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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五章.燕山雪,燕山血(三十八)

    赵宋宣和三年、北辽建福元年、女真天辅三年,其实是同一个年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岁逢辛丑,时入仲冬,燕云大地一片白雪皑皑之中,几支军马却在这片雪原之上开始了最残酷的厮杀。

    当然,战火早已被寒夜中那一支炎光箭给引燃了,而射出这一箭的殷小楼却是浑然不知他这一时兴起的“远拦子马狩猎”到底燃起了多么大的一堆易燃易爆物品。

    至于负责拉着这位道海宗源年轻军官的易州方面,除了加紧联络、防止这支小队一头撞进辽军大营外,也并没有给与这支人马什么过多的掣肘处。

    就算作风相对保守的谢明弦与木岚,考虑最多的,也无非是殷小楼一行不要有什么战损。

    要知道,一个合格的道兵,也要经过数年的培养,文化程度至少能拿到中等文凭,还要有基础的吐纳炼气功夫在身放到前清,这就是江湖上名门大派内家好手的标准了!

    终究是在青埂书院建立之后,渐渐培养而出的年轻道官。这些年轻道官,不是前明那些一贯畏敌如虎、被十数名倭寇就能追得鸡飞狗跳的卫所军官,也不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傻大胆或傻不大胆的晚清官吏。

    虽然道海宗源与红铜冠小组“共治天下”的这个局面十分诡异,既不算真正的人民当家作主,也不是合格的共和国,连古罗马那种贵族共和都十分勉强。但是一个新生却强势的政权,它的扩张本能就在那里摆着,不管这个政权的意识形态是宗教神权还是君主集权,是左翼激进还是右翼保守,最后都会变成大国沙文主义这类的东西。

    所以谢明弦和木岚这些年轻道官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是绝没有什么“不得擅开边衅”、“不得侵犯他国领土主权”之类概念。

    而对朱明丹天府的海事部队而言,南海也好,几乎无边无际的太平洋也罢,朱明丹天府的海巡队所到之处,就是道海宗源的内海。在欧罗巴,因为火炮技术的发展,沿海炮台的有效攻击范围促成了最初的领海观念。但这种初生的领海观念,很不幸地遇上了它的颠覆者那些装备着附法火炮和海战咒具的海巡队。

    就像南洋诸国,不论安南的阮朝、缅甸的贡榜王朝、暹罗的吞武里王朝,对于殷小楼那个不受同僚待见的“夜叉”花名,可没有一丝轻视处。正相反,不管阮朝的水师还是暹罗的海贼,私下里提起殷小楼来,不敢直唿其名,连“殷夜叉”三字都轻易不肯出口,而是敬畏地冠以“夜叉王”这个名号。

    就连安坐在朱明山房的魏野,也在洞明飞捷司的文报中看过关于这位“夜叉王”的报告。

    可惜某人阅后的反应只是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的战绩尽是些小打小闹,伟大航路也没开辟一条,连海贼王都算不上,长得也只是普通英俊,哪里够得上夜叉王这个通常是给与万人迷男二号的称号了?”

    但不论旁人如何品头论足,殷小楼自己来说的话,提三尺法剑,领数十精骑,千军辟易,追亡逐北消受如此快意事,更复何求?

    他是痛快了,但被他追亡逐北的辽军远拦子马可不做如是想。

    不管是多精强的远拦子马,再开得强弓、骑得劣马,撞上殷小楼,就是迎面一发六甲箭要是赶上这位紫虚郎心情好,那连六甲箭都不用,上来就是炎光箭招唿!

    冷兵器和热武器之间的代差,不啻于云泥之别。除非这些远拦子马里有鲁智深那个级数的好手,能抢在符箭及身之前,全力掷出手中兵刃,提前引爆符箭上的洞阳火劲,否则一个照面就是生死之隔!

    但像鲁智深那样的军中斗将,不论北辽还是赵宋,都是金贵得不得了的角色,一军之中,这样的斗将也不过寥寥数人,不到关键时刻动用不得。远拦子马就算被河北边军吹得再神乎其神,也不过是哨探军马,哪里找这样的勐人出来?

    于是自易州城北上,一路上总少不了腾腾火光。

    至于火光是来自于殷小楼的炎光箭,还是那位南华郎钟云从火化敌军尸首的符火,就不好说了。

    可以确定的是,耶律大石撒到易州北面的这些远拦子马,一晚上就减员了六成上下!

    固然,这个时空点的高端力量里,不乏各路散仙一流人物,洞天福地之间多的是待诏飞升之辈,像公孙胜这样修成道术后不甘山中寂寞之辈,也很有几个。但是整体上看来,整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还是标准的仙凡二元格局,各守其界,彼此不扰。

    作为割据政权的北辽军马,或许高端力量上也有倾国之力供养的一众北地佛门高僧,其中也不乏几个证得阿罗汉果的人物。但是自从魏野身化陨星入界、撞破天关地锁,正砸在辽国护国曼荼罗上,把辽国供养的佛门高僧逼得入灭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一个来不清楚的国师普风撑场面。

    而在北辽高端力量不够数的情况下,有先进技术和制度武装的道海宗源道兵部队,就轻轻松松地把局部战争变成了单方面的火葬场。

    如果此刻辽国尚有数名阿罗汉坐镇,不论是禅唱扰心,还是护法鬼神作祟,有的是法子挡住殷小楼这支小部队的脚步。

    如果到了那一步,这场伐辽之战就会和这个时空点过去的无数场战争一样,走向“兵对兵,将对将,神仙应杀劫”的无聊路数了。

    然而现在出现在北辽军马面前的这支军队,却是彻底颠覆了这个战争潜规则

    而宋辽战争的颠覆者.发射火箭之人.辽军哨探的屠杀者.上了岸的海贼与夜叉之王.小楼.殷,此刻没有这么多有的没的感叹,只是望着前方渐渐出现在他望远镜里的那支军马,还有在队列里被众军簇拥着的那个和尚,勐地勒住了马:

    “全体都有,做好战斗准备!”(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燕山雪,燕山血(三十九)

    殷小楼喊话的时候,负责联络易州方面的传令兵还不忘拿着木岚交代的那两面古镜,提醒着他的这位主官:“长官,这是易州方面交代的传讯法器,请你一定不要忘记!”

    “老木也真是的,这两面镜子在手,让人看着岂不成了个电母元君模样?”

    嘀嘀咕咕地将古镜接过,殷小楼也没有什么爱惜的意思,就着两面古镜镜纽上的杏黄丝绳,非常随便地在银犀带上打了个结,就这么胡乱挂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此打扮,看着不像是位领兵道官,倒像是戴着铜镜跳大神的角色。

    不管腰带上的负重又增加了不少,殷小楼举着望远镜,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辽军马队。

    除了没有宋军特有的范阳笠,那些身披墨漆皮甲,头戴无翅兜鍪的辽人马军,浑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剃得半秃的小辫子头,算是唯一属于契丹原创的东西。

    也难怪在青埂书院的西域史课程里,重点提到了耶律大石率北辽残部西征后,打得那些自诩“一手持刀,一手拿先知圣训”的天方诸国心惊胆战,甚至在西辽灭亡后的许多年内都以“契丹”称唿那个远东大国了。

    不过,这也仅仅是对普通人而言罢了,从殷小楼的眼中望去,却只见一股血气蔓延于这些马军周身。

    百战精兵组成军伍,血气旺盛本来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但是殷小楼眼中所见,这股血气却是旺盛得到了有些离奇的地步。

    道海宗源传承的这部兵家望气术是很大路的货色,就算在传习过程中多少经过些许修正和完善,但论起那些号称正宗的望气之术来,未必比得上那些潜心于望天星、堪地舆之道的星占术算高人。

    但是这部望气术的理论却是别出一格

    按照兵家的理论,所谓军气,说白了就是人气。人之精神作用于内,血气映照在外,便成了气色。所谓风鉴之术,看的就是精神血气而已,只是个人的气血再健旺,从宏观上看去也嫌太过微弱,所以必须拿出医家望闻问切的手段,有面相,有手相,有摸骨,有太素脉诀,拿出解剖蚊子的功夫,体察到最细致入微之处。而百千人聚集,聚少成多,微观转为宏观,始能映照于外,才有了可以直接进行观望测算的军气存在。

    而在殷小楼的观望中,这支辽人马军的军气却是显得格外诡异,只有一片蠕蠕而动的赤气盘旋在对方头顶,却没有一点成形的意思。而且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那团赤气却是没有寻常军气那样群聚或散乱的模样,反倒像是藏着什么阴冷的捕食者,正在寻找四周有什么可以填充饥饿肚肠的东西……

    就在殷小楼驻马凝神的时候,一众辽军簇拥的国师普风照旧背着葫芦,面上带着些似有所感的神秘笑容,平静地望向前方。

    甚至在殷小楼的目光偶一扫过他身上时,他还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要向数里外的这位年轻道官致意。

    但是这个动作,放在殷小楼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可越到了这种时候,这个被同僚们当成海贼头子的道官,反倒越沉静下来,放下手中火石玻璃的望远镜,向着身旁的传令兵一挥手:“传我的命令,收起六甲箭,准备炎光箭,软甲上的护身禁制时刻准备激活。这一次我们运气好,遇见一条大鱼!有多大?在南海,起码是海魔级别、拥有祭司团的鲨化人鱼群落,才值得这个待遇!”

    ……

    ………

    来自易州的道兵小队与北辽马军相隔仅有数里,遥遥对峙间,雪原间却有另一队人马正缓缓靠近过来。

    这些骑手都是皮衣皮帽,甚至还有些人身上的皮衣不用牛羊皮革,更不见貂皮之类贵重物件,却是半透明的鱼皮,里面胡乱塞了些兽毛。但人人都生得格外粗壮,头顶着金钱鼠尾,身边除了弓袋就是刀枪,不管是生女真还是熟女真,起码有百余人!

    百余女真族人是个什么概念,在契丹对女真的几场大战中,辽国亲贵率领的各帐军马被女真人冲得稀烂,创下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现在的女真人,连同他们收罗的渤海人、汉人甚至契丹人组成的仆从军,只要有百十人的规模,就能追着数倍于自己的辽国守军满地乱窜,不知多少辽国州县就这么轻易被女真人马打破!

    当然,女真国草创至今,贵贱区分也是很明显的,这支军马里从上到下,除了带队的谋克之外,没有几个真正的完颜部亲贵,都是秃答、兀勒、乌萨扎之类小部出身的战士。

    对于这些小部之人,那个完颜家的谋克也懒得叫他们的名字,直接就是“乌萨扎家的小子”之类代号招唿。

    他倒也算是谨慎,知道自己带的这批人马不算精锐,只是遮护大军撒出来的哨探。如果用这点人马抢城,那是根本不够,但在野战上,辽**马也好,那些至今未见的宋人也罢,只怕谁都留不住他们!

    公允地说,这个完颜家的谋克也算是谨慎了,遇见那个诡异的“两军对峙”场面,居然还能按捺住跃跃欲试的情绪,先喝止了手下人:“阿里罕、胡鲁、挞不野,收拢好你们的人!辽狗明明有上千军马,为什么对着那不到百人的宋军,这样的警戒提防,都不上前?看仔细两边的动静,再收拾不迟!”

    他这里喝止间,辽军中也有了些微动静,明明看见了那些天杀的“宋军”就在数里外,只要一阵冲锋,就能全歼了这小股人马,可为什么国师不肯下令?

    普风身旁那个姓耶律的辽将也有些不稳,频频回头去看普风。

    这位大辽国师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笑道:“将军莫要这般急切,贫僧的鼍龙阵图尚未摆开,怎能叫大军轻动,倒教这些南人看风色先逃了开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燕山雪,燕山血(四十)

    那姓耶律的军将一路上听了满耳朵的鼍龙阵图,却是没有看面前这位大辽国师有过什么实际布置,只让全军上下人人都吞了一粒那紫红色的丹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种入口腥咸的药丹固然有些神奇的地方,凡是吞服过的人,要么膂力见长,要么视力和听力比原来敏锐了数倍,甚至还有些人连脑子也像比过去灵活了些,说话都显得比过去有条理。但是这点好处拿来单打独斗或许略占优势,可在一场大战里却未必够得上数。

    而且不知为什么,身为掌握这一部辽军的关键人物,这个耶律家的军将却对自己部下的印象越来越模煳。

    起先是脸和名字对不上号,接着就忘记了他们的长相,最后很多人的名字也有渐渐想不起的兆头。

    紧接着,他忘记了儿时养的第一条狗,忘记了自己学的第一段文章,忘记了自己少年时抱的第一个女人,就连早已故去的双亲面容,也很快变得模煳。

    只有策马迎战南人的念头,始终不曾忘记。

    不仅他这位将主如此,就连那些马军的脸上也时时浮现出忘记了什么的困惑表情,显然这种不正常的记忆消褪现象正在这部辽军中飞速蔓延。

    不过很快地,他们连“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件事本身也都忘记了。

    记忆飞速地流逝。

    年轻的骑兵不记得自己怀里揣着的小锦囊,更想不起锦囊里是没过门的妻子亲笔抄写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

    手脚粗大的老军忘了腰间挂着的磨刀石,哪能记得起这块不起眼的方石是自己才六岁的儿子亲手磨出来的。

    有人忘记了亲族,有人忘记了身家,有人忘记了纠缠无定的爱恨,也有人忘记了信仰中无比贪求的天堂与无比恐惧的地狱。

    随着记忆的消退,人类本应具有的情绪也就渐渐地谈不上了,喜悦、恐惧、忧愁、悲哀,这些情绪在空荡荡的心神中再找不到落脚处,像是无根的浮萍般漂在思维的海洋上,随着海下的庞然大物勐然翻腾,就被绞碎成了空虚的碎末。

    肩背着黄皮葫芦的国师普风,一双隐带精芒的暗黄大眼将辽军这片刻间的变化尽收眼底,方才慢悠悠地道了声:“待诸位军将士卒将心里杂念去个干净后,贫僧才好布置起这鼍龙阵图来。”

    说罢,普风拈起颈子上挂的那串拳大佛珠,两根指头在一颗珠子上轻轻一转。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辽军的眼中也泛起了暗黄色的光。

    国师普风的瞳孔中,浮现出了如同昆虫复眼般的多层晶面,每一个微小的晶面,便是一片视域。

    上千辽军的视域,全被这个蛇脸的和尚连接在了一起!

    而不仅仅是普风和尚,上千辽军的眼中也同样浮现出了这形似复眼的多层晶面,所有人的视域就此共享在了一起。

    普风的声音,同时在所有辽军的脑海中响起:“既然贫僧以阵行法,列阵之人若不能让贫僧这阵主如臂使指,便有精妙阵法,又能派上何用?众军听令,列阵冲击!”

    ……

    ………

    对于辽军的动向,殷小楼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架黄铜仪器固定在地面上,上半部像是一架朱明丹天府为海事部队普遍列装的单筒望远镜,但是下半部的台式结构上却组装着罗盘、水准仪和游标度盘。

    显然,这是一架用于地面测量的游标经纬仪。

    负责校射的道兵一面通过经纬仪测距,一面将计算的数据递给了殷小楼。

    人类发明的远程武器,不论是最原始的木弓,还是刚刚主宰热武器时代的火炮,都要面对一个有效打击距离的问题。道海宗源门下所装备的各类符箭,虽然在灵活度上远超过普通的弓弩与枪炮,但是在有效打击距离上,也有相当大的局限性。

    虽然理论上说,只要修为足够深厚,又有元神返照山川大地之能,不论是符箭还是飞剑,诸如一箭射破千里、一剑横贯河山,这种神话般的壮阔画面,也未尝不能演绎一番。但是以道海宗源的实际情况而言,能修成百步飞剑一流的人物,便可以算是值得南北二府抢破头的精锐了。

    虽然火枪手在肉眼瞄准的情况下,有效射击距离的极限也不过四百米左右,看起来远不如道兵御使的六甲箭。

    但是比起火枪手来,培养一个合格道兵的前期投入,可是远远高出数倍来。要知道,就算是大字不识的非洲黑蜀黍,只要敢按扳机、懂得瞄准、还没有把火枪当成是一种魔法道具,在非洲南部诸国,这就算是精锐中的精锐,放到一战时代的凡尔登之类着名的战场绞肉机上,也算是合格的炮灰了。

    照魏野的话说:“如果我们培养道兵,只照着慕容鹅他们培养火枪手的路子走,当成是战争中消耗的炮灰,那么光是那大笔训练费用,都能逼得道海宗源非得申请破产了不可。”

    因此上,道海宗源的道兵,实际上是一种复合型的技术兵种作为一个合格的道兵,道海宗源一脉数种符法、各种近战功夫、战场急救技术、兵家望气术……精不精通另说,但起码要掌握两种以上。

    当然,在作风一贯简单粗暴的殷小楼这里,他率领的道兵基本上就朝着热武器时代的某个兵种一去不回了。

    殷小楼的部队流行的这种“用炎光箭说话”的粗暴作风,还有某人一手带出来的强蛮作战风格,怎么看,都像是一帮子机动性极高、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

    炮兵。

    虽然被嘲讽为“夜叉”这种粗鲁又野蛮的鬼神,但是殷小楼挑部下反倒比别的海事部队更严格。他选人标准的头一条就是算学必须精通,如果是青埂书院术算科毕业的高材生那就更好不过。六分仪、经纬仪这类天象观测兼测距仪器,更是他部队里必备的装备。

    虽然殷小楼那“海贼头”的名声在朱明丹天府可说是如雷贯耳,但他带的部队论起“重火力炮击战”的专业素质,倒在道海宗源的南北二府里显得格外出挑。

    可也格外地烧钱就是了。

    在殷小楼的眼中,辽人军阵的气机一直在变化,那道怪异的赤色军气一开始还有点隐而未发的意思,现在却是直接显化而出,结成一道漫卷无定的赤云,仿佛有无数史前的怪异生物,正在赤云中张牙舞爪。

    可这个时候,他反倒没有仔细端详对方的兴致了,只是捏着一根无羽铁箭,飞快地复核着部下们的计算结果,最后取了一个平均值。

    随即,他托起手中的铁箭。这枝沉重的精铁符箭不像道海宗源普遍装备的六甲箭那样,使用了接近菱形的锐角箭头,正相反,它的箭头被制作成了锋利的倒半月形,箭头上密布着朱红符令,无端就让人觉得整枝符箭都笼罩着一股厉煞之气。

    道海宗源的紫虚郎一弹指,这枝符箭无声无息之间就落到了辽军即将大股冲入的地段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燕山雪,燕山血(四十一)

    铁箭落地的瞬间,仿佛给了对峙的双方一个明确的信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最先响起的,是辽军的鼓角声。

    虽然“击鼓进兵,鸣金收兵”是千年来的老传统,但是在初唐的那些岁月里,被后世尊为“大唐太宗文皇帝”的那个李家二郎,却率着一支玄甲骑军,纵横于边塞大漠之间。也从那时起,军旅中渐渐地多了一丝带着些苍凉雄浑兼而有之的牛角号声。

    而契丹这样起家于辽水之畔的游牧民族,就更没有继承中原王朝那些“鼓进金退”之类军令的必要,鼙鼓隆隆,角声如啸,便是契丹军令所在!

    李唐灭,赵宋兴,这当中数十年的藩镇割据中,契丹国便是在这样的鼓角声中席卷燕云,刚刚勃兴而起的契丹人,也是在同样的牛角号声中杀进汴梁,灭了后晋。

    高粱河畔,宋太宗赵光义趴在驴车上仓惶遁逃的时候;澶州城里,宋真宗赵恒躲在行宫里六神无主的时候;甚至为了变法图强不惜挑起新旧党争、号称“励精图治”的宋神宗赵顼,一听到辽国要割让代州之土,不然就撕毁和议的时候……

    他们大概也听过一样的号角声。

    当一个政权诞生时起,它本该继承自汉唐的疆域就已经残破,燕赵旧土、秦时边关,都沦入了异族之手。更不要说契丹的铁蹄时刻能从燕云之地取高屋建甄之势,踏破黄河天堑,直入它的中枢心脏之地,只这一条,就能让垂拱殿上的一代又一代赵官家们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都道是汉唐雄武,两宋柔弱,可从赵宋立国算起,军中多的是敢战士,阵前见惯了舍命汉,只是勇武的士兵,却碰上了“热爱和平”的最高统帅们,那么个人的勇武便只能变作虚妄。

    真宗时,萧太后孤军直入澶州城下,重将萧挞凛战死,兼之真宗亲征,宋军士气大振,况且此刻的宋军尚有些许赵大、赵二时候的老底子在,不像后来那么不堪。这本是全歼辽军的最好局面,然而掌军大将按兵不动,真宗赵恒畏敌如虎,却是生生葬送了战机,换了一个每年缴纳岁币的澶渊之盟回来。

    再往后,西夏、交趾,盗贼蜂起,紧跟着靖康北狩、绍兴议和,史书上大段大段的都是不忍言之事。风波亭中的岳飞固然是千古奇冤,但南宋在开禧北伐失败之后,赵家居然能把当朝宰相的人头送去作为议和的礼物,这份无耻也是千古罕见。

    不过现在,听到号角声的人,虽然挂着“大宋道官”的虚名,却真没有什么忠于赵官家的闲情逸致,更不会有宋人遗传了百多年的恐辽症。

    对面是上千辽军精骑,具装甲士气势雄武,一匹匹燕地良驹奔腾如龙。

    这景象,曾经出现在赵官家们的噩梦里,出现在大宋名臣们的奏章里,出现在边将们闭城自守的胆怯阴影里。

    从汉时白登,晋时五胡,东亚内陆那些数不清的柔然、铁勒、回鹘、土谷浑,一**地崛起。匈奴、鲜卑、突厥,一代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汗,带着同样嗜血而野蛮的军马,迎着秦时明月,越过汉时阴山,把曾经花繁锦簇的中原大地,一次次化为白骨露於野、处处两脚羊的无间地狱。

    面对千骑席卷之势,殷小楼胯下战马不由得烦躁地趵蹄子,却被这位紫虚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头,随即又顺从地静立不动。

    一面是狂飙突进似乱云的千骑辽军,一面是稳固不摇如孤峰的宋军小队,动与静的对比下,就连一直伏在雪原中窥探双方的女真探马们也不由得有目眩神驰之感!

    为首的那个谋克也许应该称呼他的大名完颜斡论才是望着眼前横冲而下的千骑辽军,只是死死地按着身旁的副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全是惊异到了极处的迷惑不解:

    “是辽狗的远拦子马精锐!上千精骑,直冲区区一个小队的南人,辽狗这是发了疯不成?!还有那些南人骑军,居然还不逃走,却想做甚?!”

    随着他的话语,冲锋的千余辽军精骑距离殷小楼之前射出的那支无羽铁箭已不过十余丈远。

    而那些宋人骑军,既没有逃走的意思,也没有冲阵的打算,只是随着为首的宋将一声喝令,做了一个让完颜斡论完全想象不到的动作

    自殷小楼以下,所有道兵同时左手结成诀印,拇指绞定中指离文。

    指诀成,一众道兵腰间箭壶猛地打了一个旋,全然不用皮革包裹的青竹箭壶中,数支精铁符箭脱离了箭壶的拘束,虚虚浮于半空。

    每一道符箭上瞬间都笼罩上了洞阳火符特有的灼红色,尖锐的菱形箭镞如同钻头般飞速旋转起来。

    在完颜斡论的角度上,却只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火焰划过大气后,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红色光轨。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朝前冲锋的整个辽军骑阵便被铺天盖地的火焰所覆盖,冬雪覆盖的平原上,那些半凝结的厚厚积雪转瞬间就在高温中消融一空,化为了沸腾的蒸汽,将整个辽军都笼罩在内。

    就算有幸运儿能够顺利地闪避开百余支洞阳炎光箭的冲击,也极幸运地没有被卷入炽热的火海之中,但随之而来的高温蒸汽也会瞬间烫伤他的呼吸道黏膜,进而将他的皮肤、肌肉瞬间蒸熟!

    尤其在殷小楼的部队讨伐鲨化人鱼部落的时候,这种近百支洞阳炎光箭齐射的“烤鱼”战术便是全歼敌人最好的杀手锏。

    现在看起来,似乎用在骑兵部队上面效果也不错。

    水蒸气在高温下瞬间蒸腾干净,然而预想中焦尸横陈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千余辽军依然保持着冲锋姿态,虽然在阵列中多出了好大的空隙,不少的马军都被炎光箭生生钉死在地上,但是这支辽军的建制依然在,死伤绝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

    甚至不少辽军,要不注意他们衣甲上的焦灼痕迹,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就这么挺过了一波炎光箭的打击。

    然而殷小楼的目光已经转到了那些辽军的眼睛上。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这些辽军那散发着紫红异芒的瞳仁,很明显地告诉着道海宗源的紫虚郎:这些辽军,此刻已经称不上是人了。

    近距离之下,殷小楼更能看清楚这些辽军身上涌动着的怪异气机,汇聚的军气化成扭曲蠕动如水蛭般的生物。

    而这支怪异的军马之后,国师普风依然背着他的黄皮葫芦,十分满意地验收着他这部阵图的实战效果:

    “千人之阵,聚沙成塔,化虫成龙,果然将我这部鼍龙阵图的威力推高了数倍。就算是那位石真君的门下催动这等凶猛的道门符火,却也难伤我这重修大改过的鼍龙阵图分毫。只是要炼这鼍龙阵,便要准备鼍龙丹,这鼍龙丹所用的材料也太过难得了些,却不知道那些域外异类之后还肯不肯多拿出些异虫来炼药?”

    正叹息间,却见对面那些宋人哨探中带队的道官朝着他轻蔑地一笑。

    笑容起处,殷小楼已经冷哼出声:“管你是用了避火诀还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左道旁门,却以为你家夜叉老爷的炎光箭只是给你们开个火葬场这么简单?”

    冷哼声里,这位紫虚郎腰间法剑锵然出鞘,左手挽个剑诀搭上剑脊,咒诀催动而起:

    “南方丹天,赤灵所专,威光烈焰,施化不偏,真司行罚,火索自缠。丹天火部一应威灵,符到奉行如律令,炎火化阵,摧灭魔群!”

    咒音起处,那支最先被殷小楼射入地面的无羽铁箭之上赤芒大作,箭镞入地之处,地面龟裂,炎气自裂缝中冲出。

    随着一道道地火冲起,一支支射杀了那些变异辽军的炎光箭随着火光而起,化作道道流火,编织成一张绵密火网,将近千变异辽军困在了中间!

    虽然这些辽军紫红色的眼中时时闪动着异样精芒,分明是不惧洞阳真火焚灼之威,然而一道道符箭穿梭间,却是以火助箭势,瞬间就收割了数条性命!

    变数再起,国师普风也不由得目光微动,略一沉默,已然扬声喝道:“以符箭行火阵,石真君门下果然皆非庸手,却不知此阵何名?”

    对普风的问题,殷小楼执剑扬眉,很有他家师君风格地嘲讽一声:“那蛇脸的和尚,这炎火威光阵是我道海宗源秘传之学,怎么能传了你这疑似披毛戴角的货色?想学的话,便请舍了这臭皮囊,再转人身,说不定有缘分做本官一个小学弟,到时候你想学什么阵法,本官都绝不藏私!”

    他这几句话,却惹得普风和尚那一双暗黄瞳子露出凶光,额上七点金星闪烁无定,只是冷笑道:“先生只道你玄门妙用无穷,岂知我佛光明普照的神通无边?既然大家以阵斗阵,贫僧这鼍龙阵图也非等闲,且请先生仔细应对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燕山雪,燕山血(四十二)

    就如同大多数人通过话本小说之类消遣读物得来的认知那样,不论是散仙还是阿罗汉,这类中古时空点中的仙佛中人都免不了有一些老派的作风与趣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就像中世纪的贵族永远都在表面上推崇骑士风度,混到了北辽国师的位置,头顶上还挂着一长串官衔的普风和尚,也得稍稍让自己有些前辈高人的体面,这样才算是有了些成就感。

    就连《西游记》里一手打拼下西天路上家族霸业的牛魔王,到了事业巅峰的时候,也不免有些“丹房细玩《参同契》”的从容。这等境界,像红孩儿这样一腔叛逆中二气的妖怪二世祖自然是很少领略得来。

    平心而论,殷小楼这满身贼头气的家伙未必有这种一代妖王的领悟,但是从南海一路横冲直撞到印度洋的他,却是没少和当地土王打交道,对这种满带着暮气的所谓上位者风度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应对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却见他轻轻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已知他的心意,如同这位紫虚郎一般骄傲地昂着头,迈着轻捷的步子来到炎火威光阵外。

    这种彻头彻尾的挑衅行为,更是激得被困在炎火威光阵内的那些辽人马军双眼发赤,拼命想要突破箭阵封锁,给面前这个不怕死的南人道官来个狠的。

    然而火光腾腾间,洞阳火符之力对于诡邪之物那种天然的排斥就体现得特别明显。不论这些辽人马军仗着什么样的辟火术法,能够暂时不被洞阳真火焚灼化灰,但也休想从箭阵中离开一步。

    当然也有一些双目紫红的辽人马军试图对着殷小楼张弓射箭,但他们射出的箭支都毫无例外地在半道上被飞旋的烈火符箭烧成了一捧飞灰。

    普风和尚带着一丝赞赏的声音从这近千辽人马军身后传来:“毕竟是那位石真君的高足,且不论这部箭阵,只这份胆色便叫贫僧感佩万分。”

    然而殷小楼的回应就显得不是那么斯文了:“蛇脸的,既然也是行家,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要斗阵法是么?划下个道来吧。”

    普风和尚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地响起:“石真君传下的箭阵,贫僧已经见识到了几分玄妙,然而贫僧炼就的鼍龙阵图,却也非是等闲。今日以阵斗阵,若是贫僧的鼍龙阵图冲不开贵派箭阵,那贫僧情愿回返燕京,劝大辽皇帝向大宋称臣纳贡。但若我佛庇佑,贫僧侥幸胜了一筹,便请这位道友回禀石真君,大辽尚有三分天数未尽,请真君莫要逆天强求、搅扰红尘可好?”

    对普风和尚这番话,殷小楼只是摇了摇头:“这事情太大,我小小一个紫虚郎,做不了这主。和尚你当没说过,我也从来没有听见,该厮杀就厮杀,不要扯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可好?”

    被殷小楼噎了这一句,普风也依然不着恼,声音还是淡淡地从两军阵后传出:“贫僧岂不知这点分寸?然而石真君身份贵重,又是当今道门硕果仅存的仙道高人,岂容贫僧这小辈向他老人家面前喋喋不休?这位道友,若你肯传语一句,便是足感盛情了。”

    话到此处,殷小楼也不多饶舌,向着隔阵对峙的普风和尚一指点出:“也不过是这等话头,想托我传话,先让我试试你这和尚的本事!”

    随着指尖的移动,鸣镝声声起于火阵半空,却不知殷小楼何时已经催发起数支炎光箭,隐于炎火威光阵的重重真火之内,此刻方才发难!

    符箭突袭,普风和尚额上七点金星光明大盛,一直挂在他脖颈上的那串拳大佛珠乍然飘起,甚至省略了挣脱丝绳这个步骤,一颗颗浑圆无孔的佛珠如同群鱼弄潮,飞旋于普风周身数丈方圆。

    晶珠圆润,不染尘埃,符箭犀利,啸起烽烟。

    迥异的道术神通,在这片燃烧的雪原上,划出生与死的境界线!

    直袭眉心的火光凝如实质,质如晶玉的大珠中烟云翻卷无定,然而却是一模一样的杀机森森,不留丝毫喘息余地。

    殷小楼催动炎光箭的同时,手中法剑卷起一片精芒,将那些袭杀近身的拳大佛珠全都绞入了剑圈之内。

    火铜锻炼的法剑,晶玉琢磨的佛珠,此刻一相逢,便是金声玉振之音纷纷乱人耳识,更不要说佛珠中蕴含的那股大力,更将殷小楼手中法剑压得一弯。然而殷小楼执剑的手,却是以不可思议般的速度调动起筋肉

    绷紧,放松,绷紧,剑圈荡起的精芒中,反击之力连续而起,剑身上洞阳剑祝符令连连闪动,蓄势,反冲!

    被绞入剑圈的佛珠,倒飞而出,却砸入了炎火威光阵内,数名辽人马军躲避不及,要么是坐骑被佛珠砸碎了头颅,要么就是身上直接被贯穿出一个碗大血口。

    只这一来一回,便不知道收割了几多人命!

    当然,殷小楼握剑的虎口也浮起了好些细碎的裂口,很显然,方才这一轮反击下,对他的负担明显有些大。

    比起殷小楼,普风和尚的表现显得更游刃有余许多,他的身侧虚浮着一道暗银色的迅捷影子,配合着数颗拳大佛珠。

    每当炎光箭突近普风和尚身边的时候,便有一颗佛珠猛然迎上,在撞击中强行改变了炎光箭的轨迹。而由炎光箭带来的洞阳真火,则被那道暗银色的虚影收化于无形。

    虽然那道虚影飞行的速度奇快无比,但是殷小楼听着风中传来的琅琅环响,依然可以确定那道虚影的真身,应该是一柄佛门中人惯用的锡杖。

    道兵们合力施展的炎火威光阵锁住了辽人马军组成的鼍龙阵图,殷小楼和普风和尚则在一招招、一式式的箭来珠往中,将对方都陷入了泥泞般的缠战里。

    看上去,这场遭遇战最终还是要变成一场耗时良久的持久战,然而就在此刻,殷小楼剑锋挑处,又击飞了一粒晶莹佛珠,眼角余光却望见那粒佛珠中翻卷的烟云猛然沉黑一片

    “不对!”

    殷小楼这个念头刚起,那颗内中翻卷着如墨烟云的佛珠便很诡异改变了它的运行轨迹,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了炎火威光阵内。在火舌的舔下,这颗不知道材质的佛珠就像落入火盆里的冰屑,转瞬间就融化无踪。

    随着佛珠融化,一道黑色的烟气飘散在了炎火威光阵内,在不到一息之间,就让整座炎火威光阵染上了一片烟黑色。

    当然不只是染色那么简单,那种比煤炭更暗沉、丝毫不反光的黑烟转眼间就盖过了炎火威光阵中洞阳真火的光芒,把整座箭阵搅得昏天沉地。那些在炎火威光阵内苦苦抵抗着真火焚邪之力的辽人马军,像是与这股墨色烟气同化了一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如果只是这近千辽人马军消失也就算了,但是随着烟气的弥漫,殷小楼立足之处也被这股墨烟侵染得昏暗难辨方位。

    还不等殷小楼做出反应,墨烟腾涌间,便是另一种完全不逊于炎火威光阵的神通反噬!

    如果是洞阳真火乃是截取离象之气,合诸道门法理,将“守正诛邪”四字演化于符法之妙,那么此刻翻卷而来的墨烟之内,却是风吼阵阵,将原本最平和的大气流转,化为了绞杀一切生命的毁灭湍流。

    而最讽刺的是,这股力量倒有一多半依赖着炎火威光阵烧灼空气后,制造出来的上升气流!

    偏偏就在这一片墨烟翻卷之中,有形如巨蛇般的巨大身影,无端地来去穿梭!

    身在这片墨烟笼罩之下,殷小楼第一时间就捏个指诀,猛然催动身上甲衣的护身禁制。

    从殷小楼绾着发髻的火纹铁冠上,从他那件绣着道门辟邪灵符的朱袍上,从甲叶饰以云纹的软甲上,一股清气轻轻流泻而出。这道清气看似浑不着力,然而清气涌动周身的瞬间,数道逼近了殷小楼的风刃却在接触到这道清气的瞬间,暴乱之意稍稍有抚平之象,竟是减去了数分煞威。

    饶是如此,殷小楼肩头一沉,绣符朱袍上绽开一道血花。

    受伤的殷小楼一声不吭,指尖火劲流泻,抬手向着创口一抹,用火灼暂时锁住伤口。

    同时,他将裆劲一沉,压得胯下战马嘶鸣一声,不由自主四蹄跪地。却在跪地的瞬间,让过了一道袭面而来的腥风。

    腥风中,隐约可见一道怪蟒般的暗影,带着些让人无端感到毛骨悚然的紫红鳞甲,再度消失在了重重墨烟之间。

    所谓鼍龙阵图,便该有个鼍龙在内,然而那些影影绰绰藏身在墨烟中的似蟒暗影,却很难让殷小楼联系起一般人所理解的鼍龙

    所谓鼍龙,也有叫猪婆龙的,说穿了就是大鳄鱼,就算年久通灵成了气候,也谈不上真正龙种。

    然而墨烟之中翻卷来去的怪蟒暗影,却真叫人觉得那是一条条依仗洪水兴风作浪的蛟龙。

    而此刻这从炎火威光阵内漫卷而出的墨烟怪蟒之相,才是这所谓鼍龙阵图的真正模样!

    炎火威光阵本身,只是五方烈火阵中衍生而出的一个杀阵变化。这部箭阵的原理,是将五方烈火阵借离火之气生发五行、隔绝一应阴杂秽气的妙用倒转过来,以离火之气封锁五方杂气在阵内,而后以洞阳炎光箭催发真火。如果主持阵法之人修为足够高明,列阵的人也都是殷小楼这样的精锐道官,那阵势自然别生变化,内不得出,外不得入,更能借洞阳真火之势,模拟洞阳八炎变于一二,真个有销金烁石之威。

    若到了那个地步,莫说这组成阵势的近千辽人马军,就是普风和尚演化出来的这墨烟怪蟒之像,也都一同灰飞烟灭,哪来的余力说什么“以阵斗阵”?

    但是把问题放到殷小楼身上,那这般大好前景就显得很不切实际了。

    更不要说,他此刻人被卷入到鼍龙阵图之内,麾下道兵眼见得他的身影在墨烟之间乍隐乍现,顿时就有些不稳

    军心微动,原本法度井然的炎火威光阵顿时露出几分不稳,反倒是源出鼍龙阵图的那大股墨烟,气势更甚!

    而受阵势阻隔,就算传音出阵都极为困难,殷小楼就是有什么军令,这个时候也指挥不动。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指挥系统失灵,那比出了什么问题都更要命。

    但就在炎火威光阵已显露出左支右拙之相的瞬间,马蹄声声里,又有一支道兵小队猛然从左翼补充了上来。

    为首的带队道官面相朴实如同农家子弟,然而头上火纹铁冠,身上绣符朱袍、云纹软甲,一如殷小楼。

    随着这位带队道官的回合,二话不说地就接过了殷小楼所部的指挥权:“南华郎锺云从在此,所有战斗人员服从指挥,继续维持炎火威光阵,强化阵势运转速度!”

    随着他一声令下,后续补上来的这一批道兵却没有催动更多的炎光箭,而是从马鞍上挂着的得胜钩上摘下一张张长弓,弓身上除了道海宗源道兵装备特有的朱红符令外,更是加装了复杂的滑轮结构,配上弹簧钢制造的弓身,透露出一种繁复却又简洁的美感。

    弓弦响处,数十支通体刻画符令的精铁符箭飞射而出,准确无误地填充在已现颓势的炎火威光阵薄弱处。

    随着这数十支符箭填充入炎火威光阵内,顿时赤光再炽,原本漫卷炎火威光阵内的墨色烟气受到洞阳真火压制,有些涣散,开始变淡,就连那些藏匿在墨烟中的怪蟒,也降低了它们活动的频率。

    运剑避开又一道偷袭而来的怪蟒,殷小楼望着渐渐淡去的墨烟,还有攻势渐弱的风刃,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同时,他还有些满意地拍了拍腰间银犀带,被胡乱挂在银犀带上的一对传讯法镜也随之轻轻鸣响。

    “这玩意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接到我求援信号的为什么是锺云从这个闷葫芦?”

    他的疑问才起了头,墨烟再度消散,重又露出了炎火威光阵内的全貌。

    只是和方才墨烟弥漫之前相比,近千北辽马军,却只剩下数百人而已,而要说那些消失的马军都死在方才的一轮冲突内,可却也看不到他们的尸首。

    鼍龙阵图本来就怪异万分,和这部诡异阵图打了一番交道的殷小楼自己都说不清这部阵图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自然,也别指望殷小楼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分析出鼍龙阵图的基础法理这种高难度的差事,道海宗源上下,也只有某个小胡子的仙术士于这一道算是个熟手。

    但是刚才在鼍龙阵图里吃的亏,却不要指望殷小楼能不计较了,既然在朱明丹天府里他殷小楼一贯被嫌弃满身的海贼味道,那就有一个海盗特有的固执和坚持。

    就在墨烟从他身边消退的瞬间,殷小楼却是觑准时机,袍袖微扬,一张素白藤纸飘飞而出。

    藤纸见风便燃,一声清越的鹿鸣声中,殷小楼猛然从战马背上跃起,如一头雄鹿般猛然逼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辽人马军。

    作为道海宗源“最像海贼的道官”,殷小楼在挑选挟持目标的时候,也很有贼头的毒辣眼力,被他一把掀翻下马的这个辽人,身上的明光甲和装饰鹰翅的兜鍪,都说明了他在这群辽人马军中地位更特殊些。

    一击得手,殷小楼倒提法剑,猛地就用剑首猛地在对方后脑上一砸。

    这一击砸得颇重,而且还用上道门真气直贯进去,对方连哼都不哼一声,就这么软倒下去。

    殷小楼一手夹着这个俘虏跳上马背,一面向着锺云从大吼:“点子太硬,替我拦一拦这些家伙,必须要把这个舌头送回到前敌指挥部!”

    对殷小楼的这个判断,锺云从自无不可,微微一点头,随即拔出腰间法剑,直迎了上来:“掩护殷紫虚,兄弟们跟我上!”

    可也就在此刻,普风和尚背着黄皮葫芦,却是不紧不慢地骑着马朝前赶了几步:“南朝的诸位道官,既然以阵斗阵不得取胜,若不留下些彩头,就这么夺了利物要走,岂不太小看了贫僧手段?”

    话声里,一粒粒拳大佛珠再度从淡去的墨烟里浮现出来,朝着殷小楼与锺云从乱打而下!

    锺云从怒喝一声,剑锋迎着数颗佛珠连斩而上,但就在同时,一股寒意无端从他的身后涌出,如果不是锺云从从近距离感受到了那蛛丝般细微的冷气游走的话,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冷气游走,却在越过锺云从的瞬间猛地加速。

    就算是殷小楼、锺云从这样的精锐道官,也仅仅能分辨出几声细微碎响,像是钢针撞在了玻璃板上。

    但连声的碎响里,那一颗颗飞旋自如的拳大佛珠,却是转眼失了准头,纷纷落下地来。

    变数忽起,殷小楼、锺云从都不打算恋战,彼此一点头,纷纷打马,向后调转:“所有人听口令,准备变阵!”

    虽然殷小楼和锺云从所率领的道兵小队,不论是绣符朱袍还是火纹铁冠,都是一个形制,很难区别出他们的归属关系。但这个时候,就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两支部队的不同来了。

    属于锺云从的道兵们面色依然沉静,只是飞快地变化指诀,响应着他们军事主官的命令。

    属于殷小楼的道兵,则是在变化指诀的同时,脸上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兴奋神色。

    而让某个夜叉王的部下如此兴奋的原因,马上就出现了。

    随着道兵们的指诀变化,那些钉入地面的符箭,那些在炎火威光阵内来去穿梭的符箭,向着同一个方向聚拢而去。

    这些精铁锻造的符箭在改变运作方式的同时,整齐划一地开始互相碰撞,而在符箭碰撞的同时,起先是火星,而后是火团,剧烈燃烧的火焰猛然爆发开来,化为了遮天蔽日的巨大火云,腾腾席卷了雪原。

    就像五方烈火阵能够运化离火之气,对外抗拒一应杂气入侵那样,炎火威光阵向内封禁一切杂气脱离。当炎火威光阵被倒转的同时,这个密封的阵势里所禁制的离火之气便会暴烈万分地施放出来。

    而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还混杂进了旁的东西,那么就像是进入沸点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飞卷的火云在雪原上延烧,烈火的漩涡带起吞吸一切的旋风,将所有可触及之物都卷入了这毁灭的高温之中。

    只有殷小楼那“风紧!扯乎!”的切口,还在远远的地方隐隐响起……

    ……

    ………

    大火持续地燃烧,哪怕是钢铁,在这样的高温中也会被烧融、扭曲。

    不过冬日的雪原上,可供燃烧的燃料毕竟稀少了许多,渐渐地,一度飞卷得几乎上接天际的火云渐渐低落下去,露出了被焦灼得一片漆黑的大地。

    在点点余火中,普风和尚依然背着他那只黄皮葫芦,神情平静地走在这片火场中。

    他的身后,一群沉默的辽人军士,睁着他们紫红色的双眼,跟随着普风和尚,亦步亦趋。

    普风和尚在火场中走了几步,突然俯下身,从一小捧灰堆里拣出了一粒沾满焦灰的佛珠。

    这粒佛珠看上去完好无损,然而用手指抚摸上去的话,却能发现佛珠表面留着一个不过发丝粗细的小孔,像是什么人用钢针钉穿了一般。

    捏着这颗佛珠,普风和尚不由得满面感慨:“果然有隐身暗处的高手掩护么?几乎无声无息之间,就破了贫僧的混元珠,那洞光灵墟到底是有散仙大能坐镇的宗门,门下弟子能人辈出啊。”

    感慨声中,普风和尚又望了望身后那百余名残存辽军,再度自失一笑:“近千枚鼍龙丹,最后可堪造就的精锐也不过是这些?若不是遇上石真君门下这些高手,贫僧只凭这一千鼍龙军,便能横扫宋国了,可惜,可惜。”

    连声“可惜”声里,普风和尚还是向着这些残存辽军一挥手:“百余鼍龙军,终究难以布置成阵,还是要回去见见那位大石林牙,再将人马补充起来。不论如何,北辽残存龙气,终究要有个依托之人,只希望这位大石林牙不要错了念头!”

    说罢,这个蛇脸和尚背着黄皮葫芦转身就走,那百余鼍龙军随着他掉头不顾而去。

    只有远处的雪窝子里,藏身其中的完颜斡论瞪着眼,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大地,向着身旁的副手喊了一声:“阿里罕,你掐掐俺的腿,看看俺是不是在做梦?”

    他的副手阿里罕也是完颜部子弟,和这个完颜斡论从小一起长大的,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怪!太怪!这些南人如此邪门,怎么会被辽狗打了那么多年草谷?还有这些辽狗,若真的如此凶悍能战,为什么在鸭子河,在黄龙府,在拔步岗,被俺们女真儿郎杀得那样凄惨?”

第四百章.燕山雪,燕山血(四十三)

    不论这些女真哨探如何地惊诧莫名,最后还是完颜斡论站起身来,朝着南方与北部望了一望,咬牙道:“不管是哪一头,这等大事,都要回去报与宗翰他们知道!不然的话,俺们女真大军真撞上了这些古怪军马,那是要吃大亏的!”

    说罢,他也不顾自己身负的哨探任务,直接就走:“带上马,回大营,早一点传回这个消息,宗翰他们早一点有个准备!”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空气中微微有冷意涌动,随即这个完颜部的谋克身子猛然一僵,最后的视域里,只看着他带来的阿里罕、胡鲁、挞不野,一个个面露迷茫之色,随即栽倒在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风卷起了粉屑般的积雪,将这几个女真探马的身躯渐渐埋入雪中,没有人能够发现,从他们后颈射入脑干的致命针孔。

    ……

    …………

    雪原上这场混乱的遭遇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数刻功夫。

    但是带来的后续问题,却足够让负责善后的部门人仰马翻。

    比如在易州城新设立的阳燧方诸馆的会议室里,兼着监军职责的谢明弦便一脸不善地盯着殷小楼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在发现敌方有术法高手活动的迹象,甚至你殷小楼已经通过望气术确认了对方军队里的异常反应,可为什么不立刻与我们联络?要不是锺云从他赶到的及时,你知道这一战要折损多少战斗人员?”

    面对谢明弦,殷小楼只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一卷太平贴给自己震裂的虎口裹伤。

    认识谢明弦的人都知道,这位青埂书院出身的军中秀才一向处事沉稳,但是看今天他横眉瞪目的激烈模样,阳燧方诸馆里的道兵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们摸不着头脑,木岚这位技术型道官倒是心里和明镜也似,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先哼了一声:“今天要对传讯法镜进行性能测试,你们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这一句话提醒之下,谁都不是傻子,顿时一个个走得飞快,转眼间就来了个卷堂大散,只把会议室留给了谢明弦和殷小楼。

    随着木岚关上门,在右手上裹了太平贴的殷小楼才抬起头,望着谢明弦那张愤怒的脸,好整以暇地问道:“我的谢大监军,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个?那行,我也有几句话要说。”

    他把姿势稍稍调整了一下,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吊儿郎当,声音也沉稳了一点:“你谢大监军也是青埂书院毕业的,历史学也学得不坏,军史成绩更是优异。那我问你,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或者蒙古、满人勃兴的时候,为什么都要造出些‘满万不可敌’的瞎话来?”

    谢明弦瞪了他一眼:“振我军威,彼士气,这还用问?”

    殷小楼一拍大腿,接着他的话头应道:“着啊!你看,连女真这种没看过《孙子兵法》、《卫公问对》的蛮族,都晓得的事情,你谢大监军怎么就迷糊了呢?是,我承认,咱们投放到这燕云之地的人手太少,才几个营,而且都是实打实能文能武的精锐,少了一个,都能让咱们上峰心疼半天。但是谢大监军,你想过没有,咱们这是正式开战,不是你们素景玄度府一年一度地扫荡那些吓破胆的蛮族部落。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甚至还有那些个藏在暗处的章鱼脑袋,他们可没被咱们吓破胆,说不定就有些家伙,一门心思地憋着想给我们一个狠的,是不是?”

    谢明弦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你接着说。”

    说到这里,殷小楼站起身来,走到了会议室正中摆放的沙盘上,拿起一面代表道海宗源的红色小旗,插到了燕京城外。他捏着那支小纸旗,嘴里依然不闲着:“打仗这回事,不是你谢大监军那样,像个护鸡仔的老母鸡一样,让大家伙只管躲在阵势里,或者要塞中,对外乱射符箭就算合格了。我们本来人就少,想要把整个燕云之地攥在手里,这点人马守不过来的。”

    “不说别的,就燕地这些个修起了坞堡的老王八们,你猜他们是害怕只管守城的咱们呢,还是害怕那些呼啸着南下的女真人呢?”

    “那些墙头草的燕地豪强,谁来了他们都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你别和我打岔,现在说的是你擅自行动和不主动联络的问题!”

    面对谢明弦的冷脸,殷小楼顿时一拍大腿,换上了一张看起来格外朴实的脸:“诶哟,我的谢大监军喂,我知道你是忠于职守,但也得让我把话说完了吧?咱们既然是带兵的,那就得用带兵的眼光去看问题修工事、砌城墙,那是老木他们技术主官的活,咱插不上手。我就还和你说说这个打仗的事。你看,那些修坞堡的土老财也好,北辽那帮子一脑门子心思打算尽忠的孤臣也罢,还有正朝南下的女真人,这里有哪一个是吃好草料的?一旦咱们把战线铺开,那些土老财看不清楚形势,今天放个火,明天投个毒,你说这是不是闹心得很,还有那些要做殉国忠臣的北辽余孽,没有把这些人打怕了,他有的是和咱们做对的心思。

    “让他们怎么怕?你带上几个人,挨家挨户地给这帮人讲咱们的平辽策?不能吧?人哪,都是这个德行,贱得慌。你不真刀真枪地架到他脖子上,再顺道放放血,他真以为咱们是吃斋的呢!别的不说,当初江南的那些什么乡贤、义门、官绅,都闹着要讲‘维护名教’、‘给读书人留点体面’,连土地税都不想交?咱们师君和北面那位是怎么处置的?抗税打砸的,直接绑炮口上面啊!这一通杀下来,这些狗娘养的才算是安分一点这还是他们晓得咱们师君的手段呢!”

    挥了挥手,殷小楼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咱们在这燕云十六州,该怎么办,当然是先打他娘的!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或者干脆是闹了痰气儿的那些个土老财,只要和咱们对上,那就是‘箭阵开兮烧他娘’,甭管是远拦子马还是什么女真谋克,对上了就给他个论建制全歼,这么轰轰烈烈地搞上几回,人的胆子也就破了,提起咱们就腿肚子转筋,那个时候,自然就没人能动歪心思,咱们想做什么事,也就顺顺当当地,再不用考虑战斗减员的问题。谢大监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明弦听完殷小楼这一大通话,末了才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殷夜叉,你在南海的时候,玩的就是这一手?”

    自然,换来的只有殷小楼那看似极淳朴的笑容:“哪能呢?海事部队执行任务,面对外藩的海军,从来是有礼有节,不开第一炮,也不让对手开第二炮,这是咱们朱明丹天府的优良传统!”

    隔着沙盘,谢明弦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殷小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一大篇说辞:“行,就算你殷夜叉说得有理,但是你发现敌方有异人相助的时候,为什么不马上联络本部?这可是标准的独走行为!”

    “嘿哟,我的谢大监军,你还记着这么一档子事儿呢?我方和敌军接触的时候,我向你们阳燧方诸馆发信了啊,可老木给的这老镜子不好使唤,只有他锺云从接到了讯息,这事可不能怪我啊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会议室的大门便被人猛地推开,琼台郎木岚风风火火地直闯了进来:“殷夜叉,你说话可要讲点良心,给你配备的传讯法镜,可是直接从洞光灵墟调运过来的通灵宝镜,有效联络距离可以覆盖数百里,如果不是你冲得太靠近前线,根本不会借给你用的。结果你却说什么只能联系上附近的锺云从?”

    殷小楼对着木岚只是一摊手:“老木,这事我可没有撒谎的必要,镜子给你,你自己查验一下上面的气机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面古镜,木岚捏着那指代月相的蟾蜍镜纽,思考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殷夜叉,你使用这面法镜传讯是在什么时辰?”

    “辰时啊!”

    还不等木岚开口,谢明弦就直接揭了谜底:“这面是月镜,入夜感应效果最强,你居然大白天地使用?!能联络上锺云从已经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了!”

    “诶,我说谢大监军,你不是一向是操守自律吗?可不兴学我这个贼头骂脏话啊!”

    “近墨者黑,稍不注意……”

    然而一旁的木岚却是沉吟良久,一手把玩着蟾蜍纽的古镜,一手扯下了殷小楼银犀带上的另一面金乌纽古镜。他将两面古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面龟卜含象镜端详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罢,也不管殷小楼和谢明弦那里已经爆发了唇枪舌剑,他抓着几面铜镜扭头就跑,甚至一脚踩着道服下摆,跌了个跟头也浑然不觉。

    这模样,终于让殷小楼和谢明弦也放下彼此争执,讶异地望了过去。殷小楼抓了抓后脑勺,向着谢明弦问道:“老木今天这是怎么啦?”

    ……

    ………

    “离火裁金院琼台郎木岚,为阳燧方诸馆造镜事,推究玄理,略言其事:轩辕会群真于王屋,故造镜十二,以月用之。故古仙相袭,皆用其制,含象之图,三元之术,秘旨相承,言理甚明……”

    镜面上这大段官样文章后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批下一句:“造镜传讯是军国之重,不必缀词成文,好好说话。”

    批文后的正文,顿时一变:“职部考察目前所使用的各类法镜,其铸镜范式,多从上清宗师所传镜式而来。上清法镜,号称‘含象’,一镜之内,有日月五星,有山河岳渎,故有‘写规日月,洞鉴百灵’之说。然而推思轩辕造镜以来,以镜拟象,终究有日月之别,阴阳之分。职部依据近日发现,我军通行之法镜,以上清龟卜含象镜为基本范式,感通日月之光,作为传讯之基础。然而龟卜含象镜为代表之法镜,无法进行远距离通讯,实由于其感通日月之性较弱。对此,如果强化每一面龟卜含象镜之灵机,则造镜成本大幅度提升,不符合我军目前之状况。鉴于这一现实,职部按照日月双镜之模式,设计了新的传讯方式如下……”

    翻看着手中文报,魏野很愉快地点了点头:“嗯哼……于燕云各地脉节点,建立镜坛,坛上安置日月双镜,作为联通个人装备的龟卜含象镜的信号基站,强化传递效率。不得不说,木岚这小子还是很有想法的,让他成天修城墙,确实是屈才了一些。”

    听着魏野的评价,一旁等候批文的燕伏龙不由得应声道:“那师君如此说,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让他锻炼一下?”

    对此,仙术士摆了摆手:“不着急,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他这个构思能否实现,还要看实际运作怎么样。拨一批物资去易州城,让他们先在城中修筑一座实验性的法镜坛,看看效果理想不理想再说。”

    放下传讯法镜,仙术士话题再一转:“说起来,高粱河、白沟河、七渡河等河道内的水府联通情况如何了?水府航道,是目前我方重要的辎重转运体系,绝不容有失,这事你要和王超联系好,他这个河北路水府大总管,也该拿出点本事来了!”

    对此,燕伏龙拿起一份文书,翻了翻,摇头道:“从白沟河开始,一直到北面鸭绿江,成精水族极为稀缺,目前只能维持涿易二州之间的转运工作。王大总管发来的文书,都在诉苦,说是麾下水族不足。”

    魏野想了想,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已经钉死了涿易二州,那么宋境内压力应该不是太大,传讯给桃花山玉波池的白鲤君李渔,让他率本部水族北上援助。如有必要,让镇守汴河的汴水侯摩卡也准备一下,尽全力确保整个转运体系不要出问题。”

    说到这里,魏野又想起一事,转向燕伏龙问道:“据说易州方面,那个殷夜叉出了不少的风头,还捉了个舌头回来?”

    燕伏龙笑着应道:“可不就是这个殷夜叉!根据易州方面的战报,他所率的队伍在前线遭遇了北辽的远拦子马,近千马军倒不算什么,但据说当中还有北辽的国师坐镇,甚至对手炼有一部鼍龙阵图,颇为精擅异术。仓促之下,能勉强占个上风,把队伍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还抓了个军将当舌头,这就算他不错了。易州方面觉得那什么鼍龙阵图颇为诡异,也不似佛门路数,特别向我们提请支援,山荆听说之后,已经专门赶去易州确认情况了。”

    听着燕伏龙的回答,魏野面色却不那么轻松,只是望向燕伏龙说道:“若是说那什么北辽国师普风,当初我也是见过这厮一面的。不光他,他那个师尊乌灵圣母我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这些货色当年就投在异教门下,当初因为害怕得罪了我,连滚带爬般地被他们主子接引而走,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这就叫我想不通了。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隐藏得颇深,难解,难解啊。”

    对魏野这一声声“难解”,燕伏龙只是笑着道:“师尊已是散仙位业,神通广大,就算有什么妖魔鬼祟,在师尊剑下,哪里有他们兴妖作怪的余地?”

    ……

    ………

    “这人已经被封了周身穴道,又给他灌了麻药,就算是身上有什么古怪,在这面莲光定魄镜下,又能有什么兴妖作怪的余地?”

    带着白口罩的王聪儿,不满地看了一眼随她过来做俘虏审讯的几个医护兵,随即用酒精清洁了双手,带上橡胶手套,双手捧定了方瓷盘:“程姐姐,辛苦你出山一趟。”

    在王聪儿身侧的人,全身都裹在一件写满辟邪防魔符印的防护服里,但火石玻璃的护目镜下,依旧可以看见程灵素的双眼灵动如昨,仿佛又回到了在药王门下学艺的日子。

    “我那魏大哥倒是知道我,有了这等难得的病例,就送来给我练手,只是不知道这病人是个什么症状?”

    程灵素说着,轻轻拨开俘虏的眼皮,在灯光下,这个辽人军将的双眼一片紫红,看着让人心中隐隐生悸。

    检查过了瞳孔,又测了脉搏、血压,一切都看似正常,程灵素思考片刻,终于摇了摇头道:“太素脉法之类,那是相术,不是我这药王门下的本等。想要知道这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说罢,程灵素一探手,从王聪儿捧着的方瓷盘里拿起一把小刀,递到了身边的一个医护兵手里:“愣着做什么?先帮我把俘虏的头发都剃了。”

    随着医护兵们开始为那个俘虏剃去头顶不多的几缕发辫,程灵素拿起特制的小刀,刺入头皮下,沿着颅顶骨进行最精密的切割。

    随着头盖骨被切割的杂音,红色的大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几个医护兵的表情看似镇定,但他们微微发抖的双腿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作为这次开颅手术的主刀医生,程灵素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向着王聪儿一点头:“我相信,这个被动过手脚的大脑,应该就是异变的主要原因了。”

    在手术参与者们的面前,这个辽人军将的大脑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模样:整个大脑皮层像是生过虫的蚕豆般,被啃食得千疮百孔。在那些原本该是脑部组织的空缺处,则被一种绿色的胶质所覆盖,看上去就像是霉变后的食用凝胶。

    而在大脑正中,盘踞着一个足有拳头大的紫红色卵囊,卵囊中充满着羊水般的物质,一只看起来很像蠕虫,却又像蝌蚪般生着鳃和尾鳍的怪虫,正懒洋洋地在卵囊中游动。

    程灵素盯着那只卵囊,还有卵囊外那些伸入大脑内部的外延组织,郑重地一点头:“虽然看起来很古怪,有些像是传闻中三尸脑神丹寄生脑部的模样,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东西要比三尸脑神丹可怕得多了。”

    王聪儿微微侧开了脸,却依然不忘记自己的任务:“之前没法和俘虏沟通,是因为他的脑部已经被这虫子吃掉了?”

    “不是吃掉了脑子这么简单,”程灵素兴致勃勃地观察了一下卵囊中那怪异的蠕虫状蝌蚪,方才回答道:“从卵囊里分泌出来的绿色胶质,覆盖了原本的脑部组织。也就是说,这个人原本属于人类的意识,已经渐渐地随着他脑部组织的毁灭,而不复存在了。这种情况下,除了运动能力,他个人的情感、知识,甚至在这种情况下,魂识也很难保全下来,都变成了这卵囊中蝌蚪的营养物质。除非是魏大哥这样已修成散仙位业的高人,或许有什么法子可以重塑他的脑宫魂识外,我所掌握的医术是拿这样的病人没有什么法子的。或者以你们道门中人的话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个活人了,而是被这只蝌蚪夺舍的躯体而已。”

    “夺舍”这个词,终于让王聪儿稍稍厘清了当前的状况,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这怎么可能,区区一条怪虫,便有吞噬魂魄之能……”

    “魂魄是很脆弱的东西,物质性的力量也可以对它进行干涉这是魏大哥说的。”程灵素正色回答道:“我药王门专心研究药理,便发现许多药物可以让人绕过感觉器官,直接带给心神以错误的感觉。魏大哥厉行禁绝的福寿膏之类药物,便有这方面的功效,天竺僧人所造的苏摩酒之类药物,也多是能错乱心智之物,更不要说传闻中的情花之类奇毒之物了。”

    说到这里,程灵素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的人:“何况夺舍之法,也并不高深,类似这种怪虫一样的异虫,我也见得多了。比如有一种铁线虫,它会寄生在螳螂头内,使得螳螂行为错乱,爬进水中溺死,这铁线虫便咬破螳螂身躯,在水中产卵下仔。又比如海中有一种蟹奴虫,能寄生在螃蟹身躯内,在蟹肉中布满根须,直入蟹脑内。从此,这只螃蟹便只是被蟹奴虫驱役的傀儡,甚至公蟹也被这种怪虫改造成了母蟹,满心欢喜地替蟹奴虫产卵繁衍后代呢。”

    这番猎奇的生物课,让周围的人都有些接不上话,只能装哑巴。

    王聪儿干笑一声,勉强应道:“程姐姐,虽然世间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是这类虫豸毕竟少见,和我们发现的这种怪虫不能比吧?”

    程灵素摇了摇头,一脸“这话何其天真”的表情,略想了想才回答道:“司马小妹曾经拿过一部书,是道门中前辈编修的妖魔谱录,其中有许多种异形妖物,便和这铁线虫、蟹奴虫类似,专门在人身上寄生产卵。似那些用毒素控制宿主,让他们心智错乱、沉迷欲海,为自己产卵的小妖魔,只要发现及时,又有高人作法净化,一般倒还救得回来。但更高明一筹的,则是一些天生异种,其形貌与人相似,却能以异能重塑凡人心智,从此变成一心迷恋那些异种的痴人,心甘情愿为对方生儿育女虽然只是借出肚皮,做那异种的胎宫罢了。”

    这话越说越渗人,几个医护兵都露出了快要窒息的表情,程灵素却是谈兴颇高,又说道:“似这类妖魔,都有惑人心智之能,让被控制的凡人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慈爱地替它们繁育后代。那我们发现的这种食脑异虫,吞食甚至抹杀宿主神魂,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比起那些异怪之类要高明许多罢了。”

    面对着程灵素,王聪儿也只好放弃了和她深入探讨这等诡异话题,换了个话头道:“既然程姐姐你已经弄清楚了这怪虫如何吞噬人脑,那这人该怎么处置?”

    程灵素叹息一声道:“还能如何处置?这人脑内一多半组织都被这怪虫吞噬殆尽,而后用那种绿色胶质代替了脑组织,等于已经是被这怪虫夺舍,就算神魂尚有些许残损种子留存,想要还魂复生,也非得魏大哥亲自出手不可。但就我看来,这怪虫既然能侵占脑宫,吞食脑部,自然也有抹杀原主神魂的手段,能替这人抢出些许残魂,送入地府,便算他祖上积德甚厚了。”

    说罢,她想了一想,向王聪儿又说道:“之前我听你说,魏大哥要你们防备一种以活人脑髓为食又精于异能的妖物,说起来和这怪虫倒是颇为相似,说不得两者间便有什么关联在内。这一节,倒值得你们仔细追究一番,不要轻易错过了。”

    ……

    ………

    “大石林牙,燕云之土本非契丹王业所在,就贫僧看来,大辽祖陵木叶山王气未衰,若能再贾余勇,重择善地,耶律家未尝不能借势重起,不要轻易错过了。”

    帅帐之内,对着面色铁青的耶律大石,普风和尚重又拿出了他的国师派头,端坐于鹿皮褥上,向着面前这位辽人统帅侃侃而谈。

    普风和尚的这些套话或许可以拿去糊弄如今坐镇燕京的北辽皇后萧普贤女,但是拿来晃点这位北辽统帅的耶律大石就差了点意思。但是帅帐之内,处处都是双眼紫红的马军环立,这一派兵谏模样,还是让耶律大石没有吐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这位北辽最后的擎天一柱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愠怒,却又极快地收拾起来,沉声说道:“国师突然说到这个话头,莫非前番与南人交战,吃了大亏不成?也是,我拨给国师一千精锐,此刻却不过数百人回返,这亏却吃得不小!”

    耶律大石虽然没有动气,但这番话还是露出了追责的意思,普风和尚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能给这位大石林牙一个交代,那就什么合作也都休提,大家一拍两散还来得痛快些。

    毕竟,那鼍龙阵图全靠他葫芦里的鼍龙丹才成根本,又必须挑选心智出色的壮健汉子,才能发挥效果。军中百战锐卒,无疑是最好的对象,就为这条,目前也不能和耶律大石翻脸。

    想到这一层,普风和尚扯动嘴角,蛇脸上露出一个绝说不上好看的笑容,向着耶律大石说道:“大石林牙,贫僧之前便说过,南朝以道术之士成军,那等道门呼风唤雨、起火生烟的手段用来攻城陷阵,岂是寻常军马所能抵挡?若非贫僧炼成了鼍龙阵图,便这半数人马也难遇返回大营,可见南朝此番北侵,布置周密,所图甚大,实在非是贫僧不肯出力。这一条,还望大石林牙不要错辜了贫僧一番苦心。”

    耶律大石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那南朝军马既然如此气势汹,国师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普风和尚面色一肃,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此事急不得,还需贫僧亲向北面走一遭才是。”

    “北面”二字入耳,耶律大石目光已然钉在了普风和尚脸上!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北面”,不是被女真军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那位大辽天祚皇帝,何况耶律大石为首的北辽群臣,早已经拥立了耶律淳为新帝,转而给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一个“湘阴王”的废号。

    而耶律延禧所掌握的那些残兵败将,更是被女真军马杀破了胆,根本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短时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个时候,雄踞东亚北部的最强军事集团,毫无疑问地便是方才勃兴而起的女真。

    当然,以契丹贵族们的一贯思维,也都把女真视为存亡大患,至于南边的赵宋不过是一群阴险怯懦、趁火打劫之辈罢了。

    在女真初兴的时候,契丹内部也不是没有人提议暂时与女真议和,效法辽宋澶渊之盟,换取些许喘息时机。但是耶律延禧这个辽国末世之君,在别的事情上都办得荒唐透顶,丝毫不见什么帝王心术,到了认怂装孙子的时候,偏偏他“天老大,我老二”的皇帝脾气发作,死活要在完颜阿骨打称帝的问题上讨论起“金为小邦,辽称大国”这种作死的礼法问题。

    原本完颜阿骨打就对这种和议不怎么感兴趣,耶律延禧的作死行为更是让这位女真各部的共主有借口把辽国按在地上继续摩擦。

    于是辽金议和的大门也就这么被耶律延禧给彻底关上了。

    但是现在普风和尚却说要联络金国?耶律大石也来了些兴致,盯着普风和尚那张蛇脸,追问道:“国师何意?”

    普风和尚向着耶律大石缓缓说道:“大石林牙也知道,女真起兵之因,也不过是我大辽所派遣去女真各部索取海东青和东珠的银牌天使们刻剥太过,以至于完颜阿骨打兴兵而起。若说契丹与女真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是说得重了。何况湘阴王倒行逆施之下,也颇有我大辽宗室转投女真的,其中也多有为完颜阿骨打托以腹心的重将。可见完颜阿骨打兴兵以来,这‘问鼎天下’四字实有之,却没有屠尽契丹以复仇的意思。而女真一部兴起未久,族众稀少,将来无非又是如我大辽一般,称雄北地罢了。这天下恁般广阔,若大石林牙肯舍了这燕云之地,跳出这是非圈子,必能保全契丹国族。而南朝官家与女真皇帝,一者好大喜功,有汉武之荒唐昏庸,无汉武之气魄手段,那女真各部新崛起的贵人又甚多,我大辽的金帛子女用来供奉这些饿狼也是不足,毕竟这天下万国皆不如南朝富庶。完颜家若见到南朝繁华,又岂有不动心之理。燕云之地,将来必然是双方起衅的根苗。一旦金宋交战,我大辽又保全元气,迁都远避,岂会没有重新生聚强盛的机会么?”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丝丝入扣,耶律大石沉吟片刻,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蛇脸和尚那“舍弃燕云,迁都西进”的布置,竟是当前唯一可以保全大辽宗庙社稷的办法。

    至于国土沦丧云云,原本这燕云十六州就是当初的儿皇帝石敬瑭割让出来的,哪里是真正的祖宗家业?

    就是契丹发源的祖陵木叶山,也是一片穷山恶水,远远谈不上什么王业之基!

    普风和尚看着耶律大石的眉毛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知道这位契丹宗室里一等一的豪杰已经有些意动了。

    当下他便趁热打铁道:“大石林牙若顾忌这个与女真讲和的名声不好听,贫僧乃方外之人,倒是能替林牙走这一遭的。”

    但耶律大石终究是耶律大石,沉思间目光却落到了普风这个蛇脸和尚身上,打量半晌,方才说道:“国师为国画策,当居大功!然而国师既然是方外之士,为何替我大辽出力甚多,不惜与俺共挽这天倾之势?我看国师也非是那等慈悲为怀的大乘菩萨,却不要用话头来唬我。”

    对这个问题,普风和尚依然面色庄严,合掌道:“赵氏宠信羽流,黄冠之徒反居于我释家之上,便连我佛如来,也被改作了大觉金仙。贫僧在大辽,是位列三公的国师,但若在他赵氏的治下,却只得一个苦守庵堂的禅僧。便请大石林牙放心,贫僧再如何不肖,也断不会去投他南朝赵氏。”

    这话说得太直白,耶律大石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国师剖白,俺岂有不信的?这番出使金营,劳烦国师速去速回!”

    ……

    ………

    淡淡的薄雾弥漫在石笋间,间或有大群荧荧闪动的绿色萤火无助地在薄雾中飘动。

    精通心灵感应的心灵术士,却能从这些绿色萤火中聆听到亡者们一遍遍重复他们临死前的痛苦悲号声。

    一个个用附魔长袍包裹起来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石笋之间,和那些高大的石笋,倒挂在上层岩壁上的巨型石钟乳比起来,这些身穿长袍的忙碌身影看上去就如同在巨大蚁穴外进进出出的工蚁。

    复杂的灵光在那些石笋和石钟乳中回荡,只有当人们接近了这些巨大的岩石后,才会发现这些中空的巨大岩柱上满是镶嵌水晶和宝石的门窗,精金、秘银这类魔法亲和度极强的贵金属,则被用来制作门栏、立柱和窗棂。

    而在石钟乳和石笋之间,时刻有魔法浮空碟和飞毯之类的小型飞行器在游荡。

    看上去,这是一个极为富庶而繁华的魔法都市。

    在众多的巨型石钟乳中,居于中心位置的那座石钟乳上,强大的灵光甚至让岩石显露出了水晶般的质感,而这种不同寻常的景象代表着这座巨型石钟乳汇聚了多么强大的能量。

    两个意识正在巨型石钟乳中交汇,思想迅捷无比地传达着讯息,甚至比光更快:

    “城市的迷锁依然保持原状么?”

    “是的,我们城市的迷锁可以阻挡一切预言魔法的感知,哪怕是那些软弱的伪神,也没有办法绕过迷锁的防御。”

    “那些虚伪的光之教徒,想要再向我们购买一批蝌蚪。”

    “真是贪婪的地表生物啊,那些因为多个城市的毁灭而残留的蝌蚪,却被用来制作那样无聊的东西。”

    “在我们的社会里,随着城市毁灭而残留的蝌蚪本身就是一个禁忌,既然它们失去了成长的可能性,那么用来结好那些合作者,也是必要的代价。”

    “他们的仪式准备好了么?”

    “所有必须的条件,都已经达成了,现在只需要愚蠢的地表生物们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就可以完成我们的目的了。”

    “真是代价高昂的行动啊,但是我认为这件事很值得做。”

    “如你所愿吧,本城执政会议的大长老阁下。”

第四百零一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一)

    赵宋宣和三年、北辽建福元年、女真天辅三年,也是西夏元德三年,大理文治十二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也是越南李朝的天符睿武二年,日本鸟羽天皇的保安二年。

    只要是对历史有心的人,都会关注两件大事

    初秋时节,格鲁吉亚之王大卫四世在迪德格里山脉击溃了塞尔柱突厥的数十万大军,这位被教会尊为“弥赛亚之剑”的十字教圣徒,凭着一己之力改变了西北亚的地缘格局,信奉天方教的塞尔柱突厥不得不放弃了这片地区,专心致志地应对另一条战线上来自西方诸国的十字军战士们。

    而在深冬之日,在东亚北部,不管是暮气深沉的北辽、方兴未艾的女真,以及如同成熟过度的水果般散发出**味道的赵宋,正试图通过一场大战来决定谁是这片大陆真正的天命主宰。

    和这两场战争比起来,诸如北非的天方教徒建立了一个换汤不换药的新国家、日本平安京又爆发了一场佛门宗派互相焚烧寺院的闹剧、越南的李朝在进行一场没什么卵用的“封建制度改革”,都让人难以提起兴趣关注。

    至于高丽?这个连自己年号都没有的半万年藩属国,除了那些痛苦于谚文和汉字之间阅读障碍的宇宙史发明家,没人关注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

    而在青藏高原上,就连宋神宗、宋哲宗主导的河湟开边也难以让这片雪域有什么震动。有着赞普血统的头人们还困顿于吐蕃王权灭亡后的混乱局面,除了热心于传法的密教僧,谁也懒得朝这片世界最高的人类活动区域关注一眼。

    战云起于北地,宋、辽、女真三股力量的碰撞,注定了是要在世界史上浓墨重书的一件大事,仅仅是在这个冬月,就有很多人披衣挑灯而起,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西夏兴庆府的王宫之内,大高白国的第四代主人李乾顺便是这些失眠患者里症状特别严重的一个。

    作为一个割据政权的当家人,李乾顺也算是比较有作为的一个,如果他的祖父元昊有真正的战略眼光,而不是像山贼似的只在宋境西部打家劫舍,那么这位大高白国的第四代君王大概也可以作为一代明君留名青史。

    但很不幸地,这位可称贤明的国王面对的是一个外戚乱政后留下来的烂摊子,而西夏的外部环境,随着赵宋几十年如一日的河湟开边,也恶劣到了极处。西夏和赵宋之间的体量差别太大,以数州之地寇扰赵宋关西诸路的打劫活动,面对主动出击的西军就成了个笑话。

    如果不是李乾顺求娶了契丹宗女耶律南仙为妻,辽国那位天祚皇帝在被女真按在地上摩擦之前,又通过外交渠道替自家便宜女婿撑场面,而赵佶本人遗传自祖先的恐辽症又适时发作的话,只怕老种小种早就率军踏进了兴庆府。

    应该说,在西军被调出去伐辽的当下,李乾顺的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的,没有了磨刀霍霍的宋军,大高白国至少可以又多休养生息些年月。

    但坐在西夏国主这个位置上,深谙“亲辽臣宋”这套墙头草哲学的李乾顺,可是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之感,只是拼命地遣人打探宋、辽、女真交战的情形。

    若辽国能在赵宋与女真的围攻下屹立不倒,那没说的,他李乾顺还是大辽的孝顺女婿。

    可一旦大辽吹灯拔蜡,李乾顺就得尽快地换根大腿抱了当然只能是去抱女真人的大腿。不管是谁当了赵官家,想的都是“收复兴灵旧土”这档子事,一旦宋军灭辽而收复燕云,那接下来只会磨刀霍霍地挑上西夏,而他李乾顺到时候想求一个违命侯的结局只怕也不可得了。

    人在焦虑的时候,往往就会想到依赖神佛,而西夏几代国主,个个都是极狂热的佛门信徒,李乾顺自然不例外。兴庆府皇宫之中,也别开生面,多的是供佛之处。

    佛殿之上长明灯耀人眼目,上供毗卢遮那佛,也即是密教所尊的大日如来,左为手持金刚剑与般若经箧的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右为紧握金刚杵与金刚铃的大行普贤菩萨。这三尊佛门法相的组合,号称“华严三圣”,正是佛门华严宗一脉的修法本尊。

    只是华严宗兴于隋唐,自开宗初祖帝心尊者之后,就渐渐衰微。如今全靠着西夏历代国主供养,才能偏安于兴灵之地,只好算作是一个地方小宗了。

    华严三圣的法相之下,西夏华严宗的本代传人、西夏国师鲁布智云手捧着香斗,正持诵《华严经》:“……菩萨现身作国王,于世位中最无等,福德威光胜一切……”

    夜半犹然不睡的李乾顺坐在下首,合掌静听鲁布智云禅唱,听到“现生贵族升王位,禀性仁慈无毒虐”两句,心有所感,不觉口角隐带笑容,连白天思虑过甚的愁绪也减轻好些。

    只是苦了那一众作陪的僧官,一个个拿出之前猛灌了好些茶汤激出来的精神,把木鱼和小磬轻敲,给唱经的国师大人当伴奏。

    这一片祥和无比的君臣礼佛图中,鲁布智云却突然将禅唱声音提高了八度,经文也变了个调子:“如是我闻,菩萨能破一切诸魔众、菩萨能破一切业障山、菩萨能破一切诸外道!”

    这位西夏国师声如雷震,显然已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禅功,然而隆隆禅唱声中,却见着佛殿藻井之上无端生出了一朵碗大白莲。

    仔细看去,构成那朵白莲的却是最纯粹也不过的光明,在这朵光莲之中,隐隐有人温声笑道:“华严经虽然是修行菩萨道的无上法门,然而若如贵宗这样偏安于西北小国,哪里算是真正的菩萨行?”

    笑语中,白莲已然从藻井上飘落而下,正落在李乾顺的面前。白莲之中,立着一个僧人的虚影,向着这位西夏国主合十问讯:“山僧大医王,拜见大夏国主陛下。”

第四百零二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二)

    白莲无端而现,莲上那人头戴尖顶僧帽,身披大袖僧衣,纯紫色的袈裟自生一派贵气,并不高大的身躯配合微微前倾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端详着猎物的伯劳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随着那朵光凝成的白莲缓缓降下,莲上的僧人正好选了一个和李乾顺视线平行的地方。

    西夏国师鲁布智云以下,那些诵经的僧官一个个连滚带爬地涌上来,把西夏国王身前的位置挤了个满满当当。

    可惜莲上僧人全然不管这些僧官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纯以光明结成的面孔只是看了一眼那位大高白国的国师、华严宗的当代宗主鲁布智云,声音中是全然不容拒绝的意味:“华严宗自唐初帝心尊者之后,人才果然越发地凋零,但山僧以为贵宗也曾是大乘八宗之一,不该是这般没有见识的模样。”

    随着他这番话,鲁布智云那张满布着皱纹的老脸微微扬起,盯着脸上那僧人,沉声应道:“老衲有护持兀卒之责,岂容野僧惊驾!便是夜犯禁中,亦是族诛之罪,还不立刻收了神通,束手就擒来!”

    这一番呵斥,倒是义正词严得紧,然而那白莲上的僧人却是想了一想,才记起“兀卒”这个党项尊号的含义乃是西夏国主自封的“青天子”,方才笑了一笑,向着李乾顺再施一礼:“山僧不识朝仪,无端冲撞了兀卒圣驾,伏望恕罪则个。然而山僧此来,却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报与兀卒深知,些许冒犯,倒是也顾不得许多了。”

    李乾顺虽然落下地来便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但是一个能在宋辽两国之间玩起平衡木游戏的弱势君主,身段柔韧却是他的看家本事。而且不论如何,李乾顺都是个颇为虔信的佛家居士,虽然在狂热度这条上比梁武帝萧衍差了不少,可面对这种当面显露神异的僧人,还是颇为恭敬。

    当下李乾顺便仰着头应声道:“这位长老不知是在何方名山宝刹焚修,来到朕的内宫,却为何事下顾?”

    那莲上僧人摆了摆手,摇头道:“下顾二字不敢当,然而却有一关系大夏国的军国重事欲告知陛下。此事,非大夏国师所能知晓,亦非寻常探马所能侦缉,所以他人不能言,山僧却特来为陛下言之。”

    “敢问长老,是何事要说与朕知道?”

    李乾顺的声音才起,顿时便被那莲上僧人的声音盖了下去,一字一顿,还带着奇怪的口音,然而那声音起处,却让佛殿上人人都变了脸色:“山僧要说的,乃是辽灭、宋亡、女真不兴,则陛下与这大高白国,将来却该投了何处去?”

    ……

    ………

    大宋江南东路,歙州之南,正联通着杭州与歙州两地间的要道上,有奇峰从地而起,峰峰秀耸。

    山形灵秀,然而山名就有点不吉利,特别犯商旅、水手的忌讳覆船山。

    但如此不吉利的山名,却偏偏极有人气,山间佛寺香堂相连,每年不知有多少头包香帕、身挎香包的善男信女,三步一叩首地不远百里来此上香。

    今日里,上香的人群里多了一行僧人。与本地人们习见的光头缁衣形象不同,这些僧人看起来体格要比农夫们高大许多,身上僧衣也是白叠布的短打装扮,更在肩膀上挂着两挂白绒球,不知是个什么说头。

    然而这些僧人多半手中握着根六棱铁棍,看着面相也不像是良善出家人,这一路上却无人敢凑近他们身前。

    随着这些模样古怪的僧人走上那覆船山主峰,却没有见着什么堂皇庙宇,只有一座法坛上接于天,无端多出了些许天高地阔之感。

    法坛两旁,却立着一僧一道。

    那和尚胖壮如牯牛,身上穿一件大红金线袈裟,福田格里满饰着火焰花样,就这么盘膝而坐。最奇的是这和尚额头上生着七个红痣,恰如一朵六瓣莲花,微微透出金光,满腮如铁线般的胡子更是一股子凶恶味道。

    那一旁的道人头戴乌巾、身披皂袍,衣着就显得比那和尚朴素许多。然而这道士肩背长剑,面色冷然,配上那高颧骨、薄嘴唇的面容,哪怕只在他跟前站上片刻,身上也会被一股子砭肤冷意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僧一道之外,法坛正中端坐的是个身披素白长衣的长发行者,身材长大处,和那和尚相比也不逊色什么。最奇的是这人颌下蓄着五绺短须,双目中却有五色混绕,端坐在法坛之上,就无端生出一股威势,让人一见便如见神佛,无端从心底生出想要叩首膜拜的冲动。

    那白衣行者只是在法坛上端坐不动,一路沿着山路走来的那些善男信女到了法坛之下,见着这个场面,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一面磕头,一面“活佛”、“圣公”地乱叫。末了,便有一旁伺候香火的童男童女,也一般地穿了白衣,过来接了香火,收了布施。

    这些人供奉的若是米粮菜肉、点心果子之类,便有一帮子壮汉迎上来,挑的挑、扛的扛,都收过一边。但若是钱钞、布匹甚至钗环首饰之类,则都被胡乱散在法坛之下。只见那青莹莹的玉钗、黄澄澄的铜钱、白森森的银镯,混在一处,堆积如山,却也不见人去收拾,也无人去抢拾。

    那白衣行者闭目坐在法坛上,看似只是一尊不言不动的肉菩萨,然而那些进香礼拜的农人,有的磕头下去,面上却忽然露出喜色,有的献了供养,面上表情反倒露出许多尴尬惊惧。

    可不管这些人表情是喜是忧,一个个离去的时候,都显得更虔诚了许多。

    然而随着那些装束古怪的白衣僧人走到法坛之下,坛上那位白衣行者却是睁开了眼,坛下随侍的那些童男童女顿时会意,走到人群前道声:“吉时已过,诸位善信请随我们往斋堂用饭。”

    那些进香的人不明所以,然而自古以来赶香会的规矩,来上香的人总有一顿素斋可吃,顿时人群哄地一声便跟着那些童男童女退了开去。

    只有那一行装束古怪的白衣僧正对着面前的白衣行者。

    一个绝说不上好听的声音从这群白衣人中响起来:“方圣公,一别经年,不知你们的准备如何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矮小的白衣僧走了出来,但比起周围那些面色严肃的同伴,他的打扮就更有些不同,头顶上还留着层短短的发茬,嘴唇上还留着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一撮短胡子。

    法坛上的白衣行者朝下看了一眼,略一合掌,却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答道:“长德法师,自朱在江南征发花石纲以来,富户破财,中等人家破产,穷人破家,你们一路走来,怕也见得多了,何必再问我?若不是你们一再不通音信,本教又顾忌汴梁城中有那位石真君隐隐拨弄风云,只凭这江南民怨处处,只要本教洒下一个火星,就能将这大好河山,烧成一片光明净土!”

    听着对方话里那遮掩不住的不满,长德法师笑了一笑,向白衣行者一点头:“方圣公,做事情总需要长远的眼光和捕捉机会的耐心,过去我们要求贵方忍耐,第一是因为赵氏还有一支有战斗力的野战军,第二,则是因为道门方面还是很强大的力量坐镇。但是,现在不同了,西军的老种小种已经将他们的军马调转到伐辽战线上,整个赵宋内部,已经没有可信赖又强大的军力调用,而那位石真君的目光也已经被这场关系到东亚诸国命运的大战所吸引,能够威胁我们计划的两支力量,都已经被困顿在了北方!”

    说到这里,长德法师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些,继续说道:“而伐辽的大笔军费,依然要仰赖朱的东南应奉局,他对江南民间的搜刮,要远远比过去主持花石纲的时候要狠!而且为了搜刮足够的军费,他不但盘剥商人和农民,就连江南的宋国士大夫也是他压榨的对象!这种情况下,只要方圣公登高一呼,不但普通百姓会听从你的召唤,就连江南路的宋国士大夫们也未必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这话说出来,就连方圣公也有些感兴趣起来,看了一眼长德法师:“法师此话何意?”

    长德法师将手一指,正对准了南面杭州城:“朱和他的东南应奉局,损害了整个江南路所有人的利益。只要方圣公以‘驱逐朱,解散东南应奉局’为口号,那么整个江南的宋国士大夫都会乐见其成,甚至暗中对你有所助益!”

    长德法师说到这里,方圣公却笑了笑,摇头道:“长德法师毕竟是外地人,却不了解那些大头巾的心思!不错,若本教以驱逐朱为旗号起事,那些深恨朱抢夺他们口中之食的大头巾自然少不了要给本教行一些方便,甚至与本教合作,让朱死在乱军之中也不一定。但是本教既然扯旗造反,那么朱身死之后,他们又会盼着朝廷剿灭我们!”

    对这番话,长德法师却是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方圣公,你的确将宋国的士大夫们看得很清楚,但是这些士大夫之所以会寄望于汴梁的朝廷,那是因为在中原和江南,赵氏还握有统治天下的大义!一旦赵氏失去这个大义,那么这些宋国士大夫只会选择一个强势人物进行合作,在这点上,出身江南的方圣公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这句话说出来,方圣公的脸上也露出些可堪玩味的神情,不自觉地将身体微微前倾了些许:“长德法师此话何解?”

    长德法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狂热来,高声回答道:“战争!即将席卷世界的战争!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不论是宋国、辽国还是女真,他们不成熟的战争技术、低效的运作方式,在这场即将改变世界命运的战争中会变得毫不足道,将在那场伟大的战争中被毫不留情地淘汰,完完全全地粉碎!而在这场伟大的变革中,方圣公你的选择就尤为重要,只要贵方和我们精诚合作,那么伟大的光明净土、让所有人共沐荣光的佛国乐土,都可以在你的领导下实现!甚至在未来,人们将不在称呼你的姓名,而以‘光明皇帝’称呼开创了伟大新时代的你!”

    这番话说出来,就算方圣公一向心思沉稳也不由得有些意动,向着长德法师点点头:“攻打东南应奉局,这是轻易之事,然而你们也该在中间出些力,须知道这并不是本教一家之事!”

    对此,长德法师只是了然地一点头:“自然如此!我们潜入江南路,就是为了这件大事而来!”

    说到这里,他猛地扯下了身上的白色僧衣,露出了里面黄绿色的军装:“华南特务机关长德江光,奉命前来协助圣公方腊阁下,请多多指教!”

    长德法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狂热来,高声回答道:“战争!即将席卷世界的战争!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不论是宋国、辽国还是女真,他们不成熟的战争技术、低效的运作方式,在这场即将改变世界命运的战争中会变得毫不足道,将在那场伟大的战争中被毫不留情地淘汰,完完全全地粉碎!而在这场伟大的变革中,方圣公你的选择就尤为重要,只要贵方和我们精诚合作,那么伟大的光明净土、让所有人共沐荣光的佛国乐土,都可以在你的领导下实现!甚至在未来,人们将不在称呼你的姓名,而以‘光明皇帝’称呼开创了伟大新时代的你!”

    这番话说出来,就算方圣公一向心思沉稳也不由得有些意动,向着长德法师点点头:“攻打东南应奉局,这是轻易之事,然而你们也该在中间出些力,须知道这并不是本教一家之事!”

    对此,长德法师只是了然地一点头:“自然如此!我们潜入江南路,就是为了这件大事而来!”

第四百零三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三)

    作为大宋财赋重地的江南,此刻没人知道那一船船运往汴梁的花石纲后面,缀着人们怎样的眼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东南应奉局里忙着收罗古玩名画、奇石异草的朱,也从没有把目光从手中把玩的金石珠玉上移开,稍稍地望一眼杭州北面那座从歙州延伸而出的覆船山。

    而从杭州出发,沿着那条隋代开凿的大运河一路朝北,直入山东半岛,便到了东平府清河县。

    曾经在阳谷县做炊饼买卖的武家兄弟,如今早已处置了在阳谷县的房产,便在清河县的东岳观外寻了一处二进小院安身。

    清河县的一班衙役快手,都晓得这武家兄弟两个极得那位公孙宫使的照顾,而那位复姓公孙的神霄宫使又是当今炙手可热的许侍宸的同门。而公孙宫使自办了逆党案子,抄了西门庆的家,又替官家到东岳上香完毕,便讨了清河县那座东岳观住持。

    似这种朝里有人的道官,不要说他们这些衙役快手,就连清河县令也要尽力巴结起来。

    要知道,官场上便送礼都有十分讲究,真金白银地朝人家面前送,送不送出去且两说,人家就是收了礼单,背后也要嫌弃一声“村”。

    特别是如公孙宫使这样要长久打交道的,那就更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

    比如武大郎选的这处二进小院,和卖房的人论好价钱,到了定契写文书的时候,从衙门里造册的胥吏到吃两头的牙人,一个个亲切得仿佛面前这矮汉子是自己亲生父亲一样,连笔墨钱都不曾要。

    至于武大郎重新张罗起炊饼铺子的时候,衙门陋规也好,道上例钱也罢,更是谁都不肯收他的。

    就连查抄西门庆这场东平一府两县的盛大宴会,武大郎居然也得以侧身其中。毕竟,西门庆奸骗潘金莲以至闹出人命的事情,也是众目睽睽所见证,陈文昭这位东平府府尹便作主,在西门庆府中挑了个年轻丫鬟替武大郎续了弦。

    这丫鬟姓孙名雪娥,性格倒也老实本分,又是西门庆家里专管厨房用度的管事娘子,据说还是西门庆第一任妻子的陪房丫头,自小学了一身极好手艺,就是东京汴梁那些正店里的掌勺师傅,尝了她调和的羹汤汁水,也得道一个“好”字。

    这样一个能干女子,又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武大郎的炊饼铺子没多久就改了茶食铺,除了炊饼、芝麻胡饼这类武大郎过去整担挑着叫卖的实在吃食,又多了许多精细点心,蜜糖酥蒸、玫瑰糖糕、椒盐果馅饼、黄米面枣儿糕,样样都是精细甜美。清河县这种连接大运河的冲要之地,自然也少不得客商往来,这小小的茶食铺子,偏有这么精巧的吃食,不用多久,便在清河县里打响了招牌,人人一提起“东岳观前武家铺子”,都少不得口中流涎。

    便连茶汤饮子也多了许多讲究,什么胡桃瓜仁茶、香菜豆儿茶、青盐樱桃茶、蜜煎香橙茶之类,武大郎过去想也不曾想到过,遑论去吃!

    吃**美,茶汤甘芳,武大郎的小茶食铺子自然是生意兴隆,甚至往来客商也都喜欢在这茶食铺里吃茶谈生意。

    眼见着生意越来越好,武大郎也勉强收拾起心里伤感,他又是闲不住的人,又听孙雪娥讲,西门庆家里有个厨娘宋蕙莲,也有一身好厨艺,尤其擅长烧猪头,能用一根柴禾将一整只大猪头烧得骨脱肉烂。武大郎也不想旁的,干脆将这位厨娘宋蕙莲聘到铺子里专门烧菜,小茶食铺索性就改成了酒店。

    虽然这武家酒店暂时没有自酿酒水发卖的权力,也没在打出什么“和旨”、“法清”之类佳酿名头,但往来的客商吃了后,都说这武家酒店的酒肴点心滋味与东京汴梁的正店风味相比,也不算差了。

    武大郎人虽然生得矮小,又有些沉默寡言,但心里并不糊涂,知道自家这番发迹,全仗了东岳观的公孙先生照顾。这些日子里,那公孙先生常常带些江湖人,只是与自家兄弟讲论武艺,闲着无事便在观中演练武艺,知道这是公孙先生爱重自己兄弟,爱屋及乌之下,对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有好些帮衬。

    明白这一点,他又是自小吃苦的人,也就格外惜福,只是对兄弟照顾得更细致了些。每每兄弟在东岳观里熬炼筋骨、锻炼拳脚,他在铺子里便叫自家媳妇准备精细点心、宋厨娘置办好酒烧肉,自己挑着给兄弟送去。

    孙雪娥在西门庆家里只是个管厨房的丫鬟,又是个不会迎逢人的憨性子,在西门庆家里没少受排挤。如今被陈文昭做主嫁给武大郎,虽然丈夫相貌不俊俏,身材又这么矮小,却对自己十分怜惜,何况武大兄弟俩与东岳观的道官交好,便在东平府的府尹陈文昭那里也受几分尊重,这样的归宿倒比过去当烧火丫鬟强了不少,也就安下心来为武大郎做一个贤内助。

    这一天正午,雪落纷纷似芦花,街上早没了行人,夫妻两个叫宋蕙莲收拾了她最拿手的烂焖猪头肉,又摆了满桌子酥蒸、卷子一类吃食,只等着他们家的二叔武松回来吃饭。

    不多时,只见武松精赤着上身,把一件直裰胡乱在腰间系了,和一个高大汉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孙雪娥眼里,那汉子也算是相貌堂堂,年岁看着比二叔武松还年少许多,只是一双眼瞳却是灿然如金,依稀仿佛是西门庆收藏的上等金珀一般,只看一眼就觉得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住扑食一般,让人没来由地浑身颤抖。

    她忙让开身,匆匆去后堂抱了一坛子郓州产的风曲白佛泉来,给自家丈夫、二叔与三叔一一倒了满碗。

    就听着那生着一双金瞳子的王三叔开口道:“公孙一清接了我那个雇主的传书,此刻正朝河北赶去,可惜这么大热闹,却让我们闪在这清河县吃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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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大宋财赋重地的江南,此刻没人知道那一船船运往汴梁的花石纲后面,缀着人们怎样的眼神。

    在东南应奉局里忙着收罗古玩名画、奇石异草的朱,也从没有把目光从手中把玩的金石珠玉上移开,稍稍地望一眼杭州北面那座从歙州延伸而出的覆船山。

    而从杭州出发,沿着那条隋代开凿的大运河一路朝北,直入山东半岛,便到了东平府清河县。

    曾经在阳谷县做炊饼买卖的武家兄弟,如今早已处置了在阳谷县的房产,便在清河县的东岳观外寻了一处二进小院安身。

    清河县的一班衙役快手,都晓得这武家兄弟两个极得那位公孙宫使的照顾,而那位复姓公孙的神霄宫使又是当今炙手可热的许侍宸的同门。而公孙宫使自办了逆党案子,抄了西门庆的家,又替官家到东岳上香完毕,便讨了清河县那座东岳观住持。

    似这种朝里有人的道官,不要说他们这些衙役快手,就连清河县令也要尽力巴结起来。

    要知道,官场上便送礼都有十分讲究,真金白银地朝人家面前送,送不送出去且两说,人家就是收了礼单,背后也要嫌弃一声“村”。

    特别是如公孙宫使这样要长久打交道的,那就更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

    比如武大郎选的这处二进小院,和卖房的人论好价钱,到了定契写文书的时候,从衙门里造册的胥吏到吃两头的牙人,一个个亲切得仿佛面前这矮汉子是自己亲生父亲一样,连笔墨钱都不曾要。

    至于武大郎重新张罗起炊饼铺子的时候,衙门陋规也好,道上例钱也罢,更是谁都不肯收他的。

    就连查抄西门庆这场东平一府两县的盛大宴会,武大郎居然也得以侧身其中。毕竟,西门庆奸骗潘金莲以至闹出人命的事情,也是众目睽睽所见证,陈文昭这位东平府府尹便作主,在西门庆府中挑了个年轻丫鬟替武大郎续了弦。

    这丫鬟姓孙名雪娥,性格倒也老实本分,又是西门庆家里专管厨房用度的管事娘子,据说还是西门庆第一任妻子的陪房丫头,自小学了一身极好手艺,就是东京汴梁那些正店里的掌勺师傅,尝了她调和的羹汤汁水,也得道一个“好”字。

    这样一个能干女子,又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武大郎的炊饼铺子没多久就改了茶食铺,除了炊饼、芝麻胡饼这类武大郎过去整担挑着叫卖的实在吃食,又多了许多精细点心,蜜糖酥蒸、玫瑰糖糕、椒盐果馅饼、黄米面枣儿糕,样样都是精细甜美。清河县这种连接大运河的冲要之地,自然也少不得客商往来,这小小的茶食铺子,偏有这么精巧的吃食,不用多久,便在清河县里打响了招牌,人人一提起“东岳观前武家铺子”,都少不得口中流涎。

    便连茶汤饮子也多了许多讲究,什么胡桃瓜仁茶、香菜豆儿茶、青盐樱桃茶、蜜煎香橙茶之类,武大郎过去想也不曾想到过,遑论去吃!

    吃**美,茶汤甘芳,武大郎的小茶食铺子自然是生意兴隆,甚至往来客商也都喜欢在这茶食铺里吃茶谈生意。

    眼见着生意越来越好,武大郎也勉强收拾起心里伤感,他又是闲不住的人,又听孙雪娥讲,西门庆家里有个厨娘宋蕙莲,也有一身好厨艺,尤其擅长烧猪头,能用一根柴禾将一整只大猪头烧得骨脱肉烂。武大郎也不想旁的,干脆将这位厨娘宋蕙莲聘到铺子里专门烧菜,小茶食铺索性就改成了酒店。

    虽然这武家酒店暂时没有自酿酒水发卖的权力,也没在打出什么“和旨”、“法清”之类佳酿名头,但往来的客商吃了后,都说这武家酒店的酒肴点心滋味与东京汴梁的正店风味相比,也不算差了。

    武大郎人虽然生得矮小,又有些沉默寡言,但心里并不糊涂,知道自家这番发迹,全仗了东岳观的公孙先生照顾。这些日子里,那公孙先生常常带些江湖人,只是与自家兄弟讲论武艺,闲着无事便在观中演练武艺,知道这是公孙先生爱重自己兄弟,爱屋及乌之下,对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有好些帮衬。

    明白这一点,他又是自小吃苦的人,也就格外惜福,只是对兄弟照顾得更细致了些。每每兄弟在东岳观里熬炼筋骨、锻炼拳脚,他在铺子里便叫自家媳妇准备精细点心、宋厨娘置办好酒烧肉,自己挑着给兄弟送去。

    孙雪娥在西门庆家里只是个管厨房的丫鬟,又是个不会迎逢人的憨性子,在西门庆家里没少受排挤。如今被陈文昭做主嫁给武大郎,虽然丈夫相貌不俊俏,身材又这么矮小,却对自己十分怜惜,何况武大兄弟俩与东岳观的道官交好,便在东平府的府尹陈文昭那里也受几分尊重,这样的归宿倒比过去当烧火丫鬟强了不少,也就安下心来为武大郎做一个贤内助。

    这一天正午,雪落纷纷似芦花,街上早没了行人,夫妻两个叫宋蕙莲收拾了她最拿手的烂焖猪头肉,又摆了满桌子酥蒸、卷子一类吃食,只等着他们家的二叔武松回来吃饭。

    不多时,只见武松精赤着上身,把一件直裰胡乱在腰间系了,和一个高大汉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孙雪娥眼里,那汉子也算是相貌堂堂,年岁看着比二叔武松还年少许多,只是一双眼瞳却是灿然如金,依稀仿佛是西门庆收藏的上等金珀一般,只看一眼就觉得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住扑食一般,让人没来由地浑身颤抖。

    她忙让开身,匆匆去后堂抱了一坛子郓州产的风曲白佛泉来,给自家丈夫、二叔与三叔一一倒了满碗。

    就听着那生着一双金瞳子的王三叔开口道:“公孙一清接了我那个雇主的传书,此刻正朝河北赶去,可惜这么大热闹,却让我们闪在这清河县吃风!”

第四百零四章.风起萍末乱天常(四)

    武松听着宋江诉苦,想了想道:“公明哥哥不必愁烦,公孙先生奉了师门前辈之命,出山来投奔他的师兄许侍宸,得了许侍宸引见官家,方才领了这东平府神霄宫使的差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今官家正对辽国用兵,许侍宸官拜宣抚副使,正是大用的时候,公孙先生若到了阵前,自然也有建功立业的去处,待许侍宸与公孙先生领兵班师回朝,献俘太庙的时候,官家岂会没有恩赏?便是大赦天下也是理所应当,那时节,哥哥自然免了罪责,依然清清白白地还乡。”

    宋江听了,也只能点头道:“如此,我也只盼当今天子洪福无穷,天军讨逆马到功成,立此不世奇功了。”

    正说话间,武大郎与孙雪娥夫妻两人一个挑担,一个抱瓶,来给宋江这一伙人送酒肉。

    武大郎那挑子两边装了好几个食盒,一一打开来,先是一盆焖得皮酥肉烂的脱骨整猪头,酱色上得红彤彤地,香气扑鼻,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正是厨娘宋蕙莲的手艺。紧跟着又是肉冻剔透如水晶的去骨蹄、炒得脆嫩弹牙的胡桃羊腰、整条灌了肉馅在高汤里滚熟的肥羊***肚膛填满八宝馅子的蒸鹅,转眼间便弥漫了满厅肉香。

    那孙雪娥也是西门庆这等豪富之家里出来的,还算有点见识,捧着一大瓶郓州名酒风曲白佛泉,向着宋江这一行人福了一福道:“叔叔们远来是客,俺家只是个小吃食铺子,备办不得好酒好茶饭,只有这些下饭酒果,与叔叔们接风。”

    宋江便向武大郎、孙雪娥道:“宋江与二郎骨肉契好,二郎的兄嫂,便是宋江的兄嫂,请兄长与嫂嫂快请入席,不用为宋江这般费神劳累。”

    武大郎虽然做生意做到了有了一家酒店的地步,但是他是个老实人,便开店也只晓得将本求财,哪里和宋江这号江湖上有名的大豪面对面打交道?当下只是朝着宋江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俺知道俺兄弟结识的都是真正好汉,俺只是个卖炊饼的,不似我家二郎本事大、见识广,实在不敢冒渎了好汉们。”

    一旁孙雪娥忙接话道:“叔叔莫怪,俺们平头百姓,只知道围着锅灶打转,实没有什么见识的。何况俺们开着酒店,便要支应四方客商,这是俺们的本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叔叔们只管吃喝,俺们自把叔叔们管待起来。”

    说话间,孙雪娥又道个万福,那矮脚虎王英打从进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就没少在孙雪娥身上打转。此刻孙雪娥道了万福,低头的时候,隐隐露出小袄下的抹胸,更让这矮脚虎看直了眼。

    锦毛虎燕顺见着王英这个色迷迷的样子,忙咳嗽一声,向着武大郎与孙雪娥道:“既然如此,武家大哥与嫂嫂且自去,俺们这里自在饮酒不妨。”

    这几句话,总算把王英从那股色中饿鬼投胎的模样里叫了出来,勉强算是遮掩过去。

    武大郎与孙雪娥夫妻两个摆好满桌子的酒菜,又客套几句,便匆匆退去。

    宋江这做老了吏目的角色,见着武大郎夫妻这个模样,知道他们是畏惧自己这一行人的草莽身份,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这位江湖人称“及时雨”的大豪,终究城府不比旁人,只是与武松畅叙当年在沧州小旋风柴进的庄园里共度的短短时光,说到动情处,还时不时落几点泪下来。

    燕顺、王英、郑天寿这三个,都是在青州清风山上落草的贼头,这号打家劫舍的山贼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好名声。然而陪着宋江在这里同武松叙旧,见他说得动情,不由得也大为触动,无端感慨起来。

    只有王虎抓着一块水晶蹄啃得起劲,等到一大块蹄都撕扯下肚,方才抄起温酒的锡壶,给宋江敬酒道:“押司不必烦恼,便像二郎说的,只要此番那皇帝收复了燕云,押司自然能清清白白还乡。”

    宋江捧着酒碗,偏偏这风曲白佛泉又是他家乡的名酒,不由得更生出些功名蹭蹬之感,叹道:“宋江啊宋江,便似这风曲白佛泉,明明也是清冽甘醇的无上妙品,却只得在郓州这穷乡僻壤与人解解酒渴,不得贡御给官家受用,岂不可叹、可惜?”

    宋公明在这里自伤自悼,武松被宋江之前那一番话触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投奔柴进的时节,这位江湖人称“小旋风”的柴庄主,只把自己当作卖艺的看待,又叫庄里的武师试探自己斤两,又将自己看作吃闲饭的,甚至一时害病都要自己挣扎着收拾炭火。若不是宋江慧眼识人,极力誉扬,只怕柴进从没对自己正眼相看过!

    比起宋江这样的江湖大豪,武松更在乎的便是这知己情分,当下心头一热,向着宋江道:“公明哥哥,俺知道公明哥哥胸中有一部锦绣文章,只可笑那些官儿不识货,让哥哥屈在押司位置上许多年不得伸张志向。如今既然赵官家在北面用兵,公孙先生又领了师门长辈之令,要去襄助许侍宸建功立业,俺与公孙先生情义深厚,如今替哥哥打算,便为哥哥写下书字,引哥哥去许侍宸幕中效力,此去一战功成,也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名!”

    宋江听了武松这话,面上喜色忽现,却又猛地收拾起来,摆手道:“二郎此言差了,宋江是通缉在逃之人,若在官府行走,却是无端送羊入虎口,更替公孙先生招祸。倒不如仍去了青州,清风山三位兄弟之外,还有山下清风寨的花知寨与我情同骨肉,总有投靠之处,等到公孙先生功成回朝,官家大赦天下,也是一般。”

    武松见得宋江这样说,只得罢了。

    倒是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个,一开始听武松说要引荐宋江到伐辽军中效力,不由得面露急色,等听到宋江一口回绝,方才放下心来,又齐齐来给宋江敬酒。

    以下防盗版,稍后修正

    武松听着宋江诉苦,想了想道:“公明哥哥不必愁烦,公孙先生奉了师门前辈之命,出山来投奔他的师兄许侍宸,得了许侍宸引见官家,方才领了这东平府神霄宫使的差遣。如今官家正对辽国用兵,许侍宸官拜宣抚副使,正是大用的时候,公孙先生若到了阵前,自然也有建功立业的去处,待许侍宸与公孙先生领兵班师回朝,献俘太庙的时候,官家岂会没有恩赏?便是大赦天下也是理所应当,那时节,哥哥自然免了罪责,依然清清白白地还乡。”

    宋江听了,也只能点头道:“如此,我也只盼当今天子洪福无穷,天军讨逆马到功成,立此不世奇功了。”

    正说话间,武大郎与孙雪娥夫妻两人一个挑担,一个抱瓶,来给宋江这一伙人送酒肉。

    武大郎那挑子两边装了好几个食盒,一一打开来,先是一盆焖得皮酥肉烂的脱骨整猪头,酱色上得红彤彤地,香气扑鼻,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正是厨娘宋蕙莲的手艺。紧跟着又是肉冻剔透如水晶的去骨蹄、炒得脆嫩弹牙的胡桃羊腰、整条灌了肉馅在高汤里滚熟的肥羊***肚膛填满八宝馅子的蒸鹅,转眼间便弥漫了满厅肉香。

    那孙雪娥也是西门庆这等豪富之家里出来的,还算有点见识,捧着一大瓶郓州名酒风曲白佛泉,向着宋江这一行人福了一福道:“叔叔们远来是客,俺家只是个小吃食铺子,备办不得好酒好茶饭,只有这些下饭酒果,与叔叔们接风。”

    宋江便向武大郎、孙雪娥道:“宋江与二郎骨肉契好,二郎的兄嫂,便是宋江的兄嫂,请兄长与嫂嫂快请入席,不用为宋江这般费神劳累。”

    武大郎虽然做生意做到了有了一家酒店的地步,但是他是个老实人,便开店也只晓得将本求财,哪里和宋江这号江湖上有名的大豪面对面打交道?当下只是朝着宋江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俺知道俺兄弟结识的都是真正好汉,俺只是个卖炊饼的,不似我家二郎本事大、见识广,实在不敢冒渎了好汉们。”

    一旁孙雪娥忙接话道:“叔叔莫怪,俺们平头百姓,只知道围着锅灶打转,实没有什么见识的。何况俺们开着酒店,便要支应四方客商,这是俺们的本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叔叔们只管吃喝,俺们自把叔叔们管待起来。”

    说话间,孙雪娥又道个万福,那矮脚虎王英打从进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就没少在孙雪娥身上打转。此刻孙雪娥道了万福,低头的时候,隐隐露出小袄下的抹胸,更让这矮脚虎看直了眼。

    锦毛虎燕顺见着王英这个色迷迷的样子,忙咳嗽一声,向着武大郎与孙雪娥道:“既然如此,武家大哥与嫂嫂且自去,俺们这里自在饮酒不妨。”

    这几句话,总算把王英从那股色中饿鬼投胎的模样里叫了出来,勉强算是遮掩过去。

    武大郎与孙雪娥夫妻两个摆好满桌子的酒菜,又客套几句,便匆匆退去。

    宋江这做老了吏目的角色,见着武大郎夫妻这个模样,知道他们是畏惧自己这一行人的草莽身份,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这位江湖人称“及时雨”的大豪,终究城府不比旁人,只是与武松畅叙当年在沧州小旋风柴进的庄园里共度的短短时光,说到动情处,还时不时落几点泪下来。

    燕顺、王英、郑天寿这三个,都是在青州清风山上落草的贼头,这号打家劫舍的山贼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好名声。然而陪着宋江在这里同武松叙旧,见他说得动情,不由得也大为触动,无端感慨起来。

    只有王虎抓着一块水晶蹄啃得起劲,等到一大块蹄都撕扯下肚,方才抄起温酒的锡壶,给宋江敬酒道:“押司不必烦恼,便像二郎说的,只要此番那皇帝收复了燕云,押司自然能清清白白还乡。”

    宋江捧着酒碗,偏偏这风曲白佛泉又是他家乡的名酒,不由得更生出些功名蹭蹬之感,叹道:“宋江啊宋江,便似这风曲白佛泉,明明也是清冽甘醇的无上妙品,却只得在郓州这穷乡僻壤与人解解酒渴,不得贡御给官家受用,岂不可叹、可惜?”

    宋公明在这里自伤自悼,武松被宋江之前那一番话触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投奔柴进的时节,这位江湖人称“小旋风”的柴庄主,只把自己当作卖艺的看待,又叫庄里的武师试探自己斤两,又将自己看作吃闲饭的,甚至一时害病都要自己挣扎着收拾炭火。若不是宋江慧眼识人,极力誉扬,只怕柴进从没对自己正眼相看过!

    比起宋江这样的江湖大豪,武松更在乎的便是这知己情分,当下心头一热,向着宋江道:“公明哥哥,俺知道公明哥哥胸中有一部锦绣文章,只可笑那些官儿不识货,让哥哥屈在押司位置上许多年不得伸张志向。如今既然赵官家在北面用兵,公孙先生又领了师门长辈之令,要去襄助许侍宸建功立业,俺与公孙先生情义深厚,如今替哥哥打算,便为哥哥写下书字,引哥哥去许侍宸幕中效力,此去一战功成,也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名!”

    宋江听了武松这话,面上喜色忽现,却又猛地收拾起来,摆手道:“二郎此言差了,宋江是通缉在逃之人,若在官府行走,却是无端送羊入虎口,更替公孙先生招祸。倒不如仍去了青州,清风山三位兄弟之外,还有山下清风寨的花知寨与我情同骨肉,总有投靠之处,等到公孙先生功成回朝,官家大赦天下,也是一般。”

    武松见得宋江这样说,只得罢了。

    倒是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个,一开始听武松说要引荐宋江到伐辽军中效力,不由得面露急色,等听到宋江一口回绝,方才放下心来,又齐齐来给宋江敬酒。

第四百零五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五)

    那摇铃的僧人一双眼睛大睁着,却是满眼只有眼白,没有瞳孔,便瞎也瞎得如此有创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虽然双眼不能视物,这僧人还是准确无比地转过头,将脸对上了宋江,咧开嘴笑了一笑:“这位客人,可愿意叫和尚与你卜算一下前程?”

    宋江面上沉稳依旧,向着燕顺这几人一摆手,自己走到了这盲僧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却见这僧人只穿了一件极轻极薄的僧衣,甚至布料都被磨得有些透明了。盲僧身上更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也没有消融迹象,这僧人也没有一点被冻伤。

    宋江将这些古怪处看在眼内,随即直接就在雪地里盘腿坐了,笑问道:“长老上下如何称呼,在何方宝刹出家?”

    那盲僧放下手中铃铛,用袖子在面前那太乙式盘上拂了一拂,应声道:“客人也不必问和尚的出身师门,和尚也不说破客人的来处去处,只是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为客人稍稍指点前路吉凶罢了。”

    “长老请讲。”

    盲眼的和尚将象征天象的九宫天盘拨了一拨,却自冬至叶蛰宫一路拨到立春天留宫,摇头道:“客人来历不凡,天星下世,注定有一番风云造化不与凡同。然而前路凶险,步步危机,常人只消错得一步,便是身入沙门岛,名留鬼门关。客人此去,一者要戒备阴人妨害,二者要小心口舌官非,不然呵,纵是逃得性命,也有许多牢狱之灾。”

    这话头说得宋江那一张黑脸越发地黑了许多,只向怀里摸出几枚铜钱要给这盲僧,不料这和尚嘿嘿笑了几声,又说道:“还有一事,客人也须小心谨慎,便是今生不可与道士往来。那阴人妨害、口舌官非,不过是牢狱之祸,若胡乱与道士往来,只怕连性命也不保了。”

    这话说出来,宋江面色更差,将铜钱放在那太乙式盘上,自己站起身,向着燕顺、王英与郑天寿说道:“不必管这些风言风语,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那盲眼和尚呵呵冷笑一声,也不去收拾铜钱,指着宋江的脊背道:“宋押司,和尚好心要指点你一条生路,岂知你却一心往死路上去,真是让佛也难度。你道是公孙一清发迹得官,想要傍着他的路子?那公孙一清的师门长辈,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角色,便你身边的这锦毛虎、矮脚虎、白面郎君三个,在清风山打家劫舍也就罢了,偏偏好绑了活人上山,摘取心肝做醒酒汤吃,这一件事便犯了那人的忌讳,定不肯饶的。你就是将来想走公孙一清的门路受招安,只怕有这桩事情在,招安不得,反倒要被剿了个干净,到那时,却悔之无及了。和尚也是可叹,好端端一位星主,却这般不识天数,岂不可叹?”

    那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与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不料想给这盲僧一口道破身份,也不由得又惊又怒,正要围拢上来,那盲眼和尚连同雪中那具太乙式盘,却是转眼之间都消失无踪!

    只有一个绝称不上和蔼的声音,如告丧般远远传来:“押司此去,可要时刻在意,青州地界可不容押司安稳度日。若不信,且问问你身边这些兄弟,曾经与他清风山并立的桃花山人马,如今却往何处去了?若能躲过劫数,将来我在还道村玄女庙等你便了。”

    这番话说出来,就是燕顺、王英、郑天寿这三个清风山的山大王,也是忽地闭口不语。

    宋江见他们三个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燕顺兄弟,这桃花山是怎么一回事?”

    燕顺支吾了一阵,方才道:“那桃花山上原来也有一股人马,几个头领唤作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开山立柜甚早,与俺清风山也有几分交情。只不料,那年春天,桃花山无端便没了声息,只听说山里有什么水神显圣,得了朝廷敕封,整个山头都沉作了一汪大湖。俺们打发去桃花山的人,也没有寻着那两个头领,这桃花山许多人马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十分地作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宋江听了这话,摇头道:“或许那两位首领是遇着什么天灾,也未可知。今日遇见的这僧人甚是古怪,也不知他来路如何,为何这般戏耍于我。”

    几个人惊一阵,怪一阵,疑神疑鬼,依旧朝着青州方向去了。

    ……

    ………

    大宋的江山万里,中原江南,有人雌伏而不甘心,有人已经蠢蠢欲动,可将目光收回,转向宋辽边境上,又是另一副忙碌景象。

    伐辽大军原本一直顿在雄州,不管是蔡攸童贯,还是老种小种,以及西军那些有数的将门家主,一个一个,有资格的都在扯皮,试图争夺这场攸关大宋国运的战事的主导权。而地位稍差一点的,则早早就就根据各自的利益所关,开始选边站。

    不过随着涿易二州不复为辽人所有,宋军终于有了进兵的可能,这个时候,西军将门和童贯蔡攸这对宣抚使、宣抚副使的官司也就打得越发白热化。

    当然,中间更少不了许玄龄这位道官搀和,把局势弄得更加混乱。

    之前童贯方面派出了赵良嗣,西军方面则是熙河军姚古的养子姚平仲,试图绕过许玄龄这个光杆道官,掌握涿易二州。

    但赵良嗣和姚平仲这一去,就成了黄鹤一去不复返,而许玄龄只是装傻充愣当不知道。

    最让童贯和蔡攸腻味的,是涿易二州易帜的事情,早通过许玄龄的路子传入了汴梁,赵佶固然对这般奇功颇为激赏。但同时,童贯还在雄州按兵不动,这就让大宋最具艺术家才情的那位官家有点不满了。

    虽然童贯的圣眷始终不减,但赵佶也从方方面面的渠道暗示了这位童宣帅,让他立刻挥师北上,收复燕云,不要再顿在雄州等过年。要不是顾虑童贯感受,只怕赵佶就直接通过政事堂发明旨了。

    (以下防盗版,稍后修正)

    那摇铃的僧人一双眼睛大睁着,却是满眼只有眼白,没有瞳孔,便瞎也瞎得如此有创意。

    虽然双眼不能视物,这僧人还是准确无比地转过头,将脸对上了宋江,咧开嘴笑了一笑:“这位客人,可愿意叫和尚与你卜算一下前程?”

    宋江面上沉稳依旧,向着燕顺这几人一摆手,自己走到了这盲僧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却见这僧人只穿了一件极轻极薄的僧衣,甚至布料都被磨得有些透明了。盲僧身上更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也没有消融迹象,这僧人也没有一点被冻伤。

    宋江将这些古怪处看在眼内,随即直接就在雪地里盘腿坐了,笑问道:“长老上下如何称呼,在何方宝刹出家?”

    那盲僧放下手中铃铛,用袖子在面前那太乙式盘上拂了一拂,应声道:“客人也不必问和尚的出身师门,和尚也不说破客人的来处去处,只是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为客人稍稍指点前路吉凶罢了。”

    “长老请讲。”

    盲眼的和尚将象征天象的九宫天盘拨了一拨,却自冬至叶蛰宫一路拨到立春天留宫,摇头道:“客人来历不凡,天星下世,注定有一番风云造化不与凡同。然而前路凶险,步步危机,常人只消错得一步,便是身入沙门岛,名留鬼门关。客人此去,一者要戒备阴人妨害,二者要小心口舌官非,不然呵,纵是逃得性命,也有许多牢狱之灾。”

    这话头说得宋江那一张黑脸越发地黑了许多,只向怀里摸出几枚铜钱要给这盲僧,不料这和尚嘿嘿笑了几声,又说道:“还有一事,客人也须小心谨慎,便是今生不可与道士往来。那阴人妨害、口舌官非,不过是牢狱之祸,若胡乱与道士往来,只怕连性命也不保了。”

    这话说出来,宋江面色更差,将铜钱放在那太乙式盘上,自己站起身,向着燕顺、王英与郑天寿说道:“不必管这些风言风语,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那盲眼和尚呵呵冷笑一声,也不去收拾铜钱,指着宋江的脊背道:“宋押司,和尚好心要指点你一条生路,岂知你却一心往死路上去,真是让佛也难度。你道是公孙一清发迹得官,想要傍着他的路子?那公孙一清的师门长辈,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角色,便你身边的这锦毛虎、矮脚虎、白面郎君三个,在清风山打家劫舍也就罢了,偏偏好绑了活人上山,摘取心肝做醒酒汤吃,这一件事便犯了那人的忌讳,定不肯饶的。你就是将来想走公孙一清的门路受招安,只怕有这桩事情在,招安不得,反倒要被剿了个干净,到那时,却悔之无及了。和尚也是可叹,好端端一位星主,却这般不识天数,岂不可叹?”

    那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与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不料想给这盲僧一口道破身份,也不由得又惊又怒,正要围拢上来,那盲眼和尚连同雪中那具太乙式盘,却是转眼之间都消失无踪!

    只有一个绝称不上和蔼的声音,如告丧般远远传来:“押司此去,可要时刻在意,青州地界可不容押司安稳度日。若不信,且问问你身边这些兄弟,曾经与他清风山并立的桃花山人马,如今却往何处去了?若能躲过劫数,将来我在还道村玄女庙等你便了。”

    这番话说出来,就是燕顺、王英、郑天寿这三个清风山的山大王,也是忽地闭口不语。

    宋江见他们三个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燕顺兄弟,这桃花山是怎么一回事?”

    燕顺支吾了一阵,方才道:“那桃花山上原来也有一股人马,几个头领唤作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开山立柜甚早,与俺清风山也有几分交情。只不料,那年春天,桃花山无端便没了声息,只听说山里有什么水神显圣,得了朝廷敕封,整个山头都沉作了一汪大湖。俺们打发去桃花山的人,也没有寻着那两个头领,这桃花山许多人马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十分地作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宋江听了这话,摇头道:“或许那两位首领是遇着什么天灾,也未可知。今日遇见的这僧人甚是古怪,也不知他来路如何,为何这般戏耍于我。”

    几个人惊一阵,怪一阵,疑神疑鬼,依旧朝着青州方向去了。

    ……

    ………

    大宋的江山万里,中原江南,有人雌伏而不甘心,有人已经蠢蠢欲动,可将目光收回,转向宋辽边境上,又是另一副忙碌景象。

    伐辽大军原本一直顿在雄州,不管是蔡攸童贯,还是老种小种,以及西军那些有数的将门家主,一个一个,有资格的都在扯皮,试图争夺这场攸关大宋国运的战事的主导权。而地位稍差一点的,则早早就就根据各自的利益所关,开始选边站。

    不过随着涿易二州不复为辽人所有,宋军终于有了进兵的可能,这个时候,西军将门和童贯蔡攸这对宣抚使、宣抚副使的官司也就打得越发白热化。

    当然,中间更少不了许玄龄这位道官搀和,把局势弄得更加混乱。

    之前童贯方面派出了赵良嗣,西军方面则是熙河军姚古的养子姚平仲,试图绕过许玄龄这个光杆道官,掌握涿易二州。

    但赵良嗣和姚平仲这一去,就成了黄鹤一去不复返,而许玄龄只是装傻充愣当不知道。

    最让童贯和蔡攸腻味的,是涿易二州易帜的事情,早通过许玄龄的路子传入了汴梁,赵佶固然对这般奇功颇为激赏。但同时,童贯还在雄州按兵不动,这就让大宋最具艺术家才情的那位官家有点不满了。

    虽然童贯的圣眷始终不减,但赵佶也从方方面面的渠道暗示了这位童宣帅,让他立刻挥师北上,收复燕云,不要再顿在雄州等过年。要不是顾虑童贯感受,只怕赵佶就直接通过政事堂发明旨了。

第四百零六章.风起萍末乱天常(六)

    西军年轻士兵们带着三分进取、七分乐观的私语,却和老种军议上的气氛截然不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能响应老种召集的这些军中重将,除了他的胞弟、秦凤路经略使种师中外,地位最高的便是熙河路经略使姚古。

    似姚古这般的将门家主,本不该存在于赵官家们的制度设计中。若不是赵宋与西夏持续近百年的战争,让关西诸路长期处于战时体制,如西军将门这样的武人集团也很难一步步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在仁宗到哲宗的漫长岁月里,关西军政大权还是由范仲淹、王韶这些文臣所执掌,但这些高级将门经过数代经营,都已经变成了尾大难掉的利益集团,在自己辖地里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唐时藩镇气象。

    对着西军这些将主们,就算是做到了一州观察使、在雄州经营十余年的和诜,也只能是腆着脸,拿父辈曾在狄青狄武襄帐下效力的香火情来套近乎。

    但西军这种几代浸润下来的将门团体,一向极其看重论资排辈。和诜虽然是雄州的地头蛇,然而他一介右武大夫、相州观察使,在挂着保静军节度使的老种面前固然要避道,就连小种和姚古也都做到了一路经略使,地位远远在他之上,能敬陪末座都算是西军的大佬们很给他面子了。

    虽然自老种以下,堂上人人都是独领一军的重将,放到唐末五代足可以开府建牙的。但雄州城里名义上还是童贯这个宣抚使为主帅,最好的地方自然也都被宣抚制置使司占了去。老种这行辕所在,也只是在雄州城里临时征用的僧房,虽然这禅院颇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闹中取静之妙,可是比起童贯大摇大摆住进的雄州府衙,可就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了。

    然而这小小的禅房之内,弯着腰板、须发皆白的这么一个猫冬老头子,却是让童贯提防了数十年、针对了数十年,却依然奈何不得的西军领袖。

    尽管这位保静军节度使、陕西五路都统制、泾源军经略使,如今看起来,身上连骨头带筋肉,加起来都没有御寒的裘衣重了。但在堂上诸人眼里,这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却仿佛一头病虎,纵瘦骨嶙嶙,却犹然生威。

    莫说是一向以自己哥子马首是瞻的小种,一直在种家面前当绿叶的姚古,就是不在西军体系中的和诜,在老种面前也隐隐有了些汗不敢出的感觉!

    但老种的神色依然平静得像是冬闲絮谈,一开口的汴梁官话里还带着几分关西土音,仿佛说的是今天的暖胃饮子该放几钱姜片一般自然:“在关西呆得久了,不免眷恋那一方水土,到了河北,身子就越发不济事。西军这些子弟虽然都还壮健,不似某一般老病缠身,但总也是异地为战的客军,这水土不服总是个麻烦……”

    老种可以这般闲话家常也似地絮叨,和诜却不能像应付絮叨老人那样胡乱支应,忙一挺身道:“老种相公这说得哪里话,童宣帅领了宣抚制置使,总掌河北诸路军务,总都以北伐为重,供应西军又是下官当着的差遣,岂能不用心的?”

    拨了拨手炉里的炭,老种“嗯”了一声,算是对和诜的回答,话题却是径直转向另一边:“西军从未深入幽燕之地,异地为战,路途难明,就连哨探也撒不开去,不免有碍大军行动,这一桩也着实可虑。”

    和诜一怔,心道自从北伐开始,不但河北诸路的边军都动员起来,又就地招募了数万河北敢战士,其中不乏经常到燕地贩马的行商这样深知辽地内情的人物。虽然这些人主要是配给王禀的胜捷军与刘延庆的环庆军,但老种的泾源军、小种的秦凤军、姚古的熙河军,却也不是什么都没捞着,怎么现在又说起这个话来?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和诜也知道,既然站到了西军这边,多少还是要有些表示,要和那位童宣帅分开立场。

    事实上,因为童贯和蔡攸在雄州按兵不动,大军每日消耗的粮食、柴炭甚至油盐酱醋,都要就地供应,宋时制度又是一贯地强干弱枝,地方上财力本就不强,这么祸害起来,本地官员包括他和诜,都得把财货倒贴进去不少。

    因此以和诜为代表的这些河北路守臣边将,反倒是主战最坚决的,都盼着大军早些北上祸害契丹人去,不然地方上实在是经不起这么多丘八大爷糟蹋了。

    种种压力堆积之下,也难怪和诜会耐不住改投到西军这边。

    他一咬牙,点头道:“老种相公且请放心,某这便去调拨一批熟知燕地路径的人手过来,都是贩马的积年,燕云十六州有哪些官道、小路,他们都仿佛掌上观纹一般清楚!”

    老种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军情紧急,此事还望和观察从速料理清爽为宜。”

    有了老种这句话,和诜匆匆应是,向着满堂诸人道声告退,就匆匆而去。

    和诜前脚离开,姚古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也向着老种道:“老种相公,燕地广阔,要派遣哨探人马也需多拣选人手,此事急切,某便先回熙河军防地,把这件事办起来!”

    对着姚古,老种面色却是一变,语重心长地先唤了一声姚古的表字:“穆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家二郎奉令前往涿易二州,却失陷在内,音书不通。长辈忧心子弟安危,这是天伦常情,便圣人也说不得的。然而辽国沦亡在即,这个大势在此,辽人纵然在涿易二州尚有措手处,也不敢伤了你家二郎一根汗毛,这一件事且把心思把定!”

    老种毕竟是坐镇西军几十年,就算是姚古这位姚家之主心中再有什么不服处,但是老种统带西军的威望所在,他也只能先点头称是,随后才抗辩道:“老种相公,某岂是为了犬子的安危便不顾大局的人物?然而俺们不奉宣帅将领,擅自调兵北上,这却是马虎不得的!”

    老种不及答话,一旁小种已经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道:“大军不得擅动,哨探人马撒出去多少,他宣抚制置使司也过问不到这个上头来。当下的局面,谁人掌握了涿易二州,谁人便掌握了伐辽主动,这件事我们不做,难道要让给刘延庆的环庆军、王禀的胜捷军来做?”

    老种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年纪相仿佛、气性却依然老大的弟弟,轻叹一声,放下手炉,向着姚古说道:“穆夫,我们这位宣帅到底对西军是个什么用心,你自也明白。不是老夫一把年纪还要贪权恋栈,争这北伐事权。但若我们不争,西军将来在他童道夫手中是个下场,就真不可问了。而掌握涿易二州,以二州之地,衔接高粱河南,便对燕京成了深固不摇之势,这一次于公于私,我们是非争这二州之地不可。这是攸关大宋气运、攸关我西军数十万远戎子弟的大事,某与师中不好擅离防地,万事就全仗穆夫你在前面折冲了!”

    被老种这么交托一场,姚古也再没有多余的话好说,只是一垂首:“老种相公,此事我理会得,熙河军先出两营人马,说什么都要抢在环庆军与胜捷军前头,老种相公只等俺的好消息便是!”

    姚古这里匆匆而去,禅房里就剩下种师道与种师中这对兄弟对坐。

    没了外人,小种的话就比之前更显出几分崖岸自高的性情:“姚穆夫不过是为人太热衷了一些,还算是能上阵的汉子,不算辱没了他三原姚家的门风。然而和诜此人,虽然也号称是边军,性情却太柔懦了一点。他在雄州经营十余年,只听说雄州兵擅长哨探侦缉,却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实打实的功绩,就连这个相州观察使,也是靠献了新制重弩‘凤凰弓’换回来的,这等人说是武将,行事却更近于文臣,遇见大事怕是派不上用场!”

    听着自家兄弟在这里臧否人物,老种也是一笑:“这位和观察怕是从未真正上阵过,若放在军中,说不得就要乱我军心。但燕云之事,离不得他们这些地理情熟之人,何况他也颇热衷伐辽之功,若真能出力些许,便分润他一些功绩也无不可。”

    说到这里,小种却是想起一事:“我们这里忙碌,可最终还是要靠汴梁中人说话。如今恶了童道夫,便是恶了小蔡,恶了王金睛,想要在都门活动都不易。某看那许玄龄也赞成北上,似与王金睛一辈人不是同道,不若……”

    小种话未说完,却被老种一下打断:“不论走谁的门路,也不可走那位许侍宸的门路!道官不同文臣,乃是天家近臣,这等人行事诡谲,煽惑帝心,已是士林公论。西军说什么也不能和这等事沾染上,我们不是官家宠臣,经不得那些大头巾鸣鼓而攻之!”

第四百零七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七)

    北风起处,大路上又有宋军行伍向着辽国腹心之地而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是在大片头戴范阳笠的西军锐卒之中,多了些身上裹着厚厚皮袍夹袄的汉子,一身打扮不见军中气象,见了人也是分外热络,说起漂亮话来脸上五官都能笑得移了位。

    西军中多是关西朴实汉子,不朴实的都去管了西军对外经商的回易差遣,看着这些满身铜臭做派的生面孔,免不得就要私下里动问几句:

    “这班厮鸟却是什么来历?”

    便有自诩情面大的人接口:“却是河北的马贩子,这班鸟男女都是祖上起便总往辽国跑的,路头精熟不论,又开得弓、骑得马,便厮杀不成,做个带路的倒也合适!”

    “俺们在关西也见惯了这些贩马客商,一个个都是钻在钱眼里便不要命的货,这等人比兔子还乖滑,若遇见辽人军马,却不要闪了我们在这鸟地方,自己却溜回南边去钻狗洞!”

    “若说兔子,那班贩马客人里为首的一个,好端端的七尺昂藏汉子,却生了一副比婆娘还嫩的小白脸,只怕还真的是只兔子,却好给大家下火!”

    “那可是河北有名的大财主、诨名‘玉麒麟’的卢大员外头一个贴心知热的人,也不看看你们这些鸟配军是个什么模样,除了几位将主,谁能动着他一根汗毛去?”

    军中言语粗鲁,一旦扯着带色的话题更是这些厮杀汉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也不管那些马贩子人就在身边。好些耳目机敏的伴当盯着那些扎堆偷笑的西军汉子,就一股憋不住想找事的神色。

    然而这群马贩为首那青年,虽然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防冻油脂,混着沿途尘土,早已经结成一层灰泥壳子,但依然能看出青年面庞白皙如雪,五官清秀,虽然裹着厚厚皮袍夹袄,依然能看出那蜂腰猿臂的身材,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虽然眉目俊朗,举止间自有一股风流俊逸气息,然而当两个伴当悻悻然地凑近了过来,叫了一声“小乙哥”的时候,却被他一眼扫了回来:

    “不必说了,员外打发俺们过来,本就是为了伐辽大事出力,除了这件大事,什么唣都做等闲。你们仔细将底下人约束起来,要认认真真地引着大军直奔涿易二州,却不得有误!”

    一番话呵斥了这两个伴当,这位素有浪子名头、在卢俊义身边充为腹心的青年,却是望着北面寒声道:“诸事小心,此番北上的气氛太怪,我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

    ………

    从宋辽边境一路向北,越过如今赵宋、北辽、女真三方都摸不着虚实的涿易二州,一道军气腾空如黑云压城,又隐隐透出一丝血色,使望气之士见之,便不由得心惊胆战,难以自持。

    有黑衣僧人抬头望着那遮天军气几乎笼盖四野,面上却是一片宁宁定定的神色,一手拈着串晶玉佛珠,一手扯着背上黄皮葫芦腰间捆的细绳,就这么满不在乎地朝着那片军气笼罩的大帐走去。

    正是北辽国师普风。

    与辽人举国崇佛的风习相反,虽然地处辽东的女真也从邻近的高丽人那里大概了解到,世上除了巫医萨满外,还有些光头和尚干着差不多的勾当。但女真以武立国以来,部族传统的巫医萨满都在新崛起的贵人们面前束手避道,何况是这来路不明的黑衣秃驴?

    登时便有满头无发、只在后脑勺拖着两条金钱鼠尾的女真汉子怪叫一声,张弓就射!

    鸣镝声起,普风却是连戏也懒得做,只是一手拈着佛珠,一手扯着背上黄皮葫芦,只是朝前便走。

    箭镞破空而至,却在即将沾着普风身上那件黑锦袈裟的瞬间,猛然一偏,随即滑落于地。

    本该是辽军特有的燕尾铁镞猛地钻入冻土中,只把形如橄榄的骨哨露在外面,兀自发出让人胆寒的鸣啸声!

    一箭不中,旁的女真武士只是向着那开弓的同伴一通嘲笑,随即又有几个身材粗矮的女真弓手拉开了手中缴获自辽军的铁胎弓,牛筋扭成的弓弦发出一声声颤音,一支支出自辽**器坊匠人之手的鸣镝向着北辽国师射来!

    女真军马擅射的名声,是辽军经过一次次血的教训得来的。如果单论射术,辽人自然也不差,不论是渤海还是汉儿,或者贵为国族的契丹人与奚人,哪个不是打小就摸着弓箭长大?但是女真人这样刚刚崛起的渔猎部族,天生还带着一股子和山中的猛虎熊罴搏杀的悍勇血气,每次辽军与女真军对射,双方承受同样的战损,每一次都是辽军首先支持不住,组成箭阵的弓手成建制的崩溃!而那时候,女真军马不但说不上人人披甲,就连弓箭也是最不堪用的牛角弓、骨矢一类,就能把装备精良的契丹军马压着打!

    可是普风依然不理会这一波箭雨,一手拨着手中佛珠,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而一支支鸣镝,却是在逼近普风和尚身周三丈之内,就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中一般,瞬间就不再着力,要么偏开准头,要么就直接落在地上。

    女真人的确是少见的蛮勇嗜血之徒,但能够将辽国这个雄踞北地的万乘之邦逼到如今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有的是心思细密之人。

    顿时就有几个蒲里衍对望一眼,就要朝着军中贵人大帐跑过去。

    但还不等他们行动起来,普风的身影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前头。

    更有一声如雷响般的声音轰然而起:“贫僧乃大辽推忠翊圣匡国赞治纯德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上柱国梁国公、辅国广教大师、赐紫沙门普风,求见大金诸位贵人!”

    声音中,一股气浪从这位北辽国师脚下腾起,更是将这几个女真蒲里衍直直地震飞了出去。

    这一次,整个女真大营终于被全然惊动,不知多少军马就这么将普风和尚包围在了当中!

第四百零八章.风起萍末乱天常(八)

    像女真这样刚刚勃兴而起的蛮族,对于战场上的血腥味几乎有着天生的嗅觉,营门才被普风扰动,四周人马就已经涌了上来,把这个额头上生着七点金星的古怪僧人围在了当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普风却还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只是朝着为首的那女真军将一点头:“这位将军,敢问大金诸位贵人何在?贫僧有一桩大事要与你家贵人商议!”

    被他招呼的这个女真军将却是丝毫不理会他,只是将马背得胜钩上挂着的蒺藜骨朵抄起,一夹马腹就逼近了过来。

    所谓蒺藜骨朵,就是宋人百姓念念在兹的“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的那个狼牙棒,与宋军惯用的铁锏一般,都是马上搏杀用的钝器。女真初兴,这类蒜头骨朵、蒺藜骨朵都是缴获的辽人军械,骨朵不过碗口大,上面稀稀疏疏浇铸出的几个铁尖就算是“狼牙”了,比起宋金对峙的时代里,兀术、海陵王麾下密布铁刺的大号狼牙棒比起来要温柔不少。

    但论起杀伤力,这种蒺藜骨朵也不比宋军爱用的那些铁鞭、铁锏差什么,满是铁刺的蒺藜骨朵在给敌人放血这方面还比单纯是钝器打击的铁鞭、铁锏、铁锤有效得多。就算是身着步人甲的壮汉,被这种蒺藜骨朵砸实了也少不得吐血,何况是只披了一袭袈裟的这个怪和尚?

    然而这女真军将与胯下战马只不过到了普风身前三丈地里,异变再起!

    起初皮肤接触到的空气像是灯油般的滑腻,而后就像是整个人落入水中一般,四肢百骸都多了一股包裹粘连的阻力,到了后来,就仿佛连人带马沉在满是烂泥的沼泽里,哪怕做出最微小的动作,也要拿出十分的力气!

    饶是如此,这个跟随完颜部起自辽东,一路厮杀到如今地步的女真军将到底不失悍勇本色,咬牙怒喝一声,腰上使力,蒺藜骨朵对准普风和尚的秃脑门狠狠甩出。

    只可惜,纵然他这一掷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那根蒺藜骨朵也只是歪歪斜斜地飞出不到二尺距离,而后就这么缓之又缓地僵在了半空中,以一种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在空气中“下沉”。

    比起这根铁铸的蒺藜骨朵,那些质地更轻的箭镞、鸣镝,则干脆就悬在半空中,像是钉在了看不见的墙上。

    直到普风和尚缓缓走出数丈远外,那些悬于半空中的箭镞、鸣镝,还有那缓缓下沉的蒺藜骨朵才摆脱了这看不见的束缚,飞快地坠落于地,在冻土上敲出一片纷乱的杂音。

    箭射无功,又有更多的女真马军或挺矛前突,或拔刀挥砍,但不管是谁,总也靠近不了那自称辽国国师的僧人身侧。他们只能瞪着眼,一面干喘,一面嘶吼这还是离得比较远的女真军马,若是和普风和尚靠得太近,连张口说话都是困难异常。

    有几个辽国降将、还有精通契丹话的渤海人则抓住这个机会,隔着那些女真军马用契丹话叫道:“那和尚,你擅闯女真贵人大营,却是休要走了,速速随俺们去见贵人们!”

    普风和尚微微一笑,以女真话合掌应道:“贫僧也正要一会女真诸位贵人,烦请诸位引路则个。”

    这便宜话说得场上所有粗通女真话的人都涨红了脸,不论辽国降人还是女真本部兵马都听得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但是面对着那箭矢射不进、兵器攻不入的和尚周身数丈地,谁都没了章法。

    这还得算女真初兴,军心旺盛,人人敢战,如果换了宋辽两国那些杂凑出来的厢军、怨军之类杂牌军,光是普风和尚展露出来的这般神通,就能把所剩不多的那点军心斗志消磨干净。

    但女真毕竟是女真,这种新崛起的部族,凭借大破辽国精锐的威名,足以卷动契丹人压制多年的诸多蛮族,轻而易举地就搅动了整个北地局势。要知道,如今在燕京苟延残喘的北辽君臣,所掌握的不过是南京道一点余烬,就压得宋国伐辽大军顿在两国边境,丑态百出地不敢北上,而女真军马当初摧垮的可是辽国上京、中京等地作为立国之资的宫分军、皮室军。这等百战之威,足可以把整个北地所有部族的人力物力都调拨起来,不论是草原上的杂胡头人还是燕云之地的汉儿豪强,都只能跪地去舔女真人的马靴。

    若非如此,普风和尚也绝对没有离开北辽大军,亲至女真军中的兴致。

    女真大营中角声呜呜,纯黑色的羊毛大纛依然临风而不动,却有数骑从军中如分海一般而出。

    普风和尚手中捏着佛珠,望着那身披玄色皮裘的女真贵人们从中军而出。

    一代兴亡之间,气数二字看似虚渺茫远,但落在细微处就已经分出了高下。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所谓的御驾亲征,十余万辽国精锐与两万女真兵马相遇后便一触即溃,耶律延禧更是弃军而逃,随后就把辽国国库的珍宝席卷大半,一路仓惶西去。辽国亲贵宗室如耶律章奴、耶律余睹等手握重兵之辈,更是纷纷投降女真,偌大辽国,只有耶律大石一人收拾余烬据守燕京,若论气数之衰微,可谓至矣尽矣,无以加矣。

    然而女真这些贵人,不论是东路军以完颜宗望为首的完颜阿骨打嫡亲子嗣,还是西路军以完颜宗翰为首的国相撒改后嗣,都是一样的半秃脑壳,后脑勺上挂着一对金钱鼠尾,身上除了玄狐裘、紫貂裘之类皮货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华贵装扮,都是一样的身形粗壮、举止朴野,身上犹然带着百战余生的雄烈气息,可知女真勃兴,也并非偶然。

    普风和尚面色宁定依然,向着为首那两个身裹狐裘的女真贵人打了个问讯:“贫僧拜见大金二太子、四太子。”

    所谓“二太子”便是女真东路军之首完颜宗望,“四太子”便是女真西路军之首完颜宗翰,至于什么“二皇子”、“四太子”,女真初兴,典章制度皆在草创之中,作为大金核心的完颜部贵人们犹带部族首领议事的旧俗,辽人宋人这般“皇子”、“太子”的乱叫,换了耶律家和赵家治下,一个“太子”之名就足够杀得朝野上下人头滚滚,搬出什么“大宋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也只扯淡,可女真人自己却全不当回事。

    宗望和宗翰却是先把面前这和尚打量一通,随即对望一眼,眼里都看出些对这来自辽国的异僧的忌惮。

    比起宗翰,宗望生来就是一张满月般的大圆脸,在女真贵戚中素来以爱护部下闻名,又是这一代女真人里少有的佛门信徒,在女真人里甚至还有个“菩萨太子”的诨名。与佛门有这点情分在,宗望对面前这个头顶七点金星的北辽国师就多了几分好感,先在马上开言道:“大师来俺军前,莫不是也知道耶律家已经不长久了,要转投俺们大金帐下?”

    普风和尚微微一笑,依旧是那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合掌应道:“大西天我佛如来处说尽如海般的佛法,也只得‘诸行无常’四字,便贤圣如阿育王菩萨,也不得久享其国,何况耶律氏消受了百余年福分,正到运终时候,除了不明顺逆的愚人,谁肯与他家同败?然而贫僧久已跳出三界之内,不受六道勾牵,本该脱出尘网,一去不还,只是心上尚有些许慈悲心作挂碍,不得不向尘寰间走跳一场,度脱有缘。二太子前生乃是我佛座下第三百三十三尊罗汉,因与大金完颜皇帝有父子之缘,因此转世入胎,消受一场人间大富贵。贫僧与二太子乃是宿世至好,知道二太子如今正逢失雏之恸,所以不揣冒昧,前来为二太子化解这场磨难。”

    宗望被普风和尚触及丧子之痛,不由微微颌首,正待细问,一旁宗翰已经不耐烦地打断道:“耶律家的国师果然是有道的罗汉,俺大金也颇敬重你们僧家,既然国师只身来投,俺便拨一队人马,护送国师去见俺家老皇帝,依然与国师在辽国一般的敬重。只我家几个小子不巧被南人害了,俺指挥大军只要破了涿易二州,为他们报仇雪恨,国师若无要紧事,便请到后面用斋,回头再与二太子说法讲经也不迟。”

    这话在宗翰,自觉话已经讲得客气到了十分,文雅到了极致,但在普风看来,却依然是标准的“桀骜刚强”、“难以度化”的标杆。只是普风和尚自家也知道,这番前来女真大营所肩负的使命重大,倒也不是真正来收罗信众的。

    他一撩黑锦袈裟,向着宗翰也打个问讯道:“贫僧在燕京久闻四太子乃是一代名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竟似是我佛座前那罗延力士后身。只是四太子想要踏破涿易二州,若在数月前,倒也不难。女真儿郎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区区二州,何敢当女真强军一击之威?只是如今二州已经归入宋土,宋人与大金又有盟誓在身,等闲不可破盟。何况在贫僧看来,那二州之土,如今也非是四太子等闲能破了。”

    这话似褒还贬,顿时就惹得宗翰面色一沉:“国师这般说,是以为俺女真儿郎横扫辽国,只因为那耶律延禧无能,耶律淳无胆,那什么宫分军、皮室军都是一班女娘般拿不起刀枪的废物,才让俺大金得了便宜?”

    这话看似鲁直,然而刚才普风和尚炫露神通,上千女真精锐无人能杀入他身前数丈之地,这个打击对女真军心士气可不算小。要知道,大凡蛮族初兴,都靠着这股锐气鼓劲,一旦锐气泄去,那之后腐烂败坏起来,甚至比汉家王朝更快,战斗力之低下处,只要看看曾经一度成为李唐大患的吐蕃,最后怎么变成了只会拿奴隶血祭妖神的“佛国”,号称继承“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神话的满清,最后就只剩下大群天桥遛鸟的八旗大爷,便可知一二了。

    宗翰这话明着是说给普风和尚,其实却是在提振军心。

    他这番话说出,那些盯着普风和尚喉咙,目光如狼群般的谋克、蒲里衍,个个都是不服输的模样。

    普风和尚也不在乎这些渗人的目光,合掌笑道:“若是诸位女真勇士围攻贫僧,贫僧虽有神通,也难撑持到底。然而如贫僧这般手段,南朝道门中却也拿得出些许,那道门中人虽名外道,却于术法神通上别具一功,何况南朝官家敬他道门,不奉三宝,所以道门中人多有在南朝军中效力的。四太子试想,若是涿易二州有此等人物坐镇,则女真大军要折损多少,方能打破这区区二州之地?”

    这句话,算是踩倒女真人的痛脚上了。

    女真勃兴至今不过短短数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已经一路朝西逃窜,辽国上京、中京这腹心之地尽入女真之手,据守南京道的耶律淳刚登基就已经病得半死不活,所谓北辽小朝更是和他们这位天锡皇帝一般苟延残喘,过一天算一天。

    这样的大好形势之下,不论是完颜阿骨打本人,还是完颜宗望这些嫡亲子孙,想的无非是接收了辽国的财货子女,过一过当初自己眼馋无比的辽国贵人生活。只有完颜宗翰这些国相撒改的后人,在灭辽的战争中分润战利不足,才想着一路扩大战争,甚至挑起后来的入寇宋境之战打草谷只是赵佶没有担当,匆匆禅位于太子好甩锅,结果钦宗赵桓与中枢文臣齐心合力做大死,把整个北宋弄得完了蛋。

    现在的女真东路军,要不是出了好些个亲贵子弟莫名其妙死在涿易二州的事件,宗望为首的东路军是根本不会跟着西路军的宗翰来这么一出的。就算东路军来了,底下人肯不肯用心死战也是个问题!

第四百零九章.风起萍末乱天常(九)

    这时候,就听得普风和尚又慢悠悠地说道:“我辈修行人梵行清净,不理世事,便有神通法力,也不可仗之祸乱红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南朝如今依仗道术之士领军,涿易二州皆是南朝道官镇守,此事虽是大招天忌,然而若真如贫僧所言,便是一件不可不防的大事。四太子细想,此番南下后,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这一句话说出,宗翰这样战争嗅觉格外灵敏的方面重将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在七渡河畔无端全军覆没的一支女真人马,还有逃散无踪的大批生口。

    但没有真凭实据,想要让他这种打老了仗的大将听一个和尚东拉西扯,那还是免谈为妙。因此上,宗翰只是摇头道:“女真汉子只晓得铁是硬的,血是热的,却不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的勾当”

    普风和尚也不在乎,从肩头取下那只黄皮葫芦,拔开木塞倾出一粒鼍龙丹来,故技重施地向着宗翰说道:“四太子信不过贫僧空口白话,那贫僧这里有一粒助人增长膂力的丹药,四太子可挑个心腹人吃了,看看效验如何。若是此丹有灵效,贫僧再与四太子仔细谋划如何?”

    宗翰却不理会普风和尚,只是打量了一眼身旁宗望,见这个“菩萨太子”已经有些意动,心中暗道:“量这小小一粒丹丸,倒也不算什么。”

    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身边一个亲卫一挥手。

    普风和尚只是将手中鼍龙丹朝着那亲卫一递,随即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做出一派佛门中人万事不扰禅心的做派。

    就连素来观察力敏锐的宗翰,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自称辽国国师的和尚眼角那一点转瞬不见的嘲谑。

    ……

    ………

    夜深了,女真大营里没有什么好吃食、好酒果、好茶点,给辽国国师供养的斋食也是宗望这个菩萨太子带着东路军各部的女真贵戚们准备的,说是斋食,也不过是辽人常吃的乳饼、女真人爱喝的豆粥之类,另外多了一小碗蜂蜜,就算宗望格外看重普风和尚了。

    自然,“菩萨太子”的斋供也不是这么便宜吃的,普风和尚先替这班女真贵人说了一回目连救母的变文,又讲了一段“光明净土”的不可思议功德,种种微妙境界又有什么样的光明妙乐。

    东路军这些女真贵戚在普风和尚面前,一会听得光明净土如何庄严,又有多少世间没有的享受,听这和尚打包票,要把自己死去子弟超生净土,少不了感慨一回,悲悼一回。又听普风和尚讲说暗魔黑狱是个什么样的恐怖所在,又有多少人世想不出的酷刑折磨,又咬牙切齿一回,发誓要把涿易二州的宋人也这么炮制一回。

    这么闹了半夜,这些女真贵戚方才一个个离席而去,只留下普风和尚一个人慢吞吞喝那早凉透了的豆粥。

    空荡荡的牛皮帐篷里,普风和尚吸着豆粥的声音不时响起,然而这低低的声音却怎么样都传不出牛皮帐篷去。便在此时,地面上微微透出一道诡异的黯淡红光,一只紫红色的光头出现在红光中。

    仿佛章鱼一般布满黏滑液体的头颅很难看出对方到底有没有脊椎动物该具有的头骨,而带着吸盘的触手和腕足纲生物特有的口器,更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而在这章鱼般的头颅下,却是完完全全的人形,甚至身上还裹着一件宽大的法袍,领口袖口上都用金银丝绣出繁复的异世界咒文,看着气派比普风和尚这个辽国国师还大许多。

    普风和尚却向着那章鱼脑袋一点头:“贫僧下一炉鼍龙丹还缺一味主药,贵主有命你带来么?”

    对普风和尚的话,章鱼脑袋不置可否,只是用一种掠食者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普风和尚,然后朝他丢过去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水晶瓶中,有无数比针尖还微小许多的浮游生物在缓缓地游动,如果将这些浮游生物放大看,俨然就是一只只紫红色的丑陋蝌蚪。

    将水晶瓶交给普风和尚,章鱼脑袋不想和对方做什么深入交流,以一种冷漠的异域礼节略一点头,随即就消失在那道黯淡的红光中。

    普风和尚望着对方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的一蹙眉:“来去如此匆匆,甚至不对贫僧加以嘲讽,显然这些域外妖魔的动作也在加快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域外妖魔的布局是落子在何处?”

    ……

    ………

    北辽燕京,荐福山大昊天寺。

    这座一度落寞的皇家大寺,这些天却显得格外热闹些。

    不但李处温为首的北辽汉官们络绎不绝地来此拜访,就连北辽的统治者病得快咽气的天锡皇帝耶律淳和他的皇后萧普贤女也以为大辽国运祈福的名义,来此进香,做起了佛事。

    大昊天寺如今的住持和尚妙柳大师,也凭着他大开山门救济流民的大慈大悲,在燕京城中成了少数能够安定人心的人物。

    只是大昊天寺就算是皇家寺院,存粮也终究有限,没过多久就坐吃山空,就连身为汉官班头的李处温和皇后萧普贤女都专门来问这位大昊天寺的住持高僧,寺里的粮食够不够吃,要不要从官中拨出些许?

    然而很快地,大昊天寺的存粮问题就被这位妙柳大师解决了,来到大昊天寺乞食的流民不再有粥饭供应,反倒是换成了每人发一粒辟谷丹,据说吃了这辟谷丹便学会了道门中辟谷服气之术,从此自然不用再吃烟火食。

    有这样的好事,不但饿怕了的流民们都聚集到大昊天寺的山门外,恳请妙柳大师赐一粒辟谷丹,让他们从此解脱了饥渴之苦,就是暂时吃喝不愁的官吏、贵戚,也纷纷来大昊天寺求药。

    大辽气数如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个明白。不准备和耶律家同殉的人,自然也要做好在乱世中生存的机会,这等服下一颗就不必吃喝的神丹,却是不论贵贱,什么人都用它得着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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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