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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下)

    话虽然是可以这么说,但摆在一众锦衣卫面前的困难却半点不会少了,不说其他,就是想从无数案件中找出问题,并重新给出一个公正的审断,对他们来说便已很不轻松了。

    他们是锦衣卫,所会者多是跟踪、刺探、搏斗等等活计,还真没有认认真真的断过什么案子。就是曾经碰到过一些案件,他们更多也是通过严刑逼供才定的案,至于其中到底有没有冤枉,就是他们自个儿也是不敢保证的。

    所以,当众人冷静下来,商议此次差事该如何办时,一个个皆都露出了为难之色。邓亭更是挠着头皮苦着脸道:“就是让我去与沈卓他们火拼,都要易过这什劳子的复核案件。”其他人也都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

    就是唐枫,也感到事情难为,半晌都没有出言鼓励大家,断案对他来说也是个陌生的行当哪。想不到差事才刚到手,就已觉得困难重重,棘手之极了。

    幸好这些人中还有个保持了一定信心的,正是杨震。只见他在沉思了良久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百户,各位,这差事确实不易,但也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难办,只要有心,总能找出些破绽来的。你们道那些地方官员在断案时就没有疏漏,就一定公正吗?

    “我也曾在江陵县衙里当过一阵衙差,也曾见过有那衙役因为上面压得紧被逼不过胡乱抓人顶缸的。而在三木之下,这些被冤枉之人为免受苦选择含冤认罪者也所在多有。故而,我以为要想在几个衙门所断的许多案件中找出些问题来应该不难,各位也无须太过担忧。”

    唐枫闻言,心下略安,他对杨震是越发看重了,似乎这天下间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但有些话他却又不得不说:“这么说来,这差事还算能办?”

    “能办与办好却是两回事了。”杨震却有自己的看法:“如果只是纠正一些寻常不过的小案子,即使咱们能交差,也无法真叫人心服。只有把一些大案给翻过来,才能显出我们锦衣卫的手段来!”

    “大案?你是指杀人,放火之类的案子?”

    “不错。若是小案,我们翻过来更多只会叫那些官员面上无光,但要是大案,就不同了。考成法可不是说笑的,一个官员在命案上都不肯用心,胡乱判定,势必要被冠上一个草菅人命的昏官称号,到那时他只会来求咱们高抬贵手。所以以我之见,我们这次只盯大案。”杨震抛出了自己的建议。

    虽然觉得既是大案官员审断时必然比其他小案子要谨慎得多,想要找出破绽又翻过来势必更难。但再想想杨震所提出的建议似也在理,众人便也没有反对。横竖都是搏上一把,何不把眼光放高些呢?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唐枫就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开始,咱们就去知府衙门和提刑司查问近段时日里审断的案子。”之所以只选这两个衙门,是因为但凡遇上重大案件,附郭县衙门往往是将案子递交给上司知府衙门来处置,这或许是三生不幸的附郭县衙门唯一的福利了吧。至于提刑司,则统筹全局,几乎所有案子都能在他们那儿找到卷宗,当然是要去上一趟的。

    但杨震却突然道:“百户,其实咱们也可以派人去县衙翻查陈案的。”

    “嗯?这是何意?想要翻案不是越近的越好查吗?而且钱塘、仁和等县衙门又不会审断咱们需要的大案。”

    “百户难道忘了咱们要接这差事的真正目的了吗?我们查案只是手段,目的是能在杭州站住脚跟。只要借查案的机会抓到这些官员的把柄,咱们如今无人问津的处境说不定就能改变了。”杨震双眼亮晶晶地道。

    “咳,光把心思放在这差事上,倒把正事给忽略了。就照你的意思办。邓亭你带个人去仁和县,马峰你去钱塘县,我去提刑司看看,二郎,杭州知府那边就拜托给你了。”有了目标后,唐枫就立刻安排好了人手。

    “是。”被点到的三人赶紧答应一声。

    “百户还有一事,咱们也不能忘了。那楚成海可还与魏兄在一起呢,也该将他送回给漕帮以示咱们的诚信了。另外,魏兄为人细致,此次之事有他也是一个臂助不是?”

    唐枫对此当然没有不准的道理,再加上如今外面没了那些眼线,确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人给送回漕帮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众人就分头行动开来,杨震这一路除了他外,还有两个叫周质和赵辉的锦衣卫,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杭州知府衙门。

    这知府衙门处在杭州城的中间地带,与浙江巡抚衙门,提刑衙门、布政使衙门都相距不远,倒不必找。看着这些相隔不远的几大衙门与武昌城里衙门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规制,杨震不禁啧了下舌,心下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没有一点创新意识哪。哪像后世那些县城官员有想象力,能把大楼整成白宫什么的。”

    不过待他们亮出身份,表明来意进入府衙之后,他可就没有空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因为他已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府衙差役们的深深敌意。想来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搜集证据拿了人,好不容易都定案了,却跑来几个家伙说要复查,这搁谁都无法接受哪。

    同样感到无法接受的还有接待他们的府衙推官罗正章,这个听名字与漕帮副帮主很是相似的官员年近五旬,长得倒也颇有威严,尤其是两边脸颊上那深深的法令纹,更叫人不敢亲近。

    不过,此时在衙役们眼中颇显威严的罗推官正在杨震面前叫着撞天屈:“杨大人,你这也叫下官心寒了。旁人我不敢说,只要是下官所审理的案子,就没有一件不是有着充分的人证物证的,断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人。”

    也不怪他这么激动,实在是身为知府佐贰官的推官就是掌管一府刑狱的。除非知府某次心血来潮想要过问,不然几乎所有案子都是他罗推官做的最终审断。而一旦杨震真从中查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是第一责任人哪。

    对于罗推官的这一表现,杨震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在喝了口茶后才缓缓地道:“还请罗大人见谅,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既然来了,就得把差事用心办了不是?所以,还请罗大人多多配合,将本府这两三个月审断的案件卷宗都取来让我们看上一看吧。”

    “这……”见杨震没有半点通融的意思,罗正章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但对方可是锦衣卫的人,他这个七品推官可招惹不起,只得黑着张脸答应下来:“既然杨小旗一定要查,那就查便是了。不过我杭州一府两县人多事更多,即便是两三个月间的案子也是不少。只你们三人能忙得过来吗?”话不投机,这称呼自然也就不那么恭谨了。

    “这个就无须罗大人担心了,谁叫咱们摊上了这么个差事呢。”杨震倒显得不急不躁,说话时的语调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就等着吧,那些卷宗都在库房里放着,要收拾出来也得些时候呢。恕下官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在撂下这句话后,罗正章便拂袖而去。

    看他如此表现,杨震反而更加的笃定了。对方必然是因为知道自己所审案件中有些是经不起细查的,才会显得如此焦躁不安。既然是这样,本次在杭州府衙的复核想来必然会有所收获了。即便罗正章想要藏下一些对自己不利的案件卷宗,怕也未必能藏得干净。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杨震他们复核案件就会顺利,在已经惹得衙门上下人等都很是不快的情况下,想要他们好好配合可不容易。光是拿些案件卷宗过来,那些人就是拖拖拉拉的,直到中午时分才取来了一部分,还都是些偷蒙拐骗,被人赃俱获的小案子。

    而且到了中午,衙门里也没人招呼一声,更别提管饭了。杨震三人只得去外面随便找了些吃的,然后再回到这个已算是他们办公场所的签押房中继续翻看卷宗。幸好对方还没有把事做绝,茶水方面倒是供应管够的。

    如此忙了一整天,却几乎没有什么收获。当他们离开衙门时,甚至都能看到那些衙役眼中的讥嘲之意了。

    但杨震可不会这么快就气馁的,第二天他再次准时出现在签押房中,在又看了几份小案卷宗后,忍不住拉住一名来放卷宗的书吏道:“怎么,难道杭州真已成了天堂吗?这两三个月里,尽只发生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连一件大案都没有发生?”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照吩咐办事而已。”那名书吏面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匆匆退了出去。

    而杨震在目送其离开后,也露出了深思之色,他的手中竟多了一张纸条……

第七十七章 冤案

    又是一天过去,黄昏时分,杨震再次从杭州府衙走出却没有往住处而去,而是在确信没人跟踪后,拐进了一条离此不远的僻静巷弄。为了确保机密,他还叫周质、赵辉二人守在巷口。

    此时天色渐暗,小巷弄中更是早一步进入了黑夜。但杨震双眼却远胜常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藏身在暗处的一个身影,只看此人所着的衣裳就知道正是那个送纸条约自己在此见面的府衙书吏了。

    那人可就没有杨震那么敏锐的目光了,直到他来到自己面前,低咳一声,才认出杨震来,赶紧上前见礼:“府衙书吏齐思远见过杨大人。”

    “不必多礼,你暗中邀我此时此地相见,可是有什么要事想说吗?”杨震双眼盯着齐思远,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请杨大人救我兄弟一命,他确实是冤枉的!”见杨震询问,齐思远再忍不住,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急急说道。

    “你先起来把话说明白了。”杨震忙一把搀起他,心中却是一喜,看来事情大有可为哪:“你可是有什么冤案要向我举告的吗?”

    “正是。”齐思远咬了下牙,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随后才道:“就在六日之前的三月十二日,杭州城外的齐家庄中出了一桩凶案,一名投宿在村民齐铁柱家中的过路客人发现被人杀害在床上。”

    “竟还有这等事情……”杨震叹了一声,却不是因为凶杀案,而是因为此事身为锦衣卫的他们居然一无所知,足可见他们这些人的耳目是有多么的闭塞了。

    不过此时杨震已没有心思多作感叹,必须仔细听那齐思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说出。原来那齐铁柱在发现有人死在家中后大为惊恐,赶紧就报了官。而因为这是一起人命大案,便直接入了杭州府衙。

    不想,在有关人等对现场勘验之后,却得出了一个叫齐铁柱大感意外的结果,他们居然判断出是他杀害的那名过路客人,衙门迅速就将他给捉拿了起来。

    随后,一些对齐铁柱大为不利的证据也被人一一找了出来,既有看着就不属于这个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该有的五两重的一锭纹银,还有一把丢在后厨的带血尖刀。有了这两件有力证据,再加上尸体是在齐铁柱家中发现的,审案的罗推官就一口断定正是齐铁柱谋财害命,杀害了这名过路客人。

    杨震听他把话说完,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就因为有那两件所谓的证据,便断了一个人杀人重罪?这位罗推官行事也太草率了吧。不过你又怎么能断言这个叫齐铁柱的就一定是冤枉的呢?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齐思远知道锦衣卫真要查也瞒不了,就如实说道:“我也是齐家庄人,与齐铁柱是自幼的玩伴,向来以兄弟相称。他的为人我十分了解,别看他生得壮实,还有一身过人的气力,可胆子却极小。寻常连与人相斗都不敢,更别提杀人了。

    “而且说句没有王法的话,若真是谋财害命,谁会在自己家中做下这等事情。即便做下了,也不会声张,只要埋在他家后园,那任官府再有本事也查不到任何问题,他又何必自投罗网呢?”

    这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齐铁柱的如此行为,的确不像是凶手能做出来的,这天下间难道还有这么蠢的谋财害命之人吗?

    齐思远还没有把话说完,只听他继续道:“而且,就在那被杀者尸体旁边,还有一个包袱,里面放着近百两的钱财。若真是齐铁柱他谋财杀人,这些钱财也该与那五两银子放在一起才是。可罗大人却根本忽略了这一切,只说是他杀了人,就要定他的死罪!”

    “这却是为何?就连你这个书吏都能瞧出许多破绽和问题来,为何那罗推官却还是一口咬定是齐铁柱杀的人呢?”这下,杨震着实有些意外,即便再昏聩的官员,也不会如此草菅人命吧?

    “这都是被朝廷新立的考成法逼的。就在前些日子,我们杭州府就接到了上面的公文,说是要对所有官员进行考核,对各种案件的审查也是其中之一。罗大人就是担心此案难破会影响了自己的考成,这才只凭一点证据就把齐铁柱给当成了真凶拿了起来。”齐思远说到这儿,满眼都是愤怒和无奈,眼圈都有些红了:“其实小人也曾向罗大人提过这些疑点,可他全然不顾这些,还命我不得向外透露看法……”

    杨震这才有些恍然地点头道:“原来如此,罗推官做出此等判断也是从自身出发的,这倒不叫人意外了。不过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之前敢向上官指出问题,现在又不顾其警告而向我道出冤案原委,看来你与那齐铁柱的交情着实不一般哪。”

    “实不相瞒,我与他不但从小玩到大,而且他还曾救过我一命,我又怎忍见他受此冤屈而不救呢?其实我之前就已打定了主意,到了实在无法挽回时,我就去提刑衙门鸣冤去。”

    经他一提醒,杨震也想到了一点:“此等人命大案,可不是府衙一家能说了算的,必然会经提刑司复核。那罗推官就真敢这么做吗?他就不怕提刑司里的官员看出什么来,反而影响了自己的考核吗?”

    “这个,他自然也是有所提防的。毕竟考成法也要考核提刑衙门的官员,若是他们指出案子有问题,那这个案子就得由他们来审。到时候要是找不到真正的凶犯,他们也得担心自己的考评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这些官员还真是有自己的原则哪。”杨震很有些讥诮地评论了一句。

    “而且在前日将此案报到提刑衙门时,证据已更加的充分。”齐思远并理会杨震的这一句话,而是惨笑着道:“如今,这案子已看不出太多破绽来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杨震略一沉思,就已明白了什么:“可是因为你向罗推官指出此案中的几处疑点,反倒叫他有了补救的措施?”

    “正是……没想到我本来是想救铁柱的,结果反而害他的罪名更实了些。”此时的齐思远已显得颇为自责,眼圈也发红了,几乎掉下泪来:“在上递提刑司的卷宗里,就只写了在他家中搜出了大包银两,而没有提其中的细节。还有,在对铁柱进行严刑逼供之后,他们还搜出了一件血衣……”

    “什么?”杨震惊讶问道:“既然他并未杀人,又哪来的血衣,还有之前提到的带血尖刀又是怎么回事?”

    “带血尖刀是他家当天宰了只鸡待客留下的,因为那客人留宿时给了足足五两银子,他家过意不去只好杀鸡款待了。至于那件血衣……”在深吸了口气,使自己的心绪略平后,齐思远才道:“那是在见到儿子受刑后的惨状,知道这次招不招都难逃一死的情况下,由铁柱的母亲所炮制出来的。她是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染成的这件血衣哪!”

    即便是杨震,在听了这件事后,也觉心下惨然,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当娘的自残染出件血衣竟是为了给儿子定罪,这得多么绝望才能做得出来啊!当她将血衣送到官府时,就是将自己儿子推上了死地。一旦齐铁柱真被判处死刑,她这个当娘的恐怕也得随之而去了。

    只从这一点,也足以看出罗正章为了赶紧结案到底对齐铁柱有多酷烈,显然这个无辜之人已被折磨得不成模样了。

    齐思远在说完这些后,再次跪倒于杨震跟前,泣声道:“还请杨大人一定救救我那铁柱兄弟,他实在是被冤枉的哪。”

    此案确实合杨震心意,这不光是件比较严重的人命案子,而且也才发生不久,想要查出些端倪来应该不会太难。于是他弯腰将齐思远扶了起来,郑重地道:“好,我答应你一定细查此案。不过在此之前我却需要你再告诉我一件事情。”

    “大人请说,我必知无不言。”

    “那死者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置的?现在可还在杭州吗?”

    “尸体还在,毕竟此人身上并无路引等物,连他是什么身份都尚不知晓呢,只有将其暂时放在城西义庄中,待结案之后再张贴布告……”齐思远回答道。虽然明朝向来有规定走出乡里十里之外就得要办路引,否则以流寇论处。但那毕竟是早年间的事情,待到如今万历年间这些规矩早已废弛。

    杨震这才点头:“如此最好不过。你回去后暂时不要走漏风声,以防罗正章从中作梗。”分别时,他又忍不住嘱咐了一声。

    “是!”齐思远自然知道事情轻重,赶紧郑重答应道。

    看到杨震从巷子里出来,周质二人赶紧上前询问有何收获。杨震便冲他们一点头:“这回可说是大有收获,走,咱们边走边说,去城南一趟。”

第七十八章 意外收获(上)

    要说整个杭州城哪儿是最不受人待见的,就要数城南这边的义庄了。毕竟这儿总有些客死在此的外乡人停灵,还总有人传言这儿看到过什么诡异之事,一来二去就更少有人在义庄周围出没。而一到晚上,这儿更显得阴森可怖,除了一个叫老宋的看守,几乎都不会有半个人影。

    可偏偏今天,当老宋已躺上床要睡下时,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让他犯起了嘀咕:“难道又有哪儿发现了尸体要送来?这几日可着实不太平哪。”心中想着这些,他行动却是不慢,立刻就披上衣服,跑到前院开门去了。

    门一开,老宋却惊奇地只看到三个人,并没有什么死尸,这让他大感意外:“你们这大半夜的是来领尸的吗?怎也不挑个好时候?”语气间颇有些不快,谁叫这三个打扰了他休息呢。

    “不,我们是来查验尸体的。”杨震看着眼前这位义庄看守,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只因这个看着只有五十来岁的男子相貌竟是奇丑,整张脸看着就是个事故现场,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鼻子也是歪的,还长了一嘴龅牙,他一开口就全暴露了出来。

    在这样一个尚有些微凉的春夜,在这个阴森静谧的义庄门前,突然见到这么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奇丑男子,自然容易叫人心里发毛。但杨震的心理终究过硬,倒没有像身后周质二人般露出厌恶之色来。

    老宋早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厌恶与畏惧,倒也不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道:“你们是官府的吗,要来义庄验尸可得有衙门的凭证才成。”

    “不知这个足够了吗?”杨震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道。

    “锦衣卫?”老宋明显是识货的,一看那腰牌,就谦卑地一笑:“原来是锦衣卫的官爷,你们要验尸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请进吧。”他这一笑,整张脸反而显得更扭曲了些,叫人心中大不是滋味。

    在引了三人来到摆放尸体的大厅后,老宋才谦卑问道:“不知三位爷要验哪具尸体哪。”

    杨震借着老宋手中微弱的烛光在厅中扫了眼,发现这不算很大的厅堂里摆放了十来口薄棺,其中有三口是半开着的,显然里面有还不曾处理的尸体躺着。

    照当时的规矩,只要客死他乡之人在一段时日里都明确不了身份,又无人出钱认领掩埋,那就会将他们埋到城外的乱葬岗里去。所以虽然义庄只这十多口棺材,但在循环利用的情况下,倒也是足够用了。像今天这样能有三具未曾处理的尸体,已算是不少了。

    不过杨震今日可不是来义庄调研的,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要验看一具十二日被人杀死的尸体,那是由知府衙门送来的。”

    “哦,是这具尸体哪?之前不是在府衙由仵作验过了吗?”老宋颇有些意外地嘀咕了一句,却还是领了杨震来到其中一具棺材旁,然后用力一托,将半盖在上面的盖子给掀了去。

    杨震点了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半块碎银递到老宋手中:“烦请你在此多点上几根蜡烛。”

    老宋笑着接过银子,放下手里的蜡烛后,答应一声就往后面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些时日倒也是怪了,总有人无端死去,听说连府衙的银库大使也因酒醉掉进西湖里淹死了。今日又……”说话间,他已转进了后方廊柱,那边已无半点亮光,但他在这义庄都干了半辈子了,即使没有一点照亮,也能很轻松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并找到蜡烛等物。

    厅中三人却并没有留意老宋的这几句嘀咕,此时周质正用有些不确信的声音问道:“二郎,咱们真能在这儿查出些什么来吗?”

    “是啊,要不还是向百户禀报之后,明日再来查验吧。”赵辉也随声附和道。

    看着两人很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杨震心下一笑。到底是古人哪,即便是锦衣卫这样的人物,在义庄这种与尸体相关的地方还是有些畏惧心理的。但他却并不接受两人的建议:“既然有了线索,我们就该立刻查明,省得夜长梦多。要是因为咱们这一耽搁而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再想挽救可就难了。”

    一面说着话,杨震已举着烛台凑到了棺材内仔细看起了尸体来。这个举动他在江陵时也曾做过,此时再做倒显得颇为熟练。

    周质两人见他坚持,便也不再相劝,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与他一起仔细端详起尸体来。虽然论资历他们要比杨震这个刚入锦衣卫才没几个月的新人要深得多,但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他们已渐渐习惯了跟着这个少年做事了。

    好在此时天气尚未炎热,尸体摆放了这几日虽有腐烂迹象,倒还没有真正腐烂开来,臭味也还能忍受,但就这已足够叫人心惊胆战了。

    昏暗的烛光照射着一张惨白的人脸,这死者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即使已没有了一丝生气,可还是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随着烛火下移,杨震就清晰看到了他致死的原因所在,不禁皱眉轻咦了一声:“这人竟是被一刀割断了咽喉而死,好利落的手法哪。”

    周质二人本来还有些不忍卒睹,甚至还屏住了呼吸,听杨震说这一句,两人神色也显得凝重了起来:“这么说来,此案确实另有蹊跷了?”这时也顾不上恶心与害怕了,赶紧凑了上去,仔细观察起来。

    “你们看,此人是被凶手从左侧一刀切入,向右一划而被切开咽喉致命的。再看这翻起的皮肉,当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浪费哪。若再重一些,就会切到骨头,轻些则无法一刀毙命,足可见凶手杀人之熟练。没有多年的杀手生涯,断割不出如此精准的一刀。”杨震说话间,又想到了江陵的那具女子尸体,当时的情况倒也与此很是相像,只是那次的凶手是左撇子,这次却不是。

    在验看过伤口后,杨震又叫两人帮着自己将尸体从怪才里抬出来,他要仔细看看那人身上的其他特征,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而正当他仔细照着尸体查看时,老宋已拿了四五根蜡烛转回来了。有了这四五根蜡烛,厅堂里顿时就亮了不少,但烛影摇晃间,却更添了几分诡异来。

    人一紧张,话就多了。赵辉一时看不出那尸体有什么问题,又不敢打扰杨震,便随口问老宋道:“对了,其他两具棺材里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那两具哪。一个是个病死在杭州的商人,说是很快就有家人来领尸体了。至于另一具哪,也是个倒霉的横死之人哪……”

    他们交谈时,杨震却又看出了些问题来,那尸体的右臂比左臂要粗壮不少,而且右手虎口处还结了一层硬茧,一看就是惯常使用兵器而留下的痕迹。

    “死者是个身怀武艺之人。那么说来,一个寻常的村夫就更不可能一刀将他杀死了,反过来倒还说得通。”杨震心里盘算着,眼中已有自信的光芒闪过。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只见老宋继续感叹地道:“……这人也确实倒霉,居然是在山坡上一脚踩空,掉下山去摔死的。而且身上也没有过所路引,连个身份都查不出来,真是造孽哪。”

    “那这尸体是何时被发现的?”赵辉随口又问了一句。

    “是十三那天的早上吧……听说是十二傍晚之后才死的。”

    “你说什么?他是几时死的?”本来还在验看尸体的杨震突然抬起头来,紧盯着老宋问道。

    老宋明显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吓着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是十二那天,也就是六天前哪,怎么了?”

    “同样是三月十二日,同样是查不出死者的身份……他们是真没有路引等可以证实自己身份的东西,还是这些东西被凶手拿去了?”杨震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随即又对老宋道:“哪具是那摔死的尸体,赶紧让我瞧瞧。”虽然那人是摔死这一点或许无法推翻,但只要再找到一点与被杀者相似的证据,两起案子就很有可能是相互关联的了。

    “哦,就是左手边那棺材里的了。”老宋忙指了指棺材道。

    不用杨震吩咐,赵辉他们就赶紧上前,把那具尸体也搬了出来,放到刚才那具旁边。杨震也不先看其伤口,而是直接拉起了那人的手辨认起来。

    可惜这人的手上却没有使用兵器之人般的硬茧,手臂大小也差不多,与之前那具显然不同。正当杨震感到有些失望时,突然目光落到那尸体的脚上,却是一顿,那人的腿脚可比常人要粗壮得多了。

    “莫非他是善于用脚的武人?”杨震想到这儿,也没什么顾忌地俯下身子查看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山上滚下的缘故,此人脚上只剩一只鞋子,右脚是光着的,而杨震的目光落到右脚上时便知道自己的推测不错了,那人的右脚十趾竟是一般长短,上面还有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勤练脚上功夫的明证了。

    正当杨震要站起身来时,突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人的脚后跟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只因他发现,那人后脚跟处竟有一个刺青,那刺青赫然是一朵四瓣白莲花……

第七十九章 意外收获(下)

    在这时人们看来,脚乃是最不洁,最**的身体部位,即便是夫妻之亲,也少有去看人双脚的——当然,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而一个男人,一个死去男人的脚就更不会被人重视了。

    可杨震这回却偏偏盯上了那名摔死之人的脚,而且还真就让他发现了了不得的问题——脚上竟有莲花刺青。见他盯着死者右脚跟面色凝重,赵辉二人也忍不住弯腰看了过来,这一看,他二人面色也变了:“白莲教……”

    这两人在锦衣卫中的资历自然是要远胜过杨震的,也曾有几次与白莲教中人打过交道,故而比他更快确信这刺青所包藏的意义。他们也早有了习惯,只要某件事情有白莲教的踪迹,就必然不是寻常事件,牵连必广。

    在他们愣怔间,杨震又已来到了那名被杀者脚前,也一把扯去了他脚上所套的鞋子,露出了他的两只脚来。虽然这脚上的臭味更浓重些,杨震却根本顾不得了,继续仔细观察,还将那只右脚给抬起来,细看其脚后跟。

    果然,在那人的脚跟处也有一朵白莲刺青。杨震在将这人的脚放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才道:“现在已可以确信这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而且此事绝不简单!”

    要说两个身份不明之人死在同一天,同一府辖地还能找出些没有关系的理由的话,那在确认他们同样是白莲教徒身份后,就不可能再存在任何否定两者有必然联系的理由了。

    周、赵二人也深以为然,肃然点头:“此事确不一般。二郎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回,两人更是摆出了一副以杨震马首是瞻的架势来,这也是对他行事缜密的佩服所致。他们自认为没有杨震是不可能发现这些细节的。

    “赵兄,你这就回去见百户,请他带人来将这两具尸体带回去。”杨震沉吟之后,给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让他们留在这儿总不让我放心。我和周兄就留在此地,看着这两具尸体。”这个主意自然是以稳妥为主。

    “好,我这就赶回去。”在点头后,赵辉就拔步往外奔去,身形一快还带起了一股风来,吹熄了两根蜡烛。

    看着他们如此郑重其事,甚至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老宋瞪着一双大小眼竟是有些看呆了。好半晌才大着胆子道:“两位大人,这是怎么说的……”

    杨震只是一摆手道:“你不必担心,这事与你无关,做好你的本分就是。”

    “是……”老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又退到了阴暗的角落之中。

    而杨震则又开始打量起那具据说是失足摔死的尸体来,对周质道:“此人练的是腿脚功夫,那么下盘必然极为稳当。要说他会这么从山坡上失足跌落摔死,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来,我们仔细查看一下他的身体。”

    “好!”周质点头应道,就与杨震一起把那尸体身上的衣服都脱下,仔细检查了起来。要是没有查出此人是白莲教徒身份,他或许还会有所保留,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他也不信一个身负武艺的白莲教徒会这么巧摔死。

    在仔细查看之后,杨震终于在那尸体的腰背之上找到了一些明显不像是滚落山坡时摔擦所造成的瘀伤,倒像是被人用拳脚击打出来的。看出端倪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更深的疑惑:这次的事情越发的诡谲了。

    赵辉去得快,唐枫来得也自不慢。一旦知道有案子竟与白莲教相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疏忽的,只半个时辰,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

    在得到差事和驾贴之后,唐枫他们已能向官府获取骏马,如此才像真正的缇骑锦衣卫的模样。这次事情重大,他们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一进义庄大门,唐枫就开口道:“二郎,死者当真是白莲教的人?”

    杨震赶紧迎了出去,点头道:“想来是不会错的,他们身上都有白莲教特有的刺青。而且我和赵兄还查出两人都是被人杀害,而非死于意外。”

    “哦?待我看来。”事关重大,不是唐枫信不过他们,而是责任在身,不能不亲眼看了再作判断。

    在一番验看之后,唐枫也确信了这一事实——确实有两名白莲教徒被人杀死在杭州城附近。这个认识也让唐枫产生了更大的疑问:“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白莲教徒一向行事隐秘,这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不但找到他们,还杀了他们呢?”

    但这个疑问一时是想不通的,唐枫只得命人将两具尸体带回他们的住处加以保管,再仔细查验有了头绪后再做处置。

    既然是锦衣卫的人要把两具尸体带走,老宋自然是不敢阻拦的,但他还是壮着胆子来到唐枫跟前赔笑地问道:“敢问大人,若是有人问起怎么义庄中少了两具尸体,小人该如何回答?”

    这话其实就是暗示唐枫给个交代了,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这个丑陋的男子一下,随口道:“这事很快就会被官府所知,你无须担心。”

    在从义庄往回赶时,唐枫忍不住看着杨震叹道:“二郎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能力强了,这不过两日工夫,就让你挖到了这么大一起案子。看来接下来咱们可不得闲了。”

    “就是哪。咱们在其他衙门还在埋首卷宗案牍,最多找出些判决不公的案件,可你倒好,直接就翻出了这么大个案子来,这回可有那些官员忙碌的了。”马峰也随口附和道。

    他这一句话,却是提醒了唐枫,他猛地拉住了缰绳,停下马来:“这确实是个机会。于阚,你去一趟提刑司衙门,周质,你去府衙,将几位大人都叫去咱们的院子里。打铁就要趁热,今天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如此我们才能占据绝对的主动。”

    听他这么安排,杨震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唐枫的用意。在杨震看来,这次的发现必然能洗脱那齐铁柱的罪名,并可以借此拿捏住府衙或是提刑司的把柄。但唐枫却早已超脱了这一层,想到以白莲教徒被杀一事闹出更大动静,获取更大好处来了。

    “看来我着眼的位置还是低了些,今后当要多想才是。”杨震在心中暗自提醒着自己。

    无论是谁,当在三更天睡得正香时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总是会感到愤怒的。所以当杭州知府裴宣、推官罗正章、提刑司按察副使黄默三人赶到时,脸色都很不好看。要不是知道锦衣卫不好惹,又从传讯者口中得知出了要案,他们根本都不会摸黑赶来这儿。

    但即便如此,在见到唐枫他们后,罗正章还是没好气地发难问道:“不知唐千户这儿有什么要案大案,竟要咱们夤夜而来!”

    唐枫命人上茶,而后似是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不过发现了杭州城里有白莲教匪的踪迹而已。”

    “什么?”三人原来还有些气愤与懈怠的神情顿时为之一扫而空,瞪着唐枫,只等他把话说完。

    而在唐枫真个把所掌握之事道明后,三人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他们的心中已充满了担忧与不安。其中罗正章最是难安,因为那齐铁柱杀人一案可是他主审的,只见他有些急切地问道:“这……你们所说可都是真的?”

    “当然。虽然罗推官你对我们大有保留,可咱们却不会如此对你的。”杨震半是讽刺地说了一句。

    罗正章面上一红,此时却顾不上计较这些了,而是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若真像他们所说,无论那人是不是齐铁柱所杀,他都不用领罪。不,不但无罪,人要是他杀的,反倒有功哪。看来自己回去后,得赶紧把人放了。

    但这根本还是其次的,最要命的是他居然就没有查出那死者还有白莲教匪这一层身份。一旦事情传开,一个办事毛躁的评语便会落到他的头上,甚至还会有更恶劣的评价,说他为官轻浮,说他草菅人命。到那时,别说什么考评成绩了,就是这推官都未必再能做得下去。

    如此一想,罗推官在椅子上就跟坐在针毡上一般不自在,在这个微凉的春夜,甚至都出了一头的汗来。

    其实不光是他,同样脱不了干系的裴、黄二人也感心下惴惴,要是被锦衣卫拿住这点告上一本,就不光是这一次的考评问题了,甚至会影响到他们的整个官场生涯,轻则再无升迁之望,重的甚至可能因此丢官罢职哪。

    毕竟京城的张首辅刚开始将考成法推出来,正需要杀人立威来确保新法的推行。他们如今的表现,不正好可以被朝廷当作用来儆猴的鸡吗?

    当然,事情也不是全然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只要眼前这几名锦衣卫肯通融一下,事情或许就没有那么恶劣了。而从唐枫连夜就把他们叫来的表现来看,此事应该还有得商量。

    “不知唐千户将咱们叫来是有什么安排吗?只要咱们能帮到你们的,一定不会推辞。”既然有求于人,他们的身段自然就压得极低了,裴宣更是赔笑着问道。

    观其神,听其言,杨震就知道这次算是掐住他们的要害处了,心中便是一定,知道只要这次事情办好了,就能彻底在杭州站稳脚跟。只要与这些地方官员打好了交情,即便上司沈卓,或是镇守太监安离也不敢真把他们怎么样。

    唐枫此时也是满脸笑容,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几个月来一直困扰着他们这些远道而来锦衣卫的处境问题,竟在这一夜间就有了可以解决的办法。

    这,还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大收获哪!

第八十章 后顾无忧

    在裴知府说出此话之前,堂上已经沉寂了好一阵子,双方都有各自的盘算,却又不明对方心意,也都有各自的顾忌,一时竟显得格外冷清,都不像有五六人位列其中一般。

    见到裴宣问出这一句话,唐枫才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即便是我们,在发现死者乃是白莲教匪时,也着实吓了一跳。既然此事已被我们所知,就得用心去查。但只靠咱们这几名兄弟,想在百万人口的杭州地界里查出些线索又太过困难,这才希望与几位大人商量一下,能否借助各位的力量彻查此事。”

    三名官员相互交流了一下眼色,明显都有松了口气的欢喜之意。既然唐枫主动提出要他们相助查案,就说明他是不会将自己等人断案时的疏失报上去的,也就是说此事大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白莲教向来被朝廷视为心腹大患,只要能在与他们的争斗中露上一脸,就抵得过平常许多出色的政务表现,自然也叫人心动。当然,这也在于他们能否破案的前提下,否则事情还会出现变数。

    明白唐枫处境的几位官员知道对方必然不会错过眼下这个立功之机,又担心自身实力有限,才会拉他们一起。眼下局面他们自然无法推辞这个邀约,即便知道事情难为,却还是一块点头道:“事关我杭州安定,我等自然责无旁贷。”

    “大人等能以大局为重,实在叫在下佩服。”杨震在旁适时地送了一顶高帽过来,那几名官员忙笑着说不敢当。此时刚才还很是沉闷的大堂上气氛已活泼了不少,大家脸上也终于泛起了笑意。

    “杨震,既然此事由你发现,你就跟几位大人说说你以为该如何破案吧。”唐枫有意栽培杨震,便在此时让他来作主导。

    杨震也不推辞,略一拱手,便开口道:“在下以为只凭这两具尸体要从百万人口的杭州地界找出那杀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若想查明此案,就还须搜集更多的线索证据才是。”

    “这线索证据该当如何搜集呢?”裴知府随口问道。另两名官员却是老于刑狱之人,倒是没有开口询问。

    “其一,便是尽力去查明这两名死者的确切身份。若能做到这一点,就有足够的线索让我们继续追查了。当然,这一点显然有些困难,毕竟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只纸片字。这就需要借助裴大人及下属两县的人员进行查访了。”杨震把脸转响裴宣,拱手道。

    “这个本官必然叫人全力去查。”裴知府忙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但随即又给自己留后路地道:“但这二人既是白莲教徒,行踪必然隐蔽,即便细查也未必能查出其身份来。”

    “这个在下省得,大人只要尽力便好。”杨震忙表示理解,然后竖起了两根指头道:“其二,就是试着查破这两起案子了。相比而言,那起被伪装成失足摔死的案子更为难查,毕竟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的,实在不可能有多少线索或是人证留下。所以在下便想全力去查那起入室杀人案件。”

    说到这儿,杨震的目光又落到了罗推官的身上,也是一拱手道:“此案本由罗大人主审,甚至都已查出了疑凶,但以在下看来,那叫齐铁柱的嫌犯绝无能力杀死一名身怀不俗武艺的白莲教匪,故而接下来若是有所得罪……”

    “你只管查便是了,本官不是那只顾自己颜面的昏官。”罗正章忙道。从刚才唐枫他们话里意思来看,他们是不会将此案往上捅的,有这一层保证,他又怎么还会去计较一些表面上的东西而得罪锦衣卫呢?

    “罗大人果然心胸宽广,在下佩服。不过……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只要本官能做到的,不会推辞。”

    “要查这起案子,就得去凶杀现场进行勘验。要论对那边的了解,无出还关在牢中的齐铁柱者。故而在下还请罗大人能赦免其罪名,让我们带了他去现场一查。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听到杨震这个请求,罗正章明显犹豫了一下。这么做,就是让他自承之前犯下错了,那可比默认更难叫人接受。

    这时,裴知府便开口了:“既然此事确实不是那嫌犯所为,自当开释。罗推官,就照杨小旗的意思办了吧。”

    既然是上司发话了,罗正章只得略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那就如你所说吧。天一亮,你们就可派人去牢中提人。”

    既然这最叫人难以接受的一点都顺利通过了,后面的一些琐碎小事就更好商量了。待关于查案的一切都布置妥当后,杨震又把目光转到了一直没能搭上什么话的提刑按察副使黄默的身上:“我等尚有一项为难处,还请黄大人相助。”

    黄默人如其名,自来之后就显得格外沉默,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直到杨震看向了他,才淡淡一笑:“就我司所知,尚有几起案子是有问题的,你们就拿这些去交差吧。”

    听得这话,就是杨震也对此人判断事情的能力也大感叹服,他能坐到今日的位置,确实不光是运气所致,居然一下就看出了己方最为看重的事情所在。

    确实,杨震他们之所以今夜来此一着,除了想借此与杭州的地方官拉近关系,从而站稳脚跟外,也有借助他们的便利把手上的差事办成的想法。若要由他们去查,即便是这些锦衣卫,在衙门中人不配合的情况下,也只有像这次般遇到突发事件才能有所收获。可现在有了这些对本地案件了如指掌的人提出便不同了,而且这还不会得罪人,毕竟他们所能交出来的错判案件必然是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但却又足够叫唐枫向沈卓交差了。

    至于接下来他们将全力去查的白莲教徒被杀一事,那可是更大的功劳了,自然与沈卓无关,唐枫也不可能叫他分了功劳去。

    在东方渐亮之时,他们之间的讨论也终于告结。虽然一夜未睡,但大家的精神都还不错,毕竟都没有太大的损失,无论是府衙还是提刑司,都能够接受眼下的结果。而且若是白莲教一案能破,他们还有功可领呢。

    在这儿用了些早饭之后,三名官员才告辞而去,锦衣卫也派了人随罗正章前往提人,既然不必再顾虑沈卓的差事,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追查这两起凶案了。

    江南的春雨绵密,如丝如织,落在杭州城内外,落在匆匆而行的路人身上。

    这雨叫诗人生出莫名的感动,叫深闺女子多增了几分惆怅与思念,也叫一些心情不畅者更感悲伤。

    齐铁柱的母亲李大娘便是第三种人,看着屋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想到儿子的遭遇,她更是悲从中来。或许待到今年秋天,在十字街头,就能看到儿子与一众重犯一起要被砍去头颅了,而到那时候,她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终结!

    “儿呐,是为娘的害了你哪。娘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能等着熬着,在送走你后,娘也就随你去地府告状便是……”

    李大娘悲伤绝望的念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所打断,这让她颇感奇怪。自从儿子被官府拿去之后,村里人已将她都视作了凶手,以往热情的乡里早不登门,怎的今日这么个雨天还有人来?

    带着一丝疑问,李大娘走到院前,打开了有些破损的木门。随后,她就愣住了,虽然门外站了四五名高大的汉子,可她的目光却只落在了趴在一副担架上的病怏怏的男子身上,那是她的儿子——齐铁柱。

    “柱子,柱子真是你吗?”李大娘立刻扑了过去,趴在儿子身上边流着泪,边问道。

    “娘……是我,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让娘你担心了……”齐铁柱也满脸是泪,挣扎着想要起身跪倒,奈何身上有伤,气力不继,是怎都起不来的。

    “你不要起来……为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孩子,你是怎么回来的?”李大娘见状忙拦住了儿子,又急切地问道。

    “是这几位官爷将儿子从衙门里带出来的,他们说儿子的冤情已经洗清,官府已经相信那客人不是儿子所杀了。”齐铁柱忙解释道。

    “啊……”李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咕咚一下就跪倒在了随着齐铁柱而来的杨震等人面前,当即磕头道:“青天大老爷呀!多谢你们救了我的孩儿……老婆子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了!”

    见她磕头如捣蒜般,就是杨震也觉着有些不是滋味,赶紧上前扶住了李大娘:“大娘使不得,既然你儿子是冤枉的,还他清白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今日我们此来,也是为了查案,还请您好好配合咱们,也好让齐铁柱更加清白地继续做人。”

    在拉起李大娘时,杨震还仔细扫了她几眼,发现这个应该只有五十来岁的妇人早已头发花白,满脸沧桑,几可当成七十老妪来看了。却不知是艰辛的生活让她变成这样,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噢,官爷们要查案哪,快请进吧。老婆子一定全力配合……”李大娘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将众人让进了院子。

第八十一章 悬案未决

    这是间并不甚大的院落,三间草木搭就的房子跟前是一片放着不少农具家伙什的空地,再外面就是一道半人多高的土墙。只看这些有些破旧的房舍和农具,就可知齐铁柱家并不富裕,故而才不怕有人翻墙进来偷窃。

    将齐铁柱安顿进靠西的屋子里躺下后,李大娘就想去张罗些茶水。不过这却被杨震婉言拒绝了,他们来此可不是为了喝茶聊天的,而是来查案子的,便先在院子和三间屋子里转了起来。

    三间屋子,西边是齐铁柱的,东边是其母李大娘的卧室,而中间那间权为客堂的屋子便是当日发生凶案的现场了。在院中一切都一目了然的情况下,这间客堂自然便成了杨震他们搜查的重点所在。

    这屋子不过四五丈见方,除了一张桌子,几根凳子外,就只有一个用来摆放碗筷等生活用具的柜子,和靠墙的一张木床而已。

    杨震先把目光落到了床上方墙上的一个窗户上。不过那窗户不大,只容四五岁的小孩穿过,而且上面还有木栏隔开,自然不可能有人从此钻入杀人了。

    接着他又把目光落到床的周围,问跟过来的李大娘道:“当日那被杀的客人就是死在此床之上的?你可有仔细打扫过这屋子吗?”

    “回老爷的话,那客人就是死在这床上的。当日我儿发现他的尸体惊叫出来后,老婆子也赶紧过来看了,那真是……”齐母犹有余悸地回忆着当日之事,刚因为儿子回来而产生的一点喜意就此散去:“……真是惨哪。半张床都已经被血给浸染了,还有些血流到了地上。那客人就这么仰面躺在床上……”

    杨震走到床前,仔细一看,虽然上面的铺盖等物早已撤去,可木床上还是留下了丝丝血迹,已渗透进了木头纹理之中。只这一点,就可看出当日死者流了多少血。想来也是,被人一刀切断咽喉外加大动脉,自然是要大出血的。

    李大娘继续道:“除了将那铺盖取走外,老婆子并没有再动过这房中的其他物件……我儿蒙冤入狱,老婆子是什么都不想干哪,更别提收拾屋子了……”

    杨震点头表示理解,换了谁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有心情再如往常般做事情的,而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件好事,至少现场没有完全被破坏。他于是半伏下身子,眯起了眼睛在床下及边缘处仔细观察起来,看有没有之前那些官差遗漏的蛛丝马迹。

    倒确实有些收获,在床下外沿处,还有一些流淌下来干涸的血迹。而在靠着床头的一面,依稀有两枚脚尖的印记。虽然只是一点痕迹,不仔细查找根本看不出来,但杨震还是发现了这一点。

    “看来这应该是凶手在杀人之后,确保死者断气时所留下的。”杨震心中推断道,但只凭这点显然对寻找凶手是没有太大帮助的。现在可是大明朝,可没有后世那么发达的刑侦科学,能从一个脚印里推断出其主人的身高、体重等特征。

    “二郎,你看这门闩。”同他一起前来的两名锦衣卫正在房中仔细检查,此时来到门后,却已看到了那木制门闩上有被刀剑划过的痕迹。

    杨震便回头过来,仔细观察了起来。在那根显得有些毛糙的闩子上,确有一个被利器碰擦的小小缺口。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却足以证明凶手是如何进入这个屋子的了。

    “只是一下就撬开了门闩,这人确实是老于此道的高手哪。”杨震判断道,但随之心中有生出了一个疑问:“凶手要撬开门,必然会闹出些动静来,那死者既然身怀武艺,又怎么可能全然不知呢?除非……”

    产生这个念头,杨震便看向了齐母:“发现凶案当日,你们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地方?”齐母回忆了一下,好在那天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即便过了好些日子依然历历在目,便道:“要说不一样,就是那日柱子起得较往日要迟些,老婆子起来时也觉着头有些发昏,当时只以为是受了寒呢。”

    杨震二话不说,又来到了齐铁柱跟前,向他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齐铁柱的回答也是一般:“那日早上醒来就觉着头昏沉沉的……还有来到院子里,就发现了客堂的门是半掩的,再进去一瞧,便看到了那客人……随后我便去了城里报官……”

    杨震这才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看来那凶手在行凶之前还对你们和死者都用了迷香,如此才能没有半点障碍地将人杀死。怪不得那死者虽然身具不俗武艺,连一点挣扎也不曾做出就死于刀下……”说到这儿,他又突然想到了一点:“那客人除了那装了银子的包裹外,可还带了兵器吗?”昨日验尸杨震分明发现其在刀剑之类的武器上颇下了番工夫,这么一个人会不带着兵器赶路吗?

    “兵器?”经他这么一提醒,齐铁柱也回忆了起来:“对了,当日他来时背上还背了个长包裹的,可后来却不见了。但因为官府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又对我用了刑,我却把这点给忘了。”

    杨震暗叹了口气,或许通过那兵器,还能找出死者身份的。但显然凶手也顾虑到这点,又或是其他原因,凶手没有取走银子,却把兵器给拿去了。

    迷药、取走兵器,凶手或许早已暗中缀上了死者,但直到他住进齐家,才找到了下手的机会……这些都是之前官府没有找到的线索,但却被杨震看了出来。但即便如此,对此案也没有太大帮助,毕竟这些线索并没有一个能指向某人便是凶手。

    在又查了一便屋子,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杨震他们走到了院中。他的目光在不高的院墙上打着转,脑子里却想着凶手该如何潜入进来。突然,脑中闪过一幅画面,一个黑影来到院外,突然跃起,在墙上一按之后,便翻进了院中。

    一按……杨震突然冲到了那院墙跟前,仔细观察起了上方痕迹。在看到最右边时,他的双眼一眯,已经有了发现——那院墙顶上,赫然有只带血的掌印。虽然血掌印因为留在黑乎乎的土墙之上并不醒目,但却逃不过他的双眼。

    仔细盯着那血手印半晌,杨震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终于有点收获了。”

    “怎么说的?”其他几人闻声也急忙围了上来,仔细观瞧。

    “这掌印可与寻常人的手掌很不同哪。”杨震点着血掌印道:“你们看,这儿竟留下了五根指痕。”

    “这有什么的,不是每人都有五指吗?”

    “你若要翻墙,手难道不是抓着墙头的吗?大拇指应该扣在侧面才是。”杨震说着指向了墙内一点血迹:“就是这个了。此人大拇指既已在这儿了,为何上面还有五指?”

    “这么说来,凶手是有六指的?”其他人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面带喜色道。

    “不错,凶手应该就是右手有六指之人。这一特征对找他应该大有裨益。”确实,这世上生有六指之人终究是少数,而这个特征又无法遮掩,以此找人总比没有任何线索去找凶手要容易得多。但杨震心里却依然没有太大把握,毕竟时隔近半月,那凶手很可能已经离开杭州,甚至是浙江地界,裴宣等官员就是掌握了这一特征也很难找出人来。

    接着,杨震他们又在村中进行了走访,看有没有村民在当日夜间偶然发现过那样的可疑之人。奈何这时候的村子入夜之后已少有人走动,更别提去发现那样一个行踪隐秘的杀手了。这一圈问下来,也几乎没有丝毫收获,就是齐铁柱家附近的邻居也并未听到有任何的异样。

    “回去吧。”眼见再无收获,杨震只得招呼大家回城,而他们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本以为只是官府查案不够细致才会冤枉了人,现在看来,他们虽然有随便抓个人来充数的行为,却也是出于无奈。毕竟无论当官的还是下面的,都有要赶紧结案的压力不是?

    但无论怎么说,今天还是有所收获的,也足以给那些官员们一个交代了,接下来,就是广撒网,仔细搜找的人海战术了,这与杨震他们就没有太大关系了。

    此后一段日子,杭州官府就根据仅有的一些线索进行了追查寻找,尤其是生有六指者更成为了他们盘问的重点对象。但几日下来,虽然找到了一些可疑之人,可在一番审讯之下,却又都一一否定,只是忙坏了那些当差的,却连凶犯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半点。

    连日的辛苦,却没有一点成绩,这对所有人斗志的消磨都是极大的,而且偌大个杭州府有的是其他事情,大家也不能将所有力量都投到这上头,待到三月底时,就是唐枫等人也因为提刑司给了他们可以交差的案件,也不再特别关注此事。

    眼看此案最终将成悬案而不了了之,只有杨震依然因为死的是白莲教徒而觉着其中必有下文,总是难以心安。

    这时,另一起更大的案件突然就出现了……

第八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第八十二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三月三十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和煦的春日照在杭州城的每一个角落,这让守在城东府库门前的几名士卒也觉得懒洋洋的。他们松着腰,斜跨着长枪倚在墙角处,不时打着呵欠小声地谈笑两句。

    但他们的状态在午时之后就都发生了改变,因为银库大使徐宪带了人来到了银库跟前。这是个四十多岁,满脸精干之色的矮瘦官员,一袭青色官袍套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格外的飘然。

    可面对这位徐大使,那些五大三粗的丘八们却不敢有半分的轻视。他们已听说了,这位徐大使以前当粮仓大使时手下但有敢一丝懈怠,就得受上数十脊杖,这一顿板子下去,再健壮的汉子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而现在,徐宪新调为银库大使,他肩上的责任更重,对下面众人的要求自然也会更加严苛。而且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更没有人敢撞到这枪口上去了。

    “开门。”见到守门士卒精神抖擞的模样,徐宪也没有一丝表示,只是将腰间的一串钥匙交到了一名随从手中,吩咐道。

    这银库可是要紧地方,存放着浙江今年需要上交朝廷,以及全省需要花销的税收银两。作为大明最富裕的几个省份之一,浙江担负着全国税收的一成半,而这银库里更是放着数百万两官银。故而不但门前有数十名持枪配弓弩的士卒日夜守在这儿,而且大门处还挂了数把足有人头大小的铁锁。只有身为银库大使的徐宪手里才掌握了开启大门的钥匙,足可见其肩上的担子之重。

    随着几把大锁被拿去,两名兵卒便用力将两扇沉重的包有铁皮的库门慢慢推了开来,只发出一阵吱呀声。门一开,就有一股阴冷之气扑了出来,使这些习惯了午后温暖的士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在这个占地近有一亩的库房之中,整齐码放着一个个木箱,那箱中就存放着让人眼红的一锭锭官银了。在让人打着火把跟随自己进入库房后,徐宪就用那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在库房的每一个角落扫过,看有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银库无论是格局还是箱子的堆放,那都是有讲究的,要做到通风干燥,要保证每只银箱都有一定的独立空间。不然那些官银说不定就会受潮发霉,发生质变,那样的银子在民间流通倒是没有问题,可上交国库就不成了。

    所以作为银库大使,除了要时刻关注库银的进出之外,对这儿的环境条件也必须有全盘的考虑与要求。而且每月都要抽两次前来巡查,以防有什么问题。好在徐宪以往是在更讲究这些的粮仓为官——毕竟银子变质还能用,粮食变质就只能倒掉了——倒不觉得有多繁琐。

    今天是徐宪自当上这个银库大使后第一次来此巡查。之前那位银库大使因为醉酒掉进西湖丢了性命,他直到交接完一切公文后,今日才得空来这一趟,正赶上了月尾的巡查。

    正因为是第一次,徐宪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几乎是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库房中的一切。不过虽然那位前任的银库大使在生活上有些放-荡,可对银库工作倒还算上心,至少目前他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时,却生出了一丝疑问。那是一溜儿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显得格外平坦光滑,连一点坑都没有。徐宪看了之后,就问身边陪同的银库书吏:“这儿的地面是刚整治过的吧?”

    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大人一直阴沉着张瘦脸一语不发,那书吏都觉得颇为紧张了,生怕他有什么不满。听到询问,便赶紧陪着笑道:“大人好眼力,这库房地面的确刚在上月整治过。原来的地面因为多年搬运银两和箱子,人踩箱磕的,已是坑洼一片,故而之前的路大人才专门让上面批了条-子,进行了整治。”

    “唔,不错。路大人能想到这些细节,确实心在库房,叫本官汗颜哪。”直到此时,徐宪才露出一丝笑容来,让那书吏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巡查就比刚才要轻松多了,毕竟之前路大使的安排也是照着规矩来的,而徐大使又是个新上任的,也不好多说前任加死者的不是,就没有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随便地询问了一些小细节罢了。

    只是在来到右侧一排箱子前时,徐宪才略略皱起了一丝眉头:“那第五个箱子摆放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叫人往里挪动些。”这分明就是有些吹毛求疵了,要是他生在后世,必然会被人当成处-女座的强迫症患者而遭人嘲笑。

    可身旁那些人可没有敢笑的,忙答应一声,就有两名军士上前,照着徐宪的意思搬动那银箱来。这些银箱里码放着数千里的银锭,每个都有几百斤重,除非是蔡鹰扬这样的天生神力者,否则要挪动它还真需要两名健壮的军士才成。

    两名军士运足了劲,低声一喝,便把那箱子抬了起来。不想,这一下却似乎是使力过大,竟让两人同时闪了腰,向旁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站住了身形。这让两人大感意外,怎么今天这箱子变得这么轻了?

    在其他人还感到惊讶疑惑时,徐宪却已脸色大变,刷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就将两名军士推开,然后伸手撕去了箱口处的封条,打开了那只银箱。

    顿时,库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后才有人发出一阵惊叫,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见那只本来一个装着数千两银子的箱子中,此时只放着几块破碎的青石板,那些原来该在里面的银子早已不翼而飞。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名书吏当时就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但在场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大家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在开始的惊骇之后,徐宪是第一个镇定下来的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只在场中人等面前一扫,就已叫人不寒而栗了。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大声下令:“快,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给我把所有箱子都打开了!”

    一只箱子中的银子不见了,是一件大事,但还不是最可怕最糟糕的;徐宪担心的是,这里的其他箱子是不是也一样被人动了手脚!

    几十人同时动手,也不管上面的封条了,强行就将一只只榆木箱子打开。而当这些箱子被全部开启,里面的一切都暴露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已面无人色,多半人还在那双腿打颤,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近八百万两官银,分存在近两千来只木箱之中。而此时看来,只有五六百只箱子里是放着银锭的,其他皆装着石板甚至是空的。换而言之,有近五六百万两银子从这银库中消失,不,是被人盗走了。

    这实在太叫人惊讶了,这可是浙江一省守卫最严密的库房,这可是足足有几十万斤重的银子哪,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之在不知不觉间偷出?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干出这等大案来?

    此时,就是徐宪也已是满脸发白,浑身冷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只是新任的银库大使,但在出了这档子事后,他也得背负上极重的罪责,只怕不光得丢官罢职这么简单了。

    “大……大人,我们该……该怎么……怎么是好?”有人大着胆子问徐宪道。毕竟在场所有人中,也就他的官职最高,可以做这个决定了。

    难道现在这情况还能隐瞒不报不成?徐宪强自稳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道:“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一个都不许走了。不然,就以盗银贼人视之。本官这就去见知府大人!”说着都不需要人跟随,已拔步奔出了银库。

    库中众人此时自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哭丧着脸,满怀忐忑地等待着接下来的雷霆震怒。

    发生如此大案,可不是裴宣这么一个知府能扛得起的。当他听徐宪把话一说后,也几乎晕倒过去。怎么今年就是有这么多的大麻烦呢,白莲教匪被杀一案还没有多少眉目呢,这边就出了更大更严重,也更加恶劣的银库失窃案,这让裴知府几乎都要去翻看一下黄历了。

    但此时他显然是没有时间做这种事情的,在略一冷静后,裴宣就直奔布政使衙门而去。随后不久,他与布政使崔大人又一起赶往了巡抚衙门……

    没到天黑,银库中近五六百万两库银被盗一事就已在杭州官场之中传开了,一时人人自危,其他所有事情都被这一桩案子所掩盖。

    这起银库失窃案,可不是一个银库大使能顶得下来的,甚至不是一个杭州知府或是布政使、巡抚能负责的。一旦不能将银两追回来,将贼人拿住,等待整个杭州官场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与大洗牌,所有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

    这甚至还会影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毕竟这里可是大明的赋税重地哪……

第八十三章 借势而为

    巡抚衙门后堂。

    此时这里已经汇聚了几乎整个杭州的重要官员,巡抚叶添祖,布政使崔羡鹤,知府裴宣,提刑按察使冯函……甚至是锦衣卫千户沈卓和镇守太监安离也都赫然在列。这些官员自二品至五品,那都是杭州城里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

    可今日,这些人聚在一处,却全都愁眉不展,甚至可以说这些大人们都生出了恐惧之心。手边茶杯里泡着上好的龙井香茶,是今年新摘的明前,可这些人却连碰都没有碰过。

    所有人都像是泥塑木胎一般不说不动,这让站在外面的一些仆役都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别说小声谈论什么,就连喘气都尽量放缓放轻,生怕惊扰了里面那些位的沉思。

    在得知银库失窃之后,这些官员就陆续赶到了巡抚衙门。既然叶巡抚是如今杭州城里官位最高,权势最大之人,那么一切就都要听从他的安排了,这也是某些官员确保自身安全的惯用手段。当然,在出了如此大案之后,只要没有找回银子,抓到犯人,他们这点小伎俩到底有几分作用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在刚才的商讨中,大家已经有了一系列的共识——接下来无论杭州各衙门还有什么公务,都得放下,而把所有人手都用到追查银库失窃案上来。还有,就是赶紧上奏朝廷请罪,毕竟这么大事情,谁都无法隐瞒,再加上还有锦衣卫的人看着,就更不必藏着掖着了。

    从天黑前开始,杭州四门皆闭,不得有一人出入,各衙门还必须派遣所有人手前往城中各处,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官银给找出来。

    可其实在下这一系列决定之前,大家心中都有一个不能说的看法,只怕此时银库中的官银早已离开杭州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什么时候被盗的,要不是今日那徐宪巡查时凑巧发现了,只怕这事还不知道要到几时才会察觉呢。

    而眼下这些官员之所以一言不发,却不光光是紧张或是担心所致,而是因为还有一个亟待他们确认的问题需要大家给出建议——查此银库失窃案当以何人为主?

    别看这只是个人选问题,却关系到了方方面面的利害。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一旦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给不出一点交代,查案之人的罪名可就不轻了。无论是巡抚还是知府,甚至是提刑司,都不希望自己的人去办这件要命的差事,因为这很可能还会影响到自己。当此关头,谁敢犯下如此错误呢?所以当叶添祖问出此案可由谁主办后,堂上就呈现出了眼下的寂静局面。

    在这么多人中,或许只有两个人是最轻松的,那就是镇守太监安离和锦衣卫千户沈卓了。前者来此,是因为银库中有部分银子将来是要由他送进宫去的,而银子既然不是在他手中丢的,自然与他无关。至于后者,不过是因为锦衣卫有监察地方之则,才被通知赶来。

    两人看着那些向来不怎么把他们当回事的官员们此时纠结忐忑的模样,心中只觉畅然,要不是知道此时不该招惹这些火烧眉毛的官员,他们都要笑出声来了。

    “不过就一个人选问题而已,这些为官的也太谨慎了些。到时候,必然是谁的官职最低,就让谁最倒霉地接下这要命的差事了……”带着看戏的心情,安离的目光从那些官员的面上一一扫过,心情就更愉悦了。

    但突然,他的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就从中冒了出来:“这起案子无头可查,无论是谁接了都要完蛋,那不正好是个机会吗?那些武昌来的锦衣卫……我正愁找不到法子整治他们呢,这不就是个大好机会吗?而且这么一来还为他们解决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叫他们欠我一份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安离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唐枫、杨震等人几次三番与自己为敌,甚至拿了自己的儿子来要挟,让他不得不让步。这口气他安公公直到如今都没能吞下去呢,那就在今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拉进火坑吧!

    “咳咳……”在一声咳嗽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后,安离才笑眯眯地道:“既然各位大人一时都提不出个理想人选出来,那咱家就提一个吧。”

    “哦,安公公还能提出适合的人选吗?说来听听。”已然感到不耐烦的叶巡抚闻言一喜,赶紧问道。

    “在咱家看来,要查此大案,这人必须胆大心细,而且最好又与我们杭州地方的关系不是那么的密切,不知大家以为如何?”安离倒也有些急才,一会工夫已有了一番理由。

    不说前面那几个理由,只看最后一个,就叫众人无可辩驳。毕竟其他人也认为这么大一起盗银案若说没有内奸相助,是怎么都不可能的。谁又敢保证那个被选出之人就一定可靠呢?所以能让一个与杭州地方关系不大的人来查案,自然是上上之选。

    “安公公,此人是谁,您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出来吧。”崔羡鹤有些忍不住地催促了一句。这里众人中,他的责任是最大的,谁叫他有管着地方钱粮的差事呢,府库一旦出了问题,他这个布政使必然是朝廷第一个追责之人。

    “人选便是——”说着安离故意一顿,然后把目光落到了沈卓的身上,看得后者汗毛一竖,好在他报出的却不是沈卓的名字:“就是沈千户手底下的,从武昌新来我杭州不久的唐枫副千户及其手下了。”

    “……”堂上众人先是一静,随即又互相打了个眼色,已都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这安太监明显是在公报私仇哪!”

    之前唐枫他们与安离之间的矛盾,虽然民间不知,可他们这些官场上的人却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对此,他们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太监和地方官本就不同路,能叫这位镇守太监吃瘪他们总是开心的。

    却没想到,这位安太监一直按捺不动,直到此时逮到机会才发出致命一击,此人能从宫中上千宦官中脱颖而出,有今日地位确实有些手段。但这些官员再一想,又觉得安离的这个提议还很不错,任何一条要求唐枫他们都满足,似乎都没有比他们更适合查此盗银案的人选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唐枫他们与在座各位官员都没有太多牵连,就是因为白莲教徒被杀一案而与之多有交往的知府裴宣,也不可能在此时为他们说话,不然他自己就得遭殃了。

    见众人都露出明了的神情,却没有一人反对,安离更是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而看向有些发愣的沈卓:“沈千户,你以为咱家这次所推之人如何哪?”

    “这个……下官以为……”沈卓却有些难下决定。倒不是他与唐枫他们有什么交情,恰恰相反,对这些不听话尽添乱的手下他是恨不得他们完蛋的。可要是真依照安离的意思一口接下差事,他这个千户在其他手下眼中的威信只怕就要再次降低了。今后可用之人就要更少了。

    见他期期艾艾的模样,安离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沈千户是不想担这个责任吗?还是你有更好的人选,或者你沈千户想自己查案哪?”

    一连串的问题如尖针般刺得沈卓坐立难安,眼见安离大为不满,他心情更是紧张。这才想到自己能坐稳如今的位置,多得安公公扶持,若是拂逆了他的意思,只怕完蛋的就是自己了。

    想通这点,沈卓就把牙一咬,点头道:“公公说的极是,这人选的确非唐枫他们不可!”

    “好,沈千户能内举不避亲,确实叫咱家佩服!”安离说了举不那么恰当的成语,随后又看向了其他官员:“各位大人又以为如何?”

    既然连人家的顶头上司都肯接下这差事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也就纷纷点头,说这个人选最好不过。安离见状,心下大悦,一张瘦脸都笑成了朵菊花模样。

    人选问题既已解决,众官员就纷纷起身告辞而去。今天出了这么大事,他们将要处理的事情可就多了,不但要安排人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城大索,还要字斟句酌地向朝廷上表请罪,那可是十分磨人的活儿,不花上几个时辰都写不出来。

    此时已是戌牌时分,衙门外面早已人去街空,只有远远的梆子声时不时地传过来。他们已在巡抚衙门商议了足有两个多时辰了。

    在各自分开之后,安离叫住了沈卓,似笑非笑地道:“沈千户,你刚才是何意思哪?”

    “呃……还请公公恕罪,下官适才只是没有料到有此一招,才失了神。”

    “是吗?那就最好不过了。今日这事,你必须给咱家办好了,不然……”说着安离眼中带着丝寒光扫了沈卓一眼,只叫他心里发紧:“公公放心,下官一定叫他们不能推辞。”

    “去吧,明日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咱倒要看看那唐枫和他那些手下能怎么解这个无解的困局!”安离说着,已登上了早等在那边的马车,辚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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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要求

    次日,当沈卓派人召唐枫过去说有要事相商时,他们就已然隐约猜到了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毕竟昨天城中发生这么大事,他们是不会不去查问一番的。

    对此,邓亭等兄弟是颇感愤慨的:“岂有此理,有好处轮不到咱们,可一旦出了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就都想让咱们去做,他沈卓还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哪!百户,咱们不必理会!”

    已经将人交还给漕帮,回到大家身边不久的魏长东却没有像其他人般激动,而是皱起眉头道:“毕竟他是咱们的顶头上司,这差事可不那么好推哪。要是别的事情,咱们与他发生分歧,甚至是驳他面子叫他下不来台,以沈卓的性子也不敢将我们如何。可要是连他安排下来的事情也不肯做,那就会叫他抓住把柄了。纵然能躲过这个大麻烦,我们要面对的新麻烦也不比它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争辩不下,就是唐枫也是犹豫难决,毕竟这次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可见的不利处。最终,唐枫还是决定接下这差事,因为拒绝必然会授人以柄,而接下了,说不定还有别的转机。

    见他已定下计来,众人才不再多言。直到此时,刚才未发一言,只在那默想事情的杨震突然道:“百户,就由我陪你去一趟吧。”

    “怎么,你又有什么主意吗?”唐枫颇感兴趣地问道。对此,杨震只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让他双目一亮:“这倒未必不能成事。祸兮福所倚,就让我看看此言能否成真吧。”

    见到唐枫应召而来,沈卓一改以往见他时的严肃,反而笑眯眯的:“唐千户,之前确实是本官小瞧了你的本事。原以为你们只会打打杀杀的,故而在事务安排上总有意避开你们。却不想你们在刑狱方面竟也有一手,那些交上来的查出各衙门审案疏漏的公文我都看了,你们干得很不错哪。”

    “多谢千户谬赞,属下实在是惭愧得很,这只是手下兄弟们忠于职守罢了。”唐枫敷衍地说了几句自谦的话,而后才试探着问道:“不知今日千户将属下叫来又有什么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不过确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交给你来做。”沈卓搓了搓手,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道:“想必你应该知道昨天城中银库被盗一事了吧,这当真是本朝未有之大案哪。如今杭州城已风声鹤唳一片,那些地方官员更是手足无措。他们是谁都不肯信了,就把这难办的案子推到了咱们锦衣卫头上。我一时推却不了,就只能接下来了。”

    说完这么一大番话后,沈卓便把目光在唐枫面上不断出溜着,想看出他心中所想。可惜唐枫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也不发表任何看法。就是他身后的杨震,也是垂首而立,就跟完全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般。

    见他们不上道,沈卓只好自己把话都说出来了:“要说我手下确也有不少人手,但真论起查案本事,却是要数你唐千户最为了得。此事关系到整个浙江一省的安定,我可不敢让其他人去办。故而……此案希望唐千户可不要推辞哪。”

    看着他底气如此不足的模样,杨震心中只想发笑,满是鄙夷。也只有这等人物,才会被安离死死压制着,连一点自主能力都不曾有。但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对他们来说,不必怕得罪这么个懦弱的上司。

    唐枫此时才抬头看向沈卓:“既然是千户大人吩咐下来的差事,我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我们也有一项难处,还望千户能够成全。”

    见他居然这么痛快就把事情给答应了下来,沈卓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随后又感到一阵轻松。说实在的,要是唐枫当场拒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强迫其应下这差事呢。在欣喜之余,他的心情就放松了下来,随口问道:“却是什么难处哪,看我能否帮你解决。”

    “千户,此案可着实不小,作案之人手段也颇为高明,属下担心只凭底下那十来名兄弟怕是无法查出线索来的。故而,还请千户能调拨些人手与我。”唐枫给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沈卓本来是打算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的,可对于这个要求,却一时犯了难。之前唐枫靠着拿到复核刑狱的差事已正式在锦衣卫中立足,还得到了驾贴。要是这回再叫他得到一些人手,沈卓只怕今后都未必能制得住他了。

    沈卓为人只是有些懦弱胆小,却并不傻,更清楚自己的能力。要是叫唐枫有了充足的人手,他这个千户很可能就会被架空,到那时,他可就真完了。他是真有些后悔自己在没有把可能的问题都考虑周全之前就找唐枫来交代差事了。

    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唐枫心中大感快意,便又催了一句:“怎么,千户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被他这么一逼问,沈卓只得拿出个不怎么靠谱的理由来搪塞:“非是本官不肯给你这些人手,实在是有些难处哪。你也该知道我手下那些人能力有限,而且还向来懒散,要是让他们跟着你去办这差事,别说他们未必肯干,就是肯去,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只会添乱。”

    “只要千户肯点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唐枫却一下堵住了沈卓的后路,让后者一时都找不出其他理由来了,他总不能说是自己不想交出人手给对方吧。

    但沈卓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唐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去,面色顿时显得有些沉郁了。

    这时,杨震突然开口:“两位大人,属下倒是有个看法,何不问问那些校尉们的意见呢?他们若是肯与我们一起查此案,自会尽心。”

    这话虽然说的委婉,却也是在暗指沈卓刚才的理由并不可信了。沈卓心中自然难免有气,奈何杨震只是个小旗,他堂堂一个千户,实在没有必要与之计较,不然实在太过有**份。这正是杨震跟随而来的作用了,有些话唐枫说不得,可他这么个小人物反倒能说出来,还叫人无法发作。

    在略微恼怒之后,沈卓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未必不是个推脱的法子。他并不认为自己手下那些人会看不出这案子有多棘手,一旦沾上会有多大麻烦。索性就让手下的人当着唐枫面表个态,也好叫他死心。

    这么一想,沈卓的胖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来:“你说的不错,本千户行事向来公正,今日就让底下的校尉们自己作这个决定吧。来人——”

    在沈卓吩咐手下去将附近能用的锦衣卫人手都叫来的当口,唐枫转头看向了杨震,想听听他的解释。唐枫的想法也与沈卓差不多,认为底下那些人未必肯趟这次的浑水,毕竟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能找回银子抓到人的可能性着实太低了,几乎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线索哪。

    但杨震却只是笃定地朝他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唐枫见状,心下倒是安定了一些。虽然不知杨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多次合作下来,他对这个少年还是充满信心的。

    虽然沈卓名为锦衣卫千户,但真正长留其身边的人手却也不过百十来人。现在要召集起来倒也不难,只半个时辰左右,百多名年龄不一的锦衣卫校尉就已齐聚堂外的空地之上。

    看着这些人懒散的模样,沈卓心中更加放心,他们是决不会冒着与自己决裂,去做那看着完全没有成算的事情的。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便踱步到众人面前,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昨天傍晚发生在杭州的大事了吧?我们杭州的银库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盗了。今日,巡抚大人已下令让我们锦衣卫的唐副千户来办此案。而他却又向本官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你们当中有人能协助他一起查案。

    “现在本官把话都给你们挑明了,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到任何相关线索,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人。也就是说,要破此案难度极大。你们当中要是有人想借查案立功的,本官自然支持;但要是接了差事却最终难有所获的,即便本官不怪罪,只怕你们也不好向朝廷和巡抚大人交代。所以这次是否去协助查案,只看你们有没有能力和信心了。一切由你们自己做主!想去的,就走出来。”

    沈卓鲜少如今日般说这许多话,说完都觉得气都有些跟不上了,好半晌才恢复正常。但他对自己今日的这番话却很是满意,相信自己已把问题都给强调出来了,必然不会再有人站出来。

    唐枫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沈卓行事还真是没有半点顾忌哪,即便他此时再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那些校尉也确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一人走出来,场面显得很是冷清。

    额,杨震他们办案需要帮手所以要挖墙角,路人也需要各位书友的帮助,奈何无处挖墙角,不亦悲乎!!!!

第八十五章 人心

    听沈卓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杨震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沈千户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优点的,至少他的脸皮就比大多数人要厚。换了任何一人,当着他们的面也绝不会说那些话,可沈卓居然就说得没有一点惭愧的意思。

    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又在情理之中。以沈卓这些年来在浙江的处境,若不是他脸皮厚能忍,早就当不了这个锦衣卫千户了吧?试问有几个人能忍受被一个太监一直压在头上,凡事都要请示,几乎做不了什么主?何况底下人也必然会有看法,如不能厚颜将那些微词忽略掉,沈卓的千户也无法做得心安理得。

    可即便如此,杨震也并不太过担心,他心里早有腹稿,便也想上前说几句话。

    就在杨震挪步上前的时候,突然从队伍中间走出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朝着唐枫一拱手道:“卑职锦衣卫校尉赵杰愿随唐千户查此要案!”

    这话一说,杨震与唐枫固然是一怔,沈卓的面色更是一紧,刚才那笃定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他的脸上,这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已将其中利害说得明白,也相信手下那些人分得清利弊,可没想到竟还有不怕事的跳出来!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去查此案,成了自然有功,可要是不成……”虽然沈卓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威胁已是昭然若揭。

    可那叫赵杰的校尉却显然已打定了主意,只是洒然一笑:“卑职早已想明白了。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一直默默无闻,这一个机会就在眼前,我定要搏上一搏,即便败了,也无怨尤!”

    “说得好!男儿在世当如松,岂能一直被些阉人压在身下!”杨震适时地出声声援道,还意有所指地看了面色铁青的沈卓一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却已叫原来还有些漠然的锦衣卫们大为动容。一瞬间,他们已想了许多,自己一直以来浑浑噩噩的过活,如何被人瞧不起,被镇守太监的人呼来喝去的处境,以及每次午夜梦醒时的不甘……种种思绪纷至沓来,竟让这些似乎早已麻木的人也有些冲动起来。

    “怎么,除了这位赵兄弟,就没有一人愿意随唐千户去查案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扬我锦衣卫威风的好机会哪!”杨震再次鼓动道。

    要是没有那赵杰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即便杨震与唐枫说的再天花乱坠,那些已经习惯了眼前生活的校尉们也鼓不起勇气来踏出这一步。但在赵杰的带头作用下,情况却完全不同。略作犹豫后,便有两人走了出来:“李万(黄哲)愿随唐千户查办此案!”

    “我宋昌愿意追随唐千户!”

    “我愿意追随唐千户!”

    “我愿意……”

    “我也愿意……”……不断有人从队伍中大步走出,向唐枫行礼。肯加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转眼间竟有五十多人站到了赵杰身旁,反倒是原来的队伍看着要单薄了许多。

    沈卓这下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只是场噩梦。怎的一转眼间,就有这么多以前对他惟命是从的属下选择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呢?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是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看着沈卓已变得苍白的脸色,杨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知道当日在楼外楼争执之后所说的预言终于变作了事实。

    当时他曾说过,只要自己等人亮明立场,总有些不甘屈居于太监手下的锦衣卫会站到他们这边。但几个月下来,这个说法却始终没有应验,直到今天。

    要想那些早已麻木的人重新振作做出选择,除了需要一个坚定的立场和态度外,实力也是极其关键的。而这段时日唐枫他们与沈卓、安离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被这些锦衣卫们看在眼里,他们其实已经有些心动了。

    杨震他们不但敢当场驳安太监面子,甚至都敢抓走他的义子,而且还没有被恶意报复,反而获得了更大的好处……种种事情都让他们生出一个认识:原来安太监和沈千户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对唐千户他们来说是这样。

    而今天,唐枫他们慨然接下艰巨任务,和沈卓的小算盘,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众校尉的心思更加活泛,只是心中尚有一丝顾虑。直到赵杰突然站出来,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卓多年经营出来的一点威信,已彻底轰然坍塌。即便是那些没有站出来的人,他们所考虑的也不是沈千户会怪罪,而是认为自己能力有限,不敢冒这个险。

    看到有五六十人肯随自己查案,唐枫心中大喜。这些人既然选择站出来,那么今后他们就将成为他唐枫的人,即便是案件查完之后也是一般。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像样的班底了。

    在又看了一眼沈卓那张半青半白的胖脸后,唐枫似笑非笑地道:“沈千户,想必你不会反悔吧?”

    “我……”沈卓只觉喉咙发干,嘴里发苦,犹豫之下才道:“既然刚才已有了约定,本千户还不至出尔反尔。”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不放人的话来,不然就是其他人也不会再遵其之令了。

    “那就多谢沈千户了。”

    “你也不用谢我,只要把案子查明白了,就是最好的感谢。还有,丑话我也得说在前面,若是你们这回找不到人犯,寻不回银子,朝廷怎么处置你们,本千户可不会为你们求情的。”沈卓半是提醒,半是威胁地道。

    唐枫心里也略有些紧张,毕竟这案子还没有半点眉目线索呢。可此时却不能落了气势,便道:“千户只管放心,下官相信以咱们锦衣卫兄弟的本事,一定能将被盗银两找回来,并把那些贼人缉拿归案!”

    看着唐枫他们转身离去,沈卓脸上已生出了忧虑之色。在一番踌躇之下,终于咬牙吩咐道:“来人,随我去安公公的府邸请罪。”

    “废物!蠢材!”安离看着面前一脸瑟缩的沈卓,忍不住拍案斥骂道。原来只让沈卓去给杨震他们送去“好消息”,可不想他居然也给自己带来了这么个“好消息”,如何能叫他安太监不愤怒呢?

    沈卓低着头唯唯称是,不敢有一丝不满的表现,他再次体现出了自己最大的优势——能忍与脸皮厚。即便是被安离如此当面责骂,身为锦衣卫千户的他也安然而受。而这,也正是他能一直做着这个锦衣卫千户的关键所在。

    在骂了一番后,安太监终于冷静下来,瞥着沈卓:“你就这么好说话,让唐枫带去了你近半人马?你难道不知一旦他们被唐枫收入麾下,今后可就会与你为敌了吗?”

    “下官也担心这点,所以还着重点出了其中利害。谁想到那些人突然就转了性子,被唐枫手下之人一鼓动就都答应随他查案。下官无能,请公公责罚!”沈卓一脸懊丧地承认着自己的疏忽与错误。

    这倒让安离再不能说什么重话了,这人虽然无能了些,但好处在听话,难道他还能换了他不成?对安太监来说,一个手下最重要的还是忠诚与听话,才干能力却是次要的。

    在沉默了一阵后,安离又冷笑一声:“其实就算他们拿去了这些人手,也未必能成事,眼下这个案子可不好办哪。这都过去一天多了,满城官衙里的人也都撒出去细找了,可依然不见半点眉目,难道他们还能有神仙相助,竟能办成这么多人都办不成的事情?”

    沈卓忙点头称是:“公公说得不错,这些银子是在何时被人盗出的都很难查出,更别提找到那些盗银贼人和被盗的银子了。”

    “哼,但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这些人的能力确实不一般。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武昌搅出那么大事端,又敢与我为敌了。要是真叫他们查出线索,甚至是立下大功,你这个锦衣卫千户只怕也要做到头了!”安离忍不住提醒道,他算是吃足了杨震他们的苦头,已不敢再小瞧他们的本事。

    沈卓唯唯称是,随后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公公有什么对策吗?”

    安离嘿嘿一笑:“对这个案子来说,人手还不是最关键的,最要命的该是时间。我已送信去了京城,只要那边的人办事得力,就能给他们更短的查案时间,说不定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一旦那样,他们还能逃出咱的手掌心吗?”

    “公公英明!”沈卓闻言心中一喜,赶紧逢迎道。

    安离得意一笑,又有些卖弄地道:“这个案子我也仔细想过,最要紧的还是找回银子。而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几百万两银子早已离开了杭州城,甚至是浙江,就问他们又凭的什么去找回银子。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栽在这起盗银案上了!”

第八十六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些被盗的官银应该还在杭州城中!”在接下这个棘手的案子三日之后,汇总一些情报的前提下,杨震却得出了一个与安离正好相反的看法。

    这几日里,他们着实忙得不轻。虽然不用他们去杭州城各处挨家挨户地搜查寻找,可光是分开一一讯问那些监守银库的兵丁,以及在银库办差的书吏、官员等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这场辛苦也不是全无收获,通过盘问,他们已找出了十多名可疑之人,现在尚在用刑拷问之中。虽然那些人即便知道一旦承认难逃一死,必然强自忍耐,但杨震相信在锦衣卫那些狠辣的手段面前,他们总会崩溃的。

    在经过分析之后,杨震他们已认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如此庞大数量的官银,那些贼人势必有内应在银库之中,现在只需要把内应找出来,案子就能找到一条清晰的线索了。

    而对其他不可能是内应之人的盘问,也让杨震他们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线索——盗银案应该发生在今年年后。因为就某名书吏所回忆,从银库中箱子摆放的位置来看,那些明显是空了的银箱中有几个是今年新运送进去的。

    在有了这么一个模糊的时间段后,杨震就通过黑白两道对今年以来的水陆运输进行了盘查。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周全的记录,但无论是官府方面还是漕帮、青龙堂都可以作出保证,今年以来还没有那么大重量的货物离开过杭州城。

    那两个帮派肯出力相助,除了知道此案太大,不希望自己也被当作怀疑目标外,也有杨震与他们的交情的原因。

    既然确信没有如此重的货物离开杭州,又不认为盗银者会将这么多银子化整为零地带出城去——杨震觉着干此事的人应该不多,要是不断有同样的人运货出城更加惹眼——那么唯一剩下的结论就是银子还在杭州城里了。

    在听完杨震这番分析后,众人都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议:“可官府这三天来几乎都翻遍了整个杭州城,却连一点银子的踪迹都没有找到。你说银子还在杭州,那它们会藏在哪里?”

    杨震苦笑道:“这也正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或许这些银子藏在了某个完全被我们忽略的所在,比如说巡抚衙门、杭州卫的兵营……”

    “这不可能。那些地方虽然没有人去翻查过,但那些贼人也没能力在不惊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将银子藏进去。”对于杨震提出这么个不靠谱的想法,唐枫连忙摇头否定。随后又满是无奈地道:“如今看来,只能期待从那些可能的内应中撬出答案来了。我们锦衣卫手里还没有问不出来的答案呢!”

    “我倒觉得二郎的这一想法很有道理。”魏长东说着看了一眼杨震,面露深思之色:“有时候,我们的惯常想法会遮蔽了我们的目光。最危险,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往往是最可能的所在。”

    “最危险,最不可能……”听到魏长东这句话后,杨震心里一动,似乎想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细节:“那究竟是什么呢?”

    “哎,若是我来做这么大的盗银案,别说其他了,就是想着怎么将银子运出银库,都深感麻烦哪。”邓亭颇有些困扰地搔着头:“那可是几十万斤的银锭子,而且还留下了装着它们的箱子,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是那会五鬼搬运之术的神仙所为,那再要将银子弄出杭州也不难了。”

    “对!”杨震突然抬起头来,叫了一声,惹得众人为之侧目。但此时他已顾不了这些了,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直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叮当乱响:“不光是怎么运出城,就是运出库去,我们也无法弄明白。”

    “这有什么好想的,只要抓住了人,自然能问出他们是怎么把银子偷出去的。”马峰很不以为然地道。

    “不,你还没有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杨震此时显得有些兴奋,已顾不上这话或许有些伤人了:“我的意思是,在除去箱子后,那些银子就更难运送了,难道光靠手捧或是袋子盛放吗?这世上终究是没有什么五鬼搬运之术的。”

    唐枫似乎也被他提醒到了什么,眼睛也是一亮。只听杨震继续道:“刚才我们就提到了,最危险,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可能藏着银子的地方。巡抚衙门等处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有一处所在却明显被我们给忽略过去了,也是那些公人们即便翻遍整个杭州也不可能去翻找的所在。”

    “是哪?”众人见他说得热闹,也有些焦急了起来,赶紧问道。

    杨震的口中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来:“银——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人大摇其头:“这不可能,银子就是从那被盗走的,怎么还会在那儿呢?而且在发现银子被盗后,守卫们也早已仔细搜查了那里,就是咱们也去了不下三趟,可是连一点被盗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哪。”

    “你看,我就说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就连我现在提到了,还是有多数人无法接受,更别提被人想到了。”杨震的脸上此刻已浮现出了笃定的笑容。

    唐枫沉吟了一番,才道:“二郎的看法倒不失为一个追查的方向。但银库就那么大,也不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密室能藏得下那许多银子,你觉得它会在哪呢?”

    杨震嘿嘿一笑:“百户可还记得那些人的供词吗?据他们交代,银库在上月才刚修缮过地面,还铺上了新的石板。要是我的推测没有问题的话,那些银子应该就在石板底下藏着呢!”

    “嗯?”唐枫先是皱起了眉头,但慢慢地,他的眉头已舒展开来,脸上也已有了一丝笑容:“不错,那儿正是一个藏银的好地方!走,我们这就去银库看看!”

    虽然此时银库中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库银,但对银库的看守却比之前要严上了数倍。近五百名披甲持刃的军士将银库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一旦有人走到银库所在附近时,就有人张弓瞄准,似乎是将所有人都当作了窃贼一般。

    这些人马都来自杭州卫所,在认定原来的看守有问题后,官府就只能从卫所里调来这么多人马加以防患了。或许这就叫亡羊补牢吧。

    杨震他们来到银库附近时,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直到他们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后,那些守卫才让出通道,打开门让他们进去一探究竟。只是看着他们带有各种挖掘所用的工具,众兵卒显然感到很是怪异。

    银库里的情形依然与当日一般,只是那些空箱子都已被拿走,使得这里看上去空荡荡的。当走进库房后,杨震就下意识地用力踏了踏地面,却只觉反震生疼。

    “挖吧!”在唐枫一声吩咐后,就有一名锦衣卫校尉拿起一根铁锨狠狠地刺入了两块青石板中间的缝隙之中,而后再往上下左右游移,再是一旋一撬,那一整块的石板就被其撬了出来。

    就在门口守卫们带着诧异的目光的注视下,众锦衣卫纷纷动手,将一块块青石地砖都给撬了起来。转眼间,在门口处的一大片地面都已完全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唐枫有些紧张地拿起一根铁锨,就在那厚厚的泥地上用力扎了下去。也由不得他不紧张,要是这一下能找出银子来,至少这个案子就算是破了一半了,功劳自然也就少不了了。

    “嗤——叮!”铁锨入地半尺有余,便撞上了硬物,这叫唐枫的心头为之一振,当即下令道:“将这片泥地全部扒开。”

    众人看他表情就知道有门儿,顿时干劲更足,拿起一旁的铁锹就挖了起来。半尺厚的泥土很快被掘去,露出了底下的乾坤,所有人看着那里面的情形都面带惊喜之色。

    见他们如此动作后又是如此模样,就是守在门口的那些杭州卫兵卒也生出了好奇之心,有人忍不住探进头来,看地下究竟有何异样。

    只见在移去青石板和上方的泥土后,这地下赫然是一排坑洞,每一个坑洞之中,此时都码放着整齐的五十两一个的银锭。

    看着在火光照耀下还颇有些晃眼的银锭,门口的兵卒都有些傻眼了。而锦衣卫们,则是一个个面露喜色,有人甚至忍不住叫出声来:“太好了,终于将银子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些三日前被察觉被盗,而闹得满城风雨的官银,居然就这么静静地被埋在每一个为了找它而来银库之人的脚下。

    但在杨震与唐枫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因为他们很清楚,找到这些银子还只是个开始。毕竟,盗银者究竟是谁还不好说,而且埋在这里的就是全部的被盗官银吗?那还需要把银子都挖出来后再看了。

    但有一点是杨震可以肯定的,此案已经有了一条明晰的线索!

第八十七章 按图索骥

    整个银库的地面都已被挖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但被深埋在泥下的银锭也已尽数被人取了出来,如今已被堆在库房一侧,如一座小山般。

    闻报赶来的巡抚叶添祖,布政使崔羡鹤,知府裴宣等官员都站在新翻的泥地里,却顾不上官袍下摆已被泥土所污,几对眼睛只是围着那堆银山打转,就如那最贪财的地主一般。

    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失态,毕竟此事非同一般,自从案发之后,这几位大人都还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呢,满心都是如何找回银子。现在看到银子,他们可着实松了一口气。

    杨震在旁向几位大人解释了锦衣卫为何会来此挖掘的原由,随后又讲到了自己的一些推测:“这银库是在二月由前任大使路仲明请示后才重修的地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此事与他必然脱不了干系。而且他还在不久前突然因醉酒落湖而亡,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此事另有主谋,路仲明只是一颗棋子,事成之后,他就被杀人灭口了。”

    “唔,杨小旗的推断合情合理,看来咱们得派人去把路仲明的家人给拿来仔细讯问了。还有,他家也必须彻底搜查,看看还有没有银子已落到了他们手中。”叶巡抚深以为然地点头,还赞许地冲杨震笑了笑。要是没有这次的事情,他作为堂堂的一省巡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这么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搭话的。

    杨震并没有因为叶巡抚的夸赞而分神,继续着自己的推断:“而就下官推测,那些盗银者就是假借工匠的身份被路仲明带进了银库,而后借着挖去原来地砖的机会,把银子给取出藏了下去……”

    “但有一事,本官却不甚明了。那些贼人只将银子从箱中取出埋入地下,又是安的什么心思?难道他们只为了叫我们找不到银子,而不是为了拿走银子吗?”裴宣突然提出疑问来,这也正是其他两名官员心中所想。

    杨震看了一眼那堆积如山,一时还点不清具体数目的银锭道:“只怕他们当时应该拿了一些银子出去。当然这点得要人清查之下才能有结论。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用心,则是为了得到这五六百万两银子。”

    “杨小旗,你这么说是否与如今的情况不合哪?难道他们还能再施手段进来银库拿走银子吗?”叶巡抚皱眉问道。

    “大人,请让下官斗胆作个假设。要是咱们这次找不到银子,也抓不到人,对这个银库大人会做何处理?”杨震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叶添祖微一沉吟,就已明白了其中道理:“原来如此!要是这次的案子结不了,即便本官受不了太大牵连,也必然不敢再将银子留在这个银库之中。而待到风头过去,那些人便能轻而易举地从这地下将银子起出。还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哪!”

    “大人英明,这些贼人当真是处心积虑哪。但他们还是棋差一着,没想到我们竟会如此快地就把他们的奸计看破!”崔羡鹤忙也在旁吹捧了两句。

    “哎,本官算什么英明,真正英明的是唐千户和杨小旗他们。若非他们看出问题,找到银子,本巡抚只怕此时还在发愁呢。”心情舒畅之下,叶巡抚很是难得地自嘲了一把,并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刚才杨震提到的一个细节:“你刚才说,已经有部分银子被他们取走了?”

    “下官以为大有可能。”杨震也不怕给几位大人添堵,以事论事道:“他们既然苦心孤诣设下此计,当然不只是为了留作以后,也得防着被我们找出银子才是,不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下官的一点愚见,他们必然会在修缮银库地面时借口运走一些砖石泥块而将不少银两夹带出去。因为有路仲明从旁掩护,或者外面的看守者也是同谋,内外勾结之下,便能把银子顺利带出。”

    这些道理几名官员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只是刚才太过高兴才没有深思。现在听了杨震的话后,几人的面色果然变得严峻起来,当即下令让跟随而来的衙门里的书吏当场点算那些银子的确切数字。

    虽然银子堆积得很是混乱,上面还沾满了泥土,但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要点算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十多名师爷、书吏就着火光在银子前点算了两个时辰左右,就已得到了一个正确的数字:这里一共有银四百八十万两。再看原来的账本上的数字,两厢一对照,他们就有些急了,居然还有近六十七万两银子不知所踪!

    六十七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哪。即便是已经找回了大多数库银,但就这些失窃的银子,也依然能叫几位官员吃不了兜着走。

    “唐千户,杨小旗,这接下来找出贼人,追回银两的事情还得要多多仰仗你们锦衣卫哪。”几位大人说着,同时向他们拱手施礼,这礼节已然极重。

    唐枫忙拉着杨震略作回避,而后才拱手道:“下官敢不从命,定当全力追查银两和人犯下落。”刚才他有意提拔栽培杨震,才由他去与几位大人说话,现在则由自己来接下差事。

    “好,只要能办成此事,本官一定极力向朝廷保举你们。”叶巡抚深知用人之道,就先开出了条件:“而且本巡抚还能做主拿出十万两银子奖赏给破此盗银案的有功之人。”

    “那下官就先在此谢过大人了。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安排人手继续追查案件线索!”唐枫要的正是这些许愿,忙再次拱手称谢,而后就领了人离开了银库。这儿自然有几大衙门和卫所官兵来看着了。

    待杨震他们返回时,已有人将路仲明的妻儿给带了回来,那是个四十多岁,看着很有些胆怯的妇人,和两个十多岁的男孩。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上万两放在三只樟木箱子里的官银。

    在看到唐枫那与寻常锦衣卫全然不同的气度之后,那妇人就赶紧跪了下来,哭诉着道:“大人,民妇冤枉哪……民妇和这两个孩子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路仲明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唐枫没有理会妇人,只是朝那箱子一努嘴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意思很清楚,为何现在才找到这箱子官银。要是之前衙门里的人在大索全城时就翻了出来,只怕都不用浪费这许多时间了。

    “回千户,因为之前查得不够仔细,衙门里的兄弟只顾着找可能放几十万,几百万银子的地窖等处,就漏过了他家的一个暗室。刚才咱们去拿人时,才意外找到了那暗室,发现了这三个箱子。”回话的是新加入到唐枫手下的锦衣卫校尉,因为立了功,显得比以往要有神气得多了。

    “唔,不错,做事细心,给你记上一功。”唐枫满意地点点头,打发了那人下去后,才转头看向那抱在一起,还在哭泣的三母子:“箱子和银子都是从你家中搜出来的,而你丈夫路仲明又确实与本次窃取库银一案大有关联,你还敢在本官面前喊冤?真当咱们锦衣卫的刑具是吃素的不成?”

    那女子听到锦衣卫的名号明显身子颤抖了一下。她原来还以为抓了自己的只是寻常衙门里的人呢,没想到竟是人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这下她连哭叫喊冤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低声啜泣道:“民妇只是在家中相夫教子,实在不知路仲明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还请大人饶命哪。”

    “你连家里突然多了这许多银子都不知道吗?”杨震突然开口问道。

    这一句话正中对方要害,路妻竟一时怔住了,半晌才叩首道:“路仲明拿箱子回来时民妇还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好一张巧嘴,当真是善于诡辩哪。人都说与人相知莫过于夫妻者,你丈夫有什么样的心思,难道真能瞒过了你这个同床之人不成?”唐枫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她和这两个小子都给我吊起来,准备刑具!”

    看到几名锦衣卫大汉狞笑着向自己和两个儿子走来,路妻更是慌了神,再次叩头如捣蒜般地哭泣道:“大人,民妇当真不知他这两年都做了什么。虽然我与那路仲明是夫妻,但近年以来夫妻情分却淡了许多。他死前几月,总是在外花天酒地,晚上更不着家,民妇实在不知他到底做下了什么错事哪!”说话间,她的额头已磕破了皮,鲜血不断流下。

    而两个不过十余岁的孩子更已吓得只会在那瑟瑟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此话当真?”杨震看她模样并不像作伪。

    “千真万确。但有一句假话,民妇甘受五雷轰顶之刑!”路妻赌咒发誓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外面有了女人?而且不是养了外宅,而是在花天酒地去了?”杨震似乎对此有些兴趣。一个原来还算不错的丈夫在这一两年间突然转了性,随后又做出以前不敢做的事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可着实值得玩味。

    “这……夫妻之间那种事情总是容易察觉的……”即便是在此情况下,提起此事路妻脸上还是一红,也叫杨震为之失笑。但她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人笑不出来了:“而且今年我还暗中跟踪过他一次,看着他上了一艘西湖船娘的船,叫什么‘兰桂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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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来迟一步

    听到“兰桂舫”的名字,杨震的眉头不禁一皱,再看向唐枫时,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艘花船不正是自己拿下安继宗的所在吗,怎么又与路仲明一事有何关联?只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内有隐情?

    为了确保无误,杨震又追问了一句:“你确定亲眼看到了路仲明上的那艘叫‘兰桂舫’的花船?事关重大,你可别虚言欺骗我们!”

    见他一副郑重模样,路妻忙再次赌咒道:“民妇不敢在大人面前说谎,确实见他上了那艘花船,还问了湖边的一个游人,才知道的花船名字。”

    这么一解释,原来的一点疑窦也就消除了。杨震本还觉得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花船的名字有些奇怪呢。既然觉得她的话可信,杨震便更不敢有丝毫遗漏了,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跟踪路仲明是在今年的什么时候?是否看到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路妻回忆了一下,好在女人对这种事情的记性向来极好,便道:“应该是正月底,不到二月吧……是正月二十七,对,就是那天!那之前我就觉得他心事重重的,对我和孩子也没以前那么体贴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还骂我多事……而且前一天我还从他的衣裳上嗅到了脂粉香味,这才猜出他去了哪儿,便在二十七那天跟踪了他。”

    见她连这些细节都说了出来,杨震相信她不可能记错日子。而且与银库修缮地面的时间一对照,也能确信时间上没什么出入。看来就是在这段时日里,路仲明被人威胁或是收买,然后才有了接下来的盗银之举。可怜路妻以为自己丈夫是去寻花问柳的,却不知其实在那花船上,她的丈夫已被人拉下了这一趟浑水,并因此丧了性命。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是说什么不一样的话吗?”

    “那之前与以往也没什么两样,那段时间他总是显得有些心事的样子。”路妻在那低头想了一阵,才回忆起了点什么:“我记得他出事前一晚问我想不想离开杭州,但我说家在这儿,哪都不想去。”

    在让人将路妻与两个孩子都带下去后,杨震才对唐枫道:“百户,看来这个路仲明在这次的窃案上的角色很重哪。虽然他已死去,但总算还是留了一条线索,而且那花船还与安公公的义子有着牵连,我们该如何行事?”

    唐枫看了看头顶黑漆漆一片的夜空道:“这几日大家也辛苦了,现在已近三更,就都好好歇上一天,明天再去西湖将那花船上的人给拿来拷问。如果路仲明是在那船上与人接的头,船上的人总会知道些什么的。嘿,那些人倒也是好想法,竟在花船上商议这等事情,倒是隐蔽安全得紧!”

    一夜无话。

    待到天明之后,杨震就带了十多人直奔西湖而去。此时的杭州城依然是一派戒严模样,不但进出城门的货物要被解开进行细致的检查,就是一般背着包裹的行人也要搜身,以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这一决定让杭州百姓和来此的商人苦不堪言,有时候想出城光是在城门处排个队都要半天,迟来一步说不定等到天黑关城了都出不去。

    但在官府的强制之下,百姓们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不从,只是城门处的议论还是免不了的。见此情形,杨震知道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必须尽快把案件解决了,把人和银子都拿住,不然杭州人间天堂的牌子就得彻底砸了。想必此时那些官员们比自己更心急如焚想要尽快结案吧。

    本以为在如此局面下,还会来西湖游赏的人必然寥寥无几,可当他们来到西湖附近时,却发现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远远看去,只见湖畔竟围着数十人,在他们面前水上还停了一艘画舫,那些人围在画舫跟前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正当杨震有些不解时,却从人群边上发现了数名公差装束的人,他们正阻挡着百姓继续往里靠近画舫的脚步,这让他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大事不好。再仔细一看那画舫上的装饰,他的面色就更加阴沉了,在船头处高高挑起的红色灯笼上,赫然写了“兰桂舫”三字。

    当即,杨震再不耽搁,快步上前,扒拉开那些围观的百姓,就要往画舫上走去。看到有人竟要挤出人群靠过来,那守在湖边的公人便立刻一摆手中铁尺呵斥道:“没见这儿出了凶案吗,还不赶紧退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块雕琢朴实的腰牌,一看上面写着的锦衣卫字样,那公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得极其恭谨:“原来是大人,您这是……”

    杨震将腰牌收起,才问道:“这船是兰桂舫吧?出了什么事?”

    “正是兰桂舫。船上出了血案,满船死了有十多口人……”

    “什么?”杨震心下更是发紧,不再说话,已从那公人身边走了过去。其他几名锦衣卫也跟随在其身后踏上一块跳板,登上了那兰桂舫的甲板。

    听到有人上船来的动静,里面船舱里顿时就闪出条精干的汉子来,一看不是自家兄弟,他的脸色就是一沉:“什么人,竟敢擅闯凶案现场!”说话间,他手已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

    杨震再次亮出腰牌,报出身份:“锦衣卫杨震。”

    “原来是拿下安继宗,查出库银下落的杨大人,失敬失敬。卑职杭州府捕头常怀。”那汉子这才收起戒备,拱手施礼道。

    最近这段日子,杨震在杭州衙门里的名声可是相当之大,尤其是他敢拿住安离义子,以及昨天找出库银,更是被人称道。只见常怀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还在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杨震,对他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这一点还很是意外呢。

    但很快地,常怀又从之前的兴奋里迅速回过神来,不无疑惑地问道:“不知杨大人怎会来这儿?可是……”他隐约想到了什么。

    杨震见事已至此,便也无心隐瞒什么,只是简单说道:“昨夜我们查到这兰桂舫竟与银库失窃一案大有关联,这才一早前来拿人。”说着一顿,反问道:“这儿又是怎么个情况,还请常捕头介绍一下。”

    “果然……”虽然心下觉得这两者实在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但常怀还是如实介绍了他们所掌握的情况:“就在近一个时辰前,有来西湖捕捞的渔人发现了这艘漂在湖面上的画舫上并无一个人影。好奇之下,那人便登上船来一探究竟。不想他一上船,就看到了倒毙在甲板处的一名船夫,受惊之下,便赶紧赶来报官了。

    “我们闻声而来,还惹来了众多百姓的围观。上船之后,才发现死了十四人,其中十人是画舫中的船娘和下人,其他四人则是寻欢客。如今府衙的陈仵作正在里面验尸。我和兄弟们还四处看了一下,发现船上尚有不少金银等贵重之物,想来应该不是盗匪所为。”

    杨震听了,眉头就是微微一皱:“若我所料不差,这起凶案当发生在昨天夜间。可能找到什么目击之人吗?”心中却转着另一个念头,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们才查到这兰桂舫与银库失窃有关,这里的人就被杀了,这必然是某些人想要杀人灭口的行径了。难道自己这次还是迟了一步吗?

    常怀点头:“应该就是如此,昨天傍晚还有人见到画舫上丝竹声不断呢。至于目击者,却是难找,毕竟案发是在夜间。又不知会发生这么件大案子,谁会留意这么艘画舫呢?”

    杨震接受地一点头,又提议道:“寻常人自然不可能看到湖中情况,你们可以去向昨夜来此的寻欢客那问询一下,看那些人有没有看到什么。”说话间,他已走进了船舱之中。

    只刚进舱,杨震就已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竟已彻底掩盖了这里原来的熏香与脂粉香味。而在装饰精致的舱中,此时已被尸体所占据,两名捕快在侧,一名布衣男子正蹲在一名穿着轻纱的女子尸体前,仔细地检查着。之前旖旎的温柔乡,如今却已化成了停尸房。

    常怀一面答应着杨震的吩咐,一面问道:“老陈,怎么样,可查出些线索了吗?”

    仵作老陈此时正好站起身来,闻言就是一声苦笑:“只知道他们都是被刀剑等利器所杀,凶手当有四五人,而且都是精于杀人的凶顽之徒。其他,却看不出什么来了。”

    这个答案让常怀的眉头更是深锁,口中念念有词:“这下可就麻烦了。十多条人命哪,该怎么向大人交代哪。”

    此时,进来后一直专心打量着地上那排尸体的杨震突然问了一个叫常怀有些意外的问题:“船上的死者就这些吗?”

第八十九章 疯狂推理

    “兰桂舫”船舱之内并排放着十四具尸体,有男有女。那些女的都只二十来岁光景,脸上浓妆淡抹打扮得娇俏可人,凹凸有致的身体在剪裁合体的纱罗轻衫的包裹下更显玲珑风韵。但这些活色生香的女子如今都已化作一具具尸体,却只能叫人叹惋了。

    见杨震的目光只在这些女子的脸上扫动着,那两名不知其身份的捕快只在那暗笑:“到底是个年轻人,一看到美人儿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连尸体都看得如此入神,也算少见。”

    但杨震随后说出的话却叫他们为之一怔,随后还有些恼怒起来。什么叫死者只有这些吗?难道他们还会有遗漏不成?这只是一艘画舫,才多大地方,他们怎么可能犯那样的错误?

    就是常怀也面露不愉,只是碍于杨震的身份才问了一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杨震指了指那几具女子尸体:“我记得船上还有一名船娘却不在其中。”

    “哦?”两名捕快闻言脸上的怒气便被暧昧的神色所代替。原来是这样的,想来是这位兄弟曾上过兰桂舫,还与某位女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记住了她的模样,这才有此一说。

    就是随后进来的几名锦衣卫的人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便有人道:“许是杨大人你记错了人家长相吧。又或是她们死前受惊之下,样子有所改变……”

    但杨震却摇头否认了这一解释。要是寻常女子,他或许不会记得太清楚,但那天看到的被安继宗逼迫得差点掉进水里的那个柔婉似水的女人,杨震确信自己绝不会记错她的模样,没有一个男人在见了她后会在短时间里忘了她的长相。虽然这里死去的女子也都极美,但和她一比依然有着不小差距。

    “你们去各处再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暗室,说不定她就在其中。要是能找到一个活口,这案子自然就容易破了。”杨震说道。

    虽然常怀他们心中不愿,但却也不敢阻止锦衣卫的搜查,甚至在他们心里也有一点希望真能找到活口的想法,毕竟那对他们办案可就有利多了。

    但事实却并不叫人满意,即便锦衣卫们将整条画舫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暗道密室,更别提找到那个活口了。

    这个结果让杨震的眉头再次锁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早离开了此船,还是已死了被抛进了湖水之中,又或者是被人掳走了?”想想那女子祸水级的容貌,第三个结果似乎也大有可能。

    随即,从杨震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当日将安继宗交还给沈卓时他那怨忿的神情来。“难道说……”一个大胆离奇的想法突然从杨震的心里冒了出来,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很没有依据,可对他们来说,要是这个想法成真就太好了。

    见杨震神色凝重,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常怀忍不住问道:“杨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哦,看来暂时是找不出更多线索来了。”杨震暂时按捺下自己心中的想法,对常怀一笑道:“这案子事关银库失窃一案,不可不慎,我们锦衣卫必须跟你们一起查办,还请常捕头不要见怪才好。”

    “好说好说。”虽然对杨震之前的言行感到有些不解,但常怀还是接受了这个要求。毕竟现在杭州最大的案子还是盗银案,只要杨震他们要求了,就算他常捕头不肯,知府大人还是会下这个令的,那还不如此时做个人情呢。

    当杨震把兰桂舫的凶案报知唐枫他们时,众锦衣卫也显得极其震惊,但随后魏长东便笑了起来:“这么看来,我们查案的方向是没有错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线索却还是断了。本以为可以通过讯问船上人等问出与路仲明勾结的那些贼人的下落或是身份来。现在看来,这条路可就行不通了。”邓亭颇有些丧气地叹了一声。

    “话也不能这么说,事情或许还有一点转机。”杨震说着,便把自己在船上的发现说了出来:“我以为,那女子十有**应该还活着。”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们既然杀了满船之人,怎会留下这么一个活口呢?”魏长东也有些疑惑地道:“难道她真美到叫人下不了手?若是我,既然关系到盗银案这么大事,就是天仙也杀了。”

    “要是她当真活着,我以为有两个解释。”唐枫道:“其一,就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她是被人掳去的,这就很值得我们玩味了;其二,她与那些凶手以及盗银的匪徒有着密切关联,甚至是他们的同伙。”

    “一个西湖船娘会与那样的大盗是同伙?这实在叫属下难以相信。”马峰等人全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这时,杨震又开口道:“后者确实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全不可能。至于前者,若是行凶者本就迷恋她而一直得不到她,直到杀人灭口时才有这个机会呢?那人会不会趁机把她掳走?”

    “嗯?你这话是另有所指哪。”唐枫眼皮一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杨震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变话题道:“之前我们查出,路仲明二月以来一直都去兰桂舫,应该就是与那些窃银匪徒联系。而就在这段时日里,还有一人也总去兰桂舫,不知大家可还记得吗?”

    他这一提,众人顿时就想起了之前那桩事情来:“安继宗!这小子那些日子不也一直在纠缠着兰桂舫吗?”

    “不错,就是安继宗了。他是因为迷上了兰桂舫中一名船娘才不断去的那儿,这是我们的一个推断。但如果他去兰桂舫的目的并不止于此呢?”杨震说着,把眼扫向众人,看他们有什么看法。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有莫名的兴奋之意。只有邓亭最是心直口快,道出了杨震的言外之意:“你是说,那安继宗去兰桂舫还是为了与路仲明相见?”

    “不然我实在解释不通他二人去兰桂舫的时间为何是重叠的。”杨震说着又看了一眼唐枫继续道:“还有,他迷恋上那个船娘也是真的,不然当日不会发生被我们拿来的事情了。这也就能说通今日兰桂舫众人被杀,为何只有那女子不见踪影。”

    虽然这个说法比唐枫提出的第二个认为船娘也是凶手的看法更离奇些,可在场诸人竟都有些接受,或者说是愿意相信这是事实。或许因为他们与安离之间的敌对关系让他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一个结局吧?

    就是唐枫,面对杨震这一大胆,甚至是有些疯狂的想法后,也感到了心动。但他还是谨慎地道:“可那安继宗可是镇守太监的义子,根本没有理由去做这等事情哪。”

    “若只是他,我也不信他有这个本事和胆子做出这等事情来。但要是这事幕后还有安离的指使呢?”杨震继续着自己的疯狂推理:“这次的银库失窃案实在太过古怪,我不相信只有路仲明这么一个内奸。若是多了安离这位在杭州地位颇高的镇守太监从中安排,或许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还是那句话,他为何要这么做?”唐枫只抓住了动机这一点。毕竟事关重大,他可不敢有一点疏忽。

    不想杨震却很不负责地一摇头:“这个我却猜不出来了,这一切也只是我的一点推测而已,实在找不出任何证据来。只因为安继宗、路仲明和兰桂坊三者间的关系,才有如此想法。”

    “百户,我以为二郎所说的不无道理。要真是如此,咱们是不是可以去安太监那儿查上一查?”马峰有些跃跃欲试地道。

    唐枫看了手下那些同样表情的人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这要是真的,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安离的身份放在那儿,要是查不出什么证据来,咱们的下场可就难看了。”

    正当众人纠结于此时,门外看守突然来禀报,说是知府衙门那里的捕头常怀来有事情相告。

    “看来他们又查到了什么。叫他们进来吧。”杨震随口吩咐道。

    常怀进门后,也不多客套,就将自己掌握的新线索道了出来:“照杨大人在船上所说,我们特意找到了昨晚在湖上的寻欢客进行了盘问,还真有所发现。”

    “哦,却是什么?”杨震很有兴趣地问道。

    “有一名寻欢客在三更时分因为饮酒过多曾走出舱房呕吐,不想却让他瞧见了不远处一艘花船上有人偷偷摸摸地往另一艘小船上走。”常怀说着颇有些遗憾地一击拳道:“奈何因为天黑再加上还有些距离,他并未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只瞧见其中一人是个身体单薄的锦衣公子,看上去非富即贵……”

    杨震和唐枫交换了一下眼神,脑海中忍不住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安继宗!

第九十章 图穷匕见

    常怀一走,邓亭就忍不住欢喜道:“百户,现下可就更能确信这案子与安继宗有所关联了。要我说,那个被人瞧见的富家公子应该就是他了!”

    看着其他人虽然没有附和,但也满脸期待的模样,唐枫却显得更加谨慎。只见他闭目凝神细思了一阵后才道:“虽然我也希望是这样,可要定一个镇守太监的罪名可没有那么简单。要是没有实质的,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恐怕是难以将其入罪的,浙江衙门中人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刚才挑起众人这些想法的杨震此时也已冷静下来,只见他随后点头道:“百户的顾虑不无道理,至少以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还不能明确指向安太监。毕竟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而那个被人看到的富家公子只是一个背影,又在黑夜之中,能说明什么呢?”

    就是魏长东也站在他们这一边:“不错。这案子说到底还是与几大衙门的关系密切一些,只有当他们认为将安太监作为元凶告上朝廷最为有利时,我们再将此看法说出才最能成功。如今看来,似乎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呢?”发话的却是赵杰,他是这么多人中最希望赶紧将安太监扳倒的人了。作为第一个背叛沈卓的人,他自然明白要是整不垮沈卓、安离,他们反过头来就会第一个把自己给处置了。

    “再等等看吧,时间拖久些,那些官员就会更焦急,到那时我们在旁敲侧击一番,便可成事了!”杨震安抚地说道。

    待众人散去,唐枫却留下了杨震。他盯了这个少年好半晌才开口道:“东霆,你就那么肯定此案与安太监有关吗?他做下如此大案的动机又在哪里,毕竟他已是一省镇守太监,搂的银子也不少了,为何还要冒这样的风险?”这是他少有的称呼杨震的表字而不叫他二郎,足见其态度之慎重。

    杨震只是淡然一笑:“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但要我说,元凶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谁是那个元凶!我想整个杭州,没有一个人比安太监是元凶更对咱们有利的了,不是吗?至于他作案的动机,我就更猜不到了。”他的表情很是镇定,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案子一般。

    唐枫闻言突然也笑了:“杨二郎哪杨二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不过弱冠年纪,却在刑狱一道上有如此之深的造诣,现在都会用栽赃的手段了。我实在难以想象,当你再历练一段时日会成什么样。”

    “在下不过是比别人观察得细些,想得深些而已,算不得什么。”杨震似是谦逊地说了一句,随后又道:“不知百户的心意究竟为何?”

    “我只担心在我们指认了安离后,其他衙门却查出此案另有元凶,那咱们可就处境艰难了,这才会有所犹豫。其实现在我的想法也是一般,接下来还得继续查案,寻找真正元凶的下落,若是真寻不到他们,那就可以指认安太监了。当然,这期间我们也可以更多地搜集能指认他是元凶的证据!”唐枫终于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

    杨震连连点头:“这样确实比我之前就想一口咬定其为元凶要好得多,那就照百户的意思办吧。”

    “有一点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真把安太监入了罪,就得罪了宫里,到那时咱们这些人的处境可就更差了。”唐枫似是提醒般地问了一句。

    杨震一怔,苦笑摇头。说实在的,作为一个虽然思想成熟,可对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依然不甚了然的人,杨震在做每一个决定前都只会考虑到身边的环境,至于远在几千里外的京城那里的大人物们会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就不是他会去琢磨的了。

    唐枫见他模样,也笑了起来:“要是你连这些都能考虑到,那我就得怀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其实眼下我们与安太监嫌隙已深,能把他整垮还是照做的好,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点,将来若是坐上了更高的位置,你再考虑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如今日般简单了。”

    “多谢百户提点!”杨震这才明白唐枫是一片栽培之心,感激道。

    “去吧,别忘了我们手上还有那些银库看守呢,或许从他们口中还能问出些什么来。”唐枫最后提醒了一句,杨震心领神会,拱手而去。

    之后几日,杨震他们着重的突破口就都落在了那些守卫的身上。在得知路仲明身份曝光,再加上杨震不是太详细的有关他们盗银的过程推测,以及吃够了锦衣卫的苦头,就有人顶不下去了,只得乖乖地道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原来在二月初那几日里,路仲明就借口修缮银库地面,而开始了盗取库银的行动。

    路仲明带了一些工匠在里面挖开石板,重新整修,外面的兵丁因为其身份自然不会去多加留意。可在二月初五那天,一个士兵偶然间发现了每次运送出去泥土等杂物的小车里竟另有玄机,藏着不少银锭。这下可让他们傻了眼。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些工匠就突然发难,亮出刀来架上了这些全无防备的兵士的脖子。这时,路仲明出来表明身份后,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被杀,并且被冠上盗取库银的罪名,要么和他们合作,拿到每人五千两的酬劳。

    在死亡的威胁,以及对他们来说极其巨大的诱惑面前,这些士兵最终选择了后者。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路仲明就是靠着这些人的掩护更轻松地将银子从银库中运出。至于他们到底偷出了多少银子,那些兵士却并不了解。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竟如此丧心病狂,一下就取走了多半库银。

    在路仲明突然淹死后,士兵们以为一切都已过去,自然不敢提及此事。而在案发之后,当他们得知竟有数百万两白银被盗后,就更不敢了,毕竟此时他们也成为了同谋。

    如此一来,整个盗银案的过程已彻底破解,现在摆在杨震他们面前的只有找出幕后元凶这一道谜题了。但除了安离,他们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更有嫌疑之人,案件暂时进入了瓶颈。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已进入到了四月的下旬,天气渐渐热了些,杭州这个江南名城再次展现出了它那多姿多彩的一面。只有那依然布在城门处检查着过往行商路人车辆行李的士兵还在提醒着所有人,最近杭州城里可还有一件大案子没有解决呢。

    百姓们只要不出城,便会因为忙碌起来的生活而淡忘库银失窃一案。可那些大人们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态了,只要案子不破,他们的头上永远悬着一把随时能把他们的乌纱帽砍掉的利剑,这让他们终日不得心静。

    尤其是今日午后,当京城来的一道公文送到巡抚衙门,并被他转抄其他几个衙门后,那几名主官的神色就更加阴沉了。

    在案发半个多月后,朝廷终于对此案下文了——命当地官员在三十日内侦破此案,将库银取回,将犯案凶徒全部捉拿归案。不然,等待他们的就不光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

    在接到这份公文后不久,几位大人再次聚集到了巡抚衙门,同时被叫来的还有唐枫、杨震两名奉命查案的锦衣卫。

    因为事情已火烧眉毛,叶添祖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了,当时就直言相问:“唐千户,这都有二十多日了,你们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吗?还有元凶身份又是否有了眉目?”

    其他官员也是一脸期待地看向唐枫。毕竟之前他们在短短时日里就找出了多半失银,剩下那几十万两和元凶应该也不在话下才是。

    可唐枫却叫他们失望了,只见他轻轻摇头:“虽然已从那些银库守卫口中问出了行窃过程和手法,但他们只知道此事由路仲明做主。可现在路仲明已死,再查下去的线索也早就断了,故而……”

    其实这些,锦衣卫早已报与几大衙门,他们听到这么个说法,脸色更显阴沉:“难道就没有一点其他线索吗?连一个疑犯都找不到?”

    杨震看得出来,这些官员已到了爆发的边缘,此时只要报出任何一个人的姓名,他们都会把人抓起来先拷问了再说其他。

    唐枫要的正是这个时机,只见他面露为难之色,有些吞吞吐吐地道:“要说线索和疑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就连下官自己也不怎么相信,这才迟迟没有禀报各位大人。”

    “哦?却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那人是谁?”叶添祖忍不住出言询问。

    “各位大人还记得西湖上的那起凶杀案吗?那起案子与银库失窃大有关联,而与那艘被杀了个干净的画舫有关联的人,我们也查到了一个。”

    “是什么人?”看他说话时很是慎重,众官员也不禁感到了一丝紧张。

    “安继宗!”唐枫终于图穷匕见,道出了那个准备良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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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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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介绍:
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