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安抵诸暨
这一路行来,就没有再遇到那些截杀或是埋伏的敌人了。毕竟那些人所做的准备都是针对洛悦颍他们南下绍兴的,现在他们突然转道诸暨,别说他们并不知道洛悦颍的行踪,就是知道了,想再布置人手阻截怕也来不及了。
一路之上风平浪静,两日后的正午时分,杨震他们已来到了诸暨县城附近,远远地都已经能看到那由夯土所筑,显得很是残破,只有两三丈高的城墙了。
诸暨,确如蔡鹰扬所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末年,此地作为越国都城,确也曾在那时被天下人所瞩目。一代“忍者君王”勾践就是在此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之下才以三千越甲吞并了实力远超过自身的吴国。
另外还有陶朱公范蠡这个被尊为商界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和传说中的大美人西施的爱情故事,也发生在诸暨县的竺箩山脚下,被后世之人广为传颂。
但似乎是因这两段故事实在太过精彩用尽了这座小县城的气运,在秦始皇正式在此设县后的一千多年间,这座小县城就再没有出过几个能在青史留名的人物,也没有再发生什么能叫后人所记住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甚至就连自隋唐以降的科举一事上,这座江南小城也没出几个能黄榜留名的举人进士。要知道就在它的旁边,作为其主管之地的绍兴,可是以文名享誉全国的科举胜地哪,每次中进士者都所在多有,状元都出过不少,至于举人更是车载斗量。可偏偏诸暨县却文运不昌,明朝开国以来就没出个几个进士。
正因如此,这座小县城如今已埋没在了奔涌的历史洪流之中,就是杨震这个有着后世记忆之人,竟也不曾听说过它的名字。
可即便如此,以杨晨新科进士的身份能来此当县令放在以前也是极其罕见的。
一般来说,国朝科举之后,只有一榜三人才能享受下榜即用的高规格待遇,其他人都将再次接受考试和培训,在翰林院或六部衙门里实习——这儿有个官方说法叫观政——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分配。而后,又得等到朝廷地方空出位置来,才能安排这些进士补缺。
可因为朝廷每三年都会录取三百来名新科进士,而官场上的空缺却不可能每年都有这么多,进士老爷们就只能等着了。有人等不得,就暂且回乡,如此一来,再想得官就很困难了。而那些等在京城的,虽然机会相对要多上些,可毕竟僧多粥少,还是需要些运气的。这就是大明朝科举看似有着光明前景的曲折现实了。
而杨晨的运气却着实不错,因为就在他参加会试之前,武昌官场发生了大震荡,诸多官员在这次震荡中落马。朝廷只得从南方各地抽调官员补上这些空缺,便让江浙等地多出了不少官位来。而作为新科进士的杨晨便靠着一些运气,被选任了诸暨这座小县城的县令,成为了传说中的百里之侯!
看着那比江陵张家的院墙还矮了一截,且残破不堪的城墙,以及城门内两名依靠城墙,扯着闲天的老卒,杨震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座几百年来都没有经历过兵事的城池,恐怕就是几十年前席卷整个大明南方的倭寇之乱,对这小县城的伤害也不甚大。或许是因为这儿实在太过籍籍无名,又或是这儿太不富裕,才让这座小城得以独善其身吧。
但这一好处,在有了白莲教的问题后,就可能转变成为坏处了。这座被浙江官员所忽略的小县城,正好给了白莲教暗中发展势力的机会,只要他们不闹出多大动静来,朝廷就不会觉察到这儿的异样。而当官府当真有所觉察时,只怕这里已经被白莲教的势力给彻底渗透了吧。
这个想法在杨震心中闪过之后,他就更急着要见到自己兄长杨晨了。因为现在他可是这小县城的县令,一旦真闹出什么事来,他的罪责可是最大的。现在再看,杨晨能当上这个诸暨县令,倒未必真是运气好了,说不定是运气差呢。
在来到只容一车通过的城门前时,杨震抬头便看到了上面所刻的诸暨县北门字样。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可没有杭州那么多的讲究,还给各门取上个贴合环境又显得极其风雅的名字。
正当杨震要赶车进城时,身后传来了蔡鹰扬的一声招呼:“二哥……那个……”
“嗯,你想说什么?”
“我就不进城去了,现在天色还早,我想这就回家去。”蔡鹰扬脸上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来。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离家已有数月的他回到家乡时就难免生出立刻回家的迫切愿望来。
杨震当然不会阻拦,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银袋抛了过去:“之前走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你就拿这点银子回去吧,可别见怪呐。”
“多谢二哥!”蔡鹰扬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住了银袋,转手藏进了怀中:“那我这就告辞了。等我跟爹娘他们请示之后,再来找你吧。”
“好。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就住在县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杨震笑着一拱手道。
两人都是心胸开阔之人,这一别又是很快便能再见,便也太多的不舍,只交代了两句就一个向城里赶车而入,一个调转马头,向着家乡方向策马离去。
诸暨县城不但外面看着残旧,进到里面也是一般。才从杭州那个宛如人间天堂而来的杨震看着街上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女,看着道旁一溜儿都是泥石草木所垒的平房,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不在江南了。
在他的印象里,江南是如今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有些所在甚至都已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可眼前的一切却明显颠覆了他的认知,这个小县城给人的感觉就四个字——朴素平凡,一如大明的其他许多县城,甚至比起江陵来都差了不少。
就是车内的洛悦颍,在掀起车帘看着周围环境时,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好歹还是绍兴府人,也是知道有诸暨这个小地方的,可她也依然想不到此处竟是如此的贫穷。要不是她也见到了城门处的刻字,都要以为杨震他们将自己带到了他处呢。
“嗯……杨公子……你兄长在这儿为官,恐怕日子可不好过呢。”一路行来,两人间总有些对话,洛悦颍便称呼杨震为公子,只是每每叫他时,都会有些尴尬的感觉。
杨震倒没有这方面的不适,闻言笑道:“其实在穷地方为官也好,至少这些地方的民风淳朴,少些富裕地方的勾心斗角。”
“我却不这么看。”洛悦颍似是反驳似是提醒地道:“有句老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诸暨县还算不得什么穷山恶水,可万事总要小心些才好。还有,就是再淳朴的地方,官吏总是油滑的,令兄在此为官要对付的还是这些人哪。”
杨震无言地点了下头,他之前想来这儿,也正是因此。官场之上的勾心斗角可比寻常百姓要厉害得多了,也不知一向只在家中闭门苦读圣贤书的兄长能应付得了这些吗?
说话间,马车已来到了衙前街一带。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房屋才终于好了一些,多是白墙黑瓦以砖木搭建的建筑,有些甚至还有两三层高,那是酒楼和店铺。
只是看那些店铺的招牌时,却委实让杨震有些意外,因为这些店铺的名字几乎都差不多,都以郦记或宣记开头。比如说宣记酒楼,宣记米铺;郦记当铺,郦记钱庄……几乎都看不到几家其他招牌的店铺。
不过这事杨震也只是瞧在眼中,并未多作思考,因为他们已来到了看上去比那些店铺更显气派的建筑跟前,正是诸暨县衙门。
在两堵了延伸了足有十来丈,上面贴着不少告示的八字墙的起点处,便是一座开着大门的府邸,上面牌匾上用楷书写了四个大字——诸暨县衙。在匾额下方右侧则竖了一个有些残旧的鼓架,上面放着面足有半丈大大的鸣冤鼓。左边则站了两名显得很是懒洋洋,穿着身半旧公服的差役。
见到这么辆带着不少刀枪划痕甚至还有些斑点似血迹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衙门前,那两名差役当时就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看向杨震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要告官吗?要是的话,就先交五十文见官费吧!”
“……”杨震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下。他也曾在江陵县当过差,之后还与杭州几个衙门都打过交道,可实在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见官费哪。
但很快地,他便知道了这只是这些差役在变相勒索而已,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兄长是如何管教的人。不过他刚来,也不至于因此就立刻发作,便朝那两人拱了拱手道:“在下确实想见杨县令,不过却不是为了告官。”
“那是为何?若是其他事要求见我们县尊,这价格就得更高了!”
“额……要是我是杨县令的兄弟,是来投奔他的呢?”杨震似笑非笑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百零七章 诸暨县衙
听杨震报出身份来,两名衙差这才上下打量起他来,倒真觉得他与自家县令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是杨县令的兄弟?”
“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会来衙门口招摇撞骗吧。劳烦二位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杨震来了,自有分晓。”杨震笑了下道。
两名衙差相互打了个眼色,才由其中一人进内禀报,另一个则看住了这辆马车,深怕他骗人之后跑了叫他们吃挂落。
只过了盏茶工夫,杨震便看到兄长杨晨穿一件月白色圆领长袍,满脸惊喜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男子。
他赶紧上前一步,向杨晨拱手道:“大哥,兄弟我来迟了!”
“二郎,没想到你竟会来看我……”一见正是自家兄弟,杨晨面上喜色更重,忙一把将他给搀住了:“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套。咦,你怎的赶着马车来此?”杨晨目光一转,又落到了门前那辆油壁香车之上,略有些意外。
杨震正要解释两句时,车帘一挑,洛悦颍却从车上娉娉婷婷地走了下来,见了杨晨便是弓身一礼:“民女洛悦颍见过杨老爷!”
“这……”杨晨先是一怔,旋即又有些了然地看了兄弟一眼,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只是这笑容落到杨震眼里,却带了些暧昧在其中。
而那两名衙差和杨晨身后两人,此刻却都呆呆地盯着洛悦颍,眼睛都有些挪不开了。如此丽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任何一个定力不够的男子短时间里都会失神的。
好在杨晨的定力还算不错,迅速回过神来,虚扶了一把道:“洛姑娘免礼,请随我去后衙再说话吧。”说着他又是一声咳嗽,打断了那几人的遐思:“老齐,你把车赶去侧门安置吧。”
“是……”其中一名衙差忙答应一声,牵着拉车的马笼头就绕去了衙门的侧门。杨氏兄弟便并肩带着其他三人走进了县衙正门,朝后衙的住处走去。
这大明朝的衙门自洪武时就已定下了规制,上自京城的六部衙门,下到诸暨这样的小县衙,其中格局都几乎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唯一区别或许就是占地面积的大小而已。
进了衙门大门,就是一块极大的照壁墙,上面也用来张贴些判词、告示,要是境内有什么海捕文书,悬赏之类的,也能在这儿看到。在绕过照壁之后,便是一座气派不凡的大牌坊,却不是一般的贞节牌坊,举人、状元之类的牌坊,而有个名目叫做“忠廉坊”。顾名思义,就是提醒官员要对朝廷忠,为官当廉的意思。
在穿过牌坊后,两边就能看到两座亭子,一曰“申明”一曰“旌善”。前者用来惩恶,但凡县衙做出什么判决,都会在此亭中公布;后者用来扬善,在此宣扬县中的孝悌仁爱与贞洁善行。
往前再走,便能看到一座气势不凡的大屋,便是县衙的大堂了。但与后世之人看到的影视作品中动不动就在大堂上审案不一样的是,其实官员审案很少在此。只有遇到极其轰动,极其恶劣的大案,需要教化治下百姓时,县令大人才会在此审案,并准许县中百姓旁观。不然一般的案子,却只在后面的二堂审理了。
绕过大堂继续向前,便又是一进院落。这院落两边又分为两处,一为接待过往官吏的寅宾馆,另一处则是县衙大牢了。而在这县衙大院的东北角处,还立着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倒不是官府中还要搞什么迷信活动,供奉土地公公,这儿放的是数具由手工制作的特殊手办——太祖时将贪官的皮剥下后往其中填塞稻草而成。也就是所谓的剥皮萱草了。
每当一个官员上任时,按朝廷制度都需要来这土地庙里瞻仰一番,以起到警戒作用,增强其廉政意识。当然,在立国已有两百年的万历年间,这些东西到底还能吓住几个官员就很不好说了。
但因为再过去就是县衙官员办公的二堂,眼皮底下有这么个场所在,总还是起点恐吓作用的。想到自家兄长上任时也要在这个小土地庙里接受教育,杨震看向杨晨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怜悯,还是当他的锦衣卫自在哪。
在经过一道仪门之后,才是二堂。那儿不但有县令办公的公房,也有县中诸如县丞、主簿、典史等佐贰官员的公房。另外,对照着朝廷六部的县衙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也设在此,就是此刻还有许多书吏一类的人在各房中忙着呢。
正往前走的杨震心中突然一动,转头向另一边的公房看去,就瞥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显然对方也已知晓了自己身份,才会用这种揣度的目光看自己,而当那人把目光落到身后的洛悦颍脸上时,竟也露出了有些痴迷的神情来。
“大哥,那位是谁?”杨震打了个眼色问道。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这个知县兄弟态度很是不善。
“哦,那是县中典史宣闯。”杨晨只扫了那儿一眼,就介绍道。
杨震没有再问对方为何如此模样,反正他才刚进门,有的是时间。在又行了几步后,才终于来到了县令办公的二堂。正对着二堂大门处,还立了一块石碑,这便是有名的“戒石”了。
在杨震他们能看到的一面,写着“戒石”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而正对二堂,能让在里面办公的知县老爷抬头就看到的一面,则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十六个字,再次对为官者进行廉政教育。
要说起来,朱洪武也确实很看重吏治建设,希望通过各种手段来让手底下的官员一个个做到公正廉明,为国尽忠。奈何人心却不是这么好控制的,至少在他死去的两百年后的今天,大明朝的官员十个里就有九个半是贪的,唯一的区别就只是贪多贪少而已了。
不过杨震他们并没有进入二堂,而是再次绕过它,直奔后衙,那儿才是县令大人起居住宿的地方。
后衙的占地倒也不小,甚至还有两个跨院。现在杨晨只用了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尚空着,倒让杨震赚了个便宜。
在将他们引进一处作为客堂的堂屋后,杨晨便吩咐那少年道:“惜墨,去煮些茶水来。还有,叫后厨准备下今晚的饭菜,我要为二郎接风。”
少年惜墨忙答应一声,便赶忙去张罗了。杨震听到他的名字,明显愣了下,看来兄长还是没有忘记之前背叛了自己兄弟的书童墨儿哪,居然还给新找的书童下人取了这么个类似的名字。
在几人都落座后,杨晨才向杨震介绍了那名四十多岁的男子道:“二郎,这是我来浙江后才聘用的庄横庄师爷。都说绍兴师爷是如今当官的都少不得的好帮手,我也难以免俗。”
“惭愧惭愧,在下自领了这份差事后,却还未能帮助东主做成过什么事呢。”那庄横捏着胡须,嘴上虽然很是自谦,可看他神情却并非如此。
“那今后就要有劳庄师爷多多帮助我家兄长了。”杨震也没理会他的自谦,忙也说了句客套话。
“这位洛姑娘……”杨晨显然更关心这点,就再次看向洛悦颍道。他只觉得洛悦颍确实模样极美,也为兄弟的眼光和本事感到高兴。
杨震和洛悦颍都看出了他的心思,前者倒还好,后者已有红晕飞上脸庞,就赶紧给杨震打了个眼色,让他解释一下。
既然都已进了县衙,杨震也没了太多顾忌,便道:“大哥你可能是想岔了,小弟与洛姑娘也才认识不久……”说着就把之前怎么在杭州大火中救她,以及这次又怎么从劫路者手中搭救她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虽然为了说话方便,杨震把漕帮的事情给隐了去,可听在杨晨和庄横耳中,依然只觉得惊心动魄,前者更想着或许这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幸好这时候惜墨端了茶水进来,才让有些尴尬的气氛得到了缓解。杨震拿起茶杯小口啜-吸了几口,再瞄向同样动作的洛悦颍时,发现她更是脸颊发红,只是低着头在那默不作声。
这时,杨晨才发觉自己的神色有些不对,便咳嗽了一声,转变话题道:“二郎你不是一直都在杭州做事吗?这次怎的会来诸暨?”
“这个嘛,一来知道大哥在此为官,我便想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至于第二嘛……”杨震说着一顿,看了庄横一眼,毕竟他还是个外人。
庄横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一见杨震眼色,便知道他们兄弟有什么话不方便自己听,就借口去看晚上的菜肴,起身离开。
虽然这里还有洛悦颍在,杨震也不再隐瞒,便把自己在杭州查办银库失窃一案,以及之后顺藤摸瓜找出白莲教徒前来诸暨一事给说了出来。
这一番话下来,直听得杨晨连连赞叹:“二郎果然是出息了,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间就查出了这许多事情。”但随后,他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以你的意思,是那些白莲教徒来了诸暨,他们竟想在此做些什么吗?”
“恐怕是的。”
杨晨见兄弟点头,却是一声苦笑:“他们倒真是好盘算哪,竟想到来诸暨这等小县城蛰伏生事……”
额,貌似有两天木有叫下支持了,那这个周日就叫下吧!!!!
第一百零八章 庙小菩萨多
杨震见兄长听了自己的话竟是如此模样,与之前江陵知县伍远在得知治下有白莲教徒行踪的紧张表现完全不同,不禁也是一愣。但随即,他便想到了什么,其实自他们相见后,兄长虽然满脸都是欢喜之色,可他眼底深处依然难掩忧虑与失落之意。看来,兄长在诸暨当的这个县令可不容易哪。
既然心中起疑,兄弟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说的,杨震张口便道:“大哥,可是眼下有什么为难之事吗?我看你总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
杨晨叹了一声:“还是被你看了出来。本来我觉着你刚来此地,还不想立刻跟你把事说了,但既然你问起,那告诉你也无妨。为兄这个诸暨县令如今并无什么实权,往好听了说我这叫垂拱而治,往难听了说,却是一个提线傀儡而已!”
“什么?”杨震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虽然他已猜到兄长刚当官必然举步维艰,这才会想到来此相助,可也没料到他的处境竟会如此不堪。他可是知道杨晨为人的,不会在这种事上有意夸张,既然他这么说了,情况必然已极其严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你且仔细说来,看我能不能帮你。”杨震回过神来后,又赶紧催问道。
“这个……”杨晨正待细说,那庄横又走了回来,在堂外轻咳一声道:“东主,饭菜已然备好,是否就在院中用膳?”
杨震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原来他们刚才一番交谈已过去了不少时间,这都到黄昏时分,正该用饭了。
“还是在这儿用饭吧,我们也好说说话。”杨晨似有深意地看了外面一些仆役一眼,又对庄横道:“庄先生也和我们一道用饭吧,到时你也可以补充些内容。”
“是!”虽然不知县令有什么要自己补充的,但庄师爷还是点头答应,并去安排人将酒菜送进屋子里来。
这一顿酒菜倒也算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坛子好酒。这鱼是县里浦阳江中早上才捕捞起来的,肉则是诸暨县城里最常见也最为人所喜的笋干炖肉,另外还有一大碗当地有名的菜肴西施豆腐,配上那坛子女儿红酒,在这个略显清贫的小县城中也算是不错了。
可杨震显然没有心情去品咂这些酒菜的滋味儿,只吃了两筷子菜,喝了一杯酒后,便又再次重提刚才的问题,向兄长问起了具体处境来。
杨晨把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那甘冽醇厚的女儿红此刻品在他口中竟有些苦涩的味道,这才说道:“二郎,你适才也见到了那典史宣闯了吧?他只是县衙中的一个佐贰官,却以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待我这个县令的兄弟,你觉着为兄这个县令在县衙里又能有几分威信和权势?”
杨震细细品味了一下,还真如杨晨所说。要是兄长真在县衙中说一不二很有威信,那当自己到来时,就不是刚才的光景了,至少会有一些吏员来巴结两句,而那些佐贰官们怎么也该来见个面,说几句话。可现在的事实,却是满县衙的人几乎都对此视而不见。
见兄弟已醒过味来,杨晨这才道:“我来诸暨县已有一月,但下属官员虽说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的,可真有什么事情,却从不向我禀报。只有当他们把事情都做完了,才会象征性地给我说上一声。说句实话,我这一个月来,几乎都没做过决定,县里的一应实务都由县丞赵邦辅,主簿蒋充与典史宣闯三人做主。至于我的意思,他们是一个字都不肯照办的。”
“怎会这样,他们哪来的这个胆子?不过是几个县衙佐官而已,谁给的他们这个权力?”杨震听后更是气结,忍不住拍案道,震得面前酒杯里的酒都撒了一桌。
“二公子你不要气恼,这就是一般地方衙门的实际情况了。”庄横忙出口劝说道,并为杨震又满上一杯:“你且喝上杯酒消消气,且听在下分说。”
杨震只得暂且按下怒意,把酒合着不快的心情一口吞了下去,这才看向庄横等着他说话。庄横也是一声苦笑,把酒壶一放才道:“说来也是惭愧哪,东主聘我为师爷就是为了帮他处理衙中事务的。可结果都过去一个月了,在下却什么都没有帮东主做过。”
杨晨忙道:“庄先生不必自责,这也是本官自己能力不到,才会身陷此局。”
庄师爷一笑又道:“不,这错不在东主,而在一贯以来的陋习如此。在下也曾当过一任师爷,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别看一个县中县令为尊,似乎其他官吏都要以他马首是瞻。可事实却绝非如此简单。这县令三年一任,三任便满,说多了,一个县令在一地为官也不过十年工夫。可那些佐贰官,及其下属的吏目们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几十年,甚至这职位还传了几代人。这些人在县衙里早已有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互相间又肯帮衬,岂是一个任期不长的县令可比的?
“不错,真论起来县令的权势确可压他们一头,有些能力出众者甚至能揽住县衙大权。可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毕竟县里事务千头万绪,不是县令一人能做得过来的,他最终还是得把权分给下面的人,让他们去做。而这样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了。”
杨震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其实这县衙和朝廷几乎差不多,当权力必须分散出去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县令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便是被夺权架空,甚至成为他人的提线木偶。既然有史以来有那么多的权臣欺主,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底下官吏让一县之令无计可施了。
庄横的话尚未说完,只听他继续道:“若光是如此,东主只要用些手段倒还有挽回的机会,不过是花些心思和时间而已。可这诸暨却又与他处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杨震急忙问道,他看出兄长此刻也有些不解,显然这事庄师爷尚未和他细说呢。
果然庄横又道:“这也是在下才弄明白的一点,其实这诸暨县真正做主的并非赵县丞、蒋主簿等人,而是两个势力深远,传承已有百多年的家族。”
“嗯?”杨震略一沉吟,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在县衙门前看到的那些店铺名字来,问道:“你指的可是宣、郦两家吗?”
“咦,二公子你竟知道此事吗?”庄横略感意外地问道。
“在下不过是猜测而已,至于其中细节,却须庄先生解释了。”
“这诸暨向来有郦半城,宣半城之说。也就是说,这两家把持了整个诸暨县的权势。在下也是几经打听,才把这些给弄清楚的,他们两家不但瓜分了县中各行各业的赚钱行当,连土地也兼并了不少。当然,这还不是他们真正厉害的所在,真正叫人心惊的,是县衙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中,还有多半是他们的人。”
“竟有此事?”杨晨这回终于动容了。其实除了刚来时见过那些人一面外,他都几乎没有和他们照过什么面,自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了。
“不光是这些办事的书吏或是三班衙役以他们马首是瞻,就是三位佐贰官老爷,也得听从他们的意思行事。”庄横说了这么多话感到口干舌燥,便拿起酒杯来满饮了一口。
但杨家兄弟二人明显被这些话给惊到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倒是与他们一起用饭的洛悦颍虽然一直没有开口,在听了这些话后,却也不曾露出太大的惊讶之色,似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庄横继续沉声说道:“当然,这其中也有些分别。比如那宣典史,本身就是宣家旁支,自然是听从宣家吩咐,一向主管县中刑狱之事。而蒋主簿,则是郦家安排在县衙中的代言人,他管的是钱粮等事。至于负责统筹一切的赵县丞,虽然看似与两家交情都不甚深,却又与他们不即不离,算是个平衡吧。也正因如此,诸暨县才会如此平静。
“其实要是东主能取代了赵县丞的位置,处境或许能大有改观。但就如刚才所说,他这个县丞已做了近十年,论根底自然要远胜过您,你想取而代之可不容易。至于其他两人,因为其身后各有大族支持,就更不容易办了。有句话说得好,十年的县令,百年的世家,两者在一地的势力只此一点就可见端倪了。”
“那是否可以挑拨两家纷争,从而让我大哥坐收渔翁之利呢?”杨震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道。
但庄师爷却当即摇头道:“这个主意在几年就有人用过了,更被两家识破,那位县令最终落得个丢官罢职。此后宣郦两家便有了约定,各得县中权势之半,井水不犯河水,故而此计也不可行。”
一番话下来,直说得杨家兄弟半晌无言,就是杨震这个向来不迷信任何权威之人,也明显生出了事难为的想法。
最终杨震只吐出了一句话来:“这诸暨这座小城里的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哪,真应了那句俗话了——庙小菩萨多!我算是领教了!”
“正因为是小县城,才会有如此情况,毕竟天高皇帝远嘛。像杭州等府城就不会如此。但几位也不必如此灰心,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一直不曾说话的洛悦颍开口了。
今天才赫然发现,原来从昨天开始已经是传说中的猴年马月了,所以祝各位在这个月里一切心想事成!!!
第一百零九章 越活越回去
这话一说,其他三人明显一愣,他们着实料不到洛悦颍会突然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且还说得如此笃定。还是杨震首先作出回应,笑道:“不知洛姑娘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洛悦颍既然已出了声,便不再藏着掖着,轻声道:“虽然小女子并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却也知道面对如此处境当有三种应对的对策。”
听她说来竟还有三种对策,就是庄横都有些不敢相信了,他可是连一种法子都想不出来哪。于是便急切地追问道:“却是哪三种呢?”
“这最保守的下策,便是忍字当头了。”洛悦颍瞟了杨震一眼,解释道:“只要杨县令肯忍受眼下的处境,不与衙门里这些老人做对,也不和那两个世家过不去,一切都听从他们的意思办,多半这县令还是可以安稳做下去的。
“而那些官员和家族也不是蠢人,一旦大人都表明态度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让您难堪,至少表面上的关系还是能过得去的。甚至在税收、治安、刑狱等方面,他们也会为杨县令把事做漂亮,至少在考功簿上您还是能得个中上的。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个三年或九年,也能熬出头来。”
听完这番话,杨晨立刻就连连摇头:“说白了就是让我当他们的傀儡了?我十年寒窗才考中进士,如今被朝廷委任这个县令可不是只为了考功簿上一点成绩的,我当官,为的是朝廷和治下子民!”
杨震也在旁点头表示赞同。只要不是已年近退休的官员,恐怕没几个人会甘愿当这个傀儡。尤其是像杨晨这样刚从科举中杀将出来,满心抱负的年轻官员,更不会忍受如此侮辱式的架空了。
就是庄横这个老于世故之人,此刻也表示了反对:“洛姑娘,此法虽然稳重,可终究非善法哪。却不知其他两个对策又都是什么呢?”当然,他所以反对也不光是为杨晨着想,还为了自身的利益,若是杨晨这个县令真成了宣郦两大家族的傀儡,他这个当师爷几乎就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虽然被三人一同否决了这个建议,洛悦颍也不气馁,她也知道这一策是他们最难接受的。于是便继续道:“那就请杨大人听听这中策吧。中策其实就是一句话,与他们斗,用您是县令的身份与他们明着争斗。”
“啊?”就是杨震,也感到了吃惊:“在如此处境下,大哥还能与两个家族,以及满衙的官吏斗吗?”
“正常情况下自然极难,这也是为何多数县城都会出现眼下情况的原因。但大人毕竟是一县正堂,只要肯豁出去,他们依然会忌惮三分的,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了。”洛悦颍说这番话时,双眉一挑,之前的柔弱女子竟还露出了几分杀伐之气来:“当然,这样做固然是痛快了,却有不小的隐患。即便这么斗胜了,对杨大人来说也有不小的损害。毕竟治理一县之地并非一人可成,一旦您得罪了这些势力,接下来办事就难了。衙门里的官吏或会辞去职位,或会消极怠工,至于地方乡绅,就更不会合作了。只怕到时候就是最普通的收租都会举步维艰。到那时,大人的政绩可就……”
杨晨的头摇得比刚才更激烈了些:“这法子太过激进,即便能成付出的代价也自不小。而且对诸暨县城也很是不利,还是不用的好!”
杨震虽然心中觉得这么干确实痛快,也正是自己一向以来就是干的风格,可仔细一琢磨,也还是觉得不妥,毕竟官场不同于江湖,不可能用如此直接手段的。便也道:“这法子也不好办,不知上策又是什么呢?”
“上策就是一个拖字。只要杨大人耐下心来,寻找其他人的破绽漏洞,再慢慢对付,这县衙大权也不是回不到您的手中。”洛悦颍又道:“另外,我还有一个掺沙子的对策,只要大人能向县衙里掺进一些得用之人,瓦解他们的势力,多则一两年,少则数月,总会见到成效的。”
“这个嘛……”庄横摸了摸自己颔下的胡须,思忖后道:“东主这法子倒是可行。徐徐图之,才是为官之道。不过,这掺沙子,却也不易哪,如今东家能用可信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岂止是太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杨晨苦笑道:“我也就你与惜墨两个可信之人而已。惜墨年少只能做些小事不说,庄先生你虽然能力不错,但想将你安排进六房也非易事,毕竟他们可是知道你是我的幕僚,自然不会轻易让你进入六房这等要紧地方的。”说着便是一叹。
“大哥,你怎么忘了我?”杨震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难道还不信我这个兄弟吗?”
杨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尚有其他要事需要处理吗?哪有工夫来帮我在县衙勾心斗角呢?”他指的自然就是杨震要追查白莲教一事了。
但杨震却不这么看:“我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也不在乎多拖些时日,还是先帮大哥在县衙里立稳脚跟再说。而且,只要大哥你有县令之权,对我行事不是大有帮助吗?我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即便是如此严肃的时刻,听了杨震这个比喻,杨晨三人都露出了笑容来,洛悦颍更是扑哧笑出声来,随即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掩住了嘴,脸已涨红。
既然兄弟都这么说了,自己又确实缺少可用之人,杨晨便不再忸怩作态,点头道:“我们兄弟联手,其利可断金,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你又该怎么进县衙帮我呢?你的身份只怕比庄先生更惹眼哪。”
“大哥你忘了我曾在江陵做过一阵子县衙衙役吗?我想以你一县之令的身份,想要安插兄弟进县衙当个衙役总不是问题吧?他们就是再跋扈,也得给你这个面子才是。”杨震自荐时已有了主意。
“这倒应该不难,只是要委屈你了。”杨晨已知道杨震在锦衣卫中地位逐步提升,便觉又让他做回衙役被人呼来喝去很是过意不去。
杨震却是一笑:“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我们要的是更大的好处。而且,只要我们略站稳些,我还能叫来更多的帮手。”
“此话怎讲?”
“我有个叫蔡鹰扬的兄弟就是诸暨人,这次也随我回乡了。我想到时把他招来帮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还有,我想也可以给江陵去一封信,把阮五王三他们都一起叫来这里。”杨震这时候想到了那两个与自己交情深厚的兄弟来。之前因为在杭州做不得主,他才没提他们,可他心中依然没有忘记两个兄弟。此时,既然兄长当了县令,手下又缺人手,便想把他们给招来。
“他们……不是也在江陵县衙办差吗?只怕难以叫来吧。”杨晨皱眉不是很确定地道。
“或许吧,不过如果他们有心混个更好的出身,我想他们还是会在接到我的书信后来诸暨的。”杨震却道。
“那就试试吧。”
于是就在这一场接风酒上,杨家兄弟和洛、庄四人就制定了一个初步计划。待吃饱喝足后,杨晨就把新来的两人安顿在了县衙后院。只因洛悦颍是个女子,便独占一院,三个男子则同在一院,倒也是相安无事。
待到次日早上,杨晨就亲临二堂典史的公房之中,向负责县衙三班衙役之事的宣闯推荐自己的兄弟入县衙当差。
正如杨震所料的那般,即便觉着此事另有猫腻,可如此小事宣典史也不好驳县令的面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虽然事情看似成功,可当杨震前往谢过宣闯时,这位面颊瘦削的典史大人的态度可就不那么友善了。只见他上下打量了杨震半晌,才虎着张脸沉声道:“你身子倒还结实,看着也有几分气力。但在衙门里办差,不是只有气力就成的。你别以为自己是杨县尊的兄弟,我们就会让着你,顺着你。既然当了捕快,就要照衙门里的规矩办事,上面交代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得有误!要是你犯了错,让要捉拿的人犯走脱了,或者是出了其他岔子,本官可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县尊大人的兄弟的。可记住了吗?”
“小的记下了,一定不会给大人添乱的!”杨震这时已收敛了以往的脾气,变得很是听话,忙拱手道。
“唔,那把公服换上后,就去见过魏勇魏班头吧,今后你就规他管了。”宣闯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就把杨震赶出了自己的公廨。
在换上一身灰黑色粗布公服后,杨震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想不到我从杭州来到诸暨,不但地方越混越小,地位也是越混越低,一下就又成了衙门里的衙役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打成一片(上)
魏勇看着三十五六岁模样,身体敦实,长得脸方口阔,双眼极大,再加上颔下一把如钢针般根根见肉的胡须,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此刻他正用那双大眼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杨震,都看得后者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终于,在杨震要发出抗议之前,魏勇收回了目光,问道:“你就是杨县尊的兄弟,想要在衙门里当差?”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又道:“看你身子倒算是结实,看来气力也是不小的。可学过武艺吗?”
“以前在家乡胡乱学过些粗浅把式。”杨震自然不能在此刻表露出太强的本事,就含糊地遮掩了一句。
“哦!”没想到这让魏勇更感兴趣了,他揪了揪自己的胡须,转头一指身后正看戏的一众衙役里的一人道:“寿老四,你和他较量一下吧。对了,下手轻着些,别真伤了他。”
那被点到名的寿老四身量可着实不低,竟有七八尺高,再加上一身虬结凸起的肌肉,几如一座铁塔,一看就是个力量型的选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便几步跨到了杨震跟前,抱拳道:“杨兄弟,请吧。”
“这……不好吧?”杨震却推辞道:“咱们又不是帮派招人,比拳脚功夫做什么?”确实,还真没听说过衙门里录取个差役要比试武艺的。
“哎,只是较量一下功夫,又不伤和气,为的就是知道你本事的大小,将来安排起差事来也方便嘛。”魏勇摆手,很不以为然地道:“放心,伤不了你的。”
“就是,这也是咱们县衙的规矩,你就不要推辞了!要是连跟寿老四打一次的勇气都没有,索性还是回去吧,别跟着魏班头了!”其他人也在那起哄道。
杨震见状,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只得无奈点头,也冲那铁塔般的汉子一抱拳道:“那还请寿兄多多担待了。”
“好说!”一个说字刚一出口,寿老四已一个箭步冲上,并借着这一步的冲力猛地摆动右肩,挥出了一记摆拳,直朝杨震的面门打来。
虽然这一拳气势惊人,还带着呜呜的风声,但看在杨震眼中却也不过如此。别说是如今他练清风诀已有小成,就是江陵时的他,也能轻易连消带打地将面前这名汉子打倒在地。
奈何此刻他有心隐藏自己的本事,就不能这么做了。于是便觑准了对方来势,弯腰移步,看似有些惊险地躲过了寿老四这几近于偷袭的一拳。
虽然他这一下看着不那么流畅,却还是叫众人感到一惊,他们委实没料到这个县令的兄弟还真有一手呢。其实魏勇他们早就受到了宣闯的关照,让他们给杨震个下马威,这才会有这么一出的。
寿老四一拳落空,既感意外,脸上也自有些挂不住了,便一声大喝,拧腰跨步,再次挥出一拳,直奔刚刚站定的杨震胸口而来。这一拳的力道比之前还大了几分。
杨震这次继续再向侧闪去,再次险险地避过这拳。寿老四见对方连续躲过两拳,脸上就有些见红了,他在众兄弟里向来有个拳不过三的美名,除了班头魏勇还真没对手。这下两拳落空,就有些不耐烦了,双拳一摆,左右开弓就朝杨震袭来,同时右脚踏实,左脚虚点,一旦杨震再次闪避,看准其方位便能再踢出一脚封其后路。
但他这点心思,杨震怎会不知。一见其摆出如此架势,便已有了提防。他先是照刚才模样向后一退,闪过左右两圈,但此刻已显得气力用老,中门已开。
寿老四一见大喜,当即一声断喝,左脚猛然蹴出,直踹向杨震的心口。
“不好,住手!”其他人还不觉得怎样,魏勇却是大惊失色,立刻大叫着一步冲了过去。他可是看得分明的,这一脚要是踢实了,只怕杨震不死也得重伤,而以寿老四的力道,前者的可能性还会大些。
虽然魏勇是受命要给杨震一个下马威,好叫杨县令今后不敢再与宣闯等人做对,却也不想见到这等局面。要是杨县令的兄弟真有个好歹,就是宣家也未必能招架得住哪。
即便魏勇及时发现危险,已第一时间上前阻拦,可毕竟有些距离,还是赶不及了。就在魏勇忍不住要闭上眼睛,不忍见到那残酷一幕时,却发现那边的战斗再起变化。
杨震那看似用老的身形陡然一僵,随即双臂交叉挡在胸前,正好挡下了寿老四踢出的一脚。啪地一声,杨震往后蹬蹬连退数步,而寿老四虽然没有被这一下震退,却也停住了攻势,有些吃惊地看向杨震。
他这一招可是家传的绝学,以往与人争斗一旦施展出来少有不建功的。却没料到竟被这个少年一下破去,这也实在太让他惊讶与意外了。而更让他心惊的还在自身感受。
见魏勇上前阻拦,寿老四又停下了动作,杨震这才苦笑一下,看似吃痛地晃了晃手:“多谢寿兄脚下留情,不然小弟可就要上医馆了。”
这话一出口,原来还有些惊讶于他反应之速的魏勇才略微平复了些。在他想来,事实也该如此,不然寿老四这一脚自己都招架不住,杨震一个少年如何能够挡得下来?一定是听到自己的叫喊后,寿老四就有意留力了。
“好说好说。”寿老四把左脚虚点着地,也朝杨震一抱拳。直到此刻,他的左脚依然有些发痛,竟落不了地。他可是很清楚的,自己刚才有脚是用出了八成力量,想收都收不了。可杨震居然硬是挡了下来,而且还震得自己脚发疼,足可见这个少年武艺有多了得了。
甚至……他还有留手的可能!
寿老四这个当事人很快就有了这个想法。但为了自身面子,他并没有点破,只是当一切都像其他人所想那般。别看他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实脑瓜子还是挺灵活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破,什么时候该装傻。
杨震见状,心下才略微安了些。刚才那一脚确实厉害,为了自保他只有全力以赴了。当然,之后那几步后退却是他装的。
可即便如此,也已足够叫那些衙差们刮目相看了。寿老四与他们交手向来是拳不过三,杨震能把他的绝招都逼出来,还只是勉强惜败,就足见其本事了。这让他们再不敢小瞧这个杨知县的兄弟了。
与六房中那些精于算计的书吏们比起来,眼下这二十来名衙役还是比较好相处的。他们这些人虽然粗鲁,却最佩服有真本事的,既然杨震露了一手,他们便也就很容易接纳了他成为自己中的一员。
“好啦,今后你杨震就是咱们兄弟中的一员,只要你能听话,做事卖力气,总少不了你的好处。”魏勇拍着杨震的肩膀,很是满意地道。
杨震忙笑着谢过。但想到之前魏班头看自己的目光,他的菊花没来由的就是一紧,不着痕迹地向旁闪避了下,让过了对方的大手。
既然已是他们中的一员,杨震便也有心结交道:“能让各位大哥看得起我当我是自己人,我杨震实在是受宠若惊。既然我是新来的,就该有所表示。这样吧,待今日下值后,我请各位吃酒如何?不过我才来诸暨,实在不知去哪比较好,地方就由你们定吧。”
见他竟如此上道,众衙役更是欢喜,当即就由魏勇定了地方,就在城中还算不错的乡梦楼中,那是他们以前一直喝酒相聚的所在。
待到酉时之前散了衙,众人就说笑着一齐直奔城东的乡梦楼而去,杨震身在其中已显得很是自在了。
在衙门二堂,宣闯和另外两名穿着青色官袍的男子看着他们的背影,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半晌,其中一个脸色微黄的男子就道:“宣典史,看来这位杨二可不简单哪。这才刚进去呢,就与他们如此相熟了。你可得看紧了,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多谢蒋主簿提点,不过我手下的人,我还是能把握的,出不了什么问题。”宣闯淡淡一笑,看似很不以为然的模样。但要是仔细看他垂下的那只右手,就能看到他此刻正握紧了拳头,显然心情可不那么闲适。
剩下那个模样清癯斯文的县衙名义上的二把手县丞赵邦甫道:“事情还是小心为好,毕竟是这位新来的大老爷安排进来的人。你们别看他年轻,与他几次交谈下来,我便看出我们的杨县令可不会接受眼下的安排的。这个杨二只是他试探的第一步,要是咱们不应付好了,说不定还有第二第三步呢。”
“说的也是,得小心哪。每个新上任的大老爷总是不安分想要做出点什么来的,希望这位杨县令能早些知难而退吧。”宣闯点头道:“而且此人一来就被安插进了县衙,我都要猜测他其实并非杨县令的兄弟了。我会仔细查查他的身份的。”
“如此最好不过。能在我们这里解决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劳烦到宣郦两家为好。”蒋主簿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第一百十一章 打成一片(下)
要说诸暨哪家酒楼最是高档,为有身份之人所喜,当然是首推宣记酒楼。这里的菜肴都是最新鲜美味的,这里的酒更是醇厚,为食客们所称道。不过这里却不是寻常百姓来得起的,一道菜就够不少人家吃上几天了。虽然这里的价格不比杭州楼外楼、奎元楼等名楼要价,却也不菲。
故而像魏勇这等只在县衙里当个捕快,收入不高的人来说,提起喝酒自然不可能选择此处,而是选在了城东名声也不是太小的乡梦楼。
据一路之上那些人所说,杨震才知道这乡梦楼现在虽不如宣记酒楼,可论起名气来却并不稍逊,甚至有人说它已传承了千年时光。早在西施入吴施美人计时,便因思姓心切得了病,而吴王夫差便在姑苏城中遍寻越地名厨,开了这家乡梦楼,以慰美人的思乡之念。
待到越国灭吴之后,那楼中越人便又返回了越地,再开此乡梦楼,并传承至今,粗略估算,这都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了。
当然,对这样的传说杨震是很难相信的,毕竟西施也不过是传说中人物,更别提一家能传承两千年的酒楼了。但有这么一个关于美人的背景传说,却也让乡梦楼更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倒也是不错的广告效应。
只是当他们一众人来到乡梦楼前时,杨震却完全体会不到传说里的美好。与刚才在县衙门口所见的气派不凡的宣记酒楼相比,这乡梦楼却显得低矮了许多,不过两层楼高。而且建筑外墙看着也已有些年头,之前上的漆已剥落,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斑驳不堪。
而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酒楼门前还传来了一下一下的砰砰声,让本来有些寂静的环境显得很是吵闹。直到走到近前,杨震才看到是一条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正挥舞着一把半人多高的大木槌子在反复敲打着面前石臼中的一团白色的东西。
“这是……”杨震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同伴,不知这条汉子在干什么。
“这便是乡梦楼最大的特色了,唤作麻糍。就是将几斤糯米和着白米煮熟之后,在这石臼中反复捶打,直到这些米全部化开又成一团,再略做蒸煮,裹上一层红糖就是最美味儿的吃食了。”身旁一名叫贾六的捕快帮他解释道。
“其实我们县里也有不少酒楼学着做这个,可就是宣家酒楼做出来的麻糍滋味儿也比不得这一家的。咱们班头喜欢来这喝酒,除了价钱实惠外,这麻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寿老四也在旁加了一句。
“哦?”听了这话,杨震便又仔细看了一眼那石臼中白花花的一团。只见那木槌砸在其上,便被其柔韧而深具粘性的特性而裹了起来。那汉子想要再抡第二棰,就必须先用力将木槌与之分离,然后再把向上的提力化解生成下落之力才成,这靠的就是一副好腰力了。
“这汉子倒是好气力!”对食物并不太感兴趣的杨震最终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挥槌之人的身上。
“哟,是魏班头您来了,几位里面请!”一个在柜台前算着帐的掌柜一见魏勇他们,赶紧放下手上的毛笔,笑着便迎了出来,很是恭敬地将他们迎进了酒楼。
这酒楼第一层已坐了不少用饭之人,那掌柜的就亲自将他们引到了二楼一个雅间里,这才笑着问道:“几位还是照原来的上吗?”这一看就知道他们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了。
魏勇看了杨震一眼:“杨二哪,今天是你做的东,你来点菜吧。”
“这个……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杨震本想推让一下,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便道:“掌柜的,你们楼里有什么拿手的酒菜全部都上一样,还有要是有新鲜的猪羊肉,也挑最好的煮熟了送上来。”
“好嘞!”一听杨震居然点得如此大气,那掌柜的心下便是一喜,赶紧答应一声,就下楼去张罗了。
那些捕快们见杨震如此点菜,也是略感惊讶,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是挺大方的,要知道就是魏班头请客,也没有这么大方的,只怕这一顿下来得花上好几两银子了。顿时,他们对杨震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他们却不知道,这对杨震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请这些人吃上顿好的算得了什么?几两银子而已。在他辞别唐枫他们来诸暨时,可是拿了近万两银票的,再加上他之前剩下的几千两银子,就是买下那宣记酒楼都够了。
原先杨震是想着直接用钱拉拢这些人为己所用的。但在一番深思后,却打消了念头,转而用这种更间接的方式来结交众人。只要和他们多接触,多一起喝酒,他相信总能交到一些好朋友的。
很快地,酒菜就一一端了上来。果然这乡梦楼的酒菜滋味儿也算不错,几道本地特色的菜肴比杨震在县衙里吃的还要地道,而酒水虽然不如女儿红醇厚,却也还算可以。至于那道他们必点的麻糍,更是香甜软糯,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那些捕快既然吃了人的,自然就得表现得更亲切些,便不时举杯敬杨震。杨震也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如此豪爽的作派更是赢得众人的好感。酒还没有吃饱呢,他们已和杨震这个新加入的以兄弟相称了。
只有魏勇虽然也是面带笑容,和他们推杯换盏吃得痛快,可一双眼睛却依然清明。在不经意间,他看向杨震时更多了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些自然也瞒不过后者的眼睛,回应他的也是一个无声的笑容。
此后几日里,衙门里也没什么其他事情,杨震照旧不时与这些衙役们攀着交情。既然魏勇这个班头并未从中阻挠,他们又能从杨震这儿不时得些好处,便和他的感情进一步加深。
这个新进县衙的少年只花了不过五六日工夫,便已彻底与差役们打成一片,平时称兄道弟的,好不亲热。
只是这一切被某些人看在眼中,就不那么愉快了。这日中午魏勇就被宣闯叫了去,回来后脸色便有些发黑,再看到杨震时,竟有了几分疏离之意。当傍晚杨震再叫大伙去喝酒时,魏班头就推说家中有事第一次没有答应,这让一些心思灵敏之人也生出了警惕之心来。
毕竟现在县衙里做主的可是那三位大人,虽然杨震背后有县令这座靠山,为人又极四海,深得他们的好感,可比起自己的前途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夜的酒喝得并不太畅快,只一个多时辰就匆匆散去,杨震回到后衙时还是戌时。杨震看到兄长那屋子还亮着等,便想过去与他谈一谈接下来该如何继续,看着光靠施恩已无法拉拢那些衙役了。
可他脚步才刚一转,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来:“杨公子请留步!”
“啊,原来是洛姑娘哪!”杨震回头拱了下手问候了句:“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吗?在下因为其他事务繁忙而忽略了姑娘,还请见谅。”
“住在这儿倒还算习惯,有劳杨公子挂怀了。”洛悦颍似是嗅到了杨震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才继续道:“我今日来找杨公子并不是为了自身的安居,而是为了我的爹爹。我已到此有些日子了,想来爹爹应该早得到英叔的示警,并知道我在此才对。可怎么直到今日也不见他派人来呢?还有,我也担心览琴的安危,当日她替我引开追踪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原来当日出杭州发现有人追踪后,洛悦颍兵分数路,自己的贴身丫鬟览琴便假扮她作了一路疑兵引开敌人,却直到今日尚未有消息传回。
杨震因为喝了不少酒,头脑有些发昏,便随口道:“或许洛帮主要对付的敌人比较棘手,一时还腾不出手来给你回音吧。洛姑娘你不必如此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无论洛帮主还是那个叫览琴的姑娘都不会有事的。”
其实这番话说了也跟没说一样。但不知怎的,得了杨震的安慰,洛悦颍的心竟平静了不少。在点头后,她又带着些关切地问杨震道:“杨公子,你这些日子在前衙和那些人又处得如何?你这两日晚上可回得不早啊……”关切的话语一出口,她便觉察到了有些不妥,那不是说明自己一直在关注着杨震吗,女儿家的矜持都被自己抛到脑后了。这个认识让洛悦颍顿时满面羞红。
杨震此刻却因为酒意上涌,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笑笑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额……在下虽然遇到了些阻碍,但还是有不小收获的。”
“如此最好不过。我这两天也琢磨了下,其实除了你之前提到的外援,在诸暨你也未必找不到帮手。至少你可以去找找隐藏在此地的锦衣卫同僚啊。”洛悦颍在急匆匆说完自己的话后,便逃也似地走了。
“嗯?”杨震看她如此急切离开,有些意外地嗯了一下,随后,又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我怎么把这力量给忘了。光想着帮大哥在县衙立足,再找他们一齐寻找白莲教踪迹,却忽略了他们也是一股力量呢……明天,对,明天就想法子联络到他们。还有鹰扬,他都回家几天了,怎么还不见他来找我,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第一百十二章 机会
刚过卯时的诸暨县城还显得有些冷清,除了一些摆卖早点,或是有急事出门的行人外,几乎都没有其他人这么早起。杨震却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处看似很是简陋的茶点摊子跟前。
他点了一碟包子和一壶茶水,就在紧挨着茶棚入口一张木桌前坐了下来。杨震当然不是只为了吃早饭而来,而是来和某个隐藏在诸暨县城中的锦衣卫密探接头的。
锦衣卫行事向来隐秘,就是唐枫如今已成浙江千户,也无法准确查出某地有哪些是安插进去的锦衣密探。不过在来诸暨前,唐枫却告诉了杨震一个联络他们的暗号切语,只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小茶摊前摆出暗号,自有人会来与他见面。
只见杨震在对方上茶之后,又取过了四个杯子,将其中两个反扣在桌面之上,一个搁在自己面前,一个放在对面的位置上。而后又倒上两杯茶,一杯放在手边,一个放在桌子中间。这才慢慢地吃起包子,喝起茶水来。
这杯子的古怪摆放之法,便是一个茶阵了。曾是江湖中某些帮派联络自家兄弟所创的暗语,后来却被锦衣卫给沿用了过去。当然,各家的茶阵摆法与解法都不相同,倒也不虞认错了人。
因为时候还早,杨震就一面吃着早点,一面听周围一些早起百姓聊着闲天。百姓们所关心的不过是眼前的收成,天气而已,间或带着些男女情事之类的八卦消息,虽然并没有杨震所关心的消息,却也胜在有趣。
“这贼老天,去年还挺和顺的,今年五月之后就少有雨。眼看都快六月了,要是再不来几场大雨,今年可就要旱着了。”
“谁说不是呐。我前日去城外转了转,发现浦阳江水都浅了好几分了。要是真赶上了旱情,咱们的苦日子可就逃不了咯。”
正听他们谈论可能出现的旱情的杨震突然目光一凝,看到了一个熟人,竟是衙门的班头魏勇。而他也一眼看到了正独自坐在棚下喝茶的杨震,刚想上来打个招呼,突然目光就落到了杨震桌上的茶阵上,面色竟显得有些凝重起来。
“嗯?”杨震也感觉有异,但一时却已来不及收拾这些东西了,莫非让魏班头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吗?
魏勇一声不响地来到杨震对面坐了下来,却不招呼茶摊老板,也不拿面前的茶水饮用,而是一探手取过了杨震跟前那只反扣的茶杯,再把面前那只杯中的茶水倒了进去,并一饮而尽。这才看向杨震,静等他的反应。
杨震见他这一套-动作下来,脸上的警惕之色已然净去,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惊讶:“原来魏班头竟是自己人。”魏勇所做的这一系列动作正是表明自己身份的解茶阵的手法了。
“你从杭州来?”魏勇见杨震一直不开口,反倒有些沉不住气问道。
“正是。”杨震此刻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其实说魏勇是锦衣卫在诸暨县的密探也说得过去,毕竟锦衣卫向来有监察官员的职责,百姓的身份自然不成,只有身在公门,才能更清楚地看到问题。
“在下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试百户杨震,敢问你是?”杨震随后又报出了自己身份,问道。
“锦衣卫密探校尉,魏勇。”在报出自己身份时,魏勇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一眨眼间,自己就从杨震的顶头上司成了下属了。
“我因追查白莲教匪而来,希望今后你能配合我。”杨震笑了一下,这个自己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好了。他正愁在县衙里孤军奋战,又想不出怎么把人送进衙门里呢,真是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就这一件事情?”魏勇颇有些玩味地看了杨震一眼问道。
“现在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情,魏班头应该知道我的意图所在。”杨震笑了下道,两人说话很轻,又一边喝着茶,像是两个熟人早上碰上了闲聊一般,倒也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这事可不好做哪。你在县衙也有几日了,当看得出来,我们只是些听命行事的,做主的还是那三位大人。”
“有些事情总要试了才能死心,不是吗?不然我也不会进衙门,也不会今日来这里了。”杨震直视着面前的魏勇:“这事他们本就错了,我们身为朝廷耳目也不能不管。”
见杨震竟拿大帽子压人,魏勇便是一声苦笑:“想管与能管根本是两回事。之前就有几任知县做过与他们作对的事情,可结果却是丢官罢职。我想你也不希望这样的结局发生在令兄身上吧。你我现在也不过是捕快而已,或许打探消息比较方便,但其他的实在是力有未逮。”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也没有想你站出来去与他们斗。只想你答应我一点,一旦有机会,就以班头的身份与我和兄长联手。”
在杨震灼灼的目光逼视下,在他远高于自己官职的压力下,魏勇只得点头答应。但他心中对此依然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杨震真能找到什么机会不成?
可他显然没有听过后世的一句话,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因为就在这一天,机会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咚咚咚咚咚……”
当杨震早一步来到县衙门口时,正看到一大群人聚集在衙门口,一名汉子还持着鼓槌用力地击打着县衙门口的那面鸣冤鼓。这一突然而生的事件,迅速就招来了众多百姓的注意,只短短片刻工夫,衙门前就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围观群众。
因为受后世某些古装片的影响,大家都以为去县衙击打鸣冤鼓告状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事实却正好相反,一般县衙一年都响不了几次鼓声。只有当遇上民变,或是杀人这样的大案时,才准人击鼓鸣冤而不必受到处罚。而在听到鼓声后,知县老爷就得穿戴整齐了在大堂审案。
若是一般的小案子你敢去击鼓鸣冤,无论有理没理,都罪责难逃,轻的重责几十大板,戴着沉重的木枷在县衙门前示众一段时日。重的,则很可能会被判流放之刑,那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
正因为鸣冤鼓一年都难得响起一次,所以这次县衙前有人击鼓鸣冤,着实吸引了许多周围的百姓。他们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看去,只想尽快闹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大案子竟需要击鼓。
当然,这也不代表知县老爷就不断案了,其实一般的案子作为县令还是要断的。只是定了时间,一般来说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日三天,知县准许百姓将状纸递进衙门,然后酌情进行处断。
不过诸暨县和别处却稍有不同,这些刑狱之事,一般都由典史宣闯说了算,却是不需要劳动知县老爷的。
但今日突然响起的鸣冤鼓,却使宣闯无法再越俎代庖地抢着断案了,因为朝廷有明令,一旦鸣冤鼓响,无论知县在做什么,都必须先放一边,进行问案。哪怕你在茅厕里刚到一半,此刻也得先站起来把案子给接下来。
当潜规则遇上明规则时,它终究不是对手。
鼓声很快就惊动了衙门里的众人,一队手持水火棍的衙差迅速赶了出来,一面把拥挤在门前的围观群众向外驱赶,一面就把当事之人给带了进去。
混在人群中的杨震这时候才看到了同样混杂在人群中的一条熟悉的高大身影——蔡鹰扬!只见此刻他全身都被绳索捆了个结实,被人推搡着很是狼狈地跌撞进了县衙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鹰扬回家去怎会摊上大案呢?”杨震心下疑惑,再不愿被人挡住去路,便双臂发力,推开前进道路上的众人直往衙门里走去。
当杨震终于挤出人群,走进县衙时,便听到了大堂上传出的一阵威武声,同时也看到了正站在大堂之外,满脸阴沉的典史宣闯。
当鼓声响起,杨晨穿戴整齐走到众官吏跟前,命他们把人带进大堂审案时,宣闯一时竟无力反对。最终只得捏着鼻子任杨晨发号施令,他自己则站在堂外,看事情如何发展。
杨震见状,心中便是一喜。看来兄长也是个时刻做好准备之人哪,一旦机会出现,就绝不会放过。
但此刻,杨震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反倒更关心被带进大堂审问的蔡鹰扬,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见杨震过来,宣闯便哼了一声:“你怎的这个时候才来衙门?别以为自己是县尊的兄弟便可罔顾县衙制度了。”显然他是想把刚才的失意之气撒到杨震头上来了。
杨震却笑吟吟地道:“是魏班头差我去办了点事儿,这才来迟了,还望典史见谅。”
“希望你不是随便找个由头搪塞本官,不然……”见他有正当理由,宣闯一时也发作不得,只好威胁似地说了一句。
既然魏勇是自己人,杨震自然不担心这个。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大堂之上,看蔡鹰扬究竟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第一百十三章 为官第一案
诸暨县衙大堂之上,杨晨头戴乌纱帽,身穿一袭青色盘领官服,胸前一只鸂鵣补子,端然坐在大案之后,显得极有气势。在其下方,站了二十来名分列两旁,手持水火棍的三班衙役。
一溜七人跪在堂下,却明显分成了两拨。左手边两人,一个正是被绑缚着的蔡鹰扬,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看着与他眉眼颇有几分相似,却比他大了几岁,又瘦小了不少的青年。而右手边的五人,则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了四名壮汉。只看他们黧黑粗糙的皮肤,就可推断出这些人都是庄家汉。
刚才,杨晨已问明了他们的各自身份。那老汉是陈家坳的陈氏家族族长,也是那一带的里长,唤作陈博,其他四人都是他的子侄。而另一边的两人,则是蔡氏家族之人,蔡鹰扬身旁的青年唤作蔡飞扬,是个尚未考中秀才的童生。
此刻,陈博——要是杨震在场,听到他的姓名必然会觉好笑——正再次向杨晨叩首道:“还请大老爷替我们做主哪。那蔡氏小儿蔡鹰扬竟因私怨打杀了草民的侄孙陈央,事后还想畏罪潜逃……”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打死了人!”听得陈博如此说话,蔡鹰扬顿时就急了:“我也没想逃,只是刚巧要离开,你们就带了人来硬说我杀了人要拿我!”
“啪!”一声惊堂木响起,杨晨板起脸呵斥一声:“放肆,本官现在正问陈博话呢,你插的什么嘴!若是再犯,小心本官先定你个咆哮公堂的罪名!”
“额……”蔡鹰扬闻言一愣,身旁的蔡飞扬忙拉了拉他的衣襟,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前者这才低头闭口不言。
“陈博,你且起来说话。”杨晨见他也有七十来岁年纪了,实在不忍心让他继续跪着,便和颜悦色地道。
“多谢大老爷!”陈博也自跪得腰酸背痛了,毕竟年岁大了,便在磕了个头谢过后,站起了身来。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说来。”之前陈氏之人一口咬定了说是蔡鹰扬杀了个叫陈央的族人,但蔡氏兄弟却矢口否认。这可是杨晨第一次审案,又是如此重大的人命大案,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不可能只听一家之言。
作为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见官本就不多,现在又因是告状,心情就更加激动了些。此刻听大老爷问话,老头的脑子就是一个迷糊,张口便道:“回大老爷,想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还得从五六十年前说起……”
杨晨一听,便一皱眉,怎么会扯得这么远。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呢,老头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却说也是我们陈氏好心,才养了个祸患出来。记得是前朝正德年间,蔡氏一族从河南逃荒迁移到我陈家坳一带,我们因可怜他们的遭遇便让他们在此住下……”
原来,这蔡氏一族并非诸暨本地之人,是在正德时才迁居到陈家坳的。一开始,两族之间倒也相处得还算可以,毕竟一方人多势众,还在当地传承了好几代了,而一方初来乍到,人少势孤,就是被欺负了也只能认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蔡氏一族在此的不断繁衍生息,人口渐多后,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毕竟陈家坳一带能耕种的肥沃土地本就不多,人口少些时还能分得过来,一等到蔡氏人口增多,需求增大后,两族之间自然难免因此而产生矛盾。
矛盾积累得多了,就难免真动起手来,甚至发生打伤人的事情。为此,其实诸暨县衙也没少出动人手进行劝阻,不过毕竟只是些小摩擦,县衙一般也只是和稀泥地劝解一番,只让两族族长看好自家子弟便了。
而今年年初,两家又发生了相似的矛盾,这次蔡氏家族中便出了个让陈氏极其头疼的人物,便是蔡鹰扬了。他天生神力,还学了些武艺,以一人之力竟能打得陈家十多名青壮汉子抱头鼠窜,一时蔡氏的声势便压倒了陈氏。
但蔡氏族长,也就是蔡鹰扬的父亲蔡克文却觉得这样两家斗下去毕竟不对,便一面把蔡鹰扬送去了杭州,一面向陈氏赔礼道歉,这才消弭了一场更大的争端。蔡鹰扬所以会去杭州,便是因为此了。
不想两族间才和平共处了不到半年,矛盾就再次发生。这回却是因为水源的问题。今年春季之后,雨水就普遍不足,陈家坳因为处山坳之中,取水更是困难,本就只靠着村前一条小河。而随着天气转热,河水更浅,就无法满足两族所有田地的灌溉要求了。
终于就在十天之前,因为陈家之人抢夺了河水源头而不让蔡家之人取水,两家之间再次发生争吵,随后就大打出手。
期间,本是赶来劝阻这场打斗的蔡克文不幸被打红了眼的陈家之人打伤了头部,当时就昏厥了过去。这下,两家的仇算是结得更深了,刚好蔡鹰扬又在此时回来,一听说自己父亲被人打破了头,更是大怒,便扬言要教训错手打伤了父亲的陈央。
好在蔡克文受伤不重,很快就醒转过来。赶紧出言劝阻,才暂时制止了一场更大的斗殴,但事情却并未就此解决。
而就在今日一早,便有人发现了陈央死在离村数里外的一处山道上。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是后脑遭了重重一击,立扑倒毙。得知消息后,陈氏族人就认定是蔡家之人所为,为的自然是替受伤的族长报仇。而这时,蔡鹰扬刚好背着包袱要走,联想到之前他放出的话,大家就更肯定是他杀的陈央,当即就动手要把他绑了见官。
其实以这些人的本事,根本就拿不住蔡鹰扬。奈何得知消息的蔡克文匆匆赶来,强令自己儿子不得反抗,蔡鹰扬才被绑缚起来,送来了县衙受审。而因为不放心这个儿子,蔡克文便又让长子飞扬一起来到县衙。
这一番解释,从正德年直说到现在,竟花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陈博在说完之后,便忍不住再次下跪叩首道:“求大老爷为我等小民做主哪!这蔡氏族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谁想到我们当年竟收留了这么一群白眼狼哪!”
杨晨听完来龙去脉,却听出了一些门道来。其实陈博最介怀的还不是自家侄孙被人杀了,而是两族之间的矛盾与争斗。同时,他也发现这案子可不像陈博所说的那么简单明了,至少究竟陈央是否是死在蔡鹰扬手中还是个疑问。
想到这儿,杨晨便把目光看向了蔡鹰扬:“蔡鹰扬,陈家说你杀了陈央,此事你可承认?”
蔡鹰扬赶紧摇头:“我没有,我这两日一直在祠堂里思过,根本就没出过家门,怎么会杀人呢?而且我当日说的也就是教训他而已,从未想过杀了他。”
“是吗?你说你在祠堂里,可有谁能作证吗?”
“这个……”蔡鹰扬想了下,却无奈地一摇头:“除了大哥每到时间给我送饭,祠堂里就我一人而已。”
“大老爷,他分明就是在说谎,明明是他杀了我那可怜的侄孙,却还说自己在什么祠堂里,那只是他找的托词!”陈博再次指责道。
这下,杨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虽然他感觉出此案没有那么简单,可单从眼前两家的说辞来看,似乎蔡鹰扬杀人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既是自己为官后的第一件案子,又是如此重大的凶杀案,再加上这是自己夺取县衙大权的机会,杨晨自然不能不慎重,便道:“来人,先将嫌犯蔡鹰扬收入牢中,待本官细查之后,再次审案。陈博,还有其他几位,你们且都先回去吧。本官答应你们,一定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说完便是一拍惊堂木,道了一句退堂。
在两边差役的威武声中,陈、蔡两家之人虽然心中依然有些不满,还有话说,却也只能暂且忍耐了下来。其实他们也都知道,这么大件案子,是不可能一下就断案的,这总需要一个过程。
当衙役们押着蔡鹰扬走出大堂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尚在堂外听审的杨震。顿时,他的精神就是一振,连忙朝他喊了一句:“二哥,我……”
不想杨震却冲他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虽然不知道杨震这是什么意思,但已习惯听从杨震意思行事的蔡鹰扬还是立刻住了嘴。
不过这一切却还是落在了一旁的宣闯眼中,他当时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不过很快地,他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了,因为他瞧见了一身官服,气宇轩昂的杨晨也走出了大堂。想到今日竟被杨晨得了这么个机会,他心中便很不是滋味儿。于是便皮笑肉不笑地上前道:“县尊大人真是辛苦你了,这案子可还好断吗?若是大人觉得有难处的话,下官倒是可以帮忙的。毕竟你才刚来本县不久,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也不甚了然,这等两族间争斗杀人的案子可不好断哪。”
杨晨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这个不须宣典史挂怀,本官既然接下了案子,自有分寸!”
第一百十四章 各有盘算
杨晨虽然口中说得成竹在胸,可实际上心里也没底,也生怕自己一个审案不当,错判了无辜者不说,还让真凶逍遥法外。
其实宣闯有句话说的确实不错,这种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往往是官府最难处置的,只要找不到让人信服的证据来结案,必然有一番手脚。就是背后有靠山的宣典史都没有十成把握能让所有人都接受最终的结果,就更别提他杨晨一个刚上任,几乎没有什么实权的县令了。
直到来到后衙,杨晨才感觉不到背后有人用充满了幸灾乐祸眼神看着自己的感觉。在长舒了口气后,他才看向跟着自己而来的杨震道:“二郎,适才你在堂外也听明白整件案子的经过了吧,对此你有何看法?”在整个县衙中,他真正能信任的也就这个兄弟了。
杨震却摇头道:“我虽听明白了他们的说话,却没有听明白整个案子。只是陈家那些人一口咬定是蔡鹰扬杀了那叫陈央的人,而蔡家两人可是坚决否认的。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所说孰真孰假。”
杨晨若有所思地看了杨震一眼:“听你话中之意,莫非你觉得那蔡鹰扬并非杀死陈央的凶手?”
“他不是。”杨震的回答简单明了。
“你为何如此自信?”杨晨好奇道。
“因为我认得蔡鹰扬,知道以他的品性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杨震说着便把自己与蔡鹰扬在杭州相识,并成为朋友的经过给说了出来:“他有一身神力,还武艺不凡,要真是他杀的人,那些陈家的人根本就拿不住他。若非他问心无愧,也根本不会来衙门了。”
杨晨奇道:“竟还有这么回事。照你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只是这么个理由,我是很难认定蔡鹰扬是无辜的。”
“我知道,所以大哥,我以为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将真凶给找出来。这既是为了洗刷鹰扬身上的罪名,更是为了大哥你。只有你能将这起人命大案断出来,让相关者都信服,你才有与他们一争的底气!”
这话杨晨倒是深以为然,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但要查明此案可不容易哪。不说案子本身,就是县衙里的各种羁绊,就已让人头疼了。刚才你也看到了,宣闯已经蠢蠢欲动,想从我手中将案子给接过去。若是他从中作梗,这案子查起来可就更难了。”
“大哥放心,我已找到了与他一斗的帮手。”杨震忙小声将自己联络锦衣卫同僚,却发现班头魏勇是自己人一事说了出来。
果然,杨晨闻言一喜:“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他一个班头真能起到作用吗?”
“在宣闯不知他与我之间关系前,还是有些作用的。比如这次,我就能借他之口让宣闯暂时退让一步,不至坏了我们的事情。”杨震心中已有了主意。
午饭时,宣闯因为心中气闷而没有出去,只是在自己的签押房中枯坐细思,想自己在这次事情上该如何重新夺回主动权。但思来想去半晌,除了可以在杨晨查案的人手上略作刁难外,委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毕竟,杨晨还是诸暨县名义上的县令。他固然可以通过手段让杨晨管不了刑狱之事,可一旦真叫他如今日般接下了案子,再想夺回来却也不成。论起身份来,杨晨终究是他的顶头上司哪。
“不过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只要我一句话,那些衙差就不可能好好办事。就是有什么线索,你也休想查到。只靠你那个兄弟,我却不信真能把案子查明白了!”宣闯在心中暗暗发着狠,不想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思路。
“谁啊?”宣闯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进来吧。”
进来的是班头魏勇,只见他点头哈腰地将一只食盒放到了宣闯跟前的桌子上道:“小人见大人忙于公务未曾用饭,故去衙门前的酒楼中为您买了些吃食回来。”
“嗯,你倒是有心了。”宣闯此时已有定计,又见他如此恭敬,神色略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吩咐你呢。”
“大人请说。”
“昨天我与你说的话你应该没有忘了吧?不要随便与别人结交,别想着另攀高枝,那杨县令的树枝可不那么牢靠。”在说正事之前,宣闯还不忘敲打一下魏勇,毕竟前几日的事情让他很不开心。
“大人昨天教训过卑职后,卑职已决定不再与那杨震有过深的交情了。其实在这诸暨县里,除了大人和宣家,还有谁算得上高枝呢,卑职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的。”魏勇忙表态道。
对于他这略带夸张的表态,宣闯显得很是满意,这才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几盘精致小菜和一壶酒,自斟自饮地吃喝了几口,才继续道:“今日这事你也瞧见了,杨县令这是想从我口中夺食哪。可他毕竟是堂堂七品正堂,真论起来我未必争得过他,所以就需要你和手底下那些兄弟们帮手了。”
“大人的意思是……让咱们照老规矩在查案时做些手脚,睁只眼闭只眼?”魏勇试探着问道,同时心下略感佩服,想不到杨震年纪轻轻就能把对方可能做的手脚给看穿了,怪不得他能当上锦衣卫的试百户呢。
其实以前他们也遭遇过相似的局面,宣闯就是靠的这一招将主动权重新拿回来不说,还反将了县令一军,最终让那些县令成了再不敢管事的傀儡。
宣闯滋溜喝了杯酒,却答非所问地道:“把事情办成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了,根本不把事挑明了,即便之后被杨晨查出什么,他也大可说这只是魏勇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魏勇却是心领神会,点头之后,便欲转身。但突然却又一停:“大人,卑职突然想到一点,不知当不当讲。”
“说。”已把事情解决的宣闯心情正佳,便随口道。
“其实就卑职看来,此案与以往那些案子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这案子牵涉到了陈、蔡两家,一个办不好了,便容易出麻烦。”
对这一点,宣闯也是有同感的。不提那在陈家坳有上百户人家的陈氏一族,就是那蔡家,也因为很是团结而在县中有些名气。若是真因此案而使这两家不满,闹出事端来,确实也叫他头疼。
见宣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魏勇心下更是一定,知道有门了,便继续道:“那卑职以为,此案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手法呢。就让杨知县去查,若是查出了不是蔡鹰扬杀的人,陈氏一族必然不答应,反之,蔡氏一族又会不满……”
不待他把话说完,宣闯已一拍桌面笑道:“说得不错,其实这案子本就够麻烦了,他杨知县想查明白了不容易,想让人服更难,就让他查便是了,我又何必硬要从他手中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抢过来呢!”
这个时代,因为受限于刑侦技术,许多案子其实都是不了了之,或是随便定个凶手结案的。只要你能拿出些所谓的证据来,往往就能结案。宣闯以往也没少这样判案,所以便想当然地以为杨晨也会这么做了。
但现在两个势力不小的家族与本案有关,事情就变得麻烦了。刚才他只顾着担心被杨晨夺权,倒没有细想这些。而现在被魏勇一提醒,想法就多了起来。
既然无论怎么判案,都将对杨县令不利,他又何必再暗中添乱呢?而且相对来说,让他查出蔡鹰扬是无辜的,对杨晨的损害更大,他不是更应该帮着他走上这条路吗?
想到这里,宣闯便已改变了之前的想法道:“那就换一换法子。你们只管照杨县令的意思办差,如果能查出蔡鹰扬是无辜的就更好了。去吧。”
“是!”魏勇垂首应道,不敢让宣闯看到自己眼中的惊讶之色。他的这套说辞都是来自杨震的授意,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把宣闯的心思琢磨得如此之透,只几句话,就能让他如牵线木偶般照自己的意思行事。想到杨震只有十八就岁年纪就有如此摆弄人心的手段,魏勇都觉得有些心惊了。但好在,自己与他并不是对头,反而是一伙的,那他越厉害,对自己总是越有利的。
在魏勇告退后,宣闯继续有些得意地用起酒菜来。可几杯酒下肚后,他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不对,事情未必如此简单。那魏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竟能看出此案背后的陈蔡两家的争斗来。别是……有人指使他这么说的吧?”
越想,宣闯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这让他心中更怒,几乎就要发作。但蓦地,一个细节却突然跃入了他的脑海,怒意顿时被一个念头取代:“只要我把这事传扬出去,你杨县令若敢判定蔡鹰扬无罪,一个包庇的罪名你是怎么都逃不了了!”想到这,他的嘴角已勾起了一丝得逞的冷笑。
祝各位书友端午节快乐!!!!
第一百十五章 查案陈家坳(上)
次日上午,魏勇就领了杨震等数名差役带着由宣典史派发的牌票直奔位于县城南面十多里处的陈家坳而来。
所谓牌票,是官府遣人下到民间办差的一种凭证,无论是拿人还是收粮收税,他们都需要拿出这一凭据来,从理论上来说,若是官差不拿出牌票来,他们行事就是违法的,几乎类似于锦衣卫的驾贴。
照道理来说,签署牌票的权力自然是在县令手中,奈何诸暨县却是这番光景,三名佐贰官已瓜分了县令的职权,这牌票的签署权就落在了典史宣闯之事。他也正是靠着这一权力,稳稳控住了底下的那些三班衙役。
不过今日的宣典史倒还算不错,并未多作刁难,就签署了让魏勇等人前往陈家坳调查命案的牌票。至于他这么做是真被昨天那番说辞打动了,亦或是另有其他打算,杨震就猜不到了,而且现在他也没工夫去猜。
在来到陈家坳村前,看到这儿的地形后,杨震便能够了解陈蔡两家为何会屡次发生冲突了。因为村子周围就只有一条流量并不甚丰沛的小河,一旦到了枯水季节,这儿的田地灌溉必然成为大问题。
而以小河上所架的一座石桥为分界点,村子却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群落。位于河流上游的占了多数,有百多户人家,下游却少了近半,只得五十来户。一看就知道上游是陈氏一族的聚居地,而下游住的则是蔡氏了。
“若是上游的陈氏自私些将河水一截断,下游蔡氏被说是灌溉了,就是饮水恐怕都要出问题哪。”杨震见此情形后,忍不住叹道。
“想来这次也正是因此,才会有场争斗吧。不想却还演变成了一场人命大案。”魏勇也不无感慨地说道:“走吧,先去陈氏一族那问问具体情况。”
看到这一群身着衙门皂衣的差役突然到来,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明显有些紧张,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却不敢上来问个来意。这也是这个时代百姓见到官府中人的正常反应,因为人们向来信奉一句老话——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在此时的普通百姓看来,官府总是高高在上的,一旦与之沾了边,就代表自己要倒大霉了,所以一般情况下能私下解决的事情都不会惊官动府。
不过这次出了人命大案,想不惊动也不可能了。很快就有知道内情的人迎了过来,小心地问道:“几位差爷可是因陈央被杀一事而来,却不知想了解些什么?”
“当然是有关此案的一切细节了。”魏勇板着脸道:“你们昨日只是将嫌犯押去了县衙,却连尸体都没有让官府见着,试问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大老爷岂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辞就断案呢?”
“呃,这确是小人等疏忽大意了。”那些陈氏族人这才回过味来,昨天急于将蔡鹰扬送去官府,还真把这最要紧的事情给忘了呢。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做事不小心,实在是他们太少有与官府打交道的经验了。一般的两族间的争斗也少有去告官的,这村子更未曾出现过凶杀案,当然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正当他们要引着众官差去陈央家中验尸时,魏勇却又道:“还有,咱们的人需要在村子中走访一番,希望村民能积极配合,别什么都问不出来。”
“差爷,这是要问什么?”一个明显是众人中地位最高的汉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是什么人?”一旁的差役很有些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小人陈宏,是村中里正陈博的次子,见过差爷。”那汉子忙弯腰行礼,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陈央的尸体也是由小人在村西头的道路之上发现的。”
“哦?”一听这话,杨震顿时就来了兴趣:“你能说一说当时见到尸体时的具体情况吗?”
“这个……”陈宏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道:“昨日一早我本想上山砍些柴火的,便出了村子想去西边的林子那边。不想在出村约两三里地后,却看到了有一人倒卧在地,待我上前细看,才发现他居然是五哥陈央。哦,对了,我虽是家中次子,在族中却是行七,而陈央却是行五。”
在见两人点头,又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后,陈宏才接着道:“我一下就发现了他脑后的伤口,血都流了一地,再一探他的鼻息,却早已死去多时。当时就把我吓了好大一跳,没料到前夜还活生生的人,只一夜就……”
魏勇突然打断了他对自己心情的描述,插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死者被杀现场是什么样的吗?还有他是头朝哪边死去的?”
“现场……看着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就是一条通往林子的道路而已。”
“我是问你,那儿可有什么搏斗过的痕迹。”
“没有。”在仔细回忆之后,陈宏又肯定似地摇了摇头:“那道上还有些草木落叶的,看着没有人打斗过的痕迹。至于他倒下的方向,是头朝咱们村倒下的,不错,就是这样了。”
杨震闻言,心中已有了些计较,更确信那陈央绝不是蔡鹰扬所杀。因为要是蔡鹰扬杀的陈央,后者在其靠近之时必然有所警觉,就算蔡鹰扬武艺再高,也不可能在毫无挣扎或是打斗的情况下把人给杀了。当然,若要证实这一点,待会儿他们还得再去一趟案发现场才成。
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先问问这些村民,以及去查看死者的尸体,问下他的亲人有关本案的一些细节,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魏勇在旁仔细思索了半晌后,才终于对刚才陈宏的问题作出了回答:“你问我们来此还要问些什么,自然是本案的一切来龙去脉了,只凭着你们昨天去告官那些人的一面之辞还有你刚才的那番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证词,才能真把此案给破了,还死者一个公道。毕竟,人命关天!”说着双眼一瞪,自有一股威势直压陈宏。
陈宏不过是个普通村民,如何能受得了如此有压迫力的气势,顿时就如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差爷说的是,我这就照办。”说完话,赶紧把尚在远远观望的村民叫了过来,听候差役们的盘问。
这陈宏在村民中果然有些威信,在其招呼下,本来远远张望的村民就陆续走了过来,虽然依然有些胆怯,说话也不甚清晰,但好歹是能作出些回应了。
见众差役们盘问众村民得要些时间,魏勇便又对陈宏道:“走,你带我们去死者家中查探一番。”说着给杨震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随自己一同前往。
“是。两位差爷请随我来。”陈宏忙答应一声,便头前带路,引着两人朝村中走去。而在其转身之前,却又朝身旁的其中一名村民打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待他们走后,便也紧跟着直奔向村中占地最大那处宅院而去。
在杨震看来,诸暨县城就已足够寒酸了,而这陈家坳,却比诸暨县城还要寒酸,村中房屋都由草木搭建不说,还显得很是破败,除了村子中间那处大宅院外,也就少数几处院落看着还算齐整宽敞,而那死者陈央家就是其中比较不错的一户。
在陈宏敲了好一阵门后,木门才被人打了开来。杨震顺势一看,便只觉眼前一亮,来应门的竟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丽妇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个无论容貌还是体态看着都极有魅力的少妇在一身白色孝服的衬托下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杨震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儿的。可无论是洛悦颍还是音水柔这样的美人儿,都不像眼前这个女人般散发着极强诱惑力和女人味儿,叫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想到某件少儿不宜之事。这让杨震心中忍不住一声叹:“真是难得的祸水级的美人哪。”
那女子一见陈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是有些意外的模样。但随后又发现跟随在他身后的杨震二人,这才转换了神情道:“七……七弟,这两位是……”她的声音也很是娇柔,让人听了着实受用。
“哦……”直到她开口说话,杨震才终于从适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陈宏忙道:“五嫂,这两位差爷是县衙派来查看五哥尸体的,还想问你些事情,我这才带了他们过来,没打扰到你吧。”这个一身孝服的女子正是死者陈央的妻子了。
“没……”一提到自己死去的丈夫,女子脸上才露出了悲戚之色,眼眶中更积蓄起了眼泪来。不过很快地,她又忍住了悲色,向杨震他们行了一礼道:“两位差爷还请先进来。”
“多谢。”杨震他们略一点头,就随在她身后向院中走去。跟在女子背后,杨震突然眉头略微一皱,隐约间他竟从那女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胭脂水粉的气味。怎么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子身上竟还有这气味呢?
第一百十六章 查案陈家坳(中)
按照当地的规矩,去世之人的遗体需要在家中摆上七人才能入土,所以陈央的尸体今日还摆在后院一口黑漆棺材之中。看到装着自己丈夫的黑漆棺材,陈妻脸上的悲伤之色就愈发浓重了。只见她突然向两人盈盈拜倒道:“两位差爷,我家男人死得真是冤哪,还请你们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让他能死而瞑目。如此未亡人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的恩情。”
“夫人快快请起,我们此来正是为了查明是谁杀了陈央,还他一个公道的。”魏勇忙在旁虚扶了一把,然后给杨震打了个眼色,两人就一齐发力,将盖在棺材上的盖子给掀到了一旁,露出了里面躺着的那具尸体来。
这是具三十多岁,模样却甚是丑陋的男子尸体。这陈央不但五官看着有些扭曲,而且身量还不满五尺,配上身旁那个一身孝服的美艳女子,杨震的脑海中不自觉就想到了某位有些相似身份的可怜武姓男子来。
就是魏勇,也是面带怪异之色,显然他也觉得这两夫妻的美丑过于悬殊,实在不那么的般配。
不过很快地,杨震就把这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到了一旁,口中道了声“得罪莫怪”后,便伸手和魏勇一起将陈央的尸体给抬了出来,并就在院子中进行了仔细的查验。
但一番仔细看下来,死者除了脑后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钝器敲击留下的伤口,以及小臂和手掌等处明显是突然倒地而磨出的伤痕外,却再找不到其他新鲜的伤口。倒是陈年旧伤却有不少,一看他生前就没少与人殴斗,致使浑身都是伤疤。
从眼前的情况来分析,陈央显然就是被人从后袭击,被石头等凶器活活打杀的了。这倒与陈博昨日在县衙大堂之上所说的与刚才陈宏所言大体一致,看来通过检查尸体是查不出太多问题来了。
于是杨震二人便把尸体重新放回了棺木之中,这才随那陈妻来到摆满了各种祭奠用品的客堂之上。
这堂上的家具倒也简单,只有两张椅子与一张方桌,以及一只架子而已。此刻来了三名客人,陈妻便欲回到里屋再拿两把凳子出来。一旁的陈宏见状忙站起了身来:“五嫂你别累着了,我来就是。”说着便掀帘进了里屋,很快就端了两把凳子出来。
众人落座,又略安慰了陈妻几句后,杨震才把话题引向了案件本身:“你丈夫怎会在如此大清早地遇害?按陈宏所言,他应该是天不亮就已遇害了吧,为何他要在此刻出门?”说着还看了一眼陈宏。
陈宏便在旁解释道:“五嫂,我已与两位差爷说了,在早上发现五哥尸体时他已死去多时。”
陈妻闻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半晌才道:“都怪我,要是我能劝住他就好了,他就不会……不会有这一劫了。其实,陈央他不是昨天早上才离开的家,而是前天午间……”
“嗯?他中午出去,一夜不归,你作为妻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魏勇略皱了下眉头问道。
“这个……”陈妻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如实道:“其实他是去村西找斯聪他们耍钱的。他一直就有这么个喜欢耍钱的毛病,过些日子就会去找斯聪他们耍钱,还总是彻夜不归,我也劝过他了,可他就是不肯听。昨天中午,他又要去,我还劝他刚与蔡氏那边结了仇,不要太晚回家呢。他当时也答应了的,还带了灯笼出去,说天黑后就回,能用得着。没想到,他却再也没能回来,我应该劝他不要去的,我应该劝他的……”说话间,又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中流了下来,看来她也是自责得很了。
这时,那陈宏在旁解释道:“那斯聪是我们村里头一个闲汉,最是喜赌,村子里一些好赌之人总喜欢与他凑在一处。其实家父作为族长也曾劝过他们勿要沉迷这等事情,奈何他们就是不听哪。”说着颇为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在安慰了陈妻几句后,杨震突然又问道:“那请问,陈央既是去赌钱的,身上的钱财可还在吗?”
陈妻明显愣了一下,显然在丈夫死后,她全然没有考虑过他身上钱财的事情。但在回忆了一下后,还是摇头:“先夫被人送回来时,身上并无一文钱,就连他时常佩着的一块祖传的玉佩也不见了。”
“哦,看来这案子还有可能是抢劫杀人了。”魏勇若有所思地道。
“这不可能。”陈宏却立刻反对起来:“我陈家坳向来太平,虽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从未发生过这等拦路劫财的事情。”
“是吗?”魏勇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如此说来,也可能是那凶手顺手拿去了陈央的钱财和玉佩了,又或是,在被杀时无意间失落的。这样吧,陈宏,你且再带我们去案发处看看,或许那儿会有什么收获。”
在杨震他们在陈央家中查问时,陈氏族长陈博也已得知了这个消息。此刻的老族长看着与县衙时的小心恭谨模样全然不同,却是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他也确实有底气如此,因为在陈家坳这一带,身为族长和里正的他,就是这儿的土皇帝,所以他家的宅院在陈家坳很是破旧的房子中显得格外气派精美,他面前所用的午饭,也是有鱼有肉还有虾。这菜肴别说是陈家坳这样的穷地方了,就是县城里,也没几户人家能吃得起。
不过,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博却没有动筷吃饭的心思了。只见他把筷子一搁,捻着如雪发白的胡须沉吟了好一阵才道:“事情恐怕会有变数哪。他们这么急着就来查问案子,还去了陈央家看尸体,还向村子里的人打听情况,明显是不怎么肯信我的话啊。”
一旁报了信的陈氏族人很不以为然地道:“太公你这话是不是严重了些?这案子是摆在眼前的,就是在我们与蔡家发生争斗后不久,打伤他们族长的五哥就死了,难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哼,你年纪轻轻的没什么处世经验,懂得什么!”陈博很是不快地瞥了那人一眼:“事情可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其实就是老头子自己,也没有把握敢说这案子就一定是蔡鹰扬那混小子干的。”
“啊?那太公你还……”
“所以说你没经验了,老头子这手叫做借刀杀人。正愁怎么都压不下蔡家人呢,却来了这么个机会。只要我们这次能借陈央被杀一事把蔡鹰扬给定了罪,就势必能把整个蔡家都给拖进来。他们肯定不会甘心让自己人含冤杀头,必然会去官府闹,最终得罪官府是必然的,甚至还有人会因此被抓起来。到那时候,这陈家坳还不是我们陈家的人说了算?”陈博说着又皱起了眉头:“本来以为官府遇上这等案子必然只想着尽快结案,我都把凶手交给他们了,他们必然会让蔡鹰扬招供认罪。可没想到,这次的县太爷竟变得如此谨慎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咯。”
没想到老族长竟是在借陈央之死布了个局,完全是针对蔡家的,这让下面的族人既感佩服,又是心下发寒,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半天才想起眼前情况有变,问道:“那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就算是想让那些族人别乱说话都不成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他们想找出蔡鹰扬意外的凶手也不容易,只要拖上一段时日,官府还是会选择这个最简单的办法来结案的。”陈博说这话时,浑浊的老眼中竟也有精光闪过。
虽然陈宏请杨震他们先在村子里用过午饭后再去查看案发现场,可杨震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而是坚持先看现场。至于这究竟是不是他不够信任陈家之人,就不好说了。
出村三里多地,就到了陈宏发现陈央被杀的地方。这是一条两边长满了杂草,只够一人直行的乡间小路。到地之后,杨震一眼就发现了陈央倒地之处,因为那里的杂草间还留着不少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里确如陈宏适才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不过他们也不是白跑一趟,因为在搜索之后,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块沾着血迹,碗口大小的石头——这应该就是杀死陈央的凶器了,以及一杆已经跌破的灯笼——这应该就是陈妻所说让陈央带去的灯笼了。
当杨震拿起灯笼仔细端详时,一根尚未用过的蜡烛就从破口中掉了出来。好在他身手迅捷,弯腰一抄,才将那蜡烛接到了手中。
只是仔细观察灯笼之后,杨震依然没有其他发现,只好将他们暂时放到一旁,又问陈宏道:“那斯聪的住处在哪儿,你应该认得去那的路吧?”
“差爷想去那做什么?”陈宏不解问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或许是最后见到陈央之人,我得找他们打听一下情况,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里,这样他的准确被杀时间就能估算出来了。而这样一来,我们再问蔡鹰扬时,就能更有利些。”
见他这么说,陈宏自然没有不答应再带他们去斯聪的赌窝去问个究竟的道理。便头前带路,领着他们又走了两里多地,来到了一处看着很是简陋的石屋跟前:“两位差爷,这里就是了。”
第一百十七章 查案陈家坳(下)
在陈宏上前敲了好一阵门后,那扇很有些破旧的木门才被人拉开,随即一个蓬头垢面,双眼中充满了血丝的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刚开始,他是很不快的,瞪着门前的陈宏刚想骂一句什么,但转眼看到杨震与魏勇的穿着,到了口边的话便吞了回去,眼中倒是闪过了一丝紧张来:“这……陈老七,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陈宏忙代为解释道:“石聪不得无礼,这两位是县衙来的差爷,特来查问老五被杀一事的。听他女人说,前日中午他就来了你这儿,可是有的?”
“呵,到底是陈老七哪,消息就是灵通。”石聪若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承认点头:“不错,前日陈五确实来了我这儿耍子。不过天黑不久,他便走了,说是放心不下自己那娇滴滴的婆娘一个人在家……”说着很是暧昧地嘿嘿笑了几声。
听他如此说话,陈宏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当即斥道:“石聪,我告诉你,五哥现在已然过世,你要是再敢对他不敬,我陈七第一个不饶过你!”
明显陈宏在村子里还是有些势力的,那石聪虽是个无牵无挂的破落户,被他这么一说,便也不再提那些事情,只是看向魏勇他们:“两位差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杨震看了眼魏勇,见其示意自己出面后,才上前一步,问道:“你真能确认当日陈央是在天黑之后走的?可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
“这个……”石聪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道:“当然是在天黑后了,他来我这儿耍钱一般都是要到次日一早的,那天却是有事,便提早走了。我还说了他呢,赢了些钱便想走……至于时辰嘛,却不记得了。”
“那当日除了你以外,可还有其他人在此?”
“没了。那天之前,陈家刚与对面的蔡家大打过一场,听说还伤了他们的族长,所以前天也就陈老五还来我这儿了。”说这话时,石聪嘴角微微翘着,似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时,魏勇又问了一句:“你说他那日赢了钱?”
“是啊,还真不少呢,把前些日子输我的都赢了回去。谁能想到他前日运气会这么好,但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命花!”石聪又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在又盘问了几句,再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后,三人才重新回到了陈家坳村。这时,其他几名衙差也已问得差不多了,在用过了村民为他们准备的饭菜,又拿了一两散碎银子的孝敬后,众人便离开了陈氏一族的聚居地。
走出村落后,魏勇才看向那几名衙差:“你们都问到了些什么?”
“回班头,据一些村民所说,其实前次与蔡家起了纷争,都是陈宏和陈安这两个陈博的儿子在挑的事。事后想来,他们也很是后悔……”一名差役忙道。
魏勇点了点头,这点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这些陈家坳的村民看着都比较老实,实在不可能想到截断河水,让蔡氏一族陷入无水浇灌境地的歹毒主意来。也只有掌握了一定权力的人,才有这胆子。
“我打听到那陈央虽然靠着去世的父祖有些余财,但因为生得丑陋很不被村民喜欢,尤其是陈博他们,更是将其呼来喝去的。而之前他所以会打伤了蔡氏族长,那也是被陈宏他们怂恿的。”另一人也把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哦?这事竟还与陈宏有所关联吗?”杨震心中转过一个念头,看向了魏勇。魏勇也转到了相同的念头,与他对视一眼后,也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又一个差役又道:“另外,我听村子里人说,其实陈央的婆娘还给他戴了绿头巾。”
“嗯,这话是怎么说的?”魏勇忙问道。
那人本来只当这只是个笑话,没想到魏班头竟如此重视,便仔细说道:“那村民说有就前段时间夜里,他曾看到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陈央他们家。而他次日还看到了陈央从村西头回来,明显是整晚不在家中,这事自然是不言而喻。而且据他所说,陈央这段日子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所以村里人总能听到他打骂自己婆娘的动静。”
“果然如此。”杨震和魏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却让其他差役为之一愣,难道他们已知道有这回事了吗?
“二郎,由你来说吧。”魏勇有意让杨震在众兄弟面前露上一手,便如此安排道。
杨震也不谦让,便道:“今日我与班头随那陈宏去陈央家时,便发现那妇人有些不妥了。一般来说,死了丈夫的女子总是会像是丢了魂似的,可她却不同,虽然看着哀伤,却多半是装出来的。而且当她看到陈宏时,神情明显不太自然。
“若是正常情况下,家中男人死了,村里有人上门,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都是兄弟,总要凭吊一番的。可那妇人看陈宏时,却是有些惊讶,这就奇怪了。
“还有,不知班头你嗅到了没有,那妇人身上竟还有一股脂粉香气。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打扮自己吧?所以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了。”
“还有棺材。”魏勇见杨震暂时停了下来,便补充道:“那停放在后院的棺材是盖了盖的。其实照我们诸暨的风俗,人死后七日才可入土,而这期间一般人家都不会盖了棺盖。虽然人是死了,可家人总还想着多见他几面,又或是盼望他能死而复生的。可那女人倒好,直接盖棺了事,这便值得玩味了。她这么做是不想再见到丈夫呢,还是不希望死去的丈夫看到些什么。”
“八成是后一个了。”差役们哈哈笑了起来:“她必然是还在与人私通,可那陈央刚死,尸骨未寒,自然还是有些害怕的,这才盖了棺材,让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杨震毕竟没有这方面的见识,所以倒未曾看出这一点破绽,但他依然还有其他的发现:“还有就是之后我们进入堂屋时,陈宏帮着妇人从里屋拿出了两根凳子。只看他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是没少在那里出入哪。
“如果之前村民所言是实,陈宏既然看不起陈央,又怎么可能总去他家呢?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是趁着陈央不在时上门的,也就是说那被人看到在陈央不在时偷进他家去的男人就是陈宏。”
“没错,那个陈央妻子的私通之人当是陈宏无疑了。所以他才会出面带我们去问案,这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表现。”魏勇也表示赞同:“他是生怕我们去了陈央家,那女人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难道说……”有那头脑灵活之人很快就想到了最终的答案:“那陈央确实并非被蔡鹰扬所杀,而是那陈宏……”
“也不对哪。要是换上一换,是陈央杀了陈宏倒还说得过去,他这个赚了大便宜的,怎么反倒要杀了陈央?只为了一个女人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值得吗?”有人提出了异议道。
“若是一般女子自然是不值得的,可那陈央的女人,却是媚到了骨子里去,只怕是个男人都很容易受其蛊惑。何况你们刚才也说了,陈央已然发现了这事儿,还不断打骂他妻子,陈宏就是不为了那妇人,单是为了自己与父亲的名声,怕也会铤而走险地干出这一桩事情来!”魏勇推测道。确实,以这个时代的保守,一旦陈宏与人私通的事情被人所知,他和他的族长父亲就再难在村子里立足了。
这时,杨震又作出了补充:“而且,陈央这些日子以来去石聪那赌钱也并不规律,就是有人想要蓄谋伏击他也不容易。只有深知其行踪的妻子,才能如此清晰地把握时间,然后叫人于半道上进行伏击。”
“而在杀人之后,陈宏又在天明时以砍柴的借口出村,以第一个发现尸体之人的身份来减轻自己的嫌疑,并借机将这个罪名栽到了蔡氏的头上,还真是打得好主意哪。”魏勇忍不住叹了一声。
经两人这么一番剖析,这案子还真就渐渐明朗了,确实像是陈宏为了能永远霸占陈央的妻子而与其一道设计杀害的陈央。只是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一些推测而已,手头上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当有人提出这一看法时,魏勇便是一笑:“若要证据,却也不难。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只要我们能拿住陈宏二人通奸的事实,案子就顺理成章了。”
“班头的意思是?”
魏勇呵呵一笑:“你们说,今日这么一查后,那两人会不会心下畏惧,在心虚之下,会否急着见面商量一下若是被我们查出了什么该如何应对,若我们过两日再来,他们又该如何把话说得更圆满,不让我们找出破绽呢?我想这总是免不了的。
“所以,只要我们今夜偷偷回去,自然就能把这对谋杀亲夫的奸夫淫妇给拿下了。案子自然也就破了!”魏勇说着,眼中已闪过了一丝精芒。
第一百十八章 再拿嫌犯
时已入夜,随着黑色彻底笼罩整个陈家坳村,村子里也已陷入了一片寂静。此时的百姓一直都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夜间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会外出走动。
人们似乎也早就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早早上了床休息,只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起来做事。似乎今夜也会如以往那些漫长的夜晚般在宁静中流淌过去。
但事情总有例外,就在这天夜间,刚入梦乡不久的村民就被一声尖叫吵醒。而当他们都有些茫然,尚在猜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时,便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中炸响了:“各位陈家坳的村民们,杀死陈央的疑凶已被我们拿住了!”
“什么?”众村民闻言都是一愣,这才纷纷从床上起身,披着衣裳就打开屋门跑出来看个究竟。
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已接受了族长陈博的看法,认为杀陈央的就是蔡家的蔡鹰扬,可不少人的心里依然有些疑惑。现在听得有人说捉住了凶手,自然是要出来看个明白的。
黑暗的村子里,只有陈央家门口亮着灯光,人们就很自然地往那儿跑去。而一到那边,在看到那儿的情况后,所有人都面有了惊讶之色,随即一些男人更是露出了暧昧而窃喜的笑容来,因为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全村男人都垂涎不已的陈央妻子正只着一身亵衣亵裤趴在地上。
随后,他们才把目光落到了其他几人身上,面露惊疑之色:“陈七……还有几位差爷,你们怎的还在我们村子里……”
在陈央妻子身旁,还狼狈地倒着一个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短裤的陈宏,而在他们身边,则围了数名面带冷然笑意的壮汉,正是白日里来村中查问案情的县衙差役。只见他们中有两人还正一手按在陈宏的肩膀之上,使其难以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男女怎么竟一起被差爷拿住,难道说……”
“这么说来,陈央之死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了?”
“应该就是了。我说最近五哥怎么动不动就打自己老婆呢,看来应该是他发现了什么,这才……哟,是他们这对奸夫淫妇谋害的五哥,一定就是如此了!”
当这些事实摆在眼前时,甚至都不用杨震他们多作解释,村民就能通过丰富的联想能力脑补了事情的一切来龙去脉。这时他们再看地上两人时,已明显充满了鄙夷之色,有人更是呸地冲他们啐了口唾沫:“真是一对不要脸而凶残的狗男女!”
这边的动静,也迅速惊动了早就睡下的陈博。当他一听说竟是有人拿住了杀死陈央的凶手,顿时就急急赶了过来。而一看到自己儿子竟如此模样和陈央的妻子倒在地上,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时,老头子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晕倒当场。
在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大气后,陈博才终于稳定了心神,猛地一顿手中的拐棍,用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喝道:“都给我住嘴!”
作为族长和里正,陈博的威信还是相当大的,即使是这时候,在他一声呵斥后,众村民还是听话地停止了议论,并让出路来,使其能轻易来到众差役跟前,与他们说话。
“几位差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博一面问着话,一面恨恨地盯着眼前出了大丑的儿子,只恨不得一拐杖就打杀了这个让自己的老脸丢尽的家伙。
他是真不知道哪,陈宏居然还与陈央的媳妇有这一腿。虽然他也曾有所耳闻,说陈央那漂亮媳妇与村子里的某个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要是知道了,他是断然不会让儿子这段时日里再与这个狐狸精见面的。同时一个不好的预感也已从他心中生起,在被人捉奸之后,只怕许多人都要认定儿子就是杀害陈央的凶手了,甚至就是他自个儿,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杨震他们此刻已无须再作隐瞒,便把白天所发现的那些疑点都道了出来,然后说:“我们也只是试试运气,说不定我们认为的奸夫因为做贼心虚,今夜就会出现。所以便趁夜返回村中,就在这院子周围藏了起来。
“而就在刚才,果然让我们看到了一人鬼鬼祟祟地摸进了陈央家门中。不久后,里面就传来了不堪入耳的声音,我们这就知道此人便是奸夫了。于是冲了进去,把两人都给揪了出来。
“而且就我们推测,这个奸夫很有可能也是杀害陈央的凶手。为了让村人信服,才叫了那一声。却不想,这个奸夫居然就是日间带了我们去各处查问,看似与最不像凶手的陈宏。”
听他们侃侃而谈,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村民们更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陈博更是又惊又怒,一顿拐棍,便冲自己儿子喝道:“陈宏,你这个不肖子,这事当真是你做的吗?”
这时,刚才在欢愉中被人捉住,几乎马上风,又受了极大刺激的陈宏才回过神来,赶紧大叫了起来:“冤枉哪……爹,我,孩儿虽然贪恋这妇人的美色,却从没有想过要杀害五哥,他……他确非我所杀!”
所谓知子莫若父,陈博略一冷静,也觉得儿子所言不假。陈宏虽然有些跋扈,也确实好色了些,可胆子却不大,实在很难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敢杀人。而且这几日里,他也没有发觉陈宏有什么异样,要是真杀了人,他是瞒不过自己这双老眼的。
于是,陈博便冲杨震他们一拱手道:“几位差爷,这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儿断然不会杀人,我……”
“陈族长,这事却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魏勇这时候却打起了官腔来:“我们来此查案,为的就是找到一些线索。现在线索有了,还抓住了最有杀人动机之人,自然需要将人带回到县衙交差。若是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大可去县衙跟大老爷禀说,看大老爷究竟能不能信你。”
“这……”陈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声长叹:“也罢,老汉自会向大老爷分说,我儿虽然行为乖张,但绝非能干出杀人之事的人。老汉依然相信杀人的是那蔡家的蔡鹰扬。”
他这句话,却是大有深意的,为的就是挑起村民一致对外的情绪来,而不至继续只把焦点对准自己儿子。但陈博也明白,经此一事后,他们父子在陈家坳中的地位势必大损,即便最终确认儿子不是杀人凶手,只是通奸这一点,就足以被人唾弃了。
“如此,我们这便把两名嫌犯带回县衙。告辞!”魏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趁着众人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时,拱手道。随后,便带了众人,趁夜就出村,往县城而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村民也都面带古怪神情的纷纷各回各家。这一回,他们却没有再如以往般向老族长行礼以示恭敬,因为此刻陈博在他们心中是儿子的同谋。一定是他知道陈央是儿子所杀,为了替他掩盖罪行,才把矛头指向蔡家。
想到前日前往蔡家拿人时,几乎又是一场殴斗,众人就觉着自己是被老族长给当猴耍了。如此利用族人的族长,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信任与恭敬。
看到族人离开时看向自己的猜疑和愤恨目光,陈博更是心中发紧,随即就觉得头脑再次一阵发昏。若非身旁的长子陈安及时一把将他扶住,他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道:“这个不肖子,真是气杀老夫了!”
当杨震他们押了人返回县衙时,天空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已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了。
而不到天光大亮,在家中睡大头觉的宣闯便已知道了他们居然带回了另两个嫌犯,这让他大为惊讶:“就是我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办事能力了。短短一天间,居然又叫他们找到了两个嫌犯。这下事情可就更热闹了。”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这案子与他宣典史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天亮后不久,县令杨晨就主审了两人,根本就不给宣闯插手此事的机会。
虽然一次审问下来,两人都不曾承认做过这等事情,并且一口咬定陈央被杀当夜他们两人正厮混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时间杀人。但这种奸夫淫妇相互证明对方不曾杀人的说辞,是谁都无法采信的。
无奈之下,杨晨只得将二人也如之前的蔡鹰扬一般收监,只等派人再去陈家坳细查,找出更多能证明此案确是陈宏或是陈妻所为后,再行审断。
但他却并不知道,此刻被他排除在此案之外的宣闯已经开始出手了。就在这日下午,一个陌生人来到了陈家坳,并且直奔族长陈博的大院,见了他后,第一句话便是:“陈老族长,其实你并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包庇那个凶犯蔡鹰扬而已!”
第一百十九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上)
没等县衙再次派人前往陈家坳查问,陈氏族人就已再次闹到了县衙,而且这次的声势比之前更大。数十名陈姓族人扶老携幼集聚县衙大门之外,不但口口声声大喊着冤枉,控诉着衙门不公,更再一次敲响了那面鸣冤鼓。
还有一些陈氏族人更大着胆子想要闯入衙门喊冤。好在有守门的几名衙役赶紧上前阻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同时,也有人急忙进内禀报,看那些大人们做何反应。
很快地,衙门跟前就聚集起了数百看热闹的百姓,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累加着,一个个指指点点,讨论着眼前情况:
“这是怎么了?几天工夫,居然又有人鸣冤告状,我们诸暨县什么时候也这么不太平了?”这是刚到这儿尚没弄清楚情况的百姓在打听消息。
立刻,就有一个貌似很清楚事情原委之人就作出了回答:“你还不知道吧,其实这次来告状的就是上次那些人。”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别的凶手不成?我记得当日县衙不是将那疑犯给带进去审问了吗?”
“听他们叫嚷,说是杨县令包庇之前的嫌犯,硬说那死者是自己族人所害,还要把之前的疑犯放了。陈氏族人以为不公,又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这才再次来县衙门外呼怨请愿。”
“怎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何杨县令要包庇一个嫌犯?”
“他们刚才说了,是因为那个嫌犯与县令的兄弟有交情,这才想到用这法子,再找一个所谓的凶手出来。真是没有天理哪!”
相似的说法在人群中飞快地流传开来,百姓们很容易就相信了这是事实,有那性子急躁的也挤到了前面,随着那些陈氏族人一起大叫县衙断案不公。一时间,县衙门口群情激奋,眼看挡在门口的几名衙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那几名到处散播这些说法的人,此刻却已悄然退出了人群……
就在事态将要失去控制的当口,一名青袍官员从容地从门里走了出来。见到有人不断要挤上来,他也不见慌张,只是朝前方百姓作揖行了一礼才大声道:“各位诸暨县的父老,请听本官一言。大家莫要再吵闹了,还请先听本官说几句!”
他叫喊了几句后,衙门口的嘈杂之声才渐渐平息下去,众人都看向了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不少百姓都是认得此人,他正是县衙典史宣闯。
宣闯再次团团一礼后,才高声道:“各位父老,今日陈氏来我县衙之事的原委本官已尽知晓。虽然本官对此次的命案所知有限,更不敢相信县尊大人真有包庇凶犯之心,但本官还请各位相信我,这次凶案本官一定会一查到底。无论凶手是谁,又和谁有什么关系,本官一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这番话虽然没有很直接地认定杨晨他们包庇凶犯,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偏偏百姓们此刻已受人挑唆,也一心认定杨晨有问题,一听他这话更是受用,便纷纷叫嚷了起来:“还请宣典史为民做主,万不能叫真正的凶犯逍遥法外,让无辜者枉死哪!”
“本官自不会让各位父老失望!”宣闯郑重其事地一拱手道:“身为诸暨县中官员,自当为你等百姓做主!”这样的表态再次惹来众百姓的欢呼。
见自己已出够了风头,掌握了主动,宣闯才看向面前的陈氏族人:“你们可相信官府,相信本官能还你们一个清白吗?”
为首的陈博长子陈安立刻就跪下磕头道:“官府自然是公正的,我等草民也愿意相信大人,不过就我们所知,审理此案的可是县令大老爷,那大人……”
“本官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次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公道和真相,无论谁是凶手,他与任何人有什么关系,都不能阻止本官将其绳之以法,你们只管放心便是。”宣闯说着,还上前一步,将依然跪在地上的陈安给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草民等就暂且等候大人的公断了!”陈安顺势起身,两人目光一碰,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在县衙大门之内不远处,杨氏兄弟二人正面色凝重地看着外面的一切,他们知道这一下,自己可就陷于被动了。实在没想到,宣闯居然还有这么一招。
其实在外面响起鼓声时,杨晨便欲出面看个究竟。可才从二堂出来,就有人禀报说是陈氏族人在控告他这个县令包庇熟人,处断不公。这就让杨晨有所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再出面安抚外面的百姓。
而就在这一犹豫间,却被早有准备的宣闯抢了先。只看他的表现,杨晨就能猜出这一切都与宣典史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八成可能一切都是宣闯在暗中谋划指使的,包括陈氏族人再次聚集到县衙门口喊冤。
但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目前主动权已再次易主,来到了宣闯手中。正当兄弟二人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宣闯已打发了聚集的百姓,回身走了回来,正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一见两人满面阴郁为难之色,宣闯就只觉得心下畅然,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笑意来。但很快地,他又板起了脸来,一副担忧的样子朝杨晨一拱手道:“见过县尊大人。刚才的事情想必大人也见着了,这次案子可不好办哪。之前下官就说过,此案牵连甚广,必须小心应付,大人这下知道事情难为了吧?”
“事情难不难为,只看有没有人从中作梗而已。我想今日之事,便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指使才会发生的吧。”杨震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见他如此说话,宣闯大为不快,呵斥道:“杨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你,这案子能成现在这样吗?就本官所知,就是因为陈氏族人知道了你与那嫌犯蔡鹰扬的交情,才会做出今日之事的。本官还没有问你的罪呢,你倒好,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在训斥了几句后,宣闯也不再理会杨震,而是看向杨晨:“县尊,现在事情到这一步,你有何应对之法吗?”
杨晨盯了宣闯半晌,才闷声道:“本官一时想不出主意来,不知宣典史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这个……下官虽然一时劝走了那些百姓,可案子一日不结,凶犯一日不定罪,只怕同样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我想大人总不希望那些百姓因为不满而把状告到知府大人那儿去吧。”宣闯这话明显就带有威胁之意了,还搬出了杨晨的顶头上司绍兴知府。
杨晨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宣典史,你话中之意是让本官赶紧把凶手找出来呢,还是就是让本官定那蔡鹰扬就是杀人凶手呢?”
“这个自由大人你斟酌了。”宣闯说着又是一笑,拱手道:“不过有一点下官还须提醒大人,这事情已然闹大,若不想造成更大的麻烦,还请大人尽快定案为好。”说这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笑道:“还有,不论大人是否相信,那陈宏绝非杀人凶手,这一点下官还是有把握的。”
杨震闻言一怔,刚想问他怎敢如此断言,宣闯却已转身向二堂的公廨走去,没有再与他们多说意思,这态度可就实在太嚣张了些。
可人家此时掌握着上风,便有嚣张的资格。杨家兄弟二人只能目送其得意地离去,都面色沉郁。他们都很清楚,眼下的局面已对他们极其不利。
杨震看着宣闯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当真是报应不爽哪。记得之前在武昌城中,我便是用这种告官的办法来把胡霖等地方官员给拉下马来的。没想到只半年多,同样的招数便用到了大哥你的身上。”
杨晨闻言也是一声苦笑,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就是继续按着自己的本心行事,找出本案的真正凶手。如此自然能够凭借此事在县衙中站住脚,甚至还能打击到宣闯的嚣张气焰。可想这么做却并不容易,无论是来自民间的说法、看法,还是来自衙门内部的阻挠,都可能让他们无法正常查案,即便有魏勇这个班头相助也改变不了太多。
而一旦案子继续拖下去,宣闯便会借机生出更多的事端来,甚至还会把绍兴府衙都惊动。要知道宣闯背后可是在诸暨势力不小的宣家,想必以他们的地位,必然会在绍兴府有靠山。如此一来,杨晨这个县令在内外交困,上下交攻之下,可就再难自保了,即便不丢官,也会被宣闯彻底打压下去。
至于另一个选择,便是妥协。照宣闯指出的道路走,将他们认定无罪的蔡鹰扬定为凶手。这一点杨震固然难以接受,毕竟他与蔡鹰扬相交一场,实在不想就这样让他无辜枉死。杨晨又何尝希望这样做呢。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真定了蔡鹰扬的罪,就象征着自己这个县令已无力掌控这个案子。而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个机会,一旦失败,衙门中人会怎么看他?只怕他这个知县的威信会荡然无存,今后再想过问任何公务,都未必有人能服从命令。
眼下看来,无论他们做何选择,都只会带来更坏的后果,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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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下)
碧绿而滚烫的茶水从紫砂壶中缓缓而出,注入到一只小巧的紫砂茶碗之中,袅袅的热气带着茶叶的清香立刻升腾起来。宣闯小心地捧起那茶碗,在仔细嗅了那茶香后,他才将茶水缓慢地喝进口中,再闭起眼睛,慢慢品咂其中滋味儿。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刚才的闲适表情却已不见,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问面前那名已垂手站了好一阵的手下宣跃道:“怎么样,这两日叫你盯着县尊,他可有什么异动吗?”
“回典史的话,这两天县尊大人除了见过魏勇,就一直留在公房中没有任何举动。就是杨震和魏勇倒是外出了几趟,因为他们走得急,我们的人未能跟上,却不知他们去了哪儿。”宣跃忙恭敬地回答道。
自从陈氏族人来衙门口闹事,已过去了两日时间。虽然此刻看来自己已占尽上风,杨晨再难翻身,可宣闯为防万一,还是叫人于暗中盯着杨晨,那样即便对方真玩出什么花样来,他也有办法应对。
但现在看来,这一手还是多余了。只见宣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却不急着喝了,而是拿到面前仔细端详着那碧绿的茶汤,口中只是道:“那两人还能翻起什么浪来,无须担心。想必到了这一步,县尊大人也已无计可施了吧。若他够聪明,就该把陈宏放了,再定蔡鹰扬之罪。如此,或许他还能当这个县令,不然,用不了多久,他就得被罢职了。”
“大人,小的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宣跃突然大着胆子道。
“说。”宣闯心情正好,自然能接受手下人的进言。
“县尊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想拖延时间?或许只要拖上一些时日,此事就有转机?”宣跃很有些担心地道。
宣闯先是摇头:“不可能,事到如今,拖下去只会对他更不利。”但随后,双眉一挑,便又是冷笑道:“不过就算他想拖,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既然都已过了两日了,案情依然没有半点进展,我想陈氏族人应该也等不及了吧?”
“大人的意思是……”宣跃心领神会,也露出了笑容来。
“叫薛三儿再跑一趟陈家坳吧,让他们再来县衙闹上一次。本官倒要看他杨县令还能撑几次!要是再不能给个交代,我便要借上面的力量来迫使其就范了。”
“大人英明,小的这就让薛三儿去办。”宣跃说着,便兴冲冲地走出门去。坐于桌前的宣闯嘿的一声冷笑,便把手中茶碗中的香茶再次一饮而尽,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此刻县衙之中,若说最悠闲的,就要算主簿蒋充与县丞赵邦甫了。因为一来他们主管的事物确实与刑案没有关系,无论案子最终是何走向,也影响不了他们;二来,正因宣闯正与杨晨斗得激烈,暂时也没人会去招惹或是打扰到他们二人。
所以在这个夏日的午后,两人便也凑到了一起,煮上一壶茶,闲聊了起来。
可既然衙门里衙门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两人的聊天也不可能全然绕过,不知不觉间便就说到了这事。
“赵兄以为谁能最终得胜呢?”蒋充早一步发问道,既然是私下里喝茶,就没了官场上那套虚礼。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照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的县尊大人已极其被动,无论他如何做,都难逃被宣典史压下一头的结果。要是他一味逞强的话,说不定结果更坏。”赵邦甫笑道:“蒋老弟,你以为呢?”
“也差不多吧,毕竟局势摆在眼前。不过……”蒋充略有些犹豫地道:“我总觉着无论是咱们的杨县令,还是他那个特来相助的叫杨震的兄弟没那么容易对付。或许在此案上他们暂时陷入了被动,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反转过来。”
“这可能吗?”赵邦甫略簇了下眉:“案子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你以为凶犯就是那陈宏吗?即便如此,在自家族人的袒护下,只怕他也不可能承认吧。”
“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我总觉着他们尚有后手。若此案凶手既非陈宏,也非蔡鹰扬,并被他们给找到了呢?”蒋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
赵邦甫不禁一愣:“这倒确实是唯一化解眼下局面的方法。但真想做到这点却又谈何容易哪?别说是现在这等情况下,内外压力都极大,就是一般时候,这等案子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他们真有这本事吗?”
不等蒋充开口,赵邦甫又想到了一点,补充道:“而且以宣闯做事的习惯,既然已占尽上风,就不会给人留有转圜的余地。这两天县令大人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就要再挑些事情出来了。比如让陈家再来闹上一闹?”不愧是与宣闯有多年同僚经验之人,赵县丞一下就猜中了对方的心思。
“这么看来,我们的县尊大人这次真要在劫难逃了?”蒋充似是惋惜地道。
“这只能怪他自己不识时务了,非要与宣闯争断这个案子。人无自知之明,下场总不会太好。”赵邦甫却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对他来说,杨晨的威胁要远胜过宣、郦两家,因为一旦杨晨真在县衙中有了一定地位,被挤压生存空间的必然是他这个县丞。
“那便让我们静观其变吧。看这事究竟会如何了结,看我们的县尊大人到底还能有什么手段!”蒋充说着,又为自己和赵邦甫倒了一杯茶水,升腾起来的热气很快弥漫开来,竟使两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大人,出事了!”次日上午,一名衙差满头油汗地冲到杨晨的公廨之前,急声道:“那些陈氏族人再次聚集到了县衙门口,直言让大人赶紧将案子查明,并把被冤枉的陈宏给放出去!”
“嗯?”正低头看着手中一本书册的杨晨当即抬起头来,眉毛一挑:“他们果然忍不住,再次上门来闹了吗?”说着便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给我更衣。传令下去,今日便在大堂再审陈央被杀一案!”
“啊?”站在门口听吩咐的衙差明显有些吃惊:“大老爷要在大堂审案?”
“怎么,有何不可吗?这不正是有些人一直巴望着会发生的事情吗?”杨晨说话间已转进了屏风之后,那儿赫然就已准备了一身官服官帽。当伺候的仆从跟着进去,看到这些准备时,也不禁面露惊疑之色。
很快地,换上县令官服,显得气宇不凡的杨晨便走出了公廨,迎面就遇上了正自满面得意笑容的宣闯。在略一迟疑后,后者还是拱手行礼:“见过县尊大人!听说你要在大堂再审陈央一案,这是否有些不妥哪?”
“哦?有何不妥?”杨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宣闯看着对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竟生出几丝不安来:“难道这两日间,他就有了破解眼下困局的办法了吗?不,不可能,要是真有了办法,他早就动手了,而不会像现在般直到陈氏族人再次闹上门来,才再提审案。对,他一定是虚张声势而已!”
心中认定这一点,宣闯脸上又现出了得意的笑容:“大人就不怕一旦案子有了差错而使我县衙的威风扫地吗?”他甚至都没有提杨晨这个县令自己的威信。
但杨晨却似根本没有听出他话中的鄙薄之意,只是淡然一笑:“要是没有一点把握,本官又怎敢这么做呢?放心,今日这案子就能了结了。还有,”杨晨学着两日前宣闯说话时的模样道:“不论你宣典史是否相信,本官可以保证,这人犯绝不可能是蔡鹰扬。”在说完这话后,杨晨已从宣闯身旁走过,再没有拿眼睛去看他一眼。
宣闯脸色阵红阵白,却是气的。他实在没料到杨晨到了如此境地竟还敢这么说话。要么,他确实已有了解决之法,要么他是自知注定失败,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愤懑而已。在宣闯看来,还是后者的可能更大。
但无论事实如何,他宣典史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案子却还是得在大堂之上重审了。而在大堂之上审案,也表明官府肯让部分百姓入内围观。顿时,县衙门前就聚集起了更多的人来,有些百姓更被人放进了门去,站在大堂之外听审,其中就有陈博、陈安等前来吵闹的陈氏族人。
当杨晨一身官服,气宇轩昂地亮相时,原来因为此案而对他颇有看法的百姓心中的怀疑就产生了动摇,这个看着正气凌然,年纪也不甚大的县尊老爷真会如传说中那样颠倒黑白,包庇凶手吗?
他们的这些心思都从各自的神情中流露出来,被与一众衙差并排站在一起的杨震瞧在眼里,他的嘴角一翘,已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这次堂审不但有县令大人,县衙的其他几位大人也都到了,无论是与此事关系极深的典史宣闯,还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县丞赵邦甫和主簿蒋充,都坐在了下手边的椅子上。
随着杨晨提起惊堂木在大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将几名嫌犯都给本官带上堂来!”陈央被杀一案再度开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堂之外,只有杨震却看向了高坐堂上的兄长,他知道这台大戏,身为县令的杨晨才是最后的赢家和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