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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六章 灵前之誓

    十一月中旬之后的北京城已完全被寒冷的严冬所掌控,尤其是几场雨雪之后,这儿的气温更是降到了叫人都不想外出的地步。

    随后,又是一场大雪降临到了这座千年古城之上。纷纷扬扬,犹如鹅毛般的雪片飘洒下来,很快就把整座都城都染成了一片银装素裹,这让街上的行人更是几乎绝迹,也只有那些身负重要使命的官衙中人,才会在这种天气下还外出行走。

    与这一场雪同时抵达北京城的,还有江南方向传来的关于徐家一案的最终结果,而这,也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争辩与议论。

    固然,有不少人对于徐阶的这一悲惨下场很有些唏嘘,毕竟他之声名一向极好,当初更以一人之力将为祸朝廷多年的奸相严嵩斗倒,随后还励精图治,让国朝大有一番新气象。

    可谁能料到,这么个被官员们交口称赞奉为楷模的高官,其背后却还隐藏了如此之深的隐情,徐家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用上罄竹难书来作形容了。若非那呈报里实打实所写的近七百万两银子的家产,众多官员是无论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

    七百万两银子,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大明朝偌大个国家,一年下来的国库收入也不到千万,正常来说也几乎和这个数字持平。所以道一句徐家是富可敌国,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如此巨额的钱财到底从何而来,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这些问题只要是有些头脑的,都不必细想就能知道其中的答案。从此观之,徐家最终落得如此结局正应了那四个字——咎由自取。

    不过徐家一案并没有随着徐家被抄家,徐阶病逝以及徐家兄弟三个被斩于市——在十一月上旬,随着锦衣卫把一项项罪名完全公布出来后,皇帝御笔亲批,定了徐瑛三兄弟的死罪,而且还等不到明年的秋决,而是斩立决,无数百姓争相目睹了这一行刑过程——就结束,而是牵连出了更多人来。

    徐家被抄家之后,官府所获取的可不光是他们的家产,更有无数案牍文字和书信。一些与徐家往来密切,甚至有私相授受,利益交易的官员也随之曝光。面对这样的发现,朝廷中的那些清流正直之士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对亲徐一派官员的反攻倒算也随之开始。

    而因为徐阶才离任才五六年光景,继任的弟子张居正又不好把老师的人从位置上赶走,于是这一回被牵连到的朝中大小官员的数字就显得有些可怕。对于这些人,朝廷以调职、外迁、罢官和入狱等手段进行惩治,一时间朝廷官员就被换了一大批,完成了叫人咋舌的大清理。即便其中有几个漏网之鱼,在这等情况下,却也再难有丝毫作为了。

    而在这一场针对徐家,或者说徐阶的大清洗里,与徐阶关系密切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置身事外的,而且他还是和徐阶关系最密切的那一个。此人,自然就是当朝首辅张居正了。

    作为徐阶的得意门生,一力扶持栽培出来的接任者,若朝中那些言官们想要挑刺的话,也总能找出不少问题来的。但不知是他们没敢上疏,或是上了疏没被皇帝采纳的缘故,任那些打着徐阶烙印的官员纷纷落马,张居正却一如他的号一般,稳如太岳,纹丝不动。

    只是这不动,不被侵扰,并不说明他就真个没有什么损失。恰恰相反,在这场大清理中,张居正所遭受到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

    与徐阶过从甚密而被清洗的官员所以能在朝中一直担任着要职,可不光是因为他们与徐阶的关系,让张居正不好下手,更因为他们确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徐阶不是傻子,张居正更不是,他正是看中了这些人的才能,又与自己同出一门,关系尚可,才会继续用他们,即便他们有些问题,也能暂且忍耐。

    但现在,当他的改革大业已进行到了一半,眼看快要成功时,突然出了这么桩事,那些使惯了的得力手下纷纷落马,这对张居正的打击自然极大,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分发复杂的大小公务了。

    但张居正又不好为这些官员说话,毕竟他们的罪名是实打实的,若是任由这种人继续留在朝中为官,那天下官民将如何看待他,尤其是他所推行的新法新政?古人可没有现代人一分为二的辩证思维,在他们看来,恶人所为皆恶,乃是万古不移的真理。

    当失去这些得力的助手后,张居正接下来要推行新法势必会经历一场更加艰难的过程,光是挑选一批能够委以重任的可信之人, 就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一句任重道远都不足以形容其接下来所将面临的艰巨难题。

    可即便如此,在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天,张居正却还是在百忙中抽了一天出来没有理会那多如牛毛的杂事,而是将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之中,就是那几个最亲近的幕僚和下人,也没能得以靠近,更别提叫人知道他到底在里面做什么了。

    在书房的长案之上,一尊小小的牌位赫然摆在了上头,而在其前方的,则是一些香火和贡品。仔细再看那牌位上所写的,正是“先师徐公讳阶之灵位”几个字。

    没有多余的官位爵禄的描述,只因在张居正眼里,徐阶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的老师,一个悉心教导自己,帮自己铺平了道路,最后送自己踏上这人生最巅峰的恩师。老师这个称谓,已胜过了一切。

    而在这案前,当朝首辅张太岳则身披麻服,头戴孝巾,正跪于灵位之前,他的跟前,还放了个铜火盆,几叠冥纸正被他轻轻地投于火中。

    看着那些个冥纸在火中被慢慢烧化,不知什么时候,张居正的眼中竟闪过了一丝泪光:“老师,今日乃是你头七的日子,徒儿却只能在这儿祭奠你一番,还望你不要怪我。”

    在喃喃地念叨了几声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那块小小的牌位,似乎这牌位已化成了徐阶本人:“早在几年前,我就曾几次去信劝告过您,要你们徐家行事稍微收敛些,毕竟这朝廷还是有正直之士的,一旦过火,总会惹祸上身。当时你或许不信,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吧?”

    苦涩的笑容从张居正那张刚毅的脸上显现了出来,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凄苦,甚至没了以往在朝堂上的威风与霸气,看着也老了不少:“当然,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然说是因为你们有错,错也在我,是我小瞧了那杨震的手段,以及他的歹毒心思。

    “现在再回想,之前他们对我的提醒是正确的,先是刘守有,继而是冯保,那时候,这个杨震就已在着手将能为我所用,又可以制衡他的人给一一除掉了。但那时,我只看到了他的才干,又不想与天子生怨,故而也就没有真把他当成对手。或许是我这些年来居于上位太久了,早失去了过去与人争斗时的敏锐直觉了吧,居然就这么任由他一直在眼皮底下慢慢坐大,直到如今这般境地。

    “正因为我的失算,最终导致了您和几位徐家世兄的遇难,就是你们的其他家人我也难以保全,徒儿实在愧对老师您哪……”说到这儿,张阁老有些愧疚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顿时额头就是一片乌青。

    “不过老师你一定会理解我这次的不作为的,这次徐家之事,我无法出面,不然只会将自己也给搭进去,那样,就真个遂了那杨震的心愿了。也只有我还在,徐家的子侄才不至彻底陷入绝境。我可以向您的在天之灵起誓,待到风声不那么紧了,我会想尽办法把徐家人从牢狱等处救出来的,让他们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是我能为老师你所做的第一件事情。”

    说到这儿,张居正的眼中泪光已然尽去,转换成的,是一种叫人不敢对视的凌然之威,那是属于内阁首辅,天下第一有权势之人的威风:“至于这第二件事情嘛,自然是为你和几位世兄,以及那些被那杨震陷害而亡的人报仇了。他杨震固然手段了得,但我张居正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即便他背后很可能藏了天子,即便这一切或许都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太多了。只有用我的手段把此人除去,才以告慰你们几位在天之灵!”

    说完这最后几句话,张居正再次于灵前拜倒,久久没有起身。直过了有近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才缓慢地从地上起身,此刻的他,眼中尽是战斗的光芒,在解去麻衣和头上的孝巾之后,那个可以叫天下人为之胆颤心惊的张居正就如利剑般出鞘了!

    此刻,北风更紧,直刮得大雪漫卷整个京城,仿佛,就连这天地,都已被张居正的气势所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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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半日逍遥

    呼呼的北风卷起了片片飘下的雪花,让它们在空中不住地打着旋儿,以出人意料的方向往四下里落去,或落到屋顶,或落入那迎寒而放的梅花从中,让这宁静而又寒冷的冬天多了一分别样的生动与风情。

    被张居正列为重点目标的杨震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开始变坏,面带微笑,从容而欣赏地看着屋外这一雪景。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天气里,身处放了数只火盆,让整个环境都暖融融的屋子里,从半开的轩窗里看着如此美丽的雪景,实在是人生一大逍遥乐事了。

    倘若这时候,手中有温好了的酒,身边有贴心的美人儿相伴,就更是叫人如在梦中般得意了。而杨震这时候就是这么个情况,不但如此,而且还是两个美人儿在旁相伴,这更是让他产生一种神仙也不过如此的感想来。

    徐家的案子已然彻底了结,无数人都吃足了苦头,却只有他是从中获得最大利益的。不但从名声上,因为敢于揭发徐家的种种不法而为人所称道,而且实质上也有好处,如今的杨震将不再是锦衣卫镇抚,而被提拔成了指挥佥事,离着指挥使也不过咫尺之遥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官职,他是锦衣卫内唯一能发号施令的地位却是无法更改的。所以对于升职一事,杨震并不是太过放在心里,叫他感到高兴的是,这次朝廷还把他那些兄弟们也都作出了相应升赏,另外就是他的兄长杨晨,这一回也受到了衙门里的提拔,成了工部员外郎,手中的实权也比之前要大了不少。

    这一切自然是拜徐家一案的朝官大清洗所赐了。在这场风波里,无数与徐家关系密切的官员都丢官罢职,如此空出来的缺额自然得有人补上。而就地将下面的官员提拔起来,便是最简单有效的补充方式,毕竟这些官员本在各自衙门里担着职务,接手上司的公务也很是方便。

    杨晨就是在这等情况下,再加上之前表现卓异,又深得张居正的看重,才得以超擢提升的。本来以他的资历和背景,只怕还得熬上个七八十来年,才有机会坐上如今的位置。而现在,待过了年后,任他为员外郎的意思就会从吏部发出来了。

    对这一意外收获,杨震心下还是相当得意的,此刻看着窗外那随意飞落的雪花,便不禁联想到了这一点,嘴角也就翘了起来。

    “咦,二郎你怎么笑得这么古怪,就跟得了什么好处一般。说,是不是想到了江南哪个被你看中,或是看中了你的姑娘了?好哇,你真是个不知足的家伙呢,有了洛姐姐和我了,居然还在想别人。”一旁的张静云看到他在走神之后露出如此笑容来,便假意嗔道,当然,这其中更多还是在撒娇了。

    自之前与杨震那番剖明心迹的对话后,张静云比之前可要活泼得多了,日常里也喜欢开开杨震的玩笑,跟他这儿撒撒娇。这等情趣,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洛悦颍听了这话也是抿嘴一笑:“我可以保证,他在杭州是肯定没空找其他姑娘的,那说不定就是在扬州等烟花之地沾惹到的女人了。不是有诗云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话说到这儿,两女顿时就把妙目同时盯向了杨震:“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杨震的心思终于收回到了眼前,同时面上便闪过了一丝苦笑:“你们两个哟,难道连自己的夫君都信不过么?即便你们信不过我,也该信你们自己啊。这天下间最好最美的两个女子都已被我得到了,我为何还要去找其他的女人呢?”

    被他这么一说,两女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丝红晕,同时心里也是一阵甜蜜,有什么话能比情郎的赞美更叫人心醉的呢?

    但很快地,张静云的眼珠子又是一转道:“你这话说得有问题。莫非你见过了这世上的所有女人了,居然敢这么说话?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们?”

    孔老夫子曾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这话的道理,杨震总算是感受到了,当女人真正一心扑到你身上时,她就会有一些不安全感了,就会一直缠着你,希望你能给她百分百的安全感。

    好在杨震并不是这个时代那些古板的人能比的,即便面对如此刁钻的问题,他也立刻作出了回应:“我虽然不可能见过天下间的美人儿,但在我心里,你们两个已是天下间最美的人儿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你们相比。”

    这番情话一说,两女终于彻底融化,不再为难他的同时,紧紧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让整间屋子里的温度又不禁上升了几分。

    一男二女,三个相爱的人儿偎在一处,看着外面那美丽如画中的景致,这等良辰美景自然叫人陶醉,甚至都让杨震产生了一种想法,倘若今后每一日他都是这样和两女相伴着过完一生,倒也算不虚此生了。

    只是这想法刚一生出,杨震心中便已生出了惕然之意来。自己绝不可因为这温柔乡而消磨了斗志,自己还有一个极大的目标没有实现呢。而且,就兄长所说,如今的大明朝已到了最后的风光时刻,待万历之后,便是数十年的混乱——反军四起,异族入侵也只在旦夕之间。

    或许终他杨震一生,都未必能见到这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场景,但他的子孙呢?他们将成为这一场场灾难中被人残杀的被害者?即便他们侥幸能够存活下来,到时候也不过是被异族人奴役着的可怜顺民而已。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后代的身上,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必须为这个时代的人,以及子孙后世做些什么!”杨震心里暗暗想着,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伟大理想已自他的心里慢慢滋生了出来。

    在过去的几年时光里,杨震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家的生存,为了一己的私仇。但现在,随着能够与他一战的敌人不断减少,随着家庭和爱人的增多,杨震的想法终于出现了变化。他,不再是这个时代的过客,而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融入了这个世界。这儿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有他的理想,他不希望在自己之后有什么外来的可怕力量毁去一切。

    倘若不知道历史的走向,杨震或许不会考虑这些。但既然叫他知道有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灾难,那他就必须去做些什么!

    不过,想要做些什么,却还是绕不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张居正。而一想到他,杨震心里却是一阵发紧,不单单是仇恨,更有一丝别样的紧张感生了出来。

    这一回他悍然出手把徐阶和徐家彻底毁掉,恐怕张居正就不会再如之前般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以张首辅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必然极不好过,极其艰难,所以接下来,自己必须尽快进入状态,以为应对。像今日这般逍遥的场景,在短时间里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杨震情绪上的变化自然瞒不过身边的两个女人。洛悦颍见他突然神色严肃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忧虑来,便忍不住问道:“二郎你在担心什么?”

    本来杨震是不打算把实话道出来的,也免得叫二女担心,但看到洛悦颍那双满是关心的妙目后,却不想做出隐瞒,便轻轻地道:“我是在为接下来的处境担忧。这次把徐家斗倒了,只怕张阁老那儿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与这么个强大的对手正面相抗,我确实没有多少把握哪。”

    对于这种事情,张静云是不怎么关心的,所以此刻只能握着杨震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给他一些依靠与鼓励。而洛悦颍,则轻轻地簇起秀眉来:“这一点确实值得警惕哪,二郎你也是的,既然这事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你就该先有所准备了,才去做嘛。而且那徐家其实和你也没多少仇怨,你根本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连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

    杨震只有苦笑,洛悦颍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击徐家的真实目的还是在张居正身上。如此一来,是根本不可能不得罪他的。但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和妻子细说的意思,只是拍了拍她的柔荑:“是我一时忘了这些,这才导致的如此结果。不过你们放心,我杨震一向是遇强越强的性子,哪怕他是当朝阁老,权倾天下,想和我斗,也未必能得了便宜去!”

    看他说得豪气冲天,张静云眼中的热情更足了:“我相信二郎,那么多敌人都被他解决了,一个张居正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看着这两人,洛悦颍不觉苦笑了起来,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做妻子的自己该说什么,便也回握住杨震的手道:“我也相信你二郎,你一定能战胜一切敌人的!”

第六百五十八章 无可奈何张居正

    在心下有所惕然的情况下,杨震自不可能继续沉浸在温柔乡中而不顾外间之事,所以只陪了洛悦颍和张静云二女一日后,他便重新把精力投放到了锦衣卫内部的大小事务上,以防出现什么差错而被张居正方面的人抓住把柄。

    只是他却没想到,次日刚到镇抚司不久,便知道了一个叫他略觉意外与不甚唏嘘的消息——华亭县令藺文宾竟在徐家一案终结之后突然辞官离开了。

    对藺文宾,杨震还是颇有些欣赏的。此人正直而又有胆色,即便身在徐家势力最大的老巢,依然敢于和徐家作对,敢于为百姓说话,只此一点,就已强过这个时代太多碌碌无为,眼中只有自己前程的官员了。

    但同时,他又不是个刻板的官员,很是懂得变通之道。比如在县衙里有人要烧那些对徐家不利的罪证时,他就随机应变将计就计,从而坑了徐家一把;再比如他以文官身份根本不在意和自己这个名声不怎么样的锦衣卫头子合作。

    在杨震想来,像他这样的官,正是大明朝廷所需要的。而且这次在徐家一事上他的功劳又不比自己小,又有之前的弹章让皇帝对他有了印象,想必今后的前程也必然大好,即便起点低下,三五十来年下来,也必然会在朝廷里有一定的地位。

    之前他还在想着如何帮藺文宾一把,同时和他搞好关系呢,却没想到,最终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从他之前的为人来看,显然不是因为担心会受到与徐家关系密切的官员的报复才不得不辞去官职,而是确实看透了官场中的黑幕,不愿同流合污才失望离去。

    “哎……又一个能为国家,为百姓做些实事的人走了,这世道就是如此么?那些真有心有力的,报国无门;倒是那些蝇营狗苟,善于钻营之人却总能占据着朝中绝大多数的位置!”杨震不由得一声叹息。但这种事情,他却根本做不得主,别说是他了,即便是当今天子,或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张居正,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个世道,或者说从未有人真正能改变这世道,无论是几百年前的大明朝,亦或是几百年后……

    在想明白自己可以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后,杨震的目光已比以往看得更远。同时,他也比以前显得更加谨慎。

    一开始时,他只有兄长一个亲人,所以可以无所顾忌,用任何激烈的手段去与强大的敌人争斗,无论是张家还是其他人,他都不怕用最直接的方式以命相搏。但随着洛悦颍、张静云她们的出现,他肩上就多了一份责任,心里也多了一分牵挂,再做事就不可能如以往般放开手脚,必须有所收敛与防范了。

    而现在,当他有了更高的理想,想为这个时代,和天下人做些什么后,就更不容自己出什么差错了。或许俗话里所说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便是因此而来吧。当你拥有的多了,想做的多了,有些以往可以轻松做到的事情反倒放不开手脚了。

    至少现在,对杨震来说最关键的已不再是怎么找到张居正的破绽,而是尽量不要叫他发现自己的破绽,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将徐家彻底搞掉之后,张居正势必会恨自己入骨,从而想尽一切方法来找自己麻烦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老师的灵前发下誓言的张居正已打定主意要除掉杨震这个眼中钉了。这不光是为了替徐家报仇,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为了自己倾注了一生心血的改革新政考虑。

    因为在杨震肆无忌惮行事的背后,他已隐隐看到了那个现在虽然还很弱小,却在不断茁壮的年轻身影。他还有太多的理想没有实现,绝不希望自己就这么倒下了,更不希望自己做到一半的事业就此毁灭,为了这一点,他必须要让那人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那人地位太高,自己又没有那方面的野心,所以不会公然与之为敌。但张居正却可以借对付杨震来给他一个警告,至少在自己还没死,或是主动辞官之前,他能安分地呆在那儿,做好自己的本分。

    可即便张居正是这么想的,又有全天下最大的权力,真想要对付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杨震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普通百姓,以及后世大多数人眼中,皇帝身为天下之主拥有完全的,说一不二的权力,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权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而张居正现在虽然名义上不是皇帝,事实上,他却是个比皇帝更有权势之人,他想要对付杨震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事实自然不是这么简单。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绝对权力的皇权一说,深明中庸和制衡一道的老祖宗们即便是在皇帝这一天下第一人的身上也是做了诸多桎梏的。

    不说汉唐宋这三个君权往往旁落,宰相几乎可以和皇帝相抗衡,能够反驳皇帝一切不合理行政命令的朝代,就是眼下这个被太祖皇帝废除了宰相制度的大明朝,也是有一整套完善体系来制约皇权的。

    内阁、六科廊、都察院,都是可以封驳皇帝旨意的机构,同时他们还能时刻跟皇帝直言觐见,皇权在这个时代几乎是被这些所谓的清流彻底包围的存在。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明朝皇帝被人骂的最多,流传下来的各种黑材料也最多,看着那十多任天子,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些歪瓜裂枣,似乎这个朝代能传递十二代都算是个奇迹了。

    也只有接下来那个真正将大臣官员,甚至是天下子民都视作奴隶的野蛮朝代,皇帝的权威才真正被拔高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的英明神武,从不犯错,有错也是底下那些奴才们把事情给办砸了。

    而某些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还总是将这两个朝代并称为中国历史上最**的朝代。想来也是奇怪,一个皇帝总被人批判得体无完肤的朝代,又怎么可能做到皇权**呢?难道皇帝不会生起气来把骂他的人都给满门抄斩么?难道大臣个个都是那么耿直,连死都不怕么?而后面那个朝代,他那些圣君人主就从来不干生儿子没那啥的事情么?

    额,扯远了,拉回来……

    张居正现在不是皇帝,却有着比皇帝更大的权力,但他要对付杨震,却还是需要一些正当借口与理由的,必须找到杨震犯错的把柄,才能让手底下的人对他发起攻击。

    而且,之前被亲近徐家的那些官员用过的一些或莫须有,或很荒谬的理由是完全不能用了。因为这些别说是说服本就对杨震极其信任的皇帝了,就是其他中立的官员,怕也是很难被说服的。

    而且张居正还知道,在他周围,依然有许多人在憋着等他露出破绽。高处不胜寒,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首辅,而且还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砸了多少人的饭碗,得罪了许多人,树立在暗处的敌人一定是极多,且超乎他想象的。所以在这件事上,他绝不能马虎,必须在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后,才能对杨震下手,才敢对杨震下手。

    可眼前的事实,却叫张居正很有些无奈。即便他手下的言官们个个都是挑人毛病的个中好手,但在对着杨震及其手下的锦衣卫时,依然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如今的锦衣卫早被杨震整顿得风气大改,之前的横行霸道之举早已绝迹不说,平时的操练也很是用心,看着都跟军队仿佛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把柄呢?

    至于杨震自身,更是做得比一般官员都要好,少有应酬,平时也就跟镇抚司里的兄弟在一处,连想找他说错话的机会都没有哇。

    而且,更叫人绝望的是,如今的锦衣卫更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让他们更加无法接近杨震,从而找到其弱点所在。

    这也是因为前些年里,锦衣卫作为东厂附庸,一直不被人所重视的缘故。那时没人会想到这个早已被人视作垃圾场一般的衙门会有翻身的一天,自然不可能往里面安插亲信眼线了。而等到他们觉察到有什么变故时,一切却已太晚了。

    在张居正执掌大权以来,几乎从未有什么事是真能叫他感到束手无策的,哪怕是再难缠的对手,他也能凭借自身的实力搞定。但偏偏这一回,在面对杨震这个锦衣卫头子时,他却终于没了办法。

    即便心里不快,事实摆在眼前之下,张居正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毕竟他身为首辅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办,怎么可能总是纠结于这些恩怨呢?

    而接下来就是年节,朝廷即将彻底放慢脚步,给官员们放几天假了。再接下来,已算是成年的皇帝朱翊钧还将要大婚,这一切自然又少不了张居正这个首辅的一通忙碌,如此他不得不把对付杨震的想法暂且搁置下来……

    额,本章里夹带了不少路人的私活,少了情节的推进,还望各位书友能够谅解……没办法,写着写着,有些一直想说的话就不由自主地从手指端流露出来了。

    大明作为汉人最后的大一统王朝因为之后那个朝代的缘故,再加上那时的言官御史们又以骂皇帝表现自己的耿直无畏为荣,便有了这么多负面的看法。

    但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无论是武宗(正德)还是本书中的皇帝万历,都是被人妖魔化了的存在。虽然路人能力有限,不可能为他们平反,但有些话,还是想要说上一说的,这也是路人写本书的其中一个目的。

    最后,还望各位多多投下票票支持什么的!!!!!

第六百五十九章 又是年节至(上)

    与之前数个中原王朝的官员,以及后世那些公务人员有着叫许多人为之羡慕不已的公休假期不同,大明朝的官员在这方面实在可算得上是苦逼了。

    因为自身本就出自食不果腹的赤贫阶层,太祖朱元璋一直以来都对官员没有什么好印象,即便是他后来当上了天下之主,成了九五之尊,在这方面的观感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正因如此,他创立了监察百官的一切举动的机构锦衣卫,并兴了不少大狱,借此铲除了大批他认为不那么安分的开国之臣。同时,为了使官员们更好地为天下子民服务,他在官员的待遇方面却是极尽苛刻之能事,不但每年的俸禄少得可怜,工作的时间还特别长,即便是到了年节里,也就只给他们三五日的假期,大年三十这天下午才能封衙放假。似乎在他看来,在自己手下当官的人就该是群少拿多干,不作计较的活雷锋。

    而这样的待遇自然是不可能叫百官心服的,没有合适的俸禄,那咱们就自己想法子呗,反正手中有权,难道还怕找不来钱?于是乎,即便是洪武帝在位时,对贪污之风深恶痛绝,创出诸如剥皮萱草之类的酷刑来,也依然难以杜绝层出不穷的贪腐之事。

    而另一方面的待遇,官员们却有些难以应对了。制度摆在那儿,你总不能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放假吧?于是在那段苦难的日子里,官员就只能苦捱。好在,很快地,这个时代就变了,皇帝换了人,对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虽然朱元璋早有准备, 将这些规矩都定成了祖宗家法,但人总是要变通的,尤其是传承了两百来年后,之前的那些规矩也就不被人所重视了。

    如今,官员的俸禄除了原来那点外,还有层出不穷的其他补贴,比如火耗,比如冬天的冰敬炭敬……同时,多少年传下来的贪腐之风也是愈演愈烈,官员的腰包更鼓,而国库里的银子倒是比以往更少了。

    至于公休假期,也被聪明的后人们进行了改革。每过半来个月,就会有一到两天的休沐日,每逢节假日也会有相应的假期。至于年节时,虽然三十下午才封衙的规矩还是传了下来,但这假期却是可以一直放到十五上元节的,另外,一些并没有多少公事的衙门,也会提早就有人以各种借口请了假。

    如此一算,事实上到了万历这会儿,大明朝的官员在待遇方面也就不比前后那些同类们要差上多少了。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显然有些特殊,往年到了腊月中旬之后,各衙门都已冷冷清清,但今年这些人却几乎都没见离开京城的,一切只因为一个原因,年后,天子就将大婚了。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结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大事,这表示着一个男人真正成熟和成-人了,是他自立的开始。而皇帝,在这方面就更加为人所重视了。

    一般来说,幼年继位的天子在成-年后,一旦大婚,帮着摄政的顾命大臣就得把政权归还皇帝,让他真正亲政。这种成-人仪式可不是小事,而是足以改变整个朝局的,大到不能再大的事情。

    对此,官员自然也是心中有数,所以在面对这一大事时,几乎所有人都选择留在京城,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当然,大家对此的目的和看法又各有不同。有人抱着一些幻想——张居正所以能凌驾于群臣之上,除了他是当朝首辅位高权重之外,更因为他本身就有先帝所封的辅政大臣的身份,他帮着皇帝处理决定政务是理所当然的。而现在,皇上即将成婚成-年,是不是也意味着张居正就得把原来极大的权力给放一部分出来,从而不再那么的权势熏天呢?

    另有些人则看事情更明白些——以张居正的强势作风,别说皇帝现在才十五六岁,即便是到了 三十已是盛年,他也是不可能把到手的权力让出来的。既然如此,那这对之前一直相安无事的君臣就必然会起冲突,到时自己就能借这个机会和张居正斗上一斗了。因为局面已然和以前完全不同。

    当然,这两者都不是官员中的大多数。绝大多数的官员只顾着自己能过好日子,能有个好前程,至于这天下到底是谁做主,他们并不在意。而能叫这些人选择留下来的,是因为大婚之后的封赏。

    既然皇帝成婚是天大的喜事,自然是要普天同庆的。如此一来,大赦天下和对参与婚礼庆典官员的加官进爵自然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所以说,这次过年留在京城,完全是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正是在这种氛围之下,万历五年的年节反倒不那么被人所看重了,即便是寻常百姓,在茶余饭后谈得最多的,就只有天子的婚礼,因为这本身也是极难得的,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此也只是听自己的先人们提过当初的盛况。

    一般来说,天子继位都已成年,更是早已娶妻生子,比如先帝穆宗隆庆帝就是这样,还有世宗嘉靖帝,虽然即帝位时年纪不大,但在安陆老家却也早有了妻子。倒是更早些的武宗正德帝,却是在即位之后才成的婚。

    可以这么说,皇帝继位的大典虽然少见,但相比起来,他的大婚庆典却更少,物以稀为贵,这自然就更为百姓所关注了。可怜徐家上下百来口人的悲惨遭遇才过了不到一两个月,就已被百姓们彻底给抛到了一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把全副心思都摆在了皇帝大婚这件事情上面,比如杨震,就对此有些麻木,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场婚事而已,至于被人看得如此隆重,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就把近在眼前的年节给摆到了一边,实在有些不合适了。

    所以在这段时日里,他和家里的人倒是将自家宅院收拾得停停当当的,还从各处市集里买来了各种欢庆用品,只等着和家人一道过上一个难忘的年。

    另外一些显然对年节更感兴趣的,就是孩子们了。这个时代的物质水平自然远不如后世,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孩子们才能吃到以往做梦时才会尝到的肉食,穿上簇新的花棉袄棉裤,在热闹的街巷中追逐打闹,同时还放上几个小巧的炮竹,倒也是一番童趣童真。

    当杨震和张静云带了不少家中奴仆从市集采买了不少东西归家的途中,便看到了这叫人会心一笑的场面,尤其是张静云,见此情景后,一双眼中更是现出了热切与歆羡之色来:“真好啊,我以前和爷爷在外面过年时,也总想跟他们一样放几个炮竹,只可惜我是个女孩子,爷爷总不让我跟着买……”

    听了她这话,杨震的手便伸了过去,捏住了她那只柔软的小手:“原来你不但性子活泼,还有这么个想法哪。怎么早不和我说呢?”

    “二郎……”张静云听出了爱郎话中的意思,心里是既甜蜜又有些羞怯。

    杨震拉着她的手,轻轻地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但我早说过了,在咱们家里,没那许多的臭规矩,你想怎么样,直接说便是了,我会尽量满足的。不就是想过年放炮竹么?在外面放或许会叫人说闲话,但在咱们家里面放,谁敢说半句废话?”

    “嗯……”听他宠溺自己地说着这番话,张静云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忍不住就靠在了爱郎的肩头,用鼻子轻柔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大为雀跃。

    “而且,我会让你看到比这些炮竹更好的烟花。之前你不是一直羡慕悦颍么?听她说起当时在杭州我给她放的那些求婚烟花,这次过年,我也会让你看到这一切的。”杨震揽着张静云的腰肢再次做出了承诺。

    别的事情杨震或许还没这么大的把握,但在这烟花一事上,他还真能夸下海口,只因为在镇抚司内,此刻已秘密组建起了一个专门研究烟花与火器的机构,而这一机构领头的,正是之前在杭州为他制造了释放漫天浪漫的祝思元。

    这位祝思元确实有着青出于蓝的制火器手段,再加上杨震这个有着后世经验的人在旁点拨,这段日子里对如今大明军用火器的改造已有了不小的进步。虽然现在还造不出决定性的大杀器,但只要有时间和金钱的投入,使这个时代的武器再上一个档次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事当然是锦衣卫内部最大的秘密,别说被外人所知了,就是锦衣卫内部,也就只有极少量的杨震亲信才知道。不然光是私造火器这条罪名被张居正抓住,就够杨震和锦衣卫上下脱层皮了。

    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杨震却还是决定假公济私一番,想来在这个年节里,也不会有人来注意自己吧?

第六百六十章 又是年节至(下)

    待到除夕夜时,老天爷倒也算照顾人,下了不少日子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天不但放了晴,连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也小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因着天气依然有些严寒,再加上一向以来的风俗习性,满京城里过年的百姓与达官们也少有走出家门的,大家都只是留在自家屋子里,合家团圆,慢慢吃着年夜饭,等着守岁。

    但杨震家中今日的情况却有些不同,虽然也准备下了极其丰盛的年夜饭,但大家却只是草草就把东西给吃了,随后几乎所有人都赶到了后院花园,颇为期待与兴奋地等待着自家老爷所说的好玩意儿的出现。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杨震才与杨晨带了张静云和洛悦颍二女赶了过来,在他们身后,则是扛着个大木箱子的蔡鹰扬,看这几人的神色,也是颇为欣然的,这让众杨家家仆心里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感期待了。

    待示意让这些家仆不必拘礼之后,杨震便对满脸兴奋与忐忑的张静云道:“静云,这第一次就由你来吧,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们在呢。”说着从那箱子里掏出个足有拳头大小的圆柱体交到了张静云的手上。

    张静云接过这物,仔细看了几眼,却也看不出什么机巧来,又抬眼看了看杨震:“二郎……”

    “怎么?你之前不是老说自己想放一下炮竹么?我这炮竹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哪,首个惊喜自然得由你来亲手放了。”杨震微笑着鼓励道,说着,还麻利地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线香,也交到了她的手上:“看到这根引信了么?待会儿只要点着了它,你就赶紧往回走。”

    张静云拿着线香和炮竹愣了一下,在看到杨震鼓励的目光,以及周围那些家仆和蔡鹰扬羡慕的神色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拿着东西就往前面空旷的雪地里走去。

    在走到离众人有丈许距离后,她才把炮竹放在了平整的雪地之上,再蹲下身子,有些颤抖的小手拿着点着一点红光的线香往那引信处凑了过去。但因为心情有些紧张的关系,再加上天黑和两件东西都过于细小了,第一下竟是没能把引信给点着了。

    其实真论起胆子来,张静云也没那么小,之前她和爷爷走四方,早就见惯了各种大小场面。但这毕竟是她第一遭放炮竹,还是在自己的爱郎面前,紧张加上羞怯,这才导致了她表现得比以往更加的胆怯。

    而这第一下没能成功,倒更叫张静云心里紧张了,忍不住身子就往后缩去,只凭着手中感觉把线香往引信上凑。也好在今夜没什么风,而她毕竟练过几日功夫,总算没有再次失手,只听“哧”地一声,那炮竹的引信总算是被点着了。

    不过这一下,还是吓了张静云一跳,她蹲下的身子也真个跟着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急急忙忙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众人这边跑来。直到来到杨震他们身边,才算是安下心来。

    这时候,那并不算短的引信终于烧完了,又过了片刻之后,砰的一声不算小的震响就自炮竹的底部响起,将整个炮竹给震上了半空,足有三丈来高。

    “啊……”见这动静不过如此,刚才揪心了好一阵的张静云不觉有些失望了。亏得自己之前还心惊胆战了这么久呢,原来也不怎么样嘛……

    只是她的一声叹息才刚开了个头,随后那炮竹就在空中再次炸裂,绽放出了一朵叫人目眩神迷的,红绿相间的璀璨花朵来,顿时就让在场所有杨家家仆和蔡鹰扬看得都愣住了。

    而张静云,更是再次张大了嘴巴,很没有仪态地发出了一声“啊……”只是这回的啊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喜的,她差一点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

    在这个时代,炮竹什么的虽然早已盛行,但其特性却还是只维持在让人听个响而已。即便有些能工巧匠可以造出烟花效果的炮竹来,也是被官府秘而不宣,只为皇家服务的。

    在场所有人里绝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的,现在突然看到这一幕,自然大受震撼。即便是洛悦颍,她虽然之前在杭州也见过比这更美的场景,但那次毕竟没有什么准备,而且只是和览琴一块儿看,现在和爱郎依偎着看这美丽的烟花绽放,这种感觉自然大不一样。

    而且,这一幕,也让她很快又回想起了当时在杭州看到杨震放烟花向自己示爱时的感动与激动,顿时脸上也飞起了两片红霞,本就靠着杨震的娇躯不觉与他依偎得更紧了。

    “哇……这也太漂亮了……”半晌之后,张静云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大声而兴奋地叫了一下,随即就把手探向了那木箱子,又抓了一个炮竹就往雪地里跑。

    第二回再放炮竹,张静云就没有刚才那么畏缩了,很快就点燃了引信,但往回跑时速度却并没有减慢多少。待她回来再转过身时,正看到炮竹再次腾空,在空中炸裂成一片金银烟花,直看得她再次拍手叫好。

    而一旁的那些家仆,也是看得眼都直了,在看了两位老爷一眼后,终于也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当张静云再次拿起一枚炮竹去放时,蔡鹰扬便有些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杨震:“二哥……”

    杨震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童心未泯的兄弟也早就跃跃欲试了,便点头道:“你也去放吧,小心别伤到便好。”

    “好嘞!”蔡鹰扬赶忙答应一声,一气拿了四个炮竹,趁着张静云的炮竹升空之后,就赶紧跑了上去,拿着早点好的线香就往那几根引信上凑……

    有了蔡鹰扬的加入,这场烟花盛宴就彻底开始了,随着一阵砰啪声不断炸响,一朵朵美丽的,姹紫嫣红的五色烟花便在空中不断盛开,直映得杨府上空的天空也是一片五光十色,叫人目眩神迷。

    杨家的仆从们看得眼都发直了,手也都拍得通红,口中更是不住地欢呼着,觉着这一次的除夕可比自己过往所经历的任何一个除夕都要精彩,都更加的叫人难忘。

    至于洛悦颍,也是双眼放光,脸上一片嫣红,心里却已沉浸到了半年前的那一幕之中,看着身边爱郎的目光里早已带上了丝丝的柔情蜜意。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杨家兄弟二人依然保持着镇定,虽然目光也都落在了那不断腾空炸裂的烟花上,但两人间的对话却显得很是清醒。

    “二郎,看来你琢磨这个已经有段时日了。”杨晨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兄弟一眼,轻声问道。

    “正是,当日在杭州……”杨震便把自己之前为了娶得洛悦颍的经过又道了一遍,随后才道:“之后发现那祝思元是个火器方面的能手,故而就将他招揽到了手下听事。”

    “是么?你是打算用他这方面的才能造这些炮竹赚钱,还是另有打算呢?”杨晨意有所指地又追问了一句。

    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杨震笑了起来:“看来确实是瞒不了大哥你哪。不错,我所以将他揽到手下,可不光是看重了他这造炮竹的高超手段,更因为他家学渊源,曾是神机营里的造火器的个中高手。我是打算借他之手打造出一些更犀利的武器来。”

    听他果然是这个意思,杨晨的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儿可是京城,即便你是锦衣卫,这种事情依然是极犯忌讳的。你可别忘了,现在朝中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一旦出了什么篓子,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哥放心,这事我自然会有所防范的。不过,即便知道这事困难重重,同时还有危险,为了大明朝的将来,我也得试上一试。”杨震说着,远眺了一眼在黑夜里根本看不到的皇宫方向:“大哥你不是跟我说过了,再过上几十年,这大明王朝就会被不断而起的反贼乱军所灭,而后便是异族入主中原,华夏民族从此将经历数百年的黑暗……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哪。”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光有火器也未必能拯救一个国家哪。武器再厉害,还不得由人来使?”杨晨却有自己的看法。

    “我明白,所以我们兄弟得想着改变可能导致大明覆亡的短处。不过这火器终究是对付北方外族骑兵最有力的手段,我们可不能不作研究。”

    对这一点,杨晨自然无可反驳,他很清楚,待到火器真进步到了能够连发的地步,骑兵就再不是这个世上最犀利的进攻手段了。在沉吟了片刻后,他才点了点头:“好吧,你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太过反对。只希望你一切小心,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杨震朝他淡然一笑,这才重新把目光转移回了前方的烟花上,看着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心爱的人儿不断把一朵朵美丽的烟花放上天空,杨震的目光也随之闪烁不定起来……

    除夕夜,就在这阵阵的砰啪声里慢慢地过去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天子大婚(上)

    进入正月之后,北京举城上下的关注点就只剩下了一个,那便是下个月十二日就要举行的天子大婚庆典。虽然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也不过是些传言罢了,他们压根就不可能去皇宫见识这一场盛大的庆典,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此事进行热切的讨论和憧憬,街头巷尾,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说这相似的话题。

    而对于朝廷百官来说,这次的庆典除了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小的好处外,就还有不少的繁杂事务了。大明如今虽然已开始走起了下坡路,但国力尚在,犹是四周邻国的天朝上国,是他们朝觐的宗主国,现在天子大婚,这些附属国自然是要赶来庆贺一番。

    于是在正月前后,就有来自交趾、琉球、朝-鲜等各小国使臣来到京城朝贡庆贺。而面对这些远道而来的使臣,大明朝廷自然要显露其泱泱大国的风度,不但将回馈以数倍,十多倍于他们贡品的回礼,而且还会以最高的礼节招待这些外国使臣。

    如此一来,一直只能算清水衙门,平时都能闲得发毛的礼部以及鸿胪寺等衙门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其实礼部等礼仪衙门如今除了招待这些使臣外,更要将精力投放到皇帝的大婚庆典上,如此他们的人手自然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那如何是好?自然是从朝廷其他衙门里寻找帮手了。为此,不少其他衙门的官员都被临时借调,成为在宫里宫外忙碌着,为皇帝的大婚庆典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

    好在大明官员自来就苦读四书五经,对这些礼法之事都还算是略有精通,再加上有礼部官员从旁指点帮助,一切倒也能做得有条不紊。

    其实不光是这些寻常官员忙得不可开交,就是杨震的锦衣卫,在这段时日里也是难有空闲。倒不是他们也得去宫里进行礼仪方面的培训,这些自有锦衣卫的另一分支大汉将军来做,而是叫他们帮着维持京城治安和秩序。

    北京城本就住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口,日常的治安工作就是一项不小的责任,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衙门就是为此而立。而这回,因为天子大婚事关重大,又有许多的附属国使节在旁,朝廷自然更不敢轻忽以对,当即严令这些治安衙门,务必保证这一段时间里不得有任何的差错。

    如此一来,不但北京城往日的巡防力量得到了成倍的增加,而且各衙门还跟城里各出的帮会中人,以及混子们都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平时没必要就别上街了。不然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性命不保。

    为了表明朝廷的决心,这回他们连锦衣卫都给用了起来,以威风八面,可止小儿夜啼的缇骑来震慑宵小。

    总之一句话,这一段时间里的北京城,就和后世某段时间里的严打似的,没有任何人敢于在这个时候犯事,京城的秩序好得都让人难以相信。不但小偷小摸之类的事情不见了,就是街头的摩擦争斗也完全销声匿迹,仿佛这已是个和睦和谐的新社会。

    当然,这一切都是需要无数人努力的,杨震及其手下的锦衣卫们,便出了不少力,每日里杨震都得从天刚亮就赶到镇抚司里坐镇,直到入更之后才能回家,这忙得,都几乎没空陪陪自己的妻子了。

    但毕竟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即便对朝廷的这种表面功夫有些不满,杨震也依然只能照着规矩办事,只愿那普天同庆的正日子赶紧到来,到时大家全都解脱了。

    而在这忙碌中,时间倒也是过得极快,转眼之间,二月十二日就已悄然来临——

    是日,天朗气清,除了依然有些寒意外,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天气了。

    当日头渐渐动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之时,皇宫紫禁城里钟鼓声也随之响起。此刻,正分列在皇宫门前的文武群臣不觉精神一振,目光便聚集到了即将次第而开的皇宫宫门之上。

    与以往的大小朝会不同,今日这天子大婚庆典可要隆重得多了,举城有官阶,有爵位的大小官员,大小勋爵悉数到场,刚过三更,紫禁城前已被官员们挤了个满满当当。

    而且,不知是出于紧张的关系还是其他,这一回这么多人聚集在此,竟几乎听不到太多动静,只有间或的几声咳嗽,才能叫人发现原来在这宫门之外已站了许多官员。

    杨震与杨晨兄弟也身在这些群臣之中,迈着和他们一样庄严而缓慢的方步朝着宫内走去,看着到处张灯结彩,使本来庄严肃穆的皇宫多了一分喜庆的布置,杨震的脸上也不觉展露出了一丝欣然的笑意。

    他与万历之间的关系可不光光是一般的君臣,他们除了是相得的君臣之外,更是有着一份人所难以相信的友情在里头。

    要说起来,这是很难叫人相信的,毕竟这天下间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把皇帝当作朋友了?即便皇帝是这么跟你说的,你若真这么认为了,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谁知道多少日子后,皇帝会觉着你以前把他当朋友的言行举止是对他的不恭顺,是欺君。

    但杨震这个有着几百年后人人平等思维的家伙却显然没有这时代大多数人那么多的顾虑,也看出了万历身为天子孤家寡人的孤独,于是便真把皇帝视作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除了在公事上为他尽心之外,在私事上自然也会关心一下。现在见皇帝终于成婚,杨震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只是随着婚礼庆典的不断进行,杨震对此的观感就有些不同了。在受群臣拜见,又念了一份长长的,辞藻虽然华丽,但内容却几乎空洞的旨意之后,万历又照着规定的方式向天地、祖宗等进行了叩谢。

    随后,便是午门大开,皇帝亲自骑马来到紫禁城外,将早已等候在外边轿子里的新娘,也就是皇后王氏从宫外迎进宫里——对了,这位即将成为普天之国母的王皇后还有一个讨喜的名字,叫喜姐。

    与其他朝代皇后人选多出自显贵人家,父兄皆是朝廷重臣的策略不同,为了防止如汉唐般出现外戚干政的情况,从而乱了国本,明朝的皇后出身一向不高,一般都是身家清白的书香世家女子,这位王皇后家里也是一般。

    而现在万历策马而出的午门,虽然在戏文和后世某些文艺作品里总是提到什么推出午门外斩首的说话,可事实上午门却是朝廷最高的权力的象征。别说把什么犯人从这儿推出去了,就是开启午门,都是极其难得的事情,也只有当天子需要摆开仪仗出入时,才会将这皇宫正门打开。

    另外,也就两件事情才能破例开门了。这其一,就是眼前,当天子迎娶正宫皇后时,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衬托其母仪天下的身份,会开一次午门。其二便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后,位列一甲前三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能够在中进士的这一天打从午门入宫觐见,是为无上之荣耀。除此之外,就是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也无法打从午门进出。

    看着年纪还不过十五六岁的小皇帝按着规矩亦步亦趋地将同样年纪的王皇后接进宫来,又如提线木偶般照着各种礼节说话行事,杨震心里却不觉有些叹息了:“都说后世结婚是件叫人忙到浑身虚脱的事情,但和这个时代相比,那些就都是小儿科了。而我之前成婚固然够繁杂,但与皇帝的这次大婚相比,却是简陋得很了。”想到这儿,他不觉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高高在上,依然在按着规矩一项项做着程序的皇帝和皇后。

    事实上,当皇帝和皇后在按祖宗规矩,或是礼部给的规章制度做着一系列繁杂的礼仪事情时,下面的官员的心也并不在此。他们更关注的,是自己能从这次的婚礼中得到什么好处。

    而这一点,很快也就来了,在一番繁文缛节之后,皇帝终于宣布,这次大婚能够成功群臣也是功不可没的,在此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大家也将体会到皇恩浩荡,因而在京官员,都将官升一级,同时赐以食物。

    “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这才发自内心地轰然跪倒,同时高声喝道。

    就在大家以为这一茬儿就要过去时,一名位于前列的官员却突然自队伍里站了出来,朝皇帝跪下奏启道:“陛下,臣张四维有一事启奏。”

    “嗯?”不光是周围的群臣,就是皇帝也被他这一说给愣住了——这闹的是哪一出,之前的仪式规程里可没这一条哪。但臣子既然站出来了,他总不能不让他说话,便笑道:“张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臣以为这次陛下大婚不光是我等群臣之功,更是皇后娘娘的生父王讳伟公之功,故而,臣以为,该对国丈大人也给以封赏,赐以爵位,如此才能表陛下与皇后的一片孝顺之心!”张四维当即大声地说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子大婚(下)

    这次天子大婚的庆典设在了太和殿前极其宽广的广场之上,群臣都以身份之高低排列着,即便张四维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但在这等环境里,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尤其是站于后面的低阶官员,更只是见到有高官站出来奏禀天子,却完全不知其说了些什么。

    但即便如此,不一会儿工夫,大家还是知道了他所说的是什么,顿时全体官员的脸上都现出了古怪的神情,有不少人的目光还落到了最前头的首辅张居正的身上,想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事实上,早在年前将这次的婚事定下来时,朝中就有要给王伟加官进爵的呼声。但结果,却被张居正以各种理由给推脱了。当时,大家对此倒也没怎么放在心里,但现在,在如此喜庆的时间点上,居然又有人站出来想为王伟这个新出笼的国丈争取爵位,就有些怪异了。

    就是张居正,此刻也是一脸的茫然。这个张四维作为内阁成员一向以来对自己也是极其恭顺的,做事也算勤恳,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言行,怎么今日却会有此一说呢?

    “这张四维是想讨好天子哪,倒是个善于逢迎的高手。”杨震虽然不知其中前因,却也看出了些端倪来。照道理来说,在这个时候请皇帝封赏赐爵国丈确实很恰当,不会惹来旁人非议,或是被人阻止,也会给皇帝和新任的皇后以一个好印象。

    万历对此自然也是颇为意动的。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老丈人有多么看重,只因为这是他身为天子的脸面,能在今日当着群臣之面封赏老丈人,不正好说明其一言九鼎的天子权威么?

    可没想到,万历还没开口呢,张居正却已一皱眉头,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不可!”

    “张师傅……你此话是何意?”全然没料到张居正在这个时候还会反对,本想顺水推舟叫礼部拟个爵位出来的皇帝不由得一怔,同时面色也不那么好看了。

    张居正当即拱手道:“陛下,我大明虽富有四海,然近几年来天灾凭任,国库亦逐渐空虚,而到了如今,国中依然有数以十万计的各种勋爵宗室需要拨付俸禄赏银,实在是有些入不敷出了。究其缘由,就在于前朝封爵过多且滥,致使百里之县皆有数名宗室要养,此诚非富国强国之道也。如今天子大婚,纵然王伟公亦有功劳,却还不足以封赠以爵位,还望陛下以社稷为念,否则只会使我大明爵位更滥,国库更加的空虚。”

    听了张居正这番话后,不少官员也不觉大点其头,就是天子,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半晌才道:“张师傅所言也不无道理,可今日……”他话并没有说透,但意思却很清楚了,若是不对王伟有所封赏的话,今日这场婚礼可就有些不像样了。

    杨震站在中间位置,能清晰地听完张居正的一番理由,不禁也对他的为国思想与不计自身得失的风骨大加赞赏:“这张太岳确实人如其号,叫人钦佩哪。”即便早把张居正视作了敌人,但也不妨碍杨震佩服他在某方面的行为。

    张居正自然明白皇帝现在的处境,若是什么都不表示,不但接下来皇后那儿交代不了,而且也会给天下臣民留下君权不如相权的口实。这几年来,张居正一直在试图弥补自己与天子间的关系,在这事上也不敢太过强硬,惹得皇帝发怒,便在沉吟之后道:“之前就已封赠了王伟公为锦衣卫千户,那便再升他的官职吧。”

    锦衣卫作为皇帝身边最亲信的队伍,一直以来都有让立功的人员,及其家属被封赠的功能。虽然这些人都会视功劳大小而被封为百户、千户什么的,但其实他们并不受杨震这个新任指挥佥事的统领,同时他们也根本参与不了锦衣卫的日常工作,只不过是些挂名领俸禄的虚职而已。

    但现在,当提到这一点时,张居正突然就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顺水推舟,恶心杨震这个可恶家伙的好办法来,便随即道:“陛下,以臣之见,可将王伟公提为锦衣卫指挥使,虽不算封爵,但这身份也是足够贵重了,倒也配得上他国丈的身份。”

    “嗯……”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但很快地,就有些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心里要道一声张阁老确实厉害了。

    之前他一直都在寻锦衣卫和杨震的差错,但却毫无办法,甚至想找人了解锦衣卫内部的情况都做不到。可现在,趁着这突然的变故,他居然就一下抓住了锦衣卫最大的命脉和漏洞,给杨震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那就是,锦衣卫自前任指挥使刘守有被杨震斗倒之后,还从未任过新的指挥使呢,只以杨震这个镇抚(现在是被提拔为指挥佥事了)来暂代职务。许多都因为杨震的强势而忽略了他身份上的问题,现在却被张居正拿住了提出把王伟这个身份尊贵的国丈给升为指挥使,以他来制衡杨震。

    这一手妙在这完全是在借刀杀人了,别看王伟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但他有国丈的身份,很快就会拥有一定的力量。而若是再让他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只要这是个有些野心的人,自然会想法获得更多权力,并因此与杨震产生矛盾摩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旦真个出现了如此情况,杨震的处境可就远不如现在舒坦了,锦衣卫内部也势必分裂,这将会给张居正对付他创造极其有利的条件。而即便退一步来说,杨震手段高明将王伟这个上司兼国丈给压住了,张居正也没什么损失,而且今日还把张四维弄出来的难题给解了,真正的有百利而无一害。

    “好厉害的手段……”杨震立刻就明白了张居正的用意,忍不住轻轻念叨了一句,同时看了他一眼。但最后,他还是将目光落到了万历身上,现在就看他是个什么意思了。

    万历此时也显得有些诧异,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心眼也算活络,一下就看出张师傅这番安排是冲着杨震和锦衣卫去的。就他本心来说,也不希望自己所倚重的杨震和锦衣卫被人掺了沙子,致使内部不安。但今日这事自己若否了,那国丈的体面可就彻底没了,顺带着,他这个做女婿的皇帝脸上也不光彩。

    而且,在万历想来,王伟毕竟是国丈,总是跟自己亲些的,只要到时候跟他把话说明白了,他一定不会甘心被人利用而在锦衣卫里闹出什么事端来。

    在一番权衡之后,万历还是点头道:“张师傅的考虑倒也周到,那就照此办理吧,待过两日,朕就下旨封国丈王伟为锦衣卫指挥使。”

    “呼……”杨震听了这话,心里一紧,同时不由得叹了口气。接下来锦衣卫里的情况可就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而张居正则是面上微现喜色,随即再次躬身行礼:“陛下圣明!”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微微一转,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四维一眼,而后者,此刻却显得有些忐忑与无奈,悻悻地退了回去。想来也是,本打算讨好皇帝和皇后的,却只换来这么个结果,风头都叫张居正出了,还因此叫首辅大人心生不快,说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为过了。

    在场众人,都或多或少对此事有了一些感想。唯一的例外,或许只有与天子并肩而立的王皇后了。从被皇帝接进午门之后,她就一直是这副庄重严肃的模样,除了司仪官员需要她做的事情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万历比起来,她才更像是一尊提线木偶。即便之前几人所讨论的乃是她父亲的官爵,皇后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仿佛一切都没被她放在心里一般。

    而这一切落在了皇帝眼中,小万历心里就不觉犯起了嘀咕:“这皇后怎么总是副目无表情的模样,她是全然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么?还是说紧张坏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想法,自己又是什么感想,接下来的庆典却还得继续下去。

    于是在一番庄严而又热烈的气氛里,皇帝大婚的仪式又往下走了起来,无论是君是臣,都得严格按着规矩和制度行事说话,这一刻,在宫里的所有人都成了木偶,被那祖宗留传下来的规矩这一根丝绳牵引着,做着即便是他们也未必清楚的种种合乎礼节的事情。

    直到日头偏西,这一场隆重而又沉闷的庆典才终于彻底告结。接下来,就是皇帝皇后被送入乾清宫里洞房,当然,这天下间是没有人敢去闹他们俩洞房的。所以群臣在被赐了酒宴,在几处偏殿草草用了些食物,填了肚子后,便纷纷离开了。

    即便你想多吃些也不成,因为天黑之前,宫门就得落锁,到时候你一个外臣就出不去了。

    而杨震,也在吃了些东西,同时带着一肚子的担忧下,回到了自己家中……

    天子万历大婚,群臣还不赶紧的上贺礼贺表~~~~~~

第六百六十三章 未雨绸缪

    这大明朝的皇帝有多惨,到了万历大婚后的第二天就体现出来了。

    照着后世人的习惯,男女结婚后怎么的也得给个七八十来天的婚假,作为古人,尤其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他的,这方面自然应该更方便些才是。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一旦大婚的日子过去,皇帝就得重新走入正轨,连一天多余的休息都没有,继续得参加早朝,同样得批阅海量的奏疏。而这,大家还美其名曰不使君王沉迷于美色之中,从而耽误了正事。

    于是次日一大早,随着熟悉的钟鼓声奏响,宫门再次打开。昨天劳累了一夜的大明君臣也只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再次开始这一天忙碌的政务生活。

    倒是杨震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却不必早早地起来参加早朝,直到日上三竿后,才起身梳洗,用了仆人准备下的早餐,又和张洛二女说了几句话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去镇抚司。

    待杨震到达镇抚司衙门时,早朝都快要结束了,而衙门里的上下人等也早已悉数到场,各自忙碌开了。

    见此场景,杨震心下还是颇为自豪的。锦衣卫再不是之前那个畏首畏尾,被人所轻视的衙门了,而只要自己再努力下去,锦衣卫在京城,乃至大明各地的声势将会更大,从而重现当初的辉煌。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昨天庆典上所发生的事情——国丈王伟将来此做自己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这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虽然他有信心使王伟这个指挥使成为一个只挂着虚名,没有一点实权的傀儡,但这么一来,显然是会被王伟给记恨在心的。而对方毕竟是皇后的父亲,当今国丈,身份摆在那儿,若是因此去告状,把事情闹大的话,也够自己头疼的。

    还有,杨震也担心自己一直以来在暗中培育的火器、密探等系统为王伟所知,那就真成锦衣卫里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了。可即便有此种种问题,杨震也知道自己暂时是无法更改这一局面的。

    长叹一声后,杨震便低喝了一声:“来人。”话音刚落,守在他公房之外的两名亲信就闪到了门前,等候吩咐。杨震扫了他们一眼:“去,把今日在镇抚司里的几位千户都给我请来,我有事情要和他们商议。”

    片刻之后,包括胡戈、宋广等一众千户就都赶了过来。看到杨震脸色凝重的模样,众人心下也是微懔,当即有人就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杨震的目光缓慢地从几人面上掠过,随后道:“你们也不必装了,以你们消息之灵通,不会不知道昨天天子大婚庆典上出的那桩事情。都说说吧,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这其中确实有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有那已知道事情原委的还是小声地道了出来,一听这话,几名手下的脸色就都变了:“这算什么?是想来我们锦衣卫摘桃子么?他一个酸腐举子,连一点功劳都没有,凭的什么来当咱们的指挥使?就是咱们锦衣卫需要个都督,那也是该由杨佥事您来才对。”

    “就是。这些年来,杨佥事为朝廷立了多少功劳,现在也不过就被封为咱们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他一个国丈何德何能,居然一来就能窃居高位!”

    顿时间,房中众人全都为杨震抱不平,数落起朝廷的不公来。刚开始时,杨震只是静静地听着,但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甚至有辱骂王伟的情况出现,这才出言制止:“你们都住口,这事已成事实,即便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法改变了。我叫你们前来,也不是为了听你们的牢骚!”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惊觉自己确实过于激动了,赶紧闭了嘴,沉默下来。片刻后,沈言才低咳一声道:“大人将咱们叫来,想必是为了提醒咱们,很快镇抚司里就会有外人出现,咱们必须做好准备吧?”

    “正是,还是沈先生你头脑最是清楚哪。这锦衣卫是我和各位兄弟好不容易才重新整顿成如今这般光景的,断不能叫它回到过去。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当权之人的性格将决定一个衙门是强是弱,你们总不希望走老路吧?”杨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当然不想!”几名下属异口同声地答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以前被人欺负着倒也不觉什么,可要是有了今日之荣光后再叫他们回到过去,那可就比杀了他们更难过了。

    “大人你就吩咐吧,叫咱们做什么!只要能帮到咱们锦衣卫的,我们什么都不怕!”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余瑶当即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他这一起头,其他人也纷纷表态,都说一切听从杨佥事的指挥,一定保证不叫那王国丈拿走任何一丝权力。

    看大家这模样,杨震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刚被提拔为锦衣卫镇抚时光景。那时候,都督刘守有也是这般提防着自己,用尽手段来架空削弱自己实力的。可结果,却被自己取而代之。从这一点看来,其实人都一样,今日的自己,也和当初的刘守有没有什么区别了。

    心里有些自嘲地一笑,杨震这才道:“其实这王国丈为人如何,能力如何我们也是一无所知,所以现在谈怎么对付他也为时过早。不过,我需要你们做到的一点是,无论他来后跟你们说什么,你们都要立刻禀报于我。还有,至少在态度上,咱们还是要将他视作上司的,该有的恭敬一点都不可少了,明白了么?”

    沈言这时候也做出了补充:“这位即将到任的指挥使大人虽然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底,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而且,咱们锦衣卫这段时日里也得罪了不少人,若是你们不想给大人惹祸的,就别干出坏了规矩的事情来。我们就把他当成一尊佛,一尊菩萨般地供着,至于事情,就别叫他管了。”

    “还有,若我判断不错,他来时自然是会带些亲信一同进入我锦衣卫的,所以对这些人,你们也不要招惹。若是可以,还要与他们多多结交,那样或许对咱们也有利些。”杨震又叮嘱道。

    众兄弟这才惕然地一拱手:“我等明白了。”

    看着他们郑重的模样,杨震总算长舒了口气,至少现在看来,这事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而就在他交代完了事情,将众人打发走之后,又有人来到了门前禀报:“大人,宫里派人来传消息,说是陛下召您进宫一见。”

    “嗯?”杨震闻言一愣,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怎么皇帝会突然要见自己?但这种事情他可不敢怠慢,赶紧点了点头,就换了身衣裳快步往外走去。

    在一处颇显富贵的府邸之中,一个三四十岁,模样俊雅的中年男子正簇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在走了有七八趟后,才把步子一顿,看向了一旁垂手而立的书生道:“许先生,你说这次的事情对我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应该是不好也不坏吧。”徐先生摸了摸胡须,轻轻地道:“国丈您现在身份已然不同,自不是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的位置就能打发了。”

    原来这位正是当今皇后的生父王伟王国丈,看他模样,确实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读书人。而且因为不事生产的缘故,一张脸还过分白皙了些,倒有些跟女子相似,尤其是当他满脸忧愁时,更显女态。

    听了许先生的话,王伟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你这话,我却更不明白了。”

    “国丈在担心什么,其实在下也是可以想见一些的。锦衣卫名声不好是其一,那儿有个叫杨震的佥事是其二。国丈想着去那儿当指挥使只是有名无实不说,还得背负一些骂名,从而连累到皇后吧?”许先生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对方的顾虑。

    “是啊,那杨震的名头,我早就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现在锦衣卫早已被他一手掌握,我就是去了,也不过做他傀儡,实在乏味得紧。”

    “其实若让在下来说,国丈大可不必如此想,咱们又不是想去夺权的,难道他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么?只要国丈不与之起冲突,想必双方便可相安无事。另外,据说天子对那杨震也是颇为看重的,若是咱们能与之交善,将来对皇后也是一个臂助哪,这不是很好的。至于所谓的名声什么的,难道外戚之名就会好听么?”

    “唔?你的意思是,是让我尽量做个傀儡而不与他们起冲突?”王国丈问道。

    “也算不得什么傀儡,只要国丈您不刻意与杨震作对,他总不好为难您的。而且,这次的事情也有古怪,张太岳突然来这一手,很可能是在借刀杀人,咱们可不能遂了他的心愿,为人作嫁衣哪。”

    王伟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便郑重一点头:“也对,那就这么决定吧,反正我对锦衣卫的大权也没什么兴趣……”

第六百六十四章 困惑的天子

    “杨卿平身,不必多礼。”在见到杨震后,万历便把手头上的政务往边上一搁,冲他一摆手道。随后,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随侍的太监们:“你们先退下,朕有话要和杨卿单独说。”

    众太监自然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都答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个还轻轻把殿门给关上了,顿时偏殿中就只剩下杨震和万历君臣二人。

    在稍微犹豫了下后,万历才面带愧色地冲杨震道:“杨卿,朕要为昨日之事对你说声抱歉了。当时的情况,朕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否了张师傅的建议,不把国丈他提为锦衣卫指挥使,还望你能体谅朕的难处。”

    杨震听皇帝说话,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就不觉有些感动了。虽然万历如今君权并不大,但身为天子,他做任何决定都是不必考虑臣下想法的,如今只因为锦衣卫里的人事调动,他居然放下姿态跟自己这个臣子道歉,只此一点,就可见皇帝并不是将自己视作一般臣子,更多了些朋友间感情的。

    倘若是换了其他臣子,见到皇帝这份态度后,不是感激涕零,就得诚惶诚恐了,毕竟这种事情是莫大的荣宠,可以说是破天荒了。但杨震虽然感到震惊和感动,却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朝皇帝一抱拳:“陛下不必这么说,臣自然是明白您的难处的。何况,锦衣卫本就是为帮您分忧而设,又岂敢因些微小事而心生怨怼呢?”

    “杨卿你能这么想,朕就安心些了。不过这事上,确实是朕有些欠缺考虑了,这才叫你受了委屈。本来以你这些年立下的功劳,还有能力,早该被提拔为指挥使了,是朕因为有所顾虑,怕朝臣会反对才一直没有升赏于你,这才酿成了这场变故。”万历有些自责地摇头道。

    确实,倘若皇帝早在之前就把杨震提为锦衣卫都督,那即便张居正想把王伟放进去也难以产生什么效果了。但因为各方面的顾虑,皇帝却一直没有这么做,本以为只要锦衣卫里没有比杨震官职高的,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却因此留下了后患。

    顿了一下后,万历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朕到时会提醒王国丈的,叫他莫要与你相争,不然朕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臣明白,臣多谢陛下的维护之意。”杨震再次感谢道,同时心里更松快了些。有了皇帝这番表示,王伟对自家的威胁和掣肘就降到了最低。这样看来,张居正这一手除了恶心自己之外,似乎效果也不是太显著哪。

    皇帝见他这么说,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说实在的,身为天子,他完全没有特意将杨震召来说这番话的必要。但在昨天事后,他总有些不安的念头在心中翻腾,总觉着自己对不住杨震,所以便将他找了来把话说开。

    其实,就像杨震把皇帝当朋友一样,万历也是将杨震视作自己朋友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他可不希望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心生不满,那他就会更加孤单了。

    稍作沉默后,万历才又有些赧然地道:“杨卿,其实朕今日宣你入宫不光是为了这件事,却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

    “陛下请说。”杨震平复了下心情后便道。却猜不出皇帝还要找自己说什么,照道理一般政事自己既没资格过问,更插不上手啊。

    在吸了口气后,皇帝才压低了声音道:“朕记得去年年初,你曾向朕告了假去江南娶亲,当时你的心情看着也是颇为兴奋与激动的,可是如此么?”

    “嗯?”杨震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随后还是如实地点头:“确是如此。臣与妻子曾有过约定,之后因为种种事情而耽误了一两年时间,所以当时臣确实急着想将她娶进门来。”

    “那后来呢?”万历忙又追问道。

    “什么后来?”杨震一愣,还真有些跟不上小皇帝的思维了。

    “就是成亲之后,你和妻子的关系如何?你心里还是那种感觉么?”说到这儿,皇帝的脸上便是一红,目光也是一垂,都不敢看杨震了。

    这一下,可真把杨震给问得彻底愣住了,怎么皇帝会如此八卦,居然连自己这等私密之事也要过问了?还有,他现在这神态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想到这儿,杨震的身体陡然便是一颤,都有些紧张起来了。脑子里闪过了后世一句玩笑般的话——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睡我?——难道说,这万历皇帝居然对自己生出了爱慕之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杨震就只觉着一阵恶寒,他虽然对同性相爱没有歧视,可自身却还是无法接受被男人看上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生出夺路而逃的念头来,但最终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给忍了下来。

    “面带娇羞”的万历好半天都不见杨震回话,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杨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杨震深吸了口气,把牙一咬道:“她是臣心爱的女子,成了亲后,我自然对她更多了亲近与爱慕之意了,若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我二人的关系更近了,相守在一起时,更多了一分恬淡与以往没有的安心。”只有把真实的想法道出来,让皇帝死了那条心了。至于会不会因此叫万历心生嫉妒,甚至恨上自己,杨震这时候却顾不得了。

    不过万历在听了这话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嫉妒或是恨意来,只是有些迷茫地一皱眉头:“竟是这样么?那朕昨日大婚时,怎么就没有你这种感觉呢?既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与皇后的亲近之意,只有一种隔离与疏远,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说到后面,皇帝的脸色就更红了些,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

    但就这几句话,却已让杨震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岔了,皇帝根本不是那种心思,只是因为新婚夫妻生活上有些困惑,这才来找的自己求助。

    想起来,这皇帝也确实可怜,年纪还没到那个份上,就因为国家的需要而得娶亲了,而且娶的还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甚至,连心里有所困惑,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倾谈询问的对象,最终只能找自己这个“朋友”来问一问了。

    在略作思考之后,杨震还是决定用这个时代普遍的价值观来给他答案,不然说不定会出事:“那个陛下,其实你所以没有臣这种感觉也是很正常。因为臣与妻子在相爱之前曾经历过一些事情,相互也有了了解,如此才会心生爱意,最终走到了一起。而如今我大明,一直以来都提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成婚之前几乎未曾谋面,自然就难有什么感情了。您和皇后的情况也是一般,对一个从为见过面,更不了解和有过交流的人,感到生分,没有任何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陛下,既然她已成了皇后,就已是您的妻子,您就有必要好好地爱护她,男人保护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别提您还是一国之主了,更当为天下之表率!”

    “是这样么?”小皇帝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震只得继续道:“而且,男女相处贵在知心与了解,只要你与皇后多作交流,双方总能生出感情来的,到时你就知道个中滋味儿了。毕竟,日久方能生情,这天下任何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杨震毕竟不是后世的那些情感专家,所说的话也只是他的个人看法,但即便如此,对万历来说,也是不小的指点了,他用力一点头:“杨卿说的是,朕自当负起这个责任来。”只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尤其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更不可能完全用普通男女的关系来解释了。

    不过杨震这时候也早已黔驴技穷,只能鼓励似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就是昨晚洞房之时……”在憋了一会儿后,小皇帝终究还是将心中最大的困惑给提了出来:“朕听那些人说这是人家至乐,可朕怎么就没这感觉呢?”

    “额……”这一回,杨震是彻底无语了。皇帝还没开窍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气氛。他很能想见,当皇帝和皇后行周公大礼时,周围必然是有不少双关切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这事情被人看着总很别扭,也难叫人起兴——当然,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但显然万历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最后,他只能道:“这个也不可一概而论,是因人而异的。另外,陛下或许可以尝试叫身边的内侍在这个时候都回避了,如此或有些用处。”他不觉生出了自己是个生理老师,在给初中生上课的错觉来,还真是尴尬哪……

第六百六十六章 会试风波(一)

    来到三月后,自去年十月开始的漫长寒冬终于过去,北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已有了春意。只是到了深夜之后,这里却依然有些寒意,不过寻常人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外出,倒也没什么影响。

    但今日却大有不同,当两名手提灯笼,用力掖紧自己的衣襟,以防被风灌入领子里的更夫打从贡院附近走过时,这儿早已人满为患,同时,还有不少马车和步行之人匆匆而来,将这一带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错,今日正是恩科加考开考之日,虽然此时才三更天,离着五更开贡院大门尚有数个时辰,但考生们却早就赶来等候了,这可是关系到这些读书人一辈子荣辱的大事,自然没一个会不着紧,会来得太迟。

    两名更夫满是艳羡地看了这些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考生一眼,这才踏着熟悉的步子朝前走去,而他们的身后,一些提着考篮的举子还在不断涌来,寻找着各自省份的提名牌,集中其下,等候着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的开始。

    贡院外面的考生一个个神色肃然而紧张,其实在紧闭贡院大门之内的官府中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科举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可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可不敢出任何一点的纰漏。所以上到主考副主考,以及各房考官,下到杂役和守护考场纪律的兵卒全都一个个面色深沉,有不少人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了。

    本次恩科考试的主考张四维此刻的情况也和大家差不多,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他正略显疲惫地带着众手下官员跪在了至圣先师孔圣人的神像面前,口中默默叨念着希望老夫子保佑的话。

    作为儒门的创始者,孔子一向被儒生们所崇拜,每到重要的日子,读书人都会拜一拜这位先贤。而作为国家开科取士这样的大事,自然更少不了向他老人家上上香,祝祷一番了。

    不过没有人知道,此刻张四维在看似虔诚跪拜的同时,脑子里却是打着另外的主意,他觉着这一次自己被定为恩科主考的事情大有问题,必须小心应付。

    与后世担任任何高考、国考的监考完全不同,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的考官可是有极大好处的。这里的好处并不是说有什么额外的补贴和功劳,而是资历与人脉。

    一般来说,只有当时科举时就成绩出众,同时又名声不错的官员才有资格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而一旦你当上了主考,在同僚眼中你就是德才兼备的表率了。

    当然,与这名声上的好处相比,更大的好处是实际上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这位考官取中会试中的考生后,他们就成为了他的弟子,双方就有了明确的师生关系。而要知道,会试之后的殿试可是不会有人落榜的,最差也就是三榜同进士出身,也就是说,这位主考会一下子获得两三百名的弟子。

    时人讲的五伦——天地君亲师,虽然师之一道只在最后,但在官场之上,师生关系却是最为紧密的。与这些将来的进士之前的老师——开蒙的座师、其他几次考试中曾帮助过,或主考过他们的各级官员——相比,作为他们最重要一关会试的考官的地位是明显要高出许多的。

    这不光是因为会试比其他都要重要,翻过了就是鲤鱼越龙门,更因为在京为官的这位老师更能在官场中帮到学生。当然相应的,这些学生将来也会报答老师,毕竟有好几百个新科进士呢,这其中自然有一些会在政坛上有所建树,师生合力,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了。

    这种事情在大明朝二百来年的政治历史中时有发生,离如今最近,也最有名的一对师生,便是徐阶和张居正了。只此看来,就可知这会试主考对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官员来说是有多么重要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主考位置如此之重要,如此让人眼红,张四维才更感紧张。因为他知道,能决定这一事的,只有如今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张阁老。而要知道,就在不久前的天子大婚典礼上,自己曾做了叫张阁老很不痛快的事情,建议皇帝封赏国丈王伟……

    虽然作为政坛风云人物,张居正应该不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但也不会心胸开阔到这么快就给自己这么大的好处吧?而且,张四维还发现了另一个叫他心惊的事实——那个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几乎成为张阁老眼中钉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震居然也出现在了这次的考场之中!

    倘若只是自己一个,张四维还能勉强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有杨震在侧,事情就一定不简单了。而更叫他不安的是,他完全猜不到张阁老到底会做什么,自然就无法预防和应对了。

    在向孔圣人默默祝祷了好一阵子,可心里依然无法释怀之下,张四维只能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这个主考来主持。

    而在把一系列的仪式全部结束,其他官员就都暂时退到了明伦堂里喝茶歇息,因为接下来是长达三日的考试,即便他们不用如考生般做文章,但心里的紧张也是难以避免的,还是赶紧多养养神吧。

    而张四维却坐不住了,当即就走了出去,在此刻还显得空荡荡的考场里踱着步子。前方,几名书吏和兵卒正把一些纸钱往火盆里放着,口中念念有词:“恩鬼来,冤鬼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一身飞鱼服,气宇轩昂的杨震正挎着绣春刀昂然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这些举动。

    杨震这也是第一遭见识这套繁杂的科举仪式,着实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这会试确实不愧被天下人奉为读书人最重要的一道门槛,光是外面那数量庞大的考生,以及神色肃然的考官们,就已足够给人以不小压力了。

    再加上这一大套带着各种目的的仪式,就更叫人心下惕然。即便是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请恩鬼怨鬼来里面对考生报恩报怨的举动,也透着叫人心悸的肃然感。

    杨震之前就听人说起过,为了叫人向善行好事莫作恶,科场里总会请恩鬼怨鬼进来报恩报怨。而且,这种事情还所在多有。据说,有那横行乡里,得罪了太多人的考生,就因为被怨鬼缠身,结果本来成绩很不错的考生竟会在考试时连连出错,甚至把墨迹都滴到考卷之上——要知道科举考试是不准有任何污染考卷之卷的,一旦出了这岔子,不管你写的文章有多好,都将被黜落不取。

    至于报恩的故事,倒是没有怨鬼的多了,但只要是多行善,心里自然就笃定些,考生的临场发挥自然也就更好了。

    对于这些约束着可能将执掌权势的未来官员的说法,即便杨震有着后世的唯物主义思想,对此也并不排斥,反而觉着这比什么都不信要好得多了。

    正当杨震看着那些人将纸钱慢慢烧掉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杨佥事。”

    “嗯?”杨震回过头来,正看到张四维那张带着疲惫与不安的脸,便赶紧回身行礼:“见过张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至少在这几日里,他杨震便是张四维这个主考的下属,因为他是被派来协助监视和管理考场秩序的。

    张了张口,张四维还是没有把心里话道出来。没办法,他和杨震可没什么交情,又怎么可能将真话说出来呢,只能若有所指地一笑道:“本官早听说了杨佥事您的大名,故而前来见个礼而已。另外,这次恩科取士非同小可,咱们为国效力更该小心在意,绝不能有什么差错哪。不知杨佥事你以为如何?”

    看着对方似有深意的神色,杨震回以淡然的笑容:“大人说得不错,事关重大,下官自当竭尽全力避免出现任何的问题。”

    “如此,本官就放心了。”听出杨震言下之意的张四维也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一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杨震看着他缓步走开的背影,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看来就是他也觉察到此事不简单,应该是另藏玄机了。可那张居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以他一贯的为人,似乎不该是会干出这样事情来的人哪。还是说,他的目的只是想把我给困在这儿三日,好在外面做些什么呢?”会试和乡试一样,也要连考三天,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那就是几乎和外界隔绝了。

    虽然心中的不安因为张四维的一句话更深了,但到了这个时候,杨震却也已无能为力,只能暗叹一声:“唯有看外面的兄弟们了,希望他们能帮我看好了一切,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刚想到这儿,外面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大喝:“开——龙——门——!”这让杨震的心猛地一提,这次会试终于开始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会试风波(二)

    伴随着一声“开龙门——!”的长喝,已关闭多日的贡院大门终于在一阵吱嘎声里缓缓开启,这让围在门前的数千举子的精神也是陡然一振,知道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机会之门也已随之洞开。

    自科举制度创立以来,这会试便成了平民子弟突破贫贵阶层的唯一通道,就如那黄河鲤鱼跃龙门一般,一旦翻过了龙门,就能化身为遨游于四海天地之间的真龙,否则只依然是水底潜游,随时可能被渔夫捕捉的弱小鱼类而已。所以,这道贡院的大门在这一刻便被天下人视为龙门,只等这些考生高高跃起了。

    当大门开启的同时,两排近百名手提长枪,腰挎钢刀的官兵就神色严肃地鱼贯而出,分列在了大门两边,随后一名六品官员就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了众人跟前。此一刻,贡院门前虽有数千人之众,却无一个说话的,几千双眼睛紧紧地盯在那监门官的身上,只等他放行。

    监门官严清的神色看着可比那些官兵更加紧张,在低咳了一下后,方才尽量拔高了声音道:“各位举子都是参加过一轮轮的科举走到的今日,所以多余的话本官也不说了。只想提醒各位一点,会试乃朝廷抡才大典,是陛下、阁老以及所有人所重视的一件大事,还望各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莫要做出什么违规的事情来。如若被查出什么来,别怪本官不讲情面!”说罢,他便把身子往边上一让,冲背后的官兵一摆手:“开始罢!”

    对来京赴考的举子们来说,只要过了这一关,就是飞黄腾达的开始。不过在解决考场上的种种难题之前,他们却还得接受另一重考验——被守门的官兵搜身。一旦他们的身上被搜出有夹带之类的作弊之物,其下场便会很凄惨了,不但会被当时就枷在贡院门口示众三日,而且还会被剥夺一切功名,今后一辈子都不得再参加科举!要是更严重的,说不定还会被关入大牢,或是发配边远。

    正因为惩罚极其严重,同时能来参加会试的考生都是在自己家乡搏杀出来的科场高手,所以近些年来,还真没查出过什么作弊之人。也正因如此,再加上这些举子身份本就比官兵们高出太多,将来有一部分更能入朝为官,所以官兵们对他们的检查也不可能如乡试时那么周密,只要翻看了衣裳,打开考篮查看了没什么异样后,就放了他们进入。

    一切都照着一贯以来的规矩进行着,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影却带着一声“慢着!”的招呼而来,正是杨震匆匆赶了过来。

    “杨佥事有何指教?”严清见杨震突然过来,便是一愣,赶紧上前询问。

    杨震只冲他一点头道:“本官觉着这么做太过随意了,必须仔细搜身才是。”

    “啊……”严清闻言一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就在听到大门这儿的动静后,杨震猛地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就是靠着查出姚家兄弟乡试舞弊才把这个当时实力远在自家之上的敌人给斗倒的,与此同时,这次事情还把堂堂的湖广巡抚给闹了个面上无光。

    想到这儿,杨震就觉得不安了。若这事张居正真有什么算计,很可能就设在这一点上。为了慎重起见,他自然要尽量杜绝在本次考试里出现舞弊可能了。

    不待严清回过神来,杨震已伸出了一根指头,冲那些满脸惊疑的官兵说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们搜出一个身怀夹带的考生,本官就赏他一两银子。好了,继续搜身吧。”

    “哄……”此言一出,本来很有些沉寂的贡院门前顿时就嘈杂起来,官兵们是大为兴奋——他们一个月的饷银也不过一两银子,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不小的诱-惑哪;而考生,则很是不满,这算什么,非要把自己这些举人当成贼来对待么?

    就是严清,听了杨震这话后也很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来:“杨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妥吧?他们个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您这样……”

    杨震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只是把手一摆:“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些。倘若到时有谁要追究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你……”严清没想到杨震如此不给面子,脸色顿时一沉。但论身份,他一个礼部主事又怎么敢与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争呢,只能哼了一声,转身往里就走。他倒不是退缩了,而是打算去找主考张大人说话,请他来制止这个举动。

    对于这一点,杨震根本不当回事,只是一摆手,冲官兵和那些明显愣住的考生们道:“还不赶紧排队接受搜身,然后进去准备考试。不然这时间可不等人哪。”

    形式比人强,无奈之下,众考生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接受官兵的检查搜身。而这一回,他们的待遇可就比之前要严苛得多了。

    搜出一个来就有一两赏银的诱-惑力可是极大的,这让官兵也不再去顾忌这些举子们的身份了,在他们眼里,考生都成了一个个潜在的小元宝,只要搜出他们夹带的证据,便可发一笔不小的财了。

    于是乎,这些考生就倒霉了,被这些粗鲁不文当众解开衣袍上下一顿搜索不说,甚至连那些阴私之地都有可能不保。至于他们的考篮,更是被官兵彻底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笔墨纸砚、装试卷的袋子,以及吃食等等都被打开来看个清楚,连那馒头包子也不例外,被一一掰开了看个分明。

    这些考生被如此对待心下自然很是恼怒,但有那么官兵拿着刀枪在旁看着,还有杨震这个锦衣卫大头目在侧,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甘与愤怒,这时候也只能忍了。

    就这样,还真有些收获,百多人搜下来,竟真被找出了三名把纸条内容夹杂在笔管中间,以及缝在内衣夹层里的考生。顿时,就让官兵们的兴致更高了,搜查也变得更加仔细。

    但这样一来,却也有桩坏处。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本来应该可以放进大半考生的,可今日却只进了不过两百多人,尚有**成的考生还在门外等候着。这下,急于入内的考生便有些不满了,立刻鼓噪了起来。

    鼓噪声很快就引来了张四维,之前听严清的禀报后,他对此却是不以为然的。在他想来,杨震这么做能尽可能地杜绝弊端和意外出现,只会对自己有利,自然是查得越细越好。但现在,这么做引来了考生群体不满,甚至可能闹出什么事端来,那就只能暂且平息考生怨气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必须先照顾到杨震的情绪,毕竟如今两人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他可不想因此得罪对方,何况杨震这么做在他看来也没什么错。

    “杨佥事,若是照着你这么搜身,只怕就是到了今日天黑都未必能把所有考生都迎进贡院,可这时间怕是不够的。”张四维搓了搓手,很有些尴尬地对杨震道。

    其实杨震在见到这效率后也有些犹豫,听张四维这么道来,便也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一切听凭主考大人决定便是。”

    “如此就得罪了。”冲杨震略一拱手,张四维方才走上前来,中气十足地冲门外所有人喝道:“都给本官住嘴!”

    作为内阁成员之一,有了多年高官生涯的张四维虽然在张居正面前什么都不是,但官威依然不是那些举子和官兵能抵御得了的,顿时场面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本官知道你们急于入内考试,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官兵为何要做这些,难道光是为了那点银子么?错了,他们是为了你们,是想给你们一个绝对公平公正的会试环境。不然,若是有人夹带进去,从而考出了更好成绩,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这些考生,与本官,与这些官兵又有什么关系?嗯?”张四维说话时,双眼只在门前众考生面上不断扫动,只看得他们面声愧色,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见已把气势压住,张四维才又把语气一缓:“不过本官也知道这么搜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会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故而折衷一下,由你们自己打开衣襟,原地跳上几下,再把考篮写了考号后留在此地,待查过无误之后,自会重新送回到号房之中。现在开始吧!”

    倘若是一开始就提出这么个规矩,只怕这儿的多数考生是一定会反对的,这实在是太有辱斯文了!但现在,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他们却能接受这个看似更简单的验证之法,于是几千考生便在贡院之外纷纷宽衣解带,然后跟群魔乱舞般原地蹦达了起来,顿成一道特殊的风景。

    杨震见状,不由得有些佩服地看了张四维一眼,这位大人倒还真有几分急智,竟在短短时间里就想到了这么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妥当之法!

第六百六十八章 会试风波(三)

    在一众考生满心的不愿里,这场有些像是闹剧般的搜身之事终于算是圆满完成。而叫人略感满意的是,这一搞,还真就被查出了有十多名举子带了作弊之物,至于他们考篮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现在一时是查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倒也叫其他考生的心气稍微平复了些,谁也不希望在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里被人以卑鄙的手段胜了去,现在官府帮着查出来,倒也服气。但即便如此,看着已升上中天的日头,才得以进入贡院的考生们还是满脸的怨愤,这一番查验竟然消耗了大家半日时光。

    不过杨震可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人的想法,而是把注意力都投到了那些被抓出来的舞弊考生的身上,他得查个明白,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到底只是个人的意思,还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见他忙于盘问被拿下的考生,张四维也没有再来打扰,径自回到了考场之内。接下来他还得做不少事情呢,自然不能再外逗留。

    当张四维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将考题和试纸都分发下去后,已又是一个时辰后了,杨震也已盘问完了那些考生,同时还叫人仔细查验了那些考篮,确信里面没什么问题后,才发还给了早已入了号房的考生。当然,这其中又有一些藏着歪心思的家伙被查了出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极重的惩罚。

    见杨震回到了明伦堂前,张四维便也自动地走了出来,低声问道:“如何?杨佥事有查出什么问题来么?”

    杨震轻轻摇头:“我问了那些舞弊考生,他们都只是一时贪心作祟,再加上对自身学识没有太大信心,这才走上的歪路。就我看来,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并非受人指使。”

    “唔,那就好。倘若真出了那种事情,这案子可就太严重了!”张四维也神色严肃地道。随即又笑着冲杨震一拱手:“不过这一回本官还是要为众考生多谢杨佥事你的谨慎,给了大家以更公平的环境。”

    “张大人谬赞了,下官该觉着汗颜才是哪。”杨震苦笑道:“下官没有完全考虑周详就下达了那个命令,导致考生不满。若非大人及时出面收拾残局,只怕下官这回是难以应付了。”

    “哈哈,本官不过是凑巧想到了而已,算不得什么。”张四维脸上有些自矜地一笑。但在他瞧见杨震依然深锁的眉头后,便又有些笑不出来了:“怎么,杨佥事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总觉着这次的会试有些不寻常,虽然咱们拿下了不少舞弊者,但情况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才是。”杨震皱着眉道:“只是我一时还想不出来,到底会在哪儿出状况。”

    被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稍感安心的张四维也变得犹疑起来:“那却该如何是好?”现在他们几乎已做不了什么了。

    杨震这回只有轻轻摇头:“只能看外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了。”他现在能指望的,就只剩下锦衣卫的那些兄弟们了,希望他们不让自己失望,能在此事上帮到自己吧。

    此时,已近黄昏,血红的夕阳从西边照进了贡院,把这一片彻底染成了血色……

    贡院门前,除了那些等候着进入考试的考生,还有诸多送他们赴考的家人,以及其他看热闹兼做小买卖的百姓,这场变故被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会有一番议论,随即这消息就以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外扩散。

    当考生们开始审题作文时,这一消息在被人充分发酵之后传遍了整个北京城,就是各大衙门里的官员,也都已听说了此事,并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李业此刻就在自己的公廨中听着手下将贡院前的变故详细道来,脸上不觉有一丝冷笑流露了出来。待对方把话说完,他才眯着眼睛道:“这么看来,张大人和杨佥事还真是上了心了,居然宁可得罪那些考生,也要杜绝可能出现的舞弊了?”

    “想必是的。不过那些考生会不会领情就难说了,毕竟是当众让他们出了大丑,如此侮辱,实非我辈读书人所能接受哪。另外,就下官所知,一些听说这事的言官们也对此颇有不满,似有弹劾之意。”

    “哦?这倒确实值得一劾了!他们可都是咱们朝廷未来的栋梁,如此做法确实大为不妥,那几乎是在打朝廷的脸面哪。”李业目光闪烁,心里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他们这么做法,会不会给自己既定的计划带来什么变数?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计策会被杨震他们看破,因为这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了,身在贡院里的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事情是发生在考场之外的。他所要担心的,只是这一事后,朝臣会对张四维和杨震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看法。倘若认为他们是大公无私,那想把罪名安到他们头上却也有些难处了。

    但很快地,李业又释然了,只要道一句欲盖弥彰,这些生性多疑的官员便不会信他们的本心了。他也相信,只要事情一旦曝光,以考生的冲动,以及朝中那些自命正直清高官员的激动心情,任那杨震和张四维本事再大,也无可避免将折在这一场上。

    “大人……”身边的下属见李业突然就沉思起来,不觉有些奇怪,赶紧招呼了两声,这才让他从自己的盘算里拔出身来,冲他笑了下道:“不过这事与咱们并没有太大关系,只管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成了。我只希望这次的恩科考试不再出什么岔子就好,毕竟这是天子大婚后的重要事情哪。”

    “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有些孟浪了。”下属这才收起了八卦之心,退了出去。只是他没有看到,自家上司这时候的脸上已隐隐带出了兴奋之色,显然所想与所说的截然不同的。

    在北京城西一处很有些曲折的胡同深处,是几家很是普通的宅院,既没有宽阔的占地,也没有高竖的小楼,像这样的宅院,在北京城各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根本不会惹来任何人的注意。

    但在今日日落之前,这一带却有了一些惹人惊讶的变化。本来打这儿路过的百姓,在这时候都避得远远的,连这条胡同都不敢穿了。只因为,这时候,在胡同口居然有数十名红衣壮汉持刀把守着,将附近一片区域完全给看管了起来。

    这些红衣汉子,更是现在京城里叫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锦衣卫。既然是锦衣卫行动,在寻常人眼中,就认定将会有大事发生,自然更不敢轻易靠近了。

    在控制住了这一片区域的各个进出口,甚至还派人占据了几处围墙和大树的制高点,用弓弩以为戒备之后,夏凯和胡戈两人才重新聚到了一起,看向了面前一个身材精瘦,却又显得很是干练的男子:“你的消息不会有错吧?”

    “小的不敢,那人确实之前曾混迹于京城各大酒楼中,秘密跟那些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出售此次考试的试题。”说着,那人从怀里一探,还拿出了一张纸来:“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小的花重金买来的。这一份,就得五百两银子。”

    胡戈一听,神色就显得更加凝重,探手就拿过了那纸,看了一眼那上面的题目后,又陷入了沉思:“这到底是真是假?”

    夏凯却比他要干脆得多了,只扫了那纸上内容一眼,便道:“既然有了实证,那便行动吧。至于这是真是假,只等拿下人后再问不迟。”

    “好,记住,一定要抓活的。”胡戈也下了决心,举手朝前一挥,当即,那些早已准备好的锦衣卫校尉们就如一只只猎豹般猛地向着胡同深处那间目标院落扑了过去。

    低矮的院墙根本拦不住这些矫捷汉子的脚步,只一顿一跃,再在墙头一按一翻,几十人就已先后翻进了院子里,然后四散开来,手持利刃就直接踹门冲进了几处屋子里面。

    屋子里,正有四五名灰布衣裳的男子围在一起喝酒吹牛呢,一听到门被人踹开,看到突然杀进来几十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这些家伙顿时就吓得愣在了当场。直到一把把钢刀都架到了脖子上,他们才叫起来:“冤枉哪,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夏凯和胡戈两个也已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听这话,夏凯就不觉嘲笑了起来:“小子,你这话还不是做贼心虚?”看到局面完全被控制了,他不觉有些自嘲地笑了,自家把这事看得也太重了些,居然做了这么周密的布置,却没想到这些家伙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而胡戈则上前几步,拿恶狠狠的目光不断扫动着面前几名明显变了脸色的家伙:“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奉谁人之命在那些酒楼里出售考题的?”他很清楚,这事关系到自家大人的安危,所以便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就奔了主题!

第六百六十九章 会试风波(四)

    就在两日之前,锦衣卫方面得到消息,说是城中几大举子考生聚集讲学的酒楼里不时出现一两名形迹可疑之人跟他们兜售本次会试时的考卷题目。

    而这个时候,由于贡院早早封门的关系,胡戈等人已无法联系到早住进里面的杨震,征询他的看法,于是便只能派人继续追查,还叫人想法联系到那些售卖试题的家伙,一看究竟。

    结果就在今天开考后,他们终于确认了其中一名可疑之人的落脚点,随后便迅速做出了布置,准备实施抓捕。因为事关重大,胡戈他们不敢有半点松懈,即便猜测对方应该没多少反抗能力,却还是布下了罗网,带了足有上百精锐直扑这小小的院落。

    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事情也正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随着锦衣卫一众人等迅速破门而入,里面的五名男子迅速被控制,几乎都没有反抗的能力。唯一有些难处的是,当胡戈盘问他们时,这几人却并没有承认自己有干出出售考题的事情。

    虽然在听到喝问后,几名男子的脸色都是一紧,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地,他们还是叫嚷起来:“几位官爷冤枉哪,小人根本没有干过这种事情,更没有胆量干如此错事啊!”

    “是么?”胡戈也不与他们分辩,只是目光在这并不算大的屋子里扫了一圈,随后一摆手下令道:“给我搜,这屋子里的一本书,一片纸都被遗漏了。还有旁边那几个屋子,全都给我找清楚了!”

    “是!”锦衣卫忙答应一声,就立刻散开,各自找准一个方向大肆地搜查起来。

    看到这一场景,那几个男子的神色就显得愈发不安了,他们的目光先是看了看那些动手翻找的锦衣卫,再是互相打了个眼色,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随即身子一矮,就让过了一直架在脖子上的钢刀,同时双脚猛地在地上一蹬,借着力量就朝着窗户和门口扑了过去。

    他们猝然而动,还真有些出乎了一众锦衣卫的意料。只一错愕间,就叫几人脱离了手中钢刀的控制范围。不过这次来这儿的锦衣卫却个个都是精锐,即便吃了一惊,也还是迅速回过神来,低喝一声,就抽步追扑过去。

    “啪啦……”声中,门窗都被那几人撞开,他们的身子也同时扑了出去。可却只扑到一半,动作却停顿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在这个情况下都无任何作用了。

    这不但因为身后几名锦衣卫已迅速杀到,更因为他们看到,门外窗外,赫然也有数名挺刀而立的锦衣卫正狞笑地盯着他们。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再往前跑,这些家伙手中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砍进他们的体内。

    同时,在院墙之外,还有不少人影晃动,离小院数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一名弩手正端着弩机瞄准这边。即便他们能从面前锦衣卫的围捕中杀出去,怕也会被一箭射倒。

    如此情形,饶是这几位都还算有些本事和胆气,但此刻也只能认命了。而在他们一愣的当口,几名锦衣卫已火速扑上,一把就将他们给按倒在了地上。同时,有些气恼的校尉们还拳脚并用,狠狠地给了几个想逃家伙一个教训。

    胡戈和夏凯二人这时候才慢慢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五个狼狈的家伙:“现在你们可以说实话了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应该知道我们锦衣卫的手段,若是真叫咱们对你们用刑,可就没这么舒坦了。”

    几人再次对视了一眼,随即便闭上了嘴巴和眼睛,作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看来是誓死不肯交代了。

    这时,在另一边屋子里搜查的兄弟兴奋地拿着几张纸了过来:“大人,找到了!这就是那试题!”

    一听这话,胡戈二人精神就是一振,暂且放过了那五人,转身接过了那纸张,看着上面写的几句经义中的话语,两人的神色顿时就显得更加凝重了。这几句话,确实和刚才得到的试题一模一样,看来之前的消息并没有错了。

    “把人先带回去拷问,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咱们锦衣卫的刑具硬!”略作沉吟之后,夏凯便下令道。

    其他人一听,赶紧答应一声,拿出绳索把五名犯人捆了个结实,推着就往外走。而这时,胡戈却面现犹豫之色:“夏兄,这事只如此应对似乎有些不妥哪。”

    “此话怎讲?”正欲离开的夏凯闻言就是一愣,看向了自己这位兄弟。

    “他们明明落入了咱们手里,也知道我们锦衣卫的厉害,为什么就不肯招认呢?”胡戈皱着眉头说道。

    “这还不简单,因为他们还心存侥幸,每个落网的人犯不是这样?”

    “不,现在他们已是人赃俱获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抵死不认,这其中就一定有更深的原因了。他们是想拖时间!”在稍作沉吟之后,胡戈就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拖时间?拖下去只会叫他们吃更多的苦头,他们会这么蠢?”夏凯有些无法理解地问道。

    胡戈看了一眼手中的试题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是对付大人,或是主考某人的一个阴谋。这几人只不过是这个阴谋里最后的实施者罢了,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极其要紧的人物。他们所以敢不交代,就因为有人给了他们保证,只要他们坚持一段时日,就会有人救他们出去。而只要拖过了考试这三天时间,再把试题泄露一事散播开来,这罪名就自然得落到大人和那几个考官身上了。”

    他这猜测一说,就是夏凯的神色也猛地变了:“你这么说来,倒还真有些可能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自己等该怎么办?锦衣卫里除了自家大人之外,谁也没那个身份和本事来把如此大事给扭过来啊。而现在,杨大人又身在贡院,连外面是个什么情况都不得而知,他又怎么可能出面解决呢?

    在好一阵子的思考之后,胡戈终于把牙一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消息先传递进去了。只有让大人知道外面是这么个情况,他才能想出应对之策来。”

    “你说的简单,现在的贡院可不比皇宫要容易进去,就是咱们锦衣卫,怕也不可能见到大人吧。”夏凯摇头道。

    确实,会试乃是科举考试里最重要的一场,又是在北京城里,其严密程度自然是外人无法想象的。自开考前三日,自主考官而下的一干人等就得入住贡院,几乎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而在考生正式进入之后,那儿的守备就比之前更周密了数倍,此刻或许也只有皇帝的旨意才能叫开大门了。

    胡戈闻言也是一滞,半晌回不上话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却如何是好?

    若论对杨震的忠心,他们自然是没得说。但若论能力,显然离开了杨佥事的指挥和照拂,他们这些人还是有些不足的。在面对这么个情况下,竟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他们身边的一名锦衣卫兄弟突然开口了:“两位大人,其实这贡院现在也不是全然无法进入。”

    “嗯?这话是怎么说的?”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几乎异口同声地急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么?”

    “小的几年前曾在会试时守过几日贡院。发现一般来说,那儿确实是不准人进出的。但有一拨人却可以出来和回去,那便是贡院里的一些杂役。每日一早,他们都会去采购些菜蔬,从贡院的角门送进去。”那人赶紧解释道。

    胡戈二人再次一呆,随即脸上就现出了狂喜之色:“着啊,我们怎么就把这一点给忽略了呢?虽然那些考生是由自己带了干粮等食物进去的,但里面的其他人,比如考官、仆役和兵卒等等是需要由贡院提供食物的哪。

    这么多人的需求,贡院自然不可能一早就安排下来,所以每日单买是很正常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只需要想法混进那些杂役之中,把消息带进去,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很好,这次若是成功,一定少不了你这份功劳。”夏凯满意地一拍这名兄弟的肩头,又着意问了他的姓名,这才和胡戈他们押了人离开。

    此刻,天色渐暗,这恩科考试的第一天,终于在一场场叫人心惊的变故中结束,但谁都没想到,相比于明日将要出现的风浪,今日的这两场风波只是小儿科而已。

    就是身在贡院之中的杨震和张四维这两个此事的关键人物自身,也没想到很快,自己二人就将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

    此刻,贡院里依然静谧一片,不少考生已点燃了蜡烛开始秉烛奋笔疾书。他们满心期望,将自己一身所学都倾注到了这几张卷子,几篇八股文中,却不知道,自己注定是要白忙一场了……

    额,前两天睡眠不足导致发章节时漏发了一章,今天补上了,是665章,各位回头订一下吧。。。。。

    为了弥补这次的失误,今天就三更吧。。。。。这算第二更,晚上老时间第三更。。。。。

第六百七十章 会试风波(五)

    天刚亮,晨光曦微时,心中总觉着有些不安的杨震便在草草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后便醒了过来。既然睡不着,他索性就走出了自己所宿的小屋,在空旷安静的考场中随意走动起来。

    这贡院的考场格局可着实紧凑,密密麻麻的有如鸽笼,只容一人在内横卧,稍微个子高大些的,头顶着里面的砖墙,脚却早伸到了外面的过道之上。正因考房如此之小,故而才有号房之说,几乎和监牢里犯人所待之处没什么两样了。

    而就是在这样局促而简陋的环境里,来自天下各地的考生却得用手上的笔写出一篇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同时还要对经义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此方能入得一众学富五车的考官法眼,也确实为难了他们。

    但也正是因为其中有不少人能做到这点,才能体现出朝廷开科取士,招揽人才的用心,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有能力为国效力的读书人。

    在后世,人们总会用极其不屑的语调来评论科举制度,似乎这是整个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中极其落后的表现,是禁锢人们思想和才能的罪魁祸事。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倘若没有科举制,只怕社会阶层的分化会比有它严重得多,百姓更难有出头的机会了。

    在隋唐之前,甚至是唐前中期,朝廷用人只注重门第,只要是豪门大族出身之人,无论能力品性如何,都能到地方,甚至是中枢为官。而且,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继承这一切,从而形成彻底的官场垄断,是为门阀。

    而那些出身贫寒的普通人,想要走上官场,可就实在是太艰难了。只有少数的幸运儿,借着一些大人物的青睐,或是自身名气实在太大,才有跻身官场的可能。但即便如此,这些人在朝廷里的地位也将十分低下,只能做些背黑锅的脏活累活,很难真有翻身的一天。

    是科举制带给了天下有志有能的贫寒子弟以上进的机会。虽然说论起环境来,他们依然无法和从小就接受家族熏陶的世家子弟相比,但一些天纵奇才却还是能够靠着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超越那些世家子,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高峰,比如眼下的首辅张居正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后世说科举制有百般不是的人,显然是将眼前的国考制度给选择性地忽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世的国考甚至还不如科举制更能帮助底层百姓突破壁垒呢。

    要知道,那些国考出来的公务员,放在前朝,也不过是些衙门里的低等吏员而已。而科举出来的举人,进士,却几乎是做了官。这官和吏身份之间的差距,几乎就是一条巨大的鸿沟了。

    至于某些人口中所提到的八股文束缚人的思想,并拿《范进中举》之类的故事来作说明的话,却也太小瞧古人的智慧。那些发牢骚的家伙,只是自身能力有限,无法掌握八股文其中的窍要,久考不中才作的吐槽而已。

    一个真正有大能耐的人,又岂是几篇区区的八股文就能难住的?明朝的诸多名臣——王阳明、于谦、徐阶等人,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能金榜得中,随后在自己的官场生涯里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与他们相比,那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和作《聊斋》的蒲松龄之流只怕是连提鞋都不配。这便是才能与境界上的差距,岂是什么一句八股文章所能概括的?

    当然,这些事情和道理杨震心里并不太清楚,不过看着那些比他起得更早,已在铺就的案板上奋笔疾书的考生们,他也不觉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杨晨,几年前,兄长也是在这儿考中的进士哪。

    现在想来,这科举也确实有它合理和进步的一面,若非有这一条向上之路,以杨家已然没落的家世,兄长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甚至到现在还被当地的土豪恶霸们欺压得抬不起头来呢。

    看着周围或年轻,或有了一定岁数的举子们,杨震心下不由一阵感叹,也觉着肩上的担子蓦地沉重了几分,自己当尽力保证这一场考试的公平公正,不让这些寒窗十载以上的考生们失望。

    想到这儿,杨震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别样的不安感来,他隐隐觉察到这次的恩科考试一定另有玄机,但具体是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正思忖间,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这让他的眉头也忍不住一皱。在这个静谧的环境里,光是这平时不怎么能被人察觉的脚步声,就已是不小的吵扰了。

    当他有些不快地回头,想要呵斥几句时,却发现过来的是自己带进考场来的一名锦衣卫下属,而且此人看上去神色间还颇有些古怪:“大人……”

    “怎么说?”杨震把到嘴边的斥责暂且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个……夏千户进来了,现在正在明伦堂那边等着您呢。”那人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实话实说道。

    “嗯?”杨震也是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来:“夏凯么?他怎么进来了?真是胡闹!还有,他是怎么进来的?”这考场几日来守卫有多严密杨震是清楚的,而即便如此,夏凯还要冒险进来,就说明事情确实有些紧急了。

    “小的不知。大人您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唔。”杨震这才点头,转身就往明伦堂那边走去。到了那儿,见到夏凯后,杨震才解开了对方是怎么进来的疑问,只见夏凯如今一副低贱仆役的装束,显然是混进的考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让你冒险混进来?”杨震一面神色严肃地问着自己的兄弟,一面还为对方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夏凯接过茶道了声谢,这才把之前他们查出有人售卖考题,并拿下几名嫌犯的事情给道了出来。随后,又探手入袖,拿出了那份考题来递给了杨震。

    杨震此刻的神色比刚才更严峻了数倍,他实在没想到竟会出这等事情。虽然不是读书人,但他也明白会试这样的重要考试一旦泄露了考题意味着什么,同时这又将牵连到多少人。

    而这,也印证了他一直都存在的担心,这一回叫自己参与其中的会试果然很不寻常哪!只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手脚,而且,这泄漏出来的考题,到底又是不是真的?

    他只打开那纸扫了几眼,却也没个头绪。杨震本来就对科举之事没多少兴致,更不懂这些经史说道,虽然之前张四维公布考题时他也在场,却并没有真个记在心里。

    “怎么办?”只一转念,杨震就有了决定,这事只靠自己一人显然是成不了的,只有和同坐一条船的张四维商议之后再作处理了。而且问了对方,也能知道这考题到底是不是真被泄漏了。想到这儿,他也不耽搁,当即就叫夏凯等候在一旁,自己则拿了那考题急匆匆就往张四维休息的屋子走。

    此时,张四维才刚起来。他昨晚虽然因为心事也没怎么睡好,却还是强迫自己多睡了会儿以养足精神。因为他知道,今日稍晚一些,就可能有第一批卷子会被送来了,到时可要批改了。

    但没想到,他才一起来,就看到了杨震满脸怪异地走了进来,还把左右人等都给屏退了。这让他大为惊讶:“杨佥事,你这是……”

    “张大人,敢问这一次的会试考题是哪几道?”杨震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反问了一句。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张四维一愣,但还是如实地道了几道题目来。这几日里他的心思都在这上面,自然对题目记得极其深刻。

    而在听了这话后,杨震的面色就更紧张,一面把手中的纸张递过去,一面道:“大人请看,这是外面早已流传了的本次会试的考题。”

    “什么?”张四维的整个身子都猛地颤抖了起来,险些没能接稳那纸张。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煞白:“杨佥事,兹事体大,你可莫要拿这事开玩笑哪。”

    “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么?”杨震嘿笑道:“这东西,早在几日前就有人在暗中向考生兜售了,还卖出去不少。我锦衣卫的兄弟前两日查到了线索,直到昨天才拿到确切证据,刚才拿来我看。”

    “怎……怎会这样?”张四维的心顿时就乱了,整个人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却完全忘了追问杨震他的人是怎么把消息传递进来的。事实上这个已不在他的考虑中,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才是最最关键的。

    但现在的张四维,却显然想不了这些了。

    此事一旦被揭破,这场会试将会是怎么个结果,张四维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怕自己的前程,甚至是官员生涯都要因此而彻底完结了吧?饶是他也算有些经历,在碰到如此要命事情时,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地在那发愁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会试风波(六)

    见张四维看了那考题后久久没有反应,杨震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低声唤了下:“张大人……”

    被他这一叫,张四维才缓过神来,啊了一下,满脸忧虑地看向了对方:“这回可是真出大事了!一旦事情泄漏,不光是考生,就是寻常百姓也不会干休的!”

    “不单是百姓,那些朝中官员,只怕也会借此定我们这些人的罪,有人甚至会一口咬定,说是大人或这考场中的任何一人泄露的考题,到时咱们一个人也跑不了。”杨震阴沉着脸,作出了自己的推断。

    而他这么一说,张四维脸上阴沉的模样就更甚了几分,半晌之后才道:“这么看来,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了?这却该如何是好?”

    杨震脑子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这时已有了个初步的想法,便道:“张大人,事到如今,只有主动出击才有自救可能了,不然时间越往后拖,只会对咱们越发不利。”

    “你的意思是……”张四维也不是蠢人,一听就猜出了杨震的心意。

    “必须在考试结束之前,由我们自己把这事给捅出来,如此才能掌握主动,不然可就要被人视作出卖考题的嫌犯了。”杨震当机立断道。

    但张四维却犹豫了:“如此一来,那些考生岂不是白忙这一场?”

    “也只能叫他们白忙一场了。即便他们会因此有所不满,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杨震说到这儿,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另外,以我之见,咱们得尽快把事情上报到天子那儿,这样一来,咱们就是首先揭发之人,不敢说有功,至少能减少些过错。”

    “这恐怕不容易吧?”张四维皱着眉头道:“现在贡院早已封门,外面的兵卒也不受我们管辖,不到时辰是不会开门放我们任何一人离开的。”

    他说的确是实情,为了防止出现任何差错,在会试进行的这三日里,贡院大门是彻底封锁的,即便你是主考官,也别想随意进出。

    这一点却是杨震所不了解的了,他所以过来找张四维商议,就是看重了他身为本次会试主考官的身份,想来他总比自己更便于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了。

    当然,以张四维堂堂主考加上内阁阁臣的身份,他若是真要闯出去,谅那些守门官兵也不敢阻拦。但这么一来却必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就算这场风波被他化解了,也难免会因此受人诟病,到时也得吃不少挂落,这却也是张四维所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杨震在看了对方那犹豫为难的模样后,便已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委,嘴角一撇间,心下大为不屑。这位张大人还真是没什么担当,却又想着拿好处哪。这事上,真论起来,受威胁最大的还是他这个主考,他倒好,居然连一点力都不想出,就只想指望自己了。

    张四维也知道自己有这想法有些不妥,但心有顾虑的他,此时却只能装傻,眼巴巴地看着杨震,等着对方自己跳出来把责任揽上身。

    杨震静静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最后只能一声叹息,论起城府之深,沉得住气,他还是不如对方这样的官场老手哪。无奈之下,只能道:“既然如此,那只有我强闯了。不过,这事毕竟非同小可,为防与守门官兵产生太大冲突,我希望张大人能给我一张手令,说明事态紧急,不得不这么做。”既然你自己不想出面,那我来做。但你也别想彻底置身事外,不然大不了一拍两散!这是杨震这番话里的潜台词。

    张四维自然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了起来。这杨佥事果然不简单,可不能只把他视作寻常武人。到了这一步,他即便还想自保,为了不出现更坏的结果,张四维也只能听从杨震的建议了。

    “好吧,我这就写一道手令给你,希望此番能有些作用吧。”说着,张四维也不再磨蹭,当即就在房中的案几上挥笔写下了一道命杨震外出办事的手令,再按上自己的印钤交了过去。

    杨震接过手令,看过无误之后,方才冲对方一抱拳,没有多作耽搁,就直朝外走去。事情紧迫,也不好再多作迁延了,必须尽快赶进宫去说事。

    贡院门前,数十名官兵正笔直地站在那儿,目不斜视,即便看到有人走来,也不见半点分散精力的模样。

    说实在的,这些守门的官兵也不过是从各兵营衙门随意抽取的,往日里都不怎么把守门这种事情当回事,也不会太干得太严谨。但这次,能在贡院守着这些科考的举子,却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觉,叫他们生出了以往所没有的荣誉感,于是就是这最枯燥的值守,他们也做得一丝不苟。

    这一点落到杨震眼中,也叫他大为感慨。和后世那些为高考服务的各行业一般,此时对这场会试也是人人瞩目,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哪。这也让他心下更是发紧,这次的事情若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真可能万劫不复哪,对方如此处心积虑,还真是找对了时候。

    但越是这个时候,杨震的精神反而月是抖擞,遇强越强一贯是他的性格,放手一搏,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脚步不见半点停顿地,杨震便来到了大门跟前。本来目不斜视的那些守门兵卒这才看向了他,不过态度倒是极其恭敬:“见过杨佥事,不知您有何吩咐。”之前因为杨震要仔细搜查那些考生的缘故,这里有几个官兵还真发了点小财,故而对杨震颇有些好感。

    杨震只是冲他一点头,便把手一点那紧闭的大门:“开门,本官有要事需要出去。”

    那些官兵本来已准备好了点头领命的,但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后,才有个头目赔笑道:“大人,您这是在说笑么?”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么?这事也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杨震把脸一板,重复道:“开门,我要出去。”

    “还请恕小的无法答应。”那头目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断然摇头道:“朝廷早有旨意在先,考场只有等明日日落之后才能开门,期间不得有任何人出入。还望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们。”

    “我若是非要出去呢?”杨震说着,已亮出了手中张四维的手令:“这是主考官张四维大人的手令,他也同意由我外出公干,事涉本次会试,不得不破坏一下规矩了。”说着,抬步就往前走。

    “这……”见杨震拿出张四维的手令,那兵士明显再次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却还是咬牙赶前两步,侧身挡下了杨震的去路:“还请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们,此事实在不合规矩,您若真有什么急事,只要吩咐小的,小的会叫外面的弟兄去办的。”

    这确实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而且看着也已有些破例。若非杨震本来名声就大,锦衣卫又叫人有所畏惧,再加上拿着张四维的手令,这位也是不敢做这个主的。

    但偏偏杨震却没有接受他的这份好意。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严重,杨震可不敢把如此和自己的生死荣辱相关的事情寄托到这些兵卒的身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被人给收买了呢?

    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杨震就把头一摇,同时板起了脸来:“本官说了,开门!不然,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锦衣卫特务头子的威胁份量可着实不轻,直让几名兵卒的身子猛打了个颤,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态度却依然坚决,甚至有几个还举起了手中长枪:“请恕我等无法从命,也请大人退回去。”

    杨震面对这些不肯通融之人,一时还真有些发作不得了。虽然以他的身手,想要打倒这些人也不是太难,但这么做终究有些不妥,对方也只是照规矩行事,并无犯错哪。

    正当他左右为难,隐隐想要强闯的时候,却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回身看去,正看到一名张四维身边的亲随匆匆赶了过来。

    “莫非他反悔了?”杨震见此,心里不觉一沉,若真是这样,自己可就真出不去了。

    可没料到那人来到近前,便朝那几名官兵喝道:“张大人有令,现在要将锦衣卫佥事逐出考场,不得在此逗留。此乃他的手令,你们还不遵命行事!”说着又递了一张手令过去。

    这一下,不单是那些官兵,就是杨震也给愣在了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四维还会来这一招,但随即,他就发现,这一招还真好使。看了这手令后,那几名官兵虽然面色有些怪异,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把手一挥,冲杨震道:“杨佥事,你这就离开考场吧。”说着跟外面的人打了招呼,紧闭的贡院大门终于轰然而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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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