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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第181章 ·冥礼,妖宾,恶客(七)

    寒林尊者便是在此地住了许多年的老妖僧奢摩罗,因为他所居的地方是那处潮湿卑下的野林,林中又有那么一处寒泉,更有一群蛤蟆和尚、青蛙沙弥做弟子,因此号为寒林尊者。

    然而如今寒林尊者被不速之客焚以真火,这“寒”字便不知要如何说,尊者也变成了一捧灰,连舍利子都不曾遗下一颗。

    在地夷夫人治下,寒林尊者奢摩罗也是有数的大妖。

    身为一位兼修佛法又爱好人血、不走寻常路的大妖,奢摩罗大概是这槐里县四下群妖中的异类。然而正因为其特异处,奢摩罗也不像别的妖魔那般惧怕方士与巫祝的符令咒言,恰因为特异,所以强大。

    然而如此强大的一名大妖,就在今夜灰飞烟灭,寒林一脉算是遭了灭门之祸。

    一个修为不错、来历特异的大妖,放在哪里都是人间的一方祸害、幽冥的一方人物,然而坐在下首的独角老人,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被地夷夫人称为江公的独角老人,在他自己的家族内,乃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公。虽然面对着地夷夫人这样的一方地神,江太公可以自居下位,因为他确实没有像地夷夫人这样执掌一方幽冥的神品,然而听着地夷夫人话中的不悦意,依然微微生出些许恚恼。

    “夫人说得是,这是老夫的疏失。”

    将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地夷夫人如白莲花般细嫩可爱的赤脚上收回来些许,江太公如此回答道。

    端坐起来的老人,有着可说是放到洛阳也极为出众的风仪,然而他头顶那只深青色近似牛角,又带着一点刚出茸的鹿角样子的独角,却实在很破坏面相。

    江太公来自磻溪,是这一代的磻溪江氏族长,也是被魏野所斩的蛟女江幽娉的亲生父亲。

    他穿着一身白帛袍服,只有腰间丝绦用的青色鲛锦织成,盖因他虽是蛟龙,却无神品,在地夷夫人面前,便只好作此白身装束。然而在他臂间却缠着一条素色披帛,帛上似有一层层水波流动,虽然无风,却是飘拂于江太公的身后,似有淡淡的影子正在披帛的水波中流动。

    看着放在镜台上的那面泛着淡青光泽的径尺铜镜,江太公认真说道:“这个年轻人既然能捣翻了我家的别院,那自然有些我们也不得不提防的能耐。只是看他的剑上烈火意,若非老夫这样驱云弄水的行家,寻常手段自然对付不了他。”

    这话说得分外谦和,又分外理所当然,透着股古老世家的自豪、荣光与骄傲。

    磻溪江氏的骄傲来自于他们一千多年前化龙而去的老祖宗,尽管那纯属应了姜太公遇文王后,兴周八百载的符瑞,却也足够磻溪江氏自傲。哪怕那位化龙入海的老祖宗靠的是因人成事、因东海神女献给姜太公的金鲤神符而化龙,磻溪江氏也是龙脉后裔,哪怕是最次一等的杂色蛟龙,也依然有被地夷夫人这样的一方地神待之为上宾的底气。

    所以磻溪江氏的每代族长,都喜欢别人称呼他们为江太公,仿佛如此就和那位传说中的兵圣姜太公一般伟大,令百神退避了一般。

    然而地夷夫人听着江太公的说法,依然没什么大的触动,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江公你说得也是。”

    言语间,却是很客气却又很不客气地将那个“太”字去了,直呼他为江公。

    身为一方水族之尊,江太公自然有着与他的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城府,对于地夷夫人的不满,并不会浮现在他完美地微笑着的脸上。然而就在他正襟危坐的同时,心中一个想法还是忍不住地冒出了头来:

    “不过就是被贺兰公玩腻了打发出府的弃妇,在老夫面前,你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呢?”

    ……

    ………

    通向莽山原高处的石道,一片幽暗。

    夜间走路最好点着火,不但是为了照亮前路,也为了驱逐黑暗中隐藏的那些魑魅魍魉。

    魏野不需要点火,他亲手祭炼的法剑桃千金就是一口斩妖灭邪的火剑。而在当地妖怪眼中法力高深的寒林尊者奢摩罗,便是被这口法剑催动真火给生生炼死了。

    石道之上,那些初成人形的妖怪匆匆地向着石道偏僻处匆匆逃去,谁都不敢挡了这一行人的路,像寒林尊者奢摩罗那样落一个没下场。那些未脱兽形、灵智初开的妖怪,闻着新鲜的人肉气息,想要扑上来尝尝味道,然而不需要魏野出手,这类的货色就被半截头陀一锡杖打散了妖气。

    这些山精野怪,号称是受地夷夫人管辖,却对这位地神娘子,没有多少真正的忠诚效死之心。

    同样的,地夷夫人也未必然将这些外围的妖怪当成是她的部曲眷属。如果说鬼神之间,往往是诸侯林立的模样,那么在每位鬼神的封国上,妖怪们就像是些半独立、有着不小自主权的封臣、小乡绅。

    这些依附于地夷夫人的妖怪,恰恰像附庸于诸侯的封臣,缴纳些供奉、跟着诸侯当当仆从军,或者尚算称职,然而真要让这些仆从军来替地夷夫人拼死搏杀,那就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魏野提着桃千金,袖中笼着六甲箭,桃千金以洞阳剑祝祭炼成器,六甲箭上则特意加了洞阳剑祝法力加持,虽然比起杀伤力,没有混元如意石那般适合攻城掠地和搞恐怖袭击,却是最好的斩妖之器。此刻剑未染血,箭未夺魂,魏野身旁有半截头陀这么一个修持着佛门异端法门的外道法力僧守护,看似不需要出手,然而他口中含着一颗朱砂香蒲丹,舌尖感受着朱砂特有的那股甘滑冰凉味道,全身都戒备到了极处。

    “那些小妖不论,关键要留神地夷夫人麾下的罗刹鬼军。”

    因为含着丹药,仙术士的声音有些含混。不过有一个更加含混的声音,在石道的前方响起来:

    “地祗府邸,非请……莫入……”

182.第182章 ·冥礼,妖宾,恶客(六)

    (第六十章和六十一章发颠倒了,抱歉……)

    魏野握着桃千金,斜睨了一眼半截头陀,不出意外地从这个兼职雇佣兵的外道法力僧脸上看到了遗憾和一闪即逝的贪念。

    提婆达多在无数劫前,曾经托生为猫,而释迦牟尼那时托生为鼠王。释迦牟尼治下的老鼠皆以修行佛法为乐,而老猫提婆达多即颈挂佛珠对释迦牟尼说:“老猫我如今皈依佛法,愿到鼠王的国中做修行。”

    猫到老鼠的国家中做修行,这等蠢话连二师兄都骗不过,然而释迦牟尼却相信了提婆达多的话,于是将提婆达多迎入鼠国修行。

    这个故事的结局让人伤悲,老猫提婆达多吃得皮滑毛光身子肥,老鼠国除了释迦牟尼,所有学佛的老鼠都变成了猫粪。

    而提婆达多传下的提婆五法,也正如这个故事中的老猫提婆达多一般,看似是佛法,修持起来也是佛法,甚至修成的佛血佛息也和一般佛门弟子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无论是佛血还是佛息,一旦让它们接触到了真正的佛家弟子气息,看似中正平和的提婆五法气息,就变成了永远不能餍足的饕餮恶兽,贪婪而又嗜血,非得将那些真正的佛息吞噬殆尽而后已。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提婆五法便是佛门中的北冥神功、秃驴间的吸星**。

    比起提婆五法,任我行的吸星**,还要顾忌到异种真气时时造反的后患。然而提婆五法的创始人,乃是那位与释迦牟尼纠缠无数劫的提婆达多,同样是一位深通佛法、身具菩萨果位的大德,那么对于提婆五法而言,便不存在异种佛息造反的可能。

    都道是念佛见佛,提婆五法却是真正的敛佛见佛。不过见的不是释迦如来,不是阿弥陀佛,而是号为天王如来的提婆达多。

    所以对于半截头陀而言,魏野灼化至虚无的那一滴罗汉血,对他而言,真的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也难怪半截头陀此刻看向魏野的眼神,有些幽怨起来。

    对于这干着雇佣兵行当的外道法力僧的那点幽怨眼神,魏野压根就没有什么积极反应,冷哼道:“佛门修持,先入欲界六天定,断一切嗜欲,再入四禅天定断诸妄想,直修到进了无色禅,断诸烦恼,也不过是个小乘声闻初成地步。你才修到欲界六天定,就敢招惹带着阿罗汉执着的罗汉血?真要让那滴不知是因为竺法兰还是迦叶摩腾的妄念而生的罗汉血入心,只怕你修持提婆五法的根基全废,连神识都被那爱传教的老和尚洗到糊涂了去。”

    半截头陀沉默不语,魏野却又补充了几句,大见昔日说教学弟学妹们的好为人师之风:“这就好比那个姓段名誉的书呆子刚在琅环福地里学了逍遥派的北冥神功,才出洞来不去吸一吸干光豪、葛光佩之类龙套,却把主意打到了钟万仇、黄眉和尚这些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名宿身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对于这等立论充分、深入浅出的说教,半截头陀叹息一声道:“就算魏先生你自己钱多得咬手又烧包,咱可是个靠卖力气吃饭的苦命人儿,这滴罗汉血就是我自己不能用,把它拿去星界之门寄卖,不也是挺好?”

    魏野后面还准备了好几个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段子,正打算统统拿出来招待半截头陀一个满面开花,听着这句话,顿时哑了火。

    沉默了片刻,仙术士方才有些底气不足地解嘲道:“我生来就见得这些秃驴生厌,一见到那不知是竺法兰还是迦叶摩腾留下的那么一滴腌臜物事污了法剑,哪还想到什么变废为宝的路数,当然是赶紧地清干净了才是。”

    当着和尚骂秃驴,这和指桑骂槐的阴损小人劲儿还不同,这更像是生性太过鲁直而不会看气氛。魏野这话刚刚出口,方才觉得不对,只好掩饰般地握着拳送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次反倒是半截头陀大度回答道:“当着我的面骂秃驴是没有关系的,你看我这头发还在,就算要骂,也不是秃驴,而只能是髡贼。”

    留着寸头的和尚,修行着佛门中最隐秘也最险恶的外道问圣法门,就某个仙术士口中的秃驴和髡贼这两个词,说着足够冷的笑话。

    然而无论是那吞噬佛息佛性的诡异法门,还是某人剑上纯正而燥烈、足以焚尽槐里县这里一切阴邪之物的真火,都足以让某些存在心生警惕。

    铜镜里的场景只是一闪即逝,然而那火光、那血腥,已经带来了足够的讯息。

    莽山原名之曰山,实际上在关中八百里平川地上,这样的高度只能称原。就在莽山原之上,极为平整的原顶浮出一座观台。

    观台之中却不见疏旷,主人所居的堂上一道珍珠织成的帘,帘后有一方玄山石雕成的长榻,榻旁都是些白色的纱幔在轻轻飞舞着。若让某个毫无品味的仙术士来评价这观台之上的陈设,那大概只能得到一句:“怎么都是些倩女幽魂气质、葵花宝典风采?”

    有重重纱幔的遮掩,半躺在玄山石榻上的女子看起来就像待字闺中的少女般带着朦胧的青涩感。有资格在这座观台中斜倚石榻的不是别人,正是地夷夫人。

    隔着珠帘与纱幔,依稀可以看见地夷夫人身上那件凉滑的鲛绡衫子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而一双白莲花般光滑细腻的脚轻轻搁在石榻边上,微微摇动中,竟带出一股似羞还诱、荡魂销骨的天魔迷离之感。

    做到一方地神这样的位置,自然没有必要再做些以美色诱人的无趣龌龊事。此刻的地夷夫人面上也是全然的专注神色,并没有在乎坐在客席之上的那个独角老人偷偷地挪动着瞳孔,看向自己****双足的目光。

    “寒林尊者死了,”地夷夫人的声音轻轻地回响在观台之中,带着一股冰凉意味,“江公,这和你带来的消息并不一样。”

183.第183章 ·冥礼,妖宾,恶客(八)

    “地祇府邸,非请莫入。”

    这八个字是警告也是威胁,开口的人一身白麻孝衣,满脸苍白颜色,上下牙不断地张开又闭上,然而从那张嘴里,依稀能闻到些臭气。

    半截头陀嗅了嗅那股气味,低低念了句“顶礼皈命提婆达多”,方才低声道:“这妖怪是个喜欢活吃人肉的,只怕也是罗刹一属。”

    仙术士提剑未动,看也不看面前这一身孝衣,打扮很像奔丧吊客的妖怪,朗声答道:“地祇府邸,不请自入。”

    非请莫入。

    不请自入。

    不过数字差异,然而流露出来的却是一股理直气壮的味道。

    当初江幽娉虽然也是居心不良,派遣虾仆鱼童延请过路士人入蛟宅当她人血葡萄酒的榨汁原料。然而江幽娉持礼在先,所以仙术士先礼后兵。

    如今地夷夫人掳走小哑巴在前,那么魏野自然也犯不着和这位半神半鬼的地祇讲什么礼法道理。

    地祇府邸,听起来十分地高大上,然而又和强抢压寨夫人的山贼窝子有什么两样了?

    既然地祇府邸是这等藏污纳垢地,便不配与仙术士讲礼法。

    仙术士手中法剑未动,袖中却是极为快速地捏了一个指诀,六甲箭挟着火光应指诀而出!

    身后半截头陀反应比他更快,提杖、弓步、强冲!

    强冲便是为了强攻,强攻便是锡杖顶上铁环狠狠地戳进了这戴孝妖怪的肚子里,这不是佛门中人最喜欢玩的棍法,而是标准的枪法,出必见血的枪法。

    然而一杖穿腹而过,却不见血,只发出裂帛般一声脆响。

    戴孝吊客般的妖怪低下头,看着保持着俯首弓步招式使老的半截头陀,看着破烂僧衣保护不到的地方,那满是厚厚老泥的脖颈,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随即他嘴巴一张,低头朝着半截头陀的脖子就要咬下!

    张口时,六甲箭至。

    于是他的头就掉了下来。

    头颅落地,上下颌依旧不断开阖,试图朝前跳动着前进,发出嗬嗬的声响:“肉!肉!给我吃一口!就吃一口!”

    司马铃看着在地上跳动的人头,有些恶心地朝魏野身后缩了缩:“叔叔,这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骷髅成精,也可能是饿鬼之类天生贪食的东西。”魏野倒转桃千金的剑柄,将僵立在面前的那穿着孝衣的身躯打倒在地,却只听哐啷一声,那具身躯整个四散开去,露出了孝衣下面支撑布料的竹竿和木棍。

    因为身躯只有几根竹竿撑持,所以哪怕以锡杖使枪法,也扎不到这妖怪的要害处。

    魏野踩着那几根竹竿继续朝前走,一面很高兴地开启了说教模式道:“一般的怪物图鉴里,提到骷髅这类怪物,总喜欢提到它们对于穿刺攻击有很高的豁免、减伤。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身上窟窿太多,所以往往戳不中。”

    半截头陀看着地上还在跳动不止的人头,听着魏野热心过度的解说,羞愧低下头,把掩面而奔的冲突化为降妖伏魔的愿心,一杖将那只人头打了个粉碎。

    洁白坚硬的骨片在石道上跳动着,微微的振动里,石道尽头,有个铜冠黄衫的胖子坐在滑杆上,面上露出哀戚之色,向着身边用长而浓密的头发把整个人都包起来的怪人说道:“老二,老三他被那几个凶人打死了。”

    怪人低着头,那粗糙而长至捶地的头发微微抖了抖。

    黄衫胖子明白了怪人的意思,于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王六娘。

    王六娘的手中捧着一片铜符,其形如剖开的半片鲤鱼,剖面上用白银错以十二字古篆铭文,其文曰:“甲兵之符,右在太山,左在槐里”。

    黄衫胖子自然清楚,这是槐里当境地祇尊神的调兵鱼符,有调遣槐里地祇名下鬼军之权。

    一旦接过这鱼符,就意味着要带着地夷夫人的鬼军去和那快逼近了莽山原顶的凶人们厮杀拼命。黄衫胖子明白,拿起这鱼符就没有了在这场突然而起的狂风骤雨中袖手置身的权利,但他依然神色郑重,双手接过了鱼符。

    就算在此刻,他依然没有从滑杆上爬起来。

    石道之上,狂风骤雨已经逼近。

    魏野抬头,看着莽山原顶渐渐有浓重的黑气弥漫,黑气之中一片人嚷马嘶之声。

    “槐里鬼军已经集结,和尚,你怎么看?”

    “依我看,哪怕召集了鬼军,它们也还是天生阴物,仍然要受你那真火克制,冲杀一场,怎么也能杀它们各人仰马翻。”

    听着半截头陀的说法,魏野不置可否,默默想了一想,方才回答道:“太慢。”

    “这样还慢?”

    半截头陀看着那渐渐有成峦成峰之象的黑气,只好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只四方形的刻盘。

    “既然你还觉得慢,那么我帮你呼叫个外援可好?”

    刻盘之上,中心用合金镶铸着一只眼睛,那是古埃及王权之神荷鲁斯的眼睛,而在这只眼睛外面,非常不伦不类地环绕了一圈北欧人的如尼符文,而这些如尼符文外延着的却全是音标,音标的内容粗略读过去,全是古印度诸神尊号的不标准的英语发音。

    这只刻盘,算得上是魏野见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东西。

    半截头陀将刻盘放在石道上,按下了刻盘中心的荷鲁斯之眼:

    “通知,通知,王座之环评议会晋级考试第二次补考,现在开始,请参加补考的同学尽快通过试炼之路到达考试现场。本次监考老师为本人半截头陀辩机,补考题目为,在既定时间内消灭尽可能多的鬼军。拒绝参加本次补考的同学,将失去本次晋级考试的候审资格,请参加补考的同学慎重考虑。”

    “这是召唤外援么?”听着半截头陀公事公办的通知,魏野凉凉地讽刺道,“这是你这和尚正在玩假公济私吧?而且王座之环评议会不是那些仲魔术士的行业机构么,你这个假和尚是怎么混进去当监考老师的?”

184.第184章 ·冥礼,妖宾,恶客(九)

    “王座之环评议会的成员当然不止是仲魔术士这种小众职阶,应该说王座之环评议会收容的都是些比较少见又奇葩的施法者,修炼提婆五法这种似佛法非佛法的小僧,自然也是王座之环评议会的成员。”

    半截头陀——或者应该称他的法号辩机了,辩机和尚很淡定地回答道:“而且说起来,参加补考的这位考生,还和先生你有些奇妙的因缘。”

    听着和尚说“缘”,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封神演义》里面西方教主接引道人每每跑出来道一声:“此人与我西方有缘”,那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辩机和尚继续说道:“考生萧皋申请的晋级考试项目是斩蛟,应考模式是双人组队类,然而根据小僧的调查,那一次的考试,似乎发挥主要作用的应该是先生你?所以他的考试积分不足,要参加补考也是先生你害的。”

    “喂,讲讲道理好不好!要不是我大显神通,将那只蛟女斩了,就凭你们评议会那个不靠谱学生的本事,是给人家送酿葡萄酒的新鲜血浆好不好!而且这种三脚猫新手,带到这种场合来,你是嫌大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听着仙术士的指责,辩机和尚神色不变,合掌低头:“善哉善哉,我佛提婆达多说过,人多力量大,而且你也未必把萧皋那孩子看得太轻了些。”

    “这是像春季游园会一般,人多就好的事情嘛?而且提婆达多哪说过这种不着调的废话?”

    魏野再没心思和面前这外道法力僧废话,左手捏个指诀径直在桃千金上一拂,看着剑上洞阳剑祝根本符篆显形,冷声道:“我要先从鬼军之中冲过去,和尚你先帮我掠阵。”

    对魏野的要求,辩机和尚摆了摆手,看着放在地上的刻盘四周的文字越来越亮,却始终没有脱离了刻盘而展现出它们真实的姿态。于是辩机和尚很体贴地加了一句:“按规定迟到超过五分钟的考生,一概算作弃权罢考。”

    似乎是这句话终于起到了作用,刻盘之上光明大作,整个刻盘化作了地面上不断旋转的光图,随即在光图中显出一道门,门上以银线刻画着星光下的一株有七个树杈的大树。随即银树隐去,有人从门里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

    辩机和尚看着那只脚,补充道:“你还有五秒钟时间进入考场。”

    于是一身无袖防刺服、像终结者更多过像仲魔术士的萧皋,飞快地从门里跳了出来。

    “辩机老师我要向王座之环评议会抗议啊,”一落地,萧皋就立刻委屈地叫了起来,“作为一名仲魔术士,我选择的路线是英魂亲和、地灵交流和龙怪镇服三项,鬼神和恶魔不在我的升级计划里面!”

    “所以这次考试我没选错题,接下来你要面对的鬼军就是这里地祇的眷属军队,很符合地灵交流这一项的补考内容。”

    听着辩机和尚的解说,萧皋顿时没咒念了,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只留个后背给他们看的魏野,顿时像见到亲人一般惊喜喊道:“道长你也在这里?拜托你帮帮忙,这次考试……”

    “这次考试他算是主考,要是咱们面对鬼军冲阵失败了,那么你就算是挂科啦。”

    辩机和尚很高兴地给自己的考生再补上一刀。

    魏野没有回头,望着莽山原顶,那里有一朵成峦成峰的黑云,看似缓慢朝着山下流动,实则云中皆是令人不安的湍流,正朝着这里飞快地压下。

    “顺道考个试?”魏野点了点头,将六甲箭平搁在面前的虚空中。随即他抬起右手,桃千金平于眉间,因着洞阳剑祝而灼灼发光的剑锋在夜色中有如火炬般明亮灼眼:“那么我们就来先给它们破个题。”

    看着仙术士的动作,辩机和尚和萧皋似乎都明白了什么,辩机和尚将锡杖沉在腰侧,左脚前,右脚后,做了个标准的蓄劲发力动作。

    而萧皋想了一想,带着肉疼的神情,从腰侧摸出了一只烧瓶样的玻璃瓶,瓶身上用银丝掐花的工艺做出繁复的花纹装饰,而瓶中盛放的似乎只是清水。然而在夜色中,玻璃瓶中的清水却泛着一丝柔和的光泽。

    “先说好,”萧皋紧张地看了眼身旁的监考老师辩机和尚,“我带的驱魔圣水可不多,圣水用完了辩机老师你得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辩机和尚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魏野没工夫理会身后这些家伙,左手剑诀一骈,引着桃千金的剑尖对上了六甲箭的箭尾。

    “天一为刃——”

    咒文响起,桃千金上洞阳剑祝根本符篆与六甲箭相互呼应,一股火光灼灼燃起。

    “太一为锋——”

    六甲箭的箭镞随即镀上了一层赤白光芒。

    “洞阳三炁——”

    魏野右手持着桃千金微微朝后一缩,随即骤然朝前一剑推出:“贯金城!”

    剑走锤路,带动着那拨动六甲箭的咒力狠狠朝前一突,让这支符箭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骤然前射!

    当初在洛阳城外,魏野便是以这一招,引净炎火矢破开太平道的五阳神符阵。离京至今,他的修为又有许多进益,因此六甲箭飞射在空气中时,尾部竟带出了一团由赤微微转白的火焰湍流!

    这已经不像是往日里魏野那带着火光、用来暗算阴人、欺负小妖怪的飞箭,而像是一道奔行在空中的霹雳!

    此刻黑云恰向着魏野压过来。

    黑云之中,叠为数层,依稀可见那些巨口獠牙、尖头生角、环眼粗眉的鬼军,身上裹着些虎皮豹皮,手持刀叉斧钩诸般兵器,正朝着仙术士当头杀来。

    便是此刻,魏野一箭穿云。

    赤光贯云而过,那些不知多少阴秽之气结成的云幕,被高温灼成一片虚无,云中腾跃不止的鬼军,被箭光贯成零碎的残肢,浓稠乌黑如劣墨的鬼血,随之泼洒下来。

    黑云骤然两分。

185.第185章 ·冥礼,妖宾,恶客(十)

    六甲箭本是很寻常的道家法器,在星界之门的评价体系里只能算是刚刚够到了咒具级的边。然而得了洞阳剑祝祭炼加持,引煌煌真火于箭上,便成了焚妖灼邪的犀利杀器。

    那云是由无数地下阴秽之息蒸腾凝结而成,那云中的鬼军是恶鬼邪灵显形俱体而出,所以魏野以洞阳剑祝来应对,自然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何况魏野这仙术士手头几部道术,唯一能拿得出手、镇得住场面的,也只有这部洞阳剑祝。

    箭过黑云开,被真火灼开的黑云翻滚间,隐隐有重重鬼物怒号悲哭之声响起,鬼啸声里还夹着一丝丝不那么好闻的焦糊味道。

    一些发青、发乌、发黑的血、碎肉、骨头零零碎碎地掉落在石道上。然而落在石道上的这些零碎东西却像是并未断绝了生机,它们微微地颤抖起来。就像是一些落在青盐粉末上蛞蝓。

    仙术士收摄心神,将胸口的腻烦恶心一应情绪强压下去,倒提桃千金猛地在石阶上一踏,就朝着黑云间的缝隙冲了过去。

    六甲箭从黑云中分割开的这条甬道并不长,不过百步距离。就在这条甬道的终点,一个铜冠黄衫的胖子高踞在滑杆之上,面色微寒,注视着直直冲杀而来的仙术士。

    “果然是道术精妙之辈,一手驾御真火法门已经隐隐有了一丝后天转入先天的圆融味道。修道之人,精进之速实在令我感叹,只能说天地看似无私,其实却总有一些特殊眷顾之处。”

    如此感慨着,这黄衫胖子用手抚了抚手中铜鱼符,转头看了看身侧立着的那个蓬乱长发遮蔽住全身的怪人。

    “这批鬼军只放着它们靠本能厮杀,不是这小子的对手,终究要我担起些责任来。老二,这小子还要靠你阻上一阻。”

    不论是槐里这样的小地方,还是三山、四镇、五岳尊神所治之灵地,依着自上古而来的传统,一向要设左右二军。

    左军,即是妖军,由地祇们所治之地的妖魔们拣选族中青壮充任。右军,即是鬼军,往往由恶鬼、强魂、凶魄组成。

    及至张骞凿空,胡人往来中原者渐多,也有一些西域的鬼物,如罗刹之类部族,迁来中原,也成了鬼军的主要组成部分。

    槐里的这部鬼军,除了少数几个什长是内迁中原的罗刹部族出身之外,大部分都是地夷夫人搜罗而来的恶鬼邪魂之流。这类死魂未能归入泰山蒿里之下的冥土,而是强留在阴阳之间,虽然受到阴秽之息滋养,免去了在天地六气之间磋磨消亡的命运,然而灵智神识也都消磨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点心识种子尚在,大多数时候只凭本能活动。

    如果无人主持这些鬼军,那么任由魏野这样用真火焚灼下去,一旦鬼军借以存身的这重阴秽之息凝结而成的黑云被焚灼殆尽,那么这些鬼军也就只能面临着消亡一途。

    然而魏野根本不准备和这些鬼军玩什么持久战的把戏,他也不想和这些不是正主的货色这般厮杀下去。

    仙术士这职阶里虽然占着一个“仙”字,但是魏野终究没有真正地蜕凡成仙。不成仙道,则肉身到底有其极限,真气法力不是无穷无尽无穷匮,一旦气空力尽,不要说救人了,这支临时小队都要整个折在这鬼神为主人为客的杀戮飨宴里面。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朴素的道理,放在鬼神妖魔之中,也是一样。

    一旦夺下了调动这部鬼军的符契,则这些鬼军就全然不是威胁!

    靴子踩着石面,踩着鬼血,发出“啪”、“啪”的异样声响,魏野脚下发力,再朝前一奔,黑云之中一道黑影如怪蛇般穿过大气,就卷住了他的左臂!

    仙术士记得某次带自家那小拖油瓶去挑选宠物时,不慎逛到了那类只有心智有问题的家伙们才喜欢流连忘返的腕足类触手生物专卖区。也就是那一次,魏野很是见识了一番那些标记着“危险”警告的异形腕足生物,带着吸盘的触手到底有多么夸张的吸附绞杀能力。

    此刻,大力卷住他左臂的物事,力量似乎也不比那些异形触手差到哪里去!

    若不是青溪道服乃是一宗少见的护身之宝,就这一绞,魏野的左臂就得废了去。

    不待低头去看,魏野高喝一声,右手一转,黑云甬道之间,又是一道炫目火光亮起!

    桃千金斩过,黑影骤然两断,魏野只觉得左臂随即一松,当下就朝着前面再掠。

    掠步向前之时,黑云中传来了一阵野兽般的痛嚎之声。

    黑云中有东西一阵翻滚,朝着魏野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便在此时,魏野左手剑诀一划,一道火光骤然从石道上飞起。

    那野兽般的妖物似也畏惧六甲箭上那真火的可怖,顿时在半空中强行将身一扭,落在了石道边上。

    得到了这一丝机会,魏野猛地冲出了黑云甬道,恰好立在了那黑云中出没的妖物的对面。

    那是一个看似像人的妖物。

    蓬乱而及地的乱发把这妖物浑身遮蔽起来,只有面前的一缕乱发短了半截,露出它的脚、脚踝、长腿、胸腹。

    只是这些地方无一例外地,都在粘滑青紫的皮肤上生着各种各样的嘴。

    那些嘴看着都像是人类的嘴唇,然而嘴里生着的牙齿却是细密的尖利牙齿。并非是野兽的牙齿,倒更像是乌鱼、狗鱼的尖牙,这些嘴上下开阖着,让人看得有些恶心欲呕。

    魏野握着桃千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臂,那里还有些许的长长头发未掉。

    仔细看去,这些头发的末梢,是像菟丝子的足状蔓一样的凸起,显然就和章鱼腕足上的吸盘一个样。

    “《白泽图》上也没有记载过的珍稀品啊……”魏野喃喃地轻笑一声,掌心拂过了桃千金,让桃千金上洞阳剑祝的十六字根本符文显得更加灼红,“珍稀妖物的命名权,这个能不能算我的?”

186.第186章 ·剑行金戈意(一)

    魏野横剑,面上还是那似乎很靠不住的笑容,学究气度里流露着几分轻佻。然而他掌中法剑符篆燃着灼红焰色,却让今夜无论是人是妖,都不得不收起哪怕细如一丝秋毫的轻忽之心。

    桃千金这口法剑实在太不讲道理,你若是人,这剑有断金穿玉、破甲折骨之利,你若是妖,这剑有斩邪诛恶、焚魂化魄之威。并不是随便什么山中禽兽成精化怪,就有磻溪江氏那样的龙脉遗泽,天生便得了蛟鳞和御水之术两重防护,可以在这口法剑面前全身而退的。

    很不巧的是,今夜被地夷夫人召至莽山原上充作护卫的这些角色,虽然妖力深厚已经勉强可算大妖一流,却偏偏除了一个旁参佛法却又嗜好人血的寒林尊者奢摩罗,大半都是些阴气过重、走了邪诡一路的真正妖邪。

    正好全都被魏野这手洞阳剑祝属性克制着。

    黄衫胖子身为窀穸三友之首,修为与见识都比他那两个尚不能全然脱去本相的兄弟高出太多。此刻高踞在滑杆之上,神色看似淡定,然而他握着铜鱼符的手却是不自觉地抓紧,指节微微地泛出白色来。

    窀穸者,坟墓也。窀穸三友的修炼皆自荒坟野墓中来。黄衫胖子相比较而言还算好一些,不过是于操魂役鬼一类邪术上造诣较深些罢了。而那个浑身长满触手般蓬乱毛发的老二和喜好吞食人肉却又只剩半副枯骨的老三,原形既然尚未蜕变化去,身上阴气又浓郁如斯,简直就是面前这人和他手中这口诛邪法剑的最佳斩除对象。

    人活七十,谓之古稀,黄衫胖子早已经历了数个甲子,好几个古稀,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便没有见过如此狞恶的剑,如此凶残的人。仿佛这剑,天生就是妖邪鬼物的克星,就是为了杀伐非人之物而生一般。

    传闻里,从幽燕那样风俗粗野的土地,到益州那等群山围绕的平静膏腴之地,近年来也有些方士到处设坛。益州的鬼神若不是主动与这些方士以各种方式结盟交好,甚至将女眷嫁与方士们联姻,也很难维持旧有的门庭。哪怕就算如此,倘若对这样的局面有所异议,便要面对被驱逐甚至被斩灭的下场。益州的妖邪鬼物,更是死伤惨重,多少令人羡慕的大族就此灭了门、绝了户、断了传承。

    然而比起消息断绝,只有一二带着血色的传闻远来的幽、燕、青、徐之地,这样的情形也居然算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但是看着今夜这柄焚火凶剑,黄衫胖子对于局势的判断微微有些动摇。

    种种杂乱心绪,最终化为了这铜冠黄衫的大妖一声慨叹:

    “这个世道变了啊。”

    世道变了,心绪却要收拾起来。黄衫胖子如藕节般的手指轻轻一捏铜鱼符,那尾铜铸的鱼儿,便像是涸辙之鲋终于得了一升半斗的活命水,顿时似活物一般在黄衫胖子掌间跳动起来。

    铜鱼动,自黄衫胖子所乘的滑竿之下,黑气顿生。

    黑气自山石之间生出,黑气自土罅之间生出,黑气自黄衫胖子所乘的这架滑竿上生出,黑气自抬着滑竿那四个不似活人的轿夫身上生出。

    立在最前方的那名轿夫脚边有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只比米粒略大一些的小黄花瑟缩地开着,像是畏惧般地微微抖了抖。

    下一刻,这朵小黄花触着这股黑气,转眼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鲜活气息,化为了一搓萎烂得看不出原形的物事。

    好厉害的阴秽之气。

    魏野面色一沉,剑诀向桃千金上飞快一催,随即剑锋向地,洞阳剑祝法力疾运,向地一划!

    剑尖划地,顿成一条浅浅土壑,然而土壑之中却有炽红火舌直窜而上。焚灼炎气随剑痕而起,恰成一道火幕,火幕长不过一尺,高不及一丈,然而在魏野面前这一尺之地,阴秽之气霎时一挫!

    洞阳真火欲焚尽阴秽之气,阴秽之气欲吞灭洞阳真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两种断乎不容的术法,此刻对撞在一处,便是——

    爆!

    爆裂声中,魏野丝毫不计较形象地朝地上使了一招懒驴打滚,勉勉强强避开这股真火阴气对冲爆炸之威,却听得耳边又是一声似哭非哭的尖利嚎啼之声。

    嚎啼之声中,一片如蛇乱发向着魏野直冲而来,上欲绕颈,中欲绞臂,下欲缠足,竟是不留一丝空门。

    这种时候,仙术士哪顾得上什么高人气派,二话不说,身形一翻,再使个懒龙翻身就又是在地上一滚。

    乱发绞杀仙术士扑了一空,窀穸三友中这满身妖发的怪人浑身上下的那些口舌再度齐声悲啼起来,其声如同数十上百失去婴儿的女子在齐声嚎哭一般,激得这怪人将头乱摇数下,也带上了一股与魏野不死不休的癫狂之意。嚎啼声中,满头蓬乱长发,随着这摇动的头颅,直射而出!

    然而这次魏野不需要继续表演他最讨厌不过的滚地堂功夫了。一条人影及时地拦在了他的面前,手中握着个做工精巧的压力喷雾壶,猛地一按压力阀,一道带着亮银光彩的水雾顿时喷射而出!

    这是某个教会特制祝圣过的驱魔圣水,带着纯净的神圣气息,顿时附上了这浑身妖发的怪人那些如毒蛇般灵动的乱发被这些圣水一沾,立时灼出一道道的白烟。握着压力喷雾壶的萧皋一脸压力过大的模样,连头都不敢回,只是连声道:“道长、道长,你没事吧?”

    “没事——还有,别叫我道长,请喊我先生!”

    魏野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沾着的土,拍了拍萧皋那明显带着些僵硬的肩膀:“这家伙我就先交你对付了,既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胖子显然是这部鬼军的操控者,那就交给我来对付!”

    一语未毕,仙术士持定桃千金,挽剑过肩,剑锋恰成一条与地面平行的直线,剑行枪路,直取那高踞滑竿之上的黄衫胖子!

187.第187章 ·剑行金戈意(二)

    魏野离着那高踞滑竿之上的胖子,不过二十步距离。

    二十步,哪怕不是魏野这样修道已见小成的修道之人,只要快步上前,也能威胁到坐在滑竿上的那个眉眼可憎的胖子。而仙术士近身三尺之内,桃千金断邪诛妖,无往而不利,立身十丈之外,六甲箭杀机暗伏,摄魄亦夺魂,二十步的距离,可以任由他来去攻击。

    黑气仍然应着黄衫胖子不断催动铜鱼符,而渐渐升起。然而这些黑气的操御者,已经不像初接战时那般豪快大方地调用这些黑气朝着魏野袭杀而来。

    真火对阴气,二者之间性质恰正好是极端相反,一旦相逢,便是阴阳相冲,同归于无的下场。槐里一县,自地夷夫人执掌以来又有多少年?这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阴秽之气,是地夷夫人为了蓄养鬼军而费尽心思收纳而来的,全都让这剑上真火焚灼殆尽了去,只怕地夷夫人第一个秋后算账、绝不会放过的,就是操控鬼军的黄衫胖子了。

    黄衫胖子自修成大妖直至今日,在地夷夫人面前,也是不输给寒林尊者奢摩罗的老资格,又怎能不晓得这点关窍?

    像是无视了剑走枪路,直取自己面前的仙术士,黄衫胖子右手托着铜鱼符,左手平展成掌,唯有中指屈起,朝着铜鱼符的额上朱点一落。粗壮藕尖般的指尖与铜鱼符的额上朱点一触,那条几如活物般微微跳动在黄衫胖子掌心的铜鱼符,鱼头微扭,像是朝着地上吐出了些什么。

    随着这条铜鱼符的吞吸之状,暗沉沉的黑气自地面无声流淌而下,悄然向着那被魏野一箭破开的黑云流去。

    专注于操弄铜鱼符,黄衫胖子盘坐在滑竿之上,像是镇定到不能再镇定,仿佛此刻无人欺身逼近,亦无剑正直取他的咽喉。他专注地半托着铜鱼符,只低声说道:“你们须抬得再稳妥些!”

    如何是抬得再稳妥些?

    话声起,轿夫动,为首轿夫一手握着滑竿不动,一手高扬,猛地向后一倒!

    为首轿夫突然使出这么一招铁板桥功夫,余下三名轿夫亦是如法施为。蹬着麻鞋的八只脚直踩入地,脚趾纷纷弯曲如虎爪,膝盖弯曲,身子却是平直向后一仰——

    轿夫玩了招如同腿弯身放倒,滑竿也随之朝下一落便是四尺。

    毫厘之差,谬以千里,四尺之差,谬以几何?

    魏野剑行枪路,直刺而来,此刻,却是一剑落在空处!

    剑落空处,魏野不待收招,顺势一剑下劈。

    反正刺也是杀你,劈也是杀你,今日开杀,此剑不退!

    剑式下劈,黄衫胖子面色依然,只是轻喝一声:“再稳些!”

    再稳些,再稳些,桃千金下劈之势面前,谈什么再稳些?

    乍听黄衫胖子吆喝,四名身穿白麻寿衣的轿夫双手猛然朝上一举,滑竿脱手,打着旋飞上半空。

    不只是滑竿脱手飞上半空,连着黄衫胖子本身,也飞上了半空!

    轿飞人飞,黄衫胖子腾起的一刹那,恰好擦着桃千金的剑锋,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剑势下劈,凭魏野那修习了些许剑法剑谱,也称不上是合格剑客的剑术造诣,再无法中途变招,只能继续下劈。于是桃千金的剑锋很自然地斫着了这杆青竹滑竿。

    桃千金在滑竿上,木剑斩竹竿,然后却没有发出竹木交击的笃笃闷响,只有金石交击的一声爆响。

    桃千金剑锋无损,然而那竹竿上居然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新鲜斩痕。

    一剑劈下,又遇着滑竿上冲之势,魏野不得不稍退半步。后退半步之时,那黄衫胖子恰好应着地心引力,仍然保持着盘膝而坐姿势,稳稳当当地落回到滑竿上。

    黄衫胖子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望向魏野手中那柄微带绀紫的酒红长剑,恍然大悟地赞叹道:“好法剑。”

    魏野同样盯着这黄衫胖子身下那看似不起眼的青竹滑竿,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之色赞叹道:“好滑竿。”

    黄衫胖子之赞,乃是因为见识到一口不逊鱼肠、巨阙之流的仙道法剑。魏野这声赞叹,纯属看清了那充作滑竿支架的两根青竹竿上隐隐透出一丝乌光,又被自家桃千金剑斩不断,八成是阴沉竹一类天生异种的天材地宝,起了不良之心的缘故。

    然而此时这两个差不多以性命相拼的家伙,一个是已有一只脚踏入道途的修道中人,一个是玩弄阴邪之术的诡谲大妖。此刻二者言谈之间,不尽赞叹之意。旁人再带着多少的善意去听,也只能听出一股子虚伪无耻的味道。

    赞叹意未去,魏野桃千金剑路再变,横斩而来!

    黄衫胖子面上依然是一片真诚赞叹意,然而他一手托铜鱼符,一手虚拢在铜鱼符的额上。心念转时,身前为首那身穿白麻寿衣的轿夫身形如醉汉般一摆,一个倒挂金钩,左脚倒翻,直托上了魏野的桃千金。

    一剑斩下,铿然有声。魏野看着这四个怎么看都像是死人的轿夫,步子再进,横转剑势,化斩为刺,又是一剑!

    再一剑出,剑上真火之光灼灼,然而剑入轿夫掌心,却依然刺之不进。

    魏野听着剑刃敲着铁块般的声声金石音,面上微有不豫之色。

    剑式连斩,轿夫身形随之前扭后弯,滑竿前起后翘。黄衫胖子坐在滑竿之上,就由着这班看似无知无识的轿夫像玩杂耍一样,把滑竿和他这个主家玩出了花儿来。黄衫胖子面上神色也依然凝定,仿佛他屁股下荡来荡去的不是什么滑竿,而是一抬高架秋千似的。

    心知这样缠斗下去情势于己更加不利,仙术士剑式一转,向后便退。

    轿夫们觑着便宜,正要再斗过。却冷不防魏野剑诀一煞,这四个一身寿衣如死人的轿夫身上,顿时有灼红炎劲顺着之前留下的剑痕,猛地爆窜而出!

    炎劲窜流间,只见这四个轿夫身上隐隐有黑气如血渗出。

188.第188章 ·剑行金戈意(三)

    望着这些轿夫身上如血般缓缓渗出的黑气,魏野负剑于身后,点了点头,冷笑道:“我道怎么剑斩不开,真火难伤,原来这些货并不是僵尸,而是你以旁门邪法炼成的铁胎灵俑。”

    正拼命地拿着压力喷雾壶喷着驱魔圣水的的萧皋怔了怔,重复道:“灵俑?道长是说用炼金术作为驱动,利用人类尸块缝接成的那种肉身魔像吗?”

    “当然不是肉身魔像!肉身魔像是利用炼金术制造出模拟生命之息的核心,再以卡巴拉密教中的泥俑创生之术为蓝本而开发出的亵渎魔法。它的法术内核是炼金术系统中的元素生命创造术,和灵俑这类借助幽冥鬼力驱动的法术构装体不是一回事——还有,不要喊我道长!”

    魏野抬起右臂,将剑一横,对准了滑竿上的黄衫胖子:“炼制灵俑,最常见的法门是以死人的骨灰、墓土混合烧成陶俑。西域佛门有些和尚坐化以后不经火化,以肉身舍利直接封入陶泥炼成的真身法像也属于这一类。然而铁胎灵俑混入骨灰墓土根本无法成器,铁水高温之下,骨灰墓土中的阴气只能炼成虚无,经不得用。你的本事不过如此,也没有直接拘禁亡魂入铁胎,还让他们活动如生的修为。这四尊铁胎灵俑却是怎么让你炼成的?”

    黄衫胖子微微沉默片刻,轻轻拊掌道:“先生博学多闻,于某毕生所见求仙学道之辈中,可入前三了。然而先生既然博学如斯,可记得干将莫邪铸剑不成时,却用了什么法子?”

    古老相传,干将莫邪为吴王阖闾铸剑,三年而金铁不化。无奈之下,干将莫邪依着神匠欧冶子所传杀身烁体之法,干将以血淬火,莫邪以身殉剑,干将莫邪双剑乃成。

    魏野听着黄衫胖子这样解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胖子倒也是个老实妖怪,只是你这种老实妖怪,今日我必杀之。”

    干将莫邪以身殉剑而成两口绝世神兵,这四具铁胎灵俑,居然也是依着古法,以活人殉炉炼成!

    听着魏野放着狠话,黄衫胖子那双十指饱满如肥嫩藕节的手,轻轻抚摸着掌中跳动不已的铜鱼符,摇了摇头道:“以活人殉炉炼俑确实是极残忍的邪法,然而你这修仙学道之人怎的也这般不通世情?祭炼这么大四个铁胎灵俑,要花费多少斤铁,多少斤炭,又得要多大的一处冶铁炉子,调遣多少的铁匠矿工,做多少翻砂模子?我等山中老精灵,又不是富逾王侯的山公水伯,能有多少财力置办这套东西?我不过是因材就法,却没有这么多功夫置办这么多东西。”

    此言何其有理,此妖何其有礼,然而如此有理更有礼,像极了那些成天收到热心民众寄来钙片的外交官的话头,只换来魏野冷冷的一句:

    “这等闲话,等打过再叙。”

    话少叙,战再开,黄衫胖子那番话,本欲乱魏野斗心,泄魏野战意,然而却只换来桃千金上火刃再展!

    火刃延展,魏野不再取巧,剑路转为修学不久的墨子剑,先斩为首的铁胎灵俑。

    剑斩灵俑,铁胎灵俑感应到迎面杀机,一手握拳相迎,左脚悄无声息自衣襟下方踢出,欲踹魏野胸腹。

    铁脚踹出,然而魏野左掌恰在此时推出。

    论起拳掌功夫,魏野的水准甚至还不如他这一手剑法,然而一掌推出间,掌心却有符篆虚影微微透出!

    其符如剑,一十六字排布玄奥,正是洞阳剑祝祭炼符篆。

    这思路其实细想一下也很好明白,铁胎灵俑刀剑难伤,真火难侵,然而不论它再如何古怪邪性,总归是一件祭炼过的鬼道傀儡,总的而言,也是法器一属。魏野此刻无法破去这四具铁胎灵俑,也没有那个档次的出力,然而此刻魏野引动洞阳剑祝根本符篆,不是杀招,更胜杀招——

    这从来就不知道良知二字如何写的仙术士,竟是要引动太平经法中的祭炼法门,直接将这四具铁胎灵俑炼废了去!

    木剑对铁拳尚且好说,肉掌对铁脚哪有什么好处?魏野哪敢硬接,铁脚与掌心一触之下,身形再向后飞退!

    然而只此一触之下,一道炫然火符,分明已经印上铁胎灵俑的铁脚。火符依附上了铁胎灵俑表面,随着魏野心念急转,如剑火符似有灵性,向着铁胎灵俑那白麻寿衣下的剑痕就游动而去!

    火符寻着剑痕蟠延而上,铁胎灵俑似有所觉,身形闪动,似要将魏野这道火符抖落下去。然而火符附着目标之后,又岂是如此好祛除的?要不然,当初洛阳城中那人贩子轩六,也不至于死得那般凄惨。

    铁胎灵俑身上的某一道剑痕,随着火符蟠延而过,骤然一亮。一股黑气顿时从剑痕中被逼了出来,黑气流淌而出,这具铁胎灵俑的动作顿时变得拙涩了一丝。

    勇士百战于疆场之上,哪怕斩百人、战千人,赫赫威风,身上创口太多,失血过度,也只能含恨倒下。而对这四具铁胎灵俑来说,充斥于灵俑内部的阴气,便好像勇士一身的战士之血。昔日西楚霸王项羽战垓下之战,兵仙韩信排下十面埋伏绝阵,大将数十、偏将上百、军士上万,十面轮战。哪怕以项羽霸王之雄,一路血战至乌江畔,也是气空力尽血将干,只能死于庸将之手。

    此刻魏野便是在效法当初韩信的这套战术,不断地以祭炼法门迫出这四具铁胎灵俑周身的阴气。炼伤了它,炼残了它,炼废了它!

    你这黄衫胖子运使地夷夫人收聚炼化来的槐里县土中阴气,任由真火烧炼也不会心疼。然而今日,我以祭炼手法炼毁去你视如性命、时刻带在身边的四具铁胎灵俑,让这四具你下了苦功夫祭炼蕴养的铁胎灵俑,全部化为连收藏考古价值都没有的四块铁疙瘩,你可还会不会心疼?

189.第189章 ·剑行金戈意(四)

    心疼自然是要心疼。

    不要说黄衫胖子这几近将大半心血都交托在上面的四具铁胎灵俑,就是魏野那祭炼不过数月的桃千金,要是轻易被人毁去了,也要心疼个好半天。

    黄衫胖子端坐在滑竿之上,看了看那已经开始被火符渐渐侵入的铁胎灵俑,面无表情,将左手在滑竿上一按!

    手按滑竿,四具铁胎灵俑那白色锦布贴面下,隐有红光闪过。

    魏野一击得手,左手剑诀再拈,收臂胸前,剑上火光灼灼,洞阳真火化为破邪之刃,欲待故技重施。

    墨子剑法化做铁戈纵横意,更增洞阳火剑之威。然而剑刺铁胎灵俑胸口瞬间,却见铁胎灵俑身形一转,脚踩莽山原坚实的土地,身如偃松,向地一卧。

    铁胎灵俑似卧非卧间,滑竿载着黄衫胖子横飞而出。

    知道这架阴沉竹滑竿质如金铁,魏野不欲硬拼,将身就势一滚,杀入四具铁胎灵俑之间。

    身入战圈,铁胎灵俑本能地齐齐出腿,向着魏野头顶压来!

    桃千金向上一横,魏野剑诀托剑脊,剑锋之上十六字洞阳剑祝乍然一亮。真火引火篆,顿时化为四道灵符虚影,直向着铁胎灵俑脚下灼去。

    真火符篆贴着铁胎灵俑脚底草鞋,朝上一燎。草鞋本是易燃之物,哪怕有阴气护持,遇到了洞阳真火,也是瞬间散出焦糊味道。真火符篆穿透了草鞋阻隔,顿时就要朝着铁胎灵俑腿部上行。

    身在滑竿之上,黄衫胖子面色渐沉,手中握着铜鱼符猛地一攥,顿时遍布莽山原顶的地罅之中,一股惨白恶臭的积尸之气急速窜出。

    这类污秽气息,最能抗衡道门正法,仙术士心知不妙,一手撑地,猛地倒滚而出。

    积尸之气流窜间,魏野借洞阳真火烙在铁胎灵俑之上的洞阳剑祝火符,纷纷闪动起来,火光转眼就变得微弱许多,眼看着就要被扑灭。仙术士眉头大皱,剑诀斜刺而出,一道火光向着黄衫胖子直冲而去。

    六甲箭挟着火光直冲而来,黄衫胖子依然面色沉肃,右手握着铜鱼符,左手中指无名指微弯,微微地在铜鱼符的脊背上拨弄起来。他苍白而多肉的指腹拨弄着铜鱼符的背上鱼鳍,就像是一个刚学会弹奏箜篌的少女在第一次尝试着给箜篌调音上弦。

    一弹,二弹,三弹,三弹之下,六甲箭已杀到了黄衫胖子面前!

    六甲箭配上洞阳剑祝,便是斩妖杀鬼的犀利杀器。然而黄衫胖子面色如古井无波,不退不躲,只是一双被面上肥厚脂肪堆叠得有些小的眼睛,朝着六甲箭上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祭起六甲箭的魏野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似乎六甲箭射入了一片无比粘稠的沥青池当中,处处粘腻,处处粘连,哪怕灵动如六甲箭也无法摆脱这种无处不在的粘腻感。随即,一股沛然大力从这股粘腻感中陡然而生,像一把看不见的老虎钳子一般死死地钳住了六甲箭的箭身,让六甲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当然没有什么看不见的老虎钳子,只有这黄衫胖子自识海中培养出的那极为强大的意念。

    一眼定符箭。

    如此强大的心念,简直可以媲美那些坐了十几年禅关的佛门修禅秃驴们了。

    辩机和尚不知何时与萧皋并肩,将那满头蓬乱妖发的长发怪物打得节节败退。此刻这佛门法力僧中的外道异端看了一眼魏野这边的战局,随即大叫道:“这妖怪好强大的念力,得先想法子破他心神凝定的状态!”

    一语叫破关窍,辩机和尚一拍身边萧皋肩膀,道一声“考试中间,你可不要分心”,随即一振锡杖,就朝着魏野这边奔过来。

    黄衫胖子哪肯叫他们两方战力汇合,手中握着的铜鱼符向着辩机和尚身前一扬。

    铜鱼符扬起,却听得一片鬼啸之声从后方直冲过来。

    那被魏野一道真火箭破开的黑云,居然再度聚合成重重叠叠之状。黑云中罗刹腾跃,恶鬼舞动,就像是没受到过魏野那一发洞阳真火箭重创一般。

    仙术士左手剑诀连催,试图将六甲箭上那一股恼人的顽固念力驱离开来,一面恍然悟道:“怪不得方才你都不肯出力,原来这部鬼军需要操纵者以自身心念之力为薪,催化地下阴秽之气进行修复。然而你的心念之力再怎样深厚终究也是有限,我倒要看你还有几分的余裕。”

    黄衫胖子面对着魏野,淡淡答道:“你莫管我还剩几分的余裕,总而言之,杀你是绰绰有余。”

    听着这自信满满话头,魏野轻轻一笑,桃千金朝前一指:“可在你面前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人。”

    黄衫胖子坐在滑竿之上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微讽的语气答道:“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这话中暗藏着无数杀机,便在此时,那载着一众鬼军的黑云骤然向着莽山原顶一挫。黑云挫在原顶,顿时化为重重黑幕,简直比高官们号召反腐打老虎时候,那政坛上的重重黑幕还要深重。这重重黑幕,又如同黑铁铸成,顿时将魏野和他的外援们分隔成了两半。

    而且看黄衫胖子面上偶然露出的一丝残忍之意,怕是断然不会让魏野去打什么场外求援电话的。

    看着魏野持剑以对,黄衫胖子哂然一笑道:“你也是修法行持之辈,所学的法术也算是极高明的正宗传授,怎么眼界却如此之小,还拿着一柄剑砍砍杀杀?”

    虽然知道仙术士手中这柄桃木剑犀利之处不下鱼肠巨阙,更有法术妙用,然而在黄衫胖子眼中,这便是魏野修炼走了岔路的明证。

    “修炼之道,法术之妙,不在这些外物上面。”黄衫胖子一面将目光锁住了魏野,一面正色道,“你便是剑法出色,又通符咒之术,也不过欺负些粗通灵智之辈。遇到了我这样的大妖,也不稀罕与你计较拳脚刀剑,只消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190.第190章 ·剑行金戈意(五)

    只消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虽然听上去十分地夸张,然而在鬼神仙妖之中,这不算是夸张之辞。前提是二者之间位格差异要足够地大。

    譬如也不知道是过去哪年哪月的时节,身为天竺婆罗门教三主尊之一的象征劫末坏灭之尊,那位一般被人称为湿婆、舞蹈尊、青色颈项尊、阿修罗镇伏尊的家伙,正在喜马拉雅山精进苦修。恰好护世诸天一心想要介绍喜马拉雅山之女帕凡蒂给湿婆做新过门的妻子,于是派遣爱欲之神,号为“爱染天”的卡姆手持鲜花与蜜蜂化成的爱欲之弓,朝着湿婆心上射出一支****之箭。

    然而身为三主尊之一,象征世间坏灭的湿婆,却因这一箭而大怒。他额头智慧之眼放出世间坏灭之火,活活地烧化了爱染天卡姆的神躯,使得爱染天即使后来复活,也只剩下神魂,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形之神。

    但问题是,黄衫胖子不是天竺那位象征坏灭之尊的湿婆神,魏野也不是爱染天卡姆。论修为,黄衫胖子纵然比魏野高出一截,然而面对专门克制一应阴邪之物的洞阳剑祝,这高出一截子的修为带来的战力优势纵有也是有限。

    而诸如美杜莎、毒眼女、两仪式这类传说中自带魔眼的人物,无一不是清新可喜的小姑娘,这黄衫胖子配是么?

    不想听这等无趣废话,魏野剑划一道圆融弧线,身影疾动!

    剑动、身动、六甲箭亦动,精钢短箭之上火色流转,不停挣动起来,纵然受到心念相阻,亦要向前!

    纵然火色燃于面上,黄衫胖子神情依然不变,左手轻轻举起,五指微屈,似虚虚捉着什么物事。

    滑竿之上,黄衫胖子左手虚握,轻轻一喝:“破!”

    一声“破”,黄衫胖子虚握的左手猛然攥紧,就像是花了极大的力量要捏碎掌心虚握的什么东西一般。

    受这声低喝所扰,仍然在不断试图突破心念之力阻隔的六甲箭猛然一震,箭身流转无止的火色不复原本光华,竟隐隐有崩散之兆!

    六甲箭受到这股由心念而生的异力震动,然而比起六甲箭,尚在十步之外的魏野听着这声低喝,却讶然发觉一丝异状。这声音调不高,还微微带着点气喘的低喝,传入自己耳中,却像是突破了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法则,在自己耳识之中如同有一百个司马铃同时拿着锅铲虐待起了厚底铁锅,嘈嘈然乱响起来!

    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然不是唐玄奘在深情吟唱《onlyyou》,当然也不是打雷下雨收衣服,而是一股诡异念力以魏野耳识为桥,直贯入胸腔!

    魏野身形前突未歇,突来妖力侵入胸口,顿时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都说是心中如猫抓,又有谁尝试过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仙术士面上骤然苍白一片,前奔而迈出的左脚猛地向地一顿!桃千金剑锋拄地,心脏被握住的剧痛让魏野额头豆大汗珠霎时冒出,然而此刻岂能再退?

    诡异心念之力借声为桥,直入胸腔,魏野自身修成的道家真气察觉异力侵入,顿时本能地朝着心脉涌来。

    道家真气入心脉,两股互不相容的气息乍然相逢,对魏野的心脏而言,就又是一场刀风剑雨。一阵阵难以言明的闷痛之中,魏野拄着桃千金,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抚住胸口,用力向下一按!

    一按之下,便是“呃噗”一声,口吐鲜红。魏野连嘴角血迹都来不及擦,就踉踉跄跄连退三步。

    然而倒退三步,桃千金仍然被魏野执在手中。强忍着这股心念之力与自身真气为护住心脉而相互斗争产生的阵阵绞痛,魏野咬着牙,硬撑着眼前渐渐发黑的视角,再向前一步!

    再行向前,心脉之间冲突更剧,魏野面上初时是苍白,而后血色越来越淡,只有一双眼睛直盯着面前这黄衫胖子,向前再踏一步。每向着这黄衫胖子踏近一步,心脉之间两股力量之间侵伐就越激烈,魏野感受到的痛苦也就更甚一分,然而仙术士执定桃千金,还是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黄衫胖子踏近。

    察觉到魏野眉间的那一股平静而又坚忍的不回意,黄衫胖子也微微动容,疑惑道:“你也是修道学仙之士,怎不知自己一身之宝贵,哪怕到了如此凄惨境地,也想要将我斩于剑下?然而你可知道,你向前再行五步,便要落得一个心碎而死的下场?你这样的性情,却要修什么道,学什么仙,戎马金戈之间,才是你的归处。”

    然而动容疑惑是一回事,这并不妨碍这看上去面团团的黄衫大妖对着魏野痛下杀手。

    将一应无关情绪统统收拾起来,黄衫胖子将左手抬起。随着他的手势,四具铁胎灵俑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抬起了右手,向着魏野冲杀而来。

    而黄衫胖子自己,高踞在无人去抬的滑竿上,全身关注,心念再催!

    充满妖邪气息的念力随心而动,欲再撼动魏野之心,直到将这颗对他充满杀意的心,震破、绞烂。然而就在他将全身那几乎连绵不绝的念力朝着仙术士送出之际,黄衫胖子右手一直握着不放,时时跳动几下,有如活物的那块铜鱼符,亮了起来。

    铜鱼符亮起来的同时,有一股极高的温度随即从它的身上传出。起先那热气蹿升中带着一股铜器特有的淡淡酸味,随即,这股铜酸瞬间变了味道,变成了一股异常浓烈的鱼腥味,在高温中被蒸腾得更加浓郁。

    握着这块瞬间变得真正炙手可热的铜鱼符,黄衫胖子感受着铜鱼符上窜流而出灼烫热度,面色顿时变得惊怒一片!

    “想要冲破这部鬼军,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这个能耐!”

    怒喝出声,黄衫胖子再顾不得已经露出强弩之末之态的仙术士,左掌引着一片墨绿气息,向着铜鱼符额头那一点朱红,猛然拍下!

191.第191章 ·泥犁耶地生莲花(一)

    铜鱼符是槐里县地祇掌控右卫鬼军的兵符,也是东岳赐给各地地祇冥官的调兵印信。从本质上说来,这块铜鱼符丝毫不逊于那些仙道中人祭炼的法宝,比起魏野用来祭炼桃千金的那古桃仙遗蜕也不差什么。

    而这一部右卫鬼军受制于这一方兵符,却不是单单靠一方地祇对辖境内鬼怪精灵的大义名分。

    大凡妖物,臣服于地祇,无非是这些自感成灵之辈,修为全凭自身参悟,又没有众生以诸般心念愿力供养的地祇有着诸多便利和优势,不得不按着山林之中强者为尊的法则而俯首。而地祇依靠着东岳泰山府君为首的五岳四镇诸神,隐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军政体制,便仿佛春秋之时紧密团结在以齐桓公为核心的那个诸侯同盟。

    对于这班鬼神中的大小诸侯们而言,左卫妖军虽然个体战斗力不容小觑,然而妖性却是难定。除非这些一方地祇有实力又有财力,能够辟出一方区域专门搞些家生妖怪,否则将妖军编成亲信右卫是想都不要想。

    相对的,以恶鬼、怨魂、邪灵之类为主力的鬼军却免去了这等麻烦。这些凶悍鬼物,神识基本上都已经从十停里散去九停,只有那些恶念、怨念、邪念还留了下来,除了四下冲斗搏杀,绝没有多余的想法。在鬼军中编入几个西域来的罗刹之类介于鬼物与精灵妖魔之属间的角色,借鬼道之中天生的大小相制天性,使得鬼军行进有一定章法,一支冲杀起来不懂后退回头的右卫鬼军就算是建立稳当了。

    而这样一支军队,调令冲杀起来,固然远胜其他,但正常的调兵遣将、诸般军阵之道,也都是无处施展。而对身为诸侯盟主的东岳之君,还有他老人家的三位亲密战友——中岳嵩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也未必然欢喜看着这些各州郡的地祇有着太过强大而独立的专属鬼军。

    为何只有四岳?因为如今南岳之君不是衡山之神,而是天柱山之神,所治之境数千里,南面皆山,北面皆水,山水绵延间,少有人居。不但鬼军凑不起来,连通了人性的大妖都难找,香火着实不旺。就算天柱山神列入朝廷正祀,位格甚高,然而也堪比那些有虚爵无封地的清贵闲人,实在不好意思和其他几位相提并论。就是比五岳要低一头的沂山、吴山、会稽山、医巫闾山那几位四镇之神,在天柱山神面前,声气都要格外粗壮些。

    鬼神的世界就是如此现实,比起号称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鬼神之间不要面皮的情况比人间的诸侯还要更多些。

    东岳定制而颁发给四方地祇的铜鱼兵符,有操控阴气、遥制鬼军之效,然而谁知道东岳那位泰山府君有没有在这铜鱼兵符里暗中留了什么后门没有。

    只是就算泰山府君在铜鱼兵符里留了后门,各路地祇尊神也得照样拿着铜鱼兵符来调遣鬼军。就好像windows7变windows8,你明知道开发方在里面留后门,偏生你不是什么后台强硬的角色,不得不把它装起来一般。

    然而撇去别的不谈,铜鱼兵符以操控阴气来调令鬼军,其精确入微处就算谈不上如臂使指,也足以傲视人间的一般强军。就像是现在,受到黄衫胖子心念催动,这些鬼军顿时骚然扰动起来,分隔开了仙术士和他的外援们,更要再进一步,将这些敢于挑战鬼神权威的生者,都变成滋养鬼军的血食。

    黑云逼近,反应最快也最激烈的人,自然是萧皋。仲魔术士这个职阶,一身的本事都在请圣降神、召精唤灵上面,偏偏萧皋如今的实力,无论是召神附身还是召唤恶魔助拳,都稍微差了点意思,没有什么圣遗物和特制护符,基本很难指望。唯一的使魔妖怪“一反木棉”,上次搜刮江幽娉的蛟宅时候也太过得意忘形,居然就忘了收回,连缔结的灵契如今一看都是纯灰色的作废状态,也不知道那基本没有智力的布条妖怪是跑了还是死了。

    在这种实力打了五折起跳楼价的当下,萧皋能做的就是紧紧抓着压力喷雾壶,拼命地朝着黑云中间喷洒驱魔圣水。

    驱魔圣水带着银月般的微光,散成一片淡蓝清冷的光雾,构成黑云的阴气沾染到这些光雾,随即飞快地散开,形成了一片空白区域。

    黑云中为首的那几个罗刹,很厌恶这种带着神圣气息的光雾,顿时一挫云头,避了开去。然而云中那些显露出罗刹一般狰狞外形的恶鬼,虽然本能中生出一股戒惧情绪,然而却有很想去靠近这些光雾的冲动。

    这些恶鬼都已经死了很久了,骨头若不曾为钻入棺中的老鼠当成了方便的磨牙棒,那差不多也朽坏到连鼓都敲不动了。但是这些恶鬼久远以前生而为人的隐约印记,却还微微保留了下来。

    是人就总是喜欢有光的。

    终于,有一只恶鬼终于按捺不住,向着萧皋身上猛扑而来。

    萧皋哪里肯让这种东西和自己玩什么亲密接触,忙不迭地一举压力喷雾壶,驱魔圣水化成一片水雾,就朝着恶鬼身上喷去。

    圣水触着恶鬼的身体,滋啦啦地作响声里,就将恶鬼身上蚀出好些血洞。然而那头恶鬼痛嚎一声,却是不退反进,朝着萧皋扑了上来!

    “这是闹哪样!”补考中的仲魔术士惊慌地大叫一声,双手抱住头,就像是受了惊的鸵鸟一样朝地上一蹲。这种只能提供心理慰藉的抱头蹲防,当然防不住恶鬼的扑杀,也好在这战场上除了他这个补考生,还有个颇有假公济私嫌疑的监考老师。

    锡杖横打,一杖把扑上来的恶鬼扫飞回黑云中去,辩机和尚已经站在了萧皋身前。

    “对鬼物的超度和净化,也是一门学问。初等仲魔术士萧皋同学,你要再不认真些,我就只能给你打不及格了。”

192.第192章 ·泥犁耶地生莲花(二)

    萧皋哀怨地望了望这不爱干净、满身老泥的邋遢和尚一眼,眼泪汪汪地抗议道:“我的专长是和超自然生物召唤缔约,靠他们把力量借给我运用,可不是当神职人员办超度的。”

    “果然还是刚入门的菜鸟啊。”立在萧皋身前,辩机和尚摇了摇头,正色说道:“神灵、天使、妖精、恶魔,他们肯将力量借给仲魔术士使用,便是因为仲魔术士能够达成他们之所欲。而对我辈而言,这些恶鬼所欲者何?”

    “不知道……一般神话原典也不怎么关心恶鬼和怨灵所欲。它们要么是已经迷失了本性到处胡乱杀人为乐,就是执念太过深重,搞到脑子不清醒了。嗯,我想想看……这些恶鬼心里想的大概是报仇?找替身?总不会是和左手阿珠右手阿花相伴了一辈子,到了这时候想要破除童贞吧?”

    “萧皋同学,你可以继续说下去,我也可以现在就判你考试不及格。”

    “辩机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个腌臜邋遢的苦行和尚与一个连荤段子都显出一股青涩童贞气味的少年郎,对着这漫漫的大片鬼军,认真地想它们之所想,急它们之所急。

    最终还是辩机和尚不准备浪费时间,走上前去,认真说道:“鬼道众生,所向往者,也不过便是人间温暖、晨间日光、灶中炭火罢了。”

    这话真的是非常有禅意,然而要是正以亡命徒的泼赖劲,强压着邪念迫心之痛,持剑行杀戮事的某个仙术士听见这番对话,绝对不会称赞辩机和尚和萧皋师生之间教学相长、和乐融融,甚有如来说法的好气氛。说不得仙术士就要凶心顿起,抡着解放了全部重量的桃千金,把这罗里吧嗦的辩机秃驴直接拍成了河北驴肉大饼。

    一手持着锡杖,辩机和尚似乎也感应到了这黑云之中似有一股凶残之意隐然蔓延,面色中凝定查照神色化为一片深沉慈悲之意。辩机和尚将锡杖横担在两臂之间,将双手合十,十指相交,右为海会诸佛,左为六道众生,结成归命合掌之势。

    若是魏野看着他这个合掌手势,大概又要大加嘲讽。归命合掌是佛门十二合掌手印之一,以左手象征诸天鬼神、人、畜生、饿鬼、地狱五凡法界,以右手象征声闻、缘觉、菩萨、权实二佛乘五圣法界,故又名莲华合掌,是地道的密宗手印,却和提婆达多所传的提婆五法风马牛不相及。

    且不管这些细枝末节,辩机和尚手印结成,闭目动禅念。一篇经文,随着他微启的唇间发出:

    “太山饿鬼众生之类,世主牢狱早获免难。众生扰扰,其苦无量,吾当为天为地,为旱作润,为漂作筏,为饥作食,为渴作浆……”

    此是无数劫来,释迦所求证的度世大愿之一,以彰慈悲喜舍之意。这一节如来誓愿经辩机和尚之口再度诵出,却有一阵淡淡清香荡漾在辩机和尚身前。干硬的莽山原顶的泥土间,似有什么东西微微地顶着了那些板结的泥块,努力地朝上拱起。

    辩机和尚脚尖之前,就这么飞快地拱起了一个小土堆。

    土堆的顶端布满龟裂的纹路,隐隐可见一点淡淡的可喜嫩鹅黄色小芽从土堆顶上冒出尖来。

    这明明再起眼不过的小芽,却带着一片清新无比的气息,黑云中的数百恶鬼怨灵,看着那一点嫩鹅黄色,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呆滞。

    小芽微微抖动着顶尖上的幼叶,怕风般地露出小半截身躯,像是看到了环伺在它四周的怨灵恶鬼,有些畏惧却依旧努力地张开了那卷曲而微尖的叶片。

    那是一片亭亭如伞盖的莲叶。

    莲叶边上,一朵莲蕾带着淡淡青意,似放未放,看着却有股稚嫩清美意。

    佛门中诸大菩萨多持青莲,佛眼多罗母菩萨持青莲,愿众生远离一切苦厄;观世音菩萨持青莲,愿令众生往生诸佛净土;大势至菩萨持青莲,愿接引众生入西方极乐。

    青莲微微绽开,却有数十黑云中的恶鬼忍不住向着青莲之上投来。

    青莲蓓蕾只绽一线,其中便有无数景象流转而现。

    不是佛门中人那些豪奢庄严兼而有之,琉璃砌墙金为瓦,翠玉为叶银为树,处处七宝妆成的十方佛国净土。青莲之中辗转而过的,是雪天炭炉上沸腾的狗肉暖锅,是夏天井台下浸着的绿皮西瓜,是秋日里新熟的甘甜村醪,是春光中桃花荫下小媳妇高耸的雪白****。

    辩机和尚这满身老泥的家伙,果然是不折不扣的佛中异端,僧中异类。

    比起无趣的只有秃驴的净土,滞留凡间的鬼魂,最贪恋的果然还是凡间的味道。

    也便是这青莲微绽之际,黄衫胖子镇压不住了掌中铜鱼兵符,只能将自身的念力朝着铜鱼符中猛地灌输进去。

    然而要镇压这些被铜鱼符控制,却开始无意识地造反作乱的鬼军,就算以黄衫胖子的深厚实力,也很难同时全身贯注地去折腾魏野那颗够强大的心脏。

    一瞬间绞杀着魏野心脏的妖力松动了一分,心脉间道门真气和入侵妖力的拼斗减弱了一分,已经亲身体会到急性心脏病突发是个什么苦处的魏野眼中猛地一亮。双足顿地发力,魏野提剑向着这黄衫胖子猛扑上来,便是当头一剑下劈!

    双手握着铜鱼符,黄衫胖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对暴起发难的仙术士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然而就在魏野手中桃千金下劈之刻到来前,他已经调动起了全部的妖力,一片灰蒙蒙的光气渗出了他的黄色长衫,将他的全身统统笼罩起来。

    桃千金斩落在这重光气之上,就像斩在了一口笨重的铁钟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黄衫胖子握着铜鱼符,看着下劈的剑锋,傲然想道:你的剑有斩邪诛妖之能,然而我持身如金石,妖力如铁牢,你这口木剑怎么斩破我的真身?

193.第193章 ·泥犁耶地生莲花(三)

    黄衫胖子双目之间全然是不屑之意。

    这不屑,有来自于面前这青锦袍服的持剑方士舍了百步之外杀敌于无形的正路不走,反倒要走近战风格的偏僻小道的轻视,也有对于自己护身之法的绝对自信。

    魏野看都不看这黄衫胖子凝起在身外的护身妖光,一剑斩之不动,仙术士随即左手捏了个剑诀,在桃千金的剑柄处轻轻一点。

    然后双手高举桃千金,向下狠狠一砸!

    桃千金真正的分量,远超独孤求败的玄铁重剑,是千岁桃仙经雷劫淬炼而遗下的仙木精英。只不过魏野没有杨过般使重剑的本事和体力,一贯用混元如意法缩减了重量来取巧耍滑。

    然而一旦放开了混元如意法,桃千金就变成了桃千斤,魏大仙儿就变成了魏大锤儿。

    剑落带着一片风啸之声,而后就是如同铁铸的磬锤,狠狠地砸在了黄衫胖子头戴的铜冠之上!

    铜冠微微有些变形,黄衫胖子嗔目怒视魏野,然而此刻他不能语,不得语,只能调动自己深厚的念力,再硬抗这蛮不讲理的大锤。

    又一道极响亮的撞击声响起,铜冠被砸成一块炸坏了的饼坯样的东西。黄衫胖子面色羞恼到了极处,恶狠狠地盯着魏野的面孔,似乎想用目光在那张可恶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

    这等毫无杀伤力的眼神,对于一贯脸厚心黑的仙术士根本没有什么作用。魏野握着桃千金,一边喘气一边叹道:“好硬的一个乌龟壳子。”

    叹着好硬,桃千金剑锋之上火光灼起,魏野又是一剑砸下!

    此刻,那四具铁胎灵俑已经冲到了魏野身后,抬起了它们的右手。只要它们齐齐地给魏野背心上来一拳,仙术士就算不死,起码也要断好几根肋骨。

    然而魏野根本不屑于在乎后头冲杀过来的铁胎灵俑,双臂再度运劲,借下砸之势向下猛地一劈!

    以洞阳真火为锋,桃千金上传来了一层异物被剖开的触感,随即桃千金一路向下,金石相击带来的那一股反弹之力震得魏野虎口一阵生疼。似乎有什么东西黏黏腻腻地喷溅到了他的脸上,带着一股甜香,中间夹杂着一股刺鼻的铜锈气味。

    这个时候魏野顾不得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又是抡起一剑,朝下狠砸!

    一剑、两剑、三剑。

    一锤、两锤、三锤。

    如果是一般人,哪怕身穿高分子素材的全身甲,被这样砸下去,也会因为通过甲胄传递的力量,而被活活震破内脏而死。桃千金在此刻已经不是一口剑,而是连一般重骑兵携带的铜锤都不能比拟的沉重钝器,除非这黄衫胖子修成了佛门中所谓的金刚不坏真身,才能真正免去这重剑连捶带来的伤害。

    黄衫胖子当然没有这般修为和境界,何况修佛法的妖怪实在太稀少,特别是如今佛教在中原基本没怎么传播开,这位窀穸三友之首的大妖也没有那般的福运和机缘。

    魏野在抡大锤,他身后那四具铁胎灵俑却了无动静。只有人静诵一段经文之声,带着一片淡淡光明意,渐渐在仙术士身后亮起:“……为寒作衣,为热作凉,为病作医,为冥作光。若有浊世颠倒之时,吾当于中作佛,度彼众生矣。”

    淡淡光明中,辩机和尚锡杖一转,杖尾直没入了那满身是口、妖发及地的怪物体内,随即向后一拔,带起一片淡绿色的脓血。他三遍如来大愿唱完,承载着鬼军的那片黑云里,已经看不见多少恶鬼,浓黑如铁幕的云障已经变得像清晨林间的雾霭一般淡薄。

    雾霭的那一头,魏野像是铁匠锻打顽铁,又像是泥瓦匠抡着大锤拆墙般的背影正好落在辩机和尚和萧皋的眼里。

    而在魏野边喘气边抡起的桃千金之下,不见尸首,只有一只外面裹着黄衫的椭圆形古铜樽。古铜樽顶上的山形盖子已经被砸成一块破烂玩意,而铜樽的身形也差不多被砸得变了形。

    萧皋看着那基本可以回炉重铸的古铜樽,啧啧叹息道:“怎么看也是西周时候的物件啊,上三代的铜器能保留这么完好的可不多见,居然就这么给废了。”

    辩机和尚看着那抡剑的仙术士,更是受不了地喊道:“别捶了,再捶这妖怪的原身都要被你打坏了,拿去回炉重铸,拿了铜锭卖钱,够你现在下的力气不够?”

    魏野听着这声喊,再低头看了看那已经被桃千金砸得不成模样的古铜樽,确定上面的妖气已经散尽,连古铜樽里存着的酒水都溅了出来,再无成妖化怪的可能,方才住了手。回头看了看辩机和尚和萧皋,仙术士摇了摇头道:“这东西是地道冥器化形,连这古铜樽里的酒都带着股尸臭味道,哪还能搞到什么收获?你们又不是摸金校尉,对这类不吉之物有偏好来着。”

    就在魏野说话间,莽山原最高处的观台上,江太公旁观着观台下的这场厮杀,感慨万分道:“论神通手段,窀穸三友就未必输了一筹。然而这些野路子出身的妖物,自感成灵之后,一旦有了神通,就只知以神通欺人,终究不知该如何争斗。遇上了这等神通法力都是厮杀出来的角色,这就露了怯了。”

    这等微带嘲讽意味的感慨,他身旁的地夷夫人并没有答言。她持着比翼扇看了一眼观台下的人们,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去,向着观台内部走去。

    临去前,只有一句话清清冷冷地响了起来:“江公,你所求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这里后续的事情,也与你磻溪江家没有太大关系,你且回去吧。”

    江太公听着地夷夫人的吩咐,也不着恼,像是安抚着自己双臂间的披帛般轻轻抚摸了一遍。感受着披帛上涌起的那股孺慕之意,江太公微微叹息道:“太阴炼形的法诀,一向是东岳秘传,连这样的宝贵物事你都不放在心上,那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194.第194章 ·烦恼雨(一)

    江太公在观台上感慨一番,却知道这时候不是去打搅那向来喜怒无常的地夷夫人的时候。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不过拳大的青玉盂,谨慎握在手中,向着观台下走去。

    那青玉盂上盘着一环浅浅的蟠龙文,带着商周之间那些礼器上的规整繁杂风格,也不知道被盘磨把玩了多少岁月,青玉盂的表面竟是显得光润无比。

    不知从何时起,王六娘挑着一盏灯,走在江太公的身前,谨慎地替这位老人领着路。

    江太公行走的终点在观台之下,那里有一泓浅浅的山泉。

    王六娘挑着灯笼,替老人照着路,让他看清了那眼泉的泉眼所在。

    江太公看了看这泉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我这一盂舀下去,这泉眼灵气尽去,还需养护泉脉五十年方得尽复旧观。这莽山原的灵机无这泉眼收拢,也就算是废了。秦川八百里,本来就无多少名山可供神人栖居,令主人可真的想好了?”

    王六娘微微摇了摇头,向着江太公说道:“娘子如此吩咐,我等也只能照做,请太公依着前约,以此泉眼施法便是。”

    江太公微微摇了摇头,右手握着青玉盂,左手牵着袖口,探手向着泉眼中轻轻一探。

    ……

    ………

    观台前的莽山原顶,魏野握着桃千金,粗粗喘了几口气,这才将面前这黄衫胖子死后留下的原形古铜樽看了看。这古铜樽已经被桃千金又砸又砍得不成个模样,然而古铜樽里却还有半樽粘稠如黑血又杂着不少铜绿色的酒液。

    想来方才溅到魏野脸上的,就是这东西了。

    这酒液中隐隐透出一股浓厚阴气,还带着些墓穴中的发霉味道,显然是不能喝的。然而难保那些修炼旁门左道邪术的货色,不需要这东西做施法材料或者服饵药物,魏野想了想,还是拿了两个瓷瓶将酒液都盛了进去,用软木塞封了口,又写了太平经章句的布带扎严,免得走泄了阴气。

    既然连黄衫胖子原身中存着的这点酒液都不放过,那别的物件,魏野更不会白饶。

    低头看了看,发现黄衫胖子的那副滑竿已经碎得可以直接当劈柴,木片陷地约有数分,只有那两根阴沉竹依然完好无损。阴沉竹不是阴沉木那般的木化石,而是天性喜阴恶阳的竹中异种,在这墓中古铜樽成精的黄衫胖子身旁,日夜受阴气浸润,使得这两根阴沉竹显得异常坚固光滑,用来祭炼成竹杖一类法器那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那四具铁胎灵俑,魏野硬砸死了黄衫胖子之时,这四具铁胎灵俑失去主人操纵,就这么保持着出拳向前的姿势不再动弹。也亏得魏野下手得够快,若再迟片刻,说不得就要被这四具铁家伙生生砸死。

    而最大的收获,则是从黄衫胖子手中拿到的那块铜鱼兵符。这东西虽然只得半截,是一套铜鱼兵符中,领兵的那一半,然而本质特异,算得上一宗法器,比起阴沉竹、墓中阴酒这类只能算是材料的东西价值要高出许多。

    至于那四具铁胎灵俑……

    加起来起码上千斤的笨重玩意,要想带回星界之门,还是先用混元如意法祭炼过一道,缩小了再说比较稳妥些。

    比起魏野这里,萧皋和辩机和尚也算是有些收获。被辩机和尚一杖捅死的那浑身是嘴、乱发及地的怪物,身躯被萧皋洒了驱魔圣水净化,已经化成了一滩绿水。只有一束用丝线扎起的乌黑长发不吃这一套,仍然躺在怪物尸身化成的绿水里。

    辩机和尚将这束长发拾起,赞叹道:“这是古人割发随葬之物,看这发色,只怕还不止一人的头发。这些头发化成这妖身,又被血肉妖气滋养,妖身净化之后,唯独这头发不化。我佛门有发舍利之说,这头发虽然比不上如来所遗下的发舍利,然而也算得上一宗难得物件。”

    说着,他将这束已经化去妖气的长发朝着萧皋手中一丢:“这是你的战利品。”

    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的司马铃这时候才从山道上三步两步蹿了上来,一头撞进了魏野怀里:“叔叔,叔叔,有没有怎么样?刚才那场面,好可怕!”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魏野的吃痛声:“铃铛,你轻一点,金精化形之身的冲击力可不是盖的……”

    看着魏野皱着眉的脸,司马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乖乖地站好:“还好还好,叔叔不是只剩一层血皮,不然没死在妖怪手里,死在自己侄女手里,是有多冤枉。”

    对于这样的冷笑话,魏野很捧场地笑了一声,随即双手搭上了司马铃的肩,让她转过身面对那四具铁胎灵俑:“替你阿叔我把这四具铁家伙顾好,等带回了小哑巴,我们就把这东西卖给封岳的杂货行去——当然,这种咒祭过的灵俑,你要是不介意上面的墓土味道,也可以直接把其中的铁精之气直接吞了去。”

    “请不要把我说得那么没品位,我是金精清明化形,又不是食铁兽化形!”

    “食铁兽其实就是大熊猫,其实我觉得养一头熊猫比养一个爱顶嘴的侄女要来得有意思多了。”

    “哼,熊猫可是属于食肉目下的熊科哦?叔叔你是想要在投喂不及时的时候,被熊猫一熊掌拍飞吗?”

    这等日常的相声才刚开了个头,魏野突然疑惑地伸出手,接住了一滴从天而降的雨点:“这是……下雨了?”

    便在魏野探手接住雨滴的这一刻,观台下那泓泉眼旁,江太公握着青玉盂的手已经探到了泉眼底部。随即,他像是随意地一舀,将青玉盂带出了水面。

    不过半指之深的青玉盂中,只不过盛了一掬之水,然而就在江太公将青玉盂舀离了泉眼,看似清浅的一盂之水开始显得黝黑而不见底,更有无数的气泡不停地从水下翻涌上来。然而不论水面如何翻涌,却没有一滴洒出了青玉盂之外。

    随着青玉盂中水花翻腾,便有浓重的黑云自泉眼之上无端生出,至漫上观台四下。每生出一朵黑云,这口泉眼中的水就瞬间低了数寸!

195.第195章 ·烦恼雨(二)

    黑云生,冷雨落。

    江太公持着手中青玉盂,抬头看着空中渐浓的黑云,正色说道:“就算废了这眼泉,这雨也只能下半个时辰。”

    王六娘看了看越见干涸的泉眼,随即一低首,任由那些越来越急的雨丝沾湿了她的发丝。想了想,她认真说道:“半个时辰,足够了。”

    半个时辰够干什么?

    够让一位初次上场讲古的说书先儿说一段西施进吴宫的富贵绮丽段子,够让一名刚出师试着掌勺的厨子置办出一锅将将上的了席面的好菜,也够让两个好使气轻生死的白痴在决斗中死上三五回……

    魏野微微皱起眉毛,拂开落在袖口上的几滴雨珠,握紧了手中桃千金,低声说道:“这雨有问题。”

    辩机和尚伸手握了握风中散落了几滴雨水,送到鼻下嗅了嗅,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问题。”

    萧皋不知道这两位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在某些学问上堪为自己师长的人物到底在打什么机锋,疑惑说道:“到底有什么问题?”

    说着,他也学着辩机和尚与魏野的模样,接下了一滴雨滴,不明所以地送到嘴边舔了舔。

    雨水入口,顿时一股浓烈无比的鱼腥味从舌尖直涌入喉头,呛得萧皋咳嗽连连,挣得脸上一片通红。

    仙术士像是说着与这事无关的话题一般,随意开口道:“腥味来自于水族鳞甲间的粘液,粘液中的刺激性胺类挥发便成了腥味。有腥味的雨,和尚,你说这是什么人物在作怪?”

    “龙蛇成了气候,都有降雨神通。奋迅龙王、伽罗龙王、波罗摩提龙王,能起恶雨,以毒气入雨水,使果木稻苗不生,使众生受病苦。”

    “南亚那些喜欢崇拜眼镜蛇的家伙胡说的废话,当不得真。”魏野厌恶地挥开面前几丝夹杂腥气的雨,正色说道:“虽说龙蛇蛟蜃,因水而神,就连印度眼镜蛇也会游水。然而龙蛇之类,与其说是行雨,不如说是以神通术法收摄地表水再反馈地面。这不能算是正常降水,只能算是那些有鳞的泥鳅把自己变成了大号高空喷水泵而已。”

    高空降水泵这个形容极为形象,萧皋想着高天中喷吐雨云的巨龙顿时变成了大号水龙头的模样,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然而低笑声里,那股雨中淡淡的腥味

    萧皋被魏野的比喻稍稍转移了心神,然而辩机和尚与仙术士却是静静地抬头看着弥漫在空中的黑云。

    雨丝纷纷而落,整个莽山原从原顶一直到连着大道的石路那头,却显得格外安静幽静。静谧得连雨丝落地的声音都像是石子从天而降,落在莽山原顶带起啪啪啪的响声。

    连雨丝中那几缕微风带起衣摆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八月草原上齐膝高的野草随狂风而偃伏千里的气势。

    如此异乎寻常的静谧中,仙术士目不旁顾,提剑负于身后。纵使迎面而来的雨滴渐渐趋于密集,他头上青巾却是微微随风摇摆,带起一环肉眼看不见的防护力场。

    迎着黑云夜雨,魏野仰天独立,扮出忧天忧地的大师范儿。

    辩机和尚没有自带力场防护的辟金青巾和沾水不湿的水仙法服,学不来这种深沉文人四十五度朝天派头。只好摸出了一把油布伞,临时充当了打伞助手的角色。

    以战斗力而论,魏野一身道术皆朝着杀伐一路上走,算得是今夜这场乱战的主要火力输出。辩机和尚这位佛敌提婆达多的传人,虽然是货真价实的佛门异端,却也初步修成佛光法门,在吸引仇恨和展开防御上别有一番造诣,恰好充当了mt的角色。

    萧皋这仲魔术士虽然论战力不能和他们两人相比,但是仲魔术士作为一个冷门施法职阶,却是在各种后方支援上有些出人意料的长处。至于司马铃么……

    安心在一旁看戏就好。

    魏野和辩机和尚也在看戏,等着看戏,看黑云中的那障眼的把戏。

    风能吹皱孩儿面,雨可寒侵匹夫心。然而当风只能带起道服的衣摆微微摇动,雨只能在道服的表面无力滑落之际,这兴风起雨的角色,到底要打些什么主意?

    看着仙术士仰首投来的目光,那些阴寒中带着一股沉默凄凉意味的雨丝仿佛察觉到了些什么,随着夜风微微拨开了身形,似要悄悄避开。

    便是一避之间,丝丝夜雨猛然静止,而后夜风停、寒意盛、雨落如针!

    对于这场忽来之雨的异变,魏野面上带着一贯的嘲弄微笑,猛地抬手,一袖拂出!

    雨落如针,滴滴寒雨化为高速下落的水针,向着地面上这些不敬鬼神之人刺来。然而随着魏野身上那件青溪道服窄袖一振,无数下落的雨针触着这拂来一袖,顿时在袖面上溅起无数水面涟漪般的波纹。而这些水波,又在下一刻崩碎为无数粉雾,再也不复水针之形!

    青溪道服是水仙法服,天然地对水象之术有着克制之力。以水象之术针对身穿青溪道服的魏野……用水淹死鱼、用火烧死毕方、喂莽牯朱蛤吃毒囊,说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魏野一袖震开无数飞射而下的雨针。身后,辩机和尚已然将手中锡杖重重一顿,道出一偈:“如是如是,世间龙众,顺应法行,诸大龙王,为我护持,一切恶法,一切逆龙,一切毒风,一切恶雨,因此诸龙自在威神力加持故,不得贼害!”

    佛偈起,淡淡毫光随即亮起,像一个倒扣着的琉璃碗,将辩机和尚、司马铃和萧皋罩在里面。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莽山原四周,那些看上去黑黝黝阴沉无比的野林中,却响起了无数声惨嚎!

    无数阴火妖光,随着这雨,同时亮起。那些一眼数不清的光点光团,哀哀痛哭惨嚎着,想要逃出这片黑云针雨笼罩的死亡界域。

    那雨下得更急,而在雨幕中,已不见雨针下落时耀目的白,只有无尽的污血颜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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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