正抽帕子给小家伙擦眼泪。
“五郎忙了一天,也累了。”赵雨菲赶紧过去把女儿接过来,抱在怀里哄着。
青青从母亲怀里探出小脑袋,飞快瞟了青青一眼,又把头藏回母亲怀里。
“过来。”程墨板着脸道。
佳佳长得粉妆玉琢,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但不知怎么的,一向怕程墨,只要见程墨板着脸,小脑袋便垂到胸前。她耷拉着小脑袋,怯生生走过去。
程墨一把抱起她,给她擦了唇角的口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偷亲妹妹了?”
“嗯。”她乖乖在父亲怀里坐了。程墨换了家居常服,腰带上光溜溜的,什么东西都没佩,她雪白的小手在程墨腰间摸索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便把小手插进程墨腰带间,玩起了父亲的腰带。
苏妙华一双眼睛落在程墨腰带上,再也离不开。
程墨拍开女儿的小手,放她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霍书涵道:“好了,天色不早,都回去歇了吧。”说话间,朝程墨丢了个眼色。
苏妙华神思不属,程墨全瞧在眼里,却不愿在这时和她同房。他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了,不像外貌看起来那么年轻,更不是毛头小子,再说他有妻有妾,夫妻恩爱,阴阳调和,可不愿接受一个纯粹有报恩心理,想献上自己的女子,哪怕这女子名义上是他的妻子。
霍书涵当先走出厅,赵雨菲哄好女儿,顾盼儿牵了女儿的手,带了婢女乳娘回自己的院子,厅中只有程墨和苏妙华两人,苏妙华依然欲言又止,一双水洼洼的大眼睛看着程墨,红唇微张。
程墨温声道:“你侍奉岳父多日,累了吧?早点回去歇了。”
“五郎!”她贝齿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下,道:“谢谢你。”
要说一个“谢”字可比杀了她的头还让她难受,可这个家无条件接纳她,又让她心怀感激,一个谢字实是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程墨笑了,道:“一家人何必言谢?这里是你的家,想去哪儿都行,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
“嗯!”苏妙华重重地点头,道:“以后不会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想一走了之呢?这些天,守在苏执病床边时,她有时也会想起这件事,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了。这里是她的家,她何必受仆妇一句激便如此生气?仆妇有不是,交给管家处理便是。
“你的院子日日有人打扫,卧榻被褥都是干净的,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程墨道。这意思,明确表示自己不去她院里安歇了。
苏妙华情商欠缺,虽然顾盼儿和赵雨菲都看出她的意思,她自己竟迟钝到没往某方面想,也就没听出程墨话里另一层意思,乖巧地应了一声儿,道:“亏得你交待她们,她们才没笑话我。”
这句话声细如蚊,她实是拼尽勇气才说出来。
程墨眨眨眼睛,道:“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呀?”
苏妙华难得地红了脸,垂下头。
程墨轻笑一声,故意促狭地道:“你不会滴水之恩,以身相报吗?”
“哎呀,才没有呢。”苏妙华羞红了脸,忸怩着身子否认,一个飞檐走壁的女侠顿时变成含羞草。
程墨哈哈大笑,去了书房。
接下来几天,除了赵丹、左丰上书弹劾程墨外,还有几个朝臣也在张勉授意下上书弹劾,刘询一概留中。
这天散朝,程墨去宣室殿和刘询谈完政务,闲谈时,说起火药:“爆炸时威力极大,声势惊人,只是制作使用这东西的火铳比较难。”
枪支的构造制良,以现在的技术只怕难以制作,但是程墨又想趁自己有穿越之便,让这东西提前面世,思之再三,只当趣事讲给刘询听。
刘询讶然道:“大哥从哪儿得知有这东西?”
“以前在一本杂记上看过,据说制作不难,只是使用时比较麻烦。”程墨笑道。
从杂记上看到的,也有可能只是某个文人的臆想,刘询便不以为意,君臣俩说了一会儿话,程墨告辞出宫。
程墨见刘询并不排斥火药,把张清叫来,细细描述一番火药的形状以及大致的配方,让他安排心腹匠人研制,特别交待要注意安全。
张清听说这东西爆炸起来能让人筋断骨折,哪敢大意,道:“五哥放心,我在后山盖一幢屋子让人专门研究这个。”
程墨原想让他不用如此如临大敌,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人不知火药的厉害,小心无大错,便同意了。
欧阳蛰连续赶工多日,总算把《论语》印好了,呈了上来。
程墨看这本书装订整齐,字迹清晰,确实不输于手抄,连声夸奖,第二天早朝,待行礼参见皇帝毕,便把书本呈上。
“陛下,印书局已能印制成书了。”程墨喜孜孜道。
小陆子过来接了蓝面书本,呈到刘询书案上,刘询翻了一下,两只眼睛立即亮了,道:“这是印的?”
果然能印刷成书了么?这可是大喜事啊。
第530章 光宗耀祖的心愿
刘询把这个世上第一本印刷书带回宣室殿,从头看到尾,确认没有一处出错,字迹清晰后,马上宣程墨觐见,道:“大哥,这本书,你花了大心费吧?”
印刷在现代司空见惯,可供选择的各种印刷技术和纸质层出不穷,可在这个时代,却是首次面世,刘询的手轻轻抚在纸上,像抚在珍宝上,脸上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程墨奏,欧阳蛰研制印刷术,高阳研制纸张,现在研制出来的纸还太粗糙,勉强能印刷,但很费墨。
“虽然粗糙,但比用竹简写字却是简便多了,传诏,宣欧阳蛰和高阳进宫见朕。”
欧阳蛰和高阳听说皇帝宣他们进宫见驾,激动得不得了,赶紧梳头抹面,把自己打扮一新,随宣诏内侍进宫。宣诏的内侍先去丞相府宣高阳,再去印书局宣欧阳蛰,会齐两人一齐进宫。
两人进了宫门,俱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脚前的路面,和走在前面引路的内侍的袍袂后摆,以防走错了路。到了宣室殿,更是一进门便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小臣(贱民)欧阳蛰(高阳)拜见陛下。”
清朗温和略带笑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如同仙乐:“平身,起来吧。”
见驾其实不用跪,文官只须躬身长揖,武将只须抱拳即可,两人第一次见驾,畏惧于皇帝的威严,哪敢造次,自然自然地下跪,不五体投地不足以表达他们对皇帝的忠心,和甫见皇帝的激动之情。
两人齐声道:“小臣(贱民)不敢。”
他们自称不敢,刘询也不勉强,问起他们怎么研究出印刷术和造纸术来。这些天,他们全副身心投在这个上面,说了一会儿,渐渐进入状况,倒忘了一睹天颜的紧张,话也说得顺溜起来。
刘询问得很细,不时提笔记下要点,问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完,勉励两人两句,各有封赏,欧阳蛰封印书局丞,高阳封造纸局丞,俱食俸六百石。这两个官职都是前所未有,由两人担任的新衙门而得封。
两人大喜,叩头谢恩。
“下去吧。”刘询说着,转头对程墨道:“大哥可着人拣一批书籍先行印刷,发行天下。”
皇帝问话,程墨自然不会插话,只是坐在一旁旁听,这时才道:“诺,可着应考的书籍先行印刷刊行。”
欧阳蛰和高阳爬起身,低着头,在内侍的引领下倒退走了几步,陡然听到程墨的声音,才知道他一直在殿中。
程墨和刘询说完公事,安排好宫中防务,翻看了记录的小本子,然后出宫。刚走出宫门,两条人影飞奔过来,在他面前一丈处站定,也不管宫门口人来人往,车行马踏,又是车辙又是马印,直直就跪了下去,磕头道:“谢丞相提携之恩。”
程墨看清是欧阳蛰和高阳,笑着扶他们起来,道:“好好干,便是报答我了。”
“下官一定肝脑涂地,尽心尽力把书印好。”欧阳蛰立即拍胸脯表态道。
高阳也不甘人后,他刚从一介匠人晋升为食俸六百石的官儿,无异于一步登天,这时心还怦怦乱跳,脸色红得吓人,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小人一定肝脑涂地,把纸造好,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用小人造的纸。”
他因为不肯好好读书,小时候没少挨父亲的打,父亲一心盼望他能光宗耀祖,为他请先生,为他省吃俭用,希望能多省些钱,以备他长大后走门路,为他救得一封举荐信,可他一碰竹简就打瞌睡,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只好随自己的心意,做一个匠人养家糊口。没想到父亲死了二十年,他反而因为手艺好,从一个地位低下的匠人,一跃成为一个官儿,这叫他如何不激动?从宫里出来至今,他双脚如踏在云端,感觉像是做梦。
程墨看他双眼迷离,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像吃了春/药似的,也不跟他计较,微微一笑,道:“你们好好做,只要做出成绩,陛下自然皆有封赏。”
两人能有今天,既靠程墨提携,又靠程墨在皇帝面前举荐,功名利禄全靠程墨,对程墨的信任实是无以复加,程墨这么说,他们深信不疑,当下满口答应,恭送程墨离开,然后才脚步飘浮地回去。
程墨回到公庑,刚坐下,武空便来了,开口便道:“丞相,我能去你府上暂住几天吗?”
他有些局促,又有些无奈,一脸苦笑。
程墨道:“有事?”
“还不是评优评差的事,这些天,一到天黑,大家一窝蜂地去我府上求见,不见他们不行,见也不行,送的礼一个比一个贵重,我和家父费了很多唇舌也推不掉,可这礼,不能收啊。唉!”武空叹气。
到现在为止,除了沈定这个廷尉,和程墨这个丞相之外,文官们几乎都往他府上跑,有的每天都去,一去就赖在府门口不肯走,管家急得满嘴冒泡,劝了再劝,也劝不走他们,没办法,吉安侯只好亲自出马,也无济于事,武空实在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可这些人一见他,围住他,又是送礼,又是求情,弄得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实在为难。
程墨问明情况,略一沉吟,道:“这个容易,你放出风声,谁到你府上送礼,定然评谁为差,且看谁还敢再去。”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武空一拍大腿,满天愁云顿时消散,喜笑颜开道:“还是丞相有主意。”
他笑容满面地走了,迎面碰见唐劬捧几卷公文过来,见了他,脸色便不大好,加快脚步,只当没他这个人似的,直直走了过去。
武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在组建自己的班子不假,可唐劬这种人,他是不敢用的。自从那天婉转拒绝他后,他对武空再也没有好脸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武空现在干的,不就是得罪人的活儿么?
唐劬越过武空,走了几丈,回头瞪了武空一眼。武空已经走远,只能瞪他的背影。进不了考功司,不能让考功司被文官们唾弃,只能另想办法,坏程墨的事了。
第531章 豪雨
唐劬一只腿迈进门时,跟变脸似的,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唇角上扬,带着恭敬讨好的笑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叫了一声:“丞相,这是今早收到的奏折。”快步上前,把奏折放在程墨那张大书桌上,眼角睃了摊开的奏折一眼,看不清末尾的署名,便倒退两步,在桌侧站了。
全国的公文源源不断送来,京城中的奏折也大多先送到这里,饶是程墨年轻,一坐几小时,也累得够呛。
唐劬负责粮食这一块,但凡有关这方面的奏折,戴蔚都会挑出来,给他送去,由他看后写上处理意见,夹在竹简中,为程墨参考。若是一般的公文,程墨直接处理,若是有关政策或是事情重大,程墨或会转呈刘询御批,或会在早朝上提出来,大臣们商议,皇帝拍板,然后他综合最后决议,做出相应的决策。
唐劬是通过举荐到任的,又只上了两个月班,连试用期都没过,而且这段时间,所有奏折全由霍光和刘询一手包办,苏执无所事事,唐劬又能有什么政务处理经验?加上因为笞刑之事,他跑到武空那儿要求投到武空门下,程墨不想用他,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把他开掉。
他送来的奏折,程墨犹其留意。
“有事?”程墨头也不抬道。
唐劬陪笑道:“没。,丞相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他是长史,本应该是程墨的左右手,现在却身份尴尬,公庑里的人避他如避瘟疫,程墨看他的目光又透着一股疏离,要不是一心想扳倒程墨,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怎会在这里受气?
唐劬恨意满胸,在班房坐不住,信步走了出来。
门口求见的,办事的,人多得很,突然一匹骏马飞驰而至,马上骑者背插三角小旗,一到门前一勒缰绳,骏马希津津人立而起。
“六百里加急。”信差说着拨足便朝台阶上奔去。
唐劬心头一动,快步迎下来,道:“公文在哪里?”
信差看他一身官服,道:“你是?”
他是信差,到了地方有人接进去就是,并不一定要亲手交给程墨。
唐劬傲然道:“某乃丞相长史。”
信差二话不说,马上从背上解下所背的公文交给他。
唐劬接了公文转身便走,脚步匆匆,倒真像接到六百里加急的样子,只是他没有去程墨的公庑,而是在二进院落转了向,进了自己的班房。
六百里加急,定然有大事发生,他按捺住急剧的心跳,褪下公文袋子,见火漆完好,略微犹豫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要构陷程墨,哪能没有一丝风险?他早就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长史了,只待扳倒程墨,然后悄然退隐。
他用一柄小刀小心地去了火漆,抽出竹简一看,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豫章连日暴雨,河流涨水,房屋倒塌无数,这是豫章郡令的急报。
远在千里之外的豫章郡令谭炎身披蓑衣头戴草帽,飘泼大雨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淌,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积水深及成人大腿的巷里。身旁青衣小帽的青年手撑油纸伞为他遮雨,只是雨实在太大了,油纸伞不仅遮不住雨,反而碍手碍脚,谭炎干脆推开了。
“大人,左巷又有三座民房倒塌了。”一个四方脸的差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过来禀报,嘴一张,雨水直往嘴里灌,他不敢往外吐雨水,只好把雨水全咽了。
东城地势低洼,水浸犹其严重。这一带房屋低矮,住的大多是贫苦百姓,是城中的贫民区。大雨连下多天,谭炎先有防备,水开始漫上来时,把这一带的百姓迁到地势高的地方,搭了棚屋安置。
今天他来巡视,是担心有百姓放不下家里的瓶瓶罐罐,又跑回来,这一片的房屋已被雨水浸了多天,地基早就软了,大雨又没有停歇的时候,这些房子的屋顶是粗瓦所盖,建造的年头不短,大多屋顶长草,被雨水一沐,岂有不倒塌的道理?
可是刚走到这一片区的第一条巷弄,便举步维艰。
为谭炎撑伞的随从劝道:“阿郎,水太深了,实在无法行进,不如回去吧。”
谭炎望了一眼荡漾着一圈圈水波的巷弄,道:“好。”
一行人走出这条巷,来到大路上,大路的水浅了很多,只及小腿,走不多久,一群人迎面快步走来,雨幕中看不清对方面目,直到走近了,擦身而过时,才彼此认出来。
“大人!”
“老何?”
被这些人簇拥的胖肥男子名叫何泌,是豫章的大士绅,家族世居豫章,是城中最大的粮米商人,平时乐善好施,捐资助学,修路搭桥的事没少干。
双方见了礼,谭炎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回衙门再说。”
何泌约齐城中士绅,冒雨来寻谭炎,也有事向他禀报,当下一行人赶回衙门,脱了蓑衣,擦干头脸,顾不得身上衣裳尽湿,坐下说话。
“大人,老朽约齐众士绅,共筹措两万石粮食,还请大人搭棚施粥。”何泌屁股一沾椅子,马上开门见山道。
宜安居的官帽椅销遍大半个吴朝的大城大阜,谭炎也赶了一回潮流,把衙门和后宅的席子矮几全换成八仙桌和官帽椅。
听说何泌等人捐了两万石粮食,谭炎两眼发亮,他六百里加急把灾情报到御前,不就是请求开仓放粮么?有这两万石粮食,当可捱到京城的诏书到来。
“多谢各位父老,本官感激不尽。”谭炎赶紧起身向何泌等人长揖,道:“如此大雨,棚屋也耐不了多久,不知诸位可有办法帮忙解决灾民的居所?”
棚屋是竹所搭,若是雨停还能暂时住人,连日大雨,屋顶早就漏雨了,他本拟巡视完东城,再去何泌等人处拜访,务求把没处居住的百姓安置下来。
何泌道:“不瞒大人,老朽还有一处别院。”
豪富之家,有几处别院实属正常,只是这些地方装修得富丽堂皇,谭炎先还担心何泌等人不肯借,没想到他一口应允,在他的带头下,众士绅也纷纷借出别院,这么一来,住在棚屋的百姓就有地方避过这场豪雨了。
第532章 忙中偷闲
程墨书桌上摆放茶具的位置堆满了奏折,要问茶具放哪?程丞相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处理公务,哪有时间喝茶?茶具早蒙一层灰尘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此时,他才深切体会到为政者不易。
他把笔搁在笔架山上,转了转麻木的颈椎,这才发现屋里点了灯,再望一眼身侧的窗,窗纸泛桔红色的光,那是廊下的灯笼照过来的。
“什么时辰了?”
门口榆树应声道:“回阿郎,二更一刻了。”
阿郎处理公务越来越晚回府,他们这些侍候的人已经渐渐习惯了。
二更是九点,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晚了,吃过晚饭收拾收拾上床睡觉的人们,已经睡了小半夜了。
程墨看一眼书桌上没有批完的奏折,指着正前方那一摞,道:“带上吧。”
榆树答应一声,兴兴头头找个盒子装了,待程墨上车,马上送到车上。为了下班回家路上能抓紧时间多批几封奏折,现在的程墨已经不骑马上朝了,来回路上,能多批六七封呢,积少成多,积沙成塔嘛。
他算是彻底佩服霍光了,这样的日子,一过二十年。听说清朝的雍正皇帝每天光批奏折便用了八个时辰,要是他,可做不到,每天用十六个小时批奏折,还要扣除掉上朝、吃饭、洗澡、宠幸嫔妃的时间,哪还有时间睡觉?
程墨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打开一封奏折,看了两行,马车轻轻摇晃,已驶离公庑。程墨突然很想知道把这么繁重的政务交给自己,身为皇帝的刘询,在做什么呢?
这些天,他忙得连走跑都带起一阵风,除了散朝后照旧去南殿安排防务,翻看小本子,听祝三哥汇报之外,实在是没时间关注刘询在忙什么。当然,送去宣室殿的奏折很快就朱批好,送回来了,但是除此之外,刘询还干了些啥?
程墨决定明天问问祝三哥=。
车子平稳地驶进角门,在滴水檐下停了,程墨下车,霍书涵已迎了出来,嗔怪地道:“又没吃饭?”
这些天,她们也习惯了程墨没能在饭点回来。
程墨点头,苦着脸道:“饿死了。”
霍书涵心疼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不免多唠叨几句,女人嘛,总是很哆嗦的,霍书涵教养再好,心机再深沉,也是女人,也有女人的毛病。程墨明白她的心意,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他应付她的唠叨便是装可怜,只要一扮可怜,妻子必然心软,嗔怪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果然,一听说他“饿、死、了”,霍书涵赶紧吩咐青萝:“吩咐厨房上菜。”
灶上没有熄火,程墨刚换了衣服,拉过大迎枕,垫在腰下,斜倚在软椅上,现做的四个的菜热腾腾的便上桌了。
四个菜青的青,绿的绿,全是素菜,但那锅用砂锅炖了两个小时的鸡汤,却是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霍书涵亲自舀了汤,放在程墨面前,黄澄澄的鸡汤上面浮着一层油,碗里只有一只炖得骨肉分离的鸡腿。
程墨吩咐过,他回来的晚,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可是霍书涵担心他只吃青菜,营养跟不上,便在汤上费些心思了,今天炖老母鸡,明天炖粉鸽,总之所有的营养全在一碗汤里,她对夫君的情意,也在这碗汤里。
程墨先问两个宝贝女儿今天又有什么趣事,待汤晾得差不多了,才端起碗吃了。一碗汤吃完,再吃菜,也就饱了。
剩菜撤下去,青萝端了茶具上来,也只有这个时候,程墨能放松下来,喝两杯茶。
霍书涵把俏脸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今天人家和佳佳玩了一个多时辰呢。”
只有在床第之间,她才会自称“人家”,这两个字带着鼻音儿,千回百转,勾人心魄。程墨一听便明白她还有下文,一双大手在她小蛮腰上摩挲,并不接话。
霍书涵有些情动,后腰被他一摩挲,身子发软,声音更柔媚,道:“小孩子真是可爱。”
程墨喉咙里低低一声笑,道:“所以呢?”
霍书涵听出他语气中带了调笑之意,俏脸发热,轻拍他在自己后腰作怪的大手,嗔道:“什么都没有!”
太讨厌了,她的心事都叫夫君窥了去啦。
程墨越发笑得促狭了,身子突然发力,把霍书涵压在身下,俯视着她道:“再说一遍!”
他漆黑的眼眸像两颗发光的黑宝石,又像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映出她潮红的脸颊,霍书涵只想躲进他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墨的大手抚在她吹弹欲破的肌肤上,道:“想说什么就说,为夫一定满足你。”
霍书涵更害羞了,又想要推开她,又想搂紧他,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突觉一物**地顶在大腿根。两人成亲已快一年,欢爱无数次,她自然清楚那是什么物事,何况那物事炙热,热度透过衣服几欲融化她的肌肤。
程墨的大手已在她胸前作怪,她嗔道:“还不快去洗澡。”
程墨如奉纶音,立即起身,道:“谨遵夫人吩咐。”起身之际,还不忘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她全然没有防备,樱唇被吻,刚要去推他,他却长笑走开了。
霍书涵坐到程墨身边时,青萝已带领婢女们退了下去,程墨走到门口道:“备水沐浴。”
要是现代直接开水龙头就好了。程墨低头看了一眼小帐蓬,突起和霍书涵洗鸳鸯浴的想法。
霍书涵刚从椅上坐直身子,她鬓发凌乱,满面春色,更增娇艳。程墨连哄带骗,她只是摇头,道:“你要荒唐,叫盼儿姐姐陪你。”
程墨没歇在房里时,顾盼儿一直带着佳佳睡,小孩子睡得早,程墨哪能扰她们母女的好梦。想想霍书涵名门闺秀,他也就释然了,在她胸前摸了一把,道:“等会儿看为夫怎么收拾你。”
霍书涵没想到他竟然偷袭,要害被摸,娇躯一震,程墨已哈哈笑着走开。
这坏蛋,可是越来越坏了。霍书涵贝齿轻咬下唇,媚眼如丝,甜蜜蜜地想。
第533章 机会
大雨终于小了,城东已成泽国,多数民房被淹,一眼望去,只见水乡茫茫,偶尔能见一些屋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天,附近州郡很多地方受灾,城外的农田更是尽淹,百姓们拖儿带女,争先恐后地奔向豫章城下。
六百里加急的奏折发出第八天,眼看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士绅们借出来的别院住满了灾民,这些人填满了所有房间,连廊下都铺满竹席子,躺满了人,而灾民还在源源不断涌来,谭炎又急上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在奏折上说明这是第二封,并言辞恳切请求朝廷同意开仓放粮,派官员赈灾。
八百里加急,共有三位信使,一送往未央宫,一送往丞相公庑,一送往大将军公庑。霍光还挂着大将军衔,信使直奔大将军府而去。
程墨接到这封奏折,是在第四天黄昏,他一看奏折,马上把戴蔚叫过来询问。
戴蔚肯定地道:“奴才没有收到这份奏折。”
他拿出记录的竹简,翻到最近十天,呈了上去,道:“丞相请看。”
每次收到的奏折,他都有登记,奏折来自哪里,什么时候收到,什么时候送往何处,一清二楚。
程墨修长的食指划出一行行的方块字,不要说八天前,就是最近半个月,来自豫章的奏折也只有这一封。他把竹简合上,道:“查。”
戴蔚负责收发分拣奏折,深知此事严重,严肃地应道:“诺。”朝程墨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程墨拿起奏折出了公庑,直奔未央宫。
刘询也收到这份奏折,正欲派人去宣程墨,程墨已到宣室殿门口。
“陛下,可收到豫章的急报?”程墨行礼毕,把手里的奏折呈了上去。
刘询一指桌上摊开的奏折,道:“朕正要着人去宣大哥,大哥快坐。”
程墨先不坐,而是脸色阴沉,行礼道:“如果奏折上所写属实,则豫章郡灾情严重到无经复加了。臣有罪。”
先有天灾,处理不好再有**,搞不好**死的人比天灾还多,程墨来自现代,一想到因为自己疏于管理,致使谭炎第一封奏报灾情的急报没有及时送到御前,多耽搁一天,便有可能多死很多人,这么多天了,死的人不知凡几,杀人的心都有了。
刘询道:“大哥刚接手,哪能如臂使指?出了纰漏怎能怪你?”
他看到谭炎奏折上写到:“……臣顿首百拜,豫章军民百姓,祈盼救援,然上一封奏折已过去八天,消息皆无……”时脸色铁青,要不是深知程墨的为人,定然要怀疑他匿情不报了。
程墨道:“臣明天上一封请罪折子,这会儿天色不早,还请陛下下诏推迟宫门落锁的时间,宣诸位大人进宫商议赈灾事宜。”
能提前一天救灾就能多救活很多人,时间就是性命啊。
刘询正有此意,很快,位列九卿的其余七人就被宣了进来,张勉、吴瑭、吴渊都在座。
几人传阅了奏折,吴瑭先奏道:“陛下,程丞相身为总/理全国政务的丞相,却不能管理自己的属官,能力如此不济,何德何能为相?臣请求陛下谪去丞相一职,着德高望重之人接任。”
唐劬藏起的那份急报,张勉和吴瑭几天前就看过了,这几天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吴瑭话话刚落,张勉马上道:“臣附议。程丞相虽然于陛下有恩,但到底年轻,为政经验不足,还请陛下择一经年老臣为相。”又转向程墨,也不称呼程墨为丞相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程卫尉,人贵自知,你可不能贪图权力,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啊。”
程墨如果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被他们这样连唬带吓的,不免有些不自信,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可程墨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前世曾白手起家,创下富可敌国的商业王国,虽然没有为政经验,但一法通,万法通,他欠缺的是熟悉各地情况的时间,只要给他半年,他处理起政务来,定然不比霍光差。
“多谢张太常提醒。”程墨微微一笑,道:“不知张太常以为,何人为相合适?”
程墨一双漆黑的眼睛像看穿张勉的五脏六腑,张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由老羞成怒,变声变色地道:“老夫哪知道?任命何人为相,乃由陛下说了算,岂是你能幻言?”
要不是稍微顾及程墨现在还是丞相的身份,他就要以小子斥之了。其实他这样声色俱厉,已是撕破脸,不留余地了。
程墨拖长音调,“哦”了一声,道:“原来要陛下说了才算,本官这丞相之位,难道不是陛下下诏么?”
刘询一脸憨厚样,应声道:“如何不是?朕在早朝上,当着满朝文武下诏。张卿,难道朕的诏书作不得数么?”
这都叫什么事啊,怎么被这小子一句话反而转了方向?他对刘询可不敢疾言厉色,赶紧行礼道:“臣不敢。臣是被程小……程丞相巧立令色气糊涂了。”
刘询道:“朕宣你们过来,是商议赈灾之事。豫章灾情紧急,诸位爱卿,有何妙策啊?”
张勉和吴瑭对望了一眼,他们早就猜到几句话难以说服刘询罢免程墨,但只要有机会,以他们在朝中的人脉,定然能发动群朝臣一起弹劾程墨,难道刘询能不顾群臣汹汹么?程墨不当丞相,还可以当卫尉,他有退路,刘询便不会再坚持。
两人都是老奸巨滑,精于世道之辈,转念间便想通此节。对于赈灾,他们却是不会出任何主意的,倒是吴渊,领下在京中筹措灾粮的重任。他是大司农,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程墨举荐陶然为钦差,三日后赴豫章赈灾。
几人出宫时,天色已晚,程墨走出宫门,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落锁。阴影下走出一人,朝程墨行了一礼,却不说话。
车夫刚好赶了车来,程墨借马车前的灯笼一看,却是戴蔚。
“上车说。”程墨说着当先上车。
“诺。”戴蔚随后跟上。
马车辘辘行驶在御街上,寂静又空旷。
第534章 撕破脸
一个夜晚,可以做很多事,起码张勉和吴瑭连夜行动,联络世交故旧姻亲,或要求或劝说,或许以利,或许以官,要他们上奏折弹劾程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部分人犹豫不决,一部分人婉转拒绝,但大部分人还是答应了,利益在前,谁能不动心?
程墨出宫时已派人快加马鞭去叫陶然,他回府刚换了衣服,净了头面手脸,坐下吃晚饭,陶然便来了。
“见过丞相。”陶然知道程墨这么晚找他,定然有事,行礼后便静待程墨吩咐。
程墨示意他坐,道:“你吃晚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个点,应该吃夜宵吧?陶然心里嘀咕,再看桌上四盘青菜,一砂锅汤,一碗白米饭,顿时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他晚饭可是有鱼有肉丰盛得很呢,吃过晚饭,他和新纳的小妾欢爱无极限,哪像程墨,干得多,吃得少,累死累活不落好。
“谢丞相,下官已经用过膳了。”想是这样想,他还是一本正经地道。
他不吃,程墨便边吃边把豫章那边的情况说了,道:“你去赈灾,还负有查访谭炎救济是否得力的责任,若他妥善安置灾民便罢,若有不妥善的地方,本官是一定要惩处的。”
谭炎奏折上说,发现灾情第一时间上报,但不代表他救治灾民得力,这个跟个人能力有关,并不能因为他奏报及时,便认为他一定清廉、受民如子。
陶然听说派他为钦差,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行礼道:“诺,下官明白了。”
他是程墨的人,外派为钦差,要是差事办得好,说不定就高升了。
程墨又嘱托他几句,让他写个章程,然后让他回去了。三天后就要走,这三天必须筹齐赈灾的粮食,也有得忙,陶然刚才还在心里感慨程墨忙碌,现在自己也清闲不起来,这一晚,他忙到快三更,眯了会儿,就到上朝的时辰了。他的府邸离未央宫远,得比程墨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呢。
今天早朝,张勉、吴瑭等共二十一人弹劾程墨御下不严,玩忽职守,要求皇帝罢免程墨。
这些人连夜写就奏折,熬得两眼通红,刘询却只淡淡道:“真相未明,诸卿太急了。”
吴瑭是急性子,半刻也忍耐不住,刘询话音刚落,他马上接茬道:“陛下,豫章郡令谭炎八百里加急急报,曾说受灾马上上报,可程丞相却没有收到这封奏折,更不可能做出处理,岂不是玩忽职守?这封奏折落在何处,经何人之手,全然不知。若这样,程丞相还不是御下不严,又做何解?”
他自然明白,这封平白无故消灭的奏折,就在张勉手中,他就是在张勉的书房看到这封奏折的。正因为如此,他才笃定程墨拿不出这封奏折,他们也可以就此奏折做文章。这次,还不阴死你?他凌厉的眼神瞟了程墨一眼,下巴上扬四十五度,十分倨傲。
程墨一方在陶然的带领下,众口一词奏道:“此乃谭炎一面之辞,怎么做得准?”
刘询道:“对啊。陶卿,朕派你去豫章赈灾,明天起程,到豫章后,须用心查访此事。”
人只有什么事都不做,才不会出错,只要做事,总有错处可寻,一件事做出来,站在不同立场的人,便会有不同的看法。昨晚在宣室殿商议时,张勉和吴瑭都同意派陶然去豫章赈灾,打的便是趁机抓陶然把柄的主意,到时,不管陶然做得如何好,他们照管弹劾就是,打击政敌当用非常手段嘛。
当然了,若是武帝在位,或是霍光掌权,这种事他们是不敢做的,刘询在朝堂上的掌控力不强,他们不趁程墨刚刚上任,把程墨赶走,由他们牢牢把持权力,成为另一个霍光,又等什么时候?
在他们的小团体里,他们总是说刘询被程墨蒙蔽,说霍光被刘询的花言巧语蒙骗,其实那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心里打的,便是取程墨而替之,成为下一个霍光。只是这话不好宣之于口罢了。
现在刘询当着众朝臣的面让陶然查访此事,并以真相未明为由,对他们的弹劾不表态,张勉顿觉失算,他还是太轻视刘询这个年轻皇帝了。
他向吴瑭望去,吴瑭也察觉了,马上道:“陛下,陶大人上了年纪的人,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不如另派年轻、身强体壮的人去。”
程墨为相,你们反对,理由是太年轻;我为钦差,你们反对,理由是我太年老,你们能不能说句人话?陶然气笑了。他身为太常丞,在张勉手下,又站在程墨这一边,这些天张勉没少给他小鞋穿,心里也憋火得很,可是张勉现在还是他的上官,他不敢说什么,吴瑭可不是他同一个衙门的上官,他哪会客气?
“不知吴大人今年贵庚?”陶然笑眯眯道。
吴瑭被问得一怔,下意识道:“我不为钦差。”
陶然道:“下官今年五十六,说起来比吴大人还年轻两岁。吴大人比下官更为年老,却窃居九卿之一,身体吃得消么?”
“什么?”吴瑭大怒,厉声道:“大胆!当殿指谪上官的不是,你想干什么?”
一个带笑的声音道:“吴大人,你何止当面指谪上官的不是?你当面以莫须有的借口弹劾上官,又想干什么?”
所有人都一怔,程墨一派却笑了。陶然双手拢在袖中,朝程墨所在方向竖了竖大拇指。
这话,正是程墨所说。
吴瑭气得暴跳如雷,他不敢对程墨怎么样,暴怒之中跳了起来,越过多位朝臣,大步流星朝陶然走去,道:“老夫今天打死你,陛下怪罪,老夫领了就是。”
他算准有霍光这尊大佛在京中坐镇,刘询不敢对他怎么样,也就肆无忌惮了。
陶然哪会坐在位子上挨打,一边叫着:“陛下救命。”一边站起来就跑,你还别说,那身手灵活得很,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老人。
一追一逃之间,有谁把皇帝放在眼里?
刘询道:“羽林郎何在?拿下!”
第535章 天子一怒
今天齐康和何谕当值,俩人扛着大戟站在东西向的殿角,早看吴瑭等人不顺眼了,敢弹劾他们老大,活得不耐烦了吧?只是当值的羽林郎,只能如标枪般一直站到散朝,早朝上发生什么事,朝臣们说什么,他们能听,却不能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有一种情况除外:皇帝下令拿人。
这种情况并不多,齐康进羽林卫快三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今天两人算是遇上了。
齐康和何谕放下大戟,向刘询行了个军礼,然后一左一右,大步流星朝南北向的殿角走去。
吴瑭是九卿之一,上朝时坐在第三位,在程墨和张勉之后。陶然只是太常丞,能上朝已足感荣耀,排在末尾,两人之间差着一大截距离。吴瑭站起来急冲冲走去时,陶然已喊着“救命”,逃了开去。他不敢往前面跑,只在朝臣们中绕圈子跑来跑去。
吴瑭见陶然居然敢逃,怒火更炽,嘴里骂声不断,紧追不舍。这会儿,他追到南侧殿角,陶然在他还没到时,已逃向上朝的勋贵队列。
朝臣们上朝,是有席子坐的,两张席子之间,还有两尺的空间。虽然官帽椅已在吴朝流行开了,但上朝跽坐于席上,是太祖传下来的规矩,刘询可不敢贸贸然改变,于是上朝时,皇帝高坐御座,御座前有御案,而臣子们坐在席子上,高下立判。
除了节日庆典,以及有重大事件发生,平时上朝的勋贵不多。今天这一列,只坐了十几人,这些人大多有事请求,平时在宫门口递牌子求见,皇帝又不一定宣,只好上朝见皇帝说事儿了。他们完全没想到在早朝上看到如此儿戏的一幕,老成持重者皱眉,年轻些的都咧开嘴无声大笑,太有喜感了,散朝后得跟好友们讲一讲,大家同欢乐嘛。
吴瑭全副心神在陶然身上,见陶然从殿角逃开,在勋贵队列中绕来绕去,跟捉迷藏似的,气得脸庞潮红,呼呼喘气,追了过去。
齐康和何谕转身向勋贵队列中奔去,互相打个手势,一前一后包抄过去。
吴瑭堪堪从晋安侯跟前跑过,只觉胳膊一紧,随即双手被扭向身后。
“你们这些蠢货,放开老夫。”他极力挣扎,怒道:“陛下让你们拿下陶云山,你们扭老夫做什么?”
羽林卫这些笨蛋,是怎么做事的?
齐康手上用力,吴瑭疼得“啊”的一声大叫,潮红的脸庞一片惨白。这些武夫,可真粗鲁。他恨恨地想,回头瞪了齐康,他一定要看清这个羽林郎的长相,打听他是谁家子弟,回头秋后算帐。
他的念头还转完,另一边肩头也传来巨痛,痛得他丝丝吸气,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望向背后的脑袋也差点被扭断。
何谕岂容他骂到自己身上?定然要狠狠教训他。
两人把吴瑭扭送到御前,硬按着他的脖颈,让他低头,又狠狠踢在他的膝盖上,逼他跪下。
吴瑭依然努力挣扎,在齐康和何谕如铁掌般的大手钳制下,哪里能动弹分毫?他激怒欲狂,神色狰狞。
刘询平静无波的眼眸静静看他一息,突地一声冷笑,道:“吴玉美,你眼中可有朕这个皇帝?”
刘询登基已一年有余,居侈气,养侈体,再是摆设,上位者的气场也极强大,以前在霍光面前扮小白兔,群臣见惯了他人畜无害的样子,便对他毫无敬畏,习惯性的依然把他当小白兔,竟然没想到他有发怒的一天,而发作时,竟是这般让人战栗。
群臣齐齐以额触地,程墨也不例外。
一股寒意自吴瑭心底升起,他确实从来没把刘询放在眼里,可现在看来,情况不大妙啊。
吴瑭君前失仪,追打陶然时,张勉一直专注地观察刘询的反应。篡位做皇帝他是没有胆量的,但把刘询当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是可以的。刘询好不好糊弄,性子是不是懦弱,决定他的权力高度嘛,焉能不专心?
可是他失望了,刘询在威权受到挑战时,马上喝令羽林郎拿人,现在吴瑭已被拿下,他即将损失一个盟友。用一个盟友试探刘询的真面目,值不值得?张勉没有时间细想,他已在盘算要不要让刘询一命归西。刘询有两个儿子,都已年少,长子只有两岁多,小儿子才两个月,因为儿子还太小,没有立太子。如果刘询驾崩,他扶立皇长子继位,自己当大将军,掌管全**政大权,如何?
至于怎么不声不响结果刘询,他相信只要细心谋划,定然能够做到。若真要这么做,那么与刘询情如兄弟的程墨,必须先行除去,且不说现在程墨已贵为丞相,哪怕程墨只是一介布衣,刘询死后,也轮不到他摄政,因为皇后许氏定然会跳出来把少帝托付予程墨。
在吴朝,关键时刻,太后说的话一向管用。
张勉想得入神,全然没注意到吴瑭已被脱了冠帽,剥了官袍,将下大狱。
性子又急又直的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意,吴瑭便是这样的人。他才学是有的,政务能力也很不错,可他在刘询面前,从不掩饰对这位来自民间的皇帝的轻视,霍光退隐后,刘询几次宣他进宫,让他提供一份名单,以便充实官员队伍,他却双眼望宣室殿的殿顶,一句没有人才,便把皇帝“打发”了。
这样的“人才”,刘询怎么会留他?不过,原来的计划,是等武空的绩效评选出来,评他为差,让他卷铺盖,回老家度过余生。
皇帝一怒,伏尸百万。
此刻,殿中人人想到这句话,心中战战,竟无一人为吴瑭求情。
吴瑭身着中衣被押出殿时,回头看了张勉两眼,本盼他为自己说两句话,却见他低着头发呆,不知想什么,气得又破口大骂起来,不过这一次,他口口声声只骂张勉。
刘询怒气未息,道:“卿等欺朕年轻么?”
群臣在程墨带领下再次以额触地,齐声道:“臣等不敢。”
程墨更道:“陛下息怒,吴玉美心怀不轨,与臣等无关。”
这就是给吴瑭事件定性了。
第536章 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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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朝,刘询犹如武帝附体,很是严厉了一回,所议的事,都由他一言而决,有几个三朝老臣看着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恍惚觉得武帝又回来了,不由更加诚惶诚恐。
终于散朝了!当刘询宣布今天的早朝到此为止时,朝臣们都松了口气,自制力差的,立即把绷得紧紧的肩膀塌下。
刘询道:“程卿随朕到宣室殿。”
程墨赶紧应道:“诺”。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个时候必须和刘询把戏演好,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群臣躬身高喊:“恭送陛下。”
不知是刘询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还是事实如此,他觉得臣子们的语气恭敬了很多,平时说这话多是敷衍,现在才有那么一点发自内心的意思。
张勉却明显感到气氛明快很多,刘询没走之前,殿中的空气如有实质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呼吸困难,而随着刘询走向殿门口,这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凝重气氛也消失不见了。
没想到这个来自民间的少年有如此强势的一面,看来,他是宁愿死,也不会当傀儡了。张勉神思不属。
程墨跟在皇帝仪仗之后,去了宣室殿。
宣室殿窗户大开,纱幔卷起、屏风移开了,穿堂风习习,顿时让一身官袍,又累赘又沉重的程墨觉得凉爽不少。
“参见陛下。”程墨行礼。
刘询刚在椅上坐下,笑容满面地道:“大哥来了,快坐。”待程墨谢坐毕,在椅上坐下,又道:“朕今天表现如何?”
他像一个展示演技的新人,极盼得到信任的人肯定。程墨朝他竖了竖大拇指,道:“陛下做得非常好,一下子把心怀异志的人镇住了。”
从来上位者只有恩威度施,刚柔并济,才能让手下臣服,为君者也不例外。刘询生性平和,又自小没有父亲教导,跟放羊似的,长到这么大,没有长歪就不错了,你让他能有多强硬的手腕清除异已?朝臣们倒像捡轻柿子捏似的,没把他当回事。
以前,程墨曾委婉劝过他,但他担心让霍光反感,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壮起胆子想动手了,还得遮遮掩掩,要不,程墨何必成立什么考功司?只要刘询愿意挥起屠刀,哪怕杀一儆百,程墨自会为他谋划。
程墨也曾利用零碎时间看些史书,朱重八成为明太祖后,杀得血流成河,一杀几万人,什么空印案、蓝玉案,程墨都曾看过记载,信手拈来,借鉴一下,有什么难的?
可是刘询不肯,听说要杀人,小脸煞白,犹豫半天,道:“只要他们肯挂冠离去,倒不用杀他们。”
有官当,谁会辞官,两袖清风回家种田?自程墨出仕以来,只看到用利益交换求取举荐信的,还从来没见过有官不当的。这样的人有没有?有,但是凤毛麟角,皇帝征僻辞而不至的,翻开史书,数一数便知道有几人了。
要不然,为什么改举察制和征僻制为科举制,世家们反应那么强烈?官职就那么多,哪怕分极少一部分给寒门子弟,世家们也不愿意啊,一切都为了这把椅子。
程墨没办法,只好成立考功司,事先讲明游戏规则,以便让那些跟刘询不是一条心的人离开。刘询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惜朝臣们并不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
吴瑭是刘询继位以来第一个下大狱的臣子,还是位居九卿之一的重臣。今天早朝发生的事,足以给那些轻视刘询,自以为跟随过霍光,肆无忌惮的朝臣们敲响警钟了。
刘询显然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招呼程墨吃点心,自己拿起一块吃,然后笑道:“让羽林郎拿人,朕还真有些惴惴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吴瑭能拒捕不成?他一个糟老头子,能是齐康和何谕两个年轻力壮,日日勤练武功的青年的敌手?要是这样,还要羽林卫做什么?程墨不解地看他。
刘询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朕不知羽林郎会不会听令。”
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程墨立即离座请罪:“臣罪该万死,臣不能护卫陛下周全,请辞去卫尉一职。”
羽林卫是皇帝亲军,唯皇帝之命是从,可现在皇帝居然说担心羽林卫不奉命,岂不是说他这个卫尉有异心?
刘询赶紧摆手,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大哥快快起来。朕……只是从来没有命令过他们,不知他们可肯听令。朕知道他们一向忠心,是朕……”
他难以启齿了。并不是他不相信程墨,不相信羽林卫,而是他很自卑,这种自卑来自于他的经历,他还在襁褓之中,祖父便被逼自杀,全家入狱,他一直在民间长大,受过很多苦,甚至曾有些吃百家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
不敢杀不服他的臣子,也是源自于这种自卑,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程墨也没有想到,以为他生性仁厚而已。
程墨看着他,一脸茫然,道:“陛下是因为什么呢?”
刘询期期艾艾道:“朕是不是应该让大哥拿人?”
原来他以为必须让自己下令,程墨笑了,道:“陛下才是羽林卫这支劲旅的主人,陛下直接下令即可,完全无须经过臣。”
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哪怕两人再要好,刘询也不愿剖析自己的内心。他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明天一早陶云山便要出京了,赈灾的粮食可得今天备妥。”他道,再次示意程墨坐。
程墨谢了坐,在椅上坐了,道:“吴司农向臣保证,一定按数量筹措,明天一早装车,随陶云山起程。”
“他明天见驾,朕还有几句话嘱托他。”刘询叹道:“自朕登基,第一次发生水灾,可大意不得。”
臣子离京,必须陛辞,就是要走之前,向皇帝说一声儿,皇帝有话要问、要见他,自会宣他上殿,要是没什么话说,不见他,他自出京便是。
看他真情流露,心系百姓,程墨道:“陛下,可要发动京中士绅捐衣捐粮,随后派人送去?”
“如此甚好。”
第537章 书呆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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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中号召众士绅捐粮的最好人选,莫过于安国公了。他长袖善舞,人缘极佳,又位高爵重,说话极有份量,站出来振臂高呼一声,勋贵、皇亲、国戚、豪富士绅纷纷响应,不到半天,粮车便一辆辆运到指定的仓库。
陶然陛辞,刘询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一定要携带粮食,快速到达,救民于水火之中。陶然虽然得以上朝,排在队列末尾,却从没能离皇帝这么近,皇帝更不可能单独和他说话。他又是激动,又感责任重大,再三保证一定会宣示皇帝的恩泽,让受灾百姓感念皇帝的好。
刘询道:“那倒不必,只要百姓有衣穿,有饭吃,朕的心愿足矣。”
好在此时是夏天,倒不用担心灾民会冻死,只是家园被水冲垮,即将收割的稻谷也颗粒无收,损失实是惨重。陶然此去,负有协助谭炎帮助百姓灾后重建的重任,从哪几个方面入手,程墨已经和他探讨了,两人就此事达成一致意见。
陶然辞驾毕,立即出未央宫,钦差仪仗,赈灾的粮车浩浩荡荡奔城门而去。
远在豫章的谭炎刚刚巡视灾民回来,雨已经停了,可城东成泽国,能站人的街道到处是灾民,还有无数灾民不断涌进来,这座城市已拥济不堪。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睡全在街上,随处大小便更是家常便饭,臭味在烈日烘烤下风飘十里。
城中搭起粥棚,每天一顿稠粥。士绅捐的粮食昨天已经吃完了,今天灾民没有领到粥,大声鼓噪起来,谭炎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起暴动。
谭炎焦头烂额。他站在城中一条街道上,连续多天睡眠不足,熬得通红色的双眼,望向京城的方向,耳边传来孩子妇人的哭声,男人们的牢骚,更有仇视的目光射在他的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谭炎是一个清官、好官,处理政务能力也不错,只是急智不足,一旦遇到突发事件,便无计可施了。
那些一连多日每天午时有一碗稠粥吃的灾民,因为一天没有领到粥,生怕官府不管他们,情绪已经不稳了。如果存粮不多时,他再次发动士绅捐粮,此时也不会如此被动。士绅们世代居于此,财大气粗,在当地有极大的影响力,又多愿意做善事,每人再捐几十车粮食不是问题。或者眼看存粮不多,适当少放些米,把浓稠插筷不倒的粥煮稀些,也可多施几天。
可是这个书呆子,居然眼睁睁看着库中存粮一车车减少,就是不肯煮稀些的粥。
街末几个汉子大打出手,吓得半条街的妇人孩子哭喊着跑过来,一个孩子慌不择路,一头撞进谭炎怀里。
差役不待吩咐,马上赶去制止。一个时辰后,这样的冲突斗殴多有发生。县尉带人弹压,却引起更多人不满,更让谭炎郁闷的是,他们口口声声骂他“狗官”。
功曹史张光看情形不对,忧心忡忡地道:“大人,情形不妙啊,不如关闭城门,不放灾民入内?”
十几万人口要吃饭,上哪找粮食让他们吃?
谭炎额头青筋剧烈跳动几下,咬牙道:“开仓放粮!”
“不能啊,大人!没有诏书擅自开仓放粮,乃是死罪一条。”功曹史大惊,他的上官这是不要身前性命前途了么?
谭炎一心想做清官,哪受得了被人当面骂“狗官”,这两个字入耳,开仓放粮的念头便一直在他脑中盘璇来去了。
“粮仓中有四十万担粮食,足够灾民吃两个月了,若两个月内朝廷没有派人赈灾,自可保灾民不死,待此事过去之后,本官自缚赴京。”谭炎这么说,是存了死志了。
张光苦劝,只是谭炎执意如此,先回府告诉妻子,向妻子辞别,然后让人送妻子儿女回老家,然后带人到了粮仓,下令打开粮仓。
一车车的粮食运了出去,灾民们看到粮车,大声欢呼不已。
张光叫过几个差役,吩咐把谭炎心存死志,心系百姓,私自放粮的行径宣扬出去,一时间,吃着稠粥的灾民们眼含热泪,高呼“青天大老爷”。
谭炎巡视街头,听着高呼声,心头激荡,同样眼含热泪,他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何泌听说谭炎甘冒杀头危险,私自开仓放粮,忙找到他,劝道:“大人既已上诏,想必诏书不日将到,我等再勒紧裤腰带,捐些粮食应付过这两天再说,何必动粮仓呢?”
朝廷明令,无诏开仓放粮,死罪一条。这条诏令的本意是为了防止贪官贪墨朝廷粮食,却没有特别说明若发生大灾,只要情况属实,地方官可以私自开仓。这么一来,谭炎只能洗白白,等着郐子手的刀了。
谭炎断然道:“城内城外,到处是人,你们就算捐粮,能捐多少?哪够灾民吃?”
反正开仓的命令已经下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何泌劝之无用,苦笑离去。他是当地豪富大绅,又是城中最大粮商,家中存粮何止四十万担?谭炎如果不愿接受他们捐赠,打张借条,向他们借粮也好啊,待朝廷赈灾粮到时,再归还粮食便是,何必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因为灾民源源不断涌来,豫章城门已有好多天没关闭了,守城士卒两班倒,对拖家带口的灾民实行无限量放行。但城中士绅天黑后要出城便会被拦下,因为这本是闭城门的时辰,不管有多急的事儿,明天再出城。
对这位书呆子大老爷,士绅们感其对灾民一片赤诚,倒也没人对他的差别对待不满,最多略有微词而已。
城门日夜不闭,灾民从容进入,倒也没人争先恐后,大家排成两队,依次从角门儿进去。夏三排在队列中间,不时望望前头,回头看看后面,只觉人如江水,绵绵不尽,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后面的灾民叫喊起来,队列散乱,却是有人被马踏到。
那马连踏多人,直奔城门口而来。
守门官举起火把远眺,隐隐见马上骑士背插小旗,忙喊:“快让开,这是信差到了。”
城门口的灾民听到,赶紧闪到一边,后面的人见前面的人闪开,也跟着站到旁边去,那马奔到近处,城门口火把一照,果然是八百里加急的信差。
第538章 闹翻
唐劬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人偷窥他,可当他顺着偷窥的方向望过去时,却什么也没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难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他思忖着,转过头,把身子倚在椅背上,借着椅背的遮挡,依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背后。如此三五次,他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
如火般炙热的阳光把廊旁两株树的叶子烤得微微卷曲,热浪阵阵扑面而来,在阳光下暴晒的甬通似乎快冒烟了。
唐劬心里烦躁,更觉得热,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那道视线如附骨之髓,挥之不去。他想了想,去了何阳的班房。
何阳忙得很,见他来了,抬头飞快地道:“唐长史,有事么?”然后又飞快把头埋进案牍中。
唐劬呆了呆,这才想起,这两天自己闲得很。
这一天,唐劬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容易挨到酉时,廊下响起脚步声,有同僚从他班房门口路过。要是以往,路过的人见他坐在房中,少不得进来打声招呼,说两句闲话,现在却是目不斜视而过。
有人走了,唐劬也把摊在桌上的公文卷起收好,起身走了出去。自从戴蔚查出他接了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奏折后,该转到他这里的公文,都由程墨一手包办了,他清闲得很。不过,院里院外晃了半天也不大好,万一碰上程墨,屁股又要开花,所以他回班房,在桌上摊开一份竹简,假装在处理公务的样子。
出了公庑,他松了口气,总算能摆脱那道无形的视线了。他存了个心眼,让车夫先在北阙绕几圈,就算后面有人跟踪,也会被绕晕的。
在北阙绕了快一个时辰,有些地方已走过两三遍,他才吩咐车夫去张勉府上。
再迟钝的人,也清楚自己被孤立了,何况他自认为是聪明人。他觉得在公庑再也呆不下去了,想跟张勉说说,让他把自己要过去,以程墨对他的厌憎,想必会同意,这样,他便能脱离苦海了。
张勉自散朝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唐劬在书房旁的耳房等了半天,眼看天都黑透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书房里还没有动静,只好央求在书房外垂手而立的小厮:“还请再通报一声,我有要事跟太常商量,他得知我到来,定然会见我。”
小厮陪笑道:“小的刚才说过了,我家阿郎吩咐过,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唐长史见谅,”
刚才小厮确实这么说,可唐劬自认为他和张勉交情特殊,张勉一定会破例。
“张太常说的是一般情况,唐某人有些不同。”
小厮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有什么不同?难道你是皇帝不成?”
唐劬不停纠缠小厮,小厮只是不肯,突然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张勉走了出来。
这两天张勉一直神思不属,散朝后没有去公庑处理政务,而是直接回府,把自己关在书房,昨晚更是歇在书房。外面的说话声惊动了他,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走出来。
书房所在的院子长宽只有三丈左右,院中也没有亭台楼阁,不过一株巨大的松树亭亭如盖,为院中挡住大部份阳光,院子比别处阴凉得多。
此时,松树虬扎粗壮的枝上藏着一人,那人趁天色昏暗,藏在浓密的树叶中,一时倒也没人发觉。
唐劬和小厮都没料到树中有人,唐劬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以致把房里的张勉惊动了,树上的人自然也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人居高临下望下去,张勉面无表情道:“子浦,你这样跑来,要是让程家小子发现,如何是好?”
唐劬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朝张勉长揖到地,直起身时已苦着一张脸,把程墨可能发现他们的计划,孤立了他,随时有可能对他下手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央求道:“太常,当初你让我为内应,我可没有推辞,如今搞成这样,我前途尽毁,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勉冷冷道:“你只不过藏了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不足以扳倒他,还须继续潜伏下去,直到扳倒他为止。子浦啊,只要我为相,定然封你食俸两千石的官,你且再忍耐些时候。”
两千石的官,跟明清时期五品官一样,是为官者一道分水岭,食俸两千石,可以荫子,食俸两千石以下,是没有这个福利的。
唐劬苦笑道:“我已经被架空了,只怕再也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了。”
“什么?”张勉脸色阴狠,厉声道:“子浦,你怎能如此不小心?你若被姓程的小子寻到机会贬出丞相公庑,我将以何人为内应?”
其实唐劬无意中吐露真相,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他没有利用价值,张勉还会看重他么?只怕要立即过河拆桥了。他还想说两句话遮掩过去,没想到张勉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讲,不由火大,道:“张太常,要不是你找我商议,我哪会受笞刑?如今因为你,我连这长史也快干不成了,你竟如此说话?”
大不了他去向程墨坦白,来个戴罪立功,指证张勉的阴谋。他说完袍袖一拂,转身便走。
张勉怒喝:“拿下他。”
这小厮是他的心腹,他若要一个人在书房考虑事情,或是会见心腹人时,会让这小厮在门口侍候,一来把门,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他或是偷听到不该听的话;二呢,要茶要水也有人使唤。可这小厮只有十四五岁,又高又瘦,跟豆芽似的,哪里是唐劬的对手?
他犹豫了一下,自忖拿不下唐劬,撒开脚丫子便跑,边跑边喊:“来人哪。”
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唐劬急中生智,冷笑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若我一个时辰内没有出去,守在外面的人会把我写的一封亲笔信送到程丞相处,到时你们的阴谋便暴露了,以陛下对程丞相的看重,你说,陛下会不会相信这件事?”
“什么?”张勉怒道:“你竟然带了不相干的人一起来?”
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找这么一个人为内应。
唐劬连声冷笑。他哪里有什么人,不过是虚言恫吓,以救活命而已。
第539章 裁杀
张勉反常很快,脸上立刻堆满笑容,道:“子浦这是做什么?张某虽然位居太常,可从没有以势欺人,只和子浦论同窗私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两人都曾师从大儒王绍,张勉比唐劬年长得多,唐劬入学不久,张劬得到举荐,出仕为官。向苏执举荐唐劬的便是张勉,真要论私谊,还是有些渊源的。
对张劬的示好之言,唐劬唇边闪过一抹冷笑,默然不语。
“子甫若不嫌弃,便在为兄这里用了晚膳。来呀,摆膳。”张勉最后一句是对小厮说的。
小厮八面玲珑,尤其会揣测主人心意,一得主人吩咐,马上应了一声,朝外面跑去。
这时外面的护院听到叫声,跑到院子门口探头探脑,见小厮过来,道:“汪六,出了什么事?”
他们隐约听见小厮的声音,可书房不能擅入,违者会受杖刑,为了屁股不开花,还是问一声的好。
那叫汪六的小厮道:“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哦。”几个护院不敢再问,赶紧缩回脖子,一溜烟跑了。
唐劬收回盯在汪六身上的视线,道:“不用了,唐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两人已经撕破脸,他会蠢到留在这里,任人鱼肉吗?
张勉不敢强留,把着唐劬的手臂,恳切地道:“子浦啊,我的为人你深知,我性子急,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你别往心里去。我们是同窗,情谊与别人不同。再说,无凭无据的,你跟程家小子说什么,他也不信。”
半拉交情半威胁的,只想说服唐劬别把此事捅出去。
唐劬自陷险境,哪敢说硬话,先打个哈哈,道:“太常放心,这份同窗之谊,子浦一直谨记在心,明天一早便辞了长史之职,回乡当个先生。”
“这……”张勉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道:“如此也好。子浦先辞去长史之职,只是不用回乡,过两三个月,我再为子浦安排一个合适的官职,一定不输于长史便是。”
说起来,苏执能委任唐劬为丞相长史,一是看在张勉的面子上;二呢,唐劬也有些真才实学,要不然哪能一下子给他这么高的职位?
有什么衙门能比得上丞相公庑威风呢?丞相为百官之首,而长史,是丞相左臂右膀。唐劬说要辞去官职,不过是试探张勉,见他顺水推舟,心里拨凉拨凉的,更增向程墨坦白的决心。
当下两人虚情假意一番,唐劬总算出了张勉的府邸,上了自家马车。他一放松,顿觉汗湿中衣,刚才实是凶险至极,如果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假托有心腹人在外面望风,小命就要不保了。
“快走。”他急急催促车夫。
天色已晚,车夫自早上吃两碗稀粥到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是他不催促,也把马车赶得飞快。
唐劬出了书房的院子,张勉转身入内,树上的人悄无声息离开松树,一直蹑在唐劬身后,此时车夫驾着马车快速驶在路上,那人并没有被落下。
路上车马不多,这个时候,除了去青/楼的寻欢客,大多数百姓都已歇下,行人更是寥寥。这一次,唐劬没有吩咐车夫在北阙绕圈圈,而是直接往家中驶去。
唐劬出仕不久,没有能力购置宅院,东阙的府邸是身份的象征,有价无市,不要说价钱高得吓人,也没人出租,唐劬租住临近城西的一个小院子,从北阙赶去,得走大半个时辰。
越往城西车马越少,这一段更是寂静。唐劬倚在车壁上,心情沮丧,前途茫茫,实是不知怎么办好。突然一阵马蹄声响,几匹马从后面急驰而来。
这里是京城,特权阶层众多,纵有人夜晚纵马也不足为怪,唐劬并不在意。可那几匹马赶到马车前,马上骑者一勒马缰,骏马希津津人立而起。
车夫也跟着勒住马缰,奇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车前的灯笼发出红色的光,照在马车前方,看不清马上骑者的样貌,却能清楚看到四匹马对他们形成半包围。
左首的骑者身材魁梧,道:“可是唐劬唐子浦?”
唐劬不知出了什么事,挑帘道:“正是唐某在此,不知……”
一句话没说完,右首骑者喝一声:“杀!”一夹马腹,手中的剑在灯笼下闪烁,一眨眼间已冲到面前。
“啊”唐劬耳中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然后才发觉这声不似他的声音的叫声出自他之口。这时马上骑者已冲到车旁,手起剑落,闪闪发光的利剑刺向他的脖颈。
唐劬是文人,虽说曾习六艺骑射,可那一剑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反应不过来,连闪避的念头都不曾有,剑尖便近在咫尺。
马上骑者正要一剑结果唐劬的性命,然后回去复命,却听背后风声响,急忙侧身。身子这一侧,逃过后背的一击,剑也失了准头,刺在唐劬的肩头。
唐劬只觉肩头剧痛,下意识大喊:“快走!”
车夫吓呆了,被他一嗓子吼醒,赶紧挥鞭赶车向前冲去。
马车前面三个骑者不知谁一声长笑,嘲讽道:“想逃?逃得掉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个声音自马车后响起。
左首骑者已转身怒喝:“谁?鬼鬼祟祟做什么?”
马车冲了两丈,便被拦下,灯光照耀下,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脸蒙一条灰色锦帕,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们不鬼鬼祟祟,怎么脸蒙黑巾?张太常的人么?”那人双手抱胸,双脚不丁不八,气定神闲的样子。
唐劬攸然色变,他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张勉竟然不肯放过他,连夜派人追杀。
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政见不同可各使手段打击政敌,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底纸,那就是不能暗杀。当初章布派人暗杀程墨,昭帝震怒,便是为此。
今天张勉派人暗杀唐劬,自然得藏头露尾,不能让人知道,这几人早得了嘱托,被那人叫破身份,脸上同样变色,只是他们黑巾蒙面,却是谁也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