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诛心言论
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虽然唐枫并未曾点出安继宗的身份来,但在座众人却是心里有数,这分明是要将库银被窃一案的主谋往镇守太监安离的身上引了。
而大家又都知道唐枫他们与安离之间的紧张关系。这到底是确有其事啊,还是他们想假公济私地借机对付安太监哪?有了这个想法,再加上安太监身份之特殊,一时间堂上竟没有人接这个茬了。
看到这有些冷清的场面,冷眼旁观的杨震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知道此时是该自己出场出把力气了。
堂上这些人中,杨震是最为特别的一个。其实照身份地位来看,他是压根没有资格身处其中的。但因为唐枫没有在进入这里时让他在外候着,那些官员也或许是因为疏忽大意,或许是因为他之前找出库银而对其另眼相看,所以便由着他留在堂上,不过却是没有座位的,只能站在唐枫身后。
但这样一来,杨震反而能把众人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唐枫那番话后,他看到的是那些官员神情间的犹豫,却并未看出他们有反对之意。想来也是如此,他们与安太监之间不可能有交情,要有只怕也是嫌隙矛盾,又怎么会去维护他呢。杨震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只是担心事情难成,不敢表态而已。
在一声轻咳,吸引了众人注意后,杨震才道:“各位大人,卑职有些话要说。”见众人没有反对的,他就更有把握了:“其实发现那安继宗与兰桂舫凶杀案有关的正是卑职。记得当日……”杨震便把三月时自己调查安继宗行踪时的发现给说了出来,并着重强调安继宗连日流连在兰桂舫一事。
“……之前卑职将安继宗去兰桂舫和路仲明去那的时间一对,便发现两者是有重叠的。这其中的蹊跷,即便小人不提,几位大人也该看出些什么了吧?这世上不可能有那样的巧合吧,何况兰桂舫向来只招待一拨客人。说不定,当我们以为安继宗是在流连花船旖旎之时,他却是在与路仲明相见。
“而且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才刚对那兰桂舫产生怀疑,他们就被人杀了个清光,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了。还有,就卑职所知船上另有一个名叫音水柔的船娘至今下落不明。而这个女子又正好是当日安公子想用强之人,她是否被安公子乘机掳走了呢?我以为这一猜测也大有可能。
“最后便是那路仲明之死。他之前多次去西湖,结果也是死在西湖。这两者又是否大有关联,是否就是在窃银事后,再与安继宗见面时,他为防事情泄露而杀人灭口呢?”
这一连串推测说出,让叶添祖等官员都有些忍不住要相信此事确与安太监,不,是安继宗有关了。
但杨震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见众人似乎已有些被自己说动,他索性就打铁趁热,把话给挑明了:“但卑职也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通,他安继宗哪来的这么大胆子与本事干出如此大事来。后来才想到,或许安继宗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真正的主谋该是能叫他俯首听令之人,那就是——镇守太监安离了!”
这一回,众人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反应了,毕竟杨震只是将他们心中的怀疑道出而已。当然,要换了他们,是没有人敢这么直接说出来的,这也正是杨震这个小人物的好处了,反正地位不高,倒也不怕说出去的话会被人反驳或或是引起大风波来。
叶添祖沉吟了一下,却还是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即便你说的有些道理,可这就想把这么大个罪名归到安公公的头上还是太过不妥。他有什么理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是啊,安离身为杭州镇守太监,地位尊崇不说,更是不必为钱发愁,他有什么理由去冒着一旦被揭破就是死路一条的风险去干这起案子呢?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也是唐枫之前曾提到过的动机问题。
杨震微笑了下,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他如何敢直指安离呢?在唐枫前些日子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就想了很多,理由也这样被他找了出来。
“还是因为一个贪字。”杨震侃侃而谈,此时他就是这堂上的焦点,即便论身份他是如此的卑微:“其实各位大人也该知道,像安离这样身体残缺之人真正能让他们感兴趣的只剩下搂钱了。而他身在杭州这样的富庶之地,自然更是希望获得别人得不到的利益。
“可眼下他的处境呢?因为各位大人为官正直,是不可能给他太多贪墨机会的。再加上他还要拿出一部分钱财来孝敬宫里那些人——不然早些年他犯下的错误就足以叫他锒铛入狱了——如此他手上还能留下多少钱财?
“一个贪婪成性的阉人,守着杭州这么个富庶之地却得不了太多好处,难道他会不急?他会不想通过其他手段来获取更多的银子?这应该就是安离敢做出如此大案来的根由了。”
众官员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都点起头来。这既是因为杨震话里对他们的吹捧,也有他们根深蒂固对太监的鄙视心态在其中作祟。一向以来读书人就瞧不起那些身体残缺的阉人,你一个阉人就是再有能耐,立下再大的功劳,拥有再大的权势,他们也只会猜忌反对这些阉人。身体残缺,就已是他们的原罪,无论你是下西洋,还是做了其他事情,都难被士大夫阶层所接受。
杨震早已摸准了这些官员的脉门,这才能用这一席话让他们产生认同。当然,他也清楚只是这些还不够,还得拿出更有力的说辞才能使他们彻底相信这案子就是安离所为。
在让众人都接受了自己的这番话后,杨震又继续道:“其实安离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获取如此多的银两,这从他们藏下了多半银子在地下就可推知。他的另一目的,还在借刀杀人。
“各位大人请想,如今案发,朝廷必然要督促各位查案。要是案子最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各位的下场会是如何?恐怕就是想留个官身都不容易吧?而他安太监呢?这事对他可是丝毫无损的,即便一两银子都找不回来,他也能继续当他的镇守太监,因为银子是在库中丢失的,罪责都在各位身上,而不在他安公公。就是宫里也不能因此怪罪于他。
“还有,他又能借此将我们千户等与其为难的锦衣卫也一并拿下了。要是我们查不出结果来,只怕各位大人也不会轻饶了我们吧?这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哪,库银、各位大人,还有我们都是他想得到的!”
这一番诛心言论,不光是叶添祖等官员,就是唐枫也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照杨震的话去细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安离确实能从此案中获得大把的机会来。
唐枫回头看了一眼杨震,再次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确实了得,之前自己只提出了一句动机,他就能整出这么一整套几乎没有破绽的推断,论对人心的把握,他远在自己之上哪。
而那些官员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对此已接受了七八成。他们想到了以往自己与安太监之间的摩擦和矛盾,思考着他是否会真那么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便这次不是,将来有机会安离也必然会这么做。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就让杨震的这番推断成为事实吧!而且还有一点是他们不肯说出口的,只有让安离做这个主谋,他们的责任才最小。
要是别的什么匪徒盗取了库银,就是破了案追回了银子,也难免要担上个失察或是为官不明地方不靖的罪名。可要是这案子的主谋是镇守太监,责任只怕就在宫里了。
这正应了杨震之前对唐枫所说的一句话:有时候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希望看到的是个什么样的真相,那即便不是真的,也就是真相!
“杨小旗说得不错,这案子确实大有可能是安离主谋!”叶添祖终于下了这么个结论,甚至连对安太监的称呼也变了,变成直呼其名,足可见他的心意了。但随后他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这些毕竟只是推测,或许有人证,但没有物证却终是个问题。我们还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呢。”
杨震嘿嘿一笑:“要物证吗?只要大人肯让我们去搜查安太监的住处便能得到了。之前大索全城时,那儿也与各衙门一般是被漏过的。不过为了让人信服,我请各位大人都派出人手随我们一起前往搜查!”他说着拱手请求道。
这下,众官员又有些犹豫了,认定不认定是一回事,可让他们真正出手却是另一回事了。
正当场面再次有些冷淡时,一名巡抚衙门的仆役突然探进了半个头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小声道:“大人,京中来了急信……”
第九十二章 破门而入
叶巡抚本因为手底下人如此不懂规矩而略感不快,但一听说这急信是京城来的,便又改变了主意:“拿进来吧。”
在接过信,当着众人之面撕开看过之后,叶添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在冷笑一声后,他才把信往案上一放道:“要说之前本官还有些不敢确定杨小旗的推断是否确实的话,现在却可以说确信无误了。”
“嗯?”众人略一思索,便知道问题是出在了那封京城来的信件之中。虽然都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可却又不好真去看上一眼。
叶添祖也没有瞒着大家的意思,又道:“这信是我京中同年送来的。他提到在朝廷得知咱们浙江银库被盗一事后,便有人怂恿着要严办咱们。虽然最终没能得逞,可还是因为这些人的干预,而让咱们必须在五月到来之前把案子查明,把银子拿回来。而那些人嘛,据我那同年所查,正是与司礼监关系密切的官员!”
众人这才恍然,司礼监正是安离的后台,若说此事没有他从中作梗,是谁都不会信的。这让他们对安离的看法更坏,也更觉着杨震之前的判断是最好不过的。
杨震的嘴角轻轻一勾,觉着这次就连安离自己都在帮着他对付安离哪。或许之前这些官员还因为种种原因而有所保留,在有了这封信后,他们的态度自然就会不同了。
果然,叶添祖看向裴宣、崔羡鹤等官员道:“案情已很是明了,主谋该当就是安太监了。而只凭唐千户如今的人手确实还不足以拿下他,所以本官决定派出巡抚亲兵帮他们拿人,各位大人又作何选择哪?”
事到如今,又有叶巡抚首倡,其他官员又怎么可能再推三阻四地不作表态呢?无论是布政使崔羡鹤,还是知府裴宣,甚至是按察使冯函都立刻做出了决定,也将派遣衙中人马随唐枫他们一道前往安离处拿人寻赃。
“既然大人们都决定派人,那下官以为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唐枫生怕夜长梦多有人反悔,就打铁趁热地提议道:“毕竟多等一会儿,安离他们将库银转运他处的可能性也越大。”
“唔,唐千户所言也不无道理,那就照他的意思办吧。”叶巡抚倒也干脆,既然作出了决定,那就不必再拖延了。
在经过半个时辰的调派后,几大衙门就纠集了五六百衙差士兵听从唐枫的指挥,而此时,数十名锦衣卫也已被召了过来,合在一起竟达六百三十多人。
当这六百多名穿着各衙门不同服色的杭州公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西湖边上的安宅进发时,着实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有些闲汉甚至还跟随在这队伍后面,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干些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大家都能想到的,能动用这么多公差集体行事,这事情一定小不了。
六百多人大张旗鼓地行进,很快就已杀到了安宅跟前,并立刻惊动到了守在门前的一些卫兵。就有那胆子较大之人提着枪就迎了过来,喝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竟敢来镇守太监府邸前啰噪,可是不想当差了吗?”
杨震见他那副嚣张模样,不怒反笑:“不愧是安太监的人哪,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如此放肆!你赶紧上去禀报安太监,就说他犯下的案子已被咱们锦衣卫给破了,叫他赶紧出来受缚!”
“大胆,你竟敢说公公犯了案?可有证据?”那人习惯性地一挺胸,呵斥道。
杨震这时都已懒得再与之纠缠了,一个眼色丢过去,身旁的锦衣卫兄弟就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就已擒住了那名尚有些迷茫的守卫的双手,然后绳索一捆,就将其拿下了。
“唐千户有令,凡有敢阻拦我们办案者都是此次银库盗窃案的同谋,全部拿下!”杨震看了唐枫一眼,见其点头后,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进门,给我搜!”
“是!”众人答应一声,迈开步子就朝着那雕梁画栋的大门处奔了过去。
门前其他守卫见状都吃了一惊,这些人可着实是来者不善哪,居然连上去理论的人都给拿下了。他们又怎么敢与这些来势汹汹的家伙正面相扛,在打了个眼色后,便已纷纷退进门去,并砰地一下将足有三百来斤重的大门给关上了。
众衙差锦衣卫杀到门前,一下却止住了脚步。他们还真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一般他们拿人可没有人敢关门拘捕的,可今天来拿的安离又确实不是常人可比,这就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了。
见唐枫也皱起眉来,杨震便在其身旁轻声道:“百户,事已至此,只有全力一搏了!”
唐枫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便也一咬牙道:“给我撞门!”
虽然下达了这个命令,可底下那些人一时却没法照做。他们虽然来了不少人,可只是拿了各种兵器而已,可没有带撞门的家伙来。他们只是来拿犯人的,又不是来打仗的,谁会带上笨重的撞门工具呢。
正当众人逡巡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人哈哈一声大笑道:“还是让我来吧。”却是蔡鹰扬挺身站了出来。
在经过前些日子的一番剖心交流后,蔡鹰扬对锦衣卫的成见已少了许多。现在又知道他们办的是正经案子,就也跟在了左右。此时见这么多人拿那扇紧闭的大门没了法子,他就挺身而出,决定帮这一忙。
只见他大步来到门前一根足有半人多粗的石柱跟前,双臂一较力,就已扣住了它。随后一声低吼,两手往上猛地一提,那石柱就已被他生生次从地下给拔了出来。
众人可都认得那石柱是一般府门前拴马用的拴马柱,平常的都有一两百斤重,这根安太监门前的更是其他柱子的一倍有余。没想到却被这条大汉一下就给拔了起来,顿时就惹来了一阵叫好与惊叹之声。
蔡鹰扬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因为此时还抱着那根石柱撒不开手,不然都要给大家抱拳了。但这也大大地增强了他的士气,都不用人帮手,只一人便扛起石柱朝着大门奔了过去。
在离那朱漆大门尚有几步距离时,他便一声暴喝,双手将石柱一举一送,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那巨大的石柱朝着大门猛砸了过去。
“轰!”三四百斤重的石柱挟着蔡鹰扬这一掷的力量,足有千斤之力,重重地砸在了木门之上,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
随着震起的尘埃落下,众人便看到原来颇显气派的朱漆大门已被砸出了一个大口子,两扇门更已被这一下砸得半开。只看结果,就可推出蔡鹰扬这一下破门的力量有多大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哪!”杨震没好气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提醒道。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如此失态,也只有他这个见识过蔡鹰扬多次神力表现的人,才不会如此的大惊小怪。
就是唐枫,此时看蔡鹰扬的表情也充满了兴趣,这个时代力量代表了太多事情,像这样一条天生神力的大汉,谁不想收入麾下呢?
在杨震的提醒下,众人才回过神来,挺起兵器呼喝着就朝门里杀去,而门里那些守卫有因为离门太近而被震倒的,更多的则是彻底被这一下给吓傻了,看到衙差们杀过来,甚至连抵抗都忘了而被一一绑了起来。
安府后堂,安离正与沈卓说着话。后者还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没想到他们竟真找到了不少银子,那些贼人也真没用,居然没把银子给带出去。真是便宜了唐枫他们了。”
“就算这样又如何?”安离哼声道:“只要找不回剩下的银子,他们的罪名依然不小。而且我已给京里的人送信了,想必冯公公也不会放过如此好机会的。这次他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公公就不怕他们查出窃银案的真相反而立功吗?”
“不可能。现在我们就连此案究竟是何时发生都查不出来,更别提抓到人了。”安离依然深信自己的判断。
既然他这么说了,沈卓自然不敢扫兴,便附和着点头,说一些唐枫等人这回肯定完蛋的话。
正当他们琢磨着之后该怎么处置这些不听话的手下时,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公公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锦衣卫和衙门里的公差,说是要进来拿人!”
“什么?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安离闻言面色一沉,当即对沈卓道:“一定又是那唐枫和他的手下闹出来的事情,你赶紧出去把他们给我赶走。”
“是!”沈卓只感心里发苦,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出去了能顶用啊。可既然安公公发了话,那就去试试吧。
可正当他走出后堂的大门,迈着不那么坚定的脚步向前时,前方突然就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几乎都惊得他脚步一个趔趄。只一个转念,他就已猜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就已大变!
第九十三章 全面压制(上)
安府前院,众多衙差终于遇到了阻拦。不少护院和打手已闻声赶到,他们看到有这许多人破门闯入自然大怒,一面呵斥着对方的无法无天,一面挺起各样兵器与冲在最前方的衙差们斗在了一起。
这些衙差因为有锦衣卫后自家大人在后撑腰,又见识到了蔡鹰扬破门时的威风,再加上进门后那些安家守卫如此轻易就被拿下,让他们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本次拿人搜查必然没有什么抵抗。为了在人前表现,以及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便冲得尤其突前。
可他们才刚冲过第一进院落,还没准备分开来四处搜查呢,就已与闻讯而来的数十名护院撞在了一起,当时就斗了起来。这些衙差平时也就收收税,欺压欺压良善百姓,狐假虎威而已,一旦撞上这些平时没事就爱打熬拳脚功夫的壮汉下场自然只有一个。只一个照面就已被放倒了十多人,其他人见机不妙,赶紧扭头就往后跑去。
那些护院守卫一面骂着,一面高举着兵器在后猛追。但他们也没得意多久,很快就与第二拨人撞在了一起,正是由赵杰率领的锦衣卫众人。
这两路人马撞上之后,真叫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因为安离和沈卓的关系,安家的这些打手可没少欺负沈卓手底下的锦衣卫。不时就找个由头让他们干这个干那个不说,有一点小问题就找锦衣卫的麻烦。而因为沈卓的胆怯,这些锦衣卫当真连还手都做不到,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这也是之前赵杰他们会不惜与沈卓决裂而站到唐枫一边的重要原因。
现在,见到这些往日的冤家,想到之前的种种,一众锦衣卫们眼已通红,一声呐喊后,便抽出刀剑向那些打手杀了过去。而对面那些打手一见来人很是熟悉,虽然略带惊讶,却还是不屑地对冲过来,很快两支人马就在前院里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上百人斗在一处,场面自然再难控制。只见有人打着打着就撞破了身边的一扇门,落到房中揪斗起来;有人打得兵器落地,相互间只能赤手作战,从打斗变成了摔跤,几下滚进了侧方的花木堆中,只把那些价格不菲的花草压平一片……
当沈卓带人急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光景。而在他凝目细看,认出那些与安家打手们斗成一片的人正是自己原来的下属时,这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是真怕哪,要是事后安公公迁怒到他身上,他可承受不起。
“都给我住手!”沈卓大声喝道。
他这一声的作用居然还停有效,竟让战作一团的两路人马都是一顿。毕竟沈卓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又一直都是这些人的上司,积威尚存,还有些用处。
沈卓黑着张脸,指着那些锦衣卫就斥责了起来:“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安公公的府邸!还不给我滚出去,不然小心了你们的这身狗皮!”他是既气且慌,此时说话已不再如往日般细致,骂人的话也不再经过大脑了。
而那些锦衣卫们听到他这话,脸上就是一僵。再联想到他沈千户一贯以来的作风,看他的眼色可就很不对味儿了。
这时,一个悠悠的声音从侧面响了起来:“哟,这不是沈千户吗?你自己也是锦衣卫的,怎么就敢说我们这身衣裳是狗皮呢?难道你不打算再当这个锦衣卫了吗?”
其实在话一出口,看到众人的神情,沈卓就已有些后悔了。但话既然说了,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沈千户就断没有认错的道理,便只是一声冷笑,看向发话之人,随即眼睛就眯了起来:“唐枫,果然是你带了人闯下如此大祸!”
不过说那句话的却并非唐枫,而是在他身边的杨震。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卓:“沈千户,咱们不过是奉命查案而已,怎么到了你口中却成了闯祸呢?还有,你还是不是锦衣卫了,竟对此如此不敬?”
看着杨震说话时眼中冒出的精芒,沈卓心中竟有些胆怯畏缩之意来,一时都摆不出上司的架子来进行呵斥了。
这时,在他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满是讽刺意味的声音:“什么锦衣卫,不就是咱们公公手底下的一群走狗吗?这么说你们,是再正确不过了。”正是其中一名安府打手开口了。
这话一出,那些锦衣卫们的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他们手中兵器紧握,只想杀上去狠狠教训这个口出不逊的混蛋。就是沈卓也是心里有气,可此时他的立场却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其实仔细想来,他在安公公及其下属面前,是一直忍气吞声过来的。
他们或许还能忍,可杨震却不打算忍了。只见他突然笑了一声:“好,有胆色!”便是一蹿,在周围众人尚未有任何反应之前,已从沈卓身旁掠过,扑到了那多嘴之人的跟前,探手已拿住了他刚刚扬起的双手,另一只手就一个大耳刮子重重甩在了那人的脸颊之上。
“啪啪啪……”一下之后,是连续不断的正反耳光,又急又重的耳光直抽得那人嘴角当时就流出鲜血来,满嘴的牙齿都松落了不少。在抽了十多下耳光后,杨震又是一脚踢在那人小腹,把人横着给踹了出去。这才甩了甩打人的手道:“这就是敢侮辱朝廷锦衣卫的下场!你们谁还想试试?”
从上前动手到说话,只是短短的瞬息工夫,在场众人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呢,事情已经被他做下。其实就连杨震自己也略感意外,想不到自己身手比之前又迅捷了许多,看来这段时日所修习的清风诀确实厉害。
见杨震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出手打人,沈卓直气得头脑发炸。这打的可不光是那安府打手的脸,更是他沈千户的脸面。但在见识到杨震的本事后,他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看向唐枫道:“唐千户,你是怎么管教手下的?”
这时,杨震已施施然地回到了唐枫身旁,在见过他的实力后,那些安府打手也不敢贸然出手了,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生怕也遭到同样的羞辱。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沈千户的威信了。
唐枫讥诮地一笑:“我们不过是奉命办事,还请沈千户不要阻挠。”
“奉命办事?你奉的是谁的命,办的是什么事?”
“奉的当然是你沈千户之命了……”
“胡说!本千户什么时候让你们闯安公公的宅邸了!”沈卓急忙打断了唐枫的话头,生怕惹来更大的麻烦:“现在本千户命你赶紧带人回去!此事本千户一定要追查到底,给安公公一个交代!”后面的话却是说给已经赶到的安离听的。
但唐枫却连头都没有点,只是淡然道:“恕难从命!我们此来是为了拿犯人的,在没有拿到人犯之前,我们不会走!”
“你……你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人?”沈卓握了握拳头,心里发慌,感觉事态已不可能再被自己所控制。
“千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哪,竟忘了之前交给咱们的差事。我们是来拿盗窃库银的主谋,以及搜找剩余被盗库银的!”唐枫终于道出了真实目的。
“什么?”这下不但是沈卓,就连安离都大为惊讶,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说咱这儿有盗库银的贼人?我看你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才是吧!”
“安公公,不知安公子可在府中哪?”杨震突然问了一句。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诬陷我儿是此案的主谋吗?”安离警惕地看向杨震,转而又道:“你们如此诬陷,就不怕我上报朝廷吗?”
“今日来此的可不光只有我们锦衣卫的这些兄弟,更有杭州府各衙门的差役与兵丁。只是他们刚才被你府上的人给打退了而已。难道叶巡抚、崔、裴等大人也要冤枉你安公公不成?”杨震说话间,似乎是为了证实他话的真实性,那些衙差们再次回来,只是刚被打过的他们此时显得极其狼狈。
这一下,安离和沈卓的神情才真正变得紧张了。如果只是唐枫他们一股势力,他们还未必放在心上。可现在整个杭州官场都认定了安家与窃银案大有关联,这事可就太严重了。即便是安离这样身份超然之人,在这等事情上只怕也无法一手遮天。
但同时,他们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疑问,怎么这些杭州地方官就肯帮着唐枫他们与安离作对呢?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才能合作在一起?
“你说我儿与窃银案有关,可有什么证据?不要只是信口雌黄,就想定我儿的罪!我安离可不是你们想诬陷就能诬陷的!”安离恶狠狠地瞪着杨震道。
杨震已明显能感受到了对方的犹疑与胆怯,便更进一步道:“若是安公公不信,大可将安继宗唤出来与我对质,到时候自然能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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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全面压制(下)
虽然确信自己义子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但要安离就这样将人交出来却也不成,他还要顾忌着自己的颜面呢,岂能叫这些锦衣卫欺负到头上来?想到这层,安太监猛然把手一挥,下令道:“将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我逐出去!”
虽然他下了这一命令,可他那些手下一时却有些逡巡不敢上前,毕竟刚才他们可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对面人手更多,实在是没有胜算哪。
“安离,你想拒捕?”杨震上前一步喝问道。
“这事咱自会去和叶添祖他们说话,与你们无干!”安离也是急了,再次下令道:“还不给我上,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方规、何荣何在!”
两条矫捷的身影突然从众打手中一蹿而出,直向唐枫杀去。这两人是随安离一起出现的,是他身边最可信得力的两名贴身高手。他二人已看明白眼下情势,知道要退敌必须擒贼先擒王,便将目标定在了唐枫身上。
但这两人才一动,杨震已抢先一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手中此时已多了一把怪异的匕首,一下就已刺向了其中那叫何荣之人的胸口。
何荣动作也自不慢,在前冲时突然一个侧身,险险闪过一刺,同时亮出一把短剑,就朝杨震的身上扎来,他用的居然也是短兵器。杨震不敢轻敌,只能放过另一人而挥匕招架,两件短兵器一触即分,又各自以刁钻的角度攻向对方。转眼间,两人就以快打快,飞快地交起手来,直看得周围众人一阵眼花缭乱。
另一个叫方规的则使一条长枪,比那何荣要慢上半步,却得以从杨震身边闯过。可他也没能杀到唐枫面前,邓亭与马峰两人已同时抢出,挥刀拦住了他的去路,以一敌二之下,堪堪与之打了个平手。
既然这都动上手了,其他人便也不再旁观,众锦衣卫一声呐喊,挺着各种兵器就再次向前扑去,这次就连沈卓都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同时,那些重新回头的衙差们也大受鼓舞,咬牙冲上,想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而那些安府护院打手见状也不甘示弱,再次呼喝上前,两拨人马再次战作一团。
只有唐枫和上百名兵士站在那儿没有半点上前参战的意思,他的目光盯在对面的安太监脸上,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安离,你真不肯交人,甚至还想阻挠我们搜查吗?”
听他直呼自己姓名,安太监心头更是火起:“不错,这是咱的地盘,不是你想搜就能搜的!”
“好!那就别怪我了!”唐枫突然高声下令:“都给我回来!”
众锦衣卫一听是千户下令,便在几下逼退敌人之后,迅速撤了回来,就是杨震和邓亭他们也照此而行。
就在对面众人略感意外,以为唐枫因为看着安离态度强硬而打算偃旗息鼓时,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惊骇的情况就发生了——站在唐枫身后的上百兵士突然就举起了一张张硬弓,弓弦上还有一支支闪着寒芒的羽箭。
顿时,本来还颇显得意的安府打手们的脸上都现出了畏惧之色,就是那两名武艺不凡的护卫,也猛地定住了身形,握紧兵器一脸的紧张。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只消一轮乱箭,就能让这几十人都失去战斗能力,而只要三轮之后,只怕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了。有这个认识的打手们,见此阵仗,如何还敢有丝毫异动呢?
这才是唐枫真正的王牌所在。
退回到唐枫身旁的杨震此时除了发现这个时代中还是有不少高手在武技上不逊甚至要远胜前世的自己外,又学到了另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一个高手固然可以改变战局,但真正能决定胜败的,还是兵器。其实这与后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单枪匹马所谓的高手能以一敌千呢。
安离此时也是面如死灰,只看唐枫那不带丝毫感情的面容,他就觉着一旦自己方面的人有何异动,他们就敢放箭。这个认识,让他既怒且怕,又发作不得,如此憋屈的感觉是这十几二十年里从未有过的。
“怎么样,安公公,还是请你的义子安继宗出来说话吧。”唐枫再次说道。
“去,把少爷叫出来。”安离无奈吩咐道。事到如今他的脸面已彻底丢尽,只能听人摆布。但同时他还是要挣扎一下地道:“若是证实继宗与窃银案无关,我看你们如何向朝廷交代!”
“我们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把握。”唐枫的回答充满了自信,让身前的那些衙差忍不住又挺起了胸膛。
不一会工夫,面色有些苍白的安继宗就被带了过来。看到如此阵仗,他脸色就更难看了:“爹,这是……”
不等安离说话,杨震已抢先道:“安继宗,你做下的好事已然案发了!”
“嗯?”安继宗先是一怔,这才看清杨震模样,怒道:“怎么又是你们,这次你们还想把我抓走不成?”
“不错。谁叫你又犯了罪呢,而且是天大的罪过。”杨震回答得很是干脆。
“我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真是胡言乱语!”安继宗气急反笑。
杨震也笑了起来:“事到临头,安公子还能如此镇定,倒也叫人深感佩服。但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装傻了,窃银库,杀人,难道不是大罪吗?”
“你……你这是诬陷,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情!”作为安离的义子,安继宗自然也是知道库银被盗一案的,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竟会把这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是吗?那我来问你,今年二月到三月间,你有否多次去西湖的一条叫兰桂舫的花船?”杨震早有准备,便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倒是不错。怎么,本公子去花船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对此,安继宗也没有否认,点头承认。
“那在花船上,你又见了些什么人?”
“当然是船娘和一些船上的下人了。”
“恐怕不光是他们吧,还有一个叫路仲明的银库大使那时也在船上!”杨震说着,也不待其否认,又紧接着道:“你们倒是好盘算,竟想到在花船上商量如何盗取库银。不过,这事还是被那些花船上的人所得知,所以你在前日得知我们已查到这条线索之后,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出手将那兰桂舫满船人等尽皆杀死灭口了。是也不是!”最后几个字出口时,杨震的眼中有神光爆闪,直逼安继宗。
安继宗显然是被杨震后面提到的兰桂舫凶案一事完全夺去了注意力,吃惊道:“你说什么,那兰桂舫上的人都被人杀了?”随后才回过神来,又急着撇清自己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叫什么路仲明的,更别说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来了!”
“哼,咱早就说过,我儿不是你们口中的主谋!”安离也适时地说道。
但杨震却根本没有半点慌乱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是吗?其实我也觉着以安公子的本事和胆量做不出这样的大案来。所以这事真正的主谋应该是你安公公了。”
“什么?你分明是诬陷,是含血喷人!”听他居然作出这么个结论来,安离当时就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叫起来:“你们与咱有仇在先,就想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害我。咱家一定不会与你们干休!”
就是沈卓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道:“唐千户,你们如此行径是不是有挟私报复之嫌哪?安公公岂会是做那等事情的人?”
杨震看向沈卓:“哦,那以沈千户之见,他是不敢做哪,还是没能力做呢?还有,你当真肯为他们打包票吗?若是此事当真是他们所为,你沈千户也一并难逃罪责?”
“你……胡搅蛮缠!”沈卓哼了一声,并不接这个话茬儿,只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安公公和安公子有罪,可有什么实质证据吗?”
“证据吗?搜了之后自然就有了。”唐枫说着,环顾身旁众人:“给我好好搜一搜这宅子,但有敢阻挠者,都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后面的话却是跟那些弓手所说的了。
“是!”众人齐声答应后,就再次向前走去。
这一回,安府的那些护院打手再不敢上前阻拦了,因为他们跟前还有几十支箭对着呢,唐枫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们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犯不上真拿命去拼哪。
看着那些各衙门的差役和锦衣卫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大步冲进了后面院落中大肆搜找起所谓的证据来,安离脸上的肌肉就不断地震颤起来,却又不敢再作阻挠。他知道,经此一事,自己在杭州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但事情的发展可没有安离所想的那么简单,在搜了半个多时辰后,就有人满脸惊喜地奔了过来,见了唐枫就道:“唐千户,有大发现。在后院某个库房里,我们发现了数十口大箱子,打开一看,竟都是银锭!”
第九十五章 未尽全功
直到这个时候,安离才终于回过味来。原来唐枫他们所提到的只要搜了就能找出证据来指的是这些银子!这个认识让他心里既惊且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唐枫却不会给他时间细琢磨该怎么应对眼下的被动局面,手一挥就道:“走,带上安公公,咱们去看看那些银子!”便带人押着安离和两名护卫朝里走去,其他那些护院和打手依然由手持弓箭的兵丁看守。
那个藏银的库房在第三进院落之中,走不了几步就已到达,一见唐枫来了,在其中的衙役们都露出兴奋之色,连连道:“唐千户,终于找到那些库银了。”
“哦,是吗?”唐枫不置可否地答应一声,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安太监,这才迈步进入。杨震也随他一起走进库房,站定在一口已被打开的樟木箱子跟前,探手就已拿出了一锭银子掂量了一下道:“正好是五十两一锭的银锭,与被窃的库银规制相似。安公公,对此你可有话要说吗?”
安离闻言很是怨毒地盯了杨震二人一眼,但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他这里的银子自然不是唐枫他们在寻找的库银,而是这些年来他当这个镇守太监搜刮而来。不过因为要储存方便,才按照官府的式样铸造了这么一批五十两的金银锭。
其实只要是杭州官场上的人,都能够猜到他这些银子的来历,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可现在,当杨震他们一口咬定这些银子就是丢失的库银时,安离一时竟也找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来解释它的来历。有时事情就是如此,当没人追究时不是问题,可一旦有人要打这事的主意了,这事就可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而更叫安离感到为难的是他此时都不好直接说出这些银子的真实来历。因为这样一来,会不会被人接受不说,还必然会影响到派他来此的司礼监的名声,到那时候,就不光是杭州当地官员要治他的罪,就是远在京城的冯公公只怕也将置他于死地。潜规则之所以为潜规则,就因为其不能明说。
此时的安离只能选择沉默,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面带得意笑容的唐枫及其属下锦衣卫,心里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怎都不会向叶添祖他们举荐让唐枫带人来查这起银库失窃案。原来只想借这案子打压唐枫等人,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唐枫他们此时可没有工夫去理会安离的心情,只叫人赶紧清点这些箱子中银锭的数目,看能不能补上银库的失银。因为这些银子都是整齐放在箱子里,清点工作就显得格外容易,不过顿饭时间,结果就已出来,在这库房中,竟有八十万两银子!
当听到这个数字时,杨震明显是呆愣了一下,随即才笑道:“看来还多了些,那应该是安公公向日里的结余吧?公公,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离面色铁青,半晌才道:“这些银子的真正来历你们是真不知道吗?你们这一次确实是使得好手段,无中生有,借刀杀人的计策真是一个连着一个,咱认栽就是。但你们也别得意得太早,总有人会收拾你们!”说着瞥了身旁那两名叫方规、何荣的护卫一眼。
“嗯?”杨震听了这话只是一顿就笑了:“难道安公公还想说这些银子是你正经得来的吗?以你一个镇守太监的俸禄,就是不吃不喝存上十辈子怕也存不了八十万两白银吧!难道这还是我们冤枉了你不成?”
“你……”安离为之气结,却再说不出话来,只好再次看向那两人,眼中已带有求助之意。
他这一举动已落入杨震眼中,便道:“怎么,安公公你还妄想这些手下去为你奔走求救吗?这次他们阻挠咱们办案,已可被看作是本案的同谋,只怕他们也将与你一道被关进官府大牢,等候朝廷的决断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杨震的这一言论,唐枫随后下令:“来人,将他们全部绑起来。待搜过整个宅院之后,与前院那些同伙一起送去巡抚衙门!”
“是!”那些衙差此时已因眼前的重大发现而心情激荡,知道这次大家都立了大功,便也没了以往的束手束脚,即便面对的是镇守太监和两名武艺了得的高手,也丝毫不怵,拿出绳子就要绑缚三人。
杨震此时也已稍稍上前了一步,把手搭在腰间匕首柄上,一旦那两人动武拒捕,他便会出手拿人。
眼见这些以往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衙差兴奋地要来绑自己,方规终于忍不住了,陡然向后退了一步道:“慢着!”
杨震身子已然绷紧,只待其有任何动作就上前。而其他衙差也略带紧张,有人喝道:“怎么,你还敢反抗?”
方规跟何荣打了个眼色,随即就从怀里取出了一块腰牌丢向杨震:“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你们锦衣卫能随便拿的,更别提这些卑贱的衙差了!”
杨震一把抄住那腰牌,只见它的规制倒与锦衣卫的差不太多,只是材质却是玉的,触手温润。再看上面所雕的字号,却是一怔,因为其正面赫然刻着四个大字——东辑事厂!
东厂!这可是比锦衣卫更叫人畏惧,名声也更臭的特务机构。以如今东厂厂督冯保的地位,东厂的番子自然是要稳稳压住锦衣卫一头的。只是因为东厂的重心一直都在京城一带,没有锦衣卫那么多外派人员,在地方上才显得势力不大。
杨震没想到今日在安离身边,居然就生平第一次遇到了东厂的人,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唐枫也感到很是意外,同时也感纠结。他这次的目标只在安离和把窃银案给了结了,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得罪了东厂的人。
“怎么样?唐千户还想把我们也带去巡抚衙门查处吗?”方规看到唐枫等人都面带惊讶和犹疑,就忍不住挑衅似地道。
对东厂这个始终压制着锦衣卫的机构,唐枫自然是很厌恶的,他之前在武昌干出那些事情来,也正是为了曲线救国地使锦衣卫能强大起来,摆脱东厂的阴影。可厌恶是一回事,招惹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以他们目前的实力与处境,与东厂结下梁子很不明智。
杨震也看出了唐枫的顾虑,心里颇为懊恼。要是刚才在对方尚未亮出身份前就把他们杀了,或许就没那么多问题了。可现在,却不得不让他们离开。而一旦如此,只怕很快这里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说不定冯保那样的大人物就会出手。
而一旦有这些人插手此案,这个本就大有漏洞可查的银库失窃案就未必能按着既定的策略往下走了。这可对他们大大不利哪!
在长时间的思考,权衡利弊之后,唐枫终于作出了决定:“我可以让你们离开,但安离我却必须带去衙门!”刚才安离的眼神也被他看在眼中,生怕他们连安离也说成是东厂的人,从而也要带走。
方规他们也知道对方处心积虑到这一步是不可能把安离放走的,便也选择退一步道:“好。那唐千户,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着意味深长地朝唐枫和杨震一拱手,便扬长而去。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杨震的两条剑眉凑到了一起:“百户,让他们这么离开,只怕接下来我们的时间就很有限了。”
“我知道,但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不然我们会有大麻烦。”唐枫苦笑了一下:“你是没有与东厂这些人打过交道哪,今后就会明白了。”
杨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唐枫对东厂还是深怀戒惧之心的。这倒让他生出了好奇与战意来,很想与这个在民间与锦衣卫齐名的机构较量一番。
唐枫可没空去理会杨震的这一点心思,此刻他已转向其他人:“还不赶紧把人绑起来,再四处搜查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今日天黑之前,必须将人和银子运去巡抚衙门。”
“是!”衙差们再次上前,将面带冷笑的安离绑了起来,然后又分批前往后面的几进院落中大肆搜查。
一时间整个安家大宅变得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许多门户都被急匆匆冲进冲出的粗人们撞破,许多摆设被人撞倒跌碎,还有许多值钱的玩意儿在不经意间,被某个衙差或是兵丁悄然收入了自己的袖口怀中。
当天色渐暗,众人押送着安离父子及其他打手护院等离开宅院时,这座在杭州城里可算得上名列前茅的豪宅早已一片狼藉,而那些差人兵丁的腰包却已高高的鼓了起来,一个个眉开眼笑。
押着安离从好奇的人群间穿过,杨震看到唐枫的眉宇间很有一丝怅然之色,倒是安离这个阶下囚,此时却显得极其笃定,没有一点慌乱。杨震的嘴角轻轻一挑,冷笑着想道:“这案子可不光是我们的事,更是杭州这些大人们所重视的。他们岂肯让案子再生波澜?走着瞧吧!”
第九十六章 雨浇梅花(上)
时近三更,巡抚衙门的二堂之内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叶添祖、崔羡鹤、裴宣等一众官员赫然在座,他们此刻正愁眉深锁,满脸的不安。
就在刚才,他们已连夜提审了刚被拿来的安离。可结果,这位安公公却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被锦衣卫给冤枉的,只说银库被窃一案与自己全无半点关系。至于从他家中搜出的大量银子,他也一口咬定不是库银,却不肯说出银子的真实来历。
其实这些官员如何不知这些银子的来头,既然安离不肯直说,他们也只能装傻充愣,不再细究。可如此一来,这起案子就变得审不下去了,只靠目前掌握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所谓证据,或许能定一个普通人的罪,但安离却是宫里的人,他们即便有颠倒黑白的能力,也没这胆量哪。
只有一些并不确切的证据,却没有人犯的口供招认,使案子难以继续是让众官员感到头疼的一个方面。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严重的是他们已从唐枫那得知此事已被东厂番子所知,只怕这时候他们已将此消息传递去京城了。
终于在沉默良久之后,叶添祖有些干涩地道:“几位大人,可想出了什么对策吗?”
他的目光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凡被他扫到之人脸上更添了一分无奈与忐忑。还是裴宣这个地位最低之人不敢不尽点心力道:“下官倒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此案更咬实些。”
“哦?却是何妙策?”叶添祖忙问道。
“那日兰桂舫发生凶案时是有目击者看到行凶之人离开的。下官会让那目击者直接指认那人就是安继宗。如此再指出此案主谋是安离就不那么突兀了。”裴宣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这倒确实不难,只要他裴知府吩咐下去,那名目击有人离开兰桂坊的寻欢客确实会照此陈述。可即便如此,其他几人的脸上也没有太多欢喜之色,因为他们很清楚只此一点还不足以定罪。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真要让安离认罪也不是做不到,只要动刑,以安公公向来养尊处优下来的身子骨是绝对受不了的。奈何的特殊身份却叫他们不敢对其用刑。因为一旦安离回京亮出身上的伤,说明自己所招都是杭州官员刑讯所得,那不单案情会被反转,他们更将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一来,安太监就成了个碰不得的嫌犯,再加上他怎都不肯招认,事情就只能僵在这儿。可留给他们的时间可不会太多,必须赶在冯保等人出手前将案子定下来。
在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叶添祖终于有了决定。他突然看向坐在下首一直不曾说话的唐枫:“唐千户,这事还得劳烦你们锦衣卫出手。就本官所知,锦衣卫在讯问上是很有自己一套的,还请你不要推辞!”
“这……”唐枫闻言为之气结。这算什么,推卸责任吗?他们明知道锦衣卫擅长的那套也不能用在上不得刑的安离身上,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可大家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论起来锦衣卫更希望一下就将死安离,还真一时不好回绝呢。
正当唐枫面露难色,考虑该如何委婉拒绝时,却突然发现背后杨震轻捅了一下自己。他疑惑地回过头去,正看到杨震朝自己略一点头,这是要他应下这个差事了。
虽然不知道杨震有何打算,但越来越重视其能力的唐枫还是打算相信他这一回,便答应下了这件难办的差事:“既然叶大人吩咐了,下官只好尽力而为了。但要是我们实在办不到,也请大人不要怪罪。”但他最后还是留了一点退路。
“本官相信你们锦衣卫的能力。不过时间可留下不多了,希望唐千户能在这两日里从安离那得到我们想要的口供!”叶添祖说着似乎又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就又加了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也大可提出来。”
这时杨震开口了:“叶大人,我们现在就想单独与安公公谈上一谈,还请大人将守在他身边的人都遣走。另外,我们还想要些东西。”
“嗯?”叶添祖略微一愣,心中猜测难道他们这就要对安离用刑了吗?但随即他还是点头道:“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办吧。想要什么,只管和底下人打招呼就是。本官就静候你们的佳音了。”
从二堂走出,唐枫忍不住道:“二郎,你到底有什么主意,真能叫安离认罪吗?”
“我刚想到了一个刑罚一定能叫安离承受不住而乖乖认罪。”杨震嘿笑道。在押人回来的一路之上,他已在想着如何对付这个如刺猬般难以下手的“犯人”了,直到刚才他终于有了一个完善的主意。
但唐枫可没有他这么大的把握:“要说用刑,我们锦衣卫有的是手段迫人招供。可他那身份,若是因此留下任何的伤口,都可能事后反转哪。”
“要是我的这个法子不会留下任何伤口呢?”杨震说着向唐枫细细道出了自己的这个方法。当听完他的解释后,唐枫眼睛一亮,也觉得可行:“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刑罚来的,看来你真是天生当锦衣卫的料!”在赞了一声后,他又有些怀疑地道:“这真能成吗?”
“百户只管放心,此事一定能成!”杨震很有把握地道。
虽然已临近了四更天,可安离父子却并无半点睡意。因为他们尚未被定罪,所以倒没有被投进大牢之中,只被囚禁在巡抚衙门的一处厢房之中。当然,他们的处境依然不好,身体更被五花大绑着,连动都动弹不了。
此时,安继宗有些害怕地再次问了已问过不下数十次的问题:“爹,我们真不会有事吗?”
安离被儿子问得都有些烦了,但还是安慰道:“放心,他们手上的证据不足,还定不了咱们的罪。哼,只要消息传回京城,冯公公打个招呼,咱们就能风风光光地走出去。到时候,看我怎么整治那些杂碎!”
他的话音刚落,那扇紧闭的房门就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一个嘲弄般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安公公还真是乐观哪。都已成阶下囚了,居然还想着怎么整治我们。却不知是你太高估自己呢,还是太低估了咱锦衣卫?”
听到这熟悉的可恶声音,安离整张脸再次扭曲起来,双目似要冒出火来地盯向门口处:“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竟敢如此对咱说话。咱家发誓,只要出了此门,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来的正是唐枫与杨震和另外几名锦衣卫,发话的则是后者,最后两名锦衣卫手里还提着两只装满了清水的木桶。在两人把桶放下后,他便一挥手,让他们退出门去,把守在外,不叫人靠近。
看到这些人进来后不怀好意的笑容,安离父子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安继宗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我爹可是宫里的人,你们要敢动我们一根寒毛,到时候一定无法交代!”
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杨震又一次笑了起来:“安公公,你也觉着我们会对你用些手段吧?”
“哼,我看你们却没有这个胆子!不过是想吓唬人而已。”安离虽然心中不安,可还是硬挺着。
“安公公,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乖乖合作的好,那还能少受些苦。不然,即便我们不愿,也只能得罪了。”说着话的同时,杨震已从袖子里取出了两块粗布来。
这布有三尺见方,是民间最常见的布料。只见杨震仔细地将它叠了两叠,正叠成了人脸大小,才放到一边。
看到他这模样,安离心里更感紧张,但依然不信他们会把自己怎样,只是道:“咱根本没有盗窃库银,为何要认这个罪名?你们想借刀杀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百户,看来他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用刑吧?”杨震征询唐枫的看法道。
后者略一点头,拿手一指安离:“就先从他开始吧。”
一声令下,身后一名锦衣卫就已上前,一脚踢翻了安离身下的椅子。他全然没有准备,而且身子被绑着也根本起不了身,就在一声惊呼中,随着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安继宗见状急得大叫起来,可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他。
杨震此时已施施然地来到了安离跟前,把玩着手中布块道:“安公公,我这手段可不易熬哪,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肯不肯招供?”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安离已闭上了眼睛。
杨震不怒反笑,手中粗布已蒙在了安离的脸上,然后吩咐道:“给他来几瓢水尝尝滋味!”
一旁的锦衣校尉早已舀起了一瓢清水等候在那了,一听这话,便毫不犹豫地将水全倒在了安离的脸上。而后,就是第二瓢,第三瓢。
直到泼了三瓢后,杨震道:“停手!”
大家再看安离,便发现他已有了巨大变化……
第九十七章 雨浇梅花(下)
水倒在粗布上,很快就向下渗透,来到了安离的面部。
出于自卫的本能,他立刻就闭住了自己的呼吸,使谁无法进入口鼻之中。可屏息却不能坚持多久,只一小会儿工夫,感到气息难济的安离就只能大大地呼吸一口。
顿时,水就倒灌进了他的口鼻中,安离没能吸到什么空气,倒是呛了一大口水,这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水被灌入口鼻之中。这让他霎时就产生了溺水将毙的恐怖感觉。
众人在旁看到他突然呼吸急促,身子猛然挣扎起来,却因绳子绑得结实而无法挣脱。随后呼吸又变得极其凌乱,身子甚至都开始颤抖痉挛起来,似乎真像个行将溺死在水中的人一般。
唐枫也是看得双眼冒出精光来,想不到这手段竟如此厉害,只是三瓢水,就能把人折腾得痉挛起来,而且还不留半点外伤,实在是高明得紧哪。那今后锦衣卫再遇上那些因为地位较高而不好动性的官员,就能用这招来迫使他们招认了。只不知道这效果究竟有多好。
杨震对此却是充满了信心。这是他在上一世当雇佣军时对敌人所用的手段,比起一般的严刑拷打效果更快更好。据说这还是当初打kb分子的美军所创,那些被彻底洗脑的kb分子跟亡命之徒在面对它时都因受不了煎熬而吐露机密,就更别提安离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公公了。
眼见安离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没力,杨震知道已到了他的极限,便下令让人将蒙在他面上的粗布拿开。
面上被水浸透的布块一去,安离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便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他的脸已憋得通红,好不狼狈。
“爹……爹你没事吧?”此时,已被刚才一幕吓傻了的安继宗才回过神来,急忙关切地问道。
“咳咳咳……”回答他的是一阵急切的咳嗽,安离一边咳着,一边还有水不断从口鼻中流淌而出,这罪实在是受得不轻。
让人将他重新扶起来后,杨震才再次问道:“安公公,这滋味不好受吧?你可改变了主意吗?”
安离依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并没有作出回应。杨震也不急,只是继续道:“这只是最轻的分量,若是多加几瓢水,公公你受的罪就不止这一点了。到那时候,水就会灌入到你的肺里去,让你真像个沉入水底之人般失去全身力气,最后被水呛死。而要是你为了不吸入更多水而屏住呼吸的话,就会让脑子缺氧而停止运转,如此一来,你就大有可能丧失神志,甚至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而且这手法最高明的一点还在于它根本验不出任何伤口来。到时候,我们只要推说安公公你是畏罪之下心思混乱而得了失心疯,朝廷怕也只能接受了。公公,你还不肯合作吗?”
虽然在场众人未能彻底理解他所说的什么脑子缺氧是何意,但只看刚才的效果,大家还是相信杨震并没说大话,只要使用得当,这个看似简单的刑罚真能把人整疯了。这个认识,让他们再看杨震时都带了些畏惧之意来。
“你们……好歹毒的手段……”安离总算能说出话来,一出口却是充满了怨毒之意的这么一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吗?”
“既然公公不肯就范,那我们只好继续得罪了。”说着杨震一指还在叫嚷着的安继宗:“那就先让公公看看将人呛死是怎么一回事吧。”
其他几名锦衣卫当即会意,一下就把安继宗给放翻了,也在他脸上蒙了粗布,再倒上了水。虽然只是两瓢水而已,安继宗已剧烈地挣扎痉挛起来,看来酒色过度的他身子骨竟还不如自己的义父呢。
这下,杨震他们算是抓住安离的命门了。作为六根不净的阉人,他最疼的就是这个能继承香火的义子,一见他受此痛苦,直比自己受刑更加难受。眼见安继宗身子颤抖得越来越慢,而有人还想往他的脸上倒水,安离终于挺不住了:“慢着!”
“怎么?安公公改变主意了?”唐枫挥了挥手,叫人停下道。
安离道:“你们要我招认什么?只要能不对我儿动刑,我什么都依你们!”
“识时务者为俊杰,安公公总算没有叫我们失望。”唐枫让人将已经趋近昏迷的安继宗扶起来,这才取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了的供词道:“那就请公公照此抄上一份,并签字画押吧。”
“哼,看来你们是早就算准咱家会如你所愿了。”安离怨毒地盯了他们一眼,才接过那纸供状仔细看了一遍,很快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上面写了他安离主谋此次盗窃银库一案的前因后果,种种一切。比如他是因为贪钱和为了嫁祸一直与自己有矛盾杭州地方官才动的这个心思。也写到了他通过各种方式威逼利诱,才叫银库大使肯为其效力。
至于整个盗银的过程,自然与杨震之前的推断没有出入。然后就是事成后,安继宗派人将路仲明灌醉,并将其推入西湖杀人灭口。而在案发后,得知锦衣卫已查到了兰桂舫,安离又派安继宗带人杀光了兰桂舫满船之人。
另外,供状上还提到他们动用的人手除了自己手下外,还有锦衣卫千户沈卓的一些亲信,一下就把这位可怜的沈千户也给拖进了这起案子之中。
“好好好,你们还真是处心积虑哪!”安离不得不承认,只要这份供状送去京城,这案子就已成了铁案。就是冯保他们想帮他,都难以改变这一结果了。这让他更感心寒,却又无能为力。
“公公,请吧。”在命人将安离上半身的绳索解去之后,唐枫已把一支笔送到了安离的手边。
看看手中的这份供状,又看看已陷入半昏迷的义子,安离长叹一声,只得接过笔,在铺好的纸上照抄了一遍。待把这份供状递给唐枫时,他用最低沉的声音道:“今日,咱家算是栽在你们手上了。但你们不要得意,风水轮流转,只要咱家不死在这一遭,总有一日会百倍奉还!”
面对如此威胁,杨震和唐枫却只是无所谓地淡淡一笑,并不反唇相讥。毕竟现在他们已是胜利者,没有必要再在言辞上占什么便宜了。
在吹干手上的供词后,唐枫带人走出了厢房。此刻,东方已渐渐露出了一丝亮色,一夜已然过去,但天上却正下着蒙蒙的细雨。
心情大好的唐枫回过头来看向杨震:“想不到二郎这一法竟如此厉害,如此容易就叫安太监乖乖合作了。只不知道这刑罚可有什么名称吗?”
杨震摇头一笑:“却不曾有,这也是我偶然想到的。”说实在的,后世他们也没少用这一招,却还真没想着给它起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哦?那咱们就给它起个名字吧。”唐枫沉吟了一下:“我锦衣卫有个惯例,凡是厉害的酷刑,名字都颇为儒雅,比如铁板铜琶就是将人放在烧热的铁板上炙烤。此法比起它来更叫人难以忍受,就得起个更好的名字。”说话间,他的目光突然就落到了身边的一株刚刚开放,被雨浇灌得更显明艳可人的花上。
“有了,就叫雨浇梅花吧?二郎以为如何?”唐枫突然一抚掌道。
“额……”杨震实在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份雅兴,竟给这么个残酷的刑罚取了如此典雅的名称。但一想刚才的安离父子受刑的模样,确实有花儿被雨淋的感觉,便只好道:“百户果然见识不凡,这名字确实不错。”
“呵呵,今后雨浇梅花必然会在我锦衣卫中发扬光大,而你杨震也会因此而被人记住。”唐枫说着还拍了拍杨震的肩膀。这让后者忍不住咧了下嘴,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
不过对如今杭州城里的官员们来说,这却是件天大的好事了。当唐枫把这份由安离亲笔所写,还画了押的供词交给叶添祖时,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怎会如此容易就让安离就范?”说着他又不无担忧地道:“不是几位对他用了刑吧?”
“用刑自然是免不了的,但巡抚大人但请放心,就算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查出他曾受刑。”唐枫并没有解释太多。
但这已经足够让叶添祖安心了,只要让人查不出问题来,这份供词就足以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只见他兴奋地搓了搓手,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们,锦衣卫确实有寻常官府所没有的本事。既然事成,本官也不会忘了之前的许诺,我会让银库调拨出十万两银子给你们作为赏赐的。”
“多谢大人。”唐枫闻言一喜,忙拱手谢道。他们来杭州后,经费实在有限,再加上最近又多了数十名人手,手头上自然更紧,这十万两银子能大解其燃眉之急。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叶大人,现在最关键的还还是赶紧将供词送去京城,不然……”
“这个本官当然明白,我们不会比东厂番子慢上多少的!”叶巡抚抚须说道,眼中还有光芒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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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真相(上)
在唐枫说出将获得十万两白银的好消息后,众兄弟都欢欣鼓舞,连连说这回算是赚到了。这次不但立了大功,交好当地官府,而且还一举除掉了安离和沈卓两个心腹之患,再有这一笔赏银,实在堪称是一举三得了,如何叫人不兴奋呢?
看到诸多兄弟都笑逐颜开,唐枫的脸上也是笑吟吟的,直到这一刻,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终于消失不见。自武昌一事后,若说他心中没有怨恨,不感到前途迷茫是不现实的。现在在来到杭州短短数月后就能打开如此局面,足以叫他重燃斗志,期望在浙江再展身手。
再想到在此事中杨震所起到的种种作用,所不断立下的功劳,唐枫更觉自己之前与他合作之后又收其入麾下是多么的正确。想着这些,唐枫就不禁看向了身旁的杨震——不知不觉间,这个新来的少年不但完全融入了他们队伍中,更且已成为了他最信任的手下——可一看却发现杨震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眉头依然有些皱起的模样。
“二郎,你怎的如此模样,可是还有什么心事吗?”唐枫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杨震的思虑被其打断,这才展颜一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事情。”
事实上,杨震想的依然是这一起银库失窃案。其实他很清楚,此案的确不是安离他们所为,这让他心中难免生出一个疙瘩,很想查出真正的元凶身份。可在前段时间里,为了自保和还击,他却不得不把矛头对准无辜的安氏父子而暂时不去考虑其他。
直到此刻,当事情已成定局,杨震竟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细想这起案子,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可结果却并无任何头绪。虽然他明白那些官员不是包公或是狄仁杰,自己也不是柯南、福尔摩斯,并非一定要找出真相,可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却总叫他难以心安。
直到回到家中,返回自己的屋子盘膝而坐,再次修习那清风诀,这不安的心绪却依然没能消除。那可是数十万两白银哪,盗窃者究竟会拿它做什么?能干出如此大事来的人,只是为了获得这些财富吗?又或者他们还有更险恶的用心?这些盗银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一个个问题纷至沓来,扰乱了杨震的心绪,让他很难定下心神来练清风诀。最终他只得暂且停下功法,再次回想之前掌握的种种,看能不能找出任何一个突破口。
这一刻的杨震就像是行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之上,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任何一点亮光,只是凭着记忆与感觉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亮点,那是这起案子中唯一存在的破绽。之前因为急于给安离他们定罪,明显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过去,现在看来,唐枫那时的一句推测或许就是事情的真相。
有了这一点突破,这个密不透风的案子就有了入手的方法。就像他思想中行走着的那条漆黑的小道,此时已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了。
再高明的犯罪手法,再干净的善后手段,都会留下破绽。为了盗库银,他们做了太多事情,为了掩盖线索,他们做了更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做得越多,存在的破绽也越大。而这些之前被他所忽略的破绽,这一刻已全部被杨震抓住了!
倏然,杨震凝闭的双目睁了开来,脸上的凝重之色已然尽消,取代它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即便已是一天一夜未曾睡过,杨震也不觉半点疲累,当即下床出门,直朝唐枫的住处奔去。
“百户,我想我已经找到案子的真相了。”叫醒才入睡没多久的唐枫,杨震劈脸就丢出了这么句话。
头脑依然发胀发疼的唐枫没好气地瞪了杨震一眼:“什么真相能叫你如此急切,居然不能等到起来后再说吗?”
“事关银库盗窃案的真相,不急不成哪。”杨震这话一出,终于让正揉着自己太阳穴的唐枫停止了动作,微一愣怔后才急切道:“你说的是盗银案的真相?”
“正是!”杨震郑重点头:“虽然我还不知道盗银者的身份,但却有八成可以肯定那些银子尚在杭州。而这一回,或许是咱们将他们一举擒住的大好时机。”
唐枫看着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直看得杨震都有些发虚了,才说道:“那又如何?眼下的结果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吗?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追查此案的另一个真相呢?”
这一句话,却噎住了杨震。之前他因为心中一直只想着如何把盗银者挖出来而忽略了这一点。看着他愣在那儿,唐枫便一拍这个心腹的肩头道:“有些事情,有舍才有得。我们既然要的只是眼下的结果,又何必再去追求另一个真相呢?”
这话让杨震一怔,其实道理他也懂,可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很快地,他又有了另一套说辞,既然真相不是唐枫所追求的,那就换一个能叫他感兴趣的理由吧。
在官府确信银库盗窃案是安离父子主谋,并且将被窃库银都拿回后,封闭了近一个月的杭州城终于重新开放,百姓们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出入个城门都得排上几个时辰的队伍,随身的包裹行李也不必再被官兵打开仔细检查。
这对商人和靠水陆转运过活的人来说更是个好消息。他们的货物在杭州城里都堆了这么久了,现在能出安然出城,自然一个个争先恐后,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了,还有人在往外走着。
在涌金门码头上,一个干瘦的汉子正指挥着几艘载满了货物的船只慢慢驶离,他是这片码头上的负责人,叫作辛四。虽然闲了有好些日子了,可今日一天的工作还是让他感到了疲惫,在看看天色和码头上的船只后,便决定回去歇息。
不想他才一转身,就看到一条大汉站在自己身后,着实吓了他一跳。这让他有些没好气地道:“客官这是要船吗?可这天已黑了……”
“我们要一艘大船,有万把斤货物要运去南边。”那大汉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锭不怎么规整的银子丢到了辛四的手上:“这是定金。只要今日能出杭州,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辛四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好家伙足有三十多两,这出手可够豪绰的,寻常去一趟北京都用不了这么多钱。但他还是照例问道:“敢问客官这是要南下去哪儿?为何一定要今日出城?”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只要照我的意思准备好船,连夜出城便可。”那大汉双眼盯着辛四,只等他的回复。
“可这城门……只怕再过会儿就要关了。客官你的货物可还没见着呢。”辛四露出为难之色道。
“你辛四爷在码头上的名头我们早已打听过了,这点小事还难不住你。”那大汉说着又取出了一锭银子:“只要能把门叫开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至于船只费用,我们会另付。怎么样,这下不难办了吧?”
辛四有些贪婪地看了看那人手中的银子,终于咬牙点头道:“好,既然客官这么爽快,那我就帮你们这次。不知你们何时能把货运来?我也好早做准备。”
“戌时吧,到时候把船安排在此就成。”大汉说着一摆手,已转身离去。只留下辛四看着他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戌时的杭州城已是一片寂静。即便白天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涌金门码头,此刻也已被黑暗所笼罩,几乎都看不到一点会动的东西。
突然,踏踏的马蹄声和车轮辗过青石板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沉寂,一行五六辆的车队在这个深夜出现在了码头之前。
似乎是早有准备,当他们停下车来的同时,一支火把也从码头那边亮了起来,辛四带了十来名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的壮汉迎了过来。
车队前方的那名大汉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辛四爷果然是信人。怎么样,都安排妥当了吗?”
“那是自然。客官,这就把货物搬运上船吧。我都把兄弟们叫来了。”辛四指了指身后那些壮汉道。
不想那大汉却摇头道:“东西我们自己会搬,你只管去准备好船只和把门叫开便是。”
“这……”辛四明显感到了意外。但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有坚持,指派那些壮汉上前帮手,自己则转身上了涌金门的城头,明显是安排开门去了。
车队来到码头边上的跳板前,就下来了几名身形健硕的男子。他们很是熟练地从车里搬出了一个个大木箱子,只看他们抬箱时凸起的肌肉,以及走上踏板时的沉重脚步,就可知那些箱子有多么沉重。
箱子被两人一组一一抬到了船上,随着最后一只箱子从车中抬出,又有一个身子单薄的书生打扮之人在几人簇拥下走出车厢,朝那艘大船而来。
就在那些人都登上船的一刹那,城墙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哨,随即一排火把次第亮起,直到那艘大船旁边,顿时将整个码头照得几如白昼一般。
这一变故,让刚上了船的客商大吃一惊,最后那组还没来得及放下箱子的人手一松,箱子就侧倒砸在甲板之上,一时无数银锭滚了出来,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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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真相(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明显打了这些“客商”一个措手不及。但那箱子落地后的一声砰响,却又很快让他们从一瞬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到岸上向外冲,可他们的身形才一展开,脚步刚一抬起,就又停了下来。因为就在那儿,已迅速涌出了数十名手持兵器的人马,眼尖的他们还发现这几十人中还混杂着不少弓箭手,一支支已搭上弦的利箭在火光下闪着幽幽的寒光。
同时,那边墙头也有不少弓手已瞄准了船头众人,只消一声令下,就将有数十支利箭从各个方向袭向船上众人。即便那些弓只是最简易的竹弓,可在短短不过数丈距离下,这些弓已足以造成极大杀伤了。而岸上还有不少早就埋伏下的人也在此时亮出了各种兵器,围在了大船周围,只等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了。
发现自己已身陷重围,再难突围,那些“客商”只好退聚在一起,几名大汉将最后上来的那名书生紧紧挡在自己身后,小心戒备地看着四周。他们虽然也早掣刀在手,可在如此境地里,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时,黄昏时露面的那名大汉突然排众而出,对着墙头喝道:“辛四,你们漕帮这是想吞了咱们的东西吗?你们就不怕这事传出去让天下人所耻笑吗?”
那边城墙上的辛四并未答话,倒是码头上传来了一声冷哼:“要是你们的货物来路没有问题,我们漕帮自然不会打你们的主意。但要是这些银子是你们从官府那偷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说话间,两个人也走了出来,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而他身旁的则是个年不过弱冠的少年郎。
这两人正是漕帮副帮主洛成章,及杨震了。
那大汉一眼就认出了洛成章来,强忍着怒意道:“洛帮主,你这话是何意?”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吗?你们盗取库银一事已被我看穿,就不必再装傻充愣了。这些箱子里所放的就是当日你们从银库中盗走的官银,上面还留有官府印记呢!”杨震目光在那堆掉落在甲板的银子上一扫,语气很是坚定。
“你是何人?”那大汉心头一沉,知道事情已瞒不住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身后那名书生。
“我乃锦衣卫杨震。音水柔姑娘,故人相见,你就不露个脸吗?”杨震在报出自己身份后,突然又提高了声音,直看向被那些大汉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探出个头来的书生。
“想不到我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却逃不过杨大人的双眼哪。”那“书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虽然语气中满是惋惜之意,但声音依然娇媚可人,让人沉醉其中。这个书生打扮之人,赫然正是当日杨震从安继宗手中救下的兰桂舫船娘音水柔了。
在四周的火光照耀下,音水柔的模样身段都已落入所有人的眼中。看到这竟是个如此娇怯柔媚的女子,很多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把这么个让人心动的美人与杀人盗银的贼匪头目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不信也得信了。
“你是怎么看破这一切的?”音水柔突然问道,问的自然是杨震了。
“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长得太美了。”杨震似是夸赞地道:“我想任何一个见过姑娘容貌的男子在短时间里都不会忘了你的。而在你杀光兰桂舫上众人以断我们的线索后,我可没有在船上发现你的尸体哪。”
这解释让音水柔为之失笑,随即又道:“这的确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总不能把自己也给杀了吧。当然,这也是因为我想不到你居然就是查这次银库失窃案的锦衣卫。”
“是啊,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吧。其实我之前也不信你这么个娇滴滴的船娘能做出如此大事来,所以即便我们千户提到了这一可能,也被我忽略了过去。但直到搜了安宅却没能找到你后,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小瞧了姑娘的本事。”
杨震说着又是自嘲地一笑:“现在想来,那安继宗只怕也是你有意将他引到兰桂舫的吧?为的就是一旦路仲明那边出了什么破绽,让官府联想到花船,就能将盗银一事栽赃到安太监的头上。”
“你想得不错,但这并非我的全部意图。”音水柔轻轻一笑,让众人心跳都有些乱了,这才继续道:“他的身份,还能为我的大事做掩护。只要他在兰桂舫上,官府就不敢派人查我,我便能留在船上指挥一切了。”
杨震忍不住抚掌道:“姑娘当真是好盘算,真是把安继宗给利用得彻彻底底!可惜你终究是百密一疏,让我抓到了两处破绽!”
“两处破绽?”音水柔黛眉一挑,很是奇怪地道:“除了我没有在兰桂舫上之外,还有什么破绽?”显然她对自己的布置是很自负的,实在无法接受另有破绽。
“其实真论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破绽,只能算是我的一个推断吧。”杨震指了指那些银子道:“当我找到被你们深埋地下的银子之后,就猜测你们还留在杭州。那么,至少还有一批银子应该还在你们身边。就因为有此推测,我今日才会让漕帮的朋友在此设下陷阱,静候你们一脚踏进来。”
音水柔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原来问题是在这儿,我说为什么今夜会闹这一出呢!看来我们的心思都已经被你琢磨透了……”
“是啊,要是你们肯多在杭州留些时日,或许就落不到我们手中了。但我料定你们做贼心虚,此时既然再不可能拿到那些埋起来的银子,就必然会急着带银子离开杭州。而且你们又觉着官府已确信安离是窃银案主谋,自然就不会注意到你们。却没想到,我早就在怀疑此案另有元凶了!”杨震说着一拍手道:“好啦,我已为你把疑惑都解答了,音姑娘是否可以下船来束手就擒呢?”
音水柔听了杨震的解释,不禁低下了头去,显得很是伤怀,让周围众人心中没来由地都有些替他惋惜起来。当发现连自己都产生这种情绪时,杨震心下顿生警兆:“这个女人好强的魅惑功夫!”
这时,洛成章突然发话了:“姑娘,你也不必再施展什么手段了,此处已被我们漕帮和锦衣卫的人所包围。而你们脚下的这条船也已被我们做了手脚,连这码头都驶不出去,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上岸来吧!”
他这几句话以精深的内力所发,顿时让众人的心绪一定,原来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顿时就消散而去。
音水柔似是埋怨地看了洛成章一眼:“洛帮主真是好强的内力,看来你是一定要站在官府一边,而不顾江湖同道的死活了。”
“若你们是寻常江湖中人,我想洛帮主也不会不留情面。奈何你们却是被所有人所唾弃的白莲教,那就另当别论了!”杨震突然点出了他们的确切身份,这次就连之前还颇为镇定的音水柔也瞬间变了脸色,吃惊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
杨震笑了,原来他只是拿这话试上一试。不想却是一语中的了,这些人确实就是让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的白莲教徒!
其实仔细想来,这天下间有胆量干出这种窃取官府库银的江湖中人确实太少,或许只有白莲教这个向来与朝廷为敌,几次三番造反闹事的神秘帮会才会做这等事情。而且,杨震还想到了不久前所发现的那两具白莲教徒的尸体,那案子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呢。
虽然他并没有找到这两起案子之间的关联,但并不妨碍他试着将两件案子并在一起考虑,并以此做出判断。而这一试探性的指认,却正中了对方的要害。
眼见船上众人都乱了心神,杨震便即一挥手道:“上,抓活的!”
当即,跟随他而来的一众锦衣卫已挥刀扑向大船。而那些漕帮帮众在看到洛成章点头后,也迅捷扑上,一场战斗就在船上展开。
杨震一马当先,身子如离弦之箭般跃上船来,却并不与那些挥刀攻来的大汉作任何纠缠,闪展腾挪之下,直奔音水柔而去。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制造了一连串事件的主谋。
有两名大汉看破了杨震的心思,当即挡住了他的去路,并迅捷出刀。眼看刀就要劈中他时,杨震突然身子一矮,居然就缩身一滚,从两人的缝隙间穿过。待那二人再想回身阻拦时,紧随杨震上船来的蔡鹰扬一声大喝已一拳击来,使这两人不得不放过追击杨震的心思,专心与他一战。
音水柔见杨震直扑自己,花容也为之失色,赶紧向后退却,几步已来到了船舷边上。此时她身后就是滔滔的钱塘江水,已全无退路。
杨震刻意让前蹿的速度变缓,以给对方以更大压力:“音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即便你身怀武艺,也不是我的对手。”说着伸手就向音水柔抓去。
就在这时,本来满是惊惧之色的音水柔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唐大人,你虽然算出了一切,却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情……”说罢身子突然向后一倒,在杨震堪堪要抓住她之前,头下脚上地跌出船去!
第一百章 真相(下)
这一着确实大出杨震的意料之外,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娇怯怯的女子竟会如此的决绝,宁可落水也不愿被拿住。要知道此时正是汛期,即便是涌金门码头这儿水势依然不小。再加上又是深夜,即便周围火把照亮了一切,也无法驱散水底的黑暗。
只这一愣间,音水柔已落入水,当杨震赶上一步向下看去时,只见一朵水花“哗啦”一声重新回到江水的怀抱之中。杨震刚生出她难道真是宁死不愿被捉的念头,一个多月前的某个画面就突然跳入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心中一动。
“既然音水柔是白莲教徒,又是故意引诱安继宗使其入彀的,那当日她被安继宗逼迫几乎落水也在她的控制之中了。”杨震心念快转,转瞬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多,当时她看着虽然无助,但回想其身姿,只怕早有进入水中自保的打算了!”
“不好!”杨震面色一变,也不再犹豫,一跃而起,就跳进了水中。直到这一刻,他才想明白其中关键,音水柔必然水性精熟,这次入水不过是故技重施,借水遁逃避自己的追拿而已!
原来提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呈现在杨震面前,只可惜他那时只顾着观察安继宗而忽略了这点,致使今日失了先机。
更失去了捉住音水柔的机会!
因为当杨震入水之后,并未找到音水柔的影子,她就像是一条鱼儿般入水便得自由,再要找她可就难了,毕竟这可是晚上哪。但杨震并没有因此就放弃寻找,依然在船只周围细细搜寻了一番,确信她没有利用常人的思维盲区躲藏,才劳而无功地回到了岸上。
此时,船上的战斗已然结束。即便没有杨震的加入,漕帮和锦衣卫两路人马联合依然在短时间里将一众白莲教徒给控制住了,毕竟他们在人数上占了太过压倒性的优势,几乎是以三五人对一个了。
“二哥你没能抓到那女人吗?”蔡鹰扬满是好奇地跑了过来。刚才那次战斗,他以一敌二却赢得很是轻松,甚至都觉着有些不过瘾。
杨震苦笑一声,摇头道:“我失算了,她居然深通水性,我迟了一步下水,便再难觅其踪影了。”
“噢。”见杨震略显颓丧,蔡鹰扬便也识趣地没有再提此事,只是他脑子转得不是太快,一时却找不到话题了。
好在洛成章这时也走了过来,一看情形就知道杨震让音水柔跑了,便安慰道:“杨兄弟你也不必感到灰心,虽然走了她,可我们依旧抓住了不少人。而且库银也被夺回,这回他们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真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杨震倒不是因为让人跑了而感到不开心,他是因为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才感到有些怅然。现在洛成章一说,便暂且放下此事,勉强一笑道:“洛帮主不必相劝,在下也不是那种只能接受成功,连一点挫折都经不起的人。”说着又朝他一拱手道:“这回还是要多谢洛帮主肯出手相助,不然这些贼人我们是怎么都拿不住的。”
“杨兄弟这话就太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而已。”洛成章口中说得谦虚,目光却已瞥向了船上那些装满了银子的木箱。
杨震会意,笑道:“洛帮主只管放心,即使无法抓住所有人,我答应你会分一半库银与漕帮的话还是作数的。”
“这实在是叫人惭愧哪。那我就代漕帮上下兄弟谢过杨兄弟了!”洛成章不是个口是心非之人,稍作表示后,就已接受了这份馈赠。
杨震之所以能让漕帮上下如此出力,甚至不惜坏了江湖中的规矩来设下这个陷阱,可不光是靠着双方的交情,更是因为他答应对方会把这次劫夺回来的银子分一半给漕帮。
在制定这次行动之前,杨震已征得了唐枫的同意,这笔银子他们不会给杭州官府,而将落入锦衣卫自己的腰包。这就是杨震能够说服唐枫最终改变主意的关键,当然,这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被杭州官府中人查到什么。
于是杨震就提出借助在杭势力最大的漕帮来一起对付那些盗银者的提议,不过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给漕帮好处。为了交好这个运河沿岸势力最大的帮会,今后能有更好的合作,杨震便提出了这个主意。唐枫想着若能拿到银子也是意外收获,便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今日杨震布局的全部前因后果和幕后真相。
银子很快就被清点出来,虽然有不少,却并没有银库失窃的六十八万两那么多,只有不到三十万两银子。当然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无论锦衣卫还是漕帮要赚取这么多银子没有个一年半载还是做不到的。
不过此刻杨震的心思已不在银子之上,他已开始就地盘问起了这些白莲教徒,想从他们口中问出音水柔可能的去向。但任手下人如何威逼利诱,那些白莲教徒就是缄口不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在得知尚有一半多银子下落不明时,杨震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看来走脱的可不光只有音水柔一人,还有一些人早已带了其他银子离开了杭州。
把眼扫向那些白莲教徒,仔细端详了他们好一阵后,杨震才缓声道:“我劝你们还是痛快点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为好,比如你们的首领会去哪儿,那些不在这儿的银子又被带往了哪里。只要你们肯如实招供,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不然,我们锦衣卫的手段你们也该听说过的。”
“呸!我们为了圣教大业就是死了也不会皱下眉头,还怕你们的酷刑不成?我也劝你,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显然是这些人中的头领的大汉突然开口,言语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你!”一名校尉闻言大怒便要上前教训他,却被杨震挡了下来:“现在就不必和他们置气了。把人带回去,慢慢审问,总能问出来的。”
这时,洛成章走了过来,此刻他脸上已满是笑容,无论是谁突然能得到十多万两银子,都会很开心的。他看了那些白莲教徒一眼,知道杨震并没有什么收获,便也不提这个,而只说让人高兴的事情:“杨兄弟,银子我只取十万,剩余的你都拿回去吧。”
“这……有些不妥吧?我们之前说好了是二一添作五的,我怎能出尔反尔多拿近五万两银子呢?即便这是洛帮主您的意思,可底下那些兄弟……”杨震不无疑惑地看向对方,他还真没见过这种自动减价的人呢。
洛成章有些尴尬地一笑:“杨兄弟,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我肯让出五万两银子来,自然是有所求的。”
“哦?却是为何?”杨震略感诧异地问道。他今夜可是见识到了漕帮的实力,能让涌金门码头都只留下自己人,甚至连巡夜官兵都没来一个,只这一点就足见漕帮在此是多么的说一不二。可就是这么个势力庞大的漕帮居然还要舍弃五万两银子来求助自己,这事只怕不简单哪。
但洛成章却突然卖起了关子来:“此时此地并不适合详谈此事,而且现在已近四更,杨兄弟还是先把银子运回去为好。这样吧,待过两日,我再派人来请杨兄弟过去一聚如何?”
杨震看得出洛成章对此事很是郑重,便也肃然点头:“如此就照洛帮主的意思办,那五万两银子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说罢拱手便与之告别。
待到五更天时,杨震他们已押着十多名白莲教徒带着近二十万两白银回到住处。唐枫闻报,当真是又惊又喜。说实在的,他之前虽然被杨震说动,却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可现在的收获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些白莲教徒还在其次,二十万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能给锦衣卫今后的发展带来不小的好处。
“二郎哪,这次真是有劳你了,要不是你的细心与坚持,只怕这些贼人当真是要携银逍遥法外了。”唐枫在听他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之后,不无赞叹地道。其他人也在旁附和地啧啧赞叹,都说杨震这回是立功不小。
杨震只好又是一阵谦让,只说这是唐枫的信任所致,自己不敢贪功。
而后,他又道:“百户,虽然咱们捉住了不少人,也取回了半数银子,可终究还是有人逃脱,而且他们还带走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咱们是否要继续追查呢?”
“这个嘛……”唐枫心下犹豫,以他的本心并不想多生枝节,可杨震这么说话,必然是想继续查下去的,他也不好否决,便模棱两可地道:“先审问那些白莲教徒,看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些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见他如此说话,杨震也不好再坚持一定要立刻追查,便只能应了。随后又把漕帮洛成章之事说了出来,对此唐枫自然不会回绝,便叫杨震见机行事便可。
不知不觉间本书已满百章,谢谢各位能陪伴路人到这儿的读者书友,我相信接下来的故事会更加的精彩,以回馈各位对本书的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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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隐患
再次来到临河巷的漕帮据点时,无论是杨震的心情还是帮众对他的态度都已与第一次来这儿大不相同了。他们恭恭敬敬地将面带微笑的杨震迎进了大宅之中,而洛成章也如那次般早在堂屋中恭候多时了。
依然是一壶粗茶,两人相对而坐,但却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多了一分亲近之意。
在互相问候寒暄了两句之后,杨震便入了正题:“前日洛帮主曾说有事想借助咱们锦衣卫的力量,今日还请直说吧。”
洛成章把面色一肃,为两人的杯中都续上水才继续道:“杨兄弟可还记得今年上元节时的那场大火吗?”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那扇屏风一眼,今日女儿却并没有躲在背后。
杨震点头应是。那场大火起时他也正身处其中,这才几月工夫怎么可能忘了呢?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还救过一位清丽绝伦的女子,可惜后来却再未遇上,倒是颇为遗憾。
“那日小女也在这场大火之中,幸有人仗义相救,才逃了出来。”洛成章说着又看了杨震一眼,将心中的谢意隐去后才又道:“不过我一个叫李刚的老兄弟却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这怎么可能?”杨震很难相信地摇头:“想必那位李前辈也是身怀武艺之人吧,怎会在这场火灾中出事?”
“这正是在下想要请你们锦衣卫出手相助的地方了。我那李兄弟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却不想竟没闯过这一关。而就我所查,他确是遭人暗算,才会丧命于此。”洛成章说着眼中露出了悲伤之色:“而就当时与他在一起的小女回忆,那时确曾发生过一件怪事,她曾在事前闻到了一阵异香,随后才会无力逃出火场。”
“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杨震听了他的描述,心中便是一动,隐隐地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但讲无妨。”洛成章似乎也知道杨震的心思,脸上如古井不波。
“这次事情看起来只是个意外,但在我看来却是有人蓄意暗算。可洛小姐……”说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杨震突然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将这个古怪的念头抛到一边:“还有李前辈出现在那条街上也是偶然之事,那就说明是有人在暗中跟随才能得手吧?”
“不错。还有一点我也不想隐瞒……”洛成章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我已查出此事就是我漕帮中人所为。”
“唔……”杨震明显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又接受了这个事实。像漕帮这样的大帮派内部出现你死我活的争斗也很是正常,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漕帮内部何尝不是个小江湖呢?
“但我却未能查出做此事之人究竟是谁,还有他的目的何在。毕竟我身为漕帮副帮主动手查此事还是有诸多不便,甚至会惹来帮中其他兄弟的猜疑,这才想请你们锦衣卫的人在外帮我查探一下。”洛成章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带苦涩的茶水,这才道:“就依洛帮主的意思办。只是漕帮人手众多,你应该有一些怀疑对象吧?”
洛成章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了不少人名的纸张递到杨震手中:“这是我近段时间思虑之后所怀疑的人,你们可以先查他们,看有何发现。只要这人一天不被查出来,就一直都是我们的一个大隐患,拜托了。”
“如此,就请洛帮主静候佳音吧。”杨震收下纸张,郑重拱手道。在解决了安离和沈卓之后,锦衣卫在杭州暂时是没有敌人了,正好趁这个时候帮着漕帮查查这件事情。
当然,杨震和唐枫心里都明白能否真彻底将安、沈二人解决掉,此时已不在他们怎么做,而要看朝廷究竟是何心意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大明首都北京城。
在这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传统节日里,炎黄子孙早已养成了不变的习惯:吃五黄,包粽子,赛龙舟……虽然北京城并不兴赛龙舟这一活动,但整个四九城上自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会在这天吃上几个粽子,饮上一杯雄黄酒。
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你不时都会闻到粽叶裹着糯米蒸煮之下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味道,还有雄黄那有些刺鼻的气味。就是在九重宫阙之内的紫禁城里,此刻也与民间相类,飘出一丝粽香来。
内阁值房中也不例外,在当今首辅张太岳面前的大案上,此刻也摆了一个紫檀木的托盘,里面放着一盘粽子和一壶雄黄酒。那是皇帝让御膳房特别作了赏赐给他这位张师傅的。
但粽子已经送来了近一个时辰,都已放凉了,张居正却还没有动上一下。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得连休息一下,吃点点心的空闲都没有。
皇帝尚小,太后又不怎么管朝政,这让整个大明帝国的重要决策都落到了张首辅的肩上。尤其是去年实施考成新法之后,张居正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要是他这个颁布法令的内阁首魁都不能以身作则,那还如何服天下数百万的官员之心呢?
张居正能做的,只有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了。
正因如此,虽然只有短短半年工夫,张居正比去年看着已老了许多,不但脸上的皱纹多了数条,深刻了几分,鬓边更是多了几丝白发。天子与太后见此曾几次让张居正保重身体,可他却依然如故,而且更加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君恩深重,他只有如此相报了。
此刻,张居正刚听完一份广东的急件作出了批示,在揉了揉太阳穴,使自己不那么疲惫后,取过面前的一副以黄金为架,琉璃为镜片的老花镜戴在了眼前,这才取过最上面由通政司上午新送来的各地奏疏仔细地阅读起来。
天下人都羡慕张太岳如今的地位,有人甚至想着各种方法来取而代之。可谁又知道坐在这把椅子上是如何艰难,每日要批阅数百奏疏呢?日理万机四字用在他的身上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好在张居正处理政事早已熟极而流,许多并无太大问题的奏疏,他往往只消扫上几眼就能作出决定与批复,倒也从容。
直到他拿起一份从浙江送来,上面写着“臣浙江巡抚叶添祖,布政使崔羡鹤,杭州知府裴宣联名谨奏”的奏疏时,扫过其中内容后,脸色才慢慢地凝重起来,同时右手所提的毛笔也被他轻轻搁下。
“动作还真是不慢哪,他们也确实很有一手……”口中喃喃念叨了两声之后,张居正才对一旁帮着处理文书的中书舍人秦纲道:“你去传个信,让冯双林来内阁一趟。”
秦纲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答应一声就赶去传信了。
虽然冯保如今权势极大,似乎什么人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但唯独对张居正极其恭敬。一听说是张首辅请他去商量事情,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只一顿饭工夫,就已到了。
在将冯保引进值房后,秦纲就很是晓事地退出房去,还把门给关了。
见房中只剩自己二人,张居正也不拐弯抹角,将那份奏疏递了过去:“双林兄,你且看看吧。”
冯保接过只看了几眼,脸色也变了。他啪地将奏疏拍在案上,哼道:“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颠倒黑白!真以为我的东厂就查不出真相来吗?”
“其实前日当你将此事告诉我时,我就觉着事情可能会变成如此模样。毕竟那些锦衣卫要是没有个后手是不敢如此诬陷顶头上司和镇守太监的,而这封奏章就是他们的底气所在了。”张居正却显得心平气和,拍了拍那道奏疏道:“现在可是浙江数名官员联名指认安离和沈卓为银库失窃案的主谋,这事再想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冯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封奏疏本身的分量就已不轻,再加上里面已有了很全面的证据,甚至还有安离亲笔所写的供状,他要反驳这些的难度可不比直接给几名封疆大吏定罪要容易。
可即便如此,冯保依然咽不下这口气,气哼哼地道:“难道我就任由他们欺到我的人头上来?”
“双林兄稍安勿躁,其实这事还要不了他们的性命,你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脱罪,但这得等将他们送来京城之后。”张居正安抚着面前这位道:“还有,这次的事情也必然引来朝廷中有心人的关注,毕竟唐枫他们才刚在武昌闹出事来。所以你务必要忍耐,不要给他们有可趁之机。”
冯保终究不是一般的宦官,迅速调整了心态:“我省得,就让他们再得意一些时日吧。本以为将他们调离武昌没了根基就闹不出事来,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们的本事。待过个一年半载,我将他们调来京城,看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是啊,现在他们虽然还没有造成太大麻烦,但看着还是个隐患,必须尽早处置了。”对此张居正倒有同样的看法,而后又提醒道:“其实除了不正面对付他们,你也可想些其他法子的,比如挑拨一二,叫他们自身闹出矛盾来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冯保听后,双眼一眯,目光落到那份奏疏之上,显然已有了什么主意……
第一百零二章 继续向南
在进入五月之后,今年一直事情不断的杭州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定与平静。无论是元宵节的火灾,还是四月间那起银库失窃案,都已成了百姓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在看似已经风平浪静的杭州城中,此时依然还有潜流涌动,只是寻常百姓乃至于官府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罢了。
宋朝诗人杨万里曾有名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描绘的正是六月时西湖的美丽景致。
可那时候天气毕竟炎热了些,即使乘船荡漾于碧波之上,也着实让人难生人在画中游的感触。倒是如今这个五月时节,气温正好,荷叶业已亭亭而立,荷花也到了含苞欲放之际,游人荡舟湖中才能领略到西湖的别样风姿。
正因如此,这些日子来西湖的游客络绎不绝。而杨震与洛成章也选在了西湖的游船之中进行接头,如此既能掩人耳目,也最大可能地避免了被旁人听去了他们间的密谈。毕竟舟行湖水之上,身边是不可能多出一双耳朵来的。
虽然一偏首就能欣赏到红绿交相辉映的西湖美景,可杨震却并没有分心旁顾,而是细细地叙述着这段时日里锦衣卫对洛成章提出那几个可疑之人的跟踪与查探情况:“其中六人,我们追查之后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只有那曹骅和贺威两人,却有些问题。”
“哦,他们有什么不妥?”洛成章顿时显得很是紧张,这两人都在漕帮中身居要职,虽然不如他这个副帮主的权势大,可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个贺威,更是帮主严闯的心腹,若此人与之前的事情有关,就难办了。
杨震把一份誊抄下来的账册移到洛成章面前:“这是我们从杭州城几大钱庄中搞出来的账目,这里面有个叫韩翔的每月都会向钱庄存入一大笔银子,而据查此人就是曹骅的化名。也就是说,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都有秘密渠道收入不菲的银两。”
洛成章拿过账目仔细看过后,脸色微微有些发沉:“十二万两银子……这笔钱可着实不少哪,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能叫人给他这么多钱。”但他更关心的却还是那个贺威的人:“贺威那儿你们又查出了什么?也是金钱问题吗?”
“不,他那儿我们倒是查不到这方面的问题。只是在跟踪了他十来日后,发现他每过三天就会出城一次,与某个行迹隐秘之人见面谈上几个时辰。我们的人虽然也想跟踪那人,却因此人行事小心,没能成功。”杨震说着,不无担忧地道:“而且前日我们再跟踪贺威时,似已被他觉察到了,最终他只是带着我们在城外绕了一圈,并未再与那人见面。”
洛成章听了他的描述,眉头就更加的深锁起来。确实,这贺威的情况要比曹骅更加的严重,尤其是当其发觉有人跟踪后,只怕之后行事会更小心,而要是有什么阴谋的话,说不定会更快发动以防有变。
在交代完这些后,杨震又道:“毕竟我在官府,而他们在江湖,想查得更细些,只怕力有未逮,故而还望洛帮主见谅,接下来……”
“哦,这个我明白。能够查出这些,洛某已足感盛情!”洛成章听出了杨震话里的意思,锦衣卫是不可能一直为他们漕帮查事情的,毕竟他们是官府中人。
“既然查出了这两人有些问题,还请洛帮主多加小心,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震出于好心,忍不住再提醒道。
“唔,洛某心中有数。”在点头的同时,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决定。
“爹爹,你要我离开杭州?”洛悦颍很有些不解地道:“既然已查出了这两个可能存在的隐患,女儿岂不是更该留在您身边帮着你出谋划策吗?”
洛成章的大手抚过女儿柔顺的长发,脸上却是一片坚决:“不成,这次的事情不同以往,我绝不能让你在此冒险。前番上元节,他们的目标或许就是你,幸好有杨震相救才保住了你的性命,我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可是……女儿只要留在爹爹身边,不是比离开更安全吗?”
“他们的最终目标必然是我,是帮中某些不希望我改变原来的错误的人在用贺威这样的人,在我身边只会更加危险,你必须暂时离开杭州。”洛成章的话里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见女儿满脸的担忧,他又安慰道:“你也不用替为父担心,我从一个小小的帮众坐上今日的位置,什么凶险没有遇到过,这次也自然也能应付过去。
“而且你也只是去绍兴老家暂时避避风头,离着杭州又不远,事了之后就能回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看到父亲一副坚决的模样,洛悦颍只好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答应:“既然爹爹你意已决,那女儿就先回绍兴去吧。”
“你明日就出发吧,我会叫振英他们一路护送你回去的,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嗯……”洛悦颍轻轻应了一声,但眼中依然难掩担忧之色:“爹爹你在杭州也一定要万事小心。”
当洛家父女二人因为将要分离而心中难免惆怅时,杨震却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关于他兄长杨晨的,原来就在四月时,杨晨就已接到了吏部的委任,将去浙江省绍兴府辖下的诸暨县做一个正堂县令。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杨震都要觉着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了。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对那些被擒的白莲教徒进行了刑讯逼问,在锦衣卫诸多的手段之下,饶是这些人嘴再硬,也无法抵抗,最终只得招认,那些银子原来是将从水路运往南边的诸暨县境内去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将银子运去诸暨后会否再有下一个方略,但杨震认为至少这个他只从蔡鹰扬口中听来的小县城必然有白莲教的隐秘窝点,甚至其中还有更大的势力隐藏其中。
但这事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因为在官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银库失窃是安离等人所为,根本没有白莲教的事情。一旦将此事禀报上去,只怕会给自身带来不小的麻烦,唐枫便不准杨震再查了。
可现在,一旦知道兄长居然会去那儿当县令,杨震心里自然就要担心了。不提他并不相信杨晨能应付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和地方势力,就光是诸暨可能存在的白莲教势力,就足以让他这个新上任的七品正堂焦头烂额了。
“不成,我不能就这么坐视兄长陷入到诸暨的泥潭里去,我得找个理由去那儿帮他!”在听到第一个消息后,杨震已暗自有了决定。
至于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朝廷对银库失窃案的最终裁决的。在诸多证据和人证面前,就算是冯保也无力改变这一切,只得承认失败,定了安离、沈卓等人之罪。至于在此案中立下不小功劳的锦衣卫诸人,自然是人人皆有封赏。
唐枫作为查获此案的锦衣卫首领,功劳自然是第一位的,便就地提拔成为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就此他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浙江地面上锦衣卫真正的一把手了。
但让其他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对其余人的封赏中,杨震的功劳竟被摆在了第一位,仅次于唐枫。而他更被超擢,提升为锦衣卫试百户之职。倒是那些跟随唐枫多年的诸如魏长东、邓亭等人,这次只是被赏了些银子,依然做他们的小旗、总旗。
在锦衣卫中混得久了,杨震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不同。试百户虽然还不是百户,但比起小旗、总旗却已是另一个层次的事情了。要作类比的话,一如官场中四品与五品之间的鸿沟。有人当官一辈子,就只能到五品,怎都无法再进一步;而锦衣卫中也是一般,要不是立有大功,下面的小旗总旗想被提拔为试百户实在是千难万难,那不光是一个职位,更是一个身份!
当杨震接过崭新的飞鱼服,金吞鲨皮为鞘的绣春刀和一面玉制的锦衣卫百户腰牌后,面对邓亭他们的恭贺时,他已明显能从这些旧日同僚的眼中看到了嫉妒之意。想来也是,他不过是个才加入锦衣卫不到一年的新人,这次却一下超越了他们几年,十几年的努力,换了是谁都无法接受。
虽然唐枫看出上面的这一安排似乎包藏祸心,有意借此挑拨锦衣卫内部的团结,可一时也无法解释。不然只怕其他兄弟会更加不满了。
杨震看出了这一点,心中更有了计较,此地已不宜久留了。于是在庆功宴上,他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千户,我想离开杭州去诸暨。我兄长在那为官,而那儿又有白莲教的踪迹,我总不能放心,还请千户允准!”
这一回,唐枫没有拒绝他继续追查白莲教的请求:“这也好,你想带多少人去?”
杨震看了看一众兄弟,笑道:“此事毕竟只是一个猜测,实在不必动用我们太多人手,就我一人去吧。再加上蔡鹰扬,他本就是诸暨当地人,有他也好办事。”
“……好吧。去了那边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在沉吟之后,唐枫终于拍板决定:“你什么时候动身?”
“事不宜迟,这两天我就出发!”杨震没有丝毫犹豫地道,他已急着想见半年未见一面的兄长杨晨了!
第二卷完
第一百零三章 再救佳人(上)
春夏之交的江南总是多雨的,一旦雨下得大而密了,更会延阻出门在外之人的行程。毕竟这时候的人们赶路多靠步行或骑着某些牲口,若没有什么急事,就不会顶风冒雨地赶路。
今日杭州往南面各府县而去的官道,就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显得很是空荡。尤其是接近傍晚时分,这条官道上就只剩下两名披着蓑衣,骑在马上的人还在赶路。
头前一名年不过弱冠,模样英挺,尤其一双剑眉最是惹眼的青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无埋怨地回头对身后那条看着威风凛凛的大汉道:“鹰扬,我就说这雨天该在前面那小驿站里歇上一夜的。可你倒好,非要急着继续赶路,还拍着胸膛说前面不远还有可供歇脚的地方,我们都跑了近二十里地了,怎还不见你所说的客栈呢?”
那大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许是我记错了吧。原来只想着时候还早,雨也不大,可以多赶些路,没想到……我也是有些急着想回家了,倒是连累二哥你了。”
“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躁的习惯呢。”青年无奈地一笑,再次催马快行起来。
这二人自然就是杨震与蔡鹰扬了。他们前一日从杭州动身,就一直南下往诸暨而去。因为蔡鹰扬离乡数月急着回家,这才错过了宿头,看情况今夜是要在野外住上一宿了。
好在这雨倒是在天黑之前停了下来,两人这才略松了口气,要是雨不断下着,他们想露宿都很困难,看来运气倒还没有差到家。杨震见雨既停,就把蓑衣除下,放到身侧一个竹笼之中,那里面还放着一个不小的包袱和一柄包裹着布匹的绣春刀。
他手上动着,嘴也不闲着:“鹰扬,你既然是诸暨人,就给我介绍介绍你这家乡吧,说实在的我还是从你口中听说这个地名的呢。”
听杨震打听自己的家乡,蔡鹰扬顿时就来了精神,很是得意地一笑:“二哥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哪,我道锦衣卫应该什么都知道呢。提起我们诸暨县可了不得,春秋时的吴越争霸,卧薪尝胆的勾践你总是知道的吧?那时越国的都城就是咱们诸暨县了。还有传说中让吴王神魂颠倒,最终国破身死的美人西施,那也是我们诸暨的。
“至于其他的嘛,就是我们那儿的人都比较耿直,与江南其他地方的人脾气都不一样。物产什么的也是一般,倒是有一种叫千年果的干果,味道还算不错,到时候我请二哥尝尝……
“当然了,最好的地方并不是县城,而是离县城几十里外的陈家坳,也就是我家所在的村子了。那儿有座高山唤作东白山,就是这个时节上了山顶也是很冷的……”
不知不觉间,蔡鹰扬就把话题从诸暨县扯到了自家的村子去了,看着他唾沫横飞,夸耀着村子里人有多好,气候有多好,物产有多丰富,甚至是门前那条河有多清澈,杨震不禁为之失笑。
他这才想到眼前这位兄弟只是个没多少见识的淳朴少年,除了元宵时去过一趟杭州,只怕都很少在外闯荡,显然对诸暨县城的认识也是极少的。而自己居然还向他打听那里的情况,想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真是有问道于盲的意思了。
其实这也是这个年代的大明百姓的常态,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出过家乡十里之外,只有些犯了罪或是不安分的人才会背井离乡地外出闯荡呢。乡人只知道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不知县城,也是很普遍的事情。
想到这层,就让杨震忍不住有些怀念起了前世资讯发达的好处来。那时无论去哪儿,只要上网一搜,就能把那地方了解个七七八八,而不用像现在般听他讲这些其实没有半点用处的东西了。
但看蔡鹰扬说得兴致勃勃的样子,杨震一时也不好打断他的讲述,只好随意听着,但心思却已完全不在此处。
就在两人来到一处岔道口——一边的大道是向绍兴府去的,一边的小道则延伸向诸暨县——杨震的眉毛陡然一挑,冲还在滔滔不绝的蔡鹰扬打了个手势:“且住!”
蔡鹰扬有些纳闷地住了口,再看杨震,却发现他正偏着头凝神侧耳倾听着通向绍兴府那边道路的动静。很快,杨震才转回头来:“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没有啊!”蔡鹰扬有些紧张地道。他虽然参与得不多,却也知道之前杨震他们所做之事得罪了不少人,心中自然也难免有些担心会有人上门寻仇。现在一见杨震如此模样,又出门在外,天色还已黑了,就忍不住有这方面的担忧。
“那儿有兵器交接之声,难道是有行人撞上了劫道的?”杨震口中说着自己的推测,已拨转马头,往那边而去。他在修习了《清风诀》后,六识已比过往灵敏了许多,虽然那声音因为隔得极远传到这儿已几不可闻,但他还是清晰地把握到了。
“这青天白日……额,朗朗乾坤的,还有人劫道?”蔡鹰扬很有些不解道,但也赶紧跟随着杨震往那边赶去。
就在离着杨震他们五里路外,空旷的官道之上横着一辆油壁香车。车辕处的两匹骏马此时已倒闭在地,马头马身上还插着一些羽箭。明显这是有人埋伏在道旁,突然发箭射倒了挽车的骏马了。
车前四名大汉虽然身上也中了箭,受伤不轻,却依然仗刀守卫,而在他们外围,却有二十来名黑衣蒙面的汉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些人有拿着长枪大刀的,而在更远一些的山坡之上,还站着五名手挽长弓,端然瞄准的黑衣人。只看他们弓上所搭之箭,就能看出那马和人都是被他们射伤的。
随着一声呼哨,八名黑衣人就已迅捷地扑击上来。四名守卫一声断喝,便毫无畏惧地迎住,只见一阵兵器交击之后,八名黑衣人倒了两个,其他六人也带伤向后退去。虽然那四人都带了伤,可论起武艺来,显然要远胜过面前这些敌人。
但黑衣人终究占了人数上的便宜,一击不成,再是一声呼哨,又有八人飞身而上,都不给那四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下,他们的动作可就比不得刚才那么利落了,几招下来,最右边那人就是一声闷哼,肩窝已被一枪刺穿。若非身旁兄弟及时出手相救,他只怕要死在接下来的一刀之下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情况也很不容乐观。四人本配合严密,即便以少敌多也能抵挡得住。可现在一人突然受伤,这一面就有了缺口,再战之下,就已完全落入到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突然一声虎吼,那最右之人身上再中一刀,但他居然连退都没有退一下,反而突然上前一步,同时手中刀猛地卷起一道如闪电般的光芒来,唰地一下,竟将面前两名黑衣人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但这已是他重伤之下的拼死一击,一刀出手,他的身子也已失去了生机,扑通一声倒地而亡。
“老三……”其他三人见状,眼都红了,疯狂地朝前拼命进攻,才终于再次逼退了敌人。他们三人重新靠在一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死瞪着面前一众黑衣人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要对我漕帮如此赶尽杀绝!”
但回答他们的却是新一轮的攻击,那些黑衣人再次杀上,这次,他们压倒性的优势已然更大,或许只要再添上把力,就能将剩下的三人给解决了。
这里的战斗和喊叫声已被赶到的杨震二人看在眼中听入耳中。他二人在临近战场时便下马步行,再加上那些黑衣人怎都想不到此刻竟还有人循声赶来,这让他们很是顺利就摸到了附近。
见对方不但劫道,而且如此以众凌寡,蔡鹰扬便要上前助阵。却被杨震一把拉住:“你看那边,不可轻举妄动!”说着朝那边的山坡一指。
蔡鹰扬这才看到那侧山坡之上的那些弓手,暗骂一声卑鄙后,他也忍不住道:“既然有弓箭手,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强攻呢?用弓箭把他们射杀不就得了?”
“应该是投鼠忌器,担心伤了车上的人吧。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那车中之人,而不是这些汉子。”杨震看着前方的战局,小声作出判断。
“那怎么办?我们就看着吗?”
“当然不成,就是全不相干之人我们也要搭救一下,更别说他们漕帮与我还有些交情呢。但救人也要讲究策略,你在这等着,一旦上面有箭射下,你就驱马冲杀过去!”杨震说着已伏下了身子,悄无声息地向那边的山坡急掩过去。
山坡上,五名黑衣人果如杨震所料般此刻已放低了弓箭,显然是怕伤了自己人或是车中之人。而看到下面局势已稳操胜券后,他们更感放松,连半开的弓弦都已放开。
但就在这时,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新的一卷,新的故事已然开始,求各位的支持,什么都可以~~~~~
第一百零四章 再救佳人(下)
借着夜色的掩护,再加上山坡上五人的注意力也都在车前的战斗上,杨震得以顺利潜入到他们身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时就已挥起匕首向最靠近外侧的那名弓手的后颈动脉处割去。
那几人突然听到身后有异动,下意识地就朝后看去,正看到一抹寒芒闪过,那人已被杨震一刀割断动脉,嘶哑地叫了一声,便捂着伤口砰然倒地。而杨震的左手此刻就是一甩,另一把匕首已带着呼啸如流星般没入了还有些发怔的离他最远的那名黑衣人的咽喉。
没有半点停滞,杨震身体横移一步,迅速扑到了下一个敌人跟前。直到此时,剩下三人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拿起手中兵器就要抵挡。但他们显然忘了,自己手里只提了一把弓,如何挡得住杨震的贴身搏杀呢?
只一个照面,杨震手中匕首已再次扎进了面前敌人的咽喉。他也不从尸体中抽出匕首,只在腰间一摸,又有一把匕首落在手里,然后团身往前一撞,正好撞进第四人怀中,随即人已往一旁弹开。
只见那人在原地呆愣了一下,便慢慢软倒,却是在这一撞间,已被杨震一刀扎进了心窝处,登时了了帐。只转瞬工夫,杨震已连杀四人,最后一人这时才哆哆嗦嗦地将弓拉起。但一切都已太晚了,杨震只在地上一顿,身子再次扑前,他刚射出的一箭就已落空,而其咽喉已被一刀穿过。
就在那人倒下的同时,杨震手一伸,已夺过了他的那张弓。他更不停歇,立刻抽箭,搭箭,凝神,开弦,朝下方的马车处瞄去。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竟无半分半分滞涩,只一呼吸间,弓弦嘣响,一支羽箭已带着破空的尖啸声直往正扑到车帘前的黑衣人而去。
就在杨震迅速解决山坡上五名弓手时,下方的战局已急转直下。缺了一人,且都已是强弩之末的三名汉子在面对十多名敌人的扑击下,已彻底顾此失彼,很快又有一人被杀,还有一人也是身被数创,眼见是支撑不了了。
最后一人显然是武艺最高的,可此刻他也被三名持枪者缠住,根本分不得身,只能看着一名黑衣人踏过兄弟的尸体,向马车扑去,眼看那人的手都已触到帘子。这让他又惊又怒,目眦尽裂地喝道:“给我住手!”
但一切却已太迟了,那人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是一声狞笑,手一用力,就去扯那车帘。但他的手才刚握住帘子,尚未来得及发力,就听身后呼地一声,随即后心就是一凉,他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心口处突出了半个箭身来。顿时,他便一声惨叫,颓然倒地。
但他手里还抓着那车帘,身子一倒,连带着那帘子也被他带了下来,将里面躲着的一个纤细身影给暴露了出来。
众黑衣人明显愣了一下,再回头看向山坡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的五个自己人已换成了一人。那人此刻已再次搭箭上弦,瞄了过来。
“不好!”他们立刻知道事情不妙,螳螂捕蝉竟有黄雀在后,也不知可还有其他敌人吗。
就这一转念间,山坡上的杨震又是一箭射来。虽然他们已有所准备,可这一箭无论是角度还是速度都极犀利,那目标只来得及将手中刀举到胸前,就已被一箭射中面门,倒地而亡。
这时,已有两名黑衣人回过神来,一声喊后,拔腿持刀就欲向山坡上杀来。
可杨震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动向,一见他们向这边而来,二话不说,便是连环两箭,将这两人一一射杀,这下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一个个紧守门户。
可这也未必管用。虽然是在夜间,却压根影响不到杨震的视线,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清风诀可不是白练的,就是再黑再远,他也能轻易找到任何一个目标。而且他还居高临下,将战场尽收眼底,只见他又是一箭射出,便把另一人射杀在地。
直到这时候,黑衣人中的为首者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把人拉出来,带走!”他们的目的只在车中之人,实在没有必要再与那不知来历之人多做纠缠。何况只要带出那人,上面的弓手自然就会投鼠忌器,再难发箭了。
当即就有两人扑向马车,杨震的动作也自不慢,他们一动,就又是一箭射到,将其中一人钉杀在车门前。可另一人此刻已扑进了车厢,显然杨震箭术再精妙,也不可能阻止他的行动了。
“小姐……”那名还在与三名枪手缠斗的汉子再次发出惊叫,此刻他再顾不得自身安危,无视攒刺而来的长枪就朝车厢处奔去。可这么一来,却更中那三名敌人的下怀,他们唰唰唰三枪,正刺中了他的腰腿处,一声惨哼之下,此人便也砰然倒地,无法再行动了。
直到这时,后方才传来了一声呐喊:“呔!你们这些无耻小人,还不给我滚开!蔡鹰扬来也!”却是蔡鹰扬催马冲了过来,在他胸前还横抱着一棵足有半人多粗的树木。
原来他在听了杨震吩咐后,突然想到自己手无寸铁,未必是那些持枪拿刀的黑衣人的对手。好在他灵机一动,就地取材,拔起了道旁一棵树,权作兵器,这才来晚了一些。
听到喝叫,又看到这么个舞动着大树的家伙向自己冲来,那些已经战了好一阵,又被杨震的远射所吓的黑衣人更感心中发慌,更没有再战一场的决心了。虽然他们看到的只有两人,但鬼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跑来呐。
他们只想赶紧把车里的人拉出带走。可旋即,事情就再次发生了变化。只听车厢里传来砰地一声响,那名刚扑进去的黑衣人就一声惨叫地倒了出来。只见他的胸口处,竟炸开了一片血来!
“火枪!”为首者当时就已猜到了这是怎么造成的,心下便是一沉。之前以为只要解决了那几名守卫就能轻易把人掳走,却没想到对方还有后援,而且那个应该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居然还带了少见的火枪,这下可着实让他头疼了。
但很快地,他就不必再为此感到头疼了,因为杨震彻底解脱了他。
在发现就是此人在居中指挥后,杨震便把目标锁定了他。此人的本事倒也不差,一听到箭声响起,他已掣刀在手,猛地一格,已挡下了一箭。可他却未料到这次杨震竟是两箭连珠而来。就在他挡下第一箭时,第二箭已从他的小腹穿入,腰背处刺出。
而在同时,蔡鹰扬也终于杀到众人面前。手中大树一挥,就扫在了两名挺刀迎来的黑衣人身上。那两人的刀还没递出太远呢,就已被大树的枝杈挂住,再难掌控。随后身子就被一树扫了出去,重重落地。
这时,小腹中箭的首领已是中门大开,杨震的第三箭应声而来,正中其心口,结果了他。
眼见蔡鹰扬无可阻挡,自家首领又被那山坡上的弓手所杀。而那车中目标又有火枪在手,近身都很是困难,如此竟让一众黑衣人的斗志瞬间崩溃。
就在蔡鹰扬战得兴起,一树再次将面前敌人扫得斜扑倒地,催马向其他人迫来时,那些人突然一声喊,转头就四散奔逃而去。
他们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在如此压力下,只能依本能行事,逃命要紧。
这时,山坡上的杨震并没有继续用弓箭招呼那些崩溃的黑衣人,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其实在连续射出三箭结果了那名首领后,他已无法再开弓射箭了。在短时间里连射十多箭,用的还是这不下于百斤的强弓,就是杨震也会感到疲劳。
蔡鹰扬倒是还想追击,奈何胯下那匹马儿驮了他和那棵大树一番战斗后已经力竭,在跑了两步后,终于停住,任他怎么催促,都不再冲。毕竟这只是寻常良驹,却非经过战场洗礼的战马,是不可能拼了命去战斗的。
蔡鹰扬只得无奈地看着剩下的黑衣人逃到一旁的树林里,跳上早存在那儿的马匹匆匆而去,好不气闷。
“多谢……”背后的一个声音终于让蔡鹰扬不再关注前方,回头就看到了一个虚弱的身子斜靠在车厢外壁上。正是四名护卫中仅剩的那人,只是此刻他看着也已快支撑不住了。
他赶紧跳下马来,走到车前,关切地问:“你伤得很重吗?”
那人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其中三人就是自己的兄弟,半晌吃力道:“还死不了……”
同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也已自车厢中钻了出来,两手间还捧着一把长约尺许的火铳。这是个穿着淡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虽然遭遇了如此突变,脸色有些发白,还带着些忧心之色,但依然难掩其清丽绝伦的容色。只见她同样满脸担心地来到那人跟前,蹲下急道:“英叔,你的伤怎么样……”
此刻杨震也终于从山坡上下来,见状便问了一声:“你们是漕帮的人?可知道对方是何来历吗?”
那女子这时候才回过头来,蹲身向杨震二人福了一福道:“多谢两位壮士出手搭救,小女子……”
她说话时,杨震便也摆起了手来,想说几句谦逊的话。可两人四目相交下,口中的话却都是一停,随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是你……”
第一百零五章 救人救到底
这女子赫然正是杨震在上元节火场之中搭救出来之人。虽然已时隔四月,可杨震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毕竟这样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男人见后就是想忘一时也是难以忘怀的。
在稍作愣怔后,杨震心中一动,又问道:“你是漕帮之人,莫非……”这时,之前的一些细节已被他慢慢地拼凑起来——当日将她救出火场时的排场,分别时所提到自己姓洛的话,以及洛成章提及的自己女儿曾在那场大火中险些丧生——凡此总总合在一处,一个结论已呼之欲出!
见杨震神色,女子已知他猜出了自己身份,便也不再隐瞒,小声道:“洛悦颍多谢杨壮士出手相救。我正是漕帮副帮主洛讳名成章的女儿。”
“果然……看来之前我初次与洛帮主见面商谈时,就是你出言相助的吧?”杨震听她道出身份,立刻就想到了那件事情。当时他就觉得洛成章突然改变主意有些突兀,现在看来却是顺理成章了。
洛悦颍脸上微红了下,似乎感到有些羞涩之意,但还是略点了下头:“不错,不过我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报恩……”
“无论你出于什么考虑,我总是要承你这份情的,不然我们锦衣卫也不可能有今日的风光。”杨震说着便一拱手。
说完这些过去的事情,两人才又回到眼前之事,杨震再次提出了刚才的疑问:“洛小姐,你们可知他们身份吗?在浙江地面上敢对你们漕帮动手的可没多少人哪。”
洛悦颍此时正拿出伤药和一些布条在为自家的护卫周振英裹着伤口呢,便随口道:“这个我真猜不出来。我只知道,爹爹已查出帮中有人要对他不利,这才想把我送回绍兴老家暂避,没想到……”
杨震听了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把眼扫过那些东倒西歪的尸体,琢磨之后才道:“那就先看看他们的模样吧,或许能有些收获。”说着便和蔡鹰扬上前,把那些被他射杀的尸体给一具具地搬到了马车前,摘取他们的面巾,让两人过目。
别看洛悦颍只是个年轻女子,但她胆子却并不小,完全没有了当日大火时的怯懦表现,反而显得很是镇定。只是她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扫了几圈,都没有任何表示,显然她并不认得这些死者。
四名兄弟护着洛悦颍一路到此,最终却只剩自己一人,周振英此刻的情绪已低落到了极点。若非担心小姐安危,他这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心中怀着报仇和保护小姐信念,在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周振英就强打着精神仔细辨认起了面前这些死者容貌来。在看到第五人时,他的神情就是一变,眼中几欲喷出火来:“竟是他……”
“英叔,你认得他?”洛悦颍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其中一具尸体的面部,但依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周振英咬着牙道:“他是我们漕帮绍兴分舵的一个兄弟!”当说到兄弟二字时,他眼中更多了几分阴霾:“去年我还和他见过一面,没想到今日他却要置我们于死地,还让三位兄弟死于此地……”
“啊……”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听到这个答案后,洛悦颍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呼。但很快地,她又镇定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这事可不简单哪。”
“这事可不简单哪……”杨震也同时说出了这么句话:“不过你们既然知道帮中有问题,为何只有四人护着你回绍兴呢?”杨震随即又想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以洛成章在漕帮的地位,若要保证女儿的安全,送她回绍兴不该有更严密周全的防卫吗?难道他真到了找不出多少可信之人的地步了吗?
洛悦颍闻言脸上顿现自责之色:“是我故意这么安排的……”
“嗯?”杨震明显愣了下:“姑娘这话是何意?”
“在我们出杭州后不久,便发觉身后有人偷偷跟随了。”洛悦颍在杨震面前也不作隐瞒,把个中原由道了出来:“为了甩掉他们,我一路上就把队伍给分了开来。而这果然有些效果,随后那些跟踪者就不见了。而我为了让他们再找不到我们的行踪,还刻意昼歇夜行,却没料到他们竟在此地设下了埋伏……”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已然发红,几乎流下泪来。
见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杨震自然不好再说她的决定犯了错,只好安慰道:“显然他们是有多手准备的。即便你不分人,今日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说不定这么一来反倒让其他人变得安全了。
“不过……就你所说,若是他们这次是埋伏在此的,事情就严重了。想必你回绍兴之事漕帮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对方却提早作了如此安排。这说明,随你一起去绍兴的人中,或者是洛帮主身边,就有他们的人!”
这话一出,洛悦颍和周振英两人顿时就大惊失色。刚才他们还只想到帮中子弟出了内奸,现在看来事情更加严重。要是前者倒还好些,可要是后者,洛成章岂不是也很危险?
“这……这可如何是好?”饶是洛悦颍向来稳重多智,骤闻此事也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似地看向了杨震。
“如今只有去向洛帮主示警了,希望他能有所提防吧。”杨震说着又有些担心地道:“可既然对方已做出这等事情来,甚至想着掳走洛小姐你以牵制洛帮主,那么必然也会有所防范,你们想回去也没那么简单。”
“小姐不能回去!”周振英突然道:“临走前帮主已嘱咐过我,无论出了任何事情,都要先保证小姐的安全!所以小姐必须去绍兴……”
他的话还未说完呢,杨震却又摇头:“若想你家小姐安全,就不能去绍兴。”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既然能料到你们的回乡路线在此设伏,就不会在绍兴同样布下罗网吗?只怕你们一回到绍兴,就会被那里等候之人给一把擒住了!”
杨震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在细想之后,洛悦颍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后,她又露出了苦恼为难之色:“我既回不了杭州,又不能去绍兴,那该如何是好?”
周振英突然屈膝跪倒在了杨震面前:“杨大人,还请你一定要帮我们小姐逃脱这次的危局哪。只要你帮了我家小姐,我周振英这条命就是你的!”
杨震忙一把将他搀扶了起来:“周兄不必如此。救人救到底,既然我都出手了,就不会半途而废的!”说着他又看向洛悦颍道:“不知洛小姐你可信得过我们吗?”
被杨震的双目一盯,洛悦颍的心就不争气地跳快了些,脸上更多了些红晕。好在此时天黑,倒不怎么明显。她咬了咬嘴唇,还是小声道:“你已救了我两次了,我还会不信你吗?”
“那你就随我们去诸暨,这一下必然大出那些人之所料,反倒安全了。而且一路上有我和鹰扬保护,你也不必担心再有什么闪失。”杨震提出了自己的对策,现在只等洛悦颍二人决定了。
“你这是要去诸暨?”洛悦颍一双妙目看向杨震充满了好奇:“你不是杭州的锦衣卫吗,去那小县城做什么?”
“这个嘛……因为我兄长杨晨就在诸暨为县令,我是去找他的。”杨震自然不能跟他们说自己是去查白莲教的,毕竟事涉机密,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而后又道:“如此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只要到了地界,漕帮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闯进县衙里对你不利的。”
洛、周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杨震的提议不错。只是洛悦颍依然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便道:“那爹爹那呢,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就只有等咱们到了诸暨安顿下来后,才能让人给他送信示警了。”
“可要是这期间……”洛悦颍担忧地说了句,突然转向周振英:“英叔,要是你一个人,应该能更容易回杭州去吧?不如你这就回去?”
周振英有些不放心地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洛成章的危险处境,再加上对杨震他们还算知根知底,知道杨震不会对小姐不利,便一咬牙道:“好,我这就回杭州!”
“只是英叔你身上的伤……”洛悦颍突然想起这事,有些担心道。
“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伤还难不住我!”周振英说着,已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只走了几步路,身子又显得有些踉跄了,若非蔡鹰扬及时一把搀住,只怕又要倒地,显然他腿上伤得不轻。
看他模样,要是步行是绝对不可能回杭州去的,杨震不觉皱起了眉头来。这时蔡鹰扬突然一指那些黑衣人逃走的方向道:“那边还有些马留下呢,你还能骑马吗?”却是那些黑衣人跑得匆忙,并未将所有马匹一并带走。
马很快被牵了过来,周振英试了试,至少在马上他还是比较稳妥的。这就更坚定了他返回杭州示警的决心。
在略作休息后,周振英便告辞离去。而杨震与蔡鹰扬则用那些黑衣人留下的马匹替代了原来拉车的马,由杨震驾车载着洛悦颍,蔡鹰扬骑马跟随,转头向诸暨县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