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剑雨
越高处,空气就越稀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四周也更加寒冷。
高处不胜寒的萧瑟感觉倒还次之,最折磨人心的还是那种感觉间接引发出的寂寞。
无边的寂寞,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酷刑?
难以想象。
难以承受。
摧毁得了红颜,虐杀得了英雄。
纵是圣贤辈,亦在此道中。
唯有饮者自得其乐。
......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秦苍就已捧着一坛昨天未喝完的酒,来到了无端城的虚空之上。
昨天的这个时辰,他也像现在这样背靠云雾坐着,边饮酒,边俯瞰着城中的一切。
蓑衣客为他打造的那条连接彼端的道,的确充满了太多的随机性。
在这之前,他对于无端城根本没有多少了解。甘鸿山、甘妙菱、甘铁豹等人于他而言,也都是极为陌生的名词。
然而他只在这城中一间茶楼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对于无端城的大致情况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令人感谢机缘巧合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人言传播的力量。
一天的时间,有时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事。
譬如昨天他只不过是打算助那个小女孩化解危险,再请她吃上一顿饱饭后就从此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仿佛从未有过交集。
但现在他已决心陪秦无忆度过一段时间,走过一段路程。
再譬如昨天无端城茶楼酒肆之中流传的大多还是有关甘家人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其他的奇闻轶事,而今却基本上都被他白衣剑客的形象所取代。
但如今他想的并非如何维持住这样的名声,只是尽快洞晓甘鸿山的意图,与他了解此事。
盘算着时间将近的时候,他的周身也开始流窜着剑气。
却并非沧澜剑所发,而是自他的指尖透出。
不知从何时起,他愈发惯用起指剑,让手指成为攻伐的利器。
约莫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又或许是自身领悟剑道所产生的变化。
他出剑的侧重点似乎已渐渐从大气磅礴偏移,转而着眼于细微处。
这种变化谈不上有多好,也谈不上有多坏。
关键还是在于自身的修为深浅,以及当时的实际情况下剑道更适合从大的视角出发,还是自小的层面解读。
而今的情况显然不宜过大。
因为他不想让这场本该属于两人间的交流也演变为满城风雨,闹得人尽皆知。
如果实在要扩大的话,那也得等他离开无端城后再说。
那时的他应当已经离开得够远,不会给其他人留下探寻造访的可能,如此一来,传闻就只是传闻,到了一定时间影响力就会自行减弱,不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果不其然,除却某些不得不将事态闹大,成为人群焦点的特殊时刻,他还是更喜欢安静。
这种对安静的期盼仿佛从他的人一直延伸到了他的剑上。
所以剑出时也无风雨也无晴。
该低沉的低沉。
该讶异的讶异。
他自如乘着一艘扁舟,靠水而渡,御风而行,偶尔想明月松间照,偶尔看清泉石上流。
这般想着,这般看着,等的人便已来了。
这无端城乃是甘鸿山一手打拼下来的基业,对于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想必都记忆犹新,将范围从陆地延伸至空中,道理想必也同样实用。加上其一身修为雄浑,遁入空间不过平常之事,所以若按常理而言,不管秦苍选择的是哪一处虚空,只要是隶属于无端城的地界,甘鸿山都可轻易抵达。
然而出现在秦苍面前的甘鸿山看上去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特地从远处赶来,呼吸也极不均匀,似乎力量消耗过多,连身体也跟着虚弱起来。
示敌以弱?
攻心之术?
秦苍缓缓放下手中酒坛,突然隔空朝甘鸿山抛去,待得甘鸿山反应过来一手接过之后,他旋即问道:“尚能饮否?”
甘鸿山不言,但他的行动却是最好的回答。
但见其猛然将酒坛向上一抛,任它翻转后酒水洒出,犹如飞泉瀑布竖直垂落,自己则大口张开,接住那些酒水。
等到酒坛也要跟着砸下来时,甘鸿山再探出手去将它握住,彼时,酒正好尽,一滴不剩,尽数入了甘鸿山的腹中。
秦苍在一旁瞧着,不禁笑道:“甘城主这般喝法,倒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心生豪气。”
随手将手中的空酒坛抛向别处,甘鸿山随即道:“年纪大了,总要在一些小事上力求做得新奇,才能让旁人印象更深刻,不至于转眼就忘记。”
秦苍道:“甘城主此言差矣,我辈修士,又非朝生暮死的虫豸蝼蚁,虽与天生神圣有较大差距,但潜力方面却未必输之。我观甘城主虽不复青春年少,但也不至于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千年荣华,旦暮成枯,有人说这就是修士的宿命,我却觉得不对,那只是不成神也不成魔的修士的宿命。若在下观察无误,甘城主至少还有三百年的时光可以动用,凡人一生数十载尚且努力奋斗,誓要闯出一方天地,甘城主无论是时间还是实力都数倍于凡人,心中又何必出现此等想法?”
甘鸿山心头一颤,刹那间竟真的被秦苍的话语所影响,变得有些神往,只是联想起自己多年不曾堪破的修炼瓶颈,他的神往便悉数化为了苦笑。
“大侠所言虽不无道理,但毕竟也有局限性,须知凡人一生数十载,虽不乏奋斗的时光,但机缘到者少之又少,成功者如凤毛麟角。我辈修士,毕竟也是由**凡胎而变,可飞天遁地,却不可毁天灭地,凡事在冥冥之中都受着上苍的制约。天若要你兴,你纵是废材一条,时辰一到,也将飞黄腾达,反之,天若要你亡,你纵是有盖世之能,时辰一到,也要魂飞魄散。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句话,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秦苍道:“但是甘城主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你的这种想法,你才多年难有寸进,一直在原地踏步。”
甘鸿山脸色蓦地一变,压抑下来后却也沉声道:“大侠也说了,那只是或许,况且普天之下,又有几个能时刻进步的人?机缘用尽时,自有难关阻挠。”
秦苍淡笑道:“阻人的难关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它的存在并非是用来终结你我修行生涯的,反而应当成为我们的垫脚石才对。”
“我们?”
甘鸿山心思敏锐,便是一字,也能解读出一种完整的意思,听闻这一称呼,他立时思索道:“听大侠之意,似乎有意与老夫站在统一战线上。”
秦苍摆手道:“甘城主可不要误会,我方才说的我们,只是基于你我都是修士的基础上,并无其他的意思。况且,经过昨日之事,甘城主觉得你我真的能够完全抛却芥蒂,坐下来把酒言欢吗?”
甘鸿山道:“我虽老,但不糊涂,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些年来,我对妙菱的放任着实有些过火,若只是在无端城内,我还有把握保证她不踢到铁板,自尝恶果,可若将范围扩大,我可就没有那个能力了。当然,像大侠这种身手非凡的外来者,还要属于例外的情况。”
秦苍摇头道:“前一个大侠,后一个大侠,甘城主不觉得别扭,我听着也觉得折煞自己了。在下本不是什么侠义之辈,甘城主也就不必这般客套,更不必迂回了,说吧,有关我出手伤了令爱之事,城主是打算和我交换条件就此揭过,还是说一战定乾坤?”
甘鸿山道:“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我虽不知大......咳,公子师承何门,但单凭昨日一剑,我便能笃定你在剑道上的造诣已能称得上是玄域宗师。实不相瞒,小女自幼便对剑之一道极为热衷,早年曾意图拜入青云剑阁修行,却因一时大意,加之冲撞了当时的主考官,从而未能通过青云剑阁的考核,至今引为憾事。若公子能为小女弥补此番缺憾,那么非但昨日之事一笔勾销,老夫还会竭尽所能满足公子所求。”
秦苍目光闪动,道:“甘城主的意思是让我传授令爱剑术?”
甘鸿山点头道:“正是如此。”
秦苍突然不再说话。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此刻他并非在冷静思考,而是在极力憋住自己的笑声,时间一久,他的神态显得愈发怪异。
甘鸿山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不悦之色,只是在片刻之后道:“公子要笑便笑,无需刻意隐忍,事实上,如果换成是我经历这样的事,听到这样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好笑。但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看上去很可笑,实际上却最有利,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有利。”
秦苍依旧不曾笑出声,嘴角倒是掀起了一抹狭长弧度。
“甘城主有没有问过令爱的意思?”
甘鸿山道:“还没有。但如果公子答应了的话,她一定不会拒绝,因为我会将她拒绝的理由一一驳回。”
秦苍道:“如此一来,就已经落了下乘,就算我有心教她,她也未必学得会。不若这样,甘城主替我办一件事,我给令爱一个再入青云剑阁的机会,不过还得附加一个前提,那便是她须得收敛自己的骄横气息。”
闻言,甘鸿山竟没有感到意外,反而笑道:“看来我的直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你的确与青云剑阁有所关联。这个提议倒也不错,老夫可以先代小女答应,但这样一来,我也有个附加的前提。”
秦苍哂笑一声,突然再度以指为剑,正对甘鸿山。
甘鸿山初时微愣,随即也是会心一笑,两指并拢,亦成剑形,与秦苍指剑相碰。
正是自这一刻后,整座无端城下起了长达三个时辰的密集剑雨。
虚空之上,却无声无息。
第四百五十一章 于虹桥赴青云
剑雨过后,则是难得一见的彩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搭建在虚空上的虹桥,美丽,明艳,对很多人而言却只可远观。
一如抬头即可见天却没有羽翼飞翔的失落感。
而今却有两人做到了许多人无数次期盼但穷其一生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一男一女。
一大一小。
男子的身影明显要比女孩修长许多,相应地,他要承担和做的也越多。
他非但要时刻控制着体内灵力的流速,使其不会让四周空间变得紊乱,还要紧紧牵着女孩的手,维持着她的身体平衡。
这显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但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的迹象。
因为他之所以选择将虚空虹桥作为离开无端城的路,无非就是想让小女孩初步拥有从高空俯瞰下方的超然心境,以及欣赏沿途的美妙风景。
那些,是直接破碎空间运转大道所不能带来的。
“好美的彩虹,好飘渺的云层。”
“或许有一天,你会变得比彩虹还要美,给人的感觉也将比云层还要飘渺。”
“那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
“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变美难道不是每个女孩子所希望的吗?”
“这个问题是我姑姑留给我的。”
“你姑姑?这么说,你不是孤儿。”
“怎么会不是?姑姑只是一个称呼,她并不是我的血亲,听她说,她是在一处溪边发现我的,不忍留我一人在那,就将我带到她自己的家中,用心照顾。”
“那你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无端城中?你姑姑呢,现在何处?”
“姑姑她......”
她突然没有再说下去,经过一天休养才渐渐有所好转的脸色顷刻间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伤取代。
秦苍已不需要再观察什么,心中就猜到了那最坏的可能。
他本不该再停留于这个话题上,因为那非但难以抑制住她的哀伤,反而还会起到刺激的作用,然而埋藏在心底里的结,一刻不曾被解开,有关哀伤悲苦等一系列负面记忆复发的可能性就依旧存在。
如此一来,无非是相当于将一整段的折磨切割成无数份,分布在不同的时间段,间接性发作罢了。
无利,无益。
“她是因为什么离开你的?”
秦苍依旧是牵着秦无忆的手,行走在虚空虹桥上,步伐却有了明显的放缓,仿佛他要刻意通过这种方式给予秦无忆更多的思考时间,说出最为准确的回答。
秦无忆果然在想了很久之后才偏头看向秦苍,言道:“因为一个男人。”
秦苍道:“这还真是个合理的答案。”
秦无忆疑惑道:“合理?这怎么合理了?”
秦苍道:“正常来说,世间的人只有两种,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而离开一个人的原因通常又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介入,你姑姑是女人,因为一个男人离开你,合情合理。”
闻言,秦无忆脸上的哀伤之色顿时有大半化作了怒气,道:“但是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好男人,我姑姑跟了他,也没有过上一天舒心幸福的日子,反倒渐渐穷困潦倒,比原先还不如,不得以到乐坊卖唱为生。”
秦苍眉头一皱,倏然问道:“那个男人呢?”
秦无忆小脸之上怒气更甚,道:“他就只负责数钱和陪笑,不管来的人是什么模样,身上有无酒气,只要是身上带了钱袋的男客人,他都笑脸相迎,客人来的时候他笑,客人走的时候他也笑,唯独我姑姑由始至终都不曾笑过。”
“就只有男客人?”
“我只看到了男客人进我姑姑的房间,并且每次给的钱都比听曲子的钱多上一倍甚至更多。”
秦苍的神色陡然变得怪异起来,约莫是不清楚怎么向这个年纪的她讲述才合适,足足半晌之后,他方才带着感慨的语气对秦无忆言道:“看来你姑姑不只是卖唱,看来那个地方也不能叫作乐坊,看来......你说的那个男人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秦无忆连连摇头,显然不明白秦苍为何在突然间一连动用了三个“看来”,她更加不明白的是这三个“看来”背后的含义。
“那段时间,你也生活在那所谓的乐坊?”
“开始是,但后来姑姑就让我搬到了乐坊附近的一处民居,隔三差五地来看望我,带些吃喝的必需品,然而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她便只是托人送来,再后来......我就只收到了她差人带来的两句话和一些碎银,自此之后,再无她的消息。”
“什么话?”
“第一句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第二句......”
言至此处,秦无忆忽然面露踌躇之色,看向秦苍的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出了秦无忆的疑虑,秦苍于是道:“现在就只有你我,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
秦无忆吞吞吐吐道:“姑姑她......她......她让我不要轻信男人,尤其是长相俊俏的男人。但是......我好像没有听她的话。”
秦苍干笑一声,一时间竟不知出何言相对。
这世上的有些男人的确不可以轻信,你对他报以信任,真心相待,他反馈给你的却只有深入骨髓的伤害。
可同样地,有些女人也不可以轻信,你将真情交付给她,她却只是用假意来迷惑你。
但这毕竟只是部分,而非所有。
因为部分个体而对一群整体抱有偏见,无疑有一叶障目之嫌,可笑却也可怜。
觉得这世上所有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的人,大多都是女人,并且是被某个男人深深伤害过,没有走出心理阴影的女人。
反过来,觉得这世上所有女子都是带着人面的蛇蝎的人,大多都是男人,并且是某个女人背叛过,心境还笼罩在黑暗中的男人。
不清楚他们经历的人知道他们的偏激观点后,几乎都会有种痛骂他们的本能。
清楚他们经历的人当然也会有痛骂甚至将他们打醒的冲动,但却难以真的下手。
因为他们身上的可怜招来的同情并不逊于忌恨,甚至犹有过之。
曾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最危难的时刻反手捅了一刀,秦苍当然也能算是可怜人。
但是他的可怜没有变质,没有自此成为他憎恨其他女人的理由。
下意识地与其他女人保持一定距离,只是他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受到情伤的本能防御措施,并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
真正具备攻击性的,还是诸如秦无忆口中那位姑姑在离去之前托人传给她的第二句话之类的言论及观点。
所幸,秦无忆并没有因此开始不信任世上所有男人,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否则她又怎会愿意在自己毫无修为的情况下,跟着自己来到虚空虹桥之上,只用一只手作为悬挂在天与地,生与死之间的桥梁。
她现在要去寻找她姑姑真的很容易。
容易到秦苍只需要缓缓松开牵着秦无忆的手,任由她这么坠落下去。
但秦苍不会松手,至少此时此刻绝不会如此。
他要带她看的不只是虚空,不只是彩虹,还有青云,还有未来。
“走吧。”
打破沉默的一句话显得有些不讲理,因为他根本不待秦无忆的回应,就自己加快了速度,数息之后,更是不再动用腿脚,直接以灵力聚集云彩,以云为剑,御使而行,弹指间即千百里,远离了无端城的范围。
“就这样走了吗?”
“难不成你对无端城还有什么留恋?”
“不是,我只是有很多东西还不明白。”
“不明白的就讲出来,我能解释的,就给你解释,不能解释的,你就自己猜吧。”
“我总感觉大哥哥你因为昨天的事,得罪了很多人,不只是那个长得很美但看着很凶的姐姐,还有他们总谈论的城主大人,我们,真的能够这样自由地离去吗?”
“放心,甘鸿山不会追来的,包括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派人去帮我送信了,至于甘妙菱和甘铁豹之流么,得到消息后肯定既震惊也意外,尤其是甘妙菱,当惯了作威作福的大小姐,却突然对一个当面冲撞且打伤了她的人无可奈何,其中滋味可想而知。还好,我没有太过不厚道,虽然拂了她的面子,也伤了她的身子,却给了她一个进入青云剑阁的机会,弥补她的遗憾。”
“青云剑阁......那是什么地方?专门培养侠士剑客的吗?”
“就是我即将带你去的地方,那里剑客肯定遍地都是,称得上侠士的么,倒真的不多,不过那毕竟是正道势力,宁为伪君子,不做真小人,在那里你无需担心明枪,就算还有暗箭,我也会替你挡。”
“大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早说过,看得顺眼的人,我对待他们都不会太差吗?”
“真的只是如此?”
“......要说其他的,也不是没有。”
“还有什么?”
“那就比较玄乎了,我曾在一处有关未来的梦境里见到一位女子,相貌未能看清,但只匆匆瞥过一眼,就觉得不能疏远,她如此,你也如此,今早我就在想,你们两个是不是同一个人,一个在过去,一个在未来。”
“未来。”
喃喃自语的秦无忆还不知道,这两字的背后,正是她这一生中最悔恨的记忆。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毁则无缘
晨光熹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星河寥落。
似夜非夜,将明未明之时,才是一天之中最为梦幻的时刻。
此等梦幻的氛围中,又出现了一个同样梦幻的人。
她是女子,然而她的梦幻与很多女子都不同,因为其不仅仅体现于外貌之上,还有自然的一举一动。
她在行走,却不只是行走。
即便是根本不懂其道的外行人,也很容易沉醉于她的步伐之中,因为那太像曼妙的舞姿,超出了凡尘。跳脱了樊笼。
她的心也如她的舞一样么?
这不得而知。
但现在她的脸上并无愁容,反而嘴角还挂着笑意。
怎样的事情才能使她发笑?
那似乎有些多,因为她本就是个颇为乐观的女子。
可如果在那些事情上添加一个可以大大方方跟旁人分享的范围,就无疑要少了许多。
毕竟无论是女孩还是女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然而她现在来到此处,于破晓之前走向山顶,恰恰就是为了与另一人分享快乐,并且那人还是她平日里最不愿打扰的人。
事实上,不单单是她,三绝门中的很多人都不愿意贸然打扰那名常年居住在琴心峰上,很少外出的安静女子。
因为他们害怕她受到外界的干扰后,再难保持一颗始终如一的琴心,再难奏出洗涤心神的琴曲。
这样的担忧是否有些多余?
也许是,也许不是。
至少身为琴绝的她,从未亲自开口拒绝过这样人为的清静。
她觉得唯有清静,才能清净,是以无尘无垢,自成琴心。
......
不拒绝人为的清净,却并不意味着就要时刻排斥人为的喧嚣。
高山尚要流水相合,天地岂能独存静而无动?
她是琴绝不假,但她的琴也不能囊括天地间的所有声音。
她的琴有着明显的偏向,那便是静。
太静,静得难以用一种具体的意象来表达。
美好,但无法描述。
她并不知晓这究竟要归结于得天独厚的优势还是令人叹息的遗憾,她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名号中的“绝”字代表的不仅仅是琴艺上的超绝,还有“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苦绝,以及莫名伤感悲凉的断绝。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抓住冥冥中的脉络,来看清自己断的那一层绝的那一面是什么。
她的琴,她的心,又要融入什么才能趋于完整。
曾有人与她对琴。
以动对静。
险些乱了她的节奏。
但最后的结果终究是她压制住了他动如疯魔的狂暴魔性。
直到现在,她都能够回想起那个男人为魔时的狰狞与可怖,但她偏偏无法对他生出恨意,反而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怜惜与同情。
他应当不需要同情。
可那种感觉就如根深蒂固的种子,一步步发芽生长,以至于年深日久,那个宛如梦的相见非但未曾从她的记忆中褪去,反倒让她拥有了再见他时必再以琴洗其心的想法。
她却已有许久不曾见到他。
哪怕是跨越时空的幻梦,渐渐地也不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秦一剑。
十年才磨一剑。
而今十年还未到,他这把剑就仿佛已被岁月磨平,只留给了她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就连身材相貌她都记不清。
秦梦舞和萧紫凝那里倒是还保存着不少当年她凭借记忆临时观想出来的画像,但却没有什么用处。
旁人无法根据那些画像找到他。
她自己也不愿再看见那些画像。
努力将一个陌生人的相貌深深刻在脑海里,真的比两个熟人擦肩而过,对面不识还要可笑,还要讽刺。
......
秦梦舞登上山顶之前,就已经听到了一阵犹如天籁的琴声。
琴声所过,无人愿醒不愿醉。
但此时此刻她必须保持清醒,因为一个醉了的人实在不适合传信带话。
该放纵的时候便放纵,该自律的时候便自律,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要求,多年以来,无一刻违背。
所以她虽然不是苏语琴这般的琴绝,也不是萧紫凝那样的箫绝,却是舞绝,一舞可倾人城的舞绝!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秦梦舞数步变作一步,脚尖倏然踮起,顷刻间离地越空去,如登天梯,衣裙飘带,长发流苏,不需要添加什么装饰性的舞步姿态,果真已具备了不似人间所能有的绝舞之韵。
腾云如烟涌,放眼过浩渺一片。
佳人似真仙,抬手起琴音三叠。
苏语琴的琴,秦梦舞的舞,当世双绝,时隔许久,终于在这一刻再度相逢。
幸运的是她们互赏互知。
不幸的是旁人难见难识。
天底下的不幸事却已够多,再加一件也无妨,人间幸运儿女却太少,容不得再出什么差池。
故而一人的琴,一人的舞,都很有分寸,只交流深层次的感悟,而不拼斗表面上的威力。
琴止舞停时,四周依旧,一切仍然。
风还是风。
云还是云。
她们也还是她们。
一个拈花飞叶,巧笑倩兮,一个如坐瑶台,静态安然。
苏语琴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但显然已不打算再奏曲。
秦梦舞同样收敛了舞姿舞韵,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样摆弄着花花草草,且故意将其中的芬芳香气吹至苏语琴所在的方向。
“一段时间不见,苏姐姐的琴果真更好听,人也更美了。”
“你这张小嘴也更甜了。”
两人相视一笑,未及数息,就仿佛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簌簌——
风声起时,秦梦舞脚步轻挪,突然绕至了苏语琴的身后,凑近闻了闻苏语琴身上的香味:“冰肌玉骨,蝶粉花香,要是哪个男人有幸娶到了苏姐姐,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啊!”
苏语琴偏头看了她一眼,觉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便又像往些时候一样揪了揪秦梦舞的侧脸,道:“细皮嫩肉的,怎么总说些轻浮的玩笑话?”
秦梦舞嘟了嘟嘴,道:“轻浮?这哪里轻浮了?看来苏姐姐你是在琴心峰待得太久了,照你这般说法,要是哪天你心血来潮出去逛一圈,指不定遇见多少无赖流氓。”
苏语琴摇头失笑道:“行了,不用拐弯抹角了,此行是突然想起我,专程陪我聊天,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事?”
秦梦舞揉了揉苏语琴的柔嫩双肩,道:“说想也想,说有事也有事,不过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主要是负责给苏姐姐你带个信,传个话。”
苏语琴颇为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做起传信使来了?再者,我在琴心峰深居简出这么久,除了门主和你们几个姐妹之外,还有谁会来突然找我?”
秦梦舞轻笑道:“你猜猜看啊,没准儿是你的追求者也说不定哦。”
“小丫头净会说些玩笑话,你要再不表明来意,那我这个主人家可要回到房间休息了。”
“别别别,苏姐姐。哎呀,其实也不算开玩笑嘛,前几年你不是说脑海中突然间浮现出一个以往素未谋面的男子身影吗?是他,就是他......”
秦梦舞话未说完,苏语琴的神色就蓦然变化,也不知是惊是喜,只是很快问道:“秦一剑!他来三绝门了?”
手掌捧起一撮苏语琴的青丝,秦梦舞笑道:“瞧把你给紧张的,还说和他没什么关系,前些时候你老说将他淡忘了,依我看啊,怕是见过一面就再也忘不掉了吧。苏姐姐,你现在再回想一下,有关秦一剑的面目,是不是又变得清晰了?”
苏语琴突然愣住。
诚然,如秦梦舞所说,那些原本趋于模糊的记忆片段自此刻秦梦舞提到秦一剑这三字后,就如潮水般复回,难以想象,也难以阻挡。
“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如此?苏姐姐,你就承认了吧,等哪天有空,你也给那秦一剑回封信,让他来三绝门做客,我和萧姐姐她们试一试他,要是他的本事足以通过我们的考验,想来门主也不会反对了。”
闻言,苏语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起身直视着秦梦舞的眼睛,问道:“梦舞,你的意思是秦一剑还未来到三绝门?”
秦梦舞道:“是啊,要是他自己来了,我还至于做传信使吗?他只是派了一个人前来传递消息而已。”
“什么人?”
秦梦舞想了想,道:“貌似是无端城一带的人,距离三绝门说不上远,但也不算近。”
“无端城......难道他在无端城?”苏语琴喃喃片刻,转而又向秦梦舞问道:“那人传来了什么消息?”
秦梦舞自怀中拿出一封信件,交到苏语琴手中,道:“那人没带来多少口头消息,只是说他们城主受一位名叫秦一剑的公子所托,派他来此,具体事宜,还是在这封信中。我善解人意,念他舟车劳顿,加上又想苏姐姐你了,故而接过这封信来找你了。”
苏语琴点了点头,当即动手拆开信件,然而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无字的白纸。
为之一愣的不仅苏语琴,就连来传信的秦梦舞也是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在跟我们开玩笑么?”
仔细观察了手中无字白纸许久,虽仍旧未曾看出什么明显端倪,苏语琴却也对秦梦舞言道:“他应该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无聊人。”
秦梦舞伸手指了指苏语琴手中的白纸,疑惑道:“那这无字的信怎么解释?”
苏语琴沉思半晌,忽而道:“会不会和某些秘术一样,需要特殊法门引发,才能显现本质?”
秦梦舞道:“倒是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天底下的奇术异法不胜枚举,我们怎么知道破解这封无字信要对应哪种法门?”
苏语琴道:“先从水火等较为常见的法门入手吧。”
秦梦舞疑虑道:“呃,苏姐姐,万一不慎毁了这张纸怎么办?”
苏语琴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又望向上方的迷离天色。
“毁了的话......便算我与他无缘吧。”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归
“大哥哥,你派人送去的究竟是一封怎样的信啊?”
“没有字的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没有字的话......还能够叫做信吗?”
“可以,只要她能够按照正确的方式解读。”
“什么方式才算正确?”
“她号称琴绝,最正确的方式自然是琴音。”
“琴绝,好气派的名号啊!大哥哥你有没有什么外号?”
“嗯,有,说来也巧,她外号叫琴绝,我外号叫琴魔。”
“那你们两个的琴艺究竟谁更厉害?”
“论琴心通透,自然她更胜一筹,可若论单纯的以琴杀人,约莫我更占据优势。”
“琴也能杀人?”
“当然,等以后你成了修士,还会接触到更多的杀人手段,可能是草木,可能是霜雪,或有形,或无形,层出不穷,难有尽时。”
“成为修士就意味着一定要杀人吗?若是如此的话......”
“傻丫头,有善心是好事,但你须得明白这世上并非每个人每件事都值得你用善心去对待,一旦不慎将善心用错了地方,那便不是积德。反是造孽了,切记!”
“噢......”
一边御空而行,一边闲聊谈话。
相识不久的两人,因为同一个姓种下了难以破去的因果,又因为同一段路将彼此心间的距离拉近。
或许是因为秦无忆的年纪还太小的缘故,秦苍根本无需把她和其他女子混为一谈,他在面对她时也不必刻意地疏远。
一个长相好看,对自己也足够细心温柔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且短时间内不会将她抛却,对于已有许久不曾受到他人照拂的秦无忆而言,这与上苍的恩赐没有什么区别。
小小年纪自然还懂不得什么叫做情爱,却无疑可以感受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份依赖。
无论是手还是心,她都已开始依赖秦苍。
这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旅途中,她的心靠得更近,手也握得更紧。
前者是深层次的体现,后者却是表面的显露。
本就感知敏锐的秦苍很容易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细微变化,但每当眼角余光瞥见秦无忆脸上的微笑后,他又不忍打扰。
然而秦无忆目前终究只是凡人之躯,虽然身体有着秦苍灵力的护持,但在虚空中行进的太久,心理上的作用也足以让她整个人陷入紧张的状态。
渐渐地,她的手中渗出了汗液。
沿着掌心线条扩散,黏密如蛛网。
就算是一只细嫩的手,处于这种状态下,牵着的人也不会感到舒服,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
大致猜到了秦苍反应的秦无忆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主动缩回手,可一想到松手之后她便要失去平衡,从高空中坠落下去,她就又不敢动起那样的心思。
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秦苍察觉之后却是很认真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
秦无忆初时如神游天外,愣了片刻,醒悟过来后也是含含糊糊地言道:“啊,没有......我......我还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哥哥你所说的青云剑阁。”
秦苍突然淡笑一声,道:“已经到了青云剑阁的统辖范围了。”
秦无忆猛然惊讶道:“啊?这么快?而且为什么我向下看不到半分楼阁的影子?似乎仅仅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被云雾缭绕着的山峰啊。”
秦苍解释道:“不算快了,若我一心赶路,不给你沿途欣赏风景的机会的话,只需要以空间大道进行空间挪移,抵达周边的传送阵法入口便是。如此一来消耗自然更大,要较长时间才能恢复,可从无端城到青云剑阁,最多也就两三天的光景,不至于要五六天才进入天脉十万大山的初始地带。所谓天脉十万大山,就是青云剑阁所在地的统称,若你认为青云剑阁就只是一座楼阁的话,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秦无忆脸上讶然之色不减反增,失声道:“十万大山?这里的大山真的有十万那么多吗?”
秦苍思索道:“这我倒是没有仔细计算过,不过十万大山之说想来与三千大道一样都只是泛指虚数,可能不足,可能更多。”
秦无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大哥哥以前是在哪座山峰里生活?”
秦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悟剑峰。”
“悟剑峰?”似是觉得这个名字颇为奇异,秦无忆砸了砸舌,又问道:“悟剑峰上除了大哥哥你,还有其他人吗?”
秦苍道:“还有其他人,不过不多,仅有我师尊一人,但也不至于无趣,毕竟悟剑峰的道韵道威在玄域之中要属于一流圣地,其中一些山间精怪早已诞生出了灵性,可与人正常交流,并且如妖兽之类一般,具备一定程度的修为。以前练剑练到乏时,我就曾与它们其中一些活跃的精怪说上过几句话。”
“好像挺有意思的。那除了悟剑峰外,青云剑阁其他峰的情况呢?”
“天脉号称十万大山,实则其中人烟常至者不过十之一二,其余山峰要么作为研究阵法之地,要么成为试炼场所,有着功法灵术传承的迄今为止仅余五峰,即魔剑峰、血剑峰、悟剑峰、灵剑峰、论剑峰。悟剑峰的情况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人数最少,与其他门徒众多的四峰相比,简直不足为道,但那也只针对人数而言。除此之外,无论是比个人实力还是峰中底蕴,悟剑峰都绝不逊于其他四峰。昔年我曾听闻青云剑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青云剑会,俗称剑阁大比,让五峰弟子各展身手,拔得头筹者不仅会获得丰厚奖励,对应的那一峰的名声荣誉也会盛极一时,乃至下一任的阁主都很有可能从其中选出。原本我也是打算时机一到,就为悟剑峰正名的,不曾想因为那个任务,我在外度过了那么多时间,说不定已经错失这一届的青云剑会了。”
提及青云剑阁和悟剑峰,秦苍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秦无忆也听得颇有兴致,一时间连自己的紧张心理都减退了许多。
但大概是因为秦苍本身经历太过丰富的缘故,他讲得越多,秦无忆好奇的也就越多,往往一个问题弄清楚后,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
所幸秦苍是个耐心极强的人,不会因此感到不耐烦,对于秦无忆的提问,他也是尽量给出对应的回答。
“大哥哥究竟是因为什么任务才离开青云剑阁,到外面漂泊闯荡了那么久啊?”
“一个有关魔道的任务,具体事宜我现在即便说了,以你目前的眼界和见识,也难以理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任务背后的奖励对于问道境大成及以下的修士而言都很丰富。三十条超等灵脉,一百颗极品灵丹,获得进入藏宝阁中三层的资格,并可在其中任意挑选一套功法和三套灵术,同时可入藏兵阁中挑选一件准圣器......啧啧,这等丰厚报酬,莫说是青云剑阁的人,就是那素来神秘的冥界中人,也很难说不为之心动吧。但我既然已经得到了那个任务中最重要的东西,并将它收为己用,加之境界已至,再要它们充其量也只是锦上添花,远比不上雪中送炭的意义,所以,小丫头,便宜你咯。”
“大哥哥要把那任务的奖励给我?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任务卷宗之上,本就没有明文规定完成任务的人收到的奖励不可以转赠给其他人。只是那东西毕竟是被我私自炼化的,若是剑阁高层开口让我交出它再兑现任务的奖励,反倒有些不好办,我必须要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远在它的价值之上才行,并且还得让他们觉得我不会做出违背青云剑阁利益的事情。人情世故,明争暗斗,总是最让人头疼却也不得不去面对和处理的问题。在我拿到任务奖励之前,你就先抓紧时间打下由凡人蜕变为修士的基础,一步都不能落下,否则即便我没有抛下你的心思,岁月也会提前将你从我的身边带走,明白吗?”
“明白了。”
小丫头总算彻头彻尾的清醒了一次,眼中的坚定之色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却也很好理解。
拥有过的美好,谁愿意拱手让出,任由上苍强取?
“明白了就到我背上来。”
“呃,为什么要到你的背上来?”
“天脉之中到处有不定时爆发的灵力风暴,有些强度剧烈的连问道境强者也得头疼万分,若你只是抓着我的手,我未必能保证你完好无伤。”
“这样啊。”口中似有所悟地回了一声,心底已然在暗自发笑,秦无忆身材瘦小,动作却很利索,在秦苍躬身的一瞬就跃了上去。
“大哥哥,接下来是要去悟剑峰吗?”
“嗯。”
“那我又有一个问题。”
“讲。”
“见了你师父,我要怎么叫他?”
“这个,呵呵,你自己去问他吧。我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他肯定喝了很多酒,是得让你在他耳边唠叨一阵,给他醒醒酒了。”
“我......我有那么唠叨吗?”
“呵呵,有时候唠叨点挺好的,更平易近人。诶,话说回来,抱紧,坐稳了。”
这边的谈笑声还未歇,另一端就陡然浮现出秦苍与秦无忆的身影。
如此速度,不知比当年他第一次登天脉入青云快了不少倍。
但改变的,想来也不只他一人。
“千万,不要物是人非啊!”
他在心中默念着。
......
第四百五十四章 树与人
于风暴肆虐处飞掠,周身不起波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苍的身法可谓是将“动”这一字推向了顶峰,但他穿越诸多灵力风暴以及险峻山峰,直至来到悟剑峰周边区域的过程中所见之物所闻之声等都可谓是静得出奇。
偌大的天脉,号称十万大山的辽阔之地,除了天然的灵力风暴之外,竟无一位弟子在外走动,基本的守卫巡防力量亦是不曾看见丝毫。
若非秦苍还能感应到天脉四处蕴藏着的生气,他简直要下意识地以为这里已经变成了久无人烟的死寂之地。
然而生气既然仍在,人又去向了何处?
难不成都在山中深居简出,不去洞悉外界的风云变化,只顾着闭门造车,自己钻研?
如此下下之策,着实不像青云剑阁的教导之风啊!
“莫非剑阁有变?还是说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恰巧遇到了长老弟子皆不外出活动的时刻?”
秦苍的心中很是狐疑,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时间先去魔剑峰、血剑峰等地探查情况了。
天脉山峰众多,但具体所在方位也无外乎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这八方。
八方又通八荒,乃八荒之称最初的代表含义。
秦苍体内的那颗八荒魔珠虽不完整,但在判别方位这件事上还是有着莫大的功效。
在还未进入天脉的时候,他脑中构思的路线就已经是以地处北面的悟剑峰为目的地行进,青云五峰,分属不同的五方,接近一峰,势必要疏远其余四峰。况且他本身的修为就已达到了问道境的上游,掌握的奇术更是不胜枚举,由秦家先辈传承下来的鬼影步经他改进完善之后,不管是迷惑性还是速度都提升了数倍,兼之多年不曾回到这里,心中甚念,等到察觉到其余地方的异样后,自己与秦无忆早就来到了悟剑峰的山脚下。
山还是万丈高山。
人却不是当年只能一味仰视着它的人。
纵使此中还留存着不少大道之威,以他现如今的实力,也可正面抵御,除非风醉尘亲自操控悟剑峰中的道威来对他进行阻拦,否则他自山脚向山巅,仅仅是片刻间的事情。
但是他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很直接干脆,那便是他可以让没有修为的秦无忆如正常修士一般在虚空中保持平衡,却不可以在有强大道威的干扰下依旧保证秦无忆在空中的安全。
将秦无忆暂时放在自己的灵戒中也不妥,因为那里已经成为了炎帝姜榆罔一魂一魄的寄托之所,内部火气太盛,非是她一个瘦弱女孩所能承受的。
所以若是基于稳妥起见的宗旨,走正常上山的山路无疑会更加合适。
但是那样一来花费的时间也会更多。
夜太漫长,人尚且容易因之梦多,如今天还亮着,四周却如寂夜,怎能让人不生出多余的心思?
“大哥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或许是秦苍在山脚待的时间略微久了一些,又或许是女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敏锐的直觉,待在秦苍背上的秦无忆很快出声问道。
“的确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无忆,先跟我去前面的一片树林,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至于登顶之事,稍后再谈。”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到了你就知道了。”
秦苍侧头对背上的秦无忆一笑,心中却不禁暗自担忧道:“希望那家伙还在啊。”
......
虽是徒步而行,但修士赶路的速度毕竟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衡量。
就比如这段普通人要走上大半天的路程,秦苍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悟剑峰虽以剑为名,但山上的景物着实不少,大多都是花草树木遍植之地,较为空旷的地方则几乎都靠近着泉眼飞涧,很容易听到宛若琴瑟交鸣的流水声,运气好的话,偶尔还能遇到三五只通灵奇兽出来晃悠。
秦苍带着秦无忆来到的这片树林,便不时有白猿跳跃攀爬的身影出现,秦无忆初来乍到,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好奇心思也是无比强烈,若不是还记着秦苍先前所说的话,她怕是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上去和周围的白猿交谈起来。
当然,彼此之间能否正常交流还很难说。
有灵性的生物不代表就一定擅长交际,尤其是在面对无论是生理构造还是心理构造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灵时。
正如有些聪明人听得懂,却怎么也说不出,明明有着一副七窍玲珑心,却不得不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演着聋子,扮着哑巴,做着痴儿。
......
仿佛掺入了糖汁的空气与风相合,十分轻易地就沁入了来者的心脾脏腑。
此缕缕幽香扑鼻之时,秦无忆笑得更真,背着她的秦苍眉头却皱得更深。
太香了。
香得让他觉得极不真实,不契合自然之道。
他原本也是个时常不按照天道自然去做事的人,故而对那些同样逆反了自然之道的人或事感知更为敏锐,印象更为深刻。
此处的香味恰巧就唤醒他的那种敏锐,那种深刻。
所以他不会醉,只会醒,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发现,去剖析,在一片片陌生中找到久违的熟悉。
当他的魂力与视线穿透了一排排参天古树以及诸多奇花异草,终于落在了一棵榕树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榕树果真是一种奇特的树木,无论是春夏秋冬,它的叶子始终都显得苍翠欲滴,仿佛涂上了腻脂的锦衣绸缎,时刻闪烁着美不胜收的柔润光泽。
可约莫也正是因为它的叶子占据了太多的光鲜亮丽,导致了此盈彼亏。
它的树干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苍老得宛若从远古时代走来的暮年行者,穿着深褐色的衣裳,却不蔽体,露出一截截好似青铜拼接而成的筋骨,没有生命应有的活力与血性,仅有难以描述的疲惫。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痛苦,抑制不住的痛苦。
它的分量,足以将铁骨铮铮的硬汉压得弯腰驼背,撑不起脊梁,只能拄着拐杖残存在世间。
那些好似枯死的杨柳般无力低垂下的枝条真的像是它紧握着的拐杖,深深插入地下,作为它吸收最后养分的传递线。
秦苍就这样背着秦无忆,看着她。
他不记得自己在悟剑峰待的半年里和这棵榕树具体说了多少的话,但估算下来,怕是不会超过三十句。
半年三十句,算下来一月不过六句,这种情况下,他与它又能熟络到哪里去?
偏偏除了风醉尘,悟剑峰上他与它最熟悉。
刚开始修行醉梦剑经时,他总是很容易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身无酒气,却比终日嗜酒的酒鬼看上去还要沉闷。
有风醉尘坐镇悟剑峰,他当然不必担心自己进入睡梦状态后肉身的安全,可如果每次都是随意倒下,醒来之后难免浑身筋骨作痛。
为此,他开始寻找一处舒适且较为隐蔽的地方。
经过两天两夜不间断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它。
半年来秦苍和它说的话不超过三十句,但靠在它身上沉沉入睡怕是不下三百次。
每次醒来后,他的脸上都会多出一两片苍翠绿叶。
打招呼也好,开玩笑也罢,他都一一笑纳,收入囊中。
直到后来他接受了盗取八荒魔珠的任务,匆匆离去,良久不归,这一习惯才未得到保留。
以后,大概也难以保留了。
风吹起秦无忆额前发丝的那一刻,秦苍已背着她来到了榕树旁,并且开始用手抚摸着它的树干。
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轻缓,时而沉重。
在秦无忆震撼无言的目光下,苍老的树干上渐渐浮现出一张并无衰竭气象,却也失去了年轻活力的脸庞。
秦苍的手还在树干上不曾放下,看上去犹如正触碰着它的脸。
蓦地,那张脸上勾勒出了一抹细微的弧度,像是在发笑。
秦苍凝视着它,没有以笑相回,只是用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语气言道:“你还是老了,我也老了,师尊呢,他也老了吗?还在这里吗?”
他等着回答。
对方却沉默了很久。
半晌之后,好似调用了最后所剩的气力才说出的一句话,也并非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变天了......”
咔嚓!
意义未知的三字一出,那些下垂的枝条立时断裂成两截,如血液一般殷红的液体自这棵榕树的树干中流出。
秦苍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阻止,没有挽回。
因为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挽回不了。
他还知道此举并不意味着它的就此死亡,只是代表着它要沉寂许久之后才能再生。
树能再生,人能再生否?
他便不知了。
或许有人知。
或许有人正暗中观察着他。
更或许有人已跟随着他与秦无忆的脚步,来到了悟剑峰中。
于刹那之间突然感应到数十股剑气接近的秦苍突然示意秦无忆从他的背上离开,随后又重新牵起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未空,紧握着刚刚自灵戒中取出的沧澜剑。
“大哥哥又要与人动手了吗?”
“不是动手,而是杀人。”
“大哥哥......要杀谁?”
“可能是青云的人,也可能不是青云的人,但应该是让我初步解开谜团的人。往后便不要叫我大哥哥了,待会儿我会出一剑,也只出一剑,你若能够从中领悟丝毫,我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归我门下,要么待此间事了,我再送你入灵剑峰修行。若是不能的话,就不用选择了,我即刻带你下山,做个衣食无忧的凡人。”
秦无忆的脸色变了,她无法想象秦苍为何会在一瞬之间改变这么多,仿佛他曾说过的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她只是一纸笑谈。
可她毕竟是聪明的。
她知道一味追问乃至质问都无用。
既然他存心要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那她探出手掌,紧紧抓住便是。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松手!
秦苍长眉挑动,剑气剑意尽皆开始释放之时,她拉着他的手,低语道:“我一定会领悟到的。”
......
第四百五十五章 火烧魔影
本是不冷的季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苍拇指拨动剑柄的那一刹那,周身血液却都仿佛凝固了起来。
冷,由内而外的冷。
好似凛冬将至,宛若天寒风起。
秦无忆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握着秦苍的手,就和紧紧攥着冷硬的霜花一样,都会给身体造成本能的压抑与颤抖。
她果真如受冻了的人,在春的季节里融入了冬的死寂,只能依靠手脚的抖动来尝试着让体内留存的生气贯通全身。
然而她终究不甘于寂,更不甘于死。
事实上,秦苍也从未有一刻想到过让她死,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让她更好地生存,一剑斩裂那辆急速飞驰的马车如此,不与甘鸿山大动干戈如此,不远千里将她从无端城带到青云天脉,亦如此。
他现在的状态的确很冷,冷到连藏在灵戒中的姜榆罔都深深皱眉,其火焰气息若被冰川覆盖,气势削减。
冷静还是冷酷?
姜榆罔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此刻的秦苍更为贴切,但有一点他心中无比清楚,那便是外人自秦苍身上感受到的森冷可怕将会是他与秦无忆这等身边人感受到的十倍乃至更多。
那早已不是颤抖一词所能涵盖得了的事情了。
......
“冷么?”
“还......好。”
“你给我的感觉却一点儿也不好。”
“可能你的感觉出错了也说不定......”
“不排除那样的情况,但它若真的出现,我应该也离死不远了,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大哥哥你说起话来怎么有时候总显得那么奇怪?”
“不是说过不要再叫我大哥哥了吗?”
“人还没有来,你的剑还未出,我还没到选择的时候,再叫几声也没什么啊!”
“已经来了。”
“来了?为什么我看不见?”
“因为有东西遮蔽了你的双眼。”
锵!
利刃破空的声响回荡四周。
秦苍的剑却仍旧藏在鞘中,不曾开锋。
然而周围的树叶却在一瞬间内尽数凋零,若被狂风清扫,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与指节,如此一来,就算是本生长地很茁壮的大树,也不再适合作为藏身隐匿之所。
四周场景变化的同时,秦无忆的视野也随之开阔。
诚如秦苍所言,的确有人来了,且不只一人,粗略扫去,便有数十位之多,皆以天蓝色长袍裹身,外披黑色风衣,背负一柄阔剑,腰间插有两把短刃。乍看之下那短刃就是弧形长刀的浓缩版,但随着秦苍魂力的扩张,他竟也从这些人的腰间短刃之上感受到了颇为雄浑的剑气剑意,乃至于魔道中人大多才能拥有的偏执与癫狂。
“魔剑峰的人?”
秦苍的话中有着明显的试探味道,显然,对于这些突兀来到的剑修,他一时之间也难判别他们的身份与来意。
只是他在问,来人却不答,反倒也向他厉声提起问来,
“来者何人?竟胆敢擅闯悟剑峰重地!”
“擅闯悟剑峰重地?”
秦苍笑了笑,周身释放的剑威陡然又加强了一分。
“你想动武?”
对面的反应无疑也是迅速,瞧得秦苍周身变化之后,当即纷纷将手臂绕至身后,掌心握住阔剑剑柄,随时可能出鞘。
“且不说我与悟剑峰之间有无关联,单单是你们,身份和动机就很可疑。如果你们不是青云剑阁的人,就算聚众来到此地,也是师出无名,只能充当不速之客,而如果你们是青云剑阁的人,就应该知道青云剑阁的规矩,五峰之间若要相互往来,除非峰主亲临,否则都要率先通报。这其中又以悟剑峰最为特殊,多年来仅有峰主风醉尘一人镇守其中,后来他虽然收了一名弟子,但不知何故突然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你们之中,总不会有人恰巧就是风峰主的弟子吧。”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片刻之后,那处在诸人中央的一名浓眉男子方才作为代表,朗声道:“按照剑阁门规,是有这么一说,可风峰主早已被阁主请去,离开了悟剑峰,除却那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山野精怪外,如今的悟剑峰,可谓是一座空山。难不成你入山的时候还向那些精怪们通报了几声?”
秦苍道:“通报倒是不曾通报,但从它们的身上找到了一些线索,正当我想方设法,打算将这些可疑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梳理干净时,你们这些可疑的人就出现了。”
忽听东面一人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可疑,自己却也不曾报出身份,并且先我们一步来到悟剑峰,我怎么看都像是贼喊做贼啊!”
出乎意料地,秦苍没有反驳,反而顺着这人的话说了下去。
“贼,也是分为三种的,一者谋财,一者害命,一者既谋财也害命。你既然认为我是贼,那不妨猜猜我究竟属于哪种贼?”
一旁的秦无忆突然不再颤抖,浑身变得僵硬,唯有瞳孔急速放大,看着秦苍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也不知是惊叹于他话中内容的奇怪,还是被他自然散发出的无形冷意所震撼。
“她好像很怕你。”
对面的人明显也是注意到了秦苍身边这位普通却也特殊的小女孩,将猜测的心思暂且搁置,试图以秦无忆作为突破口。
秦苍目光一瞥,将那人身影锁定,似笑非笑道:“怕我的话,怎会还牵着我的手,站在我的身边?”
那人道:“兴许这是你威胁她之后才产生的结果。”
秦苍问道:“你觉得威胁一个小女孩很容易?”
那人微微一愣,反问道:“难道还很困难不成?”
秦苍摇头道:“未必困难,也不一定容易,关键在于你能给她造成的威胁是否能够超越身体的界限,一直蔓延到心境,到了心境,又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那人遽然间也冷冷一笑,道:“何需那么麻烦?世上的人都是怕死的,只要我拥有随意取走她性命的力量,我就不相信还威胁不到一个小丫头。”
秦苍思索道:“嗯,话糙理不糙,有些道理。只可惜,你们之中,似乎没有一个人拥有那种力量啊。”
“哈哈哈哈!”
突然沉寂之后,则是一片控制不住的哄笑声四起。
“看你先前那悄无声息的折叶手段,就算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人,要取走你的性命应当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至少也得花费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可这女孩,我连半分灵力波动都未探测到,她不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又是什么?神仙转世?太不现实了。”
听出了这些人的不怀好意,秦无忆的身躯再度下意识地向秦苍靠拢过去,即便她仍觉得他很冷。
“贴得这么近,你就不怕待会儿看不清我的剑?”
“你的人需要用心去感受,剑想必也是,光靠眼睛可没用。”
“呵,有些小聪明。”
严格来说,这并非一句赞赏性十足的话。
但秦无忆听了之后却很开心,许久未有的开心。
她的开心由心而发,通过笑容表达。
秦苍的冷意同样自心而生,却是通过剑来释放。
是他让周围所有的叶子凋落,显现出这些人的身形相貌。
又是他让那些凋落的叶子漂浮而起,仿佛再次拥有了生命与鲜活。
一样的人,一样的剑,在不同的时刻却能营造不同的场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岂不正是此理?
他这一刻却没有水的阴柔。
所有的冷意,所有的凝结,都在沧澜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消散殆尽,化作狂暴的火,炽热的火,燎原的火,不屈的火!
烈火熊熊,将周围的飞叶悉数点燃,烟尘熏天,黑雾弥漫。
扭曲的人影在扭曲的空间中嘶喊,大肆挥霍着多年修炼积攒下来的力量,更有甚者试图一拳砸碎地底,引出地下水流,来浇灭这些出现得没有任何预兆,燃烧时却过分旺盛的火焰,却十有九败。
余下的那人无疑是他们最幸运的,也是最强大的。
那种强大一度让秦苍感到意外,却终究没能换来他的青睐。
他牵着秦无忆,握着沧澜剑,静默看着那道不断在火焰之中撕裂缺口的硕大黑影,或者说魔影。
它的确具备着魔的气息,有着正道中人无法企及的狂傲与野心。
然而无论是展现狂傲还是实现野心,都需要以活下来作为前提,秦苍的一剑让诸人陷入了绝境,剑上变化出的熊熊烈火又几乎断绝了他们绝境逢生的可能。
所以那道魔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在痛苦绝望中死去,被烈火烧成灰烬,自己则继续挣扎着,怒吼着。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杀了我们,你也活不成!”
“天魔朝圣诀的初步阶段而已,还救不了你的命,省些力气吧。”
“你知道天魔朝圣诀?你也是青云的人?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杀我!你可知道,无缘无故残害同门意味着什么?!”
“会天魔朝圣诀不一定就是魔剑峰的人,魔剑峰的人不一定真的心向青云,心向青云者也不一定值得我留情。更何况,当年那个对天魔朝圣诀的领悟远超你的魔剑峰奇才都死在了我的手上,你又有什么资格活下来?”
“你......你......”
那挣扎着的魔影似乎知道了什么,非但眼神闪烁不定,就连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起来。
秦苍似乎仍觉得这样不够,旋即轻笑一声,刻意提醒他道:“那人的名字我现在都还记得,魔剑峰,訾承邪!”
......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剑千人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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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秦苍踏着飞剑,牵着秦无忆,宛若墨画中的淡影,行进在余晖之下,穿梭于山林之间。
秦无忆已有些疲惫了。
将修士的视角带入凡人的身躯,原本就是件冒险的事情,因为你无法确定她在心境震撼动摇之后,迎接的是重塑,还是毁灭。
此时此刻,秦苍却已明了。
她还是牵着他的手不愿放开,目光中既有疲惫,也有坚定,像极了当年的他。
“那一剑你看清楚了吗?”
“没能看清,但我还是从中领会了一些东西。”
“比如?”
“比如一个人的冷血可以突然变成热血,热血浇灌在剑或者其他的器物上,又可以燃烧成熊熊烈火,是连魔都可以烧死的烈火!”
“你懂得什么叫做魔吗?”
“能够让人感到可怕和恐惧的就是魔。”
“这个看法有些片面。”
“我能够看得更全面,但需要更多的时间,你会给我的,对吧?”
“会给,但是不会太多,因为我自己所能动用的时间本就不多,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你的选择,是拜入我的门下,还是等我还青云一片晴朗后,进入灵剑峰?”
“一定要拜入你的门下才能经常陪在你身边吗?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原本我打算回到悟剑峰后,向我师尊进言一二,看他能否传授你些许技艺,而今却横遭变故,我师不在,你又须得尽快摆脱凡人的身份,思来想去,就只能如此。说心底话,我其实也不太习惯有人突然间称我为师,但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慢慢去习惯的。”
“我习惯的过程比你久,拥有的时间却比你少,这不公平。”
“所谓的公平,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取的,旁人给不了你想要的公平。”
“那我什么时候能有争取的资格?”
“等你能够像我一样握剑在手,一往无前的时候。”
“我想......我又领会到了一点。”
“这是好事。”
“你接下来要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我而言可能是好事,对他们而言,却很可能是坏事。”
......
天下风起云涌,岁月大浪淘沙。
一个时代中人物无数,但在当世的声名威势达到顶峰,以至于被后世人所深刻铭记的却少之又少。
且构造越大的世界,那样的人越少。
远古三十三天,种族无数,提及先天生灵之最,还不是只有盘古二字,提及后天生灵成就最高者,无外乎伏羲女娲之流。
而今的三十三天呢?
虽仍不乏英杰,但终究是少了那种能将个人的影响力凌驾于种族、国家乃至世界的万古雄才。
未来世或许有。
然而生活在未来世的未来人也会拥有一段丰富难忘的过去。
当时的人和后世的人对于那段过去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作出的评价有何不同?
哪一种更贴近真实?
这些问题统统可被称为谜。
解铃还须系铃人。
谜同样如此。
但如果那个处在谜团中心的人当时做出的举动并没有太多的理智性,反而更像是主观臆断所为,情况又会有所不同。
即使是在很多年后。
即使他那时已非一人一剑就可踏遍千山万水的秦苍,而是亲自将一个神朝推向巅峰,却也亲手使其毁灭的帝苍。
沧海桑田,因果轮回,天道纲常......也都未能抹去他心中向往的那片青云。
世人理解的青云与他心中的那片青云自然差异很大,可关于那座以青云为名的剑阁,无论是通过史册的描述还是影像的记录,他们看到的剑阁都很接近完整,囊括了兴衰荣辱。
但是看到不代表理解。
他们看到的东西有很多,不理解的东西却更多。
在那个男人还不是帝的时候。
在那个男人还未将“苍”变为普天之下最令人敬畏的字眼的时候。
他只是个剑客。
可以为了爱拔剑,也可以为了恨拔剑的复杂剑客。
这样的人一旦出剑,无论是伤人还是杀人都必有因,不会什么都不为。
然而他们偏偏理解不了那件事的因。
带着在当时还未悟出“无忆无情”,只是个毫无修为的瘦小女孩的秦无忆,闯入青云五峰之一的魔剑峰,遇人则杀,遇阵则破,极快的剑预防了血河的产生,抑制了怨魂的哀嚎,却未能撼动魔剑峰的道基,反而让魔剑峰自此名副其实,由灵山化作了魔窟。
这算什么?
浑然不像是远行后返回宗门的归家弟子,倒像是从一开始就与青云剑阁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魔修为了复仇而做出的屠杀暴行!
小国小邦的君王尚且知道掩盖自己的污点,让负责记录的史官尽量刻画自己值得歌功颂德的一面。
未来的成就还在燧皇之上,更加当得起那个“大”字的帝苍怎会由始至终都未曾对这一件事作出解释?
他们不理解。
当时目睹了大半过程的秦无忆头脑更是一片空白,还未登至山顶,就已晕厥过去,又被秦苍背在身上。
尽管背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他出起剑来仍旧极快,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他分不清自己由山脚登上山顶的过程中,究竟杀了多少不属于青云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剑下增添了多少青云的魂。
刀剑,从来都是无眼的。
他有眼,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清,尤其是在有人刻意想要遮蔽他视线的情况下。
所以他不能手软。
因为一旦手软,暗中的人就会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继而收缩自己的力量,将更多不明事理的青云弟子放在阻截他的第一线。
与其因此承受更多的心理负担,倒不如来者无拒,皆以快剑收割其命,让对方先乱,先怕!
杀少留多。
从数字上讲,这无疑很划算。
可数字并非衡量人命的绝佳方式,就如同真正的佛,从不会做出杀一人而救苍生的事情。
因为那成全了公义,却泯灭了人性。
如此“泯灭人性”的想法,他要如何对世人解释?又要如何让世人取信?
越抹越黑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所以他从未公开解释过此事。
大权在手虎视天下时无言。
众叛亲离行至垂暮时亦无言。
......
一剑千人斩。
具体数量他不曾计算。
但将沧澜剑从一个看上去仅有十六七岁的少女的胸膛上拔出后,他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魔剑峰之巅,传闻中魔剑峰峰主成无道的居住之地,无道宫。
残忍么?
当然残忍。
可他没有办法不残忍。
因为方才如果他的剑速再慢上一丝,就不是他的剑刺穿对方的胸膛,而是对方一剑碎了他的气海。
生死时刻,善心对于自己,从来都无甚益处。
如果秦无忆没有晕厥过去,还睁着眼,看到这一幕后,或许也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可她还太小,过早明白太多,同样无益。
人师,果然难为。
自嘲一笑,秦苍背着秦无忆,拿起在斩杀千人之后终于开始渐渐染血的沧澜剑,面朝无道宫,继续行进。
说是无道宫,其实只有前两字比较符合实际。
在来到无道宫之前,秦苍不但要分出魂力探查四周异动,还得运转灵力抵御魔剑峰上的道威,可自接近无道宫后,那些道威就如同遇到了封闭性的结界,未有分毫渗入。
至于无道宫中的“宫”字,可就实在名不副实。
自古敢称宫者,无不是恢弘气派之地,更有甚者内藏龙气,暗合紫微气数,谓之龙穴也不过分。
成无道的无道宫,单单是在外形结构上就逊色了不止一筹。
朱漆大门下的九层阶梯,生出了青苔。
左右摆放的雕像也非为人们熟知的两尊石制雄狮,而是两具石刻牛首,且都失去了双耳的部分,与上方好似多年不曾翻修的翘角屋檐一样,残缺,陈旧。
这当真是一峰之主的居住之地?
按照常理而言,一个大宗派的核心弟子享受到的待遇都比这强出千倍万倍吧。
秦苍目光闪动,一边行走一边沉思,走出数步之后竟是突然止住,不再前行。
同一时刻,那扇与四周蔓延着的血腥气息显得极为相称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显露出一道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身影。
他看上去并不俊朗,比起初时儒雅后来转入霸道的柳乘风,他更加不能算是一个可以凭借外貌就给旁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但他的气质很独特。
从容中藏着机变,平静内带着自信。
就好比是水,要么一成不变,波澜不起,要么叠成浪潮,翻天覆地。
秦苍之前从未见过他。
但在他出现后的下一瞬,秦苍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三个最可能是他名号的字。
这实则就是一种气质深层次影响的体现,形成了独特的人格魅力。
秦苍在看他的时候,他同样也在注意秦苍。
一个足够冷酷的人,背着一个小女孩,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剑,周围是散不掉的血气以及堆积如丘的死尸。
场面格外令人震撼。
秦苍格外引人注意。
然而双方目光交汇之后,率先开口的却不是中年男子,而是一路杀上来的秦苍。
“要么你试着给我一个答案,要么我试着取走你的性命,魔剑峰成峰主,你有十息的考虑时间。”
......
第四百五十七章 魔剑无道
区区十息的时间能考虑出什么?
与其说秦苍此话是让成无道经过深思后做出选择,倒不如说是在让成无道凭借自己的本能判断来给出决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成无道伫立于门前,凝视着秦苍,真的沉默了十息。
他的神态的确像是在思考,却不像是为了自己而思考,反而似是为了秦苍。
“我记得你。”
这是他出现在秦苍视野之后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却非因为容貌。”顿了顿,他又这么补充了一句。
能够在一位刚刚凭借手中剑收割了上千条性命,从山脚杀到山顶的冷酷剑客面前保持着如此沉稳的谈吐,绝非伪装二字所能做到。
所以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描述他,他无疑是个平静到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人会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动怒?
动怒之后又将对周边环境产生怎样的影响?
都是需要通过长时间摸索才能解答的谜题。
秦苍的时间却已然不多。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必须要动摇成无道的平静,从成无道的身上获知更多有用的信息,才会让自己不再那么迷茫。
要让一个人不再平静的方法有很多种,直接有效的却不多,至少在此时此刻,秦苍只想到了两种,要么使其怒,要么使其惧!
“今天之后我也会记得你,记住的方式有两种,直接取决于你的态度和选择,想知道吗?”
成无道闻言,点了点头。
秦苍于是道:“一种是死人,一种是活人。”
成无道没有动怒,反而淡笑道:“我猜到了。”
秦苍不禁问道:“对于我此刻能够站在这里,你也猜到了?”
成无道目光扫向四周,道:“猜到了,但是不准,我没有想到你的剑竟然会这么快,这么强,这么不讲人情。残阳如血,可随着夜幕的到来,血色就会消散,你的到来,却延迟乃至助长了诸多血色。”
秦苍道:“你若早些现身,这一切兴许就不会发生,所以责任不光在我,也有你的一半。”
成无道不置可否:“人有善恶两面,物有正反之分,先前我的内心便不时回荡着两种声音,第一种是让我早些现身,先见你的人,第二种则是晚些出面,先看你的剑。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听从了第二种声音。”
秦苍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先看剑再见人,此举,倒的确有些魔剑峰峰主的风范。”
成无道耸了耸肩道:“所以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反差就极为鲜明,我本身就是魔剑峰的峰主,对剑道的偏执近乎于魔无可厚非。而你是悟剑峰风醉尘的弟子,所作所为却一点儿也不随他,既不求醉,也不求乐,倒像是在求魔。”
秦苍道:“比起求魔,我觉得寻道二字更为贴切。”
成无道遂发一问:“你寻的道难道不是魔?”
“是,也不是。纯粹的魔不会踏足青云,更不会向往青云,就如常人眼中的天堂,在他们看来等同于地狱一样。”
成无道拂了拂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随即才将目光移到秦苍身上,沉声道:“原本我以为你我之间碰面次数虽不多,但毕竟有着共同点,看过一眼就会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便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以为当作事实。”
秦苍道:“很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甚至程度比你更深,只是你犯的还不只这一个错误。”
成无道面露追忆之色:“是啊,错误犯得太多,现如今自己都不记得最开始犯的那个错误是什么了,连时间都没有印象。不过若是说起有关于你的,我倒是还没忘,最早的一个错误应当就是当年对你的关注不够,未能在你初入青云剑阁时就将你招揽入魔剑峰中,收归我的门下,反而让你去了悟剑峰,跟了风醉尘。”
秦苍似笑非笑道:“当我的师父,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成无道忽有所感,抚掌笑道:“兴许吧,否则风醉尘又怎会因为你而与大多数剑阁高层闹僵,到最后引得阁主亲自出面,两人同赴葬剑崖,至今未归呢?”
秦苍心中一沉,失声道:“师尊与阁主去了葬剑崖,那不是传闻中的死地吗?”
成无道笑声更大:“死地?这个说法我不否认,但我从不认为死地之中只有死人,正如我不觉得圣地之内真的就有什么圣人存在一样。”
秦苍长眉紧锁,顿觉不妙,疑惑道:“我离开剑阁许久,按理说早已淡出众人视野,师尊缘何会因为我而与高层闹僵,甚至还与阁主去了葬剑崖那种地方?”
“觉得不合理是吗?”
“的确不合理,除非......”
“除非悟剑峰峰主唯一的弟子先以闭关修炼为由淡出纷争,后又假借外出历练之名混入魔道势力,与魔道中人同流合污,自甘堕落,弃正道公义于不顾,心中已无回头路......加上这些理由,够么?”
“谁告诉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中尚能生有,更何况你在数年之间修为实力增长之快如魔如妖已成事实,而今刚刚回到剑阁,你又杀了魔剑峰长老弟子总计一千余位,莫说是那些本就看你不过的剑阁高层,就是你师尊风醉尘知晓后也不一定会再一心护你,你觉得呢?”
秦苍突然缄口无言。
然而等他沉下心来再度开口后,局势又再度逆转,指向了成无道。
“我虽师从风醉尘,可青云剑阁之中有多少人见过我以他的剑法对敌?当年与訾承邪在生死台上对决时,唯一具备代表性的醉梦剑经也只出了一式,由此窥见门道的除了少数几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外,有几人识得?更遑论今日死于我剑下的人身上的伤痕没有一处是醉梦剑经的招式造成的。反倒是成峰主你,身为魔剑峰的峰主,与真正的魔道本就只有一线之隔,如若我将你的执念逼成魔念,将你的魔剑峰化为魔窟,他们这些人的死因,真的就不能系在你身上了吗?”
此言一出,成无道的平静神色终于有了一瞬的变化。
然而他深藏的自信,却未遭受多少动摇。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那样一来,我的确也会有嫌疑。但一个疑点更多的剑阁后辈,与一位资历更老的一峰之主,相较之下,谁的话更可信,应该无需我多言了吧。”
“着实一目了然,不过你愈是如此,就愈是在刺激我对你出手的心思。不单单因为你对我的刻意针对,还因为我想要知道堂堂魔剑峰峰主究竟是一个假魔,还是真魔?”
残阳。
余晖。
黄昏。
将萧瑟与垂暮聚于一身的三种意象此刻却未能产生其应有的影响。
秦苍的心境有很多残缺之处,但因为他对于道的执念,导致他的心境表面仿佛多了一层浑圆无极的气罩,一眼望去无垢无尘,如臻至圆满,令人不知破解之法。
亲手造成秦苍心境上的残缺的雪轻影是个例外,她根本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要出现在秦苍面前,就能立刻让他爱恨交织,道心缺漏一览无余。
本能的情感冲击非外力所能抑制,故而往后若真与雪轻影交手,秦苍的心境修为根本占不到半分优势,反而会成为一块短板,这无可避免,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求弥补。
但面对成无道,他的心境显然不用承受那么多的压力。
修为境界上倒是存在一定压制,却没有多么强烈。
一是因为秦苍迄今为止已见识并接触了不少修为实力还在成无道之上的强者,二来便是因为他的真实修为也已到了问道境大成,不多时便可冲击圆满,九转道玄诀五转齐开之下,灵力雄浑程度已能暂时比肩悟道境下三重。
成无道的修为应在柳乘风之上,风醉尘之下,无外乎悟道境中三重的地步。
对于旁人而言,悟道境下三重与中三重会是个较大的分水岭。
他与成无道之间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身份的缘故,成无道修炼至今,走的都是似魔非魔的路线。
论正道修为,他不如秦苍的琴心剑魄纯粹。
论魔道修为,他更加不及炼化了八荒魔珠的秦苍。
故而成无道的优势仅在于灵力的雄厚程度以及魔剑峰的主场环境。
前者固定性太强,短时间内无可更改。
后者却未必。
魔剑峰,由在剑道上执着如魔而得名,若是秦苍以自身剑道镇压住魔剑峰的剑道根基,再借助八荒魔珠对于天下魔道的震慑功效,成无道的主场优势无疑会降到最低。
此消彼涨。
他即便一时间难以取胜成无道,凭借三成神农血脉也能生生将其耗至力竭!
当然,前提是不会有其他强者从中干涉。
......
成无道在深思。
若搁在以往,以他一峰之主的身份,即便本峰的人力受到重创,也可向其他几峰乃至青云本部申请援兵。
今时却不同往日。
且不说风醉尘与云浮生这两位当代青云剑阁最强者还在葬剑崖中,情况不明。
其余剑阁之人,无论高层还是基层,自那人对于魂魄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之后,就与大换血无异。
若非秦苍在听闻风醉尘的消息后立时出现那般反应,就凭秦苍在不知剑阁发生的具体变故的情况下就敢一路杀上魔剑峰,且毫不留情,他都可将其视为青云剑阁的莫大死敌。
事到如今,他却偏偏不得不借助秦苍这等杀伐果决特立独行的人的力量。
踌躇许久,他终究是没有选择动手,只是对秦苍说出了三字。
“随我来。”
......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虚
幽暗的石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摇曳的灯火。
散乱的魔气。
飘忽的鬼影。
任谁见到这样一幕,都很难将此处与正道两字挂钩,反而会认为自己不慎从人间来到了魔域。
事实上,这里也的确存在着魔。
一个可称真魔,却不纯粹。
一个本为假魔,奈何执念太重。
所以手执魔剑的他很有可能化身剑魔,身为琴魔的他却未必只弹奏得出魔琴。
石室很宽敞。
可供观赏的东西却不多。
看来看去,也只有位于东面的一堵墙壁较为特殊。
那上面刻着壁画。
无山无水无花无草无神无仙唯有人的壁画。
具体又是些什么人?
成无道率先给予秦苍的回答是青云的人。
若仅仅只有这一个答案倒也颇合情理,毕竟青云剑阁开派至今,总涌现出了不少英杰,刻成壁画,供后世人瞻仰,并无不妥,只是环境选得偏僻怪异了些。
然而成无道接下来给予秦苍的第二个回答却是这些壁画上的人物都是拥有生命的活人。
这已非不可思议所能描述,简直离奇荒诞,天方夜谭!
如果平面壁画上的才是活人,那么秦苍,成无道乃至之前还未死于他剑下的一众剑修等以立体具象化的方式存在的个体又该算是什么?
这就好比是一个正常的人在向一个还有梦游症状的人询问有关他那时的经历和感觉,对方却说他那时根本不处于梦境之中,而是在现实之内,“醒来”后的世界才是假象,才是幻梦。
尽管秦苍的思维素来跳跃性极大,此刻听闻成无道之言后,也是不禁皱紧眉头,几欲向直接对其使用搜魂之术,看看他是否已经陷入疯魔的境地。
“你给我的这些答案,暂时还没有办法让我信服。”
手中亲自握着一盏铜灯的成无道侧身看了看秦苍,没有惊讶于他的这句话,反而嘴角噙着笑意,隐约间竟有微微的赞许。
“你用了一个暂时,说明即便你此时此刻还不相信,但心中还是留了一线,没有把所有的可能扼杀,没有把所有的道路封死。以前我还不明白风醉尘数十年来不收一位弟子,自你到来后却突然破例的原因在哪,直到今天,我算是彻底悟了。”
秦苍凝视着面前的壁画,沉声道:“我却没有悟。成峰主,你方才说这些壁画上的人物才是青云剑阁的活人,那么我在上山过程中遇见的那些又算什么?难不成他们本就是死人?”
“同时兼具思考力和行动力,当然不能算作死人,可他们也不能算是活着。将自己的残魂寄托在别人的肉身之上,不管契合度有多么高,技术多么成熟,始终都是违背了自然法则,不得长久。所以尽管他们还能呼吸,还能行走,甚至对人刀剑相向,终日担忧的问题也都离不开死亡,论及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的程度比世间最为孱弱的生灵还要深,如此种种,你觉得他们算是活人么?”
秦苍默然半晌,道:“的确不能算。只不过,魔剑峰的长老以及弟子数量在青云五峰之中一直居于前位,我一路走来虽杀了不少人,却能感觉得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并非魔剑峰乃至青云剑阁的人。占据着其他肉身的残魂居然能在阳光下肆意活动,被掠夺的完整灵魂反倒下了阴暗的牢狱,不得不借助壁画苟延残喘,成峰主,这便是你想要给我讲述的故事?”
“故事......”成无道眯了眯眼,似是对这个字眼颇为不悦,但向来自信平静的人耐性通常也是极好,故而略微思考了一下措辞之后,他就又对秦苍言道:“故事也并非都是虚构假想的,至少就目前而言,你无法对我说的这些表示质疑和反驳,因为你没有可以推翻的根据。相反,你自己发现的线索,察觉到的蛛丝马迹都在一步步将你我往同一个方向推进,我说的可对?”
秦苍不置可否,突然问道:“现如今的青云剑阁,有多少外来者,又有多少冥界的高层渗入?”
成无道陡然面露讶异之色,道:“我好像还没有讲清楚事情的始末,你是怎么联想到冥界的?”
秦苍道:“南境之中,能与青云剑阁争雄的也就只有三绝门、圣火教、腾龙山庄、冥界这四大势力,其中最为神秘莫测且是借助阴曹鬼司阎罗地狱等名号建宗的无外乎冥界。除它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南境中还有哪一方势力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将青云剑阁蚕食到此等地步。”
成无道面色由惊转喜,笑道:“和聪明人讲话果然要省许多力气。”
秦苍深深望他一眼,疑惑道:“事到如今,成峰主还笑得出来?”
成无道感叹一声,道:“如果哭一哭就能化解剑阁危机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舍弃自己的几分薄面,可关键在于那样无用。甚至于就算我放下所有的尊严,找到冥王,跪在他的面前,他很可能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更别说高抬贵手,还青云一片晴空了。”
四周灯火摇曳。
成无道手中的那盏铜灯眼看也将燃尽。
他却没有主动续上灯油的意思。
越是黑暗的环境,有时候就越能激发人们对于光明的渴望。
“那其余几峰,也是如魔剑峰这般情况?”
“也有稍微好上一点的。”
“噢?是哪一峰?”
“除了你悟剑峰还能有谁?一峰之地,拢共就只有两位代表性的人物,一个是与阁主并誉为当代剑阁最强者的风醉尘,另一个就是刚刚完成千人斩的你。两个都是怪胎,说正非正,说邪非邪,皆不可以常理论断,想剥夺你们的魂魄,占据你们的肉身,怕是只有冥王亲临,才有可能吧。”
“冥王还没有来到青云剑阁?”
“他若来了,此刻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而是他。”
“糟糕!”
“你又想到了什么?”
“渗入青云却不攻占青云,只能说明他还有更大的图谋。强如青云剑阁,都在他这一手中受挫至此,三绝门、圣火教、腾龙山庄想必也不会平静,其他门派就更加不堪,说不定早就名存实亡,沦为了冥界的附庸。”
成无道心中一凛,虽说他心中也曾有过这种预感,但此刻经秦苍口中说出,震撼效果无疑更加强烈。
“若真是那样,我们要面临的敌人和麻烦只会更多。”
“我们?”
“难道你想独自面对冥界?”
“那倒不是,我只是本着稳妥的原则,觉得成峰主的话和人都不可尽信,还需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合作与否而已。”
“看来你是觉得我的体内也有可能藏了冥界中人的魂魄。”
“本就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成无道这三字虽然自带霸气,却也不代表其为人处事当真残暴无道,不讲规则。我一剑千人斩,杀的大多是外来者不假,但也不排除少量魔剑峰的弟子甚至长老,你分明目睹了全程,却无丝毫问罪之意,反而想与我联手,这太过反常,很难不令人心生提防。”
“听你言下之意,是想要我给出确切的证明?”
“不必。除我师尊之外,青云剑阁其他几位峰主我了解的都不多,我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好的证明方法,况且眼见也未必为实。”
“眼见未必为实?那怎样的方式才符合你所谓的真实?”
“要么以心交流,要么以魂共语,总之都很麻烦,现如今我也难以进入那样的状态,不过兼听百家之言总要好过轻信一人之语,若是成峰主无其他事的话,在下这便请辞了。”
“请辞?”
铜灯燃尽,火光熄灭,黑暗之中,成无道的脸上蓦然浮现出一丝意义莫名的怪异笑容,向秦苍言道:“离开此地,你还能去哪?论剑峰?灵剑峰?还是血剑峰?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啊!就如你觉得我不一定就是真的成无道,我也觉得居住在那里的未必就是真的莫子虚、宣灵韵、石饮血。再者,你想好上山的方式了吗?又是一剑独闯?我倒是不怀疑你的实力,可你现在并非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你可以将自己当作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使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去寻找真相,她却不行,因为她是人,没有修为的凡人。”
“她”字所指不言而喻,正是靠在一旁石壁沉沉睡去的秦无忆。
成无道的这席话作用的确不小,使得秦苍整个人出现了一瞬的停滞,刹那间脑海都仿佛尽成空白。
但正如秦苍可以凭借神农血脉修复肉身上的伤势一样,心理上他也有着自己的调节方式。
呼气。
气彻丹田,似泥牛入海,深沉如渊。
接踵而至的自然就是与深沉对应的冷静。
黑暗之中,秦苍左手掌心陡然涌现出一个微弱火苗,随着他步伐的渐渐加速,火苗愈大,火光愈胜,照亮了壁画,也照亮了秦无忆的面孔。
“我还是觉得她更有生气,更像活人,也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你是青云剑阁的成无道也好,冥界的某位高层也罢,在我安顿好她之前,都不要来打扰我,也尽量不要让其他人妨碍到我。否则我就会效仿你讲述的那个故事中我师尊的做法,入葬剑崖,试着用前人的秘密来会一会后人的阴谋。此言,定然不虚!”
......
第四百五十九章 玄都地烈
当犹如万丈剑身的悟剑峰也渐渐淹没在云海中,只剩下一截尖细峰顶之时,无疑就意味着天脉附近的大半天地气机都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自一点成一线。
由一线成一界。
耸动的气浪,就仿佛起伏的波涛,顺着金色阳光的照耀,于连绵不断的山峰间奔涌。
无可阻挡的奔涌之后,则是难以想象的沸腾。
人血在沸腾。
草木在沸腾。
山河在沸腾。
甚至于连道法都在沸腾!
是故东方破晓,阳光初照之际,一道道炽热红光就已自悟剑峰中冲霄而起,融入天际,再学着乌云散雨,洒向大地。
这当然是不可多得的异象。
却非生于自然,而是始于人为。
青云剑阁修为高深者不在少数。
所以具备引发此等异象的能力的人也不会少。
可如果那人非但引发一道道炽热红光冲天,更是在光芒散作火星,垂落至悟剑峰及其周边区域中,燃遍每寸土地之时,还能安然静坐于悟剑峰的峰顶,并且始终维持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的身份和实力无疑都会变成一个惹人深究但却不可轻易破解的谜题。
像谜的男人,最容易吸引来的自然是女人。
现如今他的身边却没有女人,只有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女孩,且是处于昏睡的状态。
火燃了多久,她就睡了多久。
四周萦绕着散不掉的浓烟,可她由始至终都未曾被一口烟呛到,背靠着一棵大树的她睡得很安稳,很香甜,甚至于此时此刻,她都还在做着某样美梦,全然没有被周围的特殊环境所影响。
凭她自己的能力,尚还远远做不到这些,所以细究下来,这只能是他的功劳。
她睡着。
他看着。
像极了当年他落难时的一幕颠倒后的效果。
两个画面的男主人公都是他,女主人公却不同。
前者是药皇南宫决的孙女,后者还不知道是谁的孙女。
故而尽管南宫菡小小年纪就要随着南宫决四处奔波,论及令人怜惜的程度,她还是不及秦无忆。
而这世上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与秦无忆一样甚至更加可怜的人,他(她)们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却接触不到所谓的众生平等。
当个宅心仁厚,心系苍生的大好人真的很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累。
事后有无回报,回报是否足够等一系列问题秦苍还不甚了解,因为他几乎从未将自己往那方面靠拢,尽管他的名中恰恰就有一个“苍”字。
既是苍天的苍,也是苍白的苍,更是苍生的苍。
......
“烈火中静观佳人,秦道友的兴致真的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你又不是常人,连人都似乎算不上。”
“我不像人的地方只是暂时缺乏一具人身,关乎人性,我从未缺少。秦道友,你的情况,貌似与我正好相反,拥有人身,但缺乏人性。”
“骂我?”
“非也非也。你只是缺乏人性,又不是没有人性,只是就目前看来,能够让你展露出人性一面的人和事,都太少。不过......”
话音稍顿,本只剩一魂一魄,但在烈火环伺之中身形反倒渐渐趋于实体化的姜榆罔眼神变幻,落到秦无忆的身上,接着道:“不过这小女娃,应该算一个。”
秦苍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问道:“对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做这么多,我是不是有些不可理喻?”
姜榆罔笑道:“你不可理喻的地方还少吗?在神魔图中,你只是周天境界的时候,就敢借助神剑之力与我兄弟刑天过招,后来出了神魔图,回到玄域,你同样有过数次的跨境界作战,并且是在本可避免的情况下。到了现在,你又一次变得不可理喻起来,竟要凭借一人之力在峰中布下五行火阵。”
“五行火阵?”秦苍偏头看了姜榆罔一眼,讶然道:“你觉得这是五行火阵?”
姜榆罔面露惊色,反问道:“难道不是?”
一向沉稳的秦苍突然哈哈大笑道:“连你这尊昔日的炎帝,都觉得我布下的阵是五行火阵,其他人的误解肯定只会更深,如此一来,她和悟剑峰短时间内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
姜榆罔皱眉道:“这小女娃短时间内的确安全,悟剑峰可算不得高枕无忧,不管你这是五行火阵也好,其他阵法也罢,都是建立在火系道法的基础上。这一把火烧下去,道不绝,势不减,纵使这悟剑峰内藏道威道韵,也只能保留山脉根基,表面上的草木乃至灵禽,恐怕都要在其中化为灰烬了。”
秦苍道:“化为灰烬就化为灰烬,只要留住了悟剑峰的根基,我就算不负师命,他日青云恢复晴朗,再造出一片山林水秀,又有何难?”
姜榆罔叹道:“话虽如此,但终究不太符合人道。秦道友,现在你该明白我先前说你虽具人身,却缺乏人性,意指何处了吧。”
秦苍问道:“和我这么一个缺乏人性的人绑在一起,同站一条线,你是不是有些后悔?”
姜榆罔道:“这却不悔。”
秦苍追问道:“当真?”
姜榆罔道:“当不得假,我在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遇到了你这么一个转机,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当一个人输到不可能再输的地步,不管他之后遇见怎样的人,做出怎样的事,都是赢,尽管那需要从零开始。”
秦苍赞道:“这番话,已经有些帝王的风范了。”
姜榆罔目光深远,道:“如果你能够在肩负那等重大使命的情况下,走得远,活得久,那么终有一日,你的位子会比当年的我还要高,风范还要强,结局......”
秦苍突然插话道:“结局还要惨,对不对?”
姜榆罔当即朝别处呸了一声,连忙道:“这是你自己说的胡话,我可从没说过。”
秦苍一笑置之。
烈火熊熊之际,心居黑暗,却亲手缔造出此等耀眼光亮的他陡然长身而起,以沧澜剑拨动地道之数,上分清浊,中藏凝厚,下招雷火,内含机变之要,外现隐跃之妙,变化多端。
其眉心开一点红,长剑出一线天,抬手有风吼,招动有火起,红光遍地,火势参天之时,他血炼九味真火,经雷霆作响后,九变为六,六道六转,转动乾坤,乾坤二气并一处剑气,合三,是故三味真火呈现,烈之一字贯彻始终,终化龙形。
神龙鸣,神农听。
耳听目见,纵使此刻的姜榆罔已非当年之炎帝,也终于看出了此阵的门道来历。
这绝非五行火阵,也非逆五行阵,乃是神农古阵图中记载的“都天神煞”的一脉分支,唤作“玄都地烈”!
姜榆罔甫一识得此阵,便是惊喜交织。
喜之来由无需多言,玄都地烈虽是阵法,却也属于火系道法的一种高等运用,在他本尊所处的那个时代,非神魔不能运用,秦苍借九转道玄诀之增幅,修为上也充其量比肩悟道境,且是下三重的层次,以此境布得此阵,实乃天人!
惊则是因为他以前虽对秦苍提及过这种阵法,却只是与其他深奥阵法混作一处,简要讲述,当作扩充见闻之用,根本没有想到秦苍竟能根据那些片面之言,就凭自己的领悟推断造出玄都地烈阵形。
此时此刻,他虽已渐渐看出秦苍阵法中的一些残缺之处,却也不代表他对秦苍才能的赞赏和肯定就要大打折扣。
因为那些残缺之处仅有神魔级以上的心境才能发现,想要将它们作为突破口,也需要对应的高深修为。
当今玄域之中,若说还有破得此阵的人,至少也要到红烛翁的级别才行,且多半是以蛮力硬破,否则就只能在一旁等候,待得时间一到,阵法威力出现减弱迹象,再行攻入阵中,捣毁中枢。
秦苍所布下的玄都地烈大阵的中枢是何物,在何处?
深思许久,姜榆罔的目光再度将秦苍身形锁定,再未移开。
身负神农血脉,心承伏羲之志,剑开阴阳,心分神魔,他的人,他的身,岂不就是最好的阵法中枢?
只不过,他将自己的肉身作为阵法中枢,又要如何在不知不觉间避开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探测,验证成无道所说之言?
秦苍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其身在五行之中,以火德正位,魂与魄却跳出五行,不受肉身禁锢,不被域界缠缚,虽仍受天道制约,但对空间的作用力俨然超越了空间给予他的影响力。
这岂非道家所言,逍遥神游?!
“你打算三魂七魄齐出,只留空壳肉身作为阵法中枢?”
“显而易见的局面,姜道友何须多问?”
“太冒险了!三魂七魄齐出,一旦遭受创伤,必成连带之势,波及肉身,届时阵法可能提前被破不说,以我现在的状态,未必能护得住你的躯体和那小女娃。”
“我会同时动用时间大道和空间大道,尽量造成时空差异,尽早回归。虽然这还是不能排除其中的危险性,但事已至此,除了兵行险招,没有更好更快的办法。”
“你......罢了,我最多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记住,是我这里的三天,你动用时空之道的时候莫要忘记其中概念的换算。”
秦苍闻言,三魂七魄聚拢,隔空对姜榆罔行了一礼。
礼毕,影散。
玄都地烈,灼热火焰,一道红光再自悟剑峰出,却不奔向其余四峰中的任何一峰,而是径直涌向青云禁地,葬剑崖!
......
第四百六十章 葬剑
既名为葬剑崖,自然不会是生机浓郁之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剑可御神,剑可通灵,剑可化魔......
剑之一道千变万化,实难述尽。
但不管是怎样的剑,走的怎样的道,它们之间都会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经过时间的锤炼后,会渐渐与使用者融为一体。
青云剑阁皆修士,具人身。
是故那些自青云剑阁诞生的强大剑修在练剑的过程中几乎都会抵达一个境界,人剑合一。
那时的剑性是人性。
那时的剑道是人道。
说不定那时剑在遭受重大损伤后也会流血,与人体内流淌的一模一样的殷红血液。
那么葬剑是否也意味着葬人?
悬于天地之间的孤傲山崖在这些年里究竟吸收了多少的死气,镇压了多少的剑魂?
竟连当代青云剑阁最强的两人,风醉尘与云浮生都据传自从进入了其中,就再未出来过。
生死未卜。
福祸不知。
如果成无道说的是假话,那么秦苍将要面临的还会是更加扑朔迷离的局面以及更加深不可测的敌人。
如果成无道说的是真话,他要承受的压力却也不会轻松。
因为一座困住了风醉尘与云浮生的葬剑崖,他魂魄出窍神游其中,也有很大可能会遭受到强大制约,并且失去了最强力量守护的青云剑阁,无论是命运还是前景,都很难让人联系起乐观的字眼。
和秦家这一家族势力不同,秦苍本身对于青云剑阁这一势力并无太多的归属感。
青云剑阁之内,真正让他在意的也就只有风醉尘与悟剑峰。
他在悟剑峰上布下玄都地烈大阵,表面上是不惜损毁悟剑峰的草木地皮,甚至其中的灵禽异兽,只为防止旁人侵害到秦无忆,实则不然。
看似在破坏,实际上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
草木也好,灵禽也罢,都会在玄都地烈燃起的真火中化为灰烬,但真正消亡的只有外壳,就好比人的肉身。
纵使肉身腐朽,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保住魂魄不灭不散,寻找机会再造一具合适肉身,哪怕时运不济,也可以等待轮回转世。
玄都地烈的效用却更加玄妙。
真火将草木灵禽的外相燃烧掉,却将它们的精元都吸收入了火中,趁烈焰在悟剑峰周边燃烧奔腾之时,一点点渗入悟剑峰的道韵道基。
是以其道不灭,其志不亡。
宛若永恒。
秦苍给了其他生命“永恒”,留给自己的却只有短暂。
且不仅仅是时间上的短暂。
......
只令人远远望上一眼,就不敢踏足其中的死寂之地,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少残魂残魄在其中飘荡。
他们有的无形,有的无相,有的无眼,有的无口,有的无鼻,有的无耳。
可谓千奇百怪。
没有的东西有很多,有的东西却很少。
但其中的某一样绝对是天下剑修感触到一丝后就难以忘却的东西。
剑气!
几近于道的剑气!
浩浩荡九曲。
渺渺冲云霄。
乍一看的无间地狱,接触久了竟有些像剑修的天堂。
原本四顾茫然的秦苍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也是有些不知所以地笑了起来。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出丝毫发自肺腑的开心。
有着苦笑的苦,带着冷笑的冷。
宛若片片雪花落入苦水之中,融化,升华。
他是近些时候才来到葬剑崖的外来者不假,与周围的一切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葬剑崖,葬剑崖,就算葬的不只是剑,不只是人,说到底也不过充其量是座死地。
死地弥漫着死气,最适合死者在其中存在活动,最排斥的自然就是那些生者。
秦苍是生者吗?
本是。
但脱离了肉身的魂魄却不能算是。
反而他这般形态与这座死地的“原住民”显得很是相像。
虚无,飘渺,集迷茫与浑噩于一身,唯独心中有剑,念念不忘。
他行走着,观察着。
从山崖的底端到顶端。
由下至上。
脸庞坚毅如石,目光灼热如火。
像极了一艘孤帆,在狂风巨浪中逆行。
他知道,自己此刻走过的这条路之前也应当有不少人走过。
或许就三十三天这个大世界的视角来看,他们只能算是不起眼的沙尘,可就玄域这一个位面而言,他们绝对算得上是在各自所处的那个时代引领风骚的名剑客。
拈花惹草,寻花问柳,始终只是假风流。
慧剑问情,名剑问道,终究才是真风流。
风流客使风流剑。
写情,抒怀,寄意,托思,承天,载物,启神,问鬼,为人,当魔......
一气呵成!
葬剑崖高三千三百三十三丈三尺三。
他索性一剑自下而上,由地登天,气机绵延如山高,耸入云端,没于天穹。
这次又有什么惊世异象发生?
出乎意料地,仅有一字。
其字当空,仿佛有日月同照,光芒四射,贯穿千古,意势皆如醉后疏狂,初见不可辨形,久见复而迷失,不解其意。
约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似疾风吹劲草,折而不枯,意气不绝,飘飘如仙,浩浩如神。
仙神一格。
却非铁画银钩,实乃剑书。
执剑者何人?
他早已在这一字中给出答案。
苍。
白昼的苍。
青黑的苍。
东方的苍。
......
一字,却有多种释义。
他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一字的多种释义表达出来,意欲何为?
不为苍生为鬼神?
不问鬼神问苍天?
苍天一线,苍生一剑。
谁能想到,那在若干年后强势镇压天下群雄英豪,足足护持了巍峨神朝十万年的帝级绝学竟是在帝苍还不曾为帝时揣摩出的形意雏形?!
而他之所以凭借此形意雏形书写那一高悬于空中的“苍”字,也并非为了什么传闻中的苍生大义,抑或向苍天讨要什么公理,只是为了要见一个人。
或者说,让那人先见到他。
“彼苍者天,我何执剑?”
“只因人事太微,天地又太远。”
一问,一答。
提问的人是他。
回答的人去也是他。
疏狂一剑成一字。
何不趁机歌狂诗?
“我觉天地远,故登群山巅。”
“笑看风云变,闲谈日月玄。”
“大道有三千,三千皆本源。”
“欲求而不得,吾遂寻一线。”
“一线谓之醒,一线谓之醉。”
“醒时应抚琴,醉时当仗剑!”
书生狂歌敢杀人!
将军狂歌欲屠城!
他声声震雷霆,字字荡人心,不为杀人,不为屠城,依旧是只为见到那一人。
轰!
不知是天闻之惊而降怒。
亦或是地听之颤而愤鸣。
四面八方山河乱。
悬空“苍”字当先裂开,似被天外一剑从中斩断!
剑痕蔓延,剑势不减。
纠结葬剑崖中死寂剑气,刹那间如开双柄双刃,恍惚间若有九天神灵把持两端剑柄,双刃狂舞,引龙卷硕风。
风吼不休,剑啸不止。
八方开八面。
面面剑气封锁成死域,将秦苍围困在中央,势成时即收网。
正网罗天地之间,忽见秦苍周身亦是剑气交错,纵横时复成一字,却非他名中之“苍”,而是他的姓,“秦”!
龙飞凤舞。
狂草再成。
未饮酒就已大醉,未尽兴就已长梦。
醉梦神游时分,剑缩入指,指成沧澜,代其开山!
既是葬剑崖,所幸一并刨了你们的剑墓,看看究竟是你们墓里死气更重,还是我秦某人剑气更长?
疯狂到入魔的想法充斥着秦苍的脑海。
可他仍然保持着理智的一面。
开山破墓是万不得已,寻人才是此行主要的目的。
如若风醉尘与云浮生两人根本不在葬剑崖中,那么他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毁了葬剑崖,也无济于事。
如果在此呢?
那么倾他指剑之力,介乎苍生与苍天之间的浩然剑气,足可逼得葬剑崖内潜藏的死气纷纷倾巢而出的一击,也该惊动他们,让他们现身了吧。
风与云却都未出。
来的是一个对于他而言应当很是陌生的男子。
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
可偏偏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个突兀出现,且不知凭借何种神秘手段挪移了他这一记开山指剑的玄衣男子身上后,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又从他的心底浮现。
似乎,他以前接触过与这玄衣男子周身散发的类似气息波动。
然而他沉思了许久,也未能找到那段对应的记忆。
不只是因为他的魂魄力量已经损耗过多,还是这玄衣男子本身就带着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的缘故。
“你是青云的人?”
秦苍没有勒令此人止步,因为他清楚自己即便说出了那种话,以玄衣男子的能力,根本不会轻易听从。
“就算本是青云的人,到了这里,也不能算是人了。更何况,我是不是青云的人还是个未知数,既然是未知数,总不能一上来就让别人解答,否则就失去了意义,你得听从自己的心,让它去判断。”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说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连秦苍都听得似懂非懂。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懂的地方越来越多。
出现在此处的玄衣男子的确不能算是人,只是魂,且是没有精魄相随的孤魂。
然而正是这样一道孤魂,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指剑挪移到了其余未知的区域,秦苍沉思的同时,便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青云?还是冥界?”
沉默数息,秦苍复而问道。
玄衣男子依旧不曾正面回答。
他猜到了。
故而问话之时,他也在为下一次出手蓄势。
却在此时,玄衣男子突然道:“我想看看你最快的一剑。”
......
第四百六十一章 活人死葬,九狱九泉
“看我最快的一剑?”
“不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的剑可不是简单地耍弄花样,寻常一剑便可伤人心肺,更何况是最快的一剑?”
“你之前那一剑也很强,可以杀死很多的人甚至于非人的存在,我却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这至少能够说明一点,面对你的剑,我有着基本的自保能力。”
“同样的人,再看第二眼未必会有感觉,同样的招数,再使用第二遍,也未必会奏效。”
“不妨试试看。”
“尝试的代价和结果是什么?”
“结果无外乎两种,要么我继续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与你对话,要么就如你先前所言,我的招数未能奏效,在你最快的一剑下灰飞烟灭。”
“代价呢?”
“代价就有趣得多了,不过也只有两种,一种于你而言,一种于我而言。如果你最快的一剑超出了我的想象,那么我要付出的代价也充其量不过被你一剑荡平孤魂,可如果你那一剑仍旧在我意料之中的话,就该轮到你来付出代价了,但与消亡之类的字眼无关,我只需要你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与葬剑崖有些相似,但在我看来却是比葬剑崖还要神秘神圣的地方。”
“神圣?有多神圣?”
“嗯......这倒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我即便能用言语描述,你听了也不一定会明白,在没有切身经历提供支持和佐证的情况下,任何听上去很是生动形象的描述实际上都很苍白,经不起推敲。”
“你的身份似乎也经不起推敲。”
“我本就没有想刻意掩饰什么,因为我不管是何身份,有何立场,只要此时此刻以魂的形式出现在葬剑崖,出现在你的面前,你都应该对我出上一剑,快到极致的剑。”
“为什么?”
“你也会问为什么?”
“我也不是生来就懂得所有的人。”
“可一个仗剑行遍天涯的剑客,对另外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份未明,实力未明的人使出一招尽可能奠定局势的快剑,难道不是一种本能?”
“你错了,只有当人的生命遭受到重大威胁时,才会激发所谓的本能。”
“所以你是认为我还不足以给你带来生命威胁。”
“足以。”
“那你为何......”
玄衣男子此番的话并未说完。
打断他的却非秦苍的话语,而是葬剑崖周围散发着的浓厚死寂剑气。
就在他出现前不久,秦苍与葬剑崖的关系就好比是水火。
水火初时为阴阳,有交汇共同之处,可一旦形成水火,那便几乎是互不相容,彼此排斥的恶劣关系。
不管是古代传说还是今人故事,都充分证明了这一事实。
唯一打破了这种恶性定律,且在史书上有着明确记载的仅有两个种族部落,那便是神农氏和共工氏。
一个是火中帝皇。
一个是水中君王。
水却源于火,共工出自神农。
其中蜕变方式如何迄今都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但至少神农氏与共工氏的存在向世人昭示了另外一种奇妙的可能,那便是水火也不一定从头到尾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而今秦苍与葬剑崖的关系恰恰就仿佛沿用了这样的设定。
就在前不久,秦苍还打算以一记指剑破去葬剑崖内的诸多剑墓,冲撞其中无数剑魂,以惊天动地之势引出可能就在此处附近的风醉尘与云浮生。
现在风醉尘与云浮生是未现,葬剑崖的剑墓也没有被攻破。
作为魂魄出窍,擅自闯入此地的外来者,他的意气倒也还未散。
意气由剑生,是为剑意剑气。
风发时漫天剑落成花雨。
他此刻执剑御剑的意义却不太一样。
险些动摇葬剑崖根基的一记指剑,都未换来风醉尘与云浮生的丝毫回应。
约莫成无道真的是在说谎,约莫他们两人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当下就能够化解得了的。
更遑论他面前还突然多了一道奇怪的魂。
但至少心中剑未折时,他的人,他的魂,都不会放任其他人挡住自己的路。
无论是前路还是去路。
......
“你的真身应当有威胁到我性命的本事,但你此刻出现在此的仅是一道孤魂,没有精魄相随的孤魂,存在时间尚且有限,更别说本事能力之类的了。再者,你可挪移我一人的剑,难道也能挪移整座葬剑崖的剑吗?”
整座葬剑崖的剑?!
玄衣男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就连脸上也开始泛起惊色。
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葬剑崖四周的剑魂与剑气都不再呈死水形的流动,反而像是被人从外灌入了源源不绝的活力,剑中死寂之意虽不减,外放的力量却在“由死转生”,宛若从冬灭走向春生的灵。
“你沟通了葬剑崖的剑灵!”
玄衣男子神色蓦然惊变,若说先前他还有着足够的自信确保秦苍的最快一剑也无法使他这道孤魂提前消亡的话,瞧见这一幕后的他就已不禁心生退意,固有的自信减退了大半。
何以至此?
只因秦苍剑还未出,却已成就活人死葬之势。
活的是谁?
葬的又是谁?
不言而喻的问题。
虚无之魂在刹那间若被铁链缠缚,紧绷如弓弦,这还是玄衣男子面对秦苍首次诞生出的紧张。
但相对于紧张,他此刻拥有的更多感觉还是惊疑。
为何前一刻还势同水火,要互相冲撞的人与崖竟在突然之间融汇一处,共合一剑?
难道仅仅就因为秦苍本就是青云的人?
还是说风醉尘与云浮生在葬剑崖早有布置,秦苍早已察觉,故意等他现身之后再行触发?
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每一种都让他感到不安。
偏偏他与大多数人一样,生平最是厌恶那些充斥着不安定因素的人事。
当一个人对某样东西的厌恶程度达到一个顶峰之后,那也就成了怒。
毫不亚于因爱生恨的怒!
葬剑后有剑墓。
葬人后有人墓。
故而秦苍迄今为止的最快一剑发动之后,天地之间,很快凭空出现了一道魂墓。
那其实并不符合墓的形状构造。
既无碑文,也无草堆,更无鬼气。
有的是几近于道的剑气。
那道又是何道?
既是活人死葬,自当为取死之道!
与生相对的死道,凶煞异常。
但因为秦苍这一剑极快的缘故,自初生到大盛,根本就是无声无息间悄然完成的事情。
愈是深沉的宁静,往往愈是可怕。
一如浪潮中夹杂的暗流。
然而道是取死之道,玄衣男子却非取死之人。
纵使他用来对抗这一剑的手段也与死之一道紧密相关。
上有黄天。
下有黄泉。
混沌破裂之后,世界逐步演变,但始终都逃不开天地玄黄四字。
四字之中,秦苍这一剑已占其二,即是天地。
玄衣男子亦占其二,即为玄黄。
玄者无需多言,单单是他这身衣袍,就契合着玄意。
更值得关注的是玄后的黄。
都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合天,黄泉寓地。
而今青云当空,正遮天蔽日,镇压八荒时,黄泉也已堪破封锁,伴随着玄衣男子的一声怒喝骤然涌现。
黄泉,并不简单指代黄色的泉水,更非一泉,实乃九泉。
九泉之中又有九狱,各生一主。
玄衣男子抬手翻黄泉时,周身恰有九道身影显化,迎风暴涨,纳死气而生,正是那九狱狱主。
一乃酆泉狱主摄天魔。
二乃衙泉狱主摄不职典祠。
三乃黄泉狱主摄山魈精魅。
四乃寒泉狱主摄江湖水怪。
五乃阴泉狱主摄血食邪神。
六乃幽泉狱主摄山林毒恶。
七乃下泉狱主摄古伏尸。
八乃苦泉狱主摄师巫逆鬼。
九乃溟泉狱主摄刑亡横死。
九泉九狱。
合计十八劫数。
尽皆死劫!
当今玄域有谁人能将地下黄泉研究到此等地步?
在秦苍的记忆与见闻中,仅有一人。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玄衣男子的真实身份,也明白了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冥界黄泉殿殿主百里幽......”
出剑快过流星。
秦苍的人却还在原地,与百里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然而自从百里幽以黄泉应劫来抗他这一剑后,百里幽身上所有的神秘都仿佛暴露在他的眼前,被其一双黑瞳看透。
剑出时无声无息。
但切入九狱九泉之后,四周爆响声却是不断。
饶是葬剑崖并非寻常地域,也不免在此强横冲击下坍塌部分。
滚滚落石坠地。
冷冷阴风吹袭。
秦苍眼神变幻,上望青天,下看黄泉。
视线所及之处,仿佛天也不是天,泉也不是泉。
百里幽可还是那个百里幽?
当如枯木般死黄的泉水中倒映出那道玄衣身影之后,秦苍的心中已有了认定,甚至于对百里幽先前言语中提起的那个与葬剑崖相似,但在他心中却比葬剑崖还要神秘神圣的地方都有了猜想。
唯一不解的地方就是百里幽为何会贸然闯入葬剑崖,并且还是以孤魂的方式。
这难道也是冥界计划中的一项?
用意难测啊。
“看来我误打误撞用剑开辟出了第三种结果,我没能一剑荡平你的孤魂,你也不能带我去冥界。原来当年邢无生没有做到的事情,换成你这位黄泉殿殿主,也是一样。”
“邢无生......他是亡于你手的?”
飘在黄泉之上,身影模糊百里幽话音中带着明显的讶然意味。
闻言,秦苍很快道:“看来百里殿主也没有我想象中了解的那么多。”
百里幽裂开嘴角,笑道:“作为风醉尘的弟子,你难道就真的了解风醉尘吗?恐怕你现在连他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吧。”
秦苍道:“你会告诉我的。”
百里幽道:“我有告诉你的理由吗?”
秦苍点头道;“当然有,这是你唯一有可能请我去冥界的途径,一旦错过,我就只好等冥王亲自前来了。”
......
第四百六十二章 黄泉路
葬剑崖中的孤魂泯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黄泉路上的毅魄却仍旧存留。
即便险些被秦苍一剑碎了一魂,百里幽也还是那个百里幽。
在邢无生还不是黄泉殿判官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黄泉殿的殿主,对黄泉的研究到了许多古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
后来邢无生得到冥王的赏识,受封为黄泉殿的判官,并且得以执掌生死簿与判官笔这两件准圣器,在冥界中的风头可谓盛极一时。
然而冥界中人无论谁都很清楚,邢无生的风头不管有多么强盛,掌握的权柄有多么大,只要百里幽一天不倒下,邢无生就只能是一个判官,坐不上黄泉殿殿主的位子。
邢无生本也有机会,因为纵使他的修为实力始终无法赶超百里幽,他的年纪远远小于百里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并非只有凡人才有暮年一说。
修士也有。
甚至于那些在芸芸众生眼中高高在上的神魔,只要一日不曾窥见先天后天之间的真正差距和秘密,就始终进不了长生门,每多活一天,就是在像暮年死期靠近一天。
悲也。
哀也。
对于一位几乎每天都要将成百上千的魂魄驱赶入黄泉内的殿主而言,他应当很能体会那些悲哀,并且很有可能与柳乘风一样,于潜移默化中遭受影响和改变,渐渐地,自己的悲哀也跟着深重起来。
现在他就处在黄泉之中。
但他不是随着泉水随意飘动的逐流者。
他在黄泉路上行走,像一个正常人似的行走。
本没有路的黄泉,硬是在他的脚步下生出了一条路。
那想来便是人人畏惧却又难免踏足的黄泉路。
很多传说故事都会将黄泉路与孟婆汤、奈何桥、三生石等字眼联系起来,每一个在黄泉路上走过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些独特,有些平淡,有些美好,有些黑暗。
黄泉路上行走。
奈何桥边徘徊。
三生石旁顾盼。
孟婆汤里遗忘。
......
当这些东西真的串联起来,往往就意味着一个旧故事的终结,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但是自百里幽的身上却看不出终结与开始间的交替。
仿佛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他都只是他。
人如其名的一具幽魂。
他曾经会不会也经历过一段铭心的感情?
他的一生是否也发生了几个动人的故事?
那些魂魄在没入黄泉之前几乎都不约而同地问了他这些问题。
但是他有权利选择不予回答,并且在那些魂魄问出这些话后用更快的速度使他们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的黄泉吞噬。
相较于实体的人,他真的更喜欢那些看似虚无实则真实的魂魄。
个人秉性是一方面,自己的身份又是另外一方面。
如果直接让人沉入黄泉,那么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泡过后,本无多余杂质的黄泉表面必然会渐渐泛起森森白骨。
他倒是不怕白骨,却发自心底地厌恶从黄泉中剔骨的繁琐过程,而那一过程,恰恰就是判官与勾魂使者们所无法代替的。
......
这一趟黄泉路没有白骨,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百里幽顺着黄泉路,一直行至了黄泉殿。
与葬剑崖的那道孤魂不同,冥界中的他是完完全全的实体形态,然而自他到达黄泉殿附近,一直到他踏入殿门之中,所有黄泉殿的守卫都仿佛未瞧见他的身影。
既未阻挠,也未行礼。
他对此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似乎这在他看来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虚礼无论再多,终究也只是虚礼,根本及不上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尊重,这素来是他的理念。
多年前他成为黄泉殿殿主之时,他就已经将这份理念灌输给了自己当时的部下,后来陆续有其他人加入黄泉殿,只需通过先来者的口中获知即可,他根本无需亲自出面,正如此时此刻他明明已经回到了黄泉殿,却根本没有让黄泉殿的其他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当然,早就有心等候他回归的人要属于例外。
黄泉路通黄泉殿。
殿门幽闭。
殿内幽暗。
比褚阑珊全力催动绝幽邪典营造出的氛围还要幽暗。
他所穿的衣袍却很光鲜亮丽,与周围的幽暗氛围一点儿也不契合,尤其是当那人身披鬼甲,手中把玩着一具鬼面,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之后。
鬼甲暗黑,鬼面暗黑。
那人真实的脸庞却还要黑出许多,除了那双可怕锐利的眼瞳还在释放着炯炯亮光之外,那人的鼻,口,耳,眉都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肉眼观测不出,魂力也感应不到。
天底下怎会有长相如此奇特的人?
百里幽笑了。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一刻把这鬼甲男子当作人看待过。
不过,也不排除他在对方的心中也算不得人的可能。
“你来做甚?”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后,百里幽的脸上确有惊讶之色,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渐渐沉着下来,询问起对方来此的原因。
“自然是来看看老朋友。”
分明是与黑暗相融的面孔,与黑暗相符的鬼甲,这人的声音却根本让人感觉不到恐怖和害怕,倒像一个文弱书生在诵读诗词,轻声细语,韵律悠长。
这其中的反差,除了天壤之别外,怕是再找不出多少能够用来形容的合适词语了。
让百里幽感到意外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这句话的内容。
“老朋友?你是在指我?”
“总不会是那早死的判官和周围那些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的勾魂使者。”
百里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那看来的确是在指我,只不过......我却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过什么老朋友。”
鬼甲男子微微笑道:“但至少你我都在为冥王做事,不是非得刀剑相向的生死仇敌。”
百里幽道:“如果没有冥王从中制衡的话,那可还真说不准。”
鬼甲男子问道:“你就这么厌恶我?”
百里幽道:“厌恶一词有些严重,你只是无论外在内在,都让我生不出丝毫好感罢了。”
鬼甲男子沉声道:“我的内在是天生,至于外在......你应该知道我本不是如今这般面貌。”
百里幽冷笑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就算你之前是个让天下所有女人看上一眼就会心生爱慕的奇美男子,埋入黄土,沉入黄泉,不还是现在这般鬼样?”
鬼甲男子眼神变幻,浮现森罗万象,道:“百里兄,你把黄泉看得太无所不能了些,又或者说,你把自己看得高了些。”
百里幽仍旧一笑,道:“是否无所不能,你我说了都不算,最好的办法就是左丘兄你以森罗死魂亲自赴一赴我的黄泉。”
左丘。
与百里一样,这也是个少有的复姓。
冥界之中,拥有此姓的仅有一人,那便是与百里幽实力地位对等的森罗殿殿主,左丘漠。
世人盛传左丘漠的森罗死魂可葬灭万物生机,非人力可阻,迄今为止却还无一人见到过左丘漠完整的森罗死魂,包括百里幽。
所以他这话看似是在挑衅,实则更多的还是好奇使然。
此言一出,百里幽很快就从左丘漠的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之意,但却并未持续多久就开始快速消散,像是被冷水浇灭的热火。
只听左丘漠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我的立场仅仅只代表个人,不管我将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试一试,现在却不行。你是黄泉殿的殿主,我是森罗殿的殿主,冥界不倒,冥王仍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只代表个人,更不能只考虑个人。”
闻言,百里幽很快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出连我也不得不赞同的话,但这依旧不能成为我对你生出好感的方式。”
左丘漠冷冷一笑:“我其实也不太需要那种感觉。”
百里幽道:“所以你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左丘漠道:“我得到消息,说冥王派你混入了青云,并且你还捏造了一道分魂,潜入青云禁地葬剑崖,此事是真是假?”
百里幽刻意道:“真如何?假又如何?”
左丘漠突然展现一殿之主的威势,道:“若是假的,本殿即刻斩杀探报,并且亲自入青云一探究竟,若是真的,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和本殿交谈,实在令人欣慰。”
百里幽哈哈大笑,竟是不怒。
“我也觉得此番能够活着回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但却不值得太过高兴,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左丘兄想不想知道?”
“噢?”左丘漠目光闪动,道:“愿闻其详。”
百里幽遂道:“我非但活着回来,并且保住了那具分魂,还带回了一个人。”
左丘漠问道;“人?什么人?”
百里幽道:“青云的人。”
左丘漠追问道:“是哪一峰的峰主?”
百里幽摇头道:“不是峰主,但胜似青云一峰之主。”
“到底是谁?”
眼见左丘漠眼中惊疑之色愈浓,百里幽终于不再故弄玄虚,道:“此人姓秦名苍,正是悟剑峰风醉尘所收的唯一一名弟子。”
左丘漠仍自疑惑道:“风醉尘的弟子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吗?再者他即便现身,又怎能与一峰之主相提并论?”
百里幽道:“说他胜似一峰之主,其实还小觑了他,成无道,石饮血,宣灵韵,莫子虚这四人都有灭我分魂的能力,可又有谁能沟通葬剑崖的剑灵,对我出剑?怕是连风醉尘都不一定能做到吧,他却做到了,并且接近于完美!”
“此话当真?!”
“我虽对你没什么好感,不过同属冥王麾下,大事之上我绝不会骗你。”
“可他既有此等能力,你潜入青云的又非本尊,他为何又会被你带回?”
“因为我对他说,风醉尘的真身就被困在冥界之中。”
“他就这样信了?”
“对于一个尊师重道的人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此话也算不得是谎言,风醉尘此刻的处境的确与我冥界有莫大的关联。”
“那他现在何处?”
“黄泉路,去面见冥王的黄泉路。”
“你口中的黄泉路是何意?”
“呵呵,那得看他自己了。不过以他之才,冥王想必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尤其是在他只来了一道分身的情况下。”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冥王
上穷碧落下黄泉,魑魅魍魉森罗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当年药皇南宫决用来描述冥界势力划分的一句诗词。
碧落殿,黄泉殿,魑魅殿,魍魉殿,森罗殿。
每一殿的名字听上去都不会让人舒心。
因为在传闻中,冥界五殿本就是死魂的寄居地。
但他们与外界的孤魂野鬼不同。
之所以会存在差异,并不只因为他们的实力足够强,更因为他们虽然也习惯行走在黑暗之下,可却经常披着活人的皮囊。
那些皮囊或精美,或丑陋,或面善,或凶恶......唯独在一个方面上不存在什么或许,只有肯定,那便是冥界五殿中人如今的面目早已非是最初。
身为森罗殿殿主的左丘漠尚且抑制不住自己容貌乃至身心的改变,判官,勾魂使者,乃至更为低级的存在,自然也只能默默承受着这种改变。
他们在改变的同时却也在伪装。
大体划分,可分为有形与无形两种。
有形的伪装很好理解,勾魂使者常戴的青铜鬼面具便是一类极具代表性的伪装。
无形的就显然要隐秘许多,早先年就被秦苍杀死的黄泉殿判官邢无生具备,现如今依旧担任黄泉殿殿主的百里幽也具备。
冥王,更加具备。
甚至于他一人的伪装就要胜过冥界所有强者的伪装。
只因他既是这种伪装的发起者,也是整个冥界的缔造者。
......
越黑暗的世界,其实并不代表就越没有光明的概念。
至少冥王座下的阴冥台并非全是黑暗,上方的幽暗天幕中开有一处小孔,口径不大,但足以让一道细小亮光透进。
好似一道希望的曙光,坠落入了满是绝望的黑暗世界中。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同化周围的黑暗,即便它想,它也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它的作用,只是为了显示这世上还有与黑暗相反的东西,让身在黑暗中的人与魂不至于感觉太过单调乏味。
冥王是这么理解的。
在他看来,天下间还有许多人也是这么理解的。
却不一定包括那人。
只因那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在黑暗中找寻光明,哪怕只找到一丝,一毫,他都能够迫使自己坚持下去。
多年前是如此。
多年后约莫也是如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前世与未来当然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可除非它们之间一直维持着平行的延伸方式,它们总会有一到两处交集点。
应当就是本性吧。
冥王猜测着,也期待着。
那道令他等待的身影来得不早,却也不晚。
走出黄泉,登上阴冥台,立于那仅有的一丝光亮之下。
整个过程耗费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要久出一些,因为来人并非一气呵成,中途有着不少停顿之处。
何以如此?
有很多种可能的原因。
有一种却绝对不可能。
那便是来人绝非因为受制于阴冥台周围流窜着的玄阴之气,才不得不放慢脚步。
青云的人大多以正道自居,真也好,伪也罢,面对玄阴之气都会有一定的抵抗力,这几乎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再加上冥王此刻还无心调动阴冥台的玄阴之气来对这人进行阻挠,自然更不会成为他速度变缓的原因。
反而与他自身相关的可能性更大。
他在行走的时候眼神也在变幻,虽说周围的所有事物都逃不开暗黑的主色系,他的状态也与浏览着丰富多彩的巧画美卷无异。
他竟是像用着欣赏的态度来观察着阴冥台四周的一切,浑然没有其他正道中人落入阴暗诡异之地后很快流露出的反感与抵触。
若非他在自己的眼里根本算不得初次谋面的陌生人,恐怕就连他这位冥王,都会对他这般行径感到匪夷所思吧。
......
一个处在微弱的光亮下,一个藏在无边的黑暗中,但两人的视线却很快相及,并且各自颔首以礼。
“坐。”
一个字,一句话。
身为冥王,他本不是什么惜字如金的人,尤其是在面对印象不坏的人的时候,他往往是主动找寻话题的一方,此番会面,他倒是也延续了这种主动,然而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却着实太过简略。
“此处无座。”
秦苍整理了一下衣襟,如是道。
冥王道:“地亦可为座。”
“此处却也无地。”
“那在你眼中,这里有什么?”
“仅有两个算不得人的人。”
“算不得人的人......”
冥王在笑,秦苍也跟着在笑。
他仍旧站着,没有坐下。
冥王仍旧坐着,不曾站起。
所以若按常理而言,他在与冥王交谈的时候,目光应当为居高临下,带着若有若无的俯视之意。
可此时此刻秦苍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就真的处在了冥王的上方。
秦苍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眼前这个号称冥王,嘴角却能很轻易地泛起开朗笑容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凭借什么肢体上的举动,只需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就能让自己跌落至山脚,不得不抬头仰望立于山巅之上的他。
可这一刻两人间的交谈却是建立于几乎平等的基础上。
他不曾先发剑气。
冥王也尚未以势压人。
两个立场可以说有很大不同的男人,见面之后既没有生死仇敌间的剑拔弩张,也没有一见如故的惺惺相惜,更没有老友重逢的喜悦开心。
笑,未必喜。
尤其是在笑着笑着就静了的氛围之下。
“我来的是分身。”
约莫是静了太久,连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秦苍终是主动开口,但看冥王的反应,这似乎算不得是什么好的切入点。
便听冥王淡然道:“看得出。”
秦苍并不意外,只是问道:“那你是否也看得出我的来历以及来意?甚至于我的所有?”
冥王道:“就算是绝顶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看透另一个人的所有,因为人的潜力和秘密实在巨大,平常处于封闭状态,才显得渺小浅显,等你真正决定去花心思了解一个人时,就会深切体会到这其中的困难程度了。”
秦苍道:“如此说来,你看不出我的所有,这是否意味着我具备与你谈判的资格?”
冥王点头道:“当然,我是个愿意浪费时间的人,但不是一个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于我而言毫无价值的东西上的人。”
秦苍皱眉道:“将时间耗费在有价值的东西上,似乎本就算不得是一种浪费。”
冥王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不管是多么具备价值的东西,都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体现,碰得太早,是浪费,碰得太晚,也是一种浪费。”
秦苍突然问道:“你已活了多久?”
冥王道:“记不清。”
秦苍复而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清按照此等说法,你迄今为止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
冥王果真沉思道:“不多,不少,就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有些时间,的确不该浪费,有些人,的确不该接触得太早。”
“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人?”
冥王脸上并未出现不耐烦的情绪,却还是道:“你的问题,有些多了。”
秦苍并不收敛,继续道:“我还有更多的问题。”
冥王笑道:“那你不妨试着一次性说完,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试着解答几个。”
“我师尊风醉尘,现如今当真就在冥界?整个玄域南境的大势力,是否都已如青云剑阁一般遭受到了冥界的大幅度渗透?你最终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
冥王望向秦苍,神色怪异,道:“你倒是很会提问,这些问题既是我最想告诉你的,也是我最不想告诉你的。”
秦苍脸色一沉,牙缝中缓缓吐出两字:“何意?”
冥王道:“之所以想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资格知晓这些事情,并且我很期待你知道后的表现与反应。不想告诉你,则是因为我担心若贸然让你知道得太多,你非但不会醒悟,反而会更加疑惑,如多年前一般误入歧途。”
秦苍神情再变,诧异道:“多年前?冥王,你我之间初次相会,谈何多年前?”
冥王故作神秘道:“这一世的你是与我第一次见面不假,前世,乃至更为久远的时代,却未必了。当然,在那些时代与之对应的我也非此刻出现在你面前,与你交谈的我。”
秦苍愈听愈疑,当即灵力爆发,于阴冥台上掀起一股极阳烈风,风过之处,火焰升腾,以圆环之形缠绕,层层叠加,隐约间竟有一丝图腾形貌展现,仿佛火纪的灵从沉睡中属性。
这无疑也是自姜榆罔那里得来的神农氏控火手段之一,既可成术,也可为阵。
他却很清楚,由只继承了本体不到十分之一的魂精演变的分身施展出的控火手段,不管是正面进攻还是突袭,都根本威胁不到冥王这等级别的强者。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通过不曾为玄域之人共知的远古技法,来侧面印证冥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诚如冥王所言,两人在遥远的前世中就已产生纠葛,那么他纵使不曾见过神农氏的控火手段,对于这其中藏匿的一丝火灵图腾之形也不会陌生。
若是统统不知,一脸惊讶,那么不管冥王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他方才所说的飘渺之言也根本当不得真。
火焰燃起后很快熄灭。
兴它的是风,灭它的也是风。
冥王一念间便骤然席卷开来的强势逆风。
他的脸上确有惊讶之色,但他接下来的言语却是让有心试探冥王的秦苍更惊。
“想不到你竟然在问道境的层次就初步领悟到了神农氏火系道法的奥妙,可喜,可贺!但我很好奇,在一方多年不出神魔的下等星域之中,你是如何接触到神农氏道法的?”
......
第四百六十四章 强弱
惊!
不可不惊!
能够自他以灵力燃烧的烈焰中看出一丝火灵图腾之形的,便已经能算对远古有着些许了解的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也许活得够久,也许经历够奇,譬如秦苍误入神魔图中的那段时光中所见的种种奇异景象。
但是巨塔的守护灵却早已告知给秦苍与柳三刀等人一个信息,那便是第八层已有上千年不曾有人成功踏足。
未入第八层,自然就没有接触到神魔图的机会。
所以除非冥王已经在玄域之中生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他都不会是另一个通过神魔图来了解远古秘辛的人。
只是,如果冥王的寿命真的已经达到那般悠长的地步,他为何还要留在玄域?
怕是早已打破玄域五极的封锁,飞升入神域或者其他天域了吧!
思来想去,冥王都不可能是通过神魔图来了解那段过去的。
这似乎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那便是冥王先前所言非虚,他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身份,每一世的经历也不同。
漫漫岁月之中,他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旅行者,用着自己的视角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或许,他也曾用画笔将它们记录下来,以保证自己不会忘却那些格外值得铭记的人和事。
更或许在许久之前,秦苍还不是秦苍的时候,他真的已经遇见过那时的冥王,与之结下因果。
两个男人间的因果通常会比一男一女之间的更为纯粹,因为按照常理而言,他们不可能在彼此的因果上缠绕起情缘线。
却未必更简单。
尤其是在这两个男人的经历见闻都不是“复杂”二字就能一并概括的情况下。
......
冥王提出的问题并非秦苍无法回答的。
但他目前还没有回答的理由。
且不说冥王知道了当年统御神农氏的第八任炎帝姜榆罔在玄域留有一魂一魄之后,会不会立即纠结冥界强者四处搜寻捕获,单以如今他自己的处境而论,他都更应该是个提问者。
因为,他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
“你究竟是谁?”
简短的五个字,透露出的是不同寻常的深沉意义。
秦苍当然知道此刻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男人正是整个冥界的缔造者,冥王,可拿掉“冥王”这个代号后,他又是谁?
这是秦苍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合理答案的谜题。
所以不管冥王回答与否,他都不得不问,以免他的心境在太多谜题的堆积下,被同化为一座迷宫,空有道韵,而无道理,更无道法。
冥王似是早就猜到了秦苍会如此问话,当下嘴角便是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缓缓道:“按照先后顺序,此时我并不应该费神替你解惑,反而应该静等着你的答案。”
秦苍眉头一皱,突然间脸上又泛起冷笑。
“身为冥王,你也会在意先后?”
冥王反问道:“不然呢,该在意什么?”
秦苍道:“强弱。”
“强弱......”
心中反复重复着秦苍提出的这两字,他仿佛想要从中找寻出别样的意思,然而自秦苍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管是从剑之一道上理解,还是从火系道法上推测,对他而言都很弱小,令人失望的弱小。
“你我之间,孰强孰弱,此刻应当一目了然。”
话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嘲讽意味。
但他的神情,气质乃至坐姿都将“上位者”这三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不敢正面相望。
没有千百年甚至更久的积累,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故而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则根本不亚于冥王突然出现在秦苍身前,给予他的心脉一记雷霆重击!
所幸,他的道心,并不脆弱。
“我明白。”
秦苍很大方地承认了如今的自己与冥王之间存在的实力差距,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这样服软示弱,相反,他的言辞,就与他的剑一样,随心而出,渐渐开锋。
“但是你也应该明白,除非你现在就找到我的本尊,将他的魂魄与肉身统统斩灭,否则你我之间的强弱察觉始终都只是暂时性,并非永久。”
冥王笑了笑。
笑中并无冷意,一如往昔的开朗和煦。
他却于陡然间起身,并且在挺直身躯的刹那间将阴冥台上潜藏的所有玄阴之气聚集在双掌之中,紧接着在秦苍诧异的目光中连续鼓掌。
一声。
两声。
三声。
冥王拢共鼓了三掌,迸发三响。
每一道响声,都意味着玄阴之气的一次压缩。
当三响皆毕,他双掌掌心的纹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却非附上了什么阎罗恶鬼之形,阴魂骷髅之貌,而是多出了三根类似于琴弦的丝线,在玄阴之气的裹挟中由虚化实。
“古人曾言琴音三叠胜过黄河九曲,我原本将信将疑,但自多年前听到一位故人弹奏的琴声后,我就一直深信不疑。不料岁月无情造化弄人,天下修剑之人虽络绎不绝,懂琴之人却少得可怜,更别说具备琴心的了。我曾一度失意,以为再也听不到能让我动心的曲子,见到让我动心的琴师,谁料上苍又在我失意的时候给了我两次惊喜。第一次是偶然邂逅八荒魔尊琴天阑之时,第二次么,想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必然了,琴弦合风雅,绝诗觅知音,琴绝二字,她的确配得起。唯有一个遗憾,那便是连她也弹不出我那位故人创作的琴曲。我既失望也生气,但我知道那不能全怪她,所以我只是略施惩戒,折了她三根琴弦,依你之见,我做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
冥王故作惊讶之色,自顾自地问道:“难道我的表达能力还不够清楚?”
秦苍双拳骤然紧握,灵力运转之际,手背青筋凸现,指节咔嚓作响,遽然间竟是又有于阴冥间双手起火之势。
然而见得此幕,冥王只是淡然道:“省些力气吧,就算你身负神农血脉,以你区区分身之躯,就算拼尽全力,燃尽这十分之一的魂精,也不可能驱散得了阴冥台周围的阴暗,更不可能伤得了我。”
闻言,秦苍力有减缓,势却反增,冲着冥王朗声道:“以你一界之主,为了满足个人的野心和**,将手伸到三绝门,也在情理之中,你却千不该万不该将她一个空有琴绝虚号的女子擒来。”
“空有虚号?”冥王似笑非笑道:“若连她这种天生琴心的奇女子在琴艺琴道上都只能算是空有虚号的话,只怕三十三天,都找不出几个会弹琴的人了。”
秦苍沉声道:“可她多年隐居不出,根本不曾涉足玄域南境的势力纷争,纵称琴绝,也是无辜。”
冥王终是彻底笑道:“无辜?这个世上哪来什么无辜之人?就是那些刚刚出生的婴孩,也背负着前世的因果甚至罪孽,算不得无垢无尘。放眼宇宙,纵观古今,称得上无辜,配得上无垢的,只有我那位故人,也只有他,才弹得出让诸天神魔,芸芸众生听到后深深触动震撼的洗心曲。”
“洗心曲......”
秦苍锁眉沉思,忽而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故人,可是大荒妖帝的挚友兼启迪者,无垢琴王琴君玉?”
冥王讶然道:“你还记得他的名号?”
秦苍道:“曾听两位朋友说起过。”
冥王若有所思道:“如此看来,你那两位朋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秦苍深以为然,却依旧叹道:“可惜,他们帮不了我。”
冥王刻意问道:“你如何肯定他们帮不了你?”
秦苍苦笑道:“一个我从未在现实中见到的琴绝苏语琴,都能成为你用来制衡我的筹码,我那位剑术高超却嗜酒如命的师尊,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
冥王会心一笑,道:“你果然很聪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我不禁在想,若是当年我那位故人也如现在的你这般聪明的话,他会不会在一开始就对我敬而远之,逃脱针对自己的死局。”
秦苍失声道:“他的死局,与你有关?”
冥王坦然道:“有关,并且关联不小,只不过相较于一个独特的女人,我在那场死局中起到的影响作用,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想不想知道那个女人独特在哪里?”
秦苍未言,冥王就已继续道:“她也是天生琴心,和那位号称琴绝的苏姑娘很是相似。”
“所以你就是根据这一点,才将苏语琴擒来冥界的?”
冥王摇头道:“那只是其一,还有一点原因是由你那封信引起的。如果没有那封信,她不会这么早离开三绝门,更不会这么早被我请到冥界。”
“你......到底是谁?”
交谈许久,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
冥王仍不应答,只是针对秦苍先前提出的“强弱”补充道:“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让你继续活着,假以时日,你会有比肩甚至超越我的一天。但你须得清楚一点,就算你有等候的耐心和藏身的地点,那些与你有关的人却未必等得到,藏得住。苏语琴也好,风醉尘也罢,乃至柳三刀和玉惊落之流,都不是你希望看到沉沦于冥界中的对象吧。”
秦苍如鲠在喉,虚汗直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沉默许久,他也只是断断续续地问道:“以前......那个我不知道的以前里......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纠葛?”
“真想知道?”
秦苍点头。
冥王神秘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在七日之内以本尊赴冥界,你我好生畅谈,共同解惑,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