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相似,相思
阴冥台上的火焰成为了转瞬即逝的昙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悟剑峰周围的烈火却依旧燃烧地兴旺。
曾经钟天地之神秀的灵山在这场多日不绝的大火中改变了很多。
有失去,有获得。
有减少,有增加。
唯有一人看上去好似未变。
脚下是黑土,周围是焦炭。
他本是一介该在无尽烈火中腐朽泯灭的血肉之躯。
然而不管四周的火焰灼烧地多么凶猛,他的身体都没有受到损伤,就连神情也是那么专注,心无旁骛的专注。
远古有人钻木取火。
昔年有人火中求道。
他属于哪一种?
严格来说,他哪一种都不属于。
因为他虽具人形,体内却既没有魂,也没有魄。
没有魂魄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即便算,也是死人,和那些取火,求道的活人不可相提并论。
他的面貌并不苍老,相反,颇为年轻,是一种不该与暮年死亡等字眼联系起来的年轻。
他的魂魄却还是去了冥界,无数人去了就再未回来的冥界。
只不过,当玄都地烈大阵第九次自行扭转阵法中枢之时,他那比冰雕还要沉静的身躯竟是出现了难以名状的奇异颤动。
有灵力由内而外涌出。
有剑气随他发丝飘舞。
更有六角芒星在他双眼之中转动,缔造幽冥,沟通虚界。
没有魂魄的死人不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有此等能力的人不会甘愿成为死人。
所以这只能说明一种可能。
魂兮归来。
斯人犹在。
他走的时候可谓悄无声息,归来的时候同样平静。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
他的身体刚刚产生异动后的下一瞬,一只通体虚无却弥漫着火焰气息的手掌便直接自后方按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速度很快。
但不是他无法避免的快。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避免,因为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这或许是他仅剩下的所能仰仗借助的力量了。
“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秦苍的反应却看不出丝毫的安定与欣慰,反倒带着迷茫和颓丧,趁姜榆罔虚虚一按不曾使力的空隙间来到了附近唯一一颗不曾被烧焦的大树旁,背对着树干,倒了下去。
那棵树本是为了让秦无忆睡得更安稳,才刻意留下的。
此时此刻,却仿佛变为了秦苍身心的寄居之地,接触他身体的同时也接纳了他的疲惫。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竟能让一个可在萧瑟风雪中孤身仗剑,行遍万水千山也不觉苦累的男人感到深深的疲惫?
姜榆罔很好奇。
然而相较之下,他流露出的更多还是担忧。
“莫非,那葬剑崖中真有什么重大变故?你师尊遭遇了不测?”
面对着姜榆罔的问话,秦苍只是保持着双目无神,浑身乏力的姿态,沉默着,不予回答。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与之前的问话相比,这一次姜榆罔的担忧之意明显更甚,语气语速也显得极为迫切。
秦苍却依旧沉默,充耳不闻。
姜榆罔突然瞪了秦苍一眼,隐约间似有怒意发作,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了下来,没有以力相逼,只是对着秦苍言道:“好,既然你现在不想说话,那就换我先说,你好好听着,秦道友!”
提及“道友”这两字时,姜榆罔刻意咬重了话音,在瞧得秦苍仍旧没有多大反应之后,才在心中暗叹一声,接着道:“在我的时空概念里,你一共离去了三天,这三天之中,的确没有太多外人外物接近被玄都地烈大阵覆盖的区域,偶尔出现一些,也只是远远观望,不敢踏入其中,独独有三人是例外。”
闻言,秦苍深埋在双掌间的头这才渐渐抬起,望着姜榆罔的虚幻身影,刹那间低声报出了三个名字:“石饮血,宣灵韵,莫子虚。”
姜榆罔听力入微,立时道:“我可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名讳,我只记得他们的相貌和气息,不过根据印象,你所说的这三个名字的确颇为契合他们的各自特征。”
秦苍一手握拳,放于鼻下,正好遮挡住自己的口形,沉声问道:“他们如何来的,又是如何去的?”
姜榆罔想了想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又不是你,对青云剑阁了解不多,他们是抱着何种目的前来,我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苍不着痕迹地噢了一声,正要将头继续低下,忽听姜榆罔又道:“但是他们被玄都地烈大阵所阻后,都隔空向你传了一句话,并且内容完全一致。”
秦苍眸中异光闪动,问道:“什么话?”
姜榆罔道:“莫信成无道,莫以剑气豪。”
一语落下,秦苍虽不再低头,眉梢却是快速皱起。
“莫信成无道,莫以剑气豪......”
前半句是友善提醒还是恶意挑拨尚且难辨,意思却很好理解,后半句的字面意思倒也很好领悟,但秦苍听了之后总觉得话里有话。
联系起他的分身先前在冥界中的经历,与冥王的对话,他的眉梢不禁皱得更紧。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处?”
彼时,姜榆罔再度问道。
这一次秦苍没有再选择沉默,虽然也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对姜榆罔言道:“我非但魂魄出窍去了葬剑崖,还分出一缕魂精,并以葬剑崖的一截剑胚,融为分身,在黄泉的指引下,去了冥界,见了冥王。”
“黄泉......冥界......冥王。”
并不陌生的词汇,自秦苍口中说出后,姜榆罔却总觉得难以立即理解。
“你说的这些,应该和我那个时代指的不一样吧。”
秦苍道:“是不一样,但也有相似的地方。至少冥界的人仍旧不像人,似魂,似鬼,似一切非实之物,冥界的最高指挥者冥王,仍旧代表着整个冥界的最强,最神秘,是连我都意想不到的强,连我都看不透的神秘!”
姜榆罔渐有所悟,道:“所以你就是因此疲惫,因此颓废,因此损耗了斗志?”
秦苍摇头道:“疲惫只是暂时,颓废也非永久,我的斗志还在,只是,现如今我已不确定将自己所有的斗志激发,将所有的底牌耗尽后,能否走出冥界的阴影,揭开冥王的面具。”
姜榆罔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光想是想不到结果的,总要尝试过后才知道。”
秦苍道:“可这次我一旦尝试,就不能输,也输不起。”
姜榆罔心中微震,问道:“为何?”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冥王的身影,秦苍言道:“因为他的一双手牵制了太多与我有关的人,青云天脉,十万大山,很大,但对他而言或许还不够大,他的手非但伸向了青云,也伸向了其他势力。除非他倒下,否则正魔两道将永远生存在他的阴影之下,可能不只是南境,甚至不只是玄域。他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强大,太神秘,知道的太多!”
一连三个重音,层层递进。
在这之前,姜榆罔从未听到秦苍如此形容一个人。
故而他脸上泛起惊色的同时,心中的好奇之意也更加强烈。
“他都知道些什么?”
“图腾,神农氏,三十三天,甚至,我的以前。”
“你的以前?”
“很久远的以前。”
“这么说就是你的前世?”
“对,我从未了解过的前世。”
“你的前世......听上去的确很吸引人啊!莫说是你,就是我,都很想了解了解,说不定,你的前世是尊真正的神,成就非凡。”
“我却宁愿不去了解。”
“这又为何?”
“因为我如果要了解,七天之内,就必须再去冥界与冥王面谈,并且不能再用分身,只能是本尊。”
“你担心他对你不利?”
“他毕竟不是我的朋友。”
“嗯,说的也是,那你可有拒绝的资格?”
“没有。我一旦拒绝,师尊下落或许永远都不会明朗,青云也不再是青云,甚至,世间再无琴绝之音。”
“琴绝?她也落到了冥王的手中?”
秦苍点头。
他与苏语琴的关系实在太奇妙。
分明从未真正见过一面,却通过一场不同时空中的邂逅,渐渐心系彼此。
这种关系还不能用男女之爱来定义,因为“爱”这个字的意义太广大,沉重,尤其是他曾在这个字上吃过一生都难忘的大亏后,他更加不会轻易用这个字去给自己和另外一个女子添上定义的枷锁。
然而当冥王提到他手中的三根琴弦是从苏语琴的琴上折下的时候,他竟是在第一时间绷紧全身,双拳紧握,心中怒火转为实质,在阴冥台上大肆燃烧起来。
那几乎是一种本能,无法预料的本能。
如果一定要为这种关联找上一段合理解释的话,无疑只能从更遥远的以前入手。
以前的他是谁?
她又是谁?
因为什么产生纠葛,竟从过去延伸到现在,乃至未来。
他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督促他尽快找到答案。
哪怕他要面对的是深不可测的冥王。
“没有拒绝的资格,就只能按时赴约了。”
长叹一声。
苦笑一声。
秦苍的目光倏然落到了仍在熟睡的秦无忆的身上,眼神复杂,悲喜不知。
他没有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更没有就此起身,尽可能多看看周围的风貌。
但是他渐渐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恰巧是片片青云。
一如他初登天脉时所见到的景象。
“舍不得啊!”
姜榆罔又听到了自秦苍口中传出的一道叹声。
此番他却没有安慰,也没有询问。
因为在许多年前,他也说过这四个字。
为她,也为神农氏。
历史车轮滚滚,却总有相似。
更有相思!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再来
有人舍不得青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有人挑不破情丝。
苏语琴惯用的那架七弦琴,上至琴身,下至漆皮,看上去都与寻常的古琴没有什么两样。
她自己却很清楚这架七弦琴的特别之处。
那便是琴弦。
正如琴天阑的五弦琴在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基础之上又添上了神魔妖佛仙的含义,她所选用的琴弦也有着特殊的寓意,即以因果之道缠丝成线,叩弦声。
冥王将她七弦琴上的三根琴弦挑断,实际上就相当于断了她三条因果线。
为此她会遭受怎样的恶劣影响,她还不甚了解。
因为她对于因果之道的理解运用还十分有限,虽以因果成弦,却无法辨别每一根琴弦上的因果究竟为何物。
迄今为止,她只认得清一根,也只记得住一根。
故而她特意为那根琴弦取了一个动听的名字,情丝。
青丝可白。
情丝难断。
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根情丝连接的彼岸一端究竟站着何人,可自她搭好这根名为情丝的琴弦后,无论她抚琴之时究竟处于何种状态,拥有何种心境,情丝都始终未曾出现破损。
到了现在,连亲手缔造冥界,将阴影渗透入青云剑阁,三绝门等玄域南境诸多大势力的冥王,竟也是挑不破那根看似并无多么坚硬的情丝。
虽说作为这架七弦琴的主人,苏语琴对于这一幕很喜闻乐见,可在她看来,这毕竟是一桩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咄咄怪事。
心怀疑惑,却没有问的机会。
自她被擒获至冥界,见到冥王的那一刻起,直到如今,两人间的谈话都还不超过十句,并且这十句之中还有多数充斥着重复的字眼与相似的语气,
“抚琴一曲,让我听听你的琴声,与他的有何不同。”
“你果然还是天生琴心!”
“有琴心却无剑魄,有仙骨却乏豪情,你像她,却不是她,更不及他。”
......
真正让苏语琴记住的只有这几句话。
一些让她脑海如被雾水浇灌的奇怪言语。
她知道自己是天生琴心,却不知道冥王口中提到的“她”与“他”分别指代何人。
当然,最让她感到难以理解的还是冥王的用意。
她是三绝门的琴绝不假,却非继承三绝门下一任门主的人选,事实上,这么多年她深居简出,一心养琴,对于三绝门的宗门事务早已不怎么过问,除开琴绝之号外,她是个实实在在的闲散人。
所以冥王即便有心控制三绝门,也没有必要对她赶尽杀绝,将她擒获后,废掉修为,或者寻一处隐秘之地幽闭,便算是绝了后患。
她的修为却还在,不曾为冥王所剥夺。
至于自由,虽的确受到了限制,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要锁其一生,而是暂时幽禁,以她为饵,吸引更多更大的鱼。
她很不理解这样的做法。
自她见到冥王的第一眼起,她就发觉了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就算是正面开战,不掺杂半分阴谋诡计,三绝门面对他一手缔造的冥界,胜算也低的可怜。
他也不像是一个心慈,害怕牺牲的人。
一将功成尚且要万骨枯。
他自号冥王,与死人死魂打过的交道不计其数,又怎会为多一两具白骨踌躇担忧?
思来想去,冥王要钓的鱼都不像是三绝门的其他人。
然而除了三绝门的人,她还与谁关系匪浅,能作为吸引对方冒险前来的诱饵?
她猜测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既令她好笑,也让她发愁。
......
当那扇比深海章鱼吐出的墨汁还要乌黑的石门于某一刻轰然开启时,冥王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当中。
她的手脚之上并没有缠绕着锁链。
可每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眼神交汇时,都会有种难以移动甚至难以呼吸的压抑感。
她发自心底地厌恶这样的感觉,正如她实在不喜欢眼前集黑暗于一身的他。
从他的眼神中,她其实也能感应出他对自己并无多少好感,但他总不像是在观察一个与自己从无关联的陌生人,反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熟悉。
他到底是谁?
意欲何为?
瞬息之间,苏语琴又向自己抛出了一系列的疑问。
她将这些疑问深藏在心底,没有以言语吐露,因为她已习惯了这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少言寡语的淡漠情景。
只不过今天,他的话却并不少。
“在琴心峰那样的世外桃源待久了,转到冥界,数日光景下来,有何感受?”
苏语琴道:“暗无天日。”
冥王不着痕迹地一笑,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却知道,如果接下来换成苏语琴来提问,他来回答的话,答案一定会让她无比意外。
“从前与你说的话不多,往后估计也不会多,所以趁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炷香的时间内,你可以尽可能地向我提问,除非你实在没有资格知道亦或者我觉得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我都会给出对应的答案。”
果不其然,话音刚刚落下,苏语琴芳容之上就浮现出了愣神的一幕。
“此话当真?”
冥王反问道:“这算是第一个问题吗?”
苏语琴摇头道:“不是。”
冥王提醒道:“那你应该珍惜一下时间,不要说些无用的废话。”
苏语琴于是直接问道:“你究竟打算用我来吸引何人?”
冥王很快回应道:“一个既有剑魄,也有琴心,并且与你关系匪浅的男人。”
苏语琴脸上涌现惊愕之色,失声道:“秦一剑?!”
冥王不禁笑道:“秦一剑?到现在你都还称呼他为秦一剑?有意思,看来大多数人的轮回转世果然都避免不了性格的改变,以前是你骗他,现在反过来他又骗了你,莫非这便是所谓的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苏语琴疑惑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与他尚未真正碰面,何来以前?”
冥王突然深深望她一眼,目光闪动之际仿佛将她所有的心事都一并看破。
“这可不是你心里的想法,更不是正确的想法。如果你真的不相信自己与他存在前世纠葛的话,你不会只因为一道好似幻梦的虚幻景象就记住他,更不会在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一封信后,就离开了琴心峰,径直奔赴青云剑阁。”
苏语琴倏然震惊无言。
她因为那封信离开琴心峰后不久就被冥界强者围攻,陷入了一道附着时空大道的漆黑洞口,继而来到冥界,已经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让冥王有机可乘。
而今冥王又提到了当初她与秦苍隔着不同时空会面交谈的如梦景象,听其言语,仿佛比当事人都还要了解事情的始末,这如何能够让她不惊?
“你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神?”
“神?”
苏语琴提及“神”时,嘴唇与身体都有些微微的颤动。
冥王却很平静,凡人听闻神灵时绝不可能拥有的平静。
“神,听上去是比人强,可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否则天生神君,以一曲洗心成就无垢神王的他,又怎会因为一群体内只有凡血的人族百姓,不得不入死局,不得不身死道消?”
“他......又是谁?”
“一位既让我赞叹其才,也让我不时笑他愚蠢的故人。”
苏语琴很专注地听着。
她却显然没有注意到,冥王在提及这位“故人”的时候看待她的眼神与先前有了一瞬的不同,没有杀意,唯有讽意。
他眼中的讽意很快消失不见,苏语琴的讽笑却陡然变得很大声,回荡在整间石室。
“其实,你或许也不够聪明。”
“噢?”冥王故作惊讶,旋即问道:“我如何不够聪明?”
苏语琴道:“真正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即便是一起经历了无数风雨,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恋人,在特殊的情况下,也有可能突然反目成仇,刀剑相向。我与他之间不管有多少牵扯不清的奇妙联系,这一世终究还没有真正碰面过。你那位故人可以为了诸多不相干的凡人涉入死局,他却不一定会为了我以身犯险,到这暗无天日的冥界。”
冥王一直很耐心地听她讲完,没有打断,之后才言道:“如果我告诉你他在这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冥界,并且听闻你被我擒获后,精神高度紧张,几近于本能,你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观。”
“他来过了?这怎么可能?”
“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他来了,也走了,我却要他再来,并且不再是以分身,而是本尊。”
苏语琴的神色突然也变得紧张起来,问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冥王道:“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他想如何,你想如何。我在这其间起到的作用只是让你和他尽快回想起以前,弥补多年前犯下的错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苏语琴质疑道:“若仅是如此,你何故要对南境诸多大势力下手?”
冥王笑道:“因为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不能一直处在支流,偶尔也要搅一搅中心的漩涡......”
他本欲再言,却似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幽深,转身自石门缝隙中透过,延伸到苏语琴看不到也感应不到的幽暗之地。
她正值惊疑之际,忽见冥王转过身来,神秘兮兮,沉声道:“他,终于还是再来了。”
......
第四百六十七章 琴弦
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来得悄无声息,偏偏他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的踪迹。
这或许就是因果。
自前世蔓延到未来,涵盖今生的因果。
冥王等了这一刻很久,等来后却又觉得心里有些发空,仿佛离开了地,一直飘浮着,没有着落。
又有一段故事即将了结。
又有一段故事即将开始。
他号为冥王,走过黄泉,踏过九幽,镇过轮回,见过生生世世轮回不止的亿万魂魄,早已习惯了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倾听感受别人的经历。
但随着秦苍真身的到来,他便不得不由旁观者转为陈述者,甚至是引领者。
类似的事情,他其实已做过不止一次,每一次的滋味却不一样。
迄今为止,滋味最为复杂的便是他多次提及的那位故人,无垢琴王,琴君玉。
神域中人盛传是因为无垢琴王的出现,才成就了大荒妖帝,至于谁人成就了无垢琴王,他们便不甚了解,只以其因琴而生,天生神君的极高起点来习惯性覆盖。
可事实上,如果没有当年他在背后的推波助澜,琴君仍是琴君,却未必会成为后来凭借一人之力就拼死数位先天神皇,为神域人族赢得上千年喘息恢复时间的无垢琴王。
细究下来,他也算是间接造福了神域的人族。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用来形容这件事,约莫再合适不过。
他在一开始的确没有帮助人族化解危机的意思,甚至于让当时已然渐渐置身事外的琴君玉再度回到漩涡中心,也无非是想要看看他的琴心经过尘世的浑浊一遍遍侵染后,还能否保持无垢状态,若是不能,又将发生怎样的转变。
多年不曾打破的壁垒,时机一到,旦夕间破碎成虚无。
琴君玉由君成王,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成王之后却仍能维持无垢之身,创出万古绝响洗心曲,与数位先天神皇交战不落下风,将千万神魔大军从大荒腹地拔出,挡在关外等一系列惊人事件则都是远远超出他事先预判的。
那个男人的一生几乎都在用来诠释世人对他的称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唯独那场关乎妖帝基业与神域人族存亡的大战中,他所展现出的气魄与战力是连素来好斗,双手沾染了亿万冤魂的凶猛魔神都无法与之媲美的!
那不像是冥王所熟知的琴君玉,但更像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琴君玉。
因为在他看来,某些时候,一个双手沾满血腥,将尸骨作路,且踏且行的恶人屠夫,都要比谦和温润到几近完美的君子更让人感到亲近,有畅谈的**。
其实不光是冥王,很多人也这样认为,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否则一生受人尊敬仰慕,死后都要被人立碑颂扬功德的琴君,在世时所真正拥有的朋友知己又怎会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以至于他最爱的那个女子都曾一度离他而去,投向别人的怀抱。
若没有那场轰动整个神域的大战,恐怕她还不知道他已打破桎梏,由君成王,更不会因此离开另一个男人的领地,不远万里赶赴大荒吧。
只是,赶到了又如何?
充其量见了他最后一面。
为此抱憾终生,再达不到他的境界,无尘无垢,独独与他相似一点,有情,却空余恨。
......
琴心被缚。
剑魄受阻。
秦苍下至黄泉,上达碧落,中遇森罗,终为魑魅魍魉所拦。
曾经在他眼中无比神秘的冥界,自他真身来到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冥界五殿的底蕴就已被他知晓了大半。
却非因为他实力太强,逢战必胜,导致冥界不得不这么快展现底蕴的缘故。
事实上,他入冥界后,一路走来,还未出过剑,自然也不曾杀人,灭魂。
上至殿主,下至喽啰,都仿佛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而出现,皆是萦绕死气却无杀气,浑然没有开战的架势。
毫无疑问,这只能是冥王特意吩咐后的结果,否则他一个外来者,不管身份如何实力如何,既然进入了冥界,就只能先死一遭,以死人或死魂的方式存留,绝不会也不能是生者。
但是如此一来秦苍心中就又多了一个疑问。
既然冥王无心阻拦他,又何必不尽早主动现身相见,而是让这几位殿主率众代劳,多此一举呢?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正如他虽到此,对苏语琴与风醉尘等人的下落仍旧一概不知,只能先陷入被动,静等着冥王的出现。
他的确等了很久。
冥王也在暗中观察了许久,却也只是观察着,尚无与他会面之意,仿佛还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率领各自部众于一处大殿上空集结,将秦苍的去路阻截的魑魅殿殿主阎启巫与魍魉殿殿主赫连魁同样没有让路的意思,以至于原本受秦苍幻术所扰,加之本就没有多少意愿阻截秦苍的黄泉殿殿主百里幽,森罗殿殿主左丘漠,碧落殿殿主秋弘长等人赶至后,秦苍都还是握着一把剑,既不出鞘,也不出声。
“就这么干耗着?未免也太无趣了些吧。”
秋弘长暗自撇了撇嘴,一张带有成熟男人独特魅力的脸颊却是将年轻人无事可做时的寡淡之感展现地淋漓尽致。
反观与他以天地之号相对的黄泉殿殿主百里幽,整个人无论是气息还是气质,都要显得内敛深沉许多。
偏偏冥界中人,除了极有可能在前世就与秦苍有旧的冥王之外,就属百里幽认识秦苍最早,纠葛最深。
曾经的黄泉殿判官邢无生受过秦苍一剑,结局是魂魄尽散,连轮回路都入不得。
他的分身也曾受过秦苍一剑,相较于邢无生,他遭受的那一剑无论是威力还是境界都要更加高深可怕。
起因是秦苍沟通了葬剑崖的剑灵,结局是他险些损失分魂,让自己的本尊也受到颇大的反噬。
论辈分资历,邢无生在百里幽之下,这一世的秦苍还要小于邢无生,相对于百里幽而言,自然也算是后辈。
虽说修士的世界中长幼之序很多时候并非固定,有的还随着实力的改变发生调整,但闻道毕竟有先后。
他先秦苍一步问道,又先秦苍一步悟道,却还是在秦苍的剑下吃了亏,分身也好,真身也罢,始终都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处在他这种位置的上位者而言。
只不过,常年沐于黄泉之中的他,很多时候,行事作风都不能以“人”的风格来揣测。
他在见识了秦苍沟通葬剑崖剑灵的最快一剑之后,思考了要如何破解,如何抵抗,就是没有想到要如何报复,或者说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事后细细回味,对秦苍那一剑流露出的也非欣赏,而是惋惜,一种好似对于可惊艳岁月但为时短暂的美好的惋惜。
且不说他因何如此,单单是他将可让万千生灵由生转死的一剑视作美好,就已经称得上不可思议,难以揣度。
他自己却有足够的理由。
哪怕冥界创立之初的本意并非是要打造出一个类似于志怪传说中的地府的组织,这么多年四处搜寻魂魄,积攒死气,也早已不能与人间接轨,更不必说等同。
在这样的环境下待得久了,就算他本是个喜爱生命的大活人,也会渐渐迷失,在与生相对的死道上越陷越深。
都说因为他百里幽的出现,黄泉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可谁又能断定真相不会是黄泉升华了他?
或许,他只是借用了“黄泉”一词,在自己的名号上增添了一个令人敬畏的前缀。
更或许,他就是因此青睐于和取死之道有关的一切人事。
将那一剑看作令人惋惜的美好,惊艳却又短暂,并非空穴来风,更非无中生有,而是源于秦苍的人。
剑心太刚,虽强,易折。
人心太大,虽盛,易碎。
这两样都是破碎后难以复原的东西。
齐聚一身,本就是种危险,本就是种惋惜。
冥王最喜欢接触的就是危险的人,引发最多的就是惋惜的事。
故而他实在没有必要去僭越,赶在冥王之前就将秦苍逼到最后一步,一来那样的后果更加难以预料,而来那样的代价他未必承受得起。
秋弘长可以多嘴,甚至发发牢骚,反正碧落天穹无边无际,黑暗笼罩后自有白昼取代,剑光闪耀后自有云端遮蔽,他可以即死,也可以即生。
百里幽不一样,黄泉虽也浩瀚,但毕竟是蕴藏怨念死气之地,越深入,越恐怖,终至万劫不复,动用太多黄泉的力量,就不是他控制黄泉,而是黄泉来控制他。
秦苍,恰恰就是那个可以最大程度激发他动用黄泉力量的**的人。
明白这一点的他不得不克制,却也不得不前来。
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牢牢记住属于秦苍的气息,在冥王决心为秦苍的命运因果提笔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于黄泉中寻得秦苍的倒影,用自己的视角来探寻秦苍经历的一切。
一个看似不过二三十岁,真实境界也仅有问道境大成水准的青年剑客,如何能够将琴心剑魄合为一体?
他的过往,他的前世,是否意味着一段更加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
百里幽双眼虚眯,忽而低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既发黑也泛黄的掌心,联想到了多年前黄泉喷涌,灌溉冥界,洗礼无数魂魄的一幕,心中暗笑道:“你的故事,应该是洗不掉,抹不去的浓墨吧。”
......
墨黑。
人却白。
一身洁净白衣,脚踩青云,手握沧澜剑的秦苍眼神变幻,在周围诸多冥界中人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不下百次。
观察了许久,也等待了许久,耐心再好,此刻也该有些厌了。
他的厌倦却不是通过自己的脸色来展现,而是自己手中的剑。
仍旧是习惯性用大拇指拨动剑柄,开出寸许剑锋,寒光摄人,秦苍不言不语,这一个动作的寓意就已格外明显。
要么让路。
要么开路。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冥王给了他思考和选择的机会,他暂时还没有这些机会还给冥王,而是转移到了百里幽与左丘漠等人的身上。
他知道如果真的引得对方出手,他很可能会提前身死道消,却仍自想要一试,因为他想要间接试探出冥王的底线。
不计后果?
呵呵。
这笑声比四周刮起的风还要冷。
事到如今,等待他的难道还有更多的后果?
无外乎向死而生,死而再生,亦或者有死无生。
他猜测冥王十有**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事实也的确不曾偏离。
当沧澜剑开出一线后,幽暗冥界之中很快也跟着亮起了一道与剑光呼应的奇光。
光芒来的很快,散得更快。
他却很快知晓了冥王的意思和位置,并且心境猛然颤动。
因为自光芒散后,出现在他眼前,为他指路的赫然又是一根琴弦。
苏语琴的琴弦!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往生
玄冥碑前,两人重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分明并未离别多久。
冥王看待顺着琴弦指引而来的秦苍的眼神,却像是间隔了数不清的轮回纪元,红尘凡世。
那已不能用单纯的深邃来形容,就连浩瀚一词也描述不尽。
冥王的眼,秦苍的剑。
双方重叠一线。
剑光闪耀的同时,冥王的眼中也出现了一道对应的光亮,颜色却恰巧与白色相反,乃是符合他身份的纯黑色。
漆黑的瞳孔中闪出漆黑的光,本不是件容易令人发现的事情。
可因为有了无暇剑光的对照,冥王眼中的一丝黑光,秦苍看得格外清晰。
但是他不理解这道光的意义。
正如他还不明白冥王所求到底为何物。
“我是该让你站着,还是该让你坐着?”
约莫是受了上次秦苍分身说的“此地无座”这四字的影响,冥王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叫秦苍坐下,而是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秦苍的回答是通过具体行动来表现的。
他握着剑,剑虽只开出了寸许,并未彻底出鞘,但方向却在顷刻间调换,剑柄一端对着自己,剑锋一端朝向冥王。
以不出鞘的剑锋对着别人,用常人的思维来思考,无疑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在修士的世界中,这恰恰是有迹可循的一种礼节,名为剑礼。
行剑礼者,无外乎想表达先礼后兵之意。
既然是为了兵戎之事才行的礼,便不宜采用坐姿,这才修士世界中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秦苍不是个时刻拘于礼法的人,却也不是个时刻都要破坏规矩的人。
至少这一刻他行的剑礼很标准,标准到早已开始总揽全局,渐渐收官的冥王都有些讶异。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能坐着了。”
讶异之后,是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
冥王的面容单看并不足以与俊朗等字眼扯上联系,却也不像他的名号那样惹人压抑,然而交谈毕竟是谈心,而非谈面。
相由心生,很多时候都不准确,因为你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别人想要你看到的。
内相,外相,真相,假相......
诸多相,岂会尽显于皮相之上?
“他们在哪?”
自眼观心。
秦苍此时的用意很直接,问话亦然,冥王却仿佛有心绕弯,刻意问道:“你说的他们具体指代何人?”
秦苍道:“与我有关,又被你擒获的人。”
冥王突然摆出一副犯愁姿态,道:“那可有些多,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完,更找不完。”
秦苍神色渐冷,问道:“难道你还擒获了天下众生不成?”
冥王道:“天下众生,死后皆残魂白骨,我号为冥王,掌管冥界,擒魂搜骨,似乎本就不是一件难事。”
秦苍冷笑道:“我却不会与芸芸众生扯上关系。”
冥王深思道:“众生的范围是有些大,可如果适当减小,缩至人族,那就未必了。”
秦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冥王反问道:“你分明有逃避的时间和机会,却还是按照我说的话以本尊及时来到冥界见我,为的是什么?”
秦苍道:“救人,还有了解我所不知道的以前。”
冥王再问道:“对你而言,这两件事谁更重要?”
秦苍想也不想就回应道:“自然是前者。”
冥王骤然笑道:“我却偏偏要你先完成了后者,再给你救人的机会。”
“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会是悬壶济世的良药,也不会是穿肠透骨的毒药,如果你实在想要听到一个有关它的形容词,那我就只能告诉你,是浏览过去却改变不了过去的后悔药。”
“后悔药?这世上还有专卖后悔药的人?”
“在你眼里,我难道还算得上是人?”
“......”
沉默之后,接踵而至的却是一声滔天巨响。
但见冥王一掌按在玄冥碑上,五指紧握,灵力透转,嵌入一个个晦涩碑文之中,当所有碑文一并亮起,闪烁如日月星辉时,却又猛然将玄冥碑震碎!
“你这是何意?”
虽不懂玄冥碑的存在意义和作用,但想来能被冥王选择成为二次会面之地,必非凡物,故而瞧得周围四处流散的玄冥之气,秦苍很快不解地问道。
“你可知玄冥二字具体指代何意?”冥王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反问道。
秦苍思索片刻,道:“玄冥意义甚广,远古之时,常指代神祗之名,后渐渐演变为九泉别称,但若以道法概论,玄冥亦可称道,始於玄冥,反於大通,玄者深远,冥者幽寂,名无而非无,实乃道法之中一大妙本。”
冥王满意一笑,微微点头道:“看来除了前世的记忆,很多东西你都没有忘,甚至记得更清楚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更为久远的时代里,玄冥并非神祗之名,也非道法之本,而是指代四象中的玄武,在古语之中,武冥发音寓意相同,故而玄冥者其实也并非无形......”
冥王的话显然没有说完,却已不需要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自玄冥碑破碎之后,那些四散的玄冥之气很快就由虚化实,在秦苍面前组合成了一道身有鳞甲,龟蛇合体的灵物,正是传闻中玄武的模样。
“玄武被尊为四象之一,又是龟蛇一体,你可知远古之时人们把这种灵物神兽当作什么的代表?”
“古人通常认为蛇是机智灵动的象征,善于敛财,有梦蛇兆财之说,而龟腹背皆有硬甲,头尾四肢皆能缩进甲内,耐饥抗渴,寿命悠长。人们习惯以龟筮占卜,将龟背纹理称作龟文,占卜时灼烧龟甲,视所见坼裂之纹,以兆吉凶休咎。到了如今,这种方式已然不多见,但某些地方仍有留存,且占卜时供奉的恰巧就是玄武之象。莫非,你立这块玄冥碑的本意也是为了占卜?”
“那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
“当然有,否则我怎会为了你,将自己亲自立下的玄冥碑打碎?”
“为了我?”
秦苍一脸惊异之色,显然还不曾揣摩出冥王的真正意图。
彼时,冥王笑道:“占一人而卜天下事,这本就是占卜的最高境界。”
“但是你已经将玄冥碑打碎。”
“死而后生,破而后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次,但不管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始终都只有一个,帮助你找回失去的东西,让你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秦苍听得一头雾水,正愈发不解之际,冥王却陡然双手结印,面对着身前的龟蛇玄武之形,朗声诵念道:“北方水府,坤坎之乡,生浊源,持斗柄,制天北戎,受不周势......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始于参寥,终于悲寂,凛冽风雪,白发杀机,万古千秋,往生如一!”
“往生如一......”
冥王的诵念声如古佛经文绵长不绝,但让秦苍真正牢记住,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只有“往生如一”这四字。
何为往生如一?
又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冥王却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不曾给,明明前一瞬他还在破碎的玄冥碑旁听冥王诵念着奇怪的古经,下一刻他却已来到了一块巨型轮盘的中央,感受着周围磁场对自己身体造成的影响,倾听着细小齿轮转动拉响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覆盖,覆盖他的东西是一种比死亡阴影还要难以摆脱的可怕存在!
但是他还不能用言语形容出。
正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轮盘究竟为何物。
及时出现在他身侧的冥王停止了诵念,给了一个令他震撼莫名的解释。
“这就是往生,我以亿万魂魄搭建创造的往生。比起冥界,它令我感到自豪和满意,但这么多年来,满意之余始终夹杂着一丝细微的瑕疵,我观察和思考了很久,终于在见到你后明白了它出现瑕疵的原因。你很快也会明白的,只要你随着轮盘的转动辗转时空,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冥界大肆搜集魂魄,就是为了创造和维持我脚下的这道往生轮?!”
“表面原因的确如此,但是你应该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才对,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我的心血白费。”
“哈哈......哈哈......”
莫名癫狂。
莫名大笑。
秦苍此刻的笑容并不森冷,冥王瞧见后却由衷地感到意外和不安。
“我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进入往生,经历往生,把遗失的东西寻回,让自己变得更加完整,对你而言,难道还算不上一件诱惑力十足的事情?”
笑声并未就此止住,反而持续了半晌。
秦苍的嗓子仿佛都已笑哑,还未开口说话,就已令人感受到了压抑低沉。
但对于冥王而言,秦苍接下来所说的话格外刺耳!
“破碎的镜子,就算拼凑到一起,折射出的难道还是原来的自己?遗失的记忆,就算以自己现如今的视角重新浏览记录一遍,就相当于找回和拥有了过去?冥王,我不知道这道名为往生的器物经过你的悉心培养打造,具备了多强的力量,但我可以肯定,你设计它的理念,出了问题。”
“呵呵。”
以笑还笑。
冥王的神色看上去依旧自信,一副掌控了全局的作派,这却并不代表他的内心真的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他只不过是善于掩饰,兼之懂得换位思考。
这本非多么出众的能力。
但多年前他就是因此让一位温润琴君转变成了死守大荒,血战天下的无垢琴王。
君本如玉,奈何为王!
这是当年他对琴君玉说过的一番话,前半句似赞赏,后半句如叹息。
后来琴君玉身死,洗心曲成为绝响,这句话他也再未对旁人说起过。
而今,却应该很快就能够再度派上用场了。
心中波澜起伏,眼神却依旧平静。
冥王看着秦苍,没有针对设计往生的理念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对秦苍说了一句话。
“不入往生,何以求生?”
......
第四百六十九章 终?
“不入往生,何以求生......师尊,当年你就仅是因为冥王这一句话就进入往生轮的吗?”
“它不仅仅是一句话,更是一个事实,甚至可称为真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记得你很少将别人的话引为真理,尤其在对方是敌人的情况下。”
“你记得不错,但冥王并不只是我的敌人。”
“还是什么?”
“故人。”
......
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秦无忆由地登天时用来遮雨的油纸伞也早已放在一旁。
三尺湛蓝剑,同样被她从腰间解开,搁置别处。
唯独她还牵着他的手,没有放下。
这一觉她仿佛睡了很久,也很安稳,许久不曾有的安稳。
类似的情况,自她遇见他后,只有过一次先例。
具体何时发生?
便是多年前他还不是帝苍,将她从无端城带到青云剑阁,却遭逢变故,从悟剑峰转至魔剑峰,且进且杀,一剑千人斩的时候。
她因为当时太过幼小,无法长时间目睹那么多血腥的缘故,陷入了昏睡。
昏了多久,便睡了多久。
但她醒来之后,却一点儿都不感到头脑昏沉,哪怕周围明显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她也不曾觉得肺部有什么积压的烟尘,甚至于那时刚换上不久的衣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她昏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他,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也是他。
本是一体,给她的感觉却判若两人。
他的长发仍在,但已看不出多少墨黑的痕迹,大部分都被如霜染的苍白所取代。
本非苍颜,如何要配上华发?
她觉得很不应该,更觉得无法理解。
除非她那一觉睡了百年乃至更久。
可这显然不可能,因为当她反应过来,开始查探自己的身体时,触摸和感知到的依旧是那具幼小无力的身躯。
那天她很快红了眼眶,湿了眼睛,却强忍着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因为她觉得从墨发变成华发的他已经足够悲伤,只是强行压抑克制着自己,不表现出来而已,如果她控制不住地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起来,说不定就会击碎他的克制,勾起他深藏的悲伤。
于是乎那年,那天,被玄都地烈的大火灼烧之后,显得很是孤零光秃的悟剑峰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白发男子,一个黑发女孩,互相凝视着,彼此沉默着,谁都足够悲伤,谁都有落泪的能力和资格,但都深深克制着,从白昼持续到黑夜。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小女孩的秦无忆突然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目光飘忽游离,闪烁不定,空着的右手不再摊开,渐渐收拢,但当指甲触碰到掌心嫩肉的时候,竟是一下刺破了些许。
她却并不关心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因为此刻她也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安稳的熟睡过后,醒来所看到的就是物是人非,不可言状的悲伤。
她不禁有些害怕。
因为就在前不久,她又破天荒睡了一次多年不曾有的安稳觉,并且睁眼后的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满头白发的他。
这是否意味着她很快又要等来一次悲伤,承受一段物是人非的惨痛?
秦无忆不敢想。
她太清楚这个男人目前的处境了。
神朝崩灭,行至暮年,另一尊同为帝境的宿敌又约他在明日决战,逃不开,避不掉。
那样的结果,那样的悲伤,一旦发生,注定不可能像多年前那次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好转,只会在第一时间就将她整个人都击垮!
“师尊......”
才刚刚叫出一个称呼,她的声音就已开始带着明显的颤抖意味。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是面对他时,她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伏。
这是她最大的弱点,却也是她最大的特点。
“嗯?”
帝苍浑浊的双眼中乍然流露出一丝清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身心皆已好转,事实上,就算换成其他人,只要观察力足够仔细,都很容易看出他的“强撑”。
更遑论这么多年来除了练剑,就是在花心思观察和了解他的她?
只对视了一眼,她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就被触动,面对他时本就算不得多么坚固的心境好似被滚滚雷霆吞没,很快就要坍塌破灭成齑粉。
她实在有股想一把扑向这个男人的怀中,肆意落泪的冲动。
偏偏她依旧不得不克制。
时光荏苒,她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新奇事物既好奇也害怕的小女孩,却依旧还是秦无忆,无端相忆,无因而起,有情至终。
“终,似乎也不远了吧。”
秦无忆飘忽闪躲的目光在四方游移,她此刻所处的位置其实已经是在天穹之上,但她的眼神流露出的却像是对更远方的探索,搜寻,剖析。
只是,连帝苍都打不破的局,看不透的人,她又能找到什么,发现什么?
故而看来看去,终究还是只剩下了一片苍茫,如居混沌之内。
“明知看不到,为何还要看?”
虽极力地想释放出中气十足的声音,可刚刚开口不久,他身上积压的独属于暮年的沧桑悲怆就如同洪水决堤般不可收拾。
秦无忆的脸色倏然煞白,颤抖的已不只是声音,还有身躯。
“明知不可为......师尊......为何还要为之?”
轻笑一声,悲苦不觉,他原本打算在此刻如多年前那样抚摸她的脸颊,可不知为何,犹豫了许久,他的左手,终于还是悬在了半空,没有放下,就连牵着秦无忆的右手都跟着松缓了力量,有脱离之势。
约莫是积压的沧桑悲怆太多,连道法都无法镇压的缘故,导致他没能注意到秦无忆手上的细微动作。
指节弯曲,想要聚拢,将他抽离的手掌紧紧攥住。
却在一丝冷风吹起的时候,突然归于静止。
四周的雨停了,她心间的雨却不会停,只会下得更加淅淅沥沥,徒添伤悲,惹人心碎。
而他因为经历的太多,双眼之中充斥了大部分难以想象的浑浊,根本看不到。
就连慢慢推敲猜想的时间或许都不会再有。
因为就在太阳落下又再度升起的时候,他就要赶赴三十三天之巅,与命中的宿敌展开决战。
那是一场注定关乎“末路”和“落幕”的决战。
帝的末路!
帝的落幕!
她不希望是他,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很难不是他。
试问,一个连帝级心境都在开始瓦解,帝级修为都在趋于化道的男人,就算重新披上了帝袍,戴上了帝冠,还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君临天下,俯瞰山河吗?
这是她对于他的信心第一次产生动摇,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秦无忆已不敢再正视身旁的这个男人。
她怕。
怕那小小的一个眼神,将她最后的防线无情撕碎,无法承受,只得崩溃。
她真的不想再给他施加任何压力,哪怕他已麻木,哪怕他已模糊。
“时间,不多了......”
简短的五个字,帝苍说的时候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那是除他之外任谁也体会不到的伤感,也是任谁都模仿不了的长叹。
秦无忆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再看秦无忆。
不再眼见,仍自心系。
“我先前说过,托那位从以前穿梭至未来的道友给过去的自己带了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师尊的话只有四个字,当断则断。”
“是啊,当断则断,我原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在过去就能提前明白很多事情,避免很多的错误,如今看来,都是我想太多了。我还是你的师尊,还是与神朝共存亡的帝苍,不再是秦苍,不再是琴魔,更不再是什么琴君。”
“君本如玉,奈何为王!”
“这是我那位故人说的话。”
“可我是从你口中听到后才暗自记下的,不入往生,何以求生?这句同样也是。”
“所以你就觉得它们和我说的原话没有什么区别?”
“嗯。”
很简短的一个回应,换来的却是这尊帝在世间最后的一丝真挚笑容。
“这些年你改变了很多,但我总能在你的身上找到以前的影子,很好。”
“若是师尊能在琴仙的身上找到那位苏语琴苏姐姐的影子,应该会觉得更好吧。”
“是啊......可惜,找不到了,和那道在很多年前的大雪中执剑挽花的身影一样,找不到了......”
秦无忆突然很后悔说出了那番话。
因为自那之后,原本就心境紊乱,不战已生颓势的帝苍就仿佛彻底陷入到了痴狂当中,口中不停重复着“找不到了”这四字。
她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陪着他从黄昏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继而目送着这个男人陡然长身而起,以一尊帝的姿态,登向三十三天之巅,赴那一场十死无生的落幕决战!
......
ps:不用多想,我就知道这章应当是大家迄今为止最看不懂的一章,像是从远古混沌突然跳到现代文明般的莫名其妙,所以我有必要建议没看懂的朋友们再回头重温一下第三百六十四章,无端相忆。虽然重温之后也不一定能够很好地衔接过来,但总归不至于满脑子都是??????
到这里心细的朋友可能就会产生疑问,为毛前一章还是秦苍将入往生之中,这一章又换成了未来的帝苍和秦无忆在交谈呢?
难道是作者碍于多方压力编不下去,就随便弄了这样一章,当作留给读者无数遐想空间(坑爹)的大结局?
呵呵,当然不是。
不过在解释之前,我还是得先发布一个重大消息,那便是自此以后,《万道神帝》应该不会再有正文更新了。
卧槽!不更新了,什么鬼?
嗯,大家的第一反应差不多就会是这样。
我用两个原因说明一下,一是目前写作状态很差(不单单是订阅带来的影响),需要较长一段时间的调整,二是我不想一条道走到黑,把这个原本很好的故事写死!
很扎心的一个事实是如果我继续一口气坚持到两三百万字正常完本,除非哪个良心大佬很久之后看上了这本书的版权,要买下来,否则这本书的下场就和翻不了身的咸鱼没什么两样,那不就是写死了?
到这里应该就会有人冒出这样的想法,你小子扯这么多干啥,想弃文就直接说,哪那么多拐弯抹角的!
针对这一点,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是弃文,我只是将一本书拆成了上下两部,《万道神帝》为上部,暂时完结,下半部还会续写,主要就是填上部的坑,仍是秦苍的主角,不过是先从前世的琴君玉入手而已,这是本人经过深思熟虑外加和编辑讨论过的变通甚至说是挽救方法。
下部啥名,何时发布呢?
嗯,又是一个问题。
名字还在思考,时间么,我暂定的是新书,也就是正在创作,还未发布的一本五代十国的古典仙侠文完结之后。
还是比较久的,所以一路追看下来的朋友们觉得略坑,骂我几句,我也不会说什么。
但终究也是无奈之举。
就为了让这个故事活,不让自己的心血白费。
好了,暂时就说这么多,毕竟是放在正文后的,再多出一段就该满足一千字的限度,坑了正版读者朋友们。
有话想说的朋友们可以到纵横或追书等地留言,我会尽量看。
望吾归时故人新友皆在。
今朝暂别,致歉!
新书《星宿劫》已发
开新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我在《万道神帝》突然告一段落结尾时提到过的有具体历史背景的古典仙侠。
《万道神帝》的故事并没有结束,看过的朋友应该知道里面有很多东西我还没有写,很多情节没有展开,当然,还有很多坑没有填。
何时续写,何时展开,何时填坑呢?
新书开始征程,直至完好收官后不久。
中间应是个漫长的等待期。
但我不会觉得难熬。
因为新书的故事也是我想写的故事,新书的思想也是我想表达的思想。
很多人觉得玄幻与仙侠并无多大差别,可在我看来,它们终究是不同的。
万道是玄幻,新书是仙侠。
定位不同,我的写作手法也会不同。
具体如何,便请诸位亲自往《星宿劫》一观。
特此附上简介:
天上三垣,人间五代。
烽火乱世,应运而来。
于战火中沉沦的大唐,究竟是就此永久埋葬在覆灭的亡歌中,亦或是被另一位紫微命格者续上龙脉?
望着昔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画像的李从珂仍自戴着面具,沉声不语。
出三晋而入中原!
踏鬼门却陷情关!
颂九歌乃招英魂!
登碣石以观沧澜!
......
他有太多的传奇,却终究还是违背了与她之间的约定。
原来即便是坐拥紫微七星的人,也再难看见那一年长安城内飘舞的漫天风雪。
故事自风雪起,由长安始,却不知以何终。
一如那位总爱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剑客般,此去,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