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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1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三十九)

    手中拍着渔鼓,唱着道情,一身麻衣的老道士空冥子就走近了一条小巷。

    这巷子两旁都是低矮民居,居住的都是寻常人家,汴梁的服务业兴盛,不论男女,都有各样工作等着,所谓“全职太太”,那只能是官宦人家的特权。

    因此上,这种小巷倒显得格外寂静些。

    就听得空冥子手敲渔鼓,口中唱的照旧是些犯忌到了极处的反词:“有北辽,有西夏,还有大理,汉之土,唐之壤,腥膻满目,轮台城只见个新月旗,燕云地汉儿头发秃。说神功,赞圣德,天尊苗裔,高粱河,坐驴车,烂了屁股,澶渊盟论定了我兄你弟,萧太后从此是赵家叔母……”

    揭着赵家的短,空冥子已经走到了小巷深处,在一口老井边立定了脚,渔鼓轻拍一声,喝道:“摩卡,还不出来!”

    那口井里,水花猛地翻腾一下,顿时就有一条小蛟借水雾腾起,落在空冥子面前。

    虽然摩卡这蛟精早把身躯修到了能大能小的地步,但就算是他把身子缩得和小孩玩的竹蛇一般大,空冥子照样看见这条蛟精身躯比过去粗肥了不少。

    看起来,藏在鬼樊楼里的各路好汉,如今都变成了这头青蛟身上储存的热量。

    但是空冥子又不关心这条青蛟吃了多少道上朋友,那些藏在鬼樊楼里的货色,挨个拖出去用机枪扫射十分钟都没有冤枉的。

    他只是望了这蛟精一眼,摩卡本来见着面前这老道人身形枯瘦、形容猥琐,还以为又是某人收了个老徒弟,才懂得敕召它这个“汴河水府提督”。

    但看着那老道人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再感受着那股熟悉气息,摩卡顿时朝地上一伏:“不知真君驾临,小龙有失远迎,望真君恕罪!”

    空冥子微微一笑,在井台上坐了,望着面前蛟精淡淡道:“如今我要捕拿两个佛门中人,对方却滑溜得很,至今还寻不到他们躲藏之处。你受命巡查汴河,近来有什么发现,拣紧要的报上来。”

    摩卡如今倒也乖觉不少,想了一想,应声道:“真君,俺虽然吞了许多作奸犯科的货色,可这些人差不多就是些丐帮的团头之类,却没见过什么有法力的和尚尼姑。只是这些时日以来,却见有些人半夜偷偷地摸进鬼樊楼里去,俺见他们举止怪异,就偷偷吞了一个。不料那厮除了一张人皮,便只剩下一肚子的黑泥。俺在桃花山见过那些物事,也不敢吃,只得用真君赐下的符珠封禁起来。”

    想起来桃花山上那些由凡人筋骨血肉化成的黑泥怪,空冥子皱了皱眉。

    如果只是黑泥怪也就算了,虽然对凡人而言难以抵御,可在空冥子,也不过放几把火的事情。

    但如果这些怪物披上人皮,混在汴梁城里,这可真成了计时炸弹一样的危险人群!

    “摩尼教……佛门……怎么我越看,就觉得两家已经联手了一样?”空冥子哼了一声,向着摩卡伸出手:“把那些黑泥交给我,这事情比我想得还严重,你巡游汴河也不得懈怠,把这些冒充活人的黑泥怪要一个个仔细查探清楚了!”

    ……

    ………

    打发走了蛟精摩卡,空冥子站起身,手中依旧拍着渔鼓缓步前行。

    拐角处,一堵矮墙上,爬蔓的丝瓜花黄得娇嫩,在青翠的叶片间显得好生可人。

    一只圆滚滚的团子猫,就仰天躺在花蔓间,一派呼呼大睡的懒猫模样。

    望着那只猫儿,麻衣老道士面上带着些宠溺笑容,低声叫了一声:“铃铛,醒醒。”

    然而猫儿只是将耳朵转了几下,随即身子一扭,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下去。

    光用叫的没有用,空冥子索性将伴奏渔鼓的长竹简子伸过去,捅了捅那只猫儿,却换来一声娇憨的轻笑:“喵呵,阿叔,你自己去玩cosplay就好了啊,干什么要吵得我睡不着觉。”

    全然就是一个干瘪老头子的空冥子,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然而他手底下动作不停,长竹简子就像是逗猫棒一样,不停地挠着团子猫。

    终于,猫儿被老道士的动作惹恼了,伸出小前爪,啪地一声按住了长竹简子头上那片薄铁。猫爪过处,铁片瞬间锈蚀成一地碎末。

    弄坏了长竹简子,这只猫儿身子一弓,跳进了空冥子怀里,双爪扒住空冥子那长几到地,蓬松雪白的一部大胡子:“叔叔,你这胡子简直假到不能更假,还扮什么张果老啊,换顶红帽子,冒充钻烟囱送礼物的老爷子不是更好?”

    空冥子,或者说魏野,手忙脚乱地把司马铃从这部白胡子上扒拉下来:“别抓,别薅!这是高价买到的古代德国魔法师的胡子,妙用多多,但最经不起薅毛!”

    司马铃也对魏野这部假胡子没什么大兴趣,挠了几下也就住爪,只是瞥了仙术士一眼,把头一昂:“叔叔你关顾着你这副假胡子,可你看看你脚上穿的什么?铮光瓦亮的靴子,靴子扎口还用的玉环绶花样,阿叔你这模样像是唱道情的穷道士么?还是赶紧换一双九耳草鞋去吧!”

    面对司马铃的指摘,仙术士丝毫不为所动:“穿麻衣,蹬靴子,这样子不搭调,才让人觉得出奇。要是穿麻衣,套草鞋,那一身行头就太平常了点,哪里还能引动汴梁这些笼袖骄民的眼光?更不要说那些旁门左道的潜伏者了!”

    说到这里,魏野把司马铃朝地上一放,正色道:“要说这些妖魔鬼怪的行踪,它们避开我是理所当然,可却不会避开身为半妖的你。别以为这回就我一个cosplay的,你也一样!”

    说着,仙术士探手进了假胡子里摸索几下,翻出一只荷叶与莲蔓编成的小提篮来:“我把咱们进汴梁的那片莲叶舟改造了一下,正好拿来给你防身用。这一回,我是唱道情的道士,你就是卖花姑娘。”

    “叔叔,你自己扮张果老就好了,干什么还非要我冒充蓝采和?”

第752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

    开封府的三班衙役,最近过得可不怎么愉快。

    他们不愉快的根源,就在于大家如今摊上了一桩怪异非常又棘手非常的大案,偏偏如今开封府的最高长官。王鼎王大府又强催着大家抓紧时间侦破此案。

    身为开封府小吏的林千军,因为口舌伶俐,路子又广,理所当然地就被王大府亲点为负责此案的经办人。

    可惜,林千军可对王大府的“慧眼识才”一点感激也无。

    原因是很简单的,要他去协查的不是别的案子,而是太子巷崔府的灭门案!

    太子巷崔府是什么门第?虽然往上追溯三代,崔家也没有一个正途出身的官人,但架不住他家出了一个极受宠的崔贵妃。

    可是身为开封府的包打听,林千军哪里不晓得,近来市井间沸沸扬扬传出来的那个“叶法善救难杨玉环”的故事,其间隐隐约约就将幕后黑手指向了崔家。

    而林千军是跟着开封府仵作去过崔府收殓尸首的,光是那一地被新鲜剥皮,要死不死的活尸们,就让他几乎吓丢了魂。多少天来,不喝一碗酸枣安神汤,他压根就闭不上眼睛。

    因为这场噩梦般的经历,他这些天也都吃了长斋,一点肉都见不得,只要看见红肉,不管生的熟的,他就是一阵干呕。

    而他林千军运气委实不强,这两天就要跟着几个军汉,满汴梁城地乱跑。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差事又这么繁重,眼看着就瘦下去三斤多肉。

    为首的两个军汉,那脸上生着一块青记的赤红胡子,是个不会做人的货,一天到晚就板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听那厮口音,便知道这厮不是个开封府的土著,倒是陕西路出来的厮杀汉。

    倒是那和他算是本家的林副将,为人和气,处事温厚,一望而知是个老汴梁,处处留人余地,总算没有折腾过甚,好歹让林千军在吃辛苦之余,还有了些喘息余地。

    但是这查案的队伍,却也不是开封府一家说了算的,皇城司名正言顺地插了一手不说,还有个道官中的新贵,就是那被说书先儿们比拟为“叶法善”的洞灵守静先生许侍宸,也有权过问此事!

    查案的人手虽然多,但是上面婆婆也不少。

    但凡这样大张旗鼓地查案,案情如何,大家是不会关心的,关键是拿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得过去的结局就好。

    然而今年汴梁城,什么事都特别地邪门,大家查访了没几天,洞灵守静先生许侍宸就安排了一个叫什么鲁智深的胖大和尚进来。

    据说这鲁智深乃是五台山文殊院上下来的高僧,又是大相国寺的管事和尚,甚有法力。

    有没有法力,林千军是看不出来,这厮扛着一条十分沉重的铁禅杖,身边又跟着不少京城里有名的街头泼皮,俨然一派江湖大佬气质。可不论怎么说,崔府灭门案都是这和尚出首告官的,兼之五台山文殊院的出身,林千军还真不想招惹他。

    但林千军不招惹他,怎奈这和尚要惹上門来!

    这天一早,跟着那林副将、杨副将满汴梁城跑的林千军,刚扯着一张油汪汪的曹婆婆家素煎饼大嚼,就见鲁智深扛着禅杖,身边跟了十几个泼皮,站到他的面前。

    鲁智深是全没把林千军看在眼里,只是向着林冲与杨志叫一声:“教头、杨兄弟,俺这几个弟子,说有事情来与你们分说!”

    说罢,那过街老鼠张三就应了一声,迎了上来,先向着林冲和杨志道了声好,方才道:“林将军、杨将军,俺受了魏先生指点,这些时日以来加倍谨慎,却得了一个消息。只是俺见识短浅,自己想不出关窍,只好报知两位将军,还请两位将军与俺师父拿个计较。”

    杨志手一挥,道一声:“直娘贼!洒家虽然得了许侍宸举荐,如今又做到使臣位置,可是查案这等事,洒家实在没甚见识。你且说来,俺们合计合计就是。”

    林千军站在一旁,见着张三笑着凑了上来,心中暗骂道:“一个酸枣门外偷菜的泼皮,却有什么眼界,还说这样大话,得了紧要消息传来!”

    心中虽然不忿,可是林千军还是微微地竖起耳朵,想要听个分明,就听得那张三说道:“俺们听说,开宝寺几天前曾去开封府报官。可报的什么消息,却一点不曾传出来。如今又听几个卖艺班子,原本定在仁王院开场,可如今开宝寺那仁王院却锁了院。俺就寻着这事,打探了一番,却被俺寻得一个消息出来!”

    说着,张三朝身后那群泼皮里拉过一个后生来,向着林冲与杨志介绍道:“这位朋友,是在十字街上打铜器的待诏。几日前,他倒是被开宝寺的和尚请去打过东西。只是到底打的什么,这位朋友倒是口紧,俺没法子,只好拉他来见两位将军——”

    那铜匠被张三这伙人莫名其妙扯到这里来,他倒是颇有胆气,摇头道:“开宝寺里的师父,预先嘱咐俺,不能泄漏半句,免得得罪菩萨,你们这些汉子,拉俺出来做甚?”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志一声断喝:“洒家乃是奉了官家旨意,捉拿杀人逃犯,哪管你得了那些和尚什么计较!还不快讲!”

    见着杨志那个凶恶样子,这铜匠也吓了一跳,忙应道:“俺不过是去仁王院,要替佛像修补一番,却与人命案子无关!”

    一旁林冲却抓住这一句,追问道:“仁王院怎的要修补佛像?”

    那铜匠应道:“仁王院供的那尊明王菩萨,不知怎的,裂成两半。俺去看过,那菩萨裂开的地方,虽然平滑,却都是猛火烧熔的痕迹,却不知是什么样的火,只从菩萨头顶一路烧到脚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人用剑砍成那样了呢!”

    听得铜匠如此讲,鲁智深抢先将禅杖一杵,叫了一声:“似这般说,看来那贼人便着落在开宝寺了,俺们还等什么,同去开宝寺一探!”

第753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一)

    开宝寺二十四院的院主,这几天都觉得气不顺。

    虽然开宝寺作为皇家家庙,素来与大相国寺并为大宋头号丛林,收入之丰厚,更远胜那些三四代就败落的士大夫门第。

    别的不论,就连人称“老公相”的蔡京,他的府邸都没有开宝寺占地那样广大。

    但就像大相国寺那六十四僧院的谱系,其间的利害关系就如同蜘蛛网也似,开宝寺二十四院,同样没有什么同气连枝的深厚感情。

    仁王院的院主如月,此刻正端坐如钟,对着他面前那些脑满肠肥的同僚们。

    等觉院之主净戒禅师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望着下面一片光头,人人缄默的情况,先向着如月笑了一笑,方才说道:“本寺虽然分为二十四院,然而仁王院香火鼎盛,素来是个魁首,如今锁了仁王院,大家岂能不受一点波折?以老衲愚见,总锁着仁王院也不成话,还是各脉出些钱钞,早日将护国明王金身修补完全为好。”

    净戒禅师如此讲,一旁双林院的院主志诚和尚就跳起来道:“师兄,你这般讲可就差了。仁王院香火旺盛,却从来不曾与在座诸位师兄弟分润些许。然而今日他仁王院遭了灾,怎么却要俺们贴补?”

    这话说出来,永安院的院主悟修也跟着帮腔道:“志诚师兄说得不错,要俺们凑钱修补金身也无不可,可是如月师兄今日却该与各脉立个字据,从此仁王院一应钱物,就该拨出四成来,交给本寺各院的藏主共同打理,不能再由仁王院一家吃了独食!”

    这番话说出来,一众院主都是高声应和,一连串地点头:“理当如此,正该如此!”

    这一连串的呼声里,净戒禅师为难地看了看如月和尚,然而这位身形高大、沉静如渊的院主只是环视四周,问道:“我仁王院所供奉的般若波罗蜜多明王,有护持圣王、消弭国难之功德,乃是仁宗皇帝布施的镇国之宝。诸位师兄弟既然难舍善财,那贫僧只好叩阙上书,请官家布施一笔钱钞,修复明王金身了!”

    这话说出来,满堂的院主们都把脸色一变,原本叫得最响亮的志诚和尚更是把一双手拼命摆了几下,劝道:“如月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当今官家,看见我们这些头顶无毛的和尚就烦,何况仁宗皇帝留下的明王宝像是在俺们手里弄坏了。只怕你去叩阙,官家不但不肯拨钱粮下来,还要穷究俺们供佛疏忽不谨的过错!”

    这番话说出来,如月和尚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修复明王宝像的钱钞就着落在我仁王院头上,便有不足之处,也由本院僧众向善信们募化,绝不空费诸位师兄弟一文铜钱,如此可好?”

    听着这话,永安院的悟修和尚顿时跳了出来道:“万万不可!仁王院锁院是何等大事?若只交给你一院负担此事,要延宕到几时去?索性还是我们诸院凑一笔钱钞,到时候仁王院将自家钱钞的三成拨给各院就是。”

    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哪一院,这一次都像是闻到了腥味的老鳖,憋着劲地要从仁王院的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正在这群大德高僧讨价还价的当口,净戒禅师眼见,看着外面有个知客僧满脸的惊慌失措,正朝着这议事堂闯。虽然守门和尚尽忠职守,一把就把他拦住了,却还是被他喝住,顺便把这场越来越充满铜臭味的会议打断片刻:“外面是何人,有什么事要禀告?”

    那知客僧正好是等觉院的出身,一见到净戒禅师就叫道:“师爷爷,了不得了,外面有一班军汉,还有一个大相国寺的管事和尚,凶神恶煞一般,闯进寺里说要拿人!”

    不说大相国寺还好,一听大相国寺,开宝寺与大相国寺百多年的瑜亮之争顿时就把满堂的院主们激得一跳:“岂有此理!大相国寺当真以为俺们开宝寺无人?什么管事和尚,也敢上門撒野——俺们也都是赐紫的僧官,却容不得一个相国寺的僧人张狂!”

    说话间,各院的院主也顾不上和仁王院的如月和尚讨价还价了,纷纷跳出堂外,高声一呼:“本院的弟子们何在!”

    净戒禅师也顾不上旁的,只是向那知客僧吩咐道:“快去击鼓、撞钟,将本寺僧众、头陀、长行、火工道人都聚集起来,还不快去?!”

    那知客僧得了吩咐,顿时连滚带爬,匆匆而去。不多时,鼓声急促,钟声悠扬,就传遍了大半座开宝寺——

    没法子,这开宝寺二十四院占地实在是太大了点。

    这一头,开宝寺僧人匆匆随着钟鼓之声聚集,而在另一边,有林千军这个老汴梁领路,又有林冲、杨志和鲁智深率领着那支都门禁军、开封府衙役和市井泼皮组成的“联合执法队伍”,在开宝寺里倒真如入无人之境。

    寻常香客游人,虽然不怕什么都门禁军,但是在开封府衙役与市井泼皮面前,谁的胆子也大不起来!

    更不要说领队的杨志如今重获官身,他又是个躁脾气,谁敢挡路,醋钵大的拳头就砸了下去——

    如此做派,还不等开宝寺那数千僧众,还有远超此数的头陀、长行和火工道人集合起来,这一行人就到了仁王院门首。

    虽然仁王院上了锁,还有两个和尚看守,但遇见杨志这厮,他重新做了个小使臣,又急着立功,哪管旁的事情?只见他那口家传宝刀猛地一挥,仁王院大门上的铁锁就被一刀两断,随即一脚踹过去,竟是连院门都被杨志踹倒在地!

    林冲性子沉稳,把鲁智深与杨志拦了一拦,道一声:“提辖,且让俺进去一探!”

    鲁智深把头一摇,叫道:“教头,俺们既然同来,自然同去!”

    说罢,鲁智深拖着玄铁禅杖就直闯了进去。

    只见仁王院正面大殿之上,那一尊工艺精巧的鎏金明王像,就如传言一般,凄惨万分地躺倒在大殿内,开裂处如剑砍刀劈一般光滑如镜。

    但除了这尊无故开裂的明王像,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三人背靠着背,一面警戒,一面四处张望的时候,仁王院外,就听见一声断喝:“诸位檀越,还有这位大相国寺的师兄,平白无故闯寺拿人,却为何故?”

    说话间,只见净戒禅师为首,一大群开宝寺中和尚,能披上紫袈裟的都把行头披得整齐。就算没有僧官身份的,也都把木兰色的七条袈裟披上。

    只见光头映日,袈裟飘飘,佛号声声,好一片庄严无比的僧伽景象!

    见着那支源源不绝而来的光头大军,衙役和泼皮在这片视觉冲击面前还不觉得怎样,倒是那些禁军先有点吃不住压力,连动作都慢了下来。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整个北宋,因为赵家吸取了五代藩镇积弊,而以重文轻武的制度纠正之、扭转之。在赵大,好歹也算半个马上天子,尚且能压制得住文官,保证一个文武相对平等的环境。而等到赵二借斧声烛影而接掌帝位之后,文官崛起与压制武臣就成了一种有意识的选择。

    而在文官歧视、打压武臣的同时,就是军人几乎被等同于贱民阶层,不被视为良家子弟。

    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宋时的军人刺字制度,直接将军人等同于刺配犯人。在陕西路,因为常年征战,军人多少还受人敬重,可在汴梁,这些都门禁军不论身心,都已经认同了自己“贼配军”的地位,与这些僧官相比,彼此之间的差距何啻云泥?

    这些个禁军缩了,可那些衙役和泼皮几时怕过这些五体不勤的秃驴了?

    林千军处事何等精明,得罪开宝寺这些和尚也没什么心理压力,这个时候就招呼着那些衙役和泼皮:“还愣着干什么,搜,快搜!”

    见着这些货压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净戒禅师面色微微一沉,喝道:“诸位檀越,无端闯入本寺拿人,可有开封府文书?”

    他这一声喝,那些院主、殿主,带着各自徒子徒孙也是一声高喝:“俺们开宝寺乃是敕建禅院,还请诸位檀越自重!”

    说话间,如月和尚身为仁王院的院主,更是排众而出,直直走了进去,几步间就拦到了林冲、鲁智深的面前:“这位将军,还有这位师兄,便有什么公干,还请告知贫僧,岂有这等明火执仗闯空门的道理?”

    被这和尚不着痕迹地拦住去路,然而林冲是个有名的好脾气,先向着这和尚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师请了,俺们是奉了上峰钧旨,捉拿一个杀人逃犯。有人告发说贵寺近些日子,常有异事。俺们前来,也是为了贵寺上下清名着想,还望大师宽容则个。”

    如月和尚将这群人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道:“便几位要办公事,也不急在一时,可否先随贫僧到禅房奉茶。待几位说明来龙去脉,再查验也不迟的。”

    林冲是个好讲话的,被如月和尚这么一讲,他也有些迟疑,只好看了看一旁的鲁智深。

    鲁智深把头一扭,望着如月和尚,不耐烦说道:“这等时候,还吃什么茶,你们数黄道黑地扯淡一番,便有贼,也都跑得远了!”

    鲁智深开了口,如月和尚就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一合掌打了个问讯:“这位师兄,我平素里没有见过,却不知今日怎么却与这些军汉混在一处,委实不大体面。”

    听了如月和尚这句话,鲁智深顿时怒道:“这秃厮说的什么鬼话,洒家出家前,做到了关西五路廉访使,却也是边庭上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功名,却不知哪里有不体面处!”

    说话间,他将玄铁禅杖猛地朝地上一顿!

    方便铲头被他一下子砸入地面青砖,铲头上赤光猛地闪过,随即那裂成两半的鎏金明王像上,也有一道赤光灼起!

    两道灼眼赤光彼此呼应间,顿时化成一股火劲,直冲入地。

    满地青砖被这股火劲一冲,转瞬翻飞而起!

    只见那些青砖如雨般落下间,地上已经浮现出一条数丈深的沟壑,隐隐约约地,能见到那深沟下面,似有一条砖石甬道,直贯向不远处的开宝寺铁塔——

    林千军眼神最好,这个时候他正站在仁王院正殿廊下,也没有被那大块掉落的青砖砸着半点,此刻他就指着那地下甬道叫了声:“啊呀,这开宝寺的和尚,果然在地下修了甬道密室!”

    林冲将手中长枪挥动,磕开下落的砖石,听见林千军这声喊,顿时将枪尖倒转,直对着如月和尚:“大师,这地道又是怎样一回事?”

    仁王院门首,余下那二十三位院主,猛地见到地面开裂,又露出这么个地道,人人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就朝后退去。

    双林院的志诚和尚更是高声叫道:“那位将军,此事定是仁王院的僧人不守清规。仁王院的官司,却与我开宝寺上下无关!”

    他这里正在撇清,杨志性急,提着他祖传宝刀就要朝下跳。

    然而还不待他身形下落,却觉得面前冷光一绕。饶是他久历沙场,顿时竖刀一挡,然而刀气过处,还是在他额头留下一道血痕!

    这变故来得突然,林冲与鲁智深同声喝道:“什么人敢行凶!”

    喝声里,鲁智深将玄铁禅杖朝前一捣,却被行凶者轻轻巧巧地一闪让过。

    尘埃落定的瞬间,却见原本举止一派斯文从容的如月和尚,此刻却手中持着一柄修长利锋。

    那刀身微弯如新月,开锋的一面清冷如雪,刀尖却被专门琢磨成了如半截剑尖般的刃头。

    林冲久在汴梁,什么外邦奇物没有见识过?见着这柄长刀,顿时叫道:“倭刀?”

    如月和尚将倭刀对准林冲,应声道:“正是,在下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武藏如月斋。请林教头暂留此地,不要去打扰正在修行的大阿闍黎!”

第754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二)

    地穴在前,众僧惊骇莫名,却又见如月和尚静立如孤松,手中刀芒色如雪。

    净戒禅师望着如月和尚,面上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惶然叫道:“师弟,不可胡为,快快将刀放下!”

    老禅师一句话没有说完,后面志诚、悟修两个院主就一人扯了他一条胳膊,死命把净戒禅师朝后面拖:“师兄,眼见得如月已经疯了,俺们却不能再给人平添口实!”

    “诸位可看清楚了,这事情都是仁王院的院主如月胡为,却和俺们开宝寺上下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哪怕心思最为繁复的林千军也顾不上理会这帮和尚的私心杂念,就连他都感觉得到,风中杀意转眼已经炽燃!

    转眼之间,刀光如网,又似是蜘蛛吐线,泠泠锐音啃咬着衣物,撕裂了皮肤,转眼间就有数名捕快身首分离——

    刀光如网,收割着游鱼般脆弱的生命,然而一支长枪,一柄禅杖,如怒蛟,似狂龙,带起掀动风雨的威势,从刀网之下直冲向上。

    这张利网之下,鱼死而网不破,那换做是蛟龙又如何?

    刀气过处,枪走巧劲,杖行刚路,一主守,一主攻,最后却是玄铁禅杖与倭刀撞到了一处!

    说撞或许不大确切,月牙铲头对着倭刀的一瞬间,如月和尚将身一矮,刀刃竟像是一条泥鳅般地朝边上一滑。

    也就在此刻,如月和尚身形一矮,倭刀平斩而出!

    这一刀若是斩在实处,鲁智深说不得就要双膝齐断,变成一个废人——

    然而就在此刻,林冲长枪一抖,.枪头连刺而出。

    旁人压根就看不清林冲这一枪中的变化,然而握着刀的如月和尚,以他长年禅坐而得的敏锐五感中,分明听到了七声脆响。

    一枪七刺,每一刺的枪尖都对准了刀刃,若不是如月和尚手中倭刀经过密咒加持强化,就凭这一枪七刺带来的高速震动,就足够将他手中那把名刀震断成寸!

    瞬间想通了这一点,如月和尚身形急退,同时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一串檀木佛珠,猛地朝前撒去。

    那一枚枚被摩挲得油润光滑的佛珠脱手间,只听得一片惨叫声。那些木珠过处,不知有多少人被打穿身躯,倒落在地。

    最倒霉的是悟修和尚,他拖着净戒禅师正朝后跑,冷不防却有一颗木珠破空而至,正打在他后颈脑干处,当场就断了气!

    比起这些被流弹所伤的围观者,鲁智深早已把玄铁禅杖舞成一片乌光,只听得脆响连连,却没有一颗檀木珠突破了他手中玄铁禅杖去。

    这时候,杨志怒吼一声,手中宝刀带起一片青芒,从地穴中直蹿上来,借着身形下落之势,一刀下劈!

    对此,如月和尚不闪不避,手中倭刀直迎向上,竟选了一个以伤换伤的战法!

    转眼间,就见两人身形一错而分,血花喷溅。

    如月和尚肩头留下一道深深刀口,几乎要将整个右肩卸了下来,而杨志腰间也留下了一条不浅的血口子。

    要论以伤换伤,这一轮下来自然是杨志占了大便宜,但是如月和尚却是面色丝毫不变。他举起左手,口中低喝一声:“南无妙法莲华经!”

    喝声里,如月和尚掌心顿放光明,瞬间就将断臂重新接续回去!

    这场面,不但杨志,连林冲也是一愣。

    鲁智深跟着魏野一路上京,却是见多了这等术法变化,叫一声:“洒家斩下你这秃厮首级,却看你还如何接法!”

    喝声里,却听见半空中有人喊道:“鲁提辖,贫道来助你一阵!”

    只见仁王院正殿顶上,许玄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上面,手中阆风玄云扇一摇,却见风刃飞旋而下,正朝着如月和尚罩过去!

    对这道道风刃,如月和尚是丝毫不理,倭刀一转,就迎上了鲁智深的玄铁禅杖。然而就在此刻,那道道风刃,也在如月和尚的僧袍上留下了十余道血印!

    那一件僧袍连袈裟转眼就化作了满地碎布片,留下精赤着上身的如月和尚,却见他的背上留着一副笔触极为细腻的纹身。

    在如月和尚肌肉饱满的脊背上,纹着一位端坐莲台之上的老僧,那老僧寿眉下垂,唇上无须,表情严肃地握着一只卷轴。

    看他的模样,倒不想是想要讲经,而是要拿着手中卷轴去抽打面前的听众。

    如果在场的人,真有能后知五百年的圣人,就知道,这老僧便是东面那个破岛子上,号称一人破尽佛门诸宗、标榜“真言亡国、禅天魔、念佛无间、律國贼”的日莲宗开山祖师日莲上人。

    可在此刻,他身上那一条条细小的风刃伤痕间,却有一道道如剑符令游走不息。一道道符令在皮下游走间,灼烫出道道焦黑符印。

    哪怕随着那副日莲上人纹身不断放出佛光,却丝毫不能抵消这一道道焦黑符印带来的伤害。

    许玄龄摇了摇手中阆风玄云扇,向着鲁智深叫道:“鲁提辖,这妖僧身上护体佛光,有断肢再续之能,如今暂时被贫道封住了。你们只管与他厮杀不妨!”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仁王院边上的福胜院中,那放生池里莲叶突然一抖,随即满池莲花瞬间枯萎下去!

    随即,便有一阵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长鸣声,猛然从地底涌出,那声音无比沉闷,却又无比悠长,随着吼声,开宝寺地下猛然剧烈震动起来!

    巨震中,更有一种更喧腾的声音,渐渐地由小至大,猛地爆发出来。

    那是涛声,是狂风与海潮相遇、厮打、缠绵的狂欢之声!

    只听得一声巨响,仁王院与它附近的福胜院、双林院、上方院,首先承受不住这样的剧烈震动,梁柱倾斜、砖石乱落!

    随即,开宝寺最著名的铁色琉璃真身舍利塔,连同承载它的夷山猛然一抖!

    那座仿照俞都料灵感木塔结构修筑的铁塔猛地歪斜成了一个角度,却还没有塌,可是承载它的夷山却是整个下陷到了地里,随即就是大片的浑浊泥水从铁塔下沉的方向喷涌而出!

    这个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就算是如月和尚都未能想到。

    只见那转眼就吞没了上方院的滔天泥浪中,一道光华透了出来,几乎要将日光尽数掩去。

    光华中,一位头戴盘蛇宝冠、身挂蛇形璎珞与透明轻纱的神王,昂然而现。

    在这尊神王的面前,哪怕开宝寺赫赫有名的铁塔也略略矮过一个头去。

    在这尊神王的身下,一头首似龙,身似鲸鱼,背部却滑稽地被海螺收起,还长着象鼻的怪兽昂然怒啸。

    在这头巨兽的额间,一粒宝珠放出无边金芒,隐隐有禅唱声传出!

    鲁智深望着那尊巨神,不由得大叫道:“直娘贼,这又是什么东西?”

    许玄龄立在快塌光了的殿顶上,只是苦笑道:“提辖你也莫问贫道,贫道才疏学浅,实在是不认得!但有一件事总没错——”

    “什么事?”

    “提辖,眼看开宝寺就要发水,大家还不快逃!”

    一声快逃,如月和尚却是高声笑道:“你们逃不掉了!”

    笑声中,他猛地跳起在偏殿顶上,也不管许玄龄催动道道轻薄如利刃的风气向他绞杀而来,更不管身上被洞阳剑祝符令灼烫出的焦黑符印,只是向着那骑着巨兽的怪神直奔而去:

    “阁下,你终于成功了!我们终于可以彻底消灭宋国朝廷,然后——呃!”

    他的话还未说完,声音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老鼠一般停住了。这时候,他的身躯却被那头龙首巨兽用象鼻死死绞缠起来。

    转眼间,硬吃杨志宝刀,又被许玄龄以风刃符印杀伤,却活跳跳不肯死的如月和尚,此刻却整个躯干都扭曲到了一个相当诡异的角度,像是一只做失败了正准备重新揉捏的面人。

    如月和尚最后只来得及呻吟一声“阁……下……”,整个人就已经爆碎成了一片血泥!

    在身躯爆碎的瞬间,似乎有点点莹润光点,从身躯中散出来,渐渐附着到了巨兽额间的那颗宝珠之上。

    随着这些光点的加入,那颗宝珠似乎比之前更光润了许多,禅唱之声越发大了起来。

    在巨兽背上,那尊头戴蛇冠的怪神将看似丰润、慈悲的脸对准了开宝寺里惊叫着逃跑的僧众身上。

    “供养佛宝,要依赖僧宝,果然不错。只有修行有成就的比丘与比丘尼,才是最好的供物!”

    说话间,开宝寺二十四院中,一道道水柱直冲而上,随着水柱,不知道多少走避不及的僧人转瞬间就被这种极强的冲击力撕扯得四分五裂。

    也有个别僧院中,隐隐有佛光透出,似有人吟诵着佛门大咒,力抗劫数到来。

    但这点微弱的抵抗力,瞬间就被一道道从地底窜出的高压水柱摧毁。一蓬蓬的血花中,一粒粒高压也不能摧毁的骨珠,还有瞬间晶体化的舌头与心脏之类,被水柱吞吸而落入怪神手中。

    而这些高僧舍利的加入,使得巨兽额头上那颗金莹不可名状的宝珠越发光明起来。

    原本,开宝寺作为汴梁头等大丛林,一向是人们游赏玩乐的好去处,然而此刻它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屠宰场。

    许玄龄如今顾不上别的,手中阆风玄云扇符印闪动,随风暴涨得有席子般大小,他一脚踏在阆风玄云扇上。扇面挟着强风之势,猛地将林冲、杨志与鲁智深捞了起来:“提辖、教头还有杨副将,这等凶神,贫道法力却降伏不得,这等时候,大家速到酸枣门外菜园那里,求吾师出手才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风中有人嗤笑一声道:“这不过是外道邪教的身外化身之法,还是不脱佛门神变一路神通窠臼。虽然看着惊人,可哪里用得着魏某出手?”

    说话间,只见半空中现出一位麻衣老道人,手中拿着渔鼓,一副白须长几到地,凭虚而立。

    然而听着那再耳熟不过的嘲讽腔调,许玄龄不由得惊喜道:“山主!”

    “不要叫我山主,现在该叫我空冥子前辈。”一摆手拦住了许玄龄的话,就见空冥子一指对面那只怪神,冷笑道:“虽然佛门的神变神通最是花俏好看,但是也要看变的是个什么玩意。若他显化出来的是诸佛菩萨的明王怒相,那倒算是正经对手,要是次一等的三昧耶神变相,我也就捏着鼻子下场去了。但是这厮显化出来的是个什么鬼?西方水天宝相——水天这号的地居天众,虽然也是护世诸天之一,但比起须弥山上的四大天王还差一筹,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说到这里,魏野话风一转:“但是这水天宝相下面的那龙首花尾鲸却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有什么问题?”

    “这龙首象鼻花尾鲸,看那模样,应该是佛门中的摩羯鱼王才对。但是水天与摩羯鱼王两者之间,水天为主,摩羯鱼王为从,怎么那摩羯鱼王的形态要比水天宝相还鲜活几分?”

    说到这里,魏野一甩手:“啊呀,不管了,先把这混球做掉再说别的。”

    他手一指,在空中虚划数下,只见指尖光华流泻,转眼便成一篇文牒:

    “下元太渊宫洞隂水府汴河分司照得——尔辈受祀地方,岂无护民之责?今有妖神,祸乱汴梁,火速捕拿,毋庸容情,如律令!”

    文牒成,转眼流光直入汴河之中,随即全汴梁城的人们就听见一声如长箫般悠长的长鸣声里,一条短角青蛟正从汴河虹桥之下猛地破浪而出!

    汴河上,水面以人们足以目见的速度下降下去。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青蛟周身云气腾腾,更有无数水族,化成半人半妖之态,各持兵器,鼓噪助威。

    这个时候,除了开宝寺里的倒霉鬼们,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手下的事情,只是愣愣地看着青蛟盘空而上,而在它的面前,头戴蛇冠的怪神骑着龙首象鼻的怪物,和青蛟遥遥对峙。

第755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三)

    就算是爱好热闹的汴梁人,最近也会觉得生活是不是过得太刺激了点。

    在夜游的人们目睹了那只两翼如火云般的丹凤后,还不等大家把前一次的冲击消化干净,更大的异变就这么不约而至。

    东水门前,本日休沐的监门官姚崇孝正陪着他年迈的父亲正在一家脚店里喝茶听书。

    将一碟做得精巧的点心放到老父面前,姚崇孝讨好地道:“大人,这家脚店,点心还做得不错,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对儿子的举动,姚家太公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还没有送进嘴里,汴河之水已经奔腾而起。

    那就像是一道瀑布倒悬在了人们面前,转眼就把东水门两边的人们淋了个落汤鸡。

    但更多的河水,却是直接涌上了半空,化作了一道略显浑浊的水柱。

    在水柱之中,一道修长的影子盘旋着涌上了天际。

    那是一条本该出现在神话中的动物,有着巨蟒一样修长的身姿,但是身上的鳞甲却带着碧玉般温润的光泽。

    额上一双短短的角,与它鹰隼般的双足,证明了它不同于蛇类的身份。

    汴河里的水手,一个个哆嗦着跪了下去,而汴梁人们则惊叫着,从各处跑出来,甚至踮起脚尖、搬出板凳,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只为了一睹这罕见的异象。

    姚崇孝这个时候也不由得转过脸来,望着那条从汴河中冉冉升起的巨大蛟龙。

    经历过“莲叶真人驾着莲叶舟从自己头顶进城”这件事的姚崇孝,一点也没有大叫“龙王爷显圣啦!”的兴致。

    他只是望着这条蛟龙,喃喃地说两句话:

    “汴河里居然有龙?”

    “不是吧?你也要从我管的东水门这里闹出个大乱子?”

    对儿子的喃喃自语,他面前的老父亲十分不满地用筷子戳了戳儿子的手背:“崇孝,你在发什么愣?”

    被父亲戳了好几下,姚崇孝才回过神来,向着自家老父劝说道:“大人,俺看今日咱们不要在这里吃茶了,还是先回家去……”

    “这叫什么话?”姚太公将一双老花眼一瞪,一拍桌子道:“想当年,俺在征讨交趾国的时候,随军做了一个医官。南蛮的兵凶不凶?雨水大不大?俺照样全须全尾地回了汴梁!这点小雨,便要俺回去?休想!”

    正说话间,那一片瓢泼河水之中,一个浪头间跳出了一个矮胖和尚。这和尚赤着双脚,足下浪涌,手中用根树枝挑了个包袱,像是个云游化缘的僧人。

    这和尚正好从老头子面前路过,听见这老头子倔强的话头,随口就接了一句话:“老檀越,今日里汴梁怕要遇一场水难,小僧奉劝一句,还是先到高处暂避一二的好!”

    “水难?”听着这话,老头子方才招呼自己儿子一声:“崇孝,汴河发水了吗?不妨事,为父告诉你,这汴梁乃是天子脚下的宝地,没有什么大灾大难是过不去的。你且和俺去遇仙楼上坐了,用不了多久,什么大水也都退了!”

    ……

    ………

    比起东水门这里的一片喧闹,开宝寺里早已是一片浊浪滔天的模样。

    不止开宝寺,连左右街道也遭了无妄之灾,转眼水已经齐腰深。

    那些挑着蔬果进城的小贩,一个个哭丧着脸,把自己挑子全都抛下,只是往四周高的地方跑。

    就算舍不得担子里的蔬果,被这黄泥汤泡过,也是一文钱也卖不出去了。

    至于那些街上行人,一个个更是和泥猴相差不远,满脸的晦气神色。

    最惨的,大约是沿街那些卖书画笔墨的铺子,上好的纸张,转眼就完蛋了多半。

    街上有名的老笔斋掌柜也只能把几幅名家字画匆匆用油布裹起,至于旁的字画,就只好任由它们被泥浆葬送个彻底。

    一片混乱中,人人都看得见,开宝寺中有一尊蛇冠怪神,身形隐隐超过开宝寺铁塔,骑着一条说不清楚是龙是鱼的龙首象鼻花尾鲸,就带起滔滔泥浆,直升上半空。

    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思惊叹什么神佛显圣,一个个只是苦着脸,朝四处高出爬上去。

    如今大事,如今权知开封府的王鼎自然也是闻讯最快的一个。

    “什么?开宝寺里有恶神出现,掀起大浪,淹没了数条街?”

    听得这个消息,原本就被崔家灭门案弄得很有点怠工情绪的王大府,顿时一口气没接上来,一屁股瘫进椅子里。

    倒是他跟前的幕僚见机得快,赶紧给王大府灌了几粒救急的药丸,又顺了好一阵的气:“大府,如何处置?”

    王鼎到底还算是有几分干才地,眼睛一瞪:“还愣着做什么,本官立刻上报官家,上报王太宰,这等事,却不是我开封府能应付的。你们只管召集人手,调集船只——”

    一面匆匆地写了几张手令,分派下去,王鼎自己终于也一咬牙,猛地跺脚:“兹事体大,本官也出去,调集人手,做好万全准备!”

    说罢,他猛地将桌上那方雕琢极秀雅的歙砚朝地上一摔:“佛门与道门斗法,却偏偏要连累汴梁数十万百姓,还要连累本官!”

    ……

    ………

    王大府在破口大骂之时,满是齐腰深泥水的街面上,却有一抹嫩绿光华不经意地入眼。

    只见荷叶莲蔓编成的一只小船,就在泥浆上丝毫没有滞碍地滑行着,就连那些泥浆,在莲叶船四周溅起无数泥点,却是丝毫不会沾到莲叶上。

    在这艘像花篮更胜过小船的莲叶舟头,一位年轻女冠,头戴莲冠,身披青白道衣,盘膝端坐。

    船尾,却是一位头绾双环望仙髻的娇俏少女,手中撑着一支青翠似玉、缀着玉环流苏的竹篙,在船尾撑着船。

    但看那少女的模样,就不像是个会驾船的,偏偏这只莲叶舟却显得无比稳当,如离弦之箭一般,在泥浆上飞速滑行。

    莲叶舟头端坐的女冠正是甘晚棠,她双目虚闭,时不时地将剑诀向泥浆中一指,便有一道旋风无端而生,将陷在泥浆里的倒霉鬼一个个摄到了船上。

    这莲叶舟看着不大,然而转眼间甘晚棠已经救上来数十人,却丝毫不觉拥挤。

    莫名其妙被抓了差的王正一和陈丽卿,就在莲叶舟上忙着给人灌符水。

    就在他们忙忙碌碌之间,陈丽卿拿着椰瓢刚给一个憋过气去的和尚灌了大半瓢符水,就见那和尚吱地一声,口鼻间喷出一堆泥浆,方才缓过气来。

    才醒过来,那和尚就叫了一声:“啊呀菩萨,你要作祟,也只管去找那些道士,大家都是释尊一脉,何苦为难俺们!”

    这话陈丽卿懒得听,船尾撑竹篙的司马铃已经抢着开了口:“诶诶?我说那个狂战妹子,你跟前那个光头大哥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菩萨作祟?”

    听着司马铃问话,那和尚把头一缩,小声道:“小大姐,你们听错了,俺什么也不曾说!”

    可他话没说完,面前陈丽卿将手中青錞剑猛地拔出,二话不说,就是唰唰数剑削过去。

    那和尚眼皮眨了几眨,却发觉面前那把青錞剑上,全是短短的细毛,他下意识地一摸眉毛,入手处只得光溜溜的一片——

    “你这秃厮说不说?不说,俺下面就不止是削些毛的事情!”

    被陈丽卿这么一通吓,那和尚顿时面如土色,猛地趴下去:“大姐饶俺一条狗命,俺说,俺说!小僧俗家姓钟,法名觉浅,乃是……”

    话没说完,就被陈丽卿一剑贴上了他的脖子:“俺可没问这个!”

    冰冷锋锐的剑刃贴着脖子,钟觉浅满脸肌肉都吓到抽搐了,只是哆嗦着嘴唇道:“俺们也是听说……听说,当初通真达灵玄妙先生林侍宸他老人家得宠时候,有一日汴梁遇见暴雨,水都快淹过东水门了,官家就派林侍宸到城头设坛作法,要退了洪水……”

    这事情,汴梁人都清楚,结果就是林灵素这位道门大宗师,作法的当口,不知从哪里闯出一群泼皮,捣乱了法坛,还打伤了林灵素几个弟子与侍者。

    而洪水呢,也不是林灵素作法退了的,而是当今太子在几位高僧的护持下,礼拜水神,才将洪水拜退下去。

    据说就因为此事,林灵素自觉大丢了面子,索性上表告老,回到温州,不久之后便坐化尸解而去。

    陈丽卿将剑刃一紧,喝道:“这等事俺们都晓得,哪里用得你来饶舌!”

    钟觉浅脸都吓得皱成一团,连连叫道:“小大姐,把剑拿开些。俺们听的,却不是这般。那一日,东宫请了五台山下来的十位高僧,还有天竺、吐蕃、西夏、大理与北辽的大德,来和林侍宸斗法。只是他们不是被林侍宸用符法镇住,就是被咒禁反噬,纷纷败下阵来。当时官家说,大家本来就签了生死状,何人术法不灵,就要斩头谢罪,因此上,把诸位高僧全都关进了大牢,准备择期处斩……”

    说到这里,司马铃讶然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钟觉浅点头道:“那一日,却有一个癞头和尚,带了一个小沙弥,来到宣德楼下喊冤。当时人们只道是他说疯话,那癞头和尚却向着宫门大叫道:‘官家你要敬奉三清,灭俺三宝,这等皇帝、这等朝廷,还留着作甚,索性全部送入轮回,再养善根。’说罢,那癞头和尚就领着小沙弥走到汴河旁,将一个红葫芦丢下河里去。第二天,果然天上落雨,汴河暴涨。”

    “林侍宸当时作法不成,启奏官家,将那癞头和尚捉入大牢。不想前脚抓了癞头和尚,后脚那小沙弥就跳进汴河里,变作一头红头怪龙,只是催起大浪,口口声声‘还俺师父’。林侍宸没有办法,只好启奏官家,放了一班高僧,与东宫上城头去祭那龙。说也奇怪,太子一上城楼,水就退了三丈,拜过水神,水就自然退去了。”

    陈丽卿摇头道:“这话俺却不曾听过,莫不是你这秃厮胡说?”

    钟觉浅还要分辩,一旁司马铃已经联通了和魏野的交流频道:“叔叔,我这里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

    ………

    立在半空,魏野听着司马铃的转述,微微沉吟一下,随即冷笑道:“红头怪龙?摩羯鱼王发怒之时,龙首即变成红色,那不就是面前这水天宝相下面骑着的这货?原来坑了林通叟的,就是这帮秃驴!”

    话没说完,借汴河之水催浪而起的蛟精摩卡怒啸一声,就朝着水天宝相扑咬而下。

    魏野望着怒蛟下扑的模样,先是感慨了一声:“这算不算小怪兽大战奥特曼?”

    话还没有说完,他却是猛然醒悟,右拳锤在左掌心:“摩卡那条笨蛇,你该咬的不是那水天宝相,而应该是那条摩羯鱼!”

    话没说完,就见着摩卡粗长的身躯像透过空气一般,直直地穿过了水天宝相,扑了一空。

    而在水天宝相座下的摩羯鱼王,却猛地将身子一扭,一下咬住了青蛟的身躯。

    对此,因痛而怒的青蛟猛然怒啸一声,身躯顿时就绞缠上了摩羯鱼王那鲸鱼般的身躯,同时回首在鲸鱼背上猛地狠狠咬下!

    两只超出了常人想象力的巨兽,彼此撕咬着,翻滚着。转眼间,开宝寺二十四院,殿阁倾倒,楼台坍塌,只余下一片凄惨模样。

    就在青蛟和摩羯鱼彼此撕咬的当口,摩羯鱼额头那一枚金莹宝珠,却是透出耀目佛光,那一尊水天宝相骤然缩小,转眼间就变得不过丈许高。

    但这尊缩小了的水天宝相,却在一瞬间变得犹如生人一般,手中举起一条蛇形绳索,口中唱出本尊水天真言:“唵婆楼那耶娑婆诃!”

    随着真言唱动,随着青蛟摩卡催浪而来的大群水族,顿时被一道道形如蛇索的光环套住,转眼间就被打回原形,一个个地落入了泥水之中。

    便在此刻,那大群水族中,有人扛着一根树枝,大叫道:“那冒牌的天人,你不要张狂,小僧来会一会你!”

第756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四)

    混在这一群水族中的,正是蛤蟆王超。

    身为魏野身边长随,这只被安排到蛟精摩卡身边的石蟾精,差不多就是个监军的角色。

    但比起王超这个老油条,摩卡恐怕压根不知道“监军”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王超被安排到了他身边,他就把王超当成寻常水族使唤,打发他带了几个不成气候的虾兵去巡河。也就是王超自诩魏野腹心,这些天只想着替魏野找出那伙逃之夭夭的密教僧人,才没有把小话递到魏野跟前去。

    然而此刻,要表现自己才是魏野身边头号得用妖侍,王超一手执定那根树枝猛然一抖。

    树枝抖动处,隐隐有水雾运转,化作乌黑云气,聚集在树枝顶端,恍如一面长幡。

    随着长幡转动,满地泥浆的水分瞬间蒸腾而上,化成一片片浓黑云障,将王超以下的大群水族护持得密不透风。

    而水天宝相催动的光索,落入这一团团浓黑云障中,转眼间就消失无踪。

    仅仅以道术而论,凝光为缚魔之索,化云为辟咒之障,双方手段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来。

    但是这场面放在寻常人眼里,光明大放的佛门宝相,与怎么看都是妖气密布的漆黑云障间,这差别就大了去了。

    化名空冥子的仙术士眉头一皱,突然倒转了手中渔鼓,掌心轻轻一敲。

    渔鼓闷响一声,随即四周云气漫卷,天空中乌云密布,笼罩四野。

    渔鼓再敲,仙术士五指轮弹鼓面,那漫天云气随之一卷,身后云气中,五灵华幡猛然浮出,长幡飘卷间,云气随着渔鼓发出一阵闷响。

    雷声轰然而动。

    这雷声来得突兀,又来得急速,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着云层中雷声如鼓不觉,声音急促处,不像是平常雷雨天气那般,声声悠远,倒像是有神人在云中敲击起了雷鼓。

    惊雷声起,魏野手中渔鼓声音更促,一声声轻敲,云层间便有一声声雷响附和,一声不落,一声不错!

    雷声阵阵,分毫不歇,落在满汴梁城的人们心头,却是让人无端心头一惊。

    蔡京府上,如今鞠躬下台的蔡太师正斜躺在软榻上,对面却是教坊司判官袁绹这位宣和笛王,正拿着一支白玉龙首笛,轻轻吹奏一首洞仙歌。

    蔡京虽然下了台,但数十年宰臣架子不倒,袁老判官也只能拿出全副本事,将笛音吹得如穿空入云,隐隐有远见蓬瀛之概。

    然而雷声起处,笛音骤然意乱,袁老判官甚至都来不及补救,笛音转瞬竟成雷音,轰然乍响,惊得满堂不安,甚至为蔡京捧果的使女手一抖,那一只琉璃盘就跌落在地,瞬间爆碎!

    袁老判官猛地停下手中动作,向着蔡京一躬身:“老公相……这是……”

    蔡京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天有雷声,自然之理,小人畏天变,君子宁有畏乎?”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雷鸣再起,连串雷响密集如鼓,将他的话全部盖了下去!

    ……

    ………

    禁中。

    几个内侍追着一位头戴花钗冠的美貌妇人,跑得是连滚带爬:“崔妃娘娘!崔妃娘娘!圣人今日在华阳宫养静,崔妃娘娘,俺们实在担不起这层干系!”

    那美妇人只是向前急走,快走数步间,却不甘地咬了咬牙:“我那哥哥一向老实本分,官家你当初临幸我哥哥家也是见过的,何曾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俺哥哥一家被灭门,你却叫人全然瞒着我,只与那李师师胡作非为。我也不管别的,今日只要找你问一问,官家你还念半点旧情不曾!”

    她走得太急,突然听见半空中雷响,顿时踏着了裙摆,猛地跌落在地,那一顶花钗冠落在地上,上面珠花顿时洒落一地。

    四周内侍与宫娥见状,猛地将这位如今行情大跌的妃子扶起,却是半劝半拖地道:“崔妃娘子跌伤了,众人还不快伺候起来!”

    发话的内侍是梁师成的干孙子,有他发话,就等于是崔妃失宠已经是经过梁隐相认证的事情。

    一众内侍再不犹豫,架起崔妃就走,只有这位素来以倔强使性闻名的崔妃娘子,不住地喊道:“你们这些人,怎的这般无礼!放开我,我要见官家,我要见梁隐相!”

    然而任凭她怎么呼叫,这些内侍只做不知,而天上那一串雷声,此刻越发急促,简直与教坊司的鼓手打的鼓点还要快了三分。

    ……

    ………

    雷鼓声声,景灵宫、上清宝箓宫、大相国寺、大晟府、教坊司,还有汴梁那一家家豪门府邸,各处街巷的瓦子勾栏。只要是有乐器存放的地方,此刻,不论是钟、是鼓、是笛、是箫,是方响铃磬,是琴瑟琵琶,还是女伎们手中用的红牙拍板和弦子,一切能发声的物件,都随着天雷震动,发出一阵阵的雷音。

    仿佛有一位极有权威,却不怎么精通音律的指挥家,正在指挥着这座城,发出雷鸣般的合唱。

    在这场让人震耳欲聋的雷音声中,摩羯鱼王的额头上,那一粒金莹宝珠犹然佛光四射,禅唱声似乎压根不受雷鸣所扰,兀自吟诵不止:

    “是时,如来含笑,又出种种微妙之音,所谓檀波罗蜜音、尸波罗蜜音、羼提波罗蜜音、毗离耶波罗蜜音、禅波罗蜜音、般若波罗蜜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脱音、无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师子吼音、大师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

    随着禅唱,青蛟只觉得一阵阵佛音入耳,不由得筋酥肉麻,与摩羯鱼王撕咬的力道一阵不如一阵,转眼间就已经落在下风。

    但就在此刻,阵阵货真价实的雷鸣之声却随着一阵渔鼓轻响,化为急促调子,顿时压过了禅唱之响。

    而青蛟受到这阵雷鸣,只觉得浑身生机催发,竟不由得生出一股欢跃飞腾之感!

    蛟乃龙种,从云而起,从雷而腾,受这股雷音一催,顿时禅唱扰心之难尽去,阳气应雷而发!

    这时,他腹内吞下的那枚玄霜青女真符化成的符珠,随着阳气蒸腾,猛地被顶了出来,正随着他撕咬开的摩羯鱼身,直入对方血脉之中!

    玄霜青女真符化成的极寒冻气,沿着伤口,封冻而上,转眼间就将大半截鱼身冰封起来。

    摩羯鱼王感受到冰刃削骨之痛,顿时怒啸一声,浑身鳞甲翕张,额头宝珠再放光芒。

    但就在它鳞甲翕张之时,空冥子倒转渔鼓,食指急扣鼓面,漫天乌云间,雷音更急!

    阵阵雷音,带着一股破尽血食鬼神、旁门外道的堂皇正大之意,猛然攻入了摩羯鱼王鳞甲之间。

    那一片片坚硬如纯钢的鳞甲,受到雷音震动,瞬间就破裂了千百片,露出了鳞甲下柔嫩的鱼皮。这些鱼皮转眼就被撕裂。

    血流了出来,随即又被流泻而出的冻气冰封,化成一片片刺出鱼身的冰剑霜刺,给这条摩羯鱼王带来了更严重的杀伤。

    许玄龄看着这一幕,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道:“山……空冥子前辈,这妖物受此重创,怎得还不伏诛?”

    空冥子斜眼看了他一眼:“摩羯鱼王,为水中之精,是众水生机之本。这么个折腾法,顶多把这条鱼做成速冻鱼生,哪里就能把它干掉?要干掉它,雷音、冻气交攻之术还是差了一筹,何况它脑门上那颗宝珠你看见没有?那宝珠内蕴佛息,光明澄澈,隐隐带着金刚不坏之意,分明就是开宝寺供奉的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不把这玩意搞掉,谈什么干掉这条破鱼?”

    说话间,仙术士低喝一声,猛地一掌拍在渔鼓上。

    这一掌拍下,却没有雷声传出,只有仙术士手中那锈蚀了半截的长竹简子却猛地化成一口古铁刀,挣开仙术士的手,直冲雷云之间。

    转瞬之间,漫天乌云,都被这柄古铁刀一穿而透,转瞬消散不见,汴梁城原本一副密云欲雨的模样,重新又露出了澄澈如洗的碧空

    而穿过乌云的古铁刀,却在吞吸了雷云精气的瞬间,化成了一道电光,向着摩羯鱼王的额头力劈而下!

    摩羯鱼王的头顶猛然溅射出金色的血液,随即哀号一声,整个鱼身颤抖着解裂开来。

    先是那些被雷音震得残破不全的鳞甲一块块地脱落,而后是鱼皮和鱼肉大块地剥落下去,露出了深色的和骨骼。

    而后,这些内脏马上就传出了腐烂的气味,连同那些深红色带着浓郁脂肪气味的鱼肉一起快速地**开去。

    这个骨与肉的分离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得让青蛟愣神了数息之间,方才怒叫一声,猛地脱开身去,急匆匆地与那一群被乌云遮掩的水族重又投入汴河之中。

    半空中,许玄龄看着那一柄古铁刀带着一粒珠子猛然飞回,全部落入面前空冥子的长胡子里,方才小声道:“山……空冥子前辈,这妖鱼已经伏诛了?”

    空冥子用标准的魏野式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这话其实说得有问题,伏诛?方才狱雷刀斩击而下,剜了它额头上那颗舍利子后,这怪鱼瞬间生机全灭,死得彻底。不对,应该说,在它额头上植入这粒舍利子之前,这货就已经死了。方才大家斗法一场,不过是和一只以舍利子为核动力的僵尸厮杀而已。”

    说到这里,空冥子一指那占据了开宝寺不少面积的**死鱼尸骸,向着许玄龄亲切地一笑:“玄龄啊,我敢肯定,这死鱼臭肉之间,应该还有些法器之类,作为这死鱼的驱动装置。你就出点力气,去替我把那驱动装置找出来。”

    面对着自家山主的笑脸,再加上那股子死鱼气味不停地朝鼻孔里钻来,许玄龄不由得勉强应道:“山主,不论如何,这也是开宝寺的地界,怎容得了弟子行这等快意事?”

    他的抗辩,只换来魏野一声冷哼:“开宝寺的地界?开宝寺容留厌魅宫禁的妖人,又有这种妖神作乱,再添上他们之前几度发洪水意图淹没皇城的旧账。玄龄,你觉得咱们那位官家是傻子不成?敕建开宝寺,从此就该改个名字啦!”

    ……

    ………

    宣和二年的夏天,最惹汴梁人关注的,便是一场大案。

    开宝寺众僧容留妖人,蓄谋作乱,被官家一道旨意,夺寺为观,改建为太平佑圣宫,由葆光殿侍宸许玄龄住持。(仿盗贴站即时更新,余下五百字稍后修正)猛然飞回,全部落入面前空冥子的长胡子里,方才小声道:“山……空冥子前辈,这妖鱼已经伏诛了?”

    空冥子用标准的魏野式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这话其实说得有问题,伏诛?方才狱雷刀斩击而下,剜了它额头上那颗舍利子后,这怪鱼瞬间生机全灭,死得彻底。不对,应该说,在它额头上植入这粒舍利子之前,这货就已经死了。方才大家斗法一场,不过是和一只以舍利子为核动力的僵尸厮杀而已。”

    说到这里,空冥子一指那占据了开宝寺不少面积的**死鱼尸骸,向着许玄龄亲切地一笑:“玄龄啊,我敢肯定,这死鱼臭肉之间,应该还有些法器之类,作为这死鱼的驱动装置。你就出点力气,去替我把那驱动装置找出来。”

    面对着自家山主的笑脸,再加上那股子死鱼气味不停地朝鼻孔里钻来,许玄龄不由得勉强应道:“山主,不论如何,这也是开宝寺的地界,怎容得了弟子行这等快意事?”

    他的抗辩,只换来魏野一声冷哼:“开宝寺的地界?开宝寺容留厌魅宫禁的妖人,又有这种妖神作乱,再添上他们之前几度发洪水意图淹没皇城的旧账。玄龄,你觉得咱们那位官家是傻子不成?敕建开宝寺,从此就该改个名字啦!”

    ……

    ………

    宣和二年的夏天,最惹汴梁人关注的,便是一场大案。

    开宝寺众僧容留妖人,蓄谋作乱,被官家一道旨意,夺寺为观,改建为太平佑圣宫,由葆光殿侍宸许玄龄住持。

第757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五)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正是一年中暑热最重的时候。

    醴泉观前,几个年迈道婆领着十来个青衣女童就坐在山门内,面前桌上满布着各色香丸、线香、盘香,也有细细研磨后,装进一个个小盒中的香粉。

    除了这些常见香品,也有醴泉观道人用诸般香药配出君臣佐使、筛细后入模压制的香药符牌和香珠串子。

    在她们面前,就是一个个排起了长队的香客,也不说进观拜神,只是踮着脚、伸长脖,只是看着那满桌香料,一脸急切神色。

    也有的老汴梁,气度就要比小年轻要沉稳许多,彼此间还能打个招呼:“这不是孙郎中么?你家也是做香药生意的,怎么也上醴泉观来求香丸?”

    那老郎中摇了摇头,咋舌道:“我家生药铺,什么茅香、藿香、鸡舌香、零陵香不消说了,什么沉檀龙麝,也只道平常。就是那天宝香、降真香、安息香等等外夷贡香,也都存了许多。只是俺试了多少解臭秽的香方,但实在压不过对面开宝寺传来的那股臭鱼味道!”

    “程老,今日里,可能弄到甘侍宸手制的辟秽香吗?”

    “这等事,只凭大家福缘。如今求香的人多了,这物以稀为贵,甘祭酒每日只亲制十二份辟秽香,其中一份贡御,五份被蔡公相他们这些大户人家重金买去。剩下六份放在这香摊上,只许一人买一份,端看你有没有运气了。”

    “可不要贪便宜,谁买的,谁自用,若是转卖出去,甘侍宸自有法子叫你以后买的辟秽香都不灵验!”

    “醴泉观这些女道士做的辟秽香,效力虽然次了一等,但也能管一天的用。虽然赶不上甘侍宸手制的辟秽香,点起来能用十天,但也算值得了。”

    “俺们隔得老远,都嗅得到那股淘东厕的气味,却不知开宝寺那里做工的人,怎么还能忍受得住!”

    不管市井间议论纷纷,开宝寺附近,又是另一番光景。

    四周民户,家家关门、下窗,就是有事路过的人,也统统用涂了辟秽香的手巾把脸蒙上,一个个搞得像做没本钱生意的盗贼一样。

    至于开宝寺工地门口,更是多了一拨开封府衙役按时值守,不为别的,只要一有干活的匠人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就有大嗓门的差役一声大吼:“开宝寺里有人出来啦!”

    而随着差役这声吼,四周路人更是个个捂住口鼻,扭头就逃。而这伙差役,则是用辟秽香蒙住脸,拎着煮好的辟秽香汤,就冲上去先浇个落汤鸡再说别的。

    这可不是开封府小题大做,之前就有在开宝寺做工的匠人夜里归家。他在那恶臭之源边上做活做久了,嗅觉早已麻痹,不觉其臭,可是他一路走过来,可是迎风臭十里,不知道薰翻了多少无辜路人!

    如今执掌“防臭”差事的林千军,可是一点没忘记那天夜里,夜市上多少人惨叫着“好臭啊!快跑啊!”的荒唐场面!

    要不是醴泉观最近卖起了辟秽香,只怕汴梁城里早就住不得人了。

    就连隔得老远的禁中,最近各色辟秽香药的使用量也猛然上了一个台阶。

    开宝寺之外都已经是如此场面,那原本的开宝寺,如今正准备营建的太平灵佑宫里,又是个什么情形?

    在那条**的摩羯鱼王尸首四周,八面素白幡旗,上列巽卦卦符,隐隐有云气飘卷,带起丝丝风劲,化作一重风壁。

    风壁之中,肉眼可见的灰黑瘴气翻腾如蒸,偶尔有一具洁白如玉的巨大鱼骨浮现在瘴气之中。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瘴气里,司马铃脸上罩着防毒面罩,一身强化过的生化防护服,拿着一把闪动着符咒灵光的——

    工兵铲。

    “阿叔,你这是搞什么鬼?生化武器试验场吗?!”

    一工兵铲铲开软烂如泥的腐肉,司马铃没好气地将工兵铲朝地上一插。

    “说是生化武器倒也不算错,虽然摩羯鱼王死后,被人事先封存在体内的瘴气和咒术瘟疫全被八面巽风旗锁住,但臭鱼的味道可是源源不绝地漏泄出去了。这个夏季,汴梁的香料市场被炒得很高了吧。”

    盘膝悬空而坐,依旧装着那副巫师大胡子的仙术士,双手全用太平贴包裹起来,非常有耐心地从滚滚瘴气之中撷取了一团看起来格外活跃的瘴气团。

    瘴气团入手,仙术士随即袖中脱出一枚琉璃法珠,将这团瘴气整个地封存了进去。

    那团瘴气进入琉璃法珠之中,顿时形态一僵,化成了一条不停呕吐毒汁的怪蛇模样,就此定格。

    而在魏野周身,已经悬浮了百多颗大大小小的琉璃法珠,每一粒法珠之中,都浮现出不同形态的黑蛇模样。

    多数怪蛇似乎盘在某些东西身上,只有少部分怪蛇是一副身躯盘结、头尾却显得笔直的怪异样子,尾巴处不停搅动,而头颅却吐出毒汁和毒火。

    在这些怪蛇的环绕中,魏野皱着眉头摆手道:“这个方向还是不对,我提取的咒力样本依然是残缺的。铃铛,咱们这回换个方向来。”

    “抗议,叔叔你这是压榨童工!”

    对司马铃的抗议,早已沉浸到研究中去的仙术士充耳不闻,身形一晃,转到了摩羯鱼王尸体的**内脏堆旁:“既然别处找不到关键,这次咱们就对鱼肠进行排查!”

    “还好甘姐那里准备了去味的香汤,不然就这么一身臭鱼味道,我还怎么上街?反对獨裁、推翻****、打倒霸权!甘姐万岁!”

    “你的口号里面好像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魏野从巫师长胡子里翻找着更多的琉璃法珠,随口安抚道:“好啦好啦,乖,我们早点完事,你也早点解脱。”

    “这种粗活,为什么不叫许老爷子和你那帮兄贵好友来干?”

    “我的大小姐,这里面的瘴毒之气,就算许玄龄,也只能支撑半个钟头就得被熏死过去。除了你这样的五金之精和我这样的散仙之体,我能把哪个凡人放进来?就不说这些被人用密咒催发的瘴毒疫气了,就这股臭味,就比得上北欧有名的淡盐水腌鲱鱼罐头——只要一铲子下去,灰黑色的摩羯鱼肉汁四溅,那种仿佛上百吨腐烂的榴莲、用粪水浸泡的臭豆腐还有废水处理厂爆管的下水道味道,同时发作出来——”

    “打住,叔叔,不要再说了喵!”

    “所以这种仿佛在陈年沼气池里没顶的感觉,让咱们两个早已经不算凡人的来处理就好啦,丫头你也多体谅一点吧。了不起,我回头买几个上等宣德炉请你宵夜喽。”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不要别的,上次看你们在圆明园缴获的战利品里,有一把金丝串珠嵌怀表的灵芝金如意,看起来蛮好吃的,我就要吃那个!”

    报着可以说是世上最奢侈的菜单,司马铃轻笑一声,抄起工兵铲猛地朝下一挖——

    这一次,不用魏野指挥,就见到那堆得像小山般的鱼肠中,隐隐传来什么东西在滑腻的腐烂鱼肠中游动的声音。

    司马铃一蹙眉,叫一声:“哪跑!”

    手中被符咒强化过的工兵铲猛地投掷出去!

    工兵铲那锋利如刀的铲口带着犀利之极的五金锐气,猛地撕裂开了面前的鱼肠小山,直没入土。

    被工兵铲截断的一节肠子中,似有一只大耗子在扭动不停,转眼就朝着反方向逃去。

    但这一次,用不着司马铃出手,它的去路已然被桃木法剑截断!

    “不用逃,你已经被包围啦!”

    说话间,桃千金上火芒闪动,顿时一道火圈就将这节鱼肠整个环住。

    在**到了极处,滑腻而绵软的鱼肠里,有一只奇异的生物钻了出来:“仙人,请饶恕我,饶恕我,我……我……”

    说到最后,这不过半尺长的怪物就发出了一阵短促的平舌音,却是字正腔圆的日语。

    随着魏野和司马铃各自冒险者终端上传来的同声翻译,魏野皱了皱眉,蹲下身来,打量着着面前这丑陋的怪物。

    远看去,那像是一只驮着碑、俗称龙龟的赑屃,但凑近了看就不是那么回事。

    那像是是一条鲇鱼,但身躯却又带着墨鱼的特征,有着墨鱼腕足般的触手和软肉裙边,但在该是鱼头的地方,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和尚秃头。

    而在这怪模怪样的妖物背上,也不是驮着石碑,而是一尊青铜铸造的小神像。

    这尊小神像并不是那些全身精赤、用尸体和骷髅装饰身躯的密教神明,正相反,这是一尊面目慈祥和蔼的矮胖老人,单看他的笑脸,甚至会觉得他像是个笑口常开的弥勒菩萨。

    神像带着一顶塌边软帽,帽顶圆而微尖,形如口蘑伞盖般。他的手上,拿着一只雕纹精巧的万宝槌,另一只手则扛着一只极大的赠宝袋,将整个后背都遮挡住了。

    而在神像的双脚下,也没有踏莲台,也没有踩尸体,更没有须弥宝座和瑞兽坐骑,只有两个圆鼓鼓的草编米袋。

    这一副彻头彻尾的福神形象,倒让司马铃一愣:“这个神像,我好像在哪见过诶,叔叔。”

    “当然见过啦,东边那个破岛子上,综合道门与佛家的诸多财神和福神,所组合而成的人气组合七福神的老大嘛。”

    魏野没好气地说着,也不去管那尊青铜福神像,只是向着那只剩下头颅还保留着人类姿态的和尚淡淡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因为密咒反噬,堕落进了三恶道了吧?怎么样,想不想招认自己的身份,你们组织的秘密?”

    对魏野的话,只剩下一个头的和尚只是尖声细气地叫道:“仙人,你要知道什么,请先发誓能救了我,否则……”

    魏野没什么诚意地望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行啊,我发誓,如果你还敢废话,我就直接引渡你进九泉摄毒狱,你现在想说什么就抓紧,到那时候就没的说了。”

    说话间,仙术士握紧桃千金朝前一倾:“还不赶紧招供!”

    或许是被魏野的恶声恶气吓住,那和尚不由得点了点头,随着身躯的缩小,他现在也没有复杂的脑部构造可以理解复杂的事情,只是断断续续地应道:“我是隶属于药师院的神将之一……我的军衔是中尉……番号属于……”

    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怪叫一声,随即口中飞快地念诵出一段真言:“南无三曼多摩陀喃诃利诃娑婆诃!”

    随着真言,这和尚脸上的皮肉瞬间腐烂脱落,整个身躯也随之蜕变为了一滩血泥,只留下一具留着微缩的人类骷髅的怪鱼骨骼。

    就算魏野动作再快,捞到手里也只有这么一个青铜福神像。

    捏着这只青铜神像,魏野冷冷地阴笑一声:“预先布下了真言禁制,只要这秃驴的残魂敢反水,立刻就引动真言,叫它魂飞魄散?又是这么老套的把戏。”

    司马铃却是老实不客气地拆着魏野的台:“叔叔,你再吐槽对方的手段老套也没用啊。人不是照样给灭口了。”

    “咳嗯,这其中我自然有深意嘛。”魏野耸了耸肩,朝着司马铃一做个鬼脸,“光灭口了这秃驴的残魂有什么用?对方啊,还是年轻,图样图森破!留下了这么个青铜神像,是欺负宋朝人对海对面那破岛子没什么研究么?”

    说到这里,魏野握着青铜神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都只顾着喊我纵火狂,可是你们别忘记了,你阿叔我还有民俗学家这个身份的!”

    对魏野这句话,司马铃眯起了一双猫眼,饶有深意地回看向自家阿叔:“但是把自己从智将身份开除,给大家一股子没事就放火的狂人印象的,不也是叔叔你吗?”

    对司马铃的吐槽视如无物,魏野一把拉起了自家侄女的手:“铃铛,咱们走!”

    “阿叔,我们这是去哪?”

    “自然是去醴泉观,去见你甘姐姐!”

第758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六)

    第二百六十六章.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六)

    醴泉观中,曾经是魏野租下的院子里,依旧是水榭莲池,却是换了一个场面。

    甘晚棠端坐莲叶之上,水面隐隐有雾气弥漫,恍如仙境一般。

    在她的对面,魏野歪坐在水面之上,靠着一枝未放的菡萏,还是一派不正经的神色。

    在莲池中,一只圆滚滚的猫儿,头上放了块浴巾,很舒坦地游着泳:“这次的香汤真有料啊,甘姐!”

    对此,甘晚棠只是淡淡一笑,却见目光对准了魏野:“魏使君这回求见我,总不会是来蹭你侄女的福利,也要洗一洗我点化而出的这口灵泉吧?”

    “怎么可能?”魏野一摆手,摇头道:“魏某身上这件青溪道服,不受瘴毒污秽侵体,就算在那鲱鱼罐头般的臭肉里呆了这么几日,也不至于就要在你甘祭酒的面前洗澡——我又不会变成猫!”

    说到这里,仙术士手一招,就折下了一枝莲花,放在手心打量片刻。

    莲瓣之上,隐隐有纤细云篆流转,隐隐透出一丝莹润光泽。

    但不论魏野怎么看,那符形都和太平经法一脉的符篆差别太多,但其中那一股清净意,却是无比明显。

    “灵泉养成宝莲,莲花结成符篆,这就是醴泉观辟秽香的真面目?只是这路数有点特别啊,是哪一家的符法?”

    对魏野的问题,甘晚棠倒是回答得很直接:“这是仙灵岛水月宫一脉的净衣符,确实不算是太平道的原本法门。”

    “啧,太平道的大祭酒,去学别人家的符法?等等……仙灵岛水月宫?这听起来不像是道家宗脉,倒像是佛门一流啊!”

    “魏使君倒是没有弄错,仙灵岛水月宫敬奉观世音,兼宗道佛,门中术法也兼有两家之长。”

    “这种兼宗道佛的派系,往往都是些战五渣的四不像……比如那有名的慈航剑斋,除了培养那种名叫‘圣女’的交际花之外,门中所传的慈航剑典也没有多少玄妙。甘祭酒,你不至于这么不挑剔,投身到那仙灵岛水月宫门下去了吧?大贤良师知道这事不?”

    面对魏野的揶揄,甘晚棠只是摇了摇头:“魏使君说笑了,我不是仙灵岛水月宫门人,只是对仙灵岛水月宫培养灵泉水脉之术,略感兴趣而已。”

    说罢,甘晚棠也是自失一笑,摘下一瓣莲花放在手心把玩片刻,摇头道:“虽然不曾真正修行仙灵岛水月宫心法,但仙灵岛水月宫一脉术法,我倒也算得了一个全套。毕竟,我如今也算是仙灵岛水月宫的宫主,对于自家法门不清不楚,就太说不过去了点。”

    “是当宫主去了还是卖安利去了,这事还是值得怀疑一下。”魏野低笑一声,随即将手一扬,一尊小巧的神像随即落到了甘晚棠的面前:“既然甘祭酒如今对于佛门也不算是一无所知,那这东西你就更有理由看一看了。”

    甘晚棠手一伸,那尊神像便落在了她面前的一朵初谢的莲房上,望着那尊满脸笑呵呵,一手拿万宝槌一手扛米袋的福神,甘晚棠沉吟一下,才说道:“这是七福神?其中确实有佛门法力痕迹,但是七福神乃是混杂各国福神而成,只是佛门东密一支的特有修法,与仙灵岛水月宫所崇奉的观世音一脉法门怕是不大相合,我未必能在此事上帮上魏使君什么忙。”

    魏野耸了耸肩,向着甘晚棠晃了晃手指:“魏某虽然没有亲自去修持佛门的术法,但是要论佛门中一些私密知识,倒自认要比甘祭酒了解得更多。不过下面的话题怕是有辱甘祭酒清听,如何,要不要魏某开这个口?”

    说到这里,就算以魏野的厚脸皮,也不得不补充上一句:“虽然魏某认为,这也是严肃的学术话题,但是对一般人而言,这也是一个很污的话题,甘祭酒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

    尽管魏野这样说,换来的却是甘晚棠一个低低的笑容:“从来不知道面皮是何物的魏使君,今日怎么也学会了害臊?甘晚棠又不是还在读书年纪的小女生,就算魏使君有什么荤段子,也尽管说不妨。”

    “这种太过坦坦荡荡的态度真是叫魏某压力山大!”仙术士咕哝一声,弯起食指向着那尊青铜神像遥遥一弹,顿时,那尊福神铜像倒转了身躯,将背着大口袋、脚下踏着一双圆鼓鼓米袋的背影留给甘晚棠看。

    这一转之下,福神头上那顶浑如蘑菇般的圆帽,将后背整个遮住的长口袋,还有那两个形状浑圆的草编米袋,顿时浑如一体,成了一个非常不好开口的玩意。

    然而甘晚棠只是淡淡扫了魏野一眼,反问道:“原来这神像是生殖崇拜的暗喻,圆顶软帽、遮住后背的长布袋和脚下的一双草编米袋,正好组成了男人那话儿。不过这和我略通仙灵岛水月宫的术法又有什么关系?”

    “甘祭酒,别装了。作为七福神之首的这猥琐胖子,虽然从上到下都是一副日产货的模样,可是这尊神可绝不是真正日货。虽然有人假惺惺地说它是出云国之神大国主命的化身,可它的真正名字却是大黑天,也就是印度三相神之一的破坏与重生之神湿婆啊。”

    说到这里,魏野再一弹指,那尊青铜大黑天又重新转入了正面:“大黑天头上的软帽由帽身、帽正和镶边三重结构组成,这恰好就是湿婆神额上的三条圣印。而湿婆要接受供奉,却不能供奉神像,只能供奉名为林迦的石柱,而这种石柱则代表着湿婆的男根。从这个角度上讲,其实七福神之首的大黑天,就是被有心人特意修改并隐藏起来的湿婆林迦。”

    仙术士伸出手,数粒封禁着异常咒力的琉璃法珠飘到了甘晚棠面前:一条条黑色的蛇在晶体内保持着它们那种不自然的举动,环绕在了大黑天神像四周。

    “大黑天神像、湿婆林迦,还有这些咒力化成的黑蛇,如果说这是拼图解密游戏的话,那么就剩下最后一张拼图没找到了。”他用一种诱导的口气说道,“甘祭酒,我觉得这块拼图很有可能就在你的手上。”

    对魏野这番说辞,甘晚棠倒是神色淡定,拈起了一片莲瓣,在上面虚画几下,随后朝着那尊青铜大黑天一抛。

    莲瓣之上,隐隐能见到一行金色符文闪动,那符文的模样可以形容成竖立在莲台的一只佛眼,又像是端坐在莲台上的菩萨法相。

    这道满是佛门气息的观音符,一落在大黑天上,顿时这尊兼有大黑天神像和湿婆神林迦双重暗喻的青铜像上,也随之幻出一片五彩光华。

    在光华中,一尊菩萨宝相显露出来,这尊菩萨手中握着金杖、宝轮、莲花与白螺,颈部满是重金属中毒后的深青色。

    望着那尊菩萨,魏野发出了一阵“早知如此”的嗤笑声:“果然,这尊青铜大黑天里所寄托的密咒本尊,是观世音三十三变相之一的青颈观音么?不,正确地说来,金杖、宝轮妙见、莲花与白螺,是印度教三相神中的维持神毗湿奴所持的四种法器,而这种重金属中毒的深青色喉咙,那是破坏神湿婆的标志。说是观世音,却其实是湿婆与毗湿奴这两名印度教神灵合体后的变相,我记得是叫做诃利诃罗吧?这样子在佛门里掺私货,从湿婆林迦到湿婆、毗湿奴双身像一应俱全,释迦牟尼知道么?”

    一面嘲讽着,魏野随即抬起手,琉璃法珠中,黑色的蛇蜿蜒流动。

    这一次,是甘晚棠替魏野补充上了最后的内容:

    “在印度神话里,诸天与阿修罗约定,以曼陀罗山为搅拌棒,以蛇神婆苏吉为绳索,一起搅拌乳海,以求得不死甘露。但是在诸天拉扯蛇神尾部,阿修罗拉车蛇神头部的过程中,不堪痛苦的蛇神吐出了可以毒死三界一切生物的剧毒。而大神湿婆,阻止了毒液的蔓延,将它们全部吞入喉咙里。剧毒烧灼了湿婆的脖子,将他的颈部变成了深青色,因此而被尊称为青颈尊。”

    魏野点了点头:“青颈观音就是以青颈的湿婆与毗湿奴合体而出的四不像。而那条摩羯鱼的尸体上带着的咒毒瘴气,就象征青颈观音所吞食的毒液,也就是印度那些那伽蛇神的毒素。那么问题来了——”

    仙术士看向甘晚棠:“大黑天神像、操纵尸体的密咒、湿婆变相的青颈观音,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家伙,会是什么样的角色?”

    “有答案了?”

    “谈不上有答案,不过我起码现在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抓捕嫌犯了。”

    ……

    ………

    大相国寺作为赵宋皇家的家庙,有一项特权是让许多大寺院都羡慕不已的。

    那就是,大相国寺佛殿内的壁画,可以延请画院供奉与待诏们进行绘制。

    在大相国寺正殿的右侧,有一副有名的壁画,是国朝初年的翰林图画院名手武宗道描画的鬼子母揭钵图。

    这副壁画上,佛陀用石钵罩住了鬼子母的小儿子,而失去了儿子的鬼子母,在百般无力揭开石钵的当下,只能向佛陀投降,不再吞噬人肉,而成为了佛门的护法神。

    这幅栩栩如生的壁画,也是游人在游览大相国寺时,绝不会错过的。但这幅壁画历经这许多岁月,色彩早已变得不怎么鲜艳,就连人物皮肤上用的白都显得发灰了许多。

    最近,大相国寺好不容易花重金请动了几位画院待诏,打算将大殿上这幅壁画修饰一新。尤其是占了画面一半还多的佛陀金身,更是这次修复的重中之重。

    像这样修复前人名作,对画师而言,也是一件不容易的差事,弄不好就要砸了招牌。

    这一次,大相国寺请来的翰林图画院名家,也对这幅武宗道的鬼子母揭钵图珍视不已。先花了十几天功夫,吃住都在大殿内,只为了揣摩前辈名手笔触韵致。

    等到他终于成竹在胸的时候,方才将原本显得有些残破的释迦牟尼像略略敷上一层白,再小心翼翼地重新勾勒佛陀五官、手势、衣褶这些细节。

    这个活也不算轻松,连着数日描画,才将半截佛身勾勒完毕,还有半个佛头尚待描画。

    这一天,画师连着他的徒弟们,都被大相国寺的僧人请下去吃斋饭,只有一个打下手的小徒弟在殿内收拾杂物。

    这个少年在绘画上,不算有天分的,可是胜在勤勉。他收拾了手脚架和各色墨汁颜料,正要离去,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容姿俏丽的小尼姑。

    这小尼姑看着面生的很,东张西望的样子,也不像是常来大相国寺卖针线的。和别的尼姑不同,她倒是直接走进了正在关门维修的大殿里,好奇地盯着那尊未完成的佛陀像发愣。

    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方才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随即向着那提着满桶颜料的少年一笑:“这位小哥哥,你也是来画壁画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响起,提着颜料桶的少年就猛地一哆嗦,随即就不知怎的,低声应道:“俺还不会画这样大的佛像,只能替俺家老师做些粗笨活计罢了。”

    这小尼姑听罢,轻轻掩口一笑,反问道:“小哥哥,你不会画大佛,那你会画什么?”

    这句话一出,少年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颜料桶,应声道:“俺不会画大佛,却会画鸟雀,画马,画狗,画猫……”

    “那你会不会画狐狸?”

    听着这句话,少年稍稍想要抗拒,但马上又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低声道:“俺会画。”

    小尼姑笑得更开心了,从地上捡起一支画坏的秃笔,递到了少年的手里:“小哥哥,你便替奴家画一只白狐狸,可好不好?俺也不要你画多大,就在这白墙面的下面,画一只小小的白狐狸就好。”

    少年懵懂地应了一声:“俺……画……”,随即他一挑笔尖,就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狐留在了画壁上。

    随着他落笔,那只白狐却猛地在画壁上一甩尾巴,哧溜一声,就钻进了画壁深处,转眼间就再看不见了。

第759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七)

    对这个画院待诏的小学徒而言,那一天的奇遇,是只能放在心中,丝毫不能说给别人听的珍贵记忆。

    而那一天邂逅的女尼和白狐,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在小学徒的面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鬼子母揭钵图的修复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大相国寺的僧人,照着一日三餐送来各样吃食,待遇之优厚,是别处不能比的。

    但是这一天,大相国寺的住持智清禅师,却亲自陪着一位年轻衙内哥,来见那位画院待诏。

    以智清禅师的身份地位,这等小事原本不该他出马,但是却架不住这浪荡子拿出了如今正炙手可热的葆光殿侍宸许玄龄的名帖。

    对久居汴梁的智清禅师而言,有些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譬如那些闲着蛋疼的年轻太学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换一个进士出身,从此青云直上,得罪他们实在是划不来。而那些素来得享大名的道门中人,一个个都有随侍官家的青云梯,要让他们递个小话,转眼间就是“人在庙里坐,祸从天上来”的结果!

    而如今的许玄龄,正好接续上了通真达灵玄妙先生的空窗期,眼看着又是一个黄冠宰执。那大相国寺的住持僧,讨好一位穿道袍的东府相公又有什么不对的?

    就算是那位平日里颇有痰气的画院待诏,听说了对方的来历,也不得不停下手里工作,作出一派曲意逢迎的样子来。

    这位自称姓魏的衙内哥,年纪看着也不算小了,蓄着一部极匪气的小胡子,手中拿着一方赵佶钦赐给许玄龄的金牌,坐实了他“许侍宸的亲信”这重身份。

    被智清禅师和那位画院待诏引进大殿内,他转了一圈,目光落到了那幅未完成的鬼子母揭钵图上,明知故问地说道:“这幅壁画,可是待诏的新作?”

    他这一发问,那位画院待诏很明显地停顿了片刻,方才回答道:“不敢,这是国朝号称丹青圣手的武虞部(武宗道官至虞部员外郎)手笔。”

    “原来是武虞部的真迹?”那魏衙内讶然一声,顿时感慨道:“久闻武虞部是位画坛巨匠,可惜他去得早了些,使我与他缘铿一面,殊为可惜。不然如今便请武虞部来修补他这幅大作,岂不又是一桩美谈?”

    听着这话,待诏和智清禅师脸上神色都一僵,还是智清禅师应变得宜,向前打岔道:“武虞部师法前唐画圣吴道子,乃是真宗朝的第一画坛名手。这位刘待诏,论起师承,也是武虞部的再传门人,尽得其妙的。”

    对这番圆场的话头,那魏衙内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说道:“魏某有幸见过武虞部的一副手稿,题为《朝元仙仗图》,画上那许多仙人,神将,衣袂飘飞,气象万千。但这大相国寺,一面画的是九曜星君与炽盛光如来斗法,一面又是鬼子母揭钵图。虽然有些侍者、鬼怪,但这场面也未免太单调了些。”

    说罢,他转向刘待诏,将那一块金牌都快贴到对方脸上去了:“这画上留白的地方太多,实在不够承托汴梁城这般繁华绚丽的盛世景象。刘待诏你觉不觉得,该在这位古佛身旁再添些人物,凑个热闹,逗个趣?”

    被外行这样指手画脚,刘待诏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几乎都快按捺不住性子,只是狠狠一咬牙,方才应道:“那依着足下之见,该画些什么人物为好?”

    这在刘待诏只是一句气话,然而对方却直接应下声来:“魏某今日来到大相国寺,见着一位卖艺的老先生,他养的一只小猴十分可爱聪明,要翻跟头就翻跟头,要竖蜻蜓就竖蜻蜓。按照我的意思,刘待诏就在这壁画边上添一只捧着香灯的小猴,倒也很有趣。”

    一旁智清禅师见着刘待诏快要发作,忙使个眼色,横插过来道:“衙内游赏多时,也有些口渴了,敝寺也有上好的龙凤小团茶,正好取来待客。衙内,请,请!”

    他这里一心要把这个祸害先诓出去,然而那魏衙内只是端着刘待诏刚调好的一碟朱砂啧啧感慨,还伸出手指在颜料盘里画了几下:“好朱砂,好朱砂,不愧是辰州产出的上品辰砂!刘待诏,有这样好辰砂,我看不如就趁这个时候,画一只捧着香灯的红毛小猴出来。我先去吃智清禅师一盏茶,一会就来看刘待诏的新作!”

    说罢,这魏衙内才同智清禅师笑呵呵地去了,只留下刘待诏一脸便秘不通的模样立在那里。

    四下里的学徒们知道刘待诏脾气臭,谁也不想在这个当口招惹他,只是各自低头做事,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学徒也不例外。

    可是刘待诏眼睛转了一圈,还是落到了小学徒身上,随即拿起一支笔,连同那一整碟上好朱砂都放到了小学徒面前:“你平素里不是最喜欢画走兽翎毛么?便替俺画一只捧着香灯的红毛猴子出来!”

    小学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小声应道:“师父,俺……”

    “俺什么俺!这等俗气物事,岂能叫俺落笔,你还不快着些,今日画完了它,明天就要用白涂抹了去,可没有多的功夫让你磨蹭!”

    被刘待诏这么一顿呵斥,小学徒只得握起笔,先勾勒出一只高举香灯的小猴轮廓,随后用细笔蘸了朱砂,开始给猴子身上画毛。

    他这里落笔没多久,就听见多日前那个小尼姑的声音:“……小哥哥,莫要画这猴儿,这样会害了我!”

    但还不等小学徒反应过来,那原本落笔在小猴身上的朱砂线条,却是自己在粉墙上移动起来,转眼间就聚集到了那盏香灯之上,化作一团璀璨灯火,猛地将整幅鬼子母揭钵图延烧成了一片火海!

    那一盏香灯更是脱出了粉墙的限制,直飞到大殿正中,将四面的壁画都吞没于一丛丛点燃的火焰之中。

    在这片延烧二次元画面的火海内,有女子惊叫一声,一道白影在粉壁间快速奔逃起来!

第760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八)

    火流画壁,转眼间方圆尽赤!

    那些佛陀,那些天人,转眼间就在丹砂凝成的烈火间换了一个模样。

    袈裟变作了朱袍,光头长出了红发,就连座下莲台也换成了灼目红莲!

    白影逃窜之间,只有道道流火,铺天盖地,不留方寸喘息之地——

    就算是眼神再不好的人,此刻也都能看得出来,在画壁上逃窜的那道白影,正是一只白狐!

    满殿画工,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画壁中而起的这场险恶厮杀。

    佛陀像旁,那已经长出满头赤发,还俗一般的捧经尊者,手中贝叶禅经猛然抖开,舒展开的经卷犹如群龙腾空,转眼间就笼罩了整面画壁。

    但在那经卷之上,不见佛门三藏妙谛,只有一道道玄奥符令四散而出!

    符令挟火光而下,化作一只只火鸦,将画上清妙佛国燃成了一片焦灼火海,就算那只白狐身法灵敏如电,但在一片火海中依旧没有落脚之处。

    就在白狐略一迟疑的当口,就见得画面上那一位双手用力抠住佛陀石钵边缘的鬼子母,不知道何时有了力量,猛地将石钵整个抓起,就朝着白狐扣了下去!

    石钵罩顶,无处可逃的白狐就这么彻底落在了石钵禁锢之下。

    可也就在这时,已经被这一幕惊得发愣的小学徒,却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了一个清脆女声,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忘记的声音:“小哥哥,我没有犯什么罪过,就因为是妖怪,所以道门的真人容不得我这个异类在画里藏身,还请你救我一救!”

    这声音柔媚到了极处,小学徒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小脸上顿时浮起一团红晕。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没有敢大声应答。

    偷偷看了看四周,见着四周的师兄们都盯着画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降妖变,谁也想不起动笔。就连刘待诏也是半张着嘴愣神,方才低声问道:“俺……俺要怎么救你?”

    那个女声再度回响在小学徒的耳畔:“小哥哥,俺只是一缕精魂,托庇在佛画里,却被高人看破了行藏,以画制画,用朱砂做灵引,演化出一墙火海,将我压在钵盂里受离火炼化,早晚要形神俱灭。小哥哥要救我也不难,只要你用白将压住我的钵盂改几笔,画成个破底钵盂,我自然就能出来了。”

    听了这话,小学徒猛地一点头,也不顾旁人,猛地抓起刷子,沾了调过水的白粉,在墙上石钵底上猛地一涂!

    顿时,石钵底部透出一道光华,光华里,一条狐狸白影猛地窜出,直冲上天!

    那狐狸的眼角隐带胭脂红,长尾蓬松,尾巴尖却被修剪成如意珠模样,在它的背上,坐着一个用白布包头、身穿缁衣的年轻女尼,向着小学徒微微一笑,转瞬就消失不见。

    但这并不是说,那骑白狐的女尼逃之夭夭,异变也就此结束了。

    画壁上,那被白涂抹而画成个漏底的石钵,微微颤动几下,就从画上落下。

    魏衙内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了画壁下面,手中正托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破石钵,打量了小学徒一眼。

    “所以说,这种青春期的小鬼,两只手上每晚都会沾满栗子花的气味,还真是好诱惑。甚至连真人都不用见,只要娇滴滴地嗲两声就可以了。”嘀咕了一句,他一手托着石钵,踏出了大殿的门,留下了一个混乱不已的场面在原地。

    刘待诏总算是从震惊状态里回过神来,首先进入他眼帘的,就是一副满眼披发仗剑的仙官降妖图,不由得大叫一声:“武虞部留下的鬼子母揭钵图,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

    ………

    这个时候,再想追究是谁毁坏了这幅名画,只怕也来不及了。

    汴梁城上空,数千米的云层间,一道白影载着女尼,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那匹白狐,四爪踏着白云,轻盈无比地腾跃着。

    但还不等它穿过一朵白云,就猛地踩了急刹车。

    云层对面,一双青鲤极不合常理地浮游在天空中,双鲤背上系着辔头缰绳,牵引着一辆古雅辇车。

    车上,竹冠道者手中把玩着那个从画上取下的破烂石钵,双眼却锁定了白狐。

    还有斜坐白狐背上的人。

    头上包着一幅白布裹头,尾部缀连在僧衣肩上,乌黑的五条袈裟与分趾的足袋草鞋,不论哪一样,都带着浓重的岛国风味。

    看似保守的衣着,却配上了一张让人无法不怜惜的柔媚脸庞。

    云车、白狐对峙,白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绝大压力一般,不由自主地弓起背。

    然而在这头畜生的背上,那妙龄女尼却是淡淡而笑,一手当胸,低眉垂首打了个问讯:“莲土山道明寺比丘尼朱月,拜见宋国大仙。”

    “道明寺,这又不是在拍《流星花园》这号八点档肥皂剧。”仙术士一弹舌,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莲土山道明寺?原来如此,高野山真言宗下七部派系,各有传承佛脉,你是高野山真言宗中,直属于天皇家族的御室派弟子。也不对,御室派僧官,非天皇后嗣不得继承,我看你这千娇百媚的模样,哪有天皇家族那种痴肥矮小、五官失调的血统?”

    听着魏野贬损自己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女尼朱月倒是很镇定:“大仙似乎对敝国很了解?”

    “了解就谈不上啦,只是知道一点常识而已嘛。常识这种东西,就很少涉及那些太偏门的玩意。对你们真言宗,魏某只知道你们的祖师空海,是唐时入长安求法的遣唐僧,自青龙寺惠果和尚处,求得了密教金刚界与胎藏界两部灌顶传承。至于空海和尚之后,你们高野山密教分出了多少派,各派分出了多少流,那就不是我深入研究的对象了,要不你自己报个家门,也省我一些事?”

    听着魏野这么不客气的话,朱月轻轻应声道:“请仙人恕我失礼了。”

    随即白狐身后长尾竖起,蓬松的尾巴瞬间变化成了大堆带着螺纹的如意宝珠,而在这极有暴发户品味的宝珠堆前,原本衣着朴素的女尼,也顿生玄妙变化!

第761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四十九)

    如意宝珠堆积间,云海之中有一道金光透出。

    一朵重重叠叠不知有几瓣的莲花,从云层中探出。

    在莲花的花瓣间,浮现出一个个小小的供养菩萨,手中或托着满盘的金银珠宝,或捧着溢出宝瓶的醍醐与甘露,但更多的供养菩萨都手持着众宝镶嵌的明镜、各种精巧的乐器、盛在犀角中的香药、满钵盂的异果与珍馐、还有一件件天衣璎珞。

    而在这朵莲花的顶上,一个手持万宝槌、脚下踩米袋的软帽黑胖子,正笑容可掬地面对着魏野。

    与这个黑胖子对视一眼,魏野仍旧将目光落到了身披天衣、持剑捧珠的朱月身上:“佛门献供于诸佛、菩萨、缘觉、声闻这四部圣者的供物,其中都暗含佛家隐喻。然而,不论是供灯火还是供清水,其中所喻,还是一个求取寂灭的意头,总是以厌弃尘世为指导思想。”

    说到这里,仙术士猛地一指面前那渐渐在莲台上铺展开来的佛门瑞相,大喝道:“明镜为供,是贪爱眼之所见;乐器为供,是贪爱耳之所听;香药为供,是贪爱鼻之所嗅;珍馐为供,是贪爱舌之所尝;天衣为供,是贪爱身之所触。眼耳鼻舌身这牵缠五欲,你上了一个全套,还在我这里冒充什么佛门中人?”

    喝声中,一众供养菩萨同声大喝一声:“唵!”

    “唵”字声起,云海之间,佛光炽盛而起!

    原本飘渺不可约束的云气,瞬间固化,化作一片坚固无比又澄澈无比的琉璃之海。

    琉璃海上,朵朵莲花自虚空无端化生,朵朵莲花开敷,俨然一片佛门法界!

    一朵朵莲花间,佛光凝结成一尊尊佛门宝相,或庄严,或慈悲,或威严,或妩媚。

    而朱月演化而成的那重供养宝莲上,原本手持万宝槌的黑胖子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化作一根纯黑天柱,正压在这片琉璃海的中央。

    那柱身上,三道白线横列,一时间又化作一尊头梳顶髻的蓝黑古佛,顶有月轮,蛇钏青颈,腰系虎皮,趺坐面前。

    洁白如月的佛母,不着片缕,双腿交缠古佛腰肢,上下耸动间,似已沉醉于欢愉之中。

    一尊佛,三重相,威神现前,却只换来一声嗤笑:

    “福神大黑天,普贤王如来,说到底,都是印度教湿婆神的变化。改名讳,换尊号,却改不掉那根本神德,这等似是而非的法门,真是贻笑大方!”

    嘲讽话声起,琉璃法界中诸佛现怒,菩提生嗔,原本一尊尊慈和佛面,同声颂出密咒。随着佛门密咒声起,瞋目、牙突、裂口、怒发,寂静之相尽成愤怒之形!

    咒音震荡大气如雷震,一道道五色佛光,凝如实质,化为一道道卍字佛印,同时向青鲤紫云车袭来!

    端坐青鲤紫云车上,仙术士双手相扣,结指如八卦,冰火二气怒分阴阳而出——

    洞阴玄晖剑、洞阳朱明剑,相盘如怒龙,彼此生克间,也将青女玄霜、洞阳离火二气之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洞阴玄晖剑锋扫荡之处,卷起霜雪如涛,一道道卍字佛印穿梭霜涛之间,本该是佛光凝成的虚化之物,却是瞬间凝固,随即就被道道雪符封禁于冰柱之内。

    洞阳朱明剑过处,却是洞阳离火恣意燃烧,不管是卍字佛印、莲台佛形还是凝如实质的琉璃法界,都化作了洞阳离火延烧的燃料!

    冰火二气分流间,琉璃法界上演化而出的佛国一隅,已经被折腾得换了一个模样。

    一面是雪符飞旋、凄清寒冷的冰狱之景,一面是真火延烧、焦灼酷烈的炎灾之相,冰火二气肆虐间,哪里还有一点佛国气象?

    仙术士端坐青鲤紫云车上,望着面前的女尼朱月,从袖囊中翻出了一把碎纸屑。

    那是甘晚棠揭皇榜的时候,击破了面前这女子的借物替身之术后,转交给魏野的线索。

    此刻,那一把碎纸屑感应到了面前女子身上佛门气息,顿时似有生命一般,聚合起来,化作一只活灵活现的折纸白狐。

    手中托着这只折纸狐狸,魏野冷笑一声:“为什么魏某说你布置下这座密教曼荼罗阵,却是似是而非,贻笑大方?密教修持,必有本尊皈依,方能成就。在这一条上,你们高野山一脉虽然法脉相对纯正,没有藏地那些秃驴所修的金刚乘那样,掺了太多印度教的私货,但你们高野山的修法,继承唐玄宗时的密教大师金刚智与不空。所以在你们修至登入曼荼罗坛城受秘密灌顶法的时候,却有一道传统手续,决定了你们日后的修为极限在何处。”

    说到这里,魏野掌心炎劲一涌,顿时将那只折纸白狐化作了一堆纸灰。

    纸灰随着炎气腾涌,却又化作了一支箭羽如莲花的小箭。托着这支小箭,魏野比划了一个扔飞镖的姿势:“高野山的秘密灌顶法,修持者最要紧的就是在胎藏界曼荼罗中断绝六识后,射出这支莲花箭,莲花箭落于哪一尊神佛身上,就与那一尊神佛结缘,作为自己的修法本尊。而所结缘的本尊品阶,则关系着你们日后能修成何种神通、何种法相、何种果位。”

    把玩着纸灰凝成的莲花箭,仙术士看了看朱月的脸,继续说道:“高野山开山初祖空海和尚,当初在长安青龙寺受灌顶时,结缘本尊是密教根本之佛大日如来。高野山一脉,也并没有普贤王如来这尊湿婆异名的外道问圣之佛。再对照一下你前前后后运用的神通,还有你今天所变化的法相,魏某当然可以确认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魏野将手指绕着朱月划了一个圈:“白狐之神,貌如天女,一手如意宝珠,一手三钴杵剑,便是胎藏界曼荼罗外金刚部的荼吉尼天。荼吉尼天又有罗刹母恶相与罗刹女善相两重形态。罗刹母恶相,骑胡狼,以尸骨为装饰,便是藏地喇嘛所谓的空行母,骑白狐的罗刹女善相,却是只属于高野山一脉的特殊品种。”

    “而骑白狐的荼吉尼天,又是湿婆的眷属神。在高野山,湿婆的变相虽然多,但最人畜无害的就是冒充神道教之神大国主命的大黑天了。”说到这里,魏野望着那一尊自在转化的“三相佛”,反问道:“以荼吉尼天与湿婆神的因缘,反推荼吉尼天神通为大黑天神通,再借由大黑天相,修出湿婆根本林迦相,又借此转化出金刚乘密教的根本主神普贤王如来?好心机,好手段!”

    说到这里,魏野一拍青鲤紫云车扶手,不由得赞叹道:“你在汴梁城里藏得够深,心机也足够深沉,而在自身受制于结缘本尊的情况下,还敢于偷偷转修密教其他法脉。在魏某看来,似你这般巾帼女杰,一剑斩了倒是可惜!”

    说罢,双鲤腾跃间,就已经拉近了双方距离,青鲤紫云车上,魏野自认很有霸道总裁范地伸出一只手来:“若是放弃抵抗,魏某便应允你一个更好的前程!”

第762章 .谁家小姑过青丘(五十)

    仙术士伸出手来,却不只是扮绅士地等着朱月将手递过来。

    随着他探出这只手,掌心真力吐处,丹灵如意乍然而显。

    随着丹灵如意飞旋间,数道火柱猛然自琉璃法界上耸出,正堵住了朱月一切逃遁后路!

    那火柱看似焚灼万物,然而在火柱间,却有隐隐火色锁链,一道道四散布开,正是云雷天狱禁法中,洞光阳明狱禁一路的变化!

    云雷天狱禁法按五方,分五行,等于是将世间非人之物,按照五行之性分出了大致纲目。而洞光阳明狱禁,则专司诸般外道鬼神一路。

    而高野山一脉密法,其神通修持根本,都在与其结缘的密法本尊身上。

    譬如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摩伽罗,他结缘的本尊就是水天婆楼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厮修炼到最后,却没有将人身蜕变,化生于三善道之首的天人道中,铸就水天法体,反倒转入了畜生道的摩羯鱼王身。

    比起摩伽罗,朱月所修成的荼吉尼天相,名为天众,却比身在畜生道的摩伽罗高贵不了多少。

    佛门的十法界体系里,从罗汉到佛陀的那四圣法界,才是正宗的佛门原装货。而六凡法界中一应鬼神,全是从印度教体系招安而来,不管是诸天和阿修罗这对老冤家,还是半神半鬼的夜叉、罗刹等威德鬼,又或者别有神通的摩羯鱼、迦楼罗、那伽龙众,都不是佛门特产。

    六凡法界虽然按照天人、阿修罗、凡人、畜生、饿鬼、地狱,分出六道,有了高下之别。但拿这六凡法界来衡量那些从印度教招安来的各色鬼神,就显得尴尬得很了。

    夜叉、罗刹、荼吉尼为代表的一众鬼神,迦楼罗、摩羯鱼、那伽龙众为代表的一众兽神,依照六凡法界,当属于饿鬼道和畜生道,仅仅比地狱道略高一筹,根本不值得佛门敬重。但论起本质,这类鬼神与兽神却又有着神格与大神通,远比那些修炼一辈子也不得成就的秃驴尊贵得多。

    这等头重脚轻的十法界,对于那些不重视神通术法,只一味苦修寂灭的佛门宗脉倒不成问题。反正是心外无法,也不假外求,总是朝涅槃寂灭的路子上走。

    但对重视神通术法的密教而言,这就是不得不正视的事情了。

    特别是高野山一脉中诸般神通,都仰赖术者所结缘的修法本尊,胎藏界曼荼罗供养的四百余尊神明,更是号称包罗世间万神的根本神德。法力僧只要能修成更高妙的神通,管你结缘的本尊是饿鬼还是畜生,违反不违反“不皈依天魔外道”的根本戒律?

    既然舍去人身,化为鬼神异类,那么魏野这一路洞光阳明狱禁,所对治的外道鬼神,自然也包括属于饿鬼道的荼吉尼天!

    丹灵如意飞旋间,一道道火柱耸峙,更有符文凝化,似锁如链,铿锵而出!

    转眼间,荼吉尼天法相就被牢牢锁住——

    不仅仅是在外相上锁住了荼吉尼天,而且将四周气机变化纷纷化作符锁的外延,甚至连佛音禅唱都随之固化、封禁。

    身形被符锁死死扣住,单薄的天衣遮挡不住曼妙身姿,可是朱月的面上,却是十分淡然。

    甚至她面上微微带笑,还有一丝计策得手的狡黠。

    “仙人,可知纵然证入四圣法界,若未证不退转菩萨果,不得无生法忍,道果亦常退转?菩萨如此,外道仙人,又何能例外?”

    这段话说出,若不是佛门中人,便很难理解其中的含义。

    佛门四圣法界,除了缘觉法界是专门用来安置那些自悟寂灭之道的大能外,阿罗汉法界总摄小乘四果修者,菩萨法界则包揽十地菩萨果位。

    虽然都叫菩萨,但和大愿的地藏、大悲的观世音、大智慧的文殊师利这样号称“古佛再来”的大菩萨不同,只要修者尚未修到第八地的“不动地”,那就大抵只能算是个领盒饭的死跑龙套的,只能在佛门的壁画和卷轴的边角旮旯里扮演不明佛法真谛的广大群众。

    而这种小菩萨,一旦内遇禅心动摇,外逢魔劫现前,退转果位、堕落六道轮回,也不比小乘修者甚至凡人多占一点便宜。

    但这种事,都是佛门中人的自家劫数,与魏野这货真价实的散仙有什么关系?

    疑问才起,洞光阳明狱禁中,猛然有异色闪动,化为莲蕾,骤然绽放成六瓣异色莲花。

    而就在同时,莲花之中,黑白对立的莲房上,一道漩涡飞旋无定,似有万千生灵的欢喜、悲苦、谈笑、嚎哭之声,一并响起。

    禅唱不再,却有六尊如来宝相,突破了洞光阳明狱禁,正好将仙术士包围在了当下。

    与之前的那些琉璃法界幻化而出的诸佛菩萨宝相不同,这六尊如来相不怎么高大,也没有那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夺目佛光。

    除了那象征佛门德行的头顶肉髻之外,他们的身形甚至也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各自持着凤头琴、钵盂、锡杖之类法器,这些法器也是朴实素净,看起来平凡到了极处。

    但就因为这六尊古佛平凡到了极处,反倒让仙术士感到了一种不平凡的气息。

    不待六尊古佛开言,魏野一手持定丹灵如意,抢先喝道:“老瞿昙,我知你佛门奉行出世间法,却莫要在这十丈红尘中搅扰!”

    这一声喝,却是隐隐有道气运转四周,色如赤玉的火柱上,一道道符文渐显,其形如铁城、如火狱、如剑栅刀栏!

    一股封禁之意已然笼罩全场。

    朱月本来就受制于洞光阳明狱禁,此刻更是轻咛一声,面上血色尽去。

    但那六尊古佛,却是恍若丝毫不在洞光阳明狱禁中一样,为首那尊手捧凤头琴的佛陀向着仙术士单掌问讯:“震旦国的火种居士,莫作是说!无论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若有仁者无贪、无嗔、无痴,一切善法即得依止,乃至无上正等菩提!”

    一佛声起,即有一佛手捧锡杖、钵盂,应声而道:“火种居士!汝今神通自在,报身坚固,为汝奉行十善法故。五通仙士!如是宿福终究无常,无量数劫还应堕落!”

    魏野一皱眉,冷喝道:“魏某又不是供奉火天的婆罗门祭司,你们这些葡萄头喊什么火种居士、五通仙士?”

    喝问声中,却见六尊古佛瞬间不见,只剩下一片片黯淡光华,或白或绿,黯黄黯蓝,浅红浅灰,混杂成了一滩糨糊也似的光雾,弥散在琉璃法界之上。

    察觉到气氛不对,仙术士一举丹灵如意,洞光阳明狱禁猛然发动,一道道锁链先朝着朱月身上卷去。

    照魏野的看法,这些佛门法相,不管怎样变化玄奇,总归是以朱月为根本,只要抓住这个关键点,什么变化也都成了无根之木。

    然而这一次,数百符锁绞杀间,朱月却是通体虚化恍如无物,瞬间就在洞光阳明狱禁中淡化、消失。

    不只是朱月,就连魏野自己,也像是失去所有色彩一般,只留下了一个轮廓。

    而这轮廓,也在数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63章 .自在生灭,不转轮(一)

    云间的斗法已告一段落,除了那一片聚云而成的琉璃法界外,就剩下那些如烟似霾的微光,久久地飘荡不散。

    然而方才打生打死的人,都去了哪里?

    ……

    ………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前路的群山,山势奇高,山形奇陡,处处断崖峭壁。

    但就算如此险恶的山峦间,也有一条条的山路贯通四方。

    白石砌成的长阶,黑泥堆积的小路,错杂得仿佛蜘蛛结网。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中修出了这座黑白交错的迷宫。

    而每一条山路上,都有些旅人,在濛濛烟然的旅途上辛苦跋涉。他们的脚,踩着洁净的石板,蹚着腐臭的烂泥,沉默地朝着路的尽头走去。

    没有歌声,没有笑语,只有偶尔响起的叹息声,是这片沉默的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一架辇车正停驻在一座孤峰顶上,这座险峻山峰四周光滑如刀削斧砍,没有石阶,也没有泥路,只有那暗红如血的山石,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狞恶气息。

    但在这昏暗的群山之中,紫云降真车却是放出缈缈清光,将那些昏沉暗意尽数驱逐。

    紫云降真车前,一双青鲤不安地在辕上扭动着,车上,仙术士以手撑颌,向着四方望去。

    这片广漠天地,不见星辰临照,不见日月当空,天也昏昏,地也沉沉,峰岭谷坳,又只有一声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声,杂在凄冷浊风中,使人听不分明。

    既然在山头听不分明,魏野也不多加考虑,心念动处,一双青鲤将身子一摆,云车直落向下,正落在一处岭头,横挡住了一队旅人去路:“不好意思,我这里拦个路,也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那些连色调都显得灰蒙蒙的路人,却猛地惊呼一声,透出一股心胆俱裂的恐怖味道,扭头就跑。

    但他们狂奔间,却是一个个跌落山崖间,随即就见着隐带血色的旋风将这些倒霉鬼转瞬吞噬一空,不见血,不见肉,连个骨渣都不曾剩下。

    一不留神就弄出这场乱子,仙术士也不由得哑然。好在一旁还有个人,披着一身灰斗篷,遮住了面目,只露出满是白须的下颌,倒是宁宁定定地立在一旁。

    停住了紫云降真车,魏野侧过头,向着那旅人开口问道:“借问老先生一句,这里是什么所在?”

    那旅人微微缩了缩身子,似乎很是畏惧面前这云车,还有车上的男人。

    半响,他才低低地应声道:“大仙你不该在这个地方。”

    听着这句话,魏野低声一笑,反问道:“你看得出我的根脚?”

    白须的旅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行了个佛门五体投地的大礼:“您的身相具备众好,您的周身光明洞照,种种微妙光焰明澈无比,您定然是一位显化于我们面前的圣尊,前来加持摄受我等!”

    这一番话说出来,魏野一蹙眉,指尖一弹,就掀掉了这白须旅者的兜帽斗篷,结果却露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老脸——

    “在桃花山兴妖作怪的智明和尚,怎么会是你?!”

    这一声喝,智明和尚只是浑浑噩噩,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旧向着魏野大礼参拜:“我今重入生死流转,一切果位皆已退失,唯愿大慈圣尊垂恩于我,得蒙接引安住光明法界……”

    对这些佛门中的套话,魏野丝毫没有兴趣,打断了智明和尚那长长的祝告词:“扯什么淡呢?垂慈你这老妖僧——还不如把你彻底烧个神形俱灭来得方便!”

    对这些狠话,智明和尚似乎浑然不知,依然叩首不止,喃喃地念诵起那些冗长的祈请文。

    你要对话,他在祈祷,真正的鸡同鸭讲。

    仙术士收回了目光,心念动处,青鲤紫云车冉冉腾起不过数尺,前路却被一道白光阻住了。

    在一片白光中,那尊手持凤头琴的古佛脚踏莲台,脑后一轮佛光隐带湛蓝宝蕴,映衬得白皙佛身异常美丽。

    在这尊古佛的胸口,隐约有一只形如宝相花的金轮,散发虹彩,缓缓转动,金轮中央浮出了一环天城体梵字。

    这尊古佛向着魏野含笑说道:“火种仙士,你确实不该流连在这个地方。你曾经发心救护众生、以大威神力向众生施予无畏,广作有情的怙主,因为你所具备的功德与净业,应当随我向别处去。”

    面对这尊古佛,仙术士冷漠应声道:“老瞿昙,比起魏某,你面前这个老和尚,不更需要你的慈悲救护?这些话你去给这智明和尚讲,不要给我灌这些片汤话。”

    被魏野噎了这么一句,肤色白皙如玉的古佛面色依然宁定,回答道:“智明比丘那四大元素所成的色身早已摧毁,他已经退失了果位,不能取认真正的般若智火之光,却将你的身光错认成了解脱之道,所以不能获得我的摄受。火种仙士啊,你的功德与净业,使你不受业风的吹拂,你所造下的恶业,也不足以阻挠你的脚步,跟随我,前往你应当安住的妙乐之境吧!”

    听着这尊古佛如演话剧般的夸张声调,再望了望这片白光中,那隐约可见的金楼银阁浮现于云海之间,更有一阵阵渺渺仙乐传来。

    只是在那金楼银阁间,隐隐似能见到一只白狐隐没在云海中。

    仙术士却是略一思忖,摇了摇头,袖子一抖,一方造型古朴、通体黄润的宝印浮现在掌心。

    玄灵宝印现,不用古佛接引,自有气机与那一片云海天宫相勾牵,辗转运化,顿时化作一道金虹,直贯入白光尽头!

    手持凤头琴的古佛伫立原地,不再言语,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沉默的佛像。

    只有那片遥远的云海中,隐隐能见宝印按落,运化出一个个玄奥印文,落势如山,不知将多少楼台殿阁,砸成了一堆瓦砾。

    云中那一只白狐,匆匆地逃出宫阙,不知又窜向了何方。

    玄灵宝印,上应中央一炁之天,以镇星正天德,以中岳制地气。持此宝印,召使符官将吏、下品仙官、祀典有名之辈。

    手持凤头琴的古佛,想要将魏野引入的那片云海天宫,正是佛门六凡法界之一的天道法界,也是欲界诸天的居处。而玄灵宝印所针对的,便是帝释天之流未脱六欲的天人,正所谓下品仙官一类!

    只是玄灵宝印进入天道法界,魏野周身清光却随之一暗。

    在佛门中,天人一旦寿终,便有天人五衰之相现前。这五衰之相有大小之别,如果显现出天衣污秽、花冠枯萎之类大五衰相,便是堕入轮回之时,就算是眼花目乱、皮肤油腻这类小五衰相,也极少有续命几秒的余地。而此刻仙术士周身清光黯淡,正应了小五衰相中的“身光忽灭”一条!

    仙术士面色却是丝毫不变,甚至连玄灵宝印也不收回,只是拨转了青鲤紫云车,猛地朝着另一处山峦驶去。

第764章 .自在生灭,不转轮(二)

    云车驶离了岭头,从那些或黑或白的小路上越过。

    山峦间艰苦跋涉的旅者越发地多起来,白石路上,黑泥道上,处处都挤满了人,仿佛旅游旺季时,攀着山道行走的那些游客。

    只是这片灰暗的天地间,可没有什么好光景可看。

    跋涉在黑泥小路上的旅者们,渐渐走向了寸草不生的荒原,被烟气笼罩的地穴,还有飘荡着瘴气的沼泽。忧愁的叹息声,已经变成了短促的喘息和呜咽,就好像有鬼在后面追逐他们似的。

    黑泥路上,多出许多黑石堆砌的堡垒,道路两旁灰黑色的地层如蛋壳般开裂,带着浓重硫磺味的烟气腾腾地冒了出来。

    青鲤紫云车落处,有两尊古佛一坐一立,像是早已在此等候着仙术士。

    坐着的一尊古佛,手捧一卷佛经,肤色却是一片青蓝,在他的对面,通体碧绿的古佛握着一柄长剑,身旁立着一套甲胄,同时向仙术士看来。

    两尊皮肤像是重金属中毒晚期的古佛,同时向着仙术士打起了招呼:“仁者,于今你将向何处去?”

    在他们脑后,五色虹彩与翠玉般的碧色光华化作两只光轮,映照着他们胸口的梵字宝轮。

    与之前所见的那位凤头琴佛爷一样,这两尊古佛胸口的梵字宝轮,也是宝相花叶簇拥的模样,只是颜色分成了青蓝与碧绿两种色泽。

    魏野停下青鲤紫云车,皱眉反问道:“老瞿昙,你们又要接引我朝何处去?”

    两尊古佛笑而不答,脑后光轮转动,虹彩翠光交错,显现出了一片异样景象。

    隐隐有无边海水波涛汹涌其间,龙蛇嬉游,大鹏展翅,又有金银堆积成海岛山峰,其间显露出宝城园林,光焰腾腾如火,更有七宝妙树,撑天拄地,富丽堂皇之象,比起之前的云海天宫也不遑多让。

    这等景象,却丝毫没有引动魏野心绪,冷冷啐了一口道:“天道法界之后,是阿修罗道法界与旁生畜道法界么?天道法界尚且不能动摇魏某道心,这阿修罗幻城与龙众宫殿,又哪里能骗我入内?”

    一语未终,青鲤紫云车后,禅唱忽起,佛光灿然如金,红霞凝似莲海,尽锁仙术士去路!

    只见金光化为鹅黄香花,从天而降,一尊通体如金的古佛,手持锡杖,托钵行至仙术士面前。

    在这尊古佛身后,满地红莲绽放,托住一尊古佛双足。

    这尊古佛肤色温润如玉,却透出一股红玉般的质感,看上去十分怪异,却又圣洁无比。

    他的掌心托着一颗散出七色宝光的拳大宝珠,宝珠下有杂色珍宝熔铸而成的莲座,上有一粒明润宝珠,隐带火焰跃动。

    在两尊古佛脑后佛光中,同样有种种景象变化无停,一会是人间万国,生机勃勃,一会又是魑魅魍魉,鬼蜮横行。

    四尊佛,四色光,正封住了四方通路,将魏野围在了正中。

    佛光之中,虽然不见其形,却闻其声,不知几千几万的佛子曼唱佛偈,打在仙术士的心头,吱吱呀呀的好不烦人。

    “天道法界引诱不成,如今却换成了阿修罗道法界、旁生畜道法界、人道法界与饿鬼道法界四尊引渡如来法相,一道围杀。我说,你们佛门还要脸不要?”

    端坐青鲤紫云车上,仙术士环顾四周,吐槽一声。

    然而他吐槽得快,对方接得更快:

    “我等对治六道众生一应贪嗔痴妄众病,火种居士不肯自度天道如来、无上威德释迦座前,以天人身得度,自然由我等对治居士之病。此是无上大慈,甚深大悲,却与荣辱无关。”

    说到这里,那尊手握长剑的古佛开言道:“仁者,你身光已灭,当应天人五衰之相。然而宿福未尽,常怀斗诤之念,当堕为非天,于我度阿修罗道法相、坚牢释迦为汝度脱!”

    话声中,碧色佛光暴涨,向着青鲤紫云车卷来!

    佛光卷动,魏野低喝一声:“想得倒美!”

    袖子一扬,皓灵法剑猛然飞出,正抵住了碧色佛光,直贯入阿修罗道法界中。

    皓灵法剑,上应西方七炁之天,以太白正天德,以西岳制地气,正对西方金神兵戈之象,恰与常年厮杀无止的阿修罗道对应!

    法剑贯入碧光之中,正迎上了那株生长于阿修罗王幻城之中的七宝如意妙树,直劈而下!

    但随着皓灵法剑穿入阿修罗道法界,青鲤紫云车上云气骤然散去,云车双轮落地。

    云车落地之时,早有金身古佛一振锡杖,和声道:“仁者,你天福已尽,当自阿修罗道堕落,以宿福未尽故,入人道法界,为大势王者,于我度人道法相、人中狮子释迦为汝度脱!”

    一尊古佛声音未毕,通体青蓝仿佛天青石的持经古佛展开经卷,摇头道:“仁者,你不信三宝,不肯皈依佛法,痴愚在心,宿福早灭,当自善道堕入旁生畜道法界,为大威兽王,于我度畜道法相、不动狮子释迦为汝度脱!”

    此刻,那尊肤如红玉的捧珠古佛也随之喝声道:“仁者,你不肯斋僧,不愿布施比丘比丘尼,悭吝在心,罪报已生,当沉沦饿鬼道法界,为大威德鬼王,于我度饿鬼道法相、焰口释迦为汝度脱!”

    一声声禅唱,带着四色佛光,同时向着仙术士笼罩而下!

    这一次,用不着这些古佛提醒,魏野经历了身光忽灭的“天人五衰”和不能腾云的“阿修罗堕凡”两重变化,哪还能不知道这些引渡如来法相后面的套路?

    袖子拂处,紫云降真车就被他抢先收了起来,只是拉车的一双青鲤收得慢了点,顿时被畜生道法界的青蓝光华笼罩,转眼间就被打回了双鲤碧玉佩的原形。

    没了云车代步,拉车青鲤变回玉佩,算是应了人道法界、畜生道法界两重变化,随即便有点点磷火欲向魏野身上烧来。

    这便是饿鬼道法界的变化,使居于鬼道的鬼物,常有火焰自喉中涌出,使一切饮食不得入口。饿鬼道引渡如来法相,自称法号“焰口”,便是此意。

    望着那点点磷火,魏野冷哼一声:“论玩火,你们还不是魏某的对手!”

第765章 .自在生灭,不转轮(三)

    五指轮弹,一粒粒寒铁炼造的白藏珠飞出,符篆闪动间,被封禁于其中的黑泥乍然喷出!

    黑泥落地,一头头摩尼教僧众信徒神魂化生的暗魔随即现形——

    这些魔物被封禁在法珠之中,不得血食精气喂养,早已饥肠辘辘,可还未等它们有下一步的动作,仙术士指尖一动,符形顿出!

    符篆为骨,顿时撑起了这群暗魔的形骸,虽然仍为魔类,却隐隐有了大略的人形,尽管这人形扭曲得仿佛是外行捏出的面人一样。

    但随着它们显化人形,那一团团磷火却像是采蜜归来的野蜂发现蜂巢一样,猛地就朝着这些魔物身上附着过去!

    一个个魔物化成的人形,一受到那饿鬼道的异火沾染,顿时口鼻之间火焰喷吐,正应了饿鬼道“焰口”之名。

    用这些摩尼教暗魔顶了缸,魏野也看得出来,这些引渡六道的如来法相,只是依据六道轮回之理假立名相的伪物,并非是真正修成佛陀果位的大能之辈。而以佛门六道轮回的法理而论,三善道为利诱之途,三恶道为威逼之处。

    说到底,司掌三善道的三尊古佛法相都是用“削尽宿福”之法,来削弱自己的法力神通,却不能直接伤害自家。倒是司掌三恶道的三尊古佛法相,可以将三恶道的恶业转化为种种霸道神通,对自家的威胁更大一点。

    先是天道法相给上了一个“天人五衰”的debuff,阿修罗道法相与人道法相又补了刀,虽然对魏野这样的散仙而言,这点限制不算什么,但却渐渐有积羽沉舟之势。

    眼见着饿鬼道焚身之火,被魏野用摩尼教暗魔当了替死鬼,司掌畜道法界的持经古佛低眉轻叹:“善哉!”

    叹息声中,却见经卷展处,一条条半人半蛇的怪物,随着满纸梵文化现而出!

    这是佛门那伽龙众,名之为龙,实为蛇神,而被持经古佛放出的这些那伽龙众,无一例外地全是毒龙!

    一头头毒龙昂首,口中毒涎化作晦暗污浊的毒云,就朝着魏野身上扑来!

    毒云过处,草木枯干,地面腐蚀,这也就罢了,然而那毒云蔓延间,遥遥的先将那些还在黑泥小路上跋涉的旅者纷纷卷了进来。

    只是让毒云一沾身,那些应该与智明和尚一般,都是亡者残魂化现的旅人,人形就随之变化,或为虫豸,或为禽兽,随即就被持经古佛身后闪动的暗蓝畜道佛光卷入,直投入畜道法界之中!

    司马铃变猫儿那叫做娇憨可爱,可魏野要是被这股毒云沾身,不管是变猫变狗变白鼬,只怕也没有萌点可卖。

    很有自知之明的仙术士猛地一手向天,五灵华幡脱袖而出,满布水色灵文的墨色长幡摇动间,顿时有层层水光闪动,将漫天毒云尽数挡在了外面!

    水光毒云绞杀难分,诸色佛光随之再下,是度化,也是诛杀!

    而在此刻,魏野脚下地面,猛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尊通体乌黑如烟的如来法相,一手拈火种,一手托水盂,猛然将魏野全身笼在了一片浑浊烟光之下——

    这尊突然暗袭而来的如来法相,正是司掌地狱道法界的伽罗法王释迦相。

    与其余五道法界的如来法相不同,这尊地狱道法界的古佛法相,从一开始就是打着将魏野封入地狱道法界的主意!

    濛濛烟光隔绝了一切光线,身在其中的仙术士甫觉不妙,便已有一股无形波动,向他全身罩来,直欲将他拉入地面之下。

    开裂的地罅之中,隐隐能见黑色的山峦此起彼伏,处处唯有血色火光烛天照地,其中不知有多少几乎不成人形的怪物,惨号痛哭。

    虽然只是一眼望去,魏野也知道,这是佛门地狱道的根本八热地狱变相!

    望着地罅中的狱景,仙术士却是丝毫不惧,正对上了伽罗法王如来相。

    这尊古佛法相,一手持火种,便代表着一众焦热地狱,一手持水盂,便代表着一众寒冰地狱,两者相交,便表救护地狱众生之德。

    此刻,这尊理论上应该普渡地狱众生的古佛,正望着魏野,喝道:“仁者!一念忏悔,能灭一切地狱罪业,此刻回头,便离苦海!”

    这一声喝,只换来魏野一声嘟囔:“忏悔灭罪,说得轻巧。”

    随即就是一串话回敬过去:

    “佛门地狱道众生,以恶业化生而成,生死轮转都在地狱中。但这地狱之景不过虚相,就连所谓业力,也是个虚无缥缈之物,唯有地狱道众生的恶念,才是个真的,同样不出以假修真的路数。”

    “所谓地狱道,不过以此恶念为种,汇聚众恶之念,演化八寒、八热、八炎、孤独、近边诸狱相。非但地狱道法界如此,饿鬼道法界以贪念为种,畜生道法界以痴愚为种,人道法界以刚强我慢为种,阿修罗道法界以多疑斗诤为种,天道法界以颠倒妄见为种,心染诸念,遂成六道,道道皆空,无一实有!”

    “你佛门轮回,以空入空,尽是识神种子假名虚诳,我若忏悔,便自入你黑白二业勾牵,真成了个二傻子!”

    嘴上驳斥不停,魏野同时袖口一抖,一面遍布亮银古篆的青竹符节已经直贯而下,径入地狱道法界之中——

    青灵符节下落,随即化成青衣真人法相,手捧符节,肃容一喝:

    “东方天尊,无量度生,神符入幽,来破铁城。冥王狱吏,稽首道前,无间幽狴,万万苦爽,见此符节,一一升迁。敕诏如右,符到奉行,如律令!”

    喝声中,清光落处,火海尽灭。

    那火海起于嗔怒,清光下映,焦灼的火焰摇动,转眼化成了虚无。

    那黑山起于痴愚,清光拂过,乌黑的铁石消融,转眼化成了虚无。

    那刀山剑树起于凶毒贼害,清光临照,锋利的风刃蚀坏,转眼化成了虚无。

    偌大地狱道法界,无边苦处,说到底,哪里有一处实有之物?而青灵符节入冥,却是尽带生生无尽之意,以有入无,清光耀临幽冥世界,尽消狱景!

    青灵符节入冥,魏野自然也不会忘记了余下五道法界,丹灵如意化成一道赤光,抢先贯入捧珠古佛脑后佛光,五灵华幡带着幽幽水光,一对持经古佛法相。

    玄灵宝印入天道,皓灵法剑入阿修罗道,五灵华幡入畜生道,丹灵如意入饿鬼道,青灵符节入地狱道。

    宝印按落,善见天城下堕。

    法剑斩出,七宝妙树倒伐。

    华幡摇动,群龙宫殿倾覆。

    如意下击,众鬼国土崩摧。

    玄器入法界,便化成一片末世景象,恰如世间坏劫到来。

    五道之相崩坏,天道无上威德释迦手中凤头琴长弦崩断,再不能弹奏天人妙音。

    阿修罗道坚牢释迦,手中长剑崩刃,身旁甲胄碎裂,也难见阿修罗王征战诸天的威武强悍之意。

    畜生道不动狮子释迦、饿鬼道焰口释迦、地狱道伽罗法王释迦,这三尊恶道法相更是不堪,佛面含悲,从顶髻到袈裟,处处都露出了细碎的破口,点点荧光就从破口间流泻而出。。

    但是五城玄器一对佛门五道,然而却少了一个最重要的所在——

    人道法界。

    佛门立六道轮回,然而唯有人道法界方是佛门根本,若无人道,如何生出喜怒哀乐种种心识?佛门大能之辈,又如何以此心识种子,演化六道如幻,安立种种名相,说业力流转,说因果报应,说因缘和合?

    度人道古佛法相,顶髻生光,身色如金,一手扶锡杖,一手托钵盂,站到了仙术士面前。

    正面对上了这尊古佛法相,魏野却是尽收之前轻佻之气,先一拱手:“六道法界,五虚一实,虽为像法,仍是本尊。披袈裟,持锡杖,托钵乞食,正所谓人中狮子者,大乘沙门释迦牟尼应化之身。”

    被魏野一口道破本来面目,古佛法相微微而笑:“火种居士,若以佛眼观我,方得见如来。若以俗眼观我,不过咒术工巧化身,假立名相者。”

    “停,打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那套片汤话你给自家信徒讲去,我只问你,朱月尼姑何在?”

    “能知瞿昙之相,能知六道之本来,也当知从天道法界到地狱法界,都是假立名相。五道如来,也不过借有情之相,说空无之理。火种居士!六道变坏,诸法唯心,修空寂于灭尽,方是解脱之道。”

    这话头又扯回到了原点去了。

    魏野不愿意让佛爷度,佛爷偏偏要把魏野度,魏野不让佛爷把魏野度,佛爷不理魏野一心要把魏野度……

    仙术士冷冷地回答道:“佛门喜欢弄这憎生乐死的厌离世间法门,求取寂灭,我也由得你们。然而我尚要拿住一个当间谍的女人,拷问些情报,却没有心思谈禅。将魏某强留此处,彻底捣毁那五道如来法相,于你也是无一毫益处。”

    听着这个回答,古佛法相和声道:“非是强留仙士,然而比丘尼朱月将入轮回,受胎转世,仙士纵有神通,却向何处去寻?”

    对这话,魏野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应道:“我管那狐狸尼姑是投胎还是夺舍,上天下地,不惜代价,都要把她拿住!”

    听着魏野放狠话,古佛法相却是依然慈和无比,只是问道:“仙士真欲发此咒誓?”

    魏野回瞪一眼:“那尼姑身上干系太大,我岂能不擒住她?莫说什么牙疼咒,就是发任务下通缉,也不能叫她跑了!”

    话音未落,古佛法相抬起掌中钵盂,向着仙术士说道:“仙士,你所欲寻之人,早已化成中阴身,将重入人道,受胎再生。仙士,你欲寻此人,又于佛前立下咒誓,便请同入中阴境界吧。”

    一语道罢,只见这尊金身古佛猛地将手中钵盂朝着魏野一抛!

    那青石琢成的钵盂转眼间就到了仙术士头顶,素净的石钵却是黑黝黝地不见其底,再不见一丝光线,直接把仙术士扣了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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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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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