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风起萍末乱天常(十)
妙柳和尚缓缓地走在大昊天寺的广场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位大昊天寺的住持和尚看起来年岁已经老大了,头上畏冷裹着一块布巾,脸上的皱纹细密得都能夹死苍蝇,一手扶着条方竹杖,一手还要让侍者搀着,才能缓缓地在满寺的香客与流民间走动。
不论契丹人、奚人还是汉人,见着这位苍老的僧人走来,大老远地都跪在地上,磕头的也有,合掌念佛的也有,更多的人则是拼命想要往这位老僧身上凑。间或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人,就扑到老僧的脚下,摸一摸那双旧僧鞋,就觉得是天大的福分。
妙柳和尚只是满脸慈祥地笑着,含混不清地念几句佛号,向着这些狂热的信众点头示意,这样平易近人的动作,就让人们更加热烈地呼喊起来:“活佛!活佛!”
大凡一个王朝即将灭亡,一个地区的秩序即将毁灭的时候,不要说眼光老辣的能干官僚、满腹经纶的饱学宿儒能够捕捉到那种隐隐将要降临的毁灭气息,就是每天为衣食奔波挣命的平头百姓,也能稍稍察觉到一点让人不堪细想的变化:
家里囤的粮食是渐渐不够吃了,市面上的各样吃食也渐渐看不到了,便偶尔有那么些吃食出现在店铺中,价格也会贵得让普通人难以问津,又很快地被出得起价钱的人们买走。
没头没尾的传言,伴随着远方亲族的噩耗,会一阵一阵地出现在耳边。没有电报、电话更没有互联网传递消息的时代,人们对信息的获取都仰赖于远方的来客。承平时代,这项工作往往由商人和官吏们负责,但现在,远方的商人们已经从燕京中消失了踪影,不管是契丹北面官还是汉儿南面官,都是一脸半夜撞邪般的晦气脸色,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消息,全都是流民们带来的。
这些瘦骨伶仃、身上满是冻疮的流民们,那形体不全的模样本身就像是从无间地狱里逃出的怨鬼了,而他们带来的消息,也比僧人们中元普渡时候讲起的目连救母变文里的地狱更恐怖。
有汉子少了半只耳朵或者整个鼻子,不用说那是被女真人切了去下酒的;有军汉断了一条腿,自然也是被女真人的战马踏坏的,甚至有逃难妇人的脸被簪子划成了个皮肉外翻的鸠盘荼模样,却还是被女真人糟蹋得成了个半疯子……这些流民们的模样,伴随着更可怕的传言,在燕京城所有人的眼前、耳边不住地晃:
“……破了坞堡,手上拿了兵刃的汉子不用说,都是一下砍翻。妇人自然不用说,全给女真人糟蹋了,便是刚满月的小子,也要被他们挑在枪尖上,戳出血来喝。”
这些话描绘出了燕京城的居民们过去根本想不到的可怖地狱,让人本能地不肯相信,但那些仿佛怨鬼般涌入燕京城的流民,那些零件残缺、皮肉外翻的脸,那些露着骨茬子的断肢,那些已经不像个活物却还在挣命的人,无声地证明着这一点。
这样的燕京城,人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佛寺中,似乎那些庄严的涂着泥金的佛爷们,成了人们最大的庇护所。
若是再有一二有心人稍微炫露一下神通,那么人们就会把仅存的一点念头都托付过来。
就像此刻的大昊天寺。
妙柳和尚很慢很慢地在大昊天寺中巡视,虽然看上去他老得像一把干柴,似乎不用催发佛门心火就能自燃起来,但是妙柳和尚的记忆力却好得出奇。
每一个由他赐下辟谷丹的人,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获赐神丹的善信,他会第一时间从袖中取出一粒紫红色的丹药,将带着腥咸味的药丸塞进对方的嘴里。
而对这样的神丹,也没有人在吞服下之后,会主动要求第二颗。
那些被赐下了神丹的人,也会很配合这位老僧的说教一般,主动地带着家人聚集在大昊天寺之外,每天帮助大昊天寺的僧人接待那些到寺里求药的人。
如果稍微仔细看的话,这些人里还有许多头戴幞头、身着圆领官袍的人物,红袍、青袍不用说了,甚至紫袍贵官也很有几个!
除了如今炙手可热的那位萧皇后的帐中娇客李处温,为首那个面相儒雅的老翁俨然是司徒左企弓,还有西京留守虞仲文、枢密使曹永义、参知政事康公弼……
除了领兵在外的萧干、耶律大石那一众辽国亲贵,燕京大半的实权人物都已经成了这位妙柳和尚的门下弟子。
虽然辽人素来好做佛事,但这样声势的僧人还是第一次出现!
只是妙柳和尚显然对自己这群高官弟子没有什么格外青眼的地方,甚至待他们和大昊天寺的一众执事僧是一个态度,偏偏这些北辽高官一个个还毕恭毕敬,把妙柳和尚的吩咐几乎是当成圣旨在办了。
而不论是天锡皇帝耶律淳和皇后萧普贤女,还是燕京城里的平头百姓,谁也没有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可怪处。
结束了每日巡视的妙柳和尚,重又回到他每夜参禅的禅房中。
在禅房的阴影里,有人头戴着天鹅绒的兜帽,披着宽大的金银丝绣法袍,正等着这位大昊天寺的住持僧。
头戴兜帽的来客把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然而他注视着妙柳和尚的目光还是透着难以压抑的厌恶:“你好,虔诚的僧院大师,我该称呼你为妙柳大师呢,还是……”
“善哉善哉,施主,和尚是和尚,和尚又不是和尚。和尚妖怪,不过名相,贫僧一念向佛便是佛,一念向魔便是魔,总不过慈悲二字,总放在心上。”
这段绕口令一般的机锋,让兜帽来客更不快了些,但来客还是以一贯的优雅冷漠声音强调道:“我过去很嫉妒你,但现在我很可怜你,不过在我看来,你将任务完成得很好。在这座人类城市里,我们还需要多少同胞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
这一次,老僧不再打机锋,只是伸出了手指:“我们还需要五百个新生的同胞。”
第四百一十一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一)
当燕京城中一片神鸦社鼓般的佛事连绵,易州北面却还是一片冬季里罕有的工地忙碌景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道海宗源在燕地的布局,最根本之处,自然是洞光灵墟这处被魏野点化而出的福地。不但设立了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在洞光灵墟中开辟的灵泉、芝田,近百种灵木异草,放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散仙家业,又有程灵素这位药王门的掌门人主持打理,只炼丹合药这一项,就胜过了离火裁金院里一众道官。
而洞光灵墟这等道家福地,也是魏野真身所在,虽然正牌的下元太一君被封在灵石仙胎中,只能以真形符寄托身外化身在外行走,可该搞风搞雨的时候也从没落下。从燕地漠北到东海南溟,谁不晓得天桂山中有这么一位连斩百余仙佛中人、凶名赫赫的石真君?
其次就是魏野亲领道海宗源高阶道官们坐镇的涿州城了,这里本来就是辽国析津府南部的重镇,城中丁口众多,仓储也算充实,只要以强有力的手腕军管起来,那就基本不用担忧内部问题。虽然城中有几次夺心魔势力诱导作乱,但也转眼平定下去。
更不要说,王超这个新出炉的燕地水府大总管,已经领着一众水族打通了洞光灵墟到涿易二州的水路,而涿易二州中,涿州又是重点照顾对象,不论是粮草被服这些基本军资,还是法剑符箭、法镜道衣、丹药灵草,都优先转运给涿州方面。
相比涿州,易州方面不论人力还是军资,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易州城官阶最高的几位道官,分别是正六品上的紫虚郎殷小楼、正六品下的碧虚郎谢明弦,再算上一个地位超然的木岚,可就算是离火裁金院的道官,也只得正八品上的琼台郎而已。
至于负责侦缉前敌的锺云从,在道官序列里不过一个正九品下的南华郎,居然也是易州方面官品在前列的人物。
负责人的权限高下,直接决定了政策倾斜的方向,于是易州方面的很多事情就享受不到涿州方面的便利。
这一点,琼台郎木岚的体会绝对是最深的一个
“为什么调运到易州的强化水泥数量这么少?除了修筑法坛,易州的城防一样要加固,何况易州还是对敌前线!”
“木兄,息怒,息怒!易州方面当然也很受重视,但如今涿州才是大本营。不要说女真和北辽,南面赵宋军马也是要提防的对象,涿州城防必须固若金汤,不然我们谁在师君面前都说不过去!要不然,我们拨一批耐火砖过去,你们先在易州城里试着修一个水泥窑?反正石灰和白土都是燕地特产,我们直接就地取材便是……”
……
………
作为一种被广泛运用的筑材,不论是欧罗巴地区已经投入生产的罗马水泥、天然水泥,还是红铜冠和道海宗源致力推广的火山灰水泥,都没有什么技术门槛,除了少数特种水泥外,基本都是石灰石和黏土混合煅烧的产物。
但比起还在摸索中的英国人,能够直接调阅星界之门数据库的星界冒险者们就从容得多了。从最基本的石灰石和粘土的配合比,到高效率水泥窑的修造,乃至精密的窑内温度控制,每一样都难不倒红铜冠和道海宗源。
作为离火裁金院出身的道官,又常年主管土木基建,不管是技术难度最低的火山灰水泥还是道海宗源修筑法坛专用的特种强化水泥,自然都难不倒他。只要人手充足,材料到位,修一个似模似样的高温水泥窑也不在话下。
很快的,一座简易的水泥立窑就在易州城中的匠作营附近修建起来。
被木岚调用的匠人和流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大宋道官”叫他们从水井中打捞出那些坚实致密如上好白石的方砖,又懵懵懂懂地将这些上好的石砖砌成了一个砖塔不似砖塔、瓷窑不似瓷窑的怪模样,上面装着精铁打造的烟囱、篦子和大漏斗。
这怪异的高大建筑,和“大宋道官”们看起来就古怪万分的言行,让这些燕地土著顿时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有自作聪明的,就直接摇了摇头,找相熟的人咬起了耳朵:“这些大宋的贵人,怕是要在城里炼丹啊!”
对于这些手艺人而言,炼丹终究是个神秘而渺远的事情,也有人很想不明白地反问:“隆冬腊月的,炼丹有什么用?”
“你不懂,你不懂,炼丹的玄妙大着哩。老辈人都说,吃一粒仙丹,从此百病不生,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好处更多着。这些大宋来的先生,怕是看重俺们燕地的水土好,要采药炼丹献给赵官家呢!”
对这种推测,那些自诩见过市面的人,则是嗤之以鼻,对这座古怪的铁头炉子有了更合乎逻辑的判断:“大辽眼看着就不成了,北面女真人又那般凶悍,这个骨节眼上炼的什么丹?只怕是在合黄白之术,缩锡成银也好,点铁成金也罢,弄出许多金银,才有军费可用!”
“这炉子修得恁般高大,怕不是点金炼银,却是一座剑炉。俺听说,世上有一班剑仙,能用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万军之中阵斩上将仿佛探囊取物,只是这等剑炉上干天忌,当年干将莫邪炼剑,便是以身殉炉才炼成了干莫二剑……怕是这些征调的匠人,一个个都活不下来了。”
类似这类的传言,倒是没有给木岚添多少麻烦,只要有说怪话的,直接就被殷小楼的道兵抓起来去筛沙子了水泥、钢筋、砂石这混凝土三要素里,砂石虽然最不起眼,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后,当第一炉试烧的火山灰水泥出炉的时候,这些充满劳动人民朴素的浪漫主义想象的流言也就统统消灭无踪,甚至人们看着那些水泥窑里产出的灰泥,还有很不少的幻灭感。
感到失望的人当中,也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鞑子”就是被锺云从顺手从殷小楼手底下捞出来的萧鼎。
作为极少数能进入易州城里的战俘,萧鼎自然也成为了易州城内劳动大军的一员易州城不养闲人,从谢明弦和木岚的角度说,当下也没有修什么战俘营的打算。
道海宗源对收容的流民基本是用蕃薯粉掺虫粉、鱼粉的救济口粮煮成糊糊养活起来,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人。但对参加重体力的民壮,这点粗劣食物所提供的热量就远远够不上需求了。
一开始,给民壮们发的还是杂粮饼子,等到水泥立窑修起来,需要加快工程进度的时候,大部分的伙夫也都被派来运水泥、筛沙子,杂粮饼就变成了杂粮饭官仓里的陈化粮和新粮,不管是麦仁、黄米、豆类还是高粱,统统朝锅里一丢,添上水就煮成饭。
因为每顿饭里都掺着不少的高粱,这饭里总少不了一股子涩味,但除了杂粮饭,民壮们也有些荤腥佐餐。说是荤腥,其实就是虾酱。这种带着浓重腥味的猪肝色酱料,配上掺多了高粱米的猪肝色杂粮饭,另添一锅飘着海带、海藻、海莴苣的醋汤,就是民壮们日常的伙食。
只有干得格外出色的人,才会另外有些咸肉、熏鱼之类的奖赏。
这些东西,萧鼎家里未败落的时候,就连家中下人也未必乐意吃的。但是几经忧患到如今,这等粗粝的食物他却是吃得香甜起码这东西,要比那喝下去满嘴土腥味的救济糊糊要强!更不要说,时不时还能见点荤腥了。
仗着过去养下的身体底子好,萧鼎在民壮里很快就出了头,专门调到水泥立窑这里做了运煤工。
烧制水泥需要大量的燃料,不管是契丹还是赵宋,都已经开始大量使用煤炭作为冶铁业的主要燃料。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无烟煤的讲究,煤炭一烧起来就是满城烟尘乱舞,像萧鼎这样每天守着水泥立窑运煤的人,更是只有眼珠和牙齿还是白的。
自然,身为琼台郎的木岚,倒有的是法子让自己点尘不沾身,在视察工程进度的时候,还雅兴颇高地把沈括的《石炭诗》吟了一遍:
“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不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萧鼎虽然是契丹亲贵子弟出身,但是辽国立国百余年,诗文也是必修课,听着那位大宋道官吟诗,不由得跟着低低重复了一遍,末了轻轻摇头道:“若用冬不老,却不合平仄。”
他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但是木岚这样六识敏锐的道官还是听得清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一旁运煤工的管事以为是这个小鞑子惹得大宋贵人不快,忙快步走上前来,还没开口,就听着面前这位年轻道官温和应道:“沈存中这《石炭诗》,传世有两个本子,也有冬不老,也有冬未老,若论平仄,自然是冬未老好些。”
这句话顿时让萧鼎有了些知音之感虽然他家在北辽的政争中败落下来,自己也混成了一个破落户子弟,但骑得马、开得弓,还懂得辽东数族的方言,经义诗文也不算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别说放在大部分人都是睁眼瞎子的辽国,就是传说中识字率极高的宋境,也算是一个读书人了。
然而这么个读书人现在却只是一个浑身炭黑的运煤苦力!
但现在似乎就有了一个摆脱苦力身份的道路,萧鼎似乎能看到自己被大宋官人赏识,而后在南朝出人头地,甚至出仕为官的光明前景了。
但是他的梦想被木岚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文翰词章固然重要,然而兵事当前,雅士才人便有宋玉的才情、司马相如的笔力,也非此时所宜。再好的文章写出来,是送给耶律大石欣赏呢,还是转交给女真人听天书呢?比起这个来,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在这里多运一车煤炭,便多出一炉水泥,易州的城防也就多加固一分,反倒是眼下最要紧之事。好好干,用心做,待到燕云战事底定,放你还乡,将来未尝没有东华门外唱出的福分!”
大宋的道官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把萧鼎重新留在了满是煤灰的水泥立窑旁。
萧鼎的眼中带着失落,死死地盯着那个道官的圆领道服,默默地咬了咬牙:“你们这些南人,莫欺少年穷……”
他的狠还没有发完,就被管事的工头一脚踹开:“还愣着干啥,没有听见木大人说的么?去运煤,越快越好!”
……
………
从水泥立窑视察归来,木岚直接回到了阳燧方诸馆内,在这座临时官署内,一座高约丈许的混凝土八角法坛早已浇筑完工。
法坛之上,按照四象方位,立着四象、十二时、二十八宿的符文长幡,上面罗列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玄武执明神君为首的罗天诸宿真形。
在诸多星宿长幡的拱卫之下,法坛正中是阴阳双鱼盘旋而出的太极图,阴阳二极上各供着一面法镜,镜鼻一为日里金乌,一为月中蟾蜍。
木岚登上法坛,双手捧定那面日镜,口中默诵咒言,掌心催发道门真气。
镜光闪动中,露出了竹冠道服的某人那张总也正经不起来的脸:“小木啊,看起来你的推论没有错,通过日月二镜勾连日精月华,的确能够很好地完成讯息传输工作,现在我们直接从电报传讯一步进入视频通话的领域,干得不错。”
“师君,此番我不是来向你邀功的,而是根据我们的侦查,女真兵马和北辽军阵已经逼近了易州城,而城墙的水泥加固工程还没有完全收尾!”
“嗯,易州城防工事且不论,以殷夜叉那个一点就炸的性格,全歼来犯之敌不是什么问题吧?”
“如果真是女真和北辽兵马倒不怕,但是锺云从和殷小楼都在前线发现了敌军中似有可疑的施法者在活动!”
第四百一十二章 .白雪纷纷化赤霜(二)
对北辽和女真兵马,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并没有太重视,就算女真兵马再如何悍勇能战,遇上殷小楼那个催动洞阳炎光箭往脸上招呼的狂野路子,也只能在阵前成建制地崩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做事一板一眼的木岚,按照他往年随军监理工程的经验看,按照殷夜叉那种搞法,只怕女真军马在崩溃之前就变成了一堆堆焦黑的碎肉。
但是施法者就不一样了。
道海宗源的门人大部分都是在满清覆灭、所谓“南北二圣”的共治格局形成之后,才渐渐被收录门墙。就算是出身离火裁金院的木岚,接触过不少保密级别颇高的资料,也并不知道,在魏野火炼真文、定元天地之前,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极普通的低能级时空,所能容纳的战力上限也不过就是陈家洛、苗人凤这样的江湖大豪而已。
但是在魏野与慕容鹉联手之后,对这个时空点的探索也就成了双方磨合的一部重头戏。纳萨力克大坟墓被爆破之后,所谓“世界级道具”所残留的天地遗蜕精华,都被魏野以火炼真文之法,重新梳理而纳入此方天地本源之中。但那些稍逊一筹的魔法宝物却没有这个待遇,随着纳萨力克大坟墓的爆炸,这些残缺宝物连同那浓郁的魔力,都在无光冥藏这个纳萨力克大坟墓最终陨落之地埋藏,最终化为天地之间的灵机。
但是这样浓郁的魔力潮,反倒引发了新的问题。
作为这个时空点的原住民,不管是鸟兽虫鱼,还是人类,对于这些异时空而来的浓郁魔力都谈不上适应,反倒是那些火炼真文之后,借由异时空天地遗蜕的杂气所化生的新物种,对于魔力、或者说天地灵机的亲和度反倒几如天生。
在道海宗源的调查报告中,将这些新诞生的智慧种族称之为“亚人蛮族”,除了在南海地区不断袭击商船的鲨化鱼人之外,近期内也发现了活跃在西北戈壁的豺狼人、出现在东南亚丛林区的蜥蜴人这样的新物种。就连一开始不怎么受重视的哥布林,也渐渐地有了部落化的组织形式。
而这些亚人蛮族中,也出现了少许的变异个体,一诞生就显露出种种异能,元素亲和也好,死灵控制也罢,很明显是继承了纳萨力克大坟墓的些许遗泽。
如果只是多出一些天生异能的蛮族,这倒不算是什么大事,这种没有师承、全凭变异的幸运儿在道海宗源的道兵部队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但是很快地,当一个西北的豺狼人部落与叛乱的小和卓后人勾搭起来,那个天生懂得死灵魔法的豺狼人萨满开始用白布裹着脑袋,满口的“热爱和平”与“认主唯一”之后,素景玄度府针对这些蛮族和叛军的定期扫荡,就直接变成了洞阳炎光箭洗地。
单个的变异蛮族,单纯的邪教叛乱,对道海宗源的南北二府无非是日常任务的一环而已,除了那些需要挣军功的下级道官,谁也不会当作一回事。但是异变的蛮族和叛乱的邪教勾结到一起,那就是很大的问题!
虽然按照朱明山房方面的调查,血脖子教也好,曾经出过大小和卓叛乱的白山派也罢,基本上教中所传的那套“灵修”,不过是很粗浅的静坐冥想法门,但是这些教派的开山祖也不是个正经修行人,就是个傍着寡妇吃软饭、假传天意拉兵马的枭雄。他传下来的一百一十四章经文,拿来修行是不怎么好使,拉杆子占山头,可比前清理学家们痛恨无比的《水浒传》要强不少!
那一阵子,嘴里汪呜汪呜喊着“胡大万岁”、然后浑身饱吸尸气地往西北要害部门甚至农场、矿山冲的豺狼人,已然成了西北一害。由此造成的战损,也比平常的蛮族清剿战惨烈了不知多少倍。
不过在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初的这个时间段,没有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与长期冷战而建立的那些人道主义共识,也就犯不着把土耳其苏丹请到西域都护府去表演“亲人们、教内兄弟们,俺来迟了”的拖棚烂戏。吃了几次亏的素景玄度府痛定思痛之下,立刻就开始了更凶悍的反击报复。
但这样的低烈度战争行为,也让道海宗源的门人们意识到,单个的施法者或许不能成为战场上的正面力量,可在敌后破坏这条上面,他们的个人袭击活动,造成的危害却犹有过之!
这一点,看看现在木岚的反应也可略知一二了。
对此,魏野只是一笑:“这种非常规的战法,只有承平年月才算是有用,其用心也不是为了杀伤士卒,只是要在黎民百姓之中制造恐慌若是再有一群满嘴‘团结’、‘博爱’、‘求抱抱’的奸贼在内鼓吹就更好不过。然而此刻是战时,魏某虽然不屑白起在长平那等粗蛮手段,但一二施法者冒充死士,却还动摇不了大军之势!”
说罢,仙术士向着木岚一点头:“作为易州前敌处置司成员,对这类破坏活动你们皆有临机处断之权,该怎么处置,你们应该不用我再手把手地教才是!”
……
………
就在道海宗源涿易二州进行着法镜传讯技术的开发升级时分,涿州城下的防御工事也到了最后验收的当口。
这种事情本来只有木岚这样的专业道官负责,不论施工、监理还是验收,都少不了离火裁金院出身的这些技术官僚。然而这次的验收,闲杂人等就多了些。
固然,姚平仲与赵良嗣这对大宋来使,因为太热衷挑事了些,就直接享受了一把苏武的待遇。虽然没有把他们远远丢到贝尔加湖放羊玩,但也给送进一间小佛堂里严加看管起来,每天能看到的只有佛堂里的四方天。
但他们的同僚马扩却是格外地运道好,虽然也没法子离城南归,向童贯禀报涿易二州的虚实。但是这位马宣赞好歹还能在涿州城里走动走动,机要部门不容他随便进去参观,城防工程验收这种事情,他还是可以去看几眼的。
第四百一十三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三)
不独马扩,他带来的那些西军和河北兵马,只要身上有个武官的身份,便每天有着出来放风的“特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有宋一朝,冗官可说是个绝症,三十七阶文官、五十三阶武官的升官路漫长无比,多少人煎熬一生也不过沉沦选海,到老依旧是个八品、九品出头的选人。但是这套叠屋架床的体制,倒弄得低品的文武官员满地都是,光是马扩、姚平仲、赵良嗣这三人带出来的人马里,没品的进武校尉、进义校尉这样的小军头也有不少。
虽然大宋从赵匡胤算起,就继承了五代的那套军制,再怎么弄些“杯酒释兵权”之类的改良手段小修小补,也改不了宋军本质上就是个职业军人集团的事实。比起唐时那些要自备甲杖出征的府兵,或者朱元璋那形同农奴的奇葩卫所兵,宋军这些职业军人也有着十分突出的时代特征。
像地方州县所掌握的厢军、屯驻禁军这些有名无实的“赤佬”不必说了。厢军与屯驻禁军但凡有一丁点战斗力,有宋一朝就不会闹出各种“三十六人”、“一百单八人”的“大寇”劫掠州县,以至于“诸路不安”的笑话来。而最有战斗力的驻泊禁军,也就是所谓边军,看西军这些年来表现,什么哗变、冒饷之类破事从来就没断过。
当初韩琦用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男儿”喷得狄青讷讷不敢言,后人读书一知半解,只说是宋人重文轻武,坏了汉唐以来的慷慨悲歌之气。但是韩琦说这话的时候,哪里是针对狄武襄一人?实在是要狠狠杀一杀边军中诸如焦用之流“好男儿”盘剥士卒、贪墨粮饷的风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将官贪墨成风,下面这些丘八爷军纪差是不用说的了,祸害起地方来,比起所谓“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更强蛮到了极处。甚至犹带五代兵变遗风,只要闹起饷来,军中锐卒拆了地方官的园林亭台烤火都算是家常便饭。
就是以“树洞灌水取球”的段子长期出现在儿童教育读物上的一代名臣文彦博,面对这种闹事的禁军也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
要说西军比这些驻泊禁军强的地方,便是军纪不至于弛废到家,对上青唐的蕃部、西夏的西贼甚至辽国,还知道豁命死战,多多少少有一点朴素的道德观与荣誉感。
但是这种朴素的道德观与荣誉感,现在反倒让这些小使臣七个不服、八个不愿他们大多是没有直接参与到姚平仲和赵良嗣那个冒险行动中的,所以也没有享受姚平仲和赵良嗣那样在小佛堂里数星星的待遇。但是就这么做了俘虏,对方那身官皮又这般可疑,大家落到对方手里,事后到底算不算“从贼”就很让人纠结起来。
这种有压力的环境下,人自然地就会抱团西军出身的老兄弟们自然算是一家人,河北、河东的边军也都自然站在一起,只有从汴梁来的那个都门禁军出身的前教头没人搭理,自成一派。
他们此刻站的地方,正是涿州城外围那一环八角星棱堡的护城壕中。
和过去这些西军老兵常见的城外护城河不同,这些道士驱使着燕地民夫,是在城外城内连挖了两道极深的护城壕,壕沟也不是常见的土堑,而是被泥瓦匠们刮修得极光滑的石面。
那“石面”也不是天然而成的石头,而是那些道士运来的粉灰,用水与石子调和成了灰泥样的物事,不用数日就凝成了青灰色的石面,坚硬无比。就算有人提着铁锏砸将上去,也不过留下一个白点!
至于那怪模怪样的八角星般的城墙,也是修成两般模样,正南、正北、正东、正西这四面的尖角都是用那种名唤“水泥”的物事与竹扎骨架浇筑出来的实心堡寨,堡寨之上除了箭垛之外,还各立了一座法坛,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想头。
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个尖堡则是修成了几重厚厚的水泥石墙,如千层糕一般护住里面的屯兵所。
这样一座坚城,就算是几代都和西贼挣命的西军老卒,也是从未见过的花俏模样!
那些作风古怪的道官也根本不管这些西军老卒在东张西望地瞧热闹,只是捧着一个个账簿般的本子,时不时地交换几句大家听不明白的话:
“兑位主堡实心层的砼试块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合格!抗震层与法坛部分的砼试块检测进度再加快一点!”
“坤位屯兵所的外层半月堡仰角测算合格!”
“外围护城壕的混凝土层强度不足,需要立刻强化!”
“这事马上报上去,返工是来不及了,用阵式补强吧!”
这些话让人听得半懂不懂,但是那些身上挂着进义校尉、承信郎之类衔头的小军头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这般坚城,却叫这些道士转眼就修筑起来!”
“王枢密修的武胜城,韩枢密修的同武城,洒家又不是没有见过,都是黄土夯实了的。却没有见过这般古怪的石城,只用这灰泥石子就弄将出来!”
说话的人是熙河军出身,说起神宗朝的王韶、韩绛这些帅臣还是一阵感慨,那同武城便是宋夏征战多年、你争我夺的罗兀城,只这一座边陲小城,就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命下去。
提起这些宋夏之战中的城塞,更有人一阵唏嘘:“当年我家二伯去修永乐城,城刚修起来,西贼大军就围了城,若不是新城土软,让西贼觑得便宜,俺二伯也不至于死在永乐城中,至今寻不着尸骨……”
“直娘贼,这些道士修起的这城,又高又大,不用一块砖石,也不见夯土,却是个铁乌龟壳子,只怕辽狗一点也咬不开去!”
也有人眼神飘忽,低声嘀咕道:“莫说辽狗,就是……”
当然这人立刻就被同袍们捂起嘴来朝角落里拖大家如今虽然行动不甚自由,但好歹也是三个饱一个倒,若是这些道士肯和辽狗见阵,大家就是上阵厮杀也没什么。但若惹怒了这些道士,别的不说,晚上羊汤胡饼的好饭食还想不想要啦?
西军的汉子们打老了仗,不介意在战场上与辽狗面对面地较量,便要死的时候也要抓对面一个垫背的。但是在上阵之前,就算忠心赵官家,也不能让人吃不到香喷喷的羊汤肉与胡饼。
不过也有人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吃到羊汤胡饼,或者说,羊汤胡饼也好,那种带着土腥味的救济糊糊也罢,到了他的嘴里都是一个味道。
宣抚司宣赞、秉节郎马扩此刻只是望着这座即将完工的坚城,仔细打量,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还主动去问那位名义上是“陪同”、实际是监视自己的年轻道官:
“先生等用的灰泥,调水后不多久便凝结如石,甚是神妙,不知是怎样造出来的?”
“马宣赞,此物说穿了也不值一提,便是丹家前辈用来封锁丹炉,预防走了药性的固济神胶,又唤六一泥的便是。”
“可是《抱朴子》中所言的,用雄黄水、矾石水、戎盐、卤盐、矾石、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锻炼出来的六一泥?”
“若用这许多药物煅烧成泥,所得甚少,也只好拿来封固丹炉,却没法子用作筑城。本门所用的水泥,只用石灰石、干净粘土与些许矿粉煅烧便可,马宣赞若是留心土木工程,回头战事平息,我找几本这行入门的小书送你也是不难。”
在此时人心中,哪怕只是个防冻疮的方子都要一家人世代严防死守,何况是这等凝水成石、似从道门仙方中演化出来的秘诀?结果这些道官是丝毫不加掩饰,直接就把配伍方子说破了去。
马扩沉吟片刻,又看了眼那寸步不离自己身旁的林教头现在不好叫教头,应该也是小使臣身份的官人了。这位汴梁都门禁军出身、诨名豹子头的汉子,据说便是走的道官门路,才从一个教禁军耍些花枪的枪棒教头变作了从九品的承节郎。如今看来,这豹子头自入城后的少言寡语,实际上倒是与这些道官一个鼻孔出气。
林冲也只能沉默不语他是许玄龄打了招呼,又在汴梁城那一场妖贼案子里冒了尖,方才得了这个官身,身上许侍宸一派的烙印早已鲜明得过分。这样的身份,想要改投别家,就算是童宣帅与小蔡学士这样手眼都通了天的人物,也绝没有胆量招纳下来。何况许侍宸与其师长这般深恩与他,他林冲是何等样人,安能恩将仇报,让天下好汉从此戳起脊梁骨来?
既然跳不下船去,也不想跳下船去,所以姚平仲等人一进了城,负责监视这伙人物、联络城中道官的,便是他豹子头林冲了。
马扩也稍稍知道一点林冲的底细,然而此刻大宋官场上结党已经成了惯常风景,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也不至于为此怪到别人头上。
他如今只是想多盘出些这伙道官底细,又一指那突出如剑的棱堡一角:“将城池修成这般,我倒是看出些好处来。这城墙又高大又光滑,云梯、勾锁等闲难上,要抢城门,这城墙两边将擂石、灰瓶、箭矢打下,便是个进不得退不得的死路,只怕便有十万大军,想要冲城也是为难!俺只看了几眼,便晓得其中奥妙无穷,只是不免杀伤太过了些,难免有伤天和……而且为何修筑的时候,全用那水泥,不用砖石?”
那年轻道官上下打量了马扩几眼,方才笑着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用砖石,被火炮轰中,闹出跳弹来可不是玩的!”
他正想再多说几句,谈谈这棱堡在火炮普遍装备的战争中是个怎样的用处,腰间挂着的那面巴掌大的八真炼形镜已经清鸣作响。
这个年轻道官猛地变了脸色,一把将法镜擎在手心,镜面上只见一片杂色光气窜动,然而从镜面中传来的声音还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
“胡良河飞霜坛向本部告警,我部发现了大部军马,自北向南,正向涿州城方向运动!依据战时守则,我部已经收拢哨探人马,启动了小六戊藏形阵,暂停一切哨探活动。重复,我部发现了大部军马,自北向南,正向涿州城方向运动!”
……
………
就在这来自法镜传讯的声音中,在涿州城北的胡良河畔一处河汊小洲上,一座水泥浇筑而成的法坛静静地对着已经封冻的河面。
而在这封冻的河面上,一阵阵马蹄踏着冰面的声响不断回荡,那是大队的辽人骑军,全副武装地朝着涿州城方向而来。
只是那座法坛之上,在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这六戊位上,符幡静立,坛中一位道官连同麾下十余名道兵凝神屏息,静静地注视着这些辽人军马向着涿州扑城的狼群之姿。
为首的道官一手执定法剑,心中默默温习着守护法坛的小六戊藏形阵的总诀:
“以六戊符,置六戊方,谨按黄帝风后遁甲式,专请玉女、六戊,画地敷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认定天门地户之方,识其玉女守门之处……”
这位道官也是离火裁金院出身,同样是土木工程的负责人,但没有木岚那么多的临阵经验。这一次奉命在涿州北面胡良河旁修筑法镜传讯坛,本来准备修好了法坛,验收完毕就返回涿州城。
然而从北面退下来的哨探道兵,还有那微微震动冻土,让地面上的沙砾都开始跳动的群马奔腾之声,还是让他吃了不小惊吓。
如果不是他在这些人当中道阶最高,又学了这部小六戊藏形阵,匆匆地封了法坛四周的天门地户,隐去了法坛所在,说不得他身边这些满脸雀跃、一心求战的年轻道兵就要直接和那大股骑兵开战了!
此刻,他也只能咬着牙,低低压制着道兵们的求战之心:“都安静下来,现在传讯给本部才是我们的首要责任!”
第四百一十四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
在小六戊藏形阵的护持之下,这座临时修筑而起的传讯法坛四周光线顿时一偏,大气折射之下,沙洲四周景物顿时一变,整座沙洲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有一片白茫茫到了单调的冰封河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小六戊藏形阵这部阵法的数象之理脱胎于风后奇门,其中或多或少地用到了些遁甲术数,但追根究底,小六戊藏形阵也是一部幻阵,专门在误导敌人五感上做文章。这类幻阵虽然有隐蔽身形的妙用,然而要说单纯的防护作用,比起五方烈火阵这样的纯防御型阵式就要大有不如。
这位道官身材胖壮,修行小有所成以来也算是寒暑不侵了,身上就穿了一件白布中单,外面罩了一件香云纱的玄色氅衣,要是夏天穿这一身,倒也清凉透气,然而隆冬时节这样打扮就着实让人看了就觉得寒意袭身。然而此刻,他额上、身上处处见汗,汗水渗出来就化作蒸腾而上的丝丝热蒸汽,不知有多少汗水沿着眉毛淌进眼里、顺着鼻梁挂上鼻头、顺着胡须渗进唇间,不多时就在他脸上、身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盐渍痕迹。
倒不是他维持阵法运转的消耗太大,像小六戊藏形阵这样以藏形匿影为长的幻阵本来就是一类投入少、收效高,可以说是非常“绿色经济”的阵式。而是这位从未正经上过阵的胖道官,胆子实在不大,一遇见这样的事,立刻就出现了紧张过度的反应。要不是他多少还有些修为在身,只怕这汗水直流、肾上腺激素大增的当下,就要吓出些好歹来。
好歹这位也算是出身离火裁金院,又是个极好面子的性子,只是硬撑着脸色不改,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兀自伫立不动,只是那张馒头般的大圆脸只是望着那支从地平线上渐渐露出全貌的马军,心中默默祝告不已:
“甭管是女真还是辽人哪支军马,你们要赶路便只管赶路,可千万不要半道上手痒,朝着我们这边乱放箭!这小六戊藏形阵虽然藏形匿影可称一绝,然而这阵法只能遮人眼目,却不似五方烈火阵那般是个外魔难入的铜墙铁壁,万一你们不留神,一箭射到你崔汉唐崔道爷的屁股上,这怕是不能算成因战负伤,只算因公负伤,那你崔道爷可是亏大了!”
他这里心中碎碎念叨,然而此刻心中警兆却是无端而起,像极了昔年刚入道的时节,修持不谨而招惹外魔的状况。
警兆起处,要换了佛门中人,遇到这种交感外魔的情形,便要以观想五脏化为琉璃镜、如意珠、吉祥宝瓶之类的法门收摄心神、调养气脉,使得外魔不得动摇禅心。然而崔汉唐到底也是离火裁金院出身,虽然行事不着调了些,见识倒不算差,当下顿时收摄心神,安镇七情,转眼之间那一点外魔警兆随着他收摄心神,登时退去。
胡良河上,一双眼睛狐疑地朝着那座刚建成的飞霜坛方向打量了一番,马上的人戴着北地也不多见的貂皮暖帽,却遮不住发青的光头皮和因为积垢而纠结成一团的两条鼠尾辫子。这样的丑陋打扮,俨然便是一个女真军中的蒲里衍。
这人眼里紫红色的异光一闪而没,只是望着那空荡荡的河面,疑惑地摇了摇头:“可是作怪,怎么总觉得那地方有什么难得一见的好吃食,勾得我有些饿了!”
一旁一个脑袋半秃、只在额角垂下两撮长发的辽人军官,也十分有志一同地望了一眼那片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冰封河面,心有戚戚焉地一点头。
任谁也想象不到,在完颜阿骨打一怒之下决心彻底灭亡辽国的当前,辽人和女真人居然会如此亲密地联起手来!
游牧的契丹。
渔猎的女真。
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北方部族,此刻却是亲密得像是一个部族出来的一样。
而在这些充作前锋的辽金军马之后,女真的黑色大纛、辽军的白色大纛并列飘扬于本阵之上。
辽人那用白牦牛尾巴制成的大纛两旁,是代表五方的五色旗和金鼓,由唤作“旗鼓拽剌”的亲贵子弟在马上扛旗负鼓。
这排场拱卫下的那员重将,正是辽兴军都统、被辽人视为最后一根擎天玉柱的耶律大石。
此刻与他并肩的人,不是坐镇燕京的皇后萧普贤女之弟、官拜知北院枢密事的奚六部大王萧干,而是女真军中那位素来号称“菩萨太子”的完颜宗望。
此刻,这两位契丹与女真主帅并辔而行,换了数月前,简直就像是猫儿给老鼠喂奶般没可能的事情。然而此刻,辽人、女真人做梦都见不到的荒诞场面,就这么诡异地上演在面前。
按理说,在女真人的眼里,辽人不论是契丹还是奚人,或者更低一等的汉儿与渤海人,在被女真兵锋冲得破胆的当下,也只是奴隶的预备役而已。而在经过了百余年汉风浸润的辽人眼中,起自按出虎水之畔的女真人,粗蛮凶残之处也和地狱里的恶鬼差不多了。只是没有人想起,百多年前,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中原的时候,中原百姓当初也是这般看待契丹人。
但是现在这支契丹与女真的联军,却是很有一点“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的“民族大团结”味道。而耶律大石与完颜宗望这两位大军统帅,一面并辔而行,一面还很是亲切友好地交换了许多意见:
“本以为大辽领军的贵人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今日一见大石林牙,才知道耶律家也不只是耶律延禧这等废物,仍然有好汉子在!此番你我两家携手对付宋人,将来也必是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
对宗望这女真东路军首领,耶律大石只是略一颌首道:“佳话二字,大石着实不敢当,若大金能顾念我们两国之间百余年旧情,让我大辽宗庙仍然得存,便是阿骨打皇帝与诸位太子厚赐了。”
这话说出来,宗望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大石林牙是个极聪明的人,岂不知道你大辽的天祚皇帝……哦,是如今的湘阴王,与俺大金仇深似海?阿骨打老皇帝下了死命,非拿住湘阴王不可。至于你大辽的燕云十六州,阿骨打老皇帝也是与南朝议定,等着宋人来取!大石林牙在辽国也不甚受重用,立下这等大功,连王位也不得一个,若是就此降顺俺们大金,莫说空头的王爷,就是做国相,我看也是很使得的!”
对上这么一段再明显不过的劝降说辞,耶律大石面色不改,只是微微一笑,方才应声道:“二太子,大辽立国,从不在五京诸路的土地上,也不在区区析津府和早晚就要残破的燕京城上。契丹国族,才是俺大辽的立身之基!大金皇帝想擒捉湘阴王、问罪于驾前,耶律大石阻拦不得,然而我大辽若是弃了这早已残破的五京诸路,率领契丹好汉再重新打下一方沃土,那自然还能重续太祖皇帝的基业。到那时,我大辽与大金,仍然不失今日的情分,方才是真正一桩美谈!”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就算宗望在完颜宗室之中算是格外宽厚的人物,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不快。他目光落在耶律大石那张粗糙得不似宗室亲贵的脸上,片刻后方才哼了一声道:“只可惜,辽人如今要么追着你们那个湘阴王逃入夹山,要么就尊奉燕京那个病歪歪的天锡皇帝为主,林牙的一腔大志,却是无处铺展,也真是可惜了。”
装模作样地惋惜之后,宗望口风又是一变:“林牙乃是耶律家的千里驹,耶律家的老皇帝在世时候便夸赞过的,一般流着你家耶律阿保机老皇帝的骨血,却比如今这位天锡皇帝要强。若是林牙有朝一日执掌了辽国上下,只怕俺大金上下便睡也睡不安稳了。”
这话里就微微带了一点杀机,但是不论是完颜宗望还是耶律大石,脸上也都依然是那个言笑不忌的亲热样,似乎不是两国的大军统帅在议论两国将来的国运,倒像是情分极深的两位朋友在酒桌上谈笑一般。
只是在耶律大石和完颜宗望身后,不过差了半匹马的位置,那个头顶七点金星、还有几十字长串官衔的大辽国师普风,却是面色和蔼无比。
正是因为这位大辽国师的斡旋,辽国金国、契丹女真,这两个本该不共戴天的北地大国,才会在这个辽国即将吹灯拔蜡、女真一统北地的当下,如此诡异地携起手来!
只是这位大辽国师目光却是变幻无定,朝着四周望将过去,只要女真和北辽军马少有冲突,他的目光随即就朝那里一落。在这和蔼得过了头的目光中,那些女真人和契丹人的冲突也就随之消弭无形。
最后,普风的目光在胡良河上猛地扫过,随后又收了回去:“若破了那幻阵,就要与那位石真君真个撕破脸了,这般做却是不智。左右不过是几个小辈潜伏,且随他们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五)
普风身为大辽国师,虽然所学不正,非是佛门嫡传路数,倒是大半归于左道,小半入于旁门,不但佛门所谓“慧眼”、“法眼”之类号称“普见法界,观照实相”的神通并非普风所长,就连那所谓的“天眼通”也差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也正因如此,虽说小六戊藏形阵的藏形匿影之能只能拿来遮掩凡夫俗子的眼目,落到普风眼中,这等寻常幻阵的破绽多少也能看出些许。但是想要一眼看破小六戊藏形阵的遮蔽之能,看出幻阵之下的实际情形,那就不是普风这空顶了佛门高僧名义的异僧所能办到的。
所以在普风的眼中,不过是那位洞光灵墟的石真君的门人弟子借着那小六戊藏形阵潜伏左近、侦缉敌情而已。却全没料到,在那座小六戊藏形阵的掩护之下,那些他视为无名小辈的道官与道兵究竟在做些什么事。
崔汉唐满脸的汗水顾不上擦拭,香云纱的氅衣上只见点点的盐花印子,却是一手握着法剑,一手扶着飞霜坛中央的那面金乌法镜,不断地调整着法镜镜面的角度。
法镜中,时不时地传来沙沙的杂音,间或有一句半句的人声传出,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见木岚那略带暴躁的声音:“喂喂,听得到吗?……飞霜坛的崔汉唐,你那里布置的法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传讯干扰这么大?!”
“大概是因为我们这里额外布置了小六戊藏形阵,使得传讯效果下降了?”
“……小六戊藏形阵是标准的遁甲阵局,这部幻阵只能颠倒阵外的折射光,造成阵外敌人的视觉死角,却对阵中之人没什么用处,更不要说是坛上法镜了。”
“……嗯,什么?飞霜坛修建在胡良河的河洲上?……唔,坎卦为水,兑卦为泽,坎属太阴,兑为少阴,这环境于勾招日华不利,不当用金乌日镜,你换了玉蟾月镜再说……”
崔汉唐被指挥着又扶着另一面的玉蟾法镜,终于,镜面那边的声音才清晰起来,却是另一个不怎样正经的声口:“现场摄像已经架设好了吗?干得不坏,易州清光坛、涿州昭明坛、胡良河飞霜坛,三处道镜法坛就算是修筑完毕,联络成功。这三座法坛就是三座无线信号基站,接下来的战斗中,魏某是再不用担心指挥部命令不到位了。”
听着那个“魏某”,崔汉唐顿时一激灵,半激动半试探地低声问道:“……师、师君?”
“正是魏某,崔胖子你在飞霜坛的表现不错,侦查意识很高,用小六戊藏形阵遮掩飞霜坛的思路也很好。接下来,把摄像头……咳嗯,把玉蟾法镜转到敌军上面去,魏某倒要看看,席卷了东亚的女真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威武雄壮的军容……”
木岚的声音闷闷地插进来:“师君,不止是女真军马,易州方面侦查的结果,耶律大石所率领的北辽军马也同女真人有合流的迹象。我们报告中的施法者痕迹,本来就是最早在北辽军马中发现的。”
“嗯哼,有意思~”
口中说着有意思,仙术士将桌案上安放的传讯铜镜转了个角度,正对着会议室里的人们。
铜镜之内透出一道光华,正落在墙壁上,浮出了大股人马通过封冻的胡良河面的画面。
涿州城内,道职在正七品正素郎以上的道官,全部都到了会议室里,位阶最高的自然还是清虚大夫燕伏龙、碧虚夫人王聪儿这公母俩。
不过比起这对老夫妻,那些得以列席这次作战会议的年轻道官一个个脸色都带着些血气上冲的兴奋神色,有些人稍稍按捺不住心情,直接就和身边的同僚交头接耳地嗡嗡议论起来:
“辽军和金军居然合流了!”
“正常现象,一部《金史》里面,左企弓之类投金的汉官不论,董庞儿这些投了宋又被赵宋逼到投鞑的义军也不提,像什么耶律余睹、耶律怀义、耶律涂山、耶律马五,个个都是辽国宗室贵戚出身,最后还不是当了女真人的都监、招讨使?”
“可是根据易州方面传来的消息,辽军统领可是那个后来一手建立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
“倘若耶律大石真的视女真为世仇,他在建立西辽之后,也不会像赵构一般露出一副偏安模样了。如果女真人答应保留辽国西京道诸州县,耶律大石说不定真的肯同女真讲和,甚至肯亲自绑了天祚帝去和完颜阿骨打立盟光凭南京道析津府这一路残破之地,北有女真、南有赵宋,辽国早晚要撑不住!”
“不管是女真还是辽人,反对我们的军事力量的集结其实是好事,正好一举全歼,震慑各方!”
望着法镜传讯而来的直播画面,燕伏龙这样久经战事的宿将似乎充耳不闻年轻人们的兴奋议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女真人和辽人的轻骑、重骑纷纷踏过胡良河的冰面。
末了,他才站起身,随着他的起立,四周的议论声顿时消失,只有这位道门威仪使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辽金联军来袭,本来是歼灭辽金军事力量,让契丹和女真在北地的统治力彻底倾覆的好机会。然而我方军力也显得非常捉襟见肘,能够同时弹压涿易二州已经是极限。所以在本官看来,依托涿易二州的防御工事,最大限度地杀伤来犯之敌,就是我军所能采取的最优解。对于整个北地,我军需要彻底地消灭辽金统治集团,并且有效地摧毁契丹、女真奴隶主和汉人、渤海人豪强家族的存在基础。”
魏野撑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说得不错,继续。”
燕伏龙向着自家师君点头致意,然后继续说道:“在这个长期战略目标面前,局部战争的歼敌数目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的心力,而适当地施放部分辽金军马逃回他们的大本营,能够更有效地打击辽金双方的士气!”
“嗯,这个想法还不赖。”仙术士轻轻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却是从袖中抽出一份信笺来:“然而许玄龄传来的消息,西军老种和童贯所掌宣抚制置使司已经派遣大股人马朝涿易二州而来。这两批宋军的到来,很明显会对我方的战术布置造成很大困扰。”
“宋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朝前运动?依照史料记载,童贯伐辽之时,在宋辽边境可是磨蹭了差不多大半年,直到郭药师献出涿易二州,方才敢北上!”
某人一贯的嘲讽腔直接接了上去:“因为现在涿易二州已经明确易帜投宋,正是伐辽军各方西军的各家军头、蔡攸和童贯这对活宝组合,还有汴梁的王黼与蔡京这对冤家,谁都想在这场大功中插个手!”
说到这里,魏野轻轻捏着手中丹灵如意敲了敲手心:“不过涿易二州这样的战略要地,又不是薄皮大馅十八个褶的炒肝包子,真能让你们这么容易吃进口?”
第四百一十六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六)
宋军的到来,让参加军议的道官们又是一阵议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道海宗源如今的道官中,除了魏野从那个南北汉并立的凉州带出来的少部分道兵外,门人弟子里更多了许多生在大清国、长在新中华的年轻一辈。
这些道官和道兵,就算对《宋史》、《辽史》、《金史》没有细读,也不曾留意过《大金吊伐录》、《三朝北盟会编》之类史籍,但坊间的《杨家将》、《说岳传》这些说书人最爱讲的评话起码也是听过的。
对辽金,大家都怀着一种极朴素的敌国意识,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在课堂上学了清初爱新觉罗氏的那些倒行逆施后,对这类蛮族王朝的恶感就更深了些。
只是在魏野与慕容鹉的治下,爱新觉罗家都改了姓氏,或姓赵、或姓金,更没有留下什么满洲人的说法,这点刻意煽动起来的民族情绪也就没了发泄目标。这一次穿渡时空的战事一起,不知多少恨不“重回靖康”、“重回崇祯”,立志“重挽天倾”、“重造河山”的年轻人,都憋着一股子战意,只待在辽金军马身上试剑。
但对待赵宋,大家的情绪就显得颇有些复杂了
以法统论,宋辽金三朝中以宋室为正朔,但是只要对有宋一朝稍有了解的人,就对这个传说中“中古时代最辉煌、最文明、最富庶的王朝”多有几分不以为然:
“赵匡胤以兵变发家,欺负郭家无后、柴家孤儿寡母,假托禅让,实则篡位,得国不正如晋室,又无司马氏混一华夏之功,如何能称正朔!不过如曹魏,乃为王者前驱耳!”
“赵光义有斧声烛影之变,捏造金匮之盟,编管幼弟、逼死侄子、逼疯亲儿,高粱河畔伐辽无功,两臀中箭而逃,也非是开拓之主!”
“真宗庸懦而好谈鬼神虚无之事、仁宗宽仁而无振作刷新之志、英宗事太后不孝、神宗有变法之功却一手缔造了新旧党争,哲宗虽有进取之心,却年寿不永。至于如今那位赵官家,无非是个有才情、善丹青的骚人词客罢了!”
“嘿,还是章子厚说得一针见血:‘端王轻佻,不可以王天下’!”
“别的不论,赵佶此人倒还颇明道理,懂得好道敬贤,别立道官品阶,广搜历代道门前贤的著述,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区区俗人,自封为玉京金阙、七宝玄台、紫微上宫、灵宝至真、玉宸明皇天道君,亵慢不经,以此为甚!他赵佶奏表告天时,又自称奉行玉清神霄、保仙玄一、六阳三五、璇玑七九、飞元**、司都天教主,不知这贪花好色的赵官家,如何是灵宝至真?又如何是司都天教主?这等僭越矫饰之辈,吾不知其道理明在何处?”
“够了够了,今天是军议会,又不是宋史研讨会,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然,辽金两国是犹带几分腥膻的蛮夷,但是赵宋多少还背着一个正朔名头,不先把赵宋这层画皮揭开,只怕俺们带的兵马心思都要被搅得糊里糊涂,自己就先把自己认作反贼了。要我说,赵宋的这些龌龊处、不干净处,最好是时时说,日日讲,更要把赵宋盘剥天下州县,把大量财富囤积于汴梁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个一清二楚。统一了军心民心,才有利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这话题一扯就扯得没边,在一旁负责维持军议会秩序的道官不由得拿起小锤,轻轻一敲面前悬着的鱼形玉磬,一声清音把这些杂乱纷纷的跑题议论都压了下去:
“离题太远,现在要讨论的是宋军有可能打乱我军部属的问题,请诸位注意自己的发言内容!”
这一回的例行跑题结束,这些兴奋过度的年轻道官才稍稍收敛些许,开始在细节问题上下功夫,话题渐渐地转移到了如何“北伐辽金,南拒宋军”这上面来了。
一个看上去刚从青埂书院毕业没几年的年轻道官首先站了起来,在会议桌的等比例沙盘上指点着:“白沟河是涿易二州南面的最大水系,我们可以利用白沟河作为天然防御带,融开河面,让宋军望河兴叹。等到我们吃下了辽金联军,辽国固然是灭亡在即,金国失去了这支军马,还有大量女真完颜部的部族贵戚,自然也是元气大伤。到那个时候,整个燕云十六州,自然是我军掌握一切!”
“融开白沟河?说得好,但是拿什么去融化河冰?涿易二州库存的柴草煤炭,是当下最重要的资源,不论是目前在运转的水泥窑,还是给难民供暖,这些燃料都必不可少,不可能浪费在融化河冰这种事上!”
这一听就是来自文职道官的反对声。
“动用符箭、火阵溶解河冰目前也不现实,特别是目前的严寒天气会让化冻的河水飞速冻结,我认为火阵布置还是应该放到棱堡的强化工事上去。我们现在兵员有限,不论是道兵还是道官,都是最重要的战斗力,必须用在钢刃上,不能让他们的体力、真气全都浪费在融化河冰这种低效率的工作里。”
负责军事指挥的道官显然也不怎么看好这个计划。
一个不着调的计划才按下去,更不着调的计划跟着就提出来:“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安排洞明飞捷司的精锐,冒充辽人细作直接刺杀宋军主帅。比如现在担任宣抚使的童贯?这样一来,宋军必然军心大乱,而以赵宋官场一贯的党争和低效率,宋军北上的行动也必然会停滞……”
“我不同意这种刺杀行动!刺杀个别军政要员,只会给对方带来一时的混乱,但却于大势无补。而且这种行动必然让我军潜伏于宋军内部的人员受到更多怀疑,甚至有暴露的危险,是完全得不偿失的无谋举动!”
……
………
一场又一场的争论下来,最后却是通过易州清光坛、远程参与这次会议的几位年轻道官拿出了一份详尽无比的作战计划书。
比起那些拍脑袋的所谓“奇谋”,还有那些青埂书院刚毕业的参谋道官们对着沙盘推演出来的报告,这份内容详尽的作战计划书,还有作战计划书中提出的战术构思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充分发挥白沟河、拒马河、高粱河的水府体系,通过我军掌握的水脉投送水府服役精怪,对辽金联军和宋军进行切割包围。而后集中我方优势兵力,寻机全歼?这个思路不错……不过对宋军方面的处理还是稍稍有些不够完善的地方,这部分,就由洞明飞捷司方面进行补完吧。”
魏野这句话,算是给这场军议定了性,也为易州前敌处置司的作战计划做了背书。
……
………
白沟河南,河面冰封依旧,厚实无比的冰面上泛着淡淡青白色的光,粉末状的残雪在冰面上无处可依,寒风一吹便微微滚动起来。
河岸边,来自童贯亲领的胜捷军、刘延庆所领的环庆军这两支军马所组成的接应涿易二州兵马,终于离开了雄州驻地,花了两日辰光、连正兵带辅兵,疾行了百余里路程,终于到达了白沟河这条宋辽界河之畔。
没法子,宋军大规模聚集的雄州城离着宋辽边境就是这般遥远,若不是带队的王禀是童贯的死忠、统带环庆军的韩遵又是刘延庆一贯倚为腹心的斗将,而胜捷军、环庆军也算是西军里素质过硬的军马,还未必有这般速度。
若是王禀和韩遵统带的全是骑军,除了甲胄兵杖之外只带斗许米粮,这个时候早就直越白沟河,进入辽国境内。
然而如今王禀和韩遵都晓得,所谓“涿易二州易帜归宋”这大捷里不知掺了多少水分,占据涿易二州的那些军马究竟打的什么盘算现在也很难说清。这般情势下,孤军深入辽境还不带上足够粮草,那就显得太过无智了些。
也亏得王禀、韩遵都是军中颇得人心的重将,统带兵马也算是颇有章法,兵马行进、粮草转运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才终于赶到了白沟河畔。要换了个人,只怕现在还在和军中转运司马就军粮的问题扯皮。
第四百一十七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七)
婺州观察使、胜捷军统制王禀在战袄之外,披了一袭猩红色斗篷,把他粗壮微矮的身躯半裹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位胜捷军统制虽然是开封府出身,家世却是稀松平常,虽然族谱可以攀亲到唐时几位宰执大臣身上,但唐末的权阉乱政、藩镇割据,还有黄巢、朱温这些枭雄的狠辣杀手,什么样的家世也都灰飞烟灭,后人若不能在科举中出头,那也就只好投军当了“赤佬”。
既不是将门出身,也没有得力的亲族,王禀能做到一州观察使这样的高品武臣,一来也是他武艺精强、又通诗书,二来也是他运数太奇、命数够硬,赶上了童贯拆分西军精锐、另立胜捷军的好时候,就这么一跃而成为童贯的心腹班底。
开封人士、出身寒微,只这两条就足够让西军将门不屑一顾了,何况王禀还是童贯提拔起来、专门为了拆分西军才重用的私人?
所以在伐辽军中,西军将领遇见王禀,客气的不过勉强寒暄一句半句,自恃资历老的干脆就挺胸凹肚装看不见。
王禀也知道自己和西军将门不是一路,平时不免就更有些崖岸高峻的严毅做派,显得更不合群了些。
然而如今执掌环庆军的刘延庆已经投靠到了童贯这边,对刘延庆看重的韩遵,王禀多少也要有点表示,所以凭韩遵区区武功大夫、团练副使的身份,却与王禀并辔白沟河畔,弹压着转运军资的民壮队伍。
依着赵宋的军制,一军编制不过三万兵员到顶,这其中马军不过六千、余下的全是步卒,至于随军负责转运军资、修筑营寨、烧火做饭的马夫、工匠、火头之类,照例也有七八千人的编制。
这还只是纸面上的数字,事实上,为了应付赵佶这个“丰亨豫大”的“太平盛世”,也为了让文官将门多几条生发路子,中枢裁兵员、地方吃空饷,早已经成了大家有志一同默认下来的既成事实。大宋的规矩又是一贯的强干弱枝,地方财政基本都被各路转运司抽吸了个七七八八,便是空饷吃得也不爽利。倒是都门禁军,名正言顺地把京畿部队变成了私家产业。
都门禁军除了殿前司为了充门面,还挑选了些身材高大的将门子弟进入天武军、捧日军、拱圣军内,其余号称是都门禁军的军马,实际上有六成都是空饷。剩下的四成,也都变成了汴梁将门私人占有的奴仆,涌入了汴梁城中各行各业之内,不论是手工业还是运输业,甚至汴梁城外的大片田庄也都是这些名义上的京畿卫戍部队在打理。这种名义上是军人,实际却比包身工还不如的部队,也就是朱元璋那“天才”的卫所农奴军可以比拟一二了。
军政已经乱成这种鬼德行,西军也跟着有样学样,军将喝兵血固然是自古以来武将发财的不二法门,但好歹西军还是要防备已经奄奄一息、龟缩灵夏二州不出头的西夏,所以空饷基本都在辅兵与随军匠作民夫上面做文章。
因此上,王禀、韩遵带出的胜捷、环庆两部骑军,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专门负责转运军资的车夫、马夫,就是那些俗称“贼配军”、被发配在军中做苦役的流配犯人也没半个。这样情形下,王禀、韩遵只能通过宣抚制置使司,从雄州就地征发民壮转运军资。
自然,兵贵神速为先,转运军资也不能全靠民夫推着小车朝辽国境内跑了,主要还是顿在雄州的几个大马帮,连着些三五成群的马贩子,成了胜捷军和环庆军前锋入辽的免费脚力。
马帮不比军伍,这些人在宋辽之间穿梭,在城里粗看去是正经商人,但到了荒原上面,没准就变成了马贼。就算没有当过马贼,跑商的人也多少有一些自由散漫的倾向,除了马帮的大掌柜外,一般人还真指挥不了这些桀骜不驯的货。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禀和韩遵非要在白沟河畔盯着的缘故了好几伙人混在一处,这秩序多半就好不起来,万一这些马帮中人为了些许旧怨,忽然在转运军资中间闹出点事情来,砍了这些贼厮鸟的首级事小,耽误了军情事大!
但事实却远远出乎王禀和韩遵的意料,不论是满负着粮袋的驮马,还是装着各色军中所需物资的板车,竟是规规矩矩地在排出了一个前后顺序,一点不慢地紧跟着越过冰封河面的伐辽先锋军。
王禀这样手脚并用从下面爬上来的军将,深知军资转运对一支军马来说有多么重要,更清楚这转运军资的活计有多么繁琐。押粮官干得兢兢业业,上头也不过道个“好”字,军功什么的,却分润不到多少。但是一旦出了纰漏,主帅们就很喜欢学习曹孟德之流那不入流的安定军心手段,要借人头一用了。
王禀此番走得匆忙,胜捷军的随军司马之类文吏幕僚没带出来几个,他也深知自己军中这些小吏不是这等能做事的料。他看了一眼身旁老神在在的韩遵,倒是大觉意外,心中暗道:“刘延庆在西军中不算顶出挑的宿将,带兵也只是不过不失,不料环庆军中还有这样善于理事的干才!”
一旁韩遵望着那支转运马队,也是瞪着眼睛打量片刻。不过他的作风倒是干脆许多,直接就拦了一个跑前跑后的汉子来:“这些转运车马行动起来甚是有章法!兀这汉子,是哪位转运司马将你们安排得这般妥当?”
那汉子见着韩遵打扮,又见他头上带着铁骨的交脚幞头,知道面前起码也是一位大使臣,忙哈了哈腰道:“不瞒将军说,这是河北有名的玉麒麟家的管事,江湖上人人夸叹的浪子燕小乙,将俺们安排起来,免得误了转运粮草的大事!”
韩遵听着“玉麒麟”三字,随即一笑道:“洒家道是哪个,原来是河北有名的玉麒麟卢员外!既然是他的家人,莫怪有这般好的手段!你们且去,只要忠勤王事,将来打下燕云论功,你们中造化大的,说不得也能博个功名出身回来!”
那汉子在韩遵面前卖了好,也不敢多纠缠,一面告罪,一面匆匆地去了。
韩遵又看了一眼那井井有条的车队,方才向着王禀笑道:“王观察,如今俺们已经越过白沟河,却不曾见到一人一骑的远拦子马,想来当是辽狗已然破胆,收缩兵马在析津府一带。那传闻中的涿易二州易帜,也该有七八分是真。如今后路转运又是如此得用,看来此番北上,你我当发个不小的利市!”
他话未说完,王禀眸光却是一沉,腰间佩剑锵地一声出鞘,那柄磁州名匠锻造的斩马剑分量极沉,却在王禀的手中卷起一片银光,把韩遵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剑光闪动间,却是金铁交鸣的一声爆响,一柄刃不甚宽、柄不甚长的斧头就这么被王禀手中斩马剑格开了去,擦着剑锋倒飞出去,直落在地!
在车队后方负责押运的宋军士卒发出了第一声警告,也是最后一声警告:“敌袭!有人在抄俺们的后路……啊!”
惨叫声刚起,接着就是利刃撕裂肌肉、钝器砸断骨头的声音不断传来。
韩遵眼尖,一下就看见后路不断倒伏的士卒之中,一个个身披玄色重甲的矮汉,挥舞着和他们身量差不多高的阔刃重斧,就这么砍瓜切菜一般横扫过去。不论挡在面前的是人是马或者连人带马,这伙矮汉只是挥动手中阔刃重斧,转眼间就斩破皮甲、剖开皮肉,只有筋骨在斧刃下断裂的牙酸声音不断响起!
后路的宋军士卒里有反应过来的,顿时从马鞍后抄起牛皮鼓,拼命地擂鼓示警。咚咚的鼓声里,还有王禀一叠声的号令传出:“马军向前,压住转运车马不得惊散!有惊慌失措欲乱阵形者,皆斩!余者列箭阵,将这些重甲辽兵逼退回去!”
虽然喊的是辽兵,王禀和韩遵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辽人一向以骑军为主,几时多了这般手持巨斧、身披重甲的陷阵重甲兵?”
更何况一眼望去,那些手持巨斧如入无人之境的重甲兵,身上穿的也不是宋辽步卒最常见的步人甲,也不是军官们常穿的明光铠,却是一块块微微带着弧度的精铁板拼装起来的全身重甲,连着头上那装着铁牛角、把头脸整个罩起来的铁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会动的铁疙瘩。
一具步人甲就有六十斤重,非是身材粗壮的北地男儿根本穿不起来,更遑论穿着这样的重甲挥动巨斧厮杀。但眼看着那些浑身包裹在重甲中的矮汉,身上重甲只怕起码最少也有百余斤的份量,却还能挥动着巨斧如风车一般冲入宋军阵列,这样的蛮力已经是可畏可怖,而王禀此刻更注意到一件事,他方才用剑架开了那柄飞斧,自己那柄磁州名匠打造的斩马剑,已经多了老大一个缺口!
到了这个时候,王禀心神反倒镇定下来,只是朝着韩遵一摆手:“来敌不是辽人,辽人军器没有这般犀利!若是硬碰硬,俺们绝拼不过这班浑身是铁的蛮兵!当以箭阵远射,马军袭扰,累也累死了这些重甲陷阵兵!”
王禀的眼光可算是老辣,似这类身披重甲、以巨斧、铁锤、狼牙棒之类重兵器冲阵厮杀的兵种,汉家不是没有。只是这个兵种对兵员素质、甲胄武具的要求都奇高,但除了两军对阵时候的正面厮杀,再没有什么发挥作用的地方,是个机动力奇低、价性比奇差的鸡肋兵种,属于冷兵器时代“砸大钱、打呆仗”这一传统战术思维的特有产物。
而西军自仁宗朝以来,多少代人都在和西夏那些骑骆驼的西贼、青唐那些喜爱打草谷的蕃部打交道,在战术上很是吸收了不少蕃人作风。这个时候,这种蕃人战术倒被王禀反过来用在了这些来路不明的重甲陷阵兵身上。
王禀的应对已经是迅捷之至,然而胜捷军与环庆军的前锋想要及时回援却还需要时间,就在宋军尚未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反击之前,那数百重甲蛮兵就已经突入到了转运军资的车马队伍中!
为胜捷军与环庆军转运军资的这些民夫,本就是辽国宋地两处跑的马帮。宋辽虽然约为兄弟之邦,然而边境上大战没有、由打草谷引起的冲突却不断,敢于跑辽国这条商路的马贩子,谁不是胆子过人,谁手上没沾上些不清不楚的血迹?
当下就有马贩子呼喝一声,抄起一张牛角弓就向着一个重甲蛮兵射去。然而那支箭只在那如镜面般光滑的重甲上一偏,随即磕落下去。
反倒是这样的抵抗,激发了那些重甲蛮兵的凶性,只见斧光一闪,血花飞溅,那个马贩子连人带弓就断成了两截!
马帮终究不是军伍,虽然火拼厮杀、客串马贼的事情大家都干过,但是这样压倒性的险恶当下,血气之勇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最滑头的马贩子,已经侧眼看了看四周押运的宋军,开始打主意要开溜了:
“上阵厮杀,这与俺们却有何干?说是为国效力,然而若惊散了马匹,折了本钱,送了性命,官府也无多少抚恤烧埋的钱钞,这本却亏得大了也!”
“南无天尊、南无菩萨,且护佑俺们逃过这一劫去,后半辈子俺们安心在家吃斋、进庙烧香,再不弄这提头的买卖!”
这一片混乱中,却有一个年轻马贩,身上裹了厚厚的皮袍,头上也是防冻的口罩毡帽,看不出原本模样。然而这年轻的马贩子身后却背着一个大长包裹,正在轻轻地颤抖不止。
那包裹封得极厚,却依然有一股暖流不断从包裹的缝隙中流泻而出,那股暖意间,更有数分极淡极清的香气散出在冷风中。这年轻汉子周围原本有些失措的马贩子,嗅着这香味却是忽然平静了数分!
第四百一十八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八)
背着包裹的年轻马贩,正是燕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包裹里散出的淡淡香气,他自然也闻着了,那不是富贵逼人的百和香,也不是一味孤清的雪兰香,那香气虽然淡到了极处,却是拢聚身周、丝毫不散。
那是专用来供养仙真的降真香之味。
多日前,在五台山下遇见那竹冠道者时节,那番话不由得在燕青心头闪过:
“卢员外,莫道这两件法器像是小孩玩意,却能禳解你来日一场大难。这松木剑,你放在待客花厅里,早晚用降真香供养……到了你那魔星造访时候,这法器自有妙处……这青石与松木剑,关系你们两个将来运数,小乙你千万要仔细照看……”
“小乙,此番朝廷伐辽,雄州必然多事。当日那位竹冠先生与我两件法物护身,我将那镇宅青石留下,你便携了这松木剑去。待这里诸事了结,俺自然也要为朝廷报效出力,你我主仆在雄州重聚便了。你也莫道这松木剑乃是竹冠先生与我的护身之宝,我身边只你这一个知心的人,若有什么闪失,我便失了半条命一般。”
心神转动间,血腥味已经扑鼻而来,一个浑身都糊满血沫碎肉的矮个蛮兵已经怪叫着向他冲了上来,那面甲中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着血光,似是疯狂已极!
然而一斧尚未劈到,燕青身形转动间已经避开锋芒,只是身子偏转间,背上包裹却是被斧刃带住,登时破开!
包裹中是一方长木匣,致密坚硬的楠木匣子也经不起这一斧之威,木茬爆裂,转眼就成了两段。匣中的物事也随之掉落出来,却是一支长不过二尺的松木剑,那剑身被人粗粗打磨过一遍,犹带着松木纹理,看上去就和寻常儿童玩耍的木剑无甚区别,甚至更粗劣了几分。
然而这柄松木剑上却蟠着一道古奥符篆,朱芒微动间,那松木剑便直刺入冻土之中,剑上符篆散出一片毫光,其色正朱,让四周众人莫名感到一丝暖意。
松木剑刺入冻土的瞬间,正北方向似有人发出一声轻噫,随后便是细不可查的几句感慨:“燕小乙怎么离了大名府,跑到雄州来了?还带着魏某当初点化的松木剑?也罢,便送一场造化给你,又有何不可?”
寥寥数语间,但见北天一点微光闪动,转瞬间已到了白沟河畔,却是一粒不比针尖大多少的火星猛然朝着那柄松木剑投来。
火星落在剑柄之上,顿时剑身符篆如火浇油,朱芒大作,那原本微觉黯淡的剑身毫光,转眼就燃成了一片耀目光焰。似乎连那柄松木剑也在光焰中熊熊燃烧起来,化作一支二尺余长的火炬。
腾腾赤光中,一众马贩子还不觉得怎样,那浑身披甲的陷阵蛮兵却是猛地怪叫出声,猛地倒在地上!
只见那精铁面甲中腾起一缕焦烟,带着一股子皮肉焦糊的味道,却是那蛮兵的两只眼珠就这么被光焰灼伤,把眉骨眼窝都烧成了一片焦黑,那双眼珠不用说更是保不住了。
从匣破剑出到剑光大作,不过是呼吸间事,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数息间,原本如砍瓜切菜般冲入马队的蛮兵几乎同时将步子一停!
但很快地,这些粗矮却强壮得夸张的重甲陷阵兵就发出了一阵阵咆哮。别看这些矮汉不过四尺来长短,就算武大郎面对他们都要略略生出些宽慰感,然而在厮杀上却是悍勇无比!
转眼间,就见着那个瞎了眼的重甲陷阵兵怪叫一声,也不顾剑上光焰一点点侵入甲胄,灼烧肌肤,就这么直挺挺地合身冲将上来,那矮壮身躯连着身上沉重甲胄,就朝那柄松木剑一扑!
松木性脆,何况是削成薄薄一柄木剑的松木?这么一个粗矮壮汉连着身上沉重甲胄,起码也是三百来斤的分量,那木剑哪里能经得起这般摧折?
燕青眼见不好,正要上前抢下松木剑,却见着那矮汉双眼焦黑,已经是瞎得不能再瞎,却在周身窜起一股莫名气息,从甲胄到骨节,都喀拉拉地作响!转眼间,那瞎眼矮汉连同身上甲胄都是见风即涨,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八尺高的粗蛮大汉,猛地把松木剑扑倒在身下。
这犹然不算完,从这重甲蛮兵身上,从那件沉重甲胄的关节等缝隙间,一道道黑气弥散而出,拢成一团朔风都吹不散的沉重黑烟,死死罩在蛮兵身上,更似让松木剑上符篆光焰,不得透出一星半点!
虽然被黑气笼罩,旁人难以见着其中虚实,但是如同羊肉在炭火上滋滋冒油的声音,连着皮肉焦糊的味道,还是一点一点传出,让人们清楚知道,那重甲蛮兵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死前折磨!
从王禀、韩遵到胜捷军、环庆军的士卒,从燕青到几个马帮凑起来的马贩子,心里都忍不住要思量一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军马?竟有这般多不畏死的猛士!
便在场上突然现出那柄光焰灿然的松木剑之时,不同于宋音、契丹语、女真话的语言,也正在这支突袭而来的重甲蛮兵队伍里响起:
“一切为了灰色盾牌的流放之王!”
随着这吼声,来自地下的狂暴士兵们,开始用他们最大的战斗意识向着那些人类冲锋。
这是一个聚居于地层之下、在中空的岩层中生活的异时空民族,他们精通探矿和冶炼技术,同时也掌握着较为普及的术法知识。如果说女真是刚刚崛起的蛮族,辽国是契丹人对汉文明画虎类猫的拙劣模仿者,那么这些矮壮的异族士兵,在文明程度上至少与整个大宋是等同的。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些异族士兵都是最标准也不过的虔诚狂热者,哪怕在战场上出现了一柄极为可怖的魔法剑,他们的反应也只是疯狂地反击。甚至在他们当中最强悍的一个士兵,直接扑到了剑身上,用他们种族天赋的异能,让自己的身躯放大了一倍,并用血脉中的黑暗之力拼死封锁了剑上光芒!
第四百一十九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九)
松木剑乍现灵异之处,如果换了一个场面,这“木剑斩妖”的戏码起码能让宋军士气大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宋不是没有修行之人,不论是如公孙胜那样学过正宗地煞幻术的道门嫡传,还旁门左道的三山九侯术、金刚禅邪法,都有些传人。但是整个大宋如这般的修士总数太少,大部分都在山中闭门清修、一心求证上乘功果,只有那辈下手处就入了旁门之辈,才会按捺不住山中岑寂,下到红尘中来搅扰。
这种施法者珍稀如熊猫、飘渺如神龙的状态下,军中士卒对于术法的好奇与敬畏,也与那些低魔时空中满脑子神神鬼鬼的愚夫愚妇差不太多了。而这种情绪,实质上在两军对战之时格外地有害些。
不止一次的记载中,若是两军对阵皆有道术之士在侧,很快地战场就变成了修行之士比斗术法,而两军将士只顾着眉开眼笑观赏那地煞幻术对三山九侯术的视觉盛宴,连战意都给消散干净。
但是比起宋军,这些身披重甲的矮人士兵显然对于超自然力量见怪不怪,甚至他们本身就有着一定的法术能力。这样的兵马,不要说和宋军比较,就是在道海宗源内部,也是道兵部队中十里挑一的标准精锐
在悍勇不畏死这条上,说不定还犹有过之,无不及也!
为首的矮人士兵拼死压制住了身下的松木剑,其他的矮人士兵只是发出了一阵怪吼。
不是全凭声带振动,而是借由喉部和胸腔共振后,如铁板铜琵琶的关西大汉般的高亢吼声。
吼声中,车马队列中的马贩子们首当其冲,两个拔出腰刀来的马贩子对着这些重甲蛮兵首先落胆,身形稍稍一顿,胯间就有点湿乎乎的。
但是战场之上,哪有让你吓到尿裤子的机会?只见几柄重斧划出残忍的轨迹,转瞬之间地上就多了几块四分五裂的尸骸!
马贩子们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重甲蛮兵面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那么胜捷军与环庆军的精锐面对这些铁疙瘩一样的重甲蛮兵也是同样吃力
宋军对辽国与西夏,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弓弩,这还要亏了神宗、哲宗年间对军器制造加大了投入,要换了仁宗年间,军器粗劣到能被西夏军马压着打。胜捷军是童贯亲军,环庆军自从刘延庆投靠上来之后,童贯也是别有一份青眼,用的军械都是格外用心,不说平常弓弩,连神臂弓都安排了不少。
这种特制的弩机,号称能在百步外贯穿札甲,就算是青唐羌冷锻的瘊子甲也能从甲叶中钻个小洞出来。这个时候,胜捷军与环庆军的射士就端起一张张神臂弓,上弦、装箭,朝着那些身披重甲的蛮兵射去!
箭镞破空之声连贯响起,一支支上满了弦的弩箭贯空而去,转眼间就撞在重甲矮人们的甲胄上。然而铁矢撞在那些矮人的板甲上,却是连个凹痕都不留,只是爆出点点火星!
如果有星界冒险者在场的话,就能注意到,矮人们身上那些色泽微微沉黯的精铁板甲,事实上却不是铁甲,而是地底精金锻造的高档货,甲胄强度与硬度都远远在钢铁之上!不要说是普通弓矢,被宋人视为军国重器的神臂弓,在这种高强度的甲胄面前也是罕能发挥作用。
间或有几支弩箭射中了矮人板甲的关节缝隙处,却见那箭头被甲片刮擦得脱去了一层铁屑,最终也是未能射进板甲中。
文明与文明相遇的时候,让学者引以为傲的高妙哲思也好,让文士击节称赏的华美词章也罢,或者被誉为最伟大社会制度的考试选拔文官的科举取士,都是要先置之不论的细枝末节。而生产力的高低,以及随之而来的武器制造水平,才是两者在黑森林中相逢后,判断彼此生死的最好坐标。
大宋在这个时空,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文明之花,虽然它从诞生之初起,就和各种各样开国君主有意识创造出的绝症相始终。但是汉家儿女的勤劳与智慧,还是让东亚大地享受着这个黑暗时代最后的文明火光。
但是当它遇见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入侵者的时候,哪怕是制度全然落后的野蛮矮人,但器物制造上的差距,已经决定了双方的命运!
精金打造的沉重战斧连挥,不论是磁州所造的沉重马剑,还是费了无数功夫上漆上胶的强韧马槊,都是一碰即断。不管是轻薄的皮甲,还是沉重的步人甲,在这样的攻势面前也只有连着披甲人一起被拦腰斩断的命运。
胜捷军和环庆军不能说不善战,王禀和韩遵这个时候也不顾自己身为一军主将的身份,早就已经跨在马背上,握着铁胎弓不断地朝这些披着重甲的蛮兵面甲空隙处不断射出箭矢。
毕竟是打老了仗的老军头,王禀和韩遵都看出来了,这些身披重甲、挥舞重斧的披甲蛮兵身上甲胄坚固,仿佛刀枪不入,手中战斧犀利,不论什么兵刃,碰着就断。
但是这些粗矮蛮兵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身形太矮,只有常人的一半出头。个头矮,披重甲,还是步战武卒,这几样加到一起,就是机动性大大不如骑军!
王禀一面张弓,一面喝呼:“胜捷军、环庆军,全部都上马,不用箭阵,在马上张弓!”
恰也就在王禀喝呼的这当口,北天方向,有人冷冷哼了一声:“精金重甲,精金战斧,强韧到不像话的体质,疯狂如狂战士的作战风格,还有那天生的超自然力量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某些魔法时空中生活着的矮人亚种,还是阵营天生倾向于邪恶的灰矮人,这事情未免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你们以为魏某点化的松木剑,是你们舍身用命封锁就可以制得住的寻常玩具么?”
一语道罢,车马队中,那个已经被剑上光焰灼烧的半死不活的矮人重甲兵发出了一声临死前最凄厉的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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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木剑乍现灵异之处,如果换了一个场面,这“木剑斩妖”的戏码起码能让宋军士气大振。
大宋不是没有修行之人,不论是如公孙胜那样学过正宗地煞幻术的道门嫡传,还旁门左道的三山九侯术、金刚禅邪法,都有些传人。但是整个大宋如这般的修士总数太少,大部分都在山中闭门清修、一心求证上乘功果,只有那辈下手处就入了旁门之辈,才会按捺不住山中岑寂,下到红尘中来搅扰。
这种施法者珍稀如熊猫、飘渺如神龙的状态下,军中士卒对于术法的好奇与敬畏,也与那些低魔时空中满脑子神神鬼鬼的愚夫愚妇差不太多了。而这种情绪,实质上在两军对战之时格外地有害些。
不止一次的记载中,若是两军对阵皆有道术之士在侧,很快地战场就变成了修行之士比斗术法,而两军将士只顾着眉开眼笑观赏那地煞幻术对三山九侯术的视觉盛宴,连战意都给消散干净。
但是比起宋军,这些身披重甲的矮人士兵显然对于超自然力量见怪不怪,甚至他们本身就有着一定的法术能力。这样的兵马,不要说和宋军比较,就是在道海宗源内部,也是道兵部队中十里挑一的标准精锐
在悍勇不畏死这条上,说不定还犹有过之,无不及也!
为首的矮人士兵拼死压制住了身下的松木剑,其他的矮人士兵只是发出了一阵怪吼。
不是全凭声带振动,而是借由喉部和胸腔共振后,如铁板铜琵琶的关西大汉般的高亢吼声。
吼声中,车马队列中的马贩子们首当其冲,两个拔出腰刀来的马贩子对着这些重甲蛮兵首先落胆,身形稍稍一顿,胯间就有点湿乎乎的。
但是战场之上,哪有让你吓到尿裤子的机会?只见几柄重斧划出残忍的轨迹,转瞬之间地上就多了几块四分五裂的尸骸!
马贩子们在这些如狼似虎的重甲蛮兵面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那么胜捷军与环庆军的精锐面对这些铁疙瘩一样的重甲蛮兵也是同样吃力
宋军对辽国与西夏,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弓弩,这还要亏了神宗、哲宗年间对军器制造加大了投入,要换了仁宗年间,军器粗劣到能被西夏军马压着打。胜捷军是童贯亲军,环庆军自从刘延庆投靠上来之后,童贯也是别有一份青眼,用的军械都是格外用心,不说平常弓弩,连神臂弓都安排了不少。
这种特制的弩机,号称能在百步外贯穿札甲,就算是青唐羌冷锻的瘊子甲也能从甲叶中钻个小洞出来。这个时候,胜捷军与环庆军的射士就端起一张张神臂弓,上弦、装箭,朝着那些身披重甲的蛮兵射去!
箭镞破空之声连贯响起,一支支上满了弦的弩箭贯空而去,转眼间就撞在重甲矮人们的甲胄上。然而铁矢撞在那些矮人的板甲上,却是连个凹痕都不留,只是爆出点点火星!
如果有星界冒险者在场的话,就能注意到,矮人们身上那些色泽微微沉黯的精铁板甲,事实上却不是铁甲,而是地底精金锻造的高档货,甲胄强度与硬度都远远在钢铁之上!不要说是普通弓矢,被宋人视为军国重器的神臂弓,在这种高强度的甲胄面前也是罕能发挥作用。
间或有几支弩箭射中了矮人板甲的关节缝隙处,却见那箭头被甲片刮擦得脱去了一层铁屑,最终也是未能射进板甲中。
文明与文明相遇的时候,让学者引以为傲的高妙哲思也好,让文士击节称赏的华美词章也罢,或者被誉为最伟大社会制度的考试选拔文官的科举取士,都是要先置之不论的细枝末节。而生产力的高低,以及随之而来的武器制造水平,才是两者在黑森林中相逢后,判断彼此生死的最好坐标。
大宋在这个时空,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文明之花,虽然它从诞生之初起,就和各种各样开国君主有意识创造出的绝症相始终。但是汉家儿女的勤劳与智慧,还是让东亚大地享受着这个黑暗时代最后的文明火光。
但是当它遇见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入侵者的时候,哪怕是制度全然落后的野蛮矮人,但器物制造上的差距,已经决定了双方的命运!
精金打造的沉重战斧连挥,不论是磁州所造的沉重马剑,还是费了无数功夫上漆上胶的强韧马槊,都是一碰即断。不管是轻薄的皮甲,还是沉重的步人甲,在这样的攻势面前也只有连着披甲人一起被拦腰斩断的命运。
胜捷军和环庆军不能说不善战,王禀和韩遵这个时候也不顾自己身为一军主将的身份,早就已经跨在马背上,握着铁胎弓不断地朝这些披着重甲的蛮兵面甲空隙处不断射出箭矢。
毕竟是打老了仗的老军头,王禀和韩遵都看出来了,这些身披重甲、挥舞重斧的披甲蛮兵身上甲胄坚固,仿佛刀枪不入,手中战斧犀利,不论什么兵刃,碰着就断。
但是这些粗矮蛮兵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身形太矮,只有常人的一半出头。个头矮,披重甲,还是步战武卒,这几样加到一起,就是机动性大大不如骑军!
王禀一面张弓,一面喝呼:“胜捷军、环庆军,全部都上马,不用箭阵,在马上张弓!”
恰也就在王禀喝呼的这当口,北天方向,有人冷冷哼了一声:“精金重甲,精金战斧,强韧到不像话的体质,疯狂如狂战士的作战风格,还有那天生的超自然力量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某些魔法时空中生活着的矮人亚种,还是阵营天生倾向于邪恶的灰矮人,这事情未免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你们以为魏某点化的松木剑,是你们舍身用命封锁就可以制得住的寻常玩具么?”
一语道罢,车马队中,那个已经被剑上光焰灼烧的半死不活的矮人重甲兵发出了一声临死前最凄厉的惨号!
第四百二十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十)
将时间朝前回拨一个时辰,就在王禀和韩遵亲率胜捷军与环庆军准备越过白沟河的当口,易州与涿州二城的北面,又是另一番景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永远都在那些城防最严密的要塞与城池中上演。一座坚城,只要它还有一支敢于驻守在城墙上的部队,城中的粮草积储又足够支撑守军和居民长时间消耗,那么这场攻城战就变得异常血腥而漫长。
战国之时,那位以“千金市骨”名留青史的燕昭王,命一代名将乐毅讨伐齐国,打得堂堂齐国只剩下临淄一城苟延残喘。但临淄守将田单就凭着这一城之地坚守不降,甚至守城之余连出奇计,逼得燕帅乐毅挂印而走,又摆下火牛阵大败燕军,凭一人之力尽复齐国之土。
田单复齐固然是战争史上少有的奇迹,但战国之初虽然号称是“礼崩乐坏”,但为将帅者多少还有一点士人风骨,像白起之流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毫无下限的狂人毕竟是少数。而纵观战史,诸如唐时睢阳城、宋时襄阳城,像这样以孤城而阻大军的例子也是历历可数。
究其原因,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攻城一方可以说在“地利”一项上完全失分,只要守军主帅不是那号天生没有膝盖骨的软骨病患者,单凭城防优势就能够大量杀伤来犯之敌。而攻城一方除非肯付出军力大幅度折损的代价,否则也不会轻易攻城,而是以围城对峙的手段,直逼得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不得不煮皮革、捕老鼠,甚至吃人肉的时候,才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而更高明的统帅,则会采取“围点打援”这种经典战术。或者就像蒙古灭金之战那样,面对金国用铁水封死了居庸关大门的誓死一战模样,铁木真直接绕过居庸关防线,破紫荆关,直取金国中都。
但是在道海宗源的兵棋推演中,这几种传统的攻城法,都失去了意义
以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蚁聚攻城而言,别管是契丹还是女真,只要他们舍得死,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就舍得埋。经过离火裁金院重新设计的涿易二州城墙,都是用特种竹筋砼加固、五方烈火阵强化的真正坚城,完完全全是按照炮战时代的防御要塞标准修筑起来的。
更不要说,涿州城在筑造外城的过程中更是大手笔地用上了棱堡设计,比起欧罗巴那些可用“袖珍”来形容的棱堡式山间要塞,这座由涿州城改造而成的大型棱堡就像是鸡雏和白头鹰般的差距。
在这种豪奢过了头的巨大要塞面前,缺乏火力输出的冷兵器军队付出再多的人命也休想撼动哪怕一小块城砖。至于说长期围城,胡良河、拒马河、高粱河等诸多燕地水系都在道海宗源任命的水府总管掌握之下,通过地下水系建立起来的军资转运体系,从来就不怕和敌人打持久战。
至于说围点打援就更无稽了,道海宗源虽然披着赵宋道官的皮,但是一点都没有为赵官家开疆拓土的义务。涿易二州作为道海宗源向外扩张的基地,本身就是联通一气,任凭你大军包抄,也是既围不死,又吃布下,真正是一块厚重无比的玄铁锭子,足够磕断任何凑上来的门牙。
所以不论是道官还是道兵,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轻敌的情绪。
在棱堡外城负责巡逻的道官们收到的通知,也是以戒备敌军中那些至今不知正体为何的施法者为主,至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组成的联军,随便应付也就是了。
“小鞑子”萧鼎也被叫上了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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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朝前回拨一个时辰,就在王禀和韩遵亲率胜捷军与环庆军准备越过白沟河的当口,易州与涿州二城的北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永远都在那些城防最严密的要塞与城池中上演。一座坚城,只要它还有一支敢于驻守在城墙上的部队,城中的粮草积储又足够支撑守军和居民长时间消耗,那么这场攻城战就变得异常血腥而漫长。
战国之时,那位以“千金市骨”名留青史的燕昭王,命一代名将乐毅讨伐齐国,打得堂堂齐国只剩下临淄一城苟延残喘。但临淄守将田单就凭着这一城之地坚守不降,甚至守城之余连出奇计,逼得燕帅乐毅挂印而走,又摆下火牛阵大败燕军,凭一人之力尽复齐国之土。
田单复齐固然是战争史上少有的奇迹,但战国之初虽然号称是“礼崩乐坏”,但为将帅者多少还有一点士人风骨,像白起之流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毫无下限的狂人毕竟是少数。而纵观战史,诸如唐时睢阳城、宋时襄阳城,像这样以孤城而阻大军的例子也是历历可数。
究其原因,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攻城一方可以说在“地利”一项上完全失分,只要守军主帅不是那号天生没有膝盖骨的软骨病患者,单凭城防优势就能够大量杀伤来犯之敌。而攻城一方除非肯付出军力大幅度折损的代价,否则也不会轻易攻城,而是以围城对峙的手段,直逼得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不得不煮皮革、捕老鼠,甚至吃人肉的时候,才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而更高明的统帅,则会采取“围点打援”这种经典战术。或者就像蒙古灭金之战那样,面对金国用铁水封死了居庸关大门的誓死一战模样,铁木真直接绕过居庸关防线,破紫荆关,直取金国中都。
但是在道海宗源的兵棋推演中,这几种传统的攻城法,都失去了意义
以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蚁聚攻城而言,别管是契丹还是女真,只要他们舍得死,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就舍得埋。经过离火裁金院重新设计的涿易二州城墙,都是用特种竹筋砼加固、五方烈火阵强化的真正坚城,完完全全是按照炮战时代的防御要塞标准修筑起来的。
更不要说,涿州城在筑造外城的过程中更是大手笔地用上了棱堡设计,比起欧罗巴那些可用“袖珍”来形容的棱堡式山间要塞,这座由涿州城改造而成的大型棱堡就像是鸡雏和白头鹰般的差距。
在这种豪奢过了头的巨大要塞面前,缺乏火力输出的冷兵器军队付出再多的人命也休想撼动哪怕一小块城砖。至于说长期围城,胡良河、拒马河、高粱河等诸多燕地水系都在道海宗源任命的水府总管掌握之下,通过地下水系建立起来的军资转运体系,从来就不怕和敌人打持久战。
至于说围点打援就更无稽了,道海宗源虽然披着赵宋道官的皮,但是一点都没有为赵官家开疆拓土的义务。涿易二州作为道海宗源向外扩张的基地,本身就是联通一气,任凭你大军包抄,也是既围不死,又吃布下,真正是一块厚重无比的玄铁锭子,足够磕断任何凑上来的门牙。
所以不论是道官还是道兵,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轻敌的情绪。
在棱堡外城负责巡逻的道官们收到的通知,也是以戒备敌军中那些至今不知正体为何的施法者为主,至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组成的联军,随便应付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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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永远都在那些城防最严密的要塞与城池中上演。一座坚城,只要它还有一支敢于驻守在城墙上的部队,城中的粮草积储又足够支撑守军和居民长时间消耗,那么这场攻城战就变得异常血腥而漫长。
战国之时,那位以“千金市骨”名留青史的燕昭王,命一代名将乐毅讨伐齐国,打得堂堂齐国只剩下临淄一城苟延残喘。但临淄守将田单就凭着这一城之地坚守不降,甚至守城之余连出奇计,逼得燕帅乐毅挂印而走,又摆下火牛阵大败燕军,凭一人之力尽复齐国之土。
田单复齐固然是战争史上少有的奇迹,但战国之初虽然号称是“礼崩乐坏”,但为将帅者多少还有一点士人风骨,像白起之流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毫无下限的狂人毕竟是少数。而纵观战史,诸如唐时睢阳城、宋时襄阳城,像这样以孤城而阻大军的例子也是历历可数。
究其原因,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攻城一方可以说在“地利”一项上完全失分,只要守军主帅不是那号天生没有膝盖骨的软骨病患者,单凭城防优势就能够大量杀伤来犯之敌。而攻城一方除非肯付出军力大幅度折损的代价,否则也不会轻易攻城,而是以围城对峙的手段,直逼得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不得不煮皮革、捕老鼠,甚至吃人肉的时候,才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而更高明的统帅,则会采取“围点打援”这种经典战术。或者就像蒙古灭金之战那样,面对金国用铁水封死了居庸关大门的誓死一战模样,铁木真直接绕过居庸关防线,破紫荆关,直取金国中都。
但是在道海宗源的兵棋推演中,这几种传统的攻城法,都失去了意义
以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蚁聚攻城而言,别管是契丹还是女真,只要他们舍得死,道海宗源上上下下就舍得埋。经过离火裁金院重新设计的涿易二州城墙,都是用特种竹筋砼加固、五方烈火阵强化的真正坚城,完完全全是按照炮战时代的防御要塞标准修筑起来的。
更不要说,涿州城在筑造外城的过程中更是大手笔地用上了棱堡设计,比起欧罗巴那些可用“袖珍”来形容的棱堡式山间要塞,这座由涿州城改造而成的大型棱堡就像是鸡雏和白头鹰般的差距。
在这种豪奢过了头的巨大要塞面前,缺乏火力输出的冷兵器军队付出再多的人命也休想撼动哪怕一小块城砖。至于说长期围城,胡良河、拒马河、高粱河等诸多燕地水系都在道海宗源任命的水府总管掌握之下,通过地下水系建立起来的军资转运体系,从来就不怕和敌人打持久战。
至于说围点打援就更无稽了,道海宗源虽然披着赵宋道官的皮,但是一点都没有为赵官家开疆拓土的义务。涿易二州作为道海宗源向外扩张的基地,本身就是联通一气,任凭你大军包抄,也是既围不死,又吃布下,真正是一块厚重无比的玄铁锭子,足够磕断任何凑上来的门牙。
所以不论是道官还是道兵,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轻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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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鞑子”萧鼎也被叫上了外城。
第四百二十一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十一)
年轻的道兵们正拿着新下发的武器说明手册,忙着掌握他们新装备的新式符箭的使用方法与安全须知。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某人则展开了竹简式终端,静静地看着整个华北平原上一个个在移动的光点。
在白沟河稍稍偏西一面,连续不断的光点,那是老种小种与姚古所派遣的秦凤军、泾源军、熙河军三支西军的精锐,正以哨探名义分成小股游骑,试图越过白沟河。
在雄州直面辽国的一侧,集结于白沟河畔的则是王禀的胜捷军与韩遵的环庆军所组成的伐辽大军前锋。
手把着竹简式终端,某人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满是老魏家特有的嘲讽声口:
“老种的秦凤军、小种的环庆军、姚古的熙河军,这三支军马才是西军菁华所在,也是西军和西夏征战多年来打磨而出的真正强军,反倒是环庆军显得有些军纪稀松,统帅刘延庆又是个无胆无能之辈,论战力,环庆军可在西军中排名倒数。至于童贯一手组建起来的胜捷军,成军时日太短,建军以来也没有真正打过硬仗,拿得出的手的战绩不是欺负已经不成气候的青唐蕃部,就是袭扰如今只会装死狗的西夏,‘强军’两字也要打个折扣。”
“如果童贯之流真的想要直入辽境,把魏某这号称易帜投宋的涿易二州拿在手里,以此为根基,打造出一个深固不摇的伐辽态势。那么就应该集合秦凤军、泾源军、熙河军、胜捷军、环庆军这五路精兵,一气越过白沟河,营造出一股泰山压卵般的绝对大势。如此,不但远在析津府的契丹贵人们要吓到人心惶惶,就是燕地那些残存坞堡,也必然望风而降。毕竟,燕地这些汉儿豪族最大的本事就是看风色与舔马靴!”
“然而看现在宋军这个稀稀松松的模样,不用说,童贯是只打算把好处留给自己嫡系的胜捷军,勉强让环庆军跟着喝口汤,一点都没有让西军将门沾光的意思。而老种为首的西军也不敢和这位童宣帅扯破面皮,只敢调遣小股骑军见机行事。这么一来,宋军最擅长的集团作战也就泡了汤,变成了现在这么个猫三狗四、零零碎碎的模样。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哪!”
感慨过了离心离德的宋军,仙术士的目光重又落到了涿易二州北面,那新结盟的“契丹女真联军”,带着淡淡紫红色标识的军队向着涿州城又逼近了不少。
小胡子的仙术士握着竹简式终端,轻轻一摇头:“比起阿衍在敌后顶风冒雪地侦测,座下门人又这般辛苦万分地修法镜坛,星界冒险者终端还真是好用,只要权限上去了,监视敌军行踪也不过是花点通用点券的事情。”
然而有一句话,仙术士却是不曾说破。
冒险者终端的应用功能很多,服务项目更是数之不清,哪怕在仙道宗门里,冒险者个人终端的价值也远远超过那些传法嗣教之器和镇山护教之宝。
这是高能级文明和低能级文明之间,质的不同。
但是,作为道海宗源的师君,已经在三个时空点建立了个人基地的魏野而言,现在却需要尽力减少对星界之门便利服务的依赖。
星界之门的冒险者服务再如何强大,那始终都是属于星界之门的强大,与身为星界冒险者的魏野无关。
而星界之门也不会无条件地将这些冒险者福利,扩散到魏野的门人弟子和宗派身上。
依赖度越高,付出的代价也越高,等价交换是星界之门中不言而喻的基本准则之一。
所以对这场战争而言,道海宗源宁可经由自己的道术与嫁接自红铜冠小组的那些蒸汽朋克技术的皮毛,重新开发属于道海宗源自己的特有技术,也不想因为贪一时的小便宜,从此把道海宗源彻底地和lhg绑定起来。
就是单凭道海宗源的技术力,这样做不免还是吃力了些。
正感慨间,仙术士眸光一闪,目光从那个“契丹女真联军”渐渐逼近的兵锋直转到了燕京城内。
不同于契丹女真联军那淡淡的紫红光泽,整个燕京城都被同样的紫红光泽笼罩,似乎要有什么东西在燕京城上空凝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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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雄州直面辽国的一侧,集结于白沟河畔的则是王禀的胜捷军与韩遵的环庆军所组成的伐辽大军前锋。
手把着竹简式终端,某人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满是老魏家特有的嘲讽声口:
“老种的秦凤军、小种的环庆军、姚古的熙河军,这三支军马才是西军菁华所在,也是西军和西夏征战多年来打磨而出的真正强军,反倒是环庆军显得有些军纪稀松,统帅刘延庆又是个无胆无能之辈,论战力,环庆军可在西军中排名倒数。至于童贯一手组建起来的胜捷军,成军时日太短,建军以来也没有真正打过硬仗,拿得出的手的战绩不是欺负已经不成气候的青唐蕃部,就是袭扰如今只会装死狗的西夏,‘强军’两字也要打个折扣。”
“如果童贯之流真的想要直入辽境,把魏某这号称易帜投宋的涿易二州拿在手里,以此为根基,打造出一个深固不摇的伐辽态势。那么就应该集合秦凤军、泾源军、熙河军、胜捷军、环庆军这五路精兵,一气越过白沟河,营造出一股泰山压卵般的绝对大势。如此,不但远在析津府的契丹贵人们要吓到人心惶惶,就是燕地那些残存坞堡,也必然望风而降。毕竟,燕地这些汉儿豪族最大的本事就是看风色与舔马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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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一句话,仙术士却是不曾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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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能级文明和低能级文明之间,质的不同。
但是,作为道海宗源的师君,已经在三个时空点建立了个人基地的魏野而言,现在却需要尽力减少对星界之门便利服务的依赖。
星界之门的冒险者服务再如何强大,那始终都是属于星界之门的强大,与身为星界冒险者的魏野无关。
而星界之门也不会无条件地将这些冒险者福利,扩散到魏野的门人弟子和宗派身上。
依赖度越高,付出的代价也越高,等价交换是星界之门中不言而喻的基本准则之一。
所以对这场战争而言,道海宗源宁可经由自己的道术与嫁接自红铜冠小组的那些蒸汽朋克技术的皮毛,重新开发属于道海宗源自己的特有技术,也不想因为贪一时的小便宜,从此把道海宗源彻底地和lhg绑定起来。
就是单凭道海宗源的技术力,这样做不免还是吃力了些。
正感慨间,仙术士眸光一闪,目光从那个“契丹女真联军”渐渐逼近的兵锋直转到了燕京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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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雄州直面辽国的一侧,集结于白沟河畔的则是王禀的胜捷军与韩遵的环庆军所组成的伐辽大军前锋。
手把着竹简式终端,某人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满是老魏家特有的嘲讽声口:
“老种的秦凤军、小种的环庆军、姚古的熙河军,这三支军马才是西军菁华所在,也是西军和西夏征战多年来打磨而出的真正强军,反倒是环庆军显得有些军纪稀松,统帅刘延庆又是个无胆无能之辈,论战力,环庆军可在西军中排名倒数。至于童贯一手组建起来的胜捷军,成军时日太短,建军以来也没有真正打过硬仗,拿得出的手的战绩不是欺负已经不成气候的青唐蕃部,就是袭扰如今只会装死狗的西夏,‘强军’两字也要打个折扣。”
“如果童贯之流真的想要直入辽境,把魏某这号称易帜投宋的涿易二州拿在手里,以此为根基,打造出一个深固不摇的伐辽态势。那么就应该集合秦凤军、泾源军、熙河军、胜捷军、环庆军这五路精兵,一气越过白沟河,营造出一股泰山压卵般的绝对大势。如此,不但远在析津府的契丹贵人们要吓到人心惶惶,就是燕地那些残存坞堡,也必然望风而降。毕竟,燕地这些汉儿豪族最大的本事就是看风色与舔马靴!”
“然而看现在宋军这个稀稀松松的模样,不用说,童贯是只打算把好处留给自己嫡系的胜捷军,勉强让环庆军跟着喝口汤,一点都没有让西军将门沾光的意思。而老种为首的西军也不敢和这位童宣帅扯破面皮,只敢调遣小股骑军见机行事。这么一来,宋军最擅长的集团作战也就泡了汤,变成了现在这么个猫三狗四、零零碎碎的模样。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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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子的仙术士握着竹简式终端,轻轻一摇头:“比起阿衍在敌后顶风冒雪地侦测,座下门人又这般辛苦万分地修法镜坛,星界冒险者终端还真是好用,只要权限上去了,监视敌军行踪也不过是花点通用点券的事情。”
然而有一句话,仙术士却是不曾说破。
冒险者终端的应用功能很多,服务项目更是数之不清,哪怕在仙道宗门里,冒险者个人终端的价值也远远超过那些传法嗣教之器和镇山护教之宝。
这是高能级文明和低能级文明之间,质的不同。
但是,作为道海宗源的师君,已经在三个时空点建立了个人基地的魏野而言,现在却需要尽力减少对星界之门便利服务的依赖。
不同于契丹女真联军那淡淡的紫红光泽,整个燕京城都被同样的紫红光泽笼罩,似乎要有什么东西在燕京城上空凝结出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十二)
禅唱声声,大昊天寺的佛气却在这似是而非的禅唱中感到不知所措。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再无佛门高僧住持,大昊天寺的残存佛气与当初修建大曼荼罗所聚集的燕京地气受到禅唱扰动,却朝着天际显出异形。
只见一尊巨大佛身,头上肉髻螺发,自成庄严德相,身披僧衣,当风似飞。
佛身之下,却是数条异龙翻卷于云海之中,只见龙首飞舞,却不见龙爪龙尾在何处。
佛气、地气撑起的外相之中,却有如碧玉般柔嫩的翠色清光骤然充斥其中,将整个燕京城都包裹在玉色光华之中。
佛身现形,玉光挥洒,转眼之间,整座燕京城便为云烟笼罩,只见佛光闪耀云天之上,禅唱出于阖闾之间,俨然便似成了一片不属人间的“佛国净土”!
但也只是“似成了”。
所谓佛土,所谓神国,皆是自成法度的一片天地,其中法理全部建立在大能自身的法度之上。
这样的特异空间,想要重现于天地自然之中,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几乎在佛身出现的一瞬间,身在燕京城中的人们就开始发现,自身的记忆,特别是关于“知识”的记忆,开始大段大段地失去。
这就是这尊异佛显化于人间的代价。
但是失去知识的瞬间,更多的信息却在一瞬之间朝着人们的脑中强硬地灌输进去!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记忆,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异族的认同感,但就在一瞬间,这些海量的信息就将人们的记忆全部覆盖完毕,不管之前吃过大昊天寺妙柳大师赐予的那些诡异神丹没有。燕京城中,人人虔诚叩首,就连萧普贤女这位北辽皇后,连同她身边随侍的宫娥宦官,也是一个个面露虔诚之色,向着云中乘龙巨佛舞拜不止。
然而就在此时,燕京城的南面,一道纯正无比的炎气猛然腾起。
炎气贯天,似虹挂云,转眼间就化作了一道色如赤玉的长桥,联通燕京城与它曾经的南面门户涿州城。
赤虹桥上,但见九首火凤清鸣彻于云天,火凤背上,有人头戴浮筠竹冠,身披青溪道服,肩背桃木法剑,赫然而现。
炎光耀于北天之上,玉光佛气盘踞燕京城中,两股庞然气机只是一触,随机便不由得分开。
不论是魏野这样已在仙道路上小有所成的道门散仙,还是那借着佛气地气假造幻形的异界来客,气机法度皆自成一体。
而在那隐藏在乘龙巨佛之后的异界来客,身上的气机法度,俨然带着典型的神明与神力特征。
不过对魏野而言,这也不算第一次与神力存在打交道了,何况他执掌下元太一真形图,乃是如假包换的下元太一君,论位格,大家差不多,都已经走过了蜕凡这一步。何况那佛气地气所撑起的外壳下面,充其量不过是一具神力化身,远非神明本体,这点还真不用害怕什么!
道门散仙,异界外神,只是气机初相接,能获得的情报也便如此了。
然而跨坐符火所化九首炎凤之上,魏野掌中的竹简式终端却是不断地将一道道数据流朝着持有人传递:
“发现敌人真实身份,请小心戒备!”
“对方是灵吸怪的守护神,被多个单体时空的灵吸怪所共同尊奉的唯一主脑,神明称号为‘伊尔神思因’!依照神力存在划分,对方神力化身的存在判断标准已经进入史诗级上位,请谨慎因应,重复,请谨慎因应。”
“这点不用说也知道,不过是通过降神仪式所召唤的神力化身,而且还没有完全降临,那么看某的炎官朱鸟变!”
禅唱声声,大昊天寺的佛气却在这似是而非的禅唱中感到不知所措。
再无佛门高僧住持,大昊天寺的残存佛气与当初修建大曼荼罗所聚集的燕京地气受到禅唱扰动,却朝着天际显出异形。
只见一尊巨大佛身,头上肉髻螺发,自成庄严德相,身披僧衣,当风似飞。
佛身之下,却是数条异龙翻卷于云海之中,只见龙首飞舞,却不见龙爪龙尾在何处。
佛气、地气撑起的外相之中,却有如碧玉般柔嫩的翠色清光骤然充斥其中,将整个燕京城都包裹在玉色光华之中。
佛身现形,玉光挥洒,转眼之间,整座燕京城便为云烟笼罩,只见佛光闪耀云天之上,禅唱出于阖闾之间,俨然便似成了一片不属人间的“佛国净土”!
但也只是“似成了”。
所谓佛土,所谓神国,皆是自成法度的一片天地,其中法理全部建立在大能自身的法度之上。
这样的特异空间,想要重现于天地自然之中,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几乎在佛身出现的一瞬间,身在燕京城中的人们就开始发现,自身的记忆,特别是关于“知识”的记忆,开始大段大段地失去。
这就是这尊异佛显化于人间的代价。
但是失去知识的瞬间,更多的信息却在一瞬之间朝着人们的脑中强硬地灌输进去!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记忆,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异族的认同感,但就在一瞬间,这些海量的信息就将人们的记忆全部覆盖完毕,不管之前吃过大昊天寺妙柳大师赐予的那些诡异神丹没有。燕京城中,人人虔诚叩首,就连萧普贤女这位北辽皇后,连同她身边随侍的宫娥宦官,也是一个个面露虔诚之色,向着云中乘龙巨佛舞拜不止。
然而就在此时,燕京城的南面,一道纯正无比的炎气猛然腾起。
炎气贯天,似虹挂云,转眼间就化作了一道色如赤玉的长桥,联通燕京城与它曾经的南面门户涿州城。
赤虹桥上,但见九首火凤清鸣彻于云天,火凤背上,有人头戴浮筠竹冠,身披青溪道服,肩背桃木法剑,赫然而现。
炎光耀于北天之上,玉光佛气盘踞燕京城中,两股庞然气机只是一触,随机便不由得分开。
不论是魏野这样已在仙道路上小有所成的道门散仙,还是那借着佛气地气假造幻形的异界来客,气机法度皆自成一体。
而在那隐藏在乘龙巨佛之后的异界来客,身上的气机法度,俨然带着典型的神明与神力特征。
不过对魏野而言,这也不算第一次与神力存在打交道了,何况他执掌下元太一真形图,乃是如假包换的下元太一君,论位格,大家差不多,都已经走过了蜕凡这一步。何况那佛气地气所撑起的外壳下面,充其量不过是一具神力化身,远非神明本体,这点还真不用害怕什么!
道门散仙,异界外神,只是气机初相接,能获得的情报也便如此了。
然而跨坐符火所化九首炎凤之上,魏野掌中的竹简式终端却是不断地将一道道数据流朝着持有人传递:
“发现敌人真实身份,请小心戒备!”
“对方是灵吸怪的守护神,被多个单体时空的灵吸怪所共同尊奉的唯一主脑,神明称号为‘伊尔神思因’!依照神力存在划分,对方神力化身的存在判断标准已经进入史诗级上位,请谨慎因应,重复,请谨慎因应。”
“这点不用说也知道,不过是通过降神仪式所召唤的神力化身,而且还没有完全降临,那么看某的炎官朱鸟变!”
禅唱声声,大昊天寺的佛气却在这似是而非的禅唱中感到不知所措。
再无佛门高僧住持,大昊天寺的残存佛气与当初修建大曼荼罗所聚集的燕京地气受到禅唱扰动,却朝着天际显出异形。
只见一尊巨大佛身,头上肉髻螺发,自成庄严德相,身披僧衣,当风似飞。
佛身之下,却是数条异龙翻卷于云海之中,只见龙首飞舞,却不见龙爪龙尾在何处。
佛气、地气撑起的外相之中,却有如碧玉般柔嫩的翠色清光骤然充斥其中,将整个燕京城都包裹在玉色光华之中。
佛身现形,玉光挥洒,转眼之间,整座燕京城便为云烟笼罩,只见佛光闪耀云天之上,禅唱出于阖闾之间,俨然便似成了一片不属人间的“佛国净土”!
但也只是“似成了”。
所谓佛土,所谓神国,皆是自成法度的一片天地,其中法理全部建立在大能自身的法度之上。
这样的特异空间,想要重现于天地自然之中,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几乎在佛身出现的一瞬间,身在燕京城中的人们就开始发现,自身的记忆,特别是关于“知识”的记忆,开始大段大段地失去。
这就是这尊异佛显化于人间的代价。
但是失去知识的瞬间,更多的信息却在一瞬之间朝着人们的脑中强硬地灌输进去!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记忆,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异族的认同感,但就在一瞬间,这些海量的信息就将人们的记忆全部覆盖完毕,不管之前吃过大昊天寺妙柳大师赐予的那些诡异神丹没有。燕京城中,人人虔诚叩首,就连萧普贤女这位北辽皇后,连同她身边随侍的宫娥宦官,也是一个个面露虔诚之色,向着云中乘龙巨佛舞拜不止。
然而就在此时,燕京城的南面,一道纯正无比的炎气猛然腾起。
炎气贯天,似虹挂云,转眼间就化作了一道色如赤玉的长桥,联通燕京城与它曾经的南面门户涿州城。
赤虹桥上,但见九首火凤清鸣彻于云天,火凤背上,有人头戴浮筠竹冠,身披青溪道服,肩背桃木法剑,赫然而现。
炎光耀于北天之上,玉光佛气盘踞燕京城中,两股庞然气机只是一触,随机便不由得分开。
不论是魏野这样已在仙道路上小有所成的道门散仙,还是那借着佛气地气假造幻形的异界来客,气机法度皆自成一体。
而在那隐藏在乘龙巨佛之后的异界来客,身上的气机法度,俨然带着典型的神明与神力特征。
不过对魏野而言,这也不算第一次与神力存在打交道了,何况他执掌下元太一真形图,乃是如假包换的下元太一君,论位格,大家差不多,都已经走过了蜕凡这一步。何况那佛气地气所撑起的外壳下面,充其量不过是一具神力化身,远非神明本体,这点还真不用害怕什么!
道门散仙,异界外神,只是气机初相接,能获得的情报也便如此了。
然而跨坐符火所化九首炎凤之上,魏野掌中的竹简式终端却是不断地将一道道数据流朝着持有人传递:
“发现敌人真实身份,请小心戒备!”
“对方是灵吸怪的守护神,被多个单体时空的灵吸怪所共同尊奉的唯一主脑,神明称号为‘伊尔神思因’!依照神力存在划分,对方神力化身的存在判断标准已经进入史诗级上位,请谨慎因应,重复,请谨慎因应。”
“这点不用说也知道,不过是通过降神仪式所召唤的神力化身,而且还没有完全降临,那么看某的炎官朱鸟变!”
禅唱声声,大昊天寺的佛气却在这似是而非的禅唱中感到不知所措。
再无佛门高僧住持,大昊天寺的残存佛气与当初修建大曼荼罗所聚集的燕京地气受到禅唱扰动,却朝着天际显出异形。
只见一尊巨大佛身,头上肉髻螺发,自成庄严德相,身披僧衣,当风似飞。
佛身之下,却是数条异龙翻卷于云海之中,只见龙首飞舞,却不见龙爪龙尾在何处。
佛气、地气撑起的外相之中,却有如碧玉般柔嫩的翠色清光骤然充斥其中,将整个燕京城都包裹在玉色光华之中。
佛身现形,玉光挥洒,转眼之间,整座燕京城便为云烟笼罩,只见佛光闪耀云天之上,禅唱出于阖闾之间,俨然便似成了一片不属人间的“佛国净土”!
但也只是“似成了”。
所谓佛土,所谓神国,皆是自成法度的一片天地,其中法理全部建立在大能自身的法度之上。
这样的特异空间,想要重现于天地自然之中,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几乎在佛身出现的一瞬间,身在燕京城中的人们就开始发现,自身的记忆,特别是关于“知识”的记忆,开始大段大段地失去。
第四百二十三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十三)
大昊天寺中,前代辽帝为护持国祚,不惜以泰半国库积储修建的一应佛像,以中央大日殿的殿址上那尊遍体鎏金的大日如来为首,一尊尊如来,一位位菩萨,佛身犹然散着温润柔光。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许佛力显得很有些微弱,毕竟在数年前,大昊天寺那部用来护持燕京城的佛顶光明星宫法界早被某人打破,能留有些许残余已经很是难得了。然而此刻燕京城中无论僧俗贵贱,人人口发禅音,个个和南伏地,就算佛顶光明星宫法界的根基半毁,眼下又缺人主持,却还是将那点佛力彻底激发出来。
头顶肉髻生光,诸佛立于莲台之上。
眼似青莲低垂,菩萨胁侍莲海之间。
佛形出,菩萨现,更有诸天捧花,金刚持地,依稀是曾经的大辽帝都,北地佛国景象。然而佛形之下,却是绿玉神光为骨架,借此佛门法度铺展自身界域,更将天地间对外来神灵的排斥一下降到了最低!
一株莲花从大日如来掌心展开,素白菡萏似月,亭亭青叶如盖,转眼间便是百亩、千亩,展开了一片莲海。
说是莲海铺展,却只有青荷如亭盖,带着如玉神光,层层严密护持。
对佛门或者伪佛门喜欢铺张的这种莲花净土之相,魏野虽不至于审美疲劳,但是看得多了也有点烦,当下收摄心神,一拈指诀,似拈起一缕火云流丝,向着燕京城方向遥遥一渡!
重重环绕在燕京城外的火色流云随着仙术士指诀变化,顿时云成篆字,结形虚空。
大昊天寺中,大雄宝殿的殿址之上,老僧妙柳仰首而观,双瞳虽是紫红色,却是二色分明,眼似莲瓣,隐隐用上了佛门天眼神通。
在妙柳和尚眼中,环绕燕京城的火云翻卷间,缕缕流云如UU小说墨丝,卷动间,篆字成骨,结咒成符,转眼间便是不知几多玄奥演化,甚至连妙柳老僧夺舍无名神僧后继承的佛门天眼,也无法捕捉到其中关窍。
便是这般目不暇接的变化中,火云中,有仙官头戴赤玉法冠,身披绛文朱袍,火凤为驭,丹焰化剑,赫然而显。
燕京城四面云天间,便是千百朱袍仙官,排布成阵,仿佛天罗罩顶,尽锁生门。
正是火云压城城欲摧。
炎官朱鸟变成,只听凤鸣声声,清越无比,却猛地将燕京城中那似是而非的禅唱之音压低了三分。
满城辽人,不分民族、不分贵贱,听着那凤鸣之音,却是面上露出惊骇之色,一个个向天礼拜更勤,口中赞颂之声更急促了数分:
“,无畏解脱最上乘,愿我受持得安忍。”
“,恼乱加害坏道者,观此无相得安忍。”
“,三界熏染唯心造,勘破空幻得安忍。”
淡淡的檀香味伴随着声声禅音,流转在燕京城的街道上,在东面的安东门与迎春门前,一尊尊天人头顶形如须弥山的纯金王冕,手持金**杵,护持俨然。
檀香穿过皇城西侧的瑶池宫,在清晋门、显西门外,一尊尊头戴莲花,项挂璎珞的天女,身上那如云轻柔、似风通透的天衣随风飘举,琴声起,手鼓动,便成了一场天魔摄魄的摄心妙舞。
南方的丹凤门、开阳门两处,却是鸟首人身的巨鹏,黑沉似铁的脚爪踏在城门之上,双手抓着两条半人半蛇的清丽女子,撕扯着蛇女们的衣饰,露出洁白的**与青色的蛇身。
北方的通天门、拱辰门却是大群怒发如火、皮肤青黑的魔怪守卫,这些项挂人骨、人油淋漓满身的魔物,手中挥舞着满是金环的刀杖,发出半是沉醉半是狂怒的尖啸!
便在此刻,百凤鸣,千鸾啸,一柄柄朱火法剑卷起漫天星火,同时向着这座由异界之神演化的“万佛城”挥剑斩下!
一剑十剑,百剑千剑!
一道道火色剑痕瞬间满布了那莲海之上,让天人的金冕黯淡无光,让天女的娇躯处处带伤,让狂怒的迦楼罗和诸般魔怪血肉模糊!
不仅是这些以绝大禅念演化的虚像被重创,那些虔诚跪地赞颂着神恩的歌者们,更是不约而同地喷出一口污血!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血液却是一片墨蓝色,像是沉淀过度的过期蓝墨水。
大口大口地呕出蓝血的同时,这些虔诚者的脸和头颅也随之扭曲,不少人从嘴里伸出了一根根章鱼触手般的口器,就连他们的眼瞳也从哺乳动物的特有水晶体,变成了紫红微黄如章鱼般凸起的怪眼!
就连大昊天寺内居中主持一切的妙柳和尚也不能免俗,他那颗干瘪的头颅暴绽开丝丝裂纹,小小的触须在裂纹中探了出来。
他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凝重之意,感慨万分:“如此强大,如此亵渎,自诩守护这个位面的似神者啊,你光辉如斯却不明白唯一的真理,走上了一条自我灭亡的错路!”
随着妙柳和尚的话,禅唱声再起:
“,行识名色挂碍者,悉为调伏得安忍!”
禅唱声中,那一道道印在燕京城四面八方的朱火剑痕,连同剑痕内不断朝着这座“万佛城”内侵入的洞阳离火之气,却是在一道凝结如实质般的精神力量面前再不得寸进!
不但不得寸进,炎官朱鸟变的力量还被这股强悍无比的精神力飞快地聚合,最终化作一柄巨剑,剑柄盘踞燕京皇城,那剑刃反倒直对着宋境。
转眼间,炎官朱鸟变就这么被对方直接弹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火虹,目标正是宋境的边城雄州!
便在此刻,魏野怒喝一声:“魔类敢尔!”
指诀再动间,一道虚火结成的符令猛然附上了火焰巨剑的剑身,硬是在半空中将火剑方位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宋辽边境的无人区斩下!
饶是如此,当火剑斩落的瞬间,从燕京城到雄州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道火虹,听见了那声巨响!
但也就在此时,燕京城上那一片莲海青叶之间,也浮出了一个巨大的怪异生物,像是被绿玉光华包围的一团虚幻胶质,探出了一条条透明的绿玉色的触手。
第四百二十四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十四)
道气结赤虹。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炎官驭火凤。
这一式炎官朱鸟变,净魔荡秽,是伐邪诛恶之招,亦是护世度人之招,然而此刻,火剑被神力返转,斩在了宋辽边境线上,徒然留下一道撕裂大地的狰狞伤痕。
而那位域外之神的本相,却也被一举逼了出来。
这般激烈而极端的第一次接触,进攻者没有斩获预想中的战果,防守者看似举重若轻地化解了来敌攻势,但暗亏也吃了不少
凡是在禅音大合唱中应和的“人”们,都歪歪倒倒地趴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呕出墨蓝色的血液,甚至不少“人”就这么直接反倒,皮肤和肌肉在高温中飞速地抽搐收缩,像是在热锅里被煎烤过了头的章鱼。
原本气派而庄严的接驾迎佛盛会,就在这一片烤章鱼般的惨象中露出了那华美佛衣下的真面目。
大辽皇后萧普贤女也是这场惨剧的目睹者之一,这位辽国最尊贵的妇人不安地坐在芳亭辇中,一手扶着辇上扶手,向着接驾的萧干轻唤他的本名:“回离保,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何事!”
然而那位身兼无数尊贵衔头的大辽奚王,此刻却是用大袖掩着口,但红纱大袖之后,依然能看见他口角淌下的污血把白色的曲心方领都染出大块墨蓝。
萧干呕着蓝血,一旁的李处温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趴半跪地倒在地上,倒是没有吐血,只是两只眼睛已经翻得只见眼白、不见瞳仁了。
比起萧干这个弟弟,萧普贤女倒是更疼这位李郎,忙朝着身旁内侍一挥手:“还愣着作甚?速速将李郡王扶起来!”
说着,又朝随侍的宫娥吩咐道:“李郡王怕是害了风,还不快将随身带的至宝丹与苏合香丸取了,与李郡王吃一剂!”
本来大昊天寺中布施“神丹”,是不论出身贵贱,有求必应的,然而辽国就算到了如今快要灭亡的当口,反倒在种种细枝末节上有了汉家王朝特有的腐朽气味。
当年韩德让为萧燕燕入幕之宾,那位承天皇太后萧燕燕非但不避人言,甚至公然给韩德让赐姓耶律,成为事实上的摄政王。而辽圣宗耶律隆绪也把这位隔壁韩叔叔当亲爹相待,让玉田韩氏成为留名玉牒的宗室近支,真正做到了亲如一家。
可到了萧普贤女这一代,虽然谁都晓得漆水郡王李处温与皇后的关系不清不楚,但是这位皇后执掌宫掖的手段又岂是等闲?宫娥内监被她约束得极为得力,真真是外言不入,内言不出,甚至没有机会走出宫门到大昊天寺去求一丸“神丹”吃。
却也正因为如此,在燕京城中,这些宫娥内侍与萧普贤女,却是唯一一群没有同那片伪装成莲海的精神屏障联系起来的智慧生物。
用不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迎接炎官朱鸟变的强悍冲击,这是她们的大幸运。
但也是大不幸。
因为就在萧普贤女的亲信女官捧着朱漆药盒匆匆走向李处温的时候,那位漆水郡王怪叫了一声,依然翻着白眼,却又准又狠地将那个女官按倒在地上。
在女官的尖叫声中,李处温那张温文尔雅的俊脸整个扭曲起来。
眉眼、鼻子连着脸皮都在蠕动中卷曲到了一处,只有那张嘴,像是没有了下颌骨固定一样,在脸的中央一张一缩地开合着。
这样的面孔,就不要说什么窃玉相如、偷香韩寿的风流了,倒像是只在地狱变相里才会出没的鬼物一般可怖!
身穿绀青色团花衫子的女官拼命地蹬着腿,双手抵着李处温的胸口,一张被瓜蒌松花粉涂成淡黄色的脸,连同那朱砂染色的眉稍,都吓得几乎错了位。
然而李处温一点也不介意女官的这般表现,一张嘴温柔地贴上了对方的额头。从唇中伸出的舌头上满是短小的触手和吸盘,上面满布着细小如针尖的碎齿,转眼间就突破了女官额上那一层厚厚的粉底,撕裂了皮肤,直贴上头骨。
一阵比老鼠啃木头、老猫挠玻璃还要让人心悸的尖利声音,伴随着女官濒死时的惨叫回响起来。如此惨象,让目睹这一切的萧普贤女几乎心胆俱裂,只是一手指着自己昔日的情郎,喃喃地道:“这是、这是……”
倒是一旁的萧干终于吐干净了胸中蓝色的淤血,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细细地擦去口角的血,方才转过身,望着自己名义上的这位姐姐正色道:“李郡王驾前失仪,诚为不得已之举,何况也是陛下亲允他服药疗伤在前,不无可恕之理。望陛下恕其不谨之过,不必追究了。”
这话说得极其轻描淡写,仿佛李处温只是在吞服一粒苏合香丸一般的小事。对这样的萧干,萧普贤女也像是从未见过般的陌生人,只是将手指先指了指李处温,又指了指萧干:“李郎君,回离保……你们……你们……”
萧干嘴角处探出两根章鱼腕足般的触须,面上倒是一派公忠体国口吻:“陛下,城外宋军重将来势汹汹,城内安危,全仗我等为臣者苦心孤诣为国守御,这等紧要时刻,区区驾前失仪之过,还是不追究的好。”
这个时候,萧普贤女只觉得,她在契丹宗室命妇中磨练出来的手腕全没了用处,只是盯着萧干那两根嘴角上的触须,软软地问道:“……这般说,则公等待要如何?”
萧干恭敬施了一礼道:“满朝南北官,此刻都受创不浅,则陛下为国母,不得厚此而薄彼,只令漆水郡王服药,还望陛下降下恩诏,容许随驾百官,速速服药为上。”
话没说完,以司徒左企弓为首,西京留守虞仲文、枢密使曹永义、参知政事康公弼等一群达官显贵就直接擦着口角蓝血,朝着萧普贤女乘坐的这驾芳亭辇左近扑过来。也不管是宫娥、内侍,还是扛辇力士,只要落到这群口角流着蓝血,五官扭曲还露出触须的大辽显贵,顿时就是被触须钻开头骨,开始吞吸鲜活的脑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