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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一章 震动朝野

    在听完杨震对今日早朝会上所发生的一切讲述之后,杨晨脸上的担忧之色才终于消退下去,不过嘴上还是有些埋怨地道:“你呀,还是那么喜欢兵行险招,也不想想若是这事不成,可就后患无穷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顿之后,又有些恍然地自语道:“怪不得今日早朝之后,李尚书看我的神色与之前有些不同呢。”他所指的李尚书,乃是如今工部堂官,尚书李幼滋,之前的郭朝宾早已致仕了。

    听大哥这么说来,杨震才想起兄长身在京城官场,既然那么多官员都弹劾了自己,他岂不是处境很是不妙,便不觉有些惭愧地道:“是小弟思虑不周,倒让大哥你在此受委屈了。对了,这次他们没再排挤你吧?”

    “那倒不至于,你也不必因此感到不安。”杨晨赶紧摇头道:“自换上李尚书后,我工部衙门里的风气已焕然一新,再不是之前人浮于事的模样了。我在水利一道上颇有些成就,他们自然不敢随意对我怎样。何况……”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什么,突然住了嘴。

    “何况什么?”杨震忍不住奇怪追问了一句。

    杨晨无奈地一笑,这才继续道:“何况,我还深得张阁老的信任,衙门里的那些官员自然更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来对我不利了。”说着,他又看了自己兄弟一眼。

    杨震倒没有因此而现出不快的神色来,只是淡淡地道:“看来张居正确实有些眼力,知道大哥你是栋梁之才,自当重用。”

    “你……还是坚持要和他斗么?”迟疑了一下后,杨晨再次问道。

    杨震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才道:“此心不会有任何更改。而且这回在江南闹出这一场事情来,我的目标也是在他张太岳身上的。”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么?徐阶一旦出了事,张居正确实很难置身事外,而这一回的罪名又如此之大,看来确实该让他头疼了。不过,二郎你就不怕被他看出些端倪来么?以你现在的身份,与张阁老间的差距依然太大哪。”

    “大哥放心吧,以这次的事情来看,他即便有所疑心,也只会认为我是奉皇命而为,还疑心不到其他事上。”杨震很有把握地说道。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了,早早就点出自己是奉旨去的江南,如此就把他的真实目的给掩盖了起来。

    杨晨这才稍微放心一些,又知道杨震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他罢手,只是关心地问道:“那接下来你又有何打算?是借着这次之事继续打击张居正,还是暂且观望?”

    杨震拿手揉了揉眉心,这才说道:“那些能将徐家彻底钉死的人证尚未入京,一切也还没有尘埃落定,我自然不会轻易去和张居正起冲突。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看着,等待,等待他们自己露出破绽来!”同时,他心里也有了打算,明天一早,就会动用手下一切可用的人手,去各条来京城的要道上寻找胡戈等人的踪迹,并护送他们回京城。只有当这些人证安然进京,才敢说这一场江南之行是彻底成功了。

    在说了这么多正事后,杨晨终于转移了话题,关心了自己兄弟几句,便一起来到了旁边的饭厅享用晚饭。而饭后,杨震自然是和张静云好一阵的耳鬓厮磨以慰相思之苦,直到夜静更深,方才尽兴交颈而睡。

    这一夜,是杨震从杭州离开之后,睡得最安稳和踏实的一晚……

    待到次日上午,经过一天一夜的散播和发酵之后,昨天金銮殿早朝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迅速在京城的官民间传了开来,很快上自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就都知道前首辅,徐阶老大人家中竟做出如此违法乱纪,干犯国法的事情来,一时成了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纷纷的热门话题。

    不少百姓也迅速对此事的结果做出了各自的猜测,有认为徐家这次彻底完蛋了的,也有觉着在张阁老的庇护下,他们依然能安然度过这一劫难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对杨震大为赞叹,在一般百姓看来,官官相护才是官员们在查到罪案时的正常做法,而杨镇抚不但没有护着徐家,反而冒着极大的风险把这一罪状给揭露出来,足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忠君爱国,铁面无私之人了。

    一时间,在人们的表述中,杨震几乎成了大公无私,如前朝包公之类的角色。至于徐家,就立刻成了卑鄙无耻的代名词,被万千百姓所唾弃,反正在寻常百姓眼里,与正直的清官相对立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不过在一些有见识的官员士绅眼中,杨震的角色可就要复杂得多了。他们当然知道杨震是有其深层目的的,无论是因为私怨还是为了讨好皇帝,这位锦衣卫镇抚如此行事必然不简单,也使大家对杨震更多了几分的戒惧之心。

    不过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对此事的真实性却是没有半点怀疑的。徐家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杨震在朝会上不断亮出来的证据,都让人深信,徐家有通倭和犯海禁的罪名,至于一路之上的截杀,不过是对方为了自保而狗急跳墙而已。

    现在大家只关注两点,其一是那些杨震口中提到的人证,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入京,他们会不会在半道上遭了徐家的毒手,被杀人灭口?其二,则是张居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虽然在早朝上已表露出了自己将对此事严惩不贷的意图,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如今大明朝廷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位首辅大人。倘若他真有心维护自己的老师及其家人,无论是用强权还是其他手段,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切不利的证据和因素全数抹煞。

    只不过如此一来,张居正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名声和威望,却也可能因此一朝丧尽,他又肯为徐家做到这个地步么?

    这一点,此刻正长跪在张府大门前的徐阶长子徐璠和次子徐琨也是心里没底。虽然徐阶命人送来京城,让他们向张居正求助的书信尚未到手,但两兄弟却还是在得知朝会上的事情后,赶来向张阁老求救了。

    作为徐家子弟,虽然二人身在京城,却是很清楚自家在华亭到底做了些什么的。无论是出海还是与倭人的往来,自家确实都在做。当时他们看来,这些也不过是些小事而已,既不可能被人发现,更不可能被人拿着告上朝廷。但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平时不当回事的事情,竟可能是导致自家彻底覆亡的催命符。

    如今整个京城官场,纵然是和徐家关系再好的人,此刻也不敢为他们说话了。甚至一些之前帮着他们弹劾杨震的官员,现在都在后悔,以及想着法儿的撇清自己上疏弹劾杨震是为了徐家。如此,自然更不可能有官员肯站出来为他们说话开脱了。

    而事实上,徐家兄弟二人也不信这些普通的朝廷官员有什么能力和本事来改变这看似已牢不可破的罪名。只有张阁老,这个当今朝廷里真正说了算的人,才有力挽狂澜的本事,才能救徐家于水火之中。

    所以今日一早,两兄弟便来到了张府跪求,希望张居正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出手相救。只是这结果嘛……

    张府后宅的书房之中,只着轻宽袍服的张居正手里捏了一卷书,但心思却全不在书上。今日正好是官员休沐之日,可他现在却只希望自己还在宫里内阁的公房里,这样就不会被那两个兄弟给堵在家里头了。

    当今天一早,他听管事进来禀报说徐璠兄弟两个在外求见时,心里犹豫的他便让人传话出去,说自己身子不爽,不见外客。这也是无奈之举,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即便是他张居正,对徐家这事也不敢涉入过深,毕竟这等通倭破海禁的大罪可不是说笑的,不提朝廷的律令,光是民间和官场的舆论,就足够把人给压死了。

    虽然张居正不怕被人指三道四,他在改革朝廷制度时,也没少受人责难。但对于这种对朝廷对国家没有半点利益的事情,他却实在没有兴趣拿自己的名声来干涉。

    何况,之前徐家所做的事情也委实有些叫他难以接受,尤其是梁来兴等几人,更是有假借自己名义弹劾杨震之嫌,一想到这点,他也难免心里来气。所以心底深处,对于徐家落得这么个结果,他还是颇决畅快的。

    但同时,张居正又有些感念徐阶当初的教导和提携栽培之情,他很清楚,若不是徐阶几十年的培养,自己根本达不到今日的地位和能力。现在徐家出了事,自己真能袖手旁观么?

    在左右为难了良久之后,张居正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来人,去看看,那徐璠两兄弟还在外面么?若他们还在,就让他们进来说话吧。”最后,他还是顾念往日之情,松了口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张首辅的苦心

    张居正坐在官帽椅里,目光幽幽地盯在徐家两兄弟的身上,直看得徐璠和徐琨兄弟二人浑身发毛,坐立难安,可在张阁老开口之前,两人此时又不好贸然说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其实论年纪,这徐家两兄弟也不比张居正小多少,至于身份,以往双方也是以师兄弟相称,并没有太大的高低之分。但今日,在面对张居正自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时,两兄弟却还是感到了无穷的压力,立刻就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

    就这么沉默地盯了他们有好半晌后,张居正才缓慢地开口说道:“你们跟我老实交代,那杨震在朝会上所说的种种罪状到底是否确有其事!”

    徐璠兄弟心里又是一颤,却也不好不回应了,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谎,所以便在嗫嚅了一阵后,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回阁老,确……确有这事……可是……”

    “哼!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哪,居然明知这些事情做下来会有多大的罪过,居然还敢去做,真当我大明王法管不到你们头上么?还是你们这些徐家子弟完全不为我老师着想,只顾着自身利益了?嗯?”张居正虽然神色平静,语气也没有太过严厉,但说这几句话时,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却更重了几分。

    这种如山般压迫而来的气势使得徐家兄弟的心跳猛地就快了几拍,面色也白了几分,只能勉强道:“阁老勿怪,我们也是迫于无奈,这才不得不做出犯海禁的事情来的。至于那些倭人,也不过是咱们用来在海上护船用的,根本算不得什么通敌哪!”

    “我有什么好怪你们的,我只是替老师不值而已。老师为我大明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本想回乡过几天安稳的舒心日子,可你们这些做儿子的倒好,居然干出这等犯禁违法之事,这是要将我老师置于何地了?”张居正冷声说着,又是一声低哼:“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想打着老师的旗号来我这儿找通融,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海禁乃是国本,任谁也逃不了这个责任!你们回去吧,我帮不了!”说完这最后一句,张居正已一拂袖子,起身就走。

    他这番言行实在大大地出乎了徐家兄弟二人的意料,直到张居正都离开好一会儿了,二人才回过神来,徐琨的脸上顿时就现出了怨毒之色,小声道:“他……”但一想到自己所处的乃是张府,以及张居正的地位权势,到嘴的话还是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而徐璠这时候倒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走吧。”既然张居正已明确表了态,两兄弟确实没有再留在这个地方的必要了。

    直到走出张府大门好一阵后,徐琨才恨恨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气派不凡的宅邸啐了口唾沫道:“什么东西!他张叔大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能有今日地位的,现在咱们徐家一出了事,他便避得远远的,却连自己老师的死活都不顾了,这样的品性,如何能让群臣心服?”

    “二弟慎言!”徐璠听他这么说话,脸色顿时就更显阴沉了,拉了他一把呵斥道:“你是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么?想再被人多加一条诽谤上官的罪么?”

    徐琨这才想起张居正如今在朝中有多大的势力,又有多少人想着法儿的要巴结这位当朝首辅。一旦自己因为言语得罪张居正,那有的是人来对付他们,以如今徐家风雨飘摇的局面,那就真离家破人亡不远了。这么一想,让他心里更是一阵发紧,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看了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兄弟一眼,徐璠又道:“而且你难道就没有听出来,其实张阁老他是话里有话哪。”

    “大兄这是什么意思?”徐琨一阵愕然,赶紧询问道。

    徐璠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虽然张阁老口中是在责怪我们,但同时却也在为父亲开脱,所以只说咱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孝,却未有一言提到父亲有罪。”

    “这有什么奇怪的?张叔大乃是父亲的学生,作为学生,他怎么可能直指老师的罪过呢?那样就是欺师灭祖,会被所有孔门中人所唾弃,他当然只能斥责我们了。”徐琨不以为然地摇头道。

    “不,他说这番话的用意并不在此,而是在于点明一点,这事父亲并不知情,只是下面的子弟贪心不足,才会瞒着他干出违法乱纪之事来的。”徐璠正色道。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我们这些子弟不一样有罪么?”

    “你我身在京城多年,几年才回家一次,怎么可能与那边的事情有所关联呢?”徐璠看着自己兄弟突然问道。

    徐琨被这么一问,顿时就愣住了:“大兄的意思是……此事也与我们无关?”

    “不错,只要把父亲的罪名撇开了,我们的罪名自然也不成立。现在我们要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该由什么人来顶下这一切罪名。而这,也正是张阁老对我们所说这番话的用意所在。”徐璠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道。

    徐琨在沉吟了一阵后,不得不认同地点头:“大兄你的判断确有几分道理,他这是要咱们弃车保帅么?既然如此,那为何他不明说?”

    “这个嘛,想必是有所顾虑吧。父亲终归是他张太岳的恩师,他当然不会眼看着父亲和我徐家被彻底定下死罪。不过朝中不怀好意的人太多了,即便是张阁老,那也得时刻小心,这才会把意思说得如此模糊,只能靠我们自己去体会了。”徐璠说着,又猜测地道:“在我想来,只要我们用了这招,他也会在暗地里帮我们说话的,而如此一来,咱们保住自家的可能也就更大了。”

    “可是……”徐琨心下却还是有所顾虑:“咱们该把谁当那车给弃了呢?难道是云卿?”说到这儿,他的脸上便是一阵不忍。自己这位三弟为了他们两个兄长在京为官方便而一直守在老爹跟前伺候,还要张罗家中事务。现在一出了事情,他们却又要牺牲他,这实在有些不地道了。

    徐璠也是一声轻叹:“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他了。不过云卿他会明白的,只有我们徐家依然不倒,他才能有翻身的机会。不然不光是他,就连父亲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就当是我们欠了他吧……”

    在神色几变之后,徐琨才把牙一咬:“好吧,为了父亲,为了整个徐家,咱们也只好委屈他了。待会儿我们就一起写信,让他自首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徐璠也是沉重地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在张府之中,张居正的心腹幕僚封南归正苦笑地看着他:“阁老你一番苦心,也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哪。”

    “徐家这两兄弟都不是蠢人,即便一开始看不出什么来,过会儿也能体会出我话中之意的。这也是我能为老师所做的一点事情了。现在朝中情况复杂,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看,若是真个正大光明地出手相助,只怕不但帮不到老师,就是我自己个儿,也得陷进去。”张居正沉着一张脸道:“封先生,你也应该知道这些年来,随着新法的推行,我已在朝中竖立了太多敌人,不能不慎哪。”

    “学生自然明白阁老的难处。其实您的敌人又何止是在朝中,说句犯忌讳的话,就目前看来,陛下和那锦衣卫的杨震,也是将您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封南归有些不安地看了张居正一眼道。

    而他这话,也说得张居正的眉头一皱,张嘴想叫他莫要胡言,但最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张居正知道这是自己这位幕僚的肺腑之言,他也能够感受到皇帝对自己是越来越有意见了。对此,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他想要改革,想要让大明强盛,就得手握绝对的权力。而如此一来,自然就阻碍了万历的成长,哪个皇帝喜欢被人一直压着难以亲征掌权呢?

    “只要能把一切都理顺了,让我所制定的所有新法都能被人执行贯彻,我便是就此告老回乡又如何?可现在的事实却容不得我有半分懈怠哪……也只有继续委屈天子一段时日了,希望他能理解。”张居正在心里默默地道,至于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就是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封南归又道:“其实光是陛下倒也没什么,可那杨震,这次之事不知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到底是不是真有心与阁老您为敌,这一点就尤其关键了。锦衣卫现在势力已然不同以往,我们不能不防哪。”

    张居正听了这话,眉头也不觉皱得更深了:“杨震么?此子有些胆色和本事,又深得皇帝的信任,此人确实要多加留意了。之前的冯保,现在的徐家,这到底是凑巧,还是他在有意针对和我有关系的人呢?”

    张居正已然生出了疑虑来……

第六百四十三章 喜与悲

    在众百姓与官员对徐家的这起案子众说纷纭,同时又对此进行了更深入的联想时,几日之后,杨震一直在等待的两路人终于也就陆续来到了京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先到的,是从杭州沿着运河顺风顺水而来的洛悦颍和蔡鹰扬一行人,同时前来的,还有不少漕帮中的好手,他们一个个都身带利器,船上还装配了不少弓箭,显然,洛成章在得知杨震的担心后,也格外看重女儿的安全,若非他因为漕帮内部之事尚未完全稳定下来脱身不得,只怕这位老丈人得亲自送女儿来京城了。

    早一日收到消息的杨震在通州码头接到妻子,看他们一路而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与打扰后,才算是大大地舒了口气。说实在的,在安然回到京城后,杨震最牵挂的,就是洛悦颍这边的安危了,因为他可不知道自家受到极大威胁的徐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到对自己的家人也下狠手。

    或许是徐家毕竟不是黑-道人物,心思还没有狠到那份上。又或是漕帮也不是好惹的,再加上他们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自顾不暇,所以并没有在运河上对洛悦颍他们不利。

    而洛悦颍,在看到自己的夫君安然地出现在码头上时,也露出了欣然的笑意来。其实和杨震一样,她一路之上也对杨震的安危牵挂在心,不知他能不能从江南安全地返回京城。直到下了船,看到杨震迎上来时,她才彻底安心,若非周围都是人,她又生性腼腆的话,都要投入夫君的怀里跟他诉说自己的心思了。

    在安抚了洛悦颍几句后,杨震才把目光落到了蔡鹰扬的身上:“鹰扬,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蔡鹰扬呵呵笑了起来,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道:“二哥,这一路根本就不辛苦,不就是坐船么,还能瞧风景呢。要是早知是这么无聊的话,我应该跟着你从陆路来京城的,这样倒还有趣些。”说着,颇有些艳羡地道:“我在路上都听人说起了,你们一路之上没少和徐家派出的人作战,那可比闷在船上没事干要好得多了。”

    “你呀,这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如此不见长进,依然对打打杀杀的有如此高的兴致。我不是早和你说了么,破敌者斗智不斗力,方才是最高明的。咱们可不是那街头的混混,有什么事还是用头脑来解决最好。”杨震忍不住摇头教训道。

    蔡鹰扬被他这么一说,忙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二哥你说的是,是我太过急切了,今后一定改。”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内心里,显然并没有将杨震的提醒太当回子事儿,在他想来,那些动脑的事情太叫人头疼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和人打上一场来得简单呢。

    杨震冲这个没心没肺的兄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一摆手:“大家这就回京城吧,我已在那儿摆下了酒宴为你们接风了。”

    听他这么安排,刚下船来的众人都是一阵欢呼,随即就在数十名锦衣卫的开道下,飞速朝着北京城而去,而在众人中间的,则是一辆无论模样还是做工都极其考究的马车。

    随着洛悦颍他们的到来,杨震悬着的心算是得以放下大半了。接下来要等的,就是胡戈他们那一路人押着那些倭人,以及严环等漕帮人众进京指认徐家的一切罪行。

    而这一回,就是杨震这个如今锦衣卫里发号施令之人,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又将会在何时来到京城了。因为在把这一重要任务交给胡戈时杨震就曾有言在先,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只以他为主,到底该怎么走,往哪儿走,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不必再向任何人交代。

    因为杨震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胡戈一行人的隐秘,再加上杨震他们在前头吸引徐家人的注意力,胡戈等人自然能更加安全。

    当然,自杨震进了京城,向天子和百官把徐家的种种罪行都曝光之后,胡戈他们的情况也就更安全了。只怕这时候的徐家人只会想着如何通过官场上的力量来挽救自身,至于用非常手段截杀人证这样的事情,他们是再没有勇气去干了。因为那样一来,他们的罪名只会变得更大,就是能说清楚的问题,在如此变故面前怕也无法说得清了。

    而在这种情绪下,杨震的等待也不再急切。在又过了几日后,当时间进入到十月后,胡戈等人终于押着那些犯人赶到了北京城。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看着倒像是逃难到北京来的,完全没有一点锦衣卫的模样。若非在入城里胡戈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只怕连这北京城门都进不了。

    将带来的人犯验明正身,又叫人将他们立刻送去刑部之后,杨震才有些奇怪地看着胡戈几人的那副尊容问道:“你们怎么如此模样?而且隔了这么久才赶到?可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么?”

    “大人却是说错了,我们一路之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有一名兄弟笑嘻嘻地道:“这一切都依仗胡大人的巧妙安排哪。”

    “哦?却是怎么做的?”杨震顿时饶有兴致地问道。

    胡戈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这才道:“其实就是先在扬州城里待了一段时日,然后乔装改扮,装成是寻常百姓赶路而已。不过我并没有带人直接往京城来,生怕被徐家查出破绽来,便往西绕了个大圈子。而且,因为不敢过于张扬,所以在吃住上也尽量简单,这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倒叫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杨震这才恍然地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不错,你确实有所长进,都懂得变通了。咱们要的只是安全地把人给带回来,至于用的是什么法子,走的是什么路线,全然不是问题。好,好好!”说着他又着意地看了一旁正陪着咧嘴笑的蔡鹰扬一眼:“你别顾着看好戏了,今后你也得多向胡戈他学学,如此才能真正做到独当一面。明白了么?”

    “是……我知道了。”蔡鹰扬脸上的笑容立刻一敛,有些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不过这一回,杨震也没有跟他多说的意思,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其他兄弟的身上:“接下来,就是三法司审徐家一案了。这事儿我肯定是脱不了身的,至于你们——”

    听杨震这么说来,众人的神色都是一振,看向了他。大家都知道徐家与锦衣卫的矛盾有多深,自然是希望能在此事上出上一把力了。

    杨震见状,心下颇为高兴,如今的锦衣卫从内到外的精气神都与以往大不一样了。不但不再怕事,甚至都开始有些喜欢有事上门了。对此他是颇为欣赏的,锦衣卫是什么?不就是把水搅浑,然后好浑水摸鱼的存在么?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网撒开了,盯住和徐家关系密切之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及时上报。尤其是张阁老那儿,更要看着点,以防他从中作梗,让徐家脱了罪去。不然,就太对不起这一路为我们能平安到京而牺牲性命的兄弟们了。”杨震正色说道。

    “是!”众兄弟当即挺起胸膛大声地答应道。

    “至于你和那些兄弟,这几日里的任务则是好生休息,明白么?”杨震又看向同样有些跃跃欲试的胡戈:“别把什么事都办了,总得分些功劳给兄弟们的。”

    “哈哈……”他这么一说,不单胡戈,旁边的一众兄弟也都笑了起来。虽然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但他们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与锦衣卫内愉悦的氛围截然相反,此刻在华亭县徐家宅院之中,徐瑛和徐阶父子,以及其他徐家人等的心情却是低落和恐惧到了极点。

    京城的消息已传了回来,他们都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一个个忧虑重重,就是在徐阶面前,看着也很是没精打采。

    此刻,徐阶正把自己的长子和次子的书信看了交到徐瑛的手里。而后者在草草扫了一遍信上内容后,身子更是一阵颤动:“父亲,你不是真打算接受大兄和二兄的意思,让我顶这个罪吧?”

    “你是我徐阶的儿子,但凡有其他选择,我都不想走这一步。”徐阶的嘴唇都有些打着颤,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了:“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已极度危险,也只有用这一招了。其实若是可能,老夫甚至愿意替你来背负这罪名,但这只能使我徐家彻底万劫不复。没奈何,只有委屈云卿你了!”

    “父亲,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儿子,儿子不想死啊……”徐瑛双腿一软,登时就跪在了父亲跟前告求道。

    看着这个最孝顺,陪伴在自己身边最久的儿子,徐阶也是心痛不已,但最终却只能把眼一闭:“你放心吧,只要为父还在,徐家不倒,你就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这两句话一说,已宣判了徐瑛罪成!

第六百四十四章 想拖难拖怎么拖

    这一回,杨震算是见识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里官府办事效率有多么的拖沓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是在九月下旬赶到的京城,并且立刻就在早朝会上将徐家的种种罪状给道了出来,随后天子便下旨彻查,并让三法司集体负责此事。

    但然后……几个衙门对此就是一拖再拖,也不见他们寻找相关人等进行盘问,无论是徐家在京城的两兄弟,还是直接揭发此事的杨震,都未曾去过刑部等衙门。这期间,杨震也曾叫人过去打听,而他们给出的回复是证据尚在验查中,而且人证未到,兹事体大,不好随意开审。

    对此,杨震也就认了,并没有任何的反对意思。但在胡戈等人押着那些倭人和漕帮之人,于十月之后赶到京城,并由锦衣卫将他们送到了刑部后,那几处法司衙门却依然没什么动静,这都过去足有半来个月了,他们却压根好像没准备审理这案子一般。

    显然,这是朝中官员想帮徐家脱罪的手段了。因为事情极其严重,这些朝廷官员在明面上自然是不好为徐家开脱说话的,那就只能用些暗地里的手段,而这其中,拖字诀显然是相当有效的一招。

    有人会觉得不解,这案子影响如此之大,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徐家犯海禁和通倭了,而且还派人截杀奉旨钦差,这些罪状岂是这么拖上一段时日就能洗清的?对此,杨震有他自己的看法,显然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让这事尽量减小影响,当民间舆论对此事降温之后,他们能为徐家做的事情就变得容易起来了。另外,时间拖得越久,徐家也越能尽快想出妥善的应对之法来,虽然这一点未必成真,但拖一拖总是好的。

    杨震可不希望他们这种维护徐家的行径可以成功,不然他在江南的这番作为岂不白费了?于是在看到三法司久久没有任何回应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在十月十二这天带了人亲自赶到了刑部衙门。

    看到锦衣卫镇抚虎着脸突然而来,刑部上下那些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官吏们都显得有些畏缩与尴尬,见了面也只是行了个礼,问个好,便都闪了出去。杨震几人在偏厅等了有一会儿后,才见到侍郎翁汝言带着有些勉强地笑容赶了过来:“杨镇抚,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咱们刑部衙门来了?敢问您可是有什么案子需要和咱们接洽么?”

    杨震的目光先是定定地在翁侍郎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后,才嘿笑道:“本官可不敢把案子交给你们刑部哪。”

    “杨大人这话是何意?”翁汝言一愣,随口问道。

    “这不明摆着么?你们连陛下的旨意都能阳奉阴违,我这么个锦衣卫镇抚的案子你们自然更不会当回事了。”

    “杨大人,你这话可就太言重了,请恕本官难以接受,也难以明白。”听出杨震话里的不善,翁汝言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怎么,翁大人还想否认么?我来问你,之前陛下让你们三法司共审徐家一事,这都有多少日子了,怎么也不见你们有所动作哪?如此大事你们都不加理会,更别提其他案子了。”杨震也没心思跟他们兜圈子,开口就直奔主题而去。

    翁汝言没想到杨震如此直接,顿时就有些张口结舌了。在官场上即便是关系敌对的双方,除非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无论说话做事都会留一些情面,不会将事情做死的。可杨震倒好,说话如此夹枪带棒,完全把对方的回旋余地都给堵死了,这种风格还真叫翁汝言有些招架不了。

    直愣了有一阵后,他才苦笑道:“原来杨镇抚因此事来的这儿,这一事拖延至今,确实是我们有些差错。不过,这事毕竟事关重大,罪行极重不说,而且牵涉到的人还是前首辅,我们也不敢不慎重以待哪。另外,咱们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之间又要互相商量了来办,所以便拖延了些时日,还望杨镇抚你能够理解。”

    听对方绕着圈子打着官腔,杨震的眉头就不觉皱得更紧了,脸上的冷笑也更浓了几分:“是么?翁大人这是在欺我不知三司会审么?之前,我也是经历过三司会审的,但那时候,可不过几日便能成事了,怎么到了今日,却又多了些难处来呢?”

    “这个……毕竟案子之间多有区别,而且此番还涉及到倭人的口供,咱们这儿少有人懂得倭语的,故而自然就要多花些时间了。毕竟事关重大,我们都得小心些才是啊。”虽然心下不快,但翁汝言还是奈着性子和杨震解释道。

    不过杨震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见他盯着对方的双眼:“是么?那我倒要问一句,到了今日也过了有大半个月了,却不知你们已经掌握了多少徐家的确切罪证,又准备在什么时候开审定罪呢?”

    “杨镇抚!”翁汝言终于恼了,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这案子乃是陛下交给我们三法司审理的,就不需要你来置喙了吧?当咱们三处衙门觉着时机成熟,自然会审理,无需你来越俎代庖地关心。”

    这话一说,站在杨震身后的胡戈眼中便闪过了一丝怒意,忍不住便把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不过面对这一举动,翁侍郎却并没有任何畏惧的表现,只是冷笑地看着两人,继续道:“我刑部问案向来秉公而行,断然不会因为某人的强逼而草率定人之罪的。无论他是高官,还是百姓,都是一般无二。”

    “好,说得好!”杨震面对对方的直言顶撞不但没有恼怒,反而鼓起了掌来:“若翁侍郎这番话是出自真心的,那我倒是放心了。而且,我也希望翁大人你们确实会对此事秉公而断,不然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你们想必应该很清楚,我可不希望因此请你们去诏狱说话哪。”

    “你……”听出杨震话语里的威胁之意,让翁汝言的面色再次一变,却又有些发作不得。

    “反正一句话,这案子是我们锦衣卫查出来的,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们会一直盯着它,谁要是想做什么手脚,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言尽于此,还望你们好自为之。”在丢下这么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后,杨震这才起身告辞。

    看着杨震他们离开的背影,翁侍郎的面上阴晴不定,却不知是该怒好,还是该忧好了。直愣了好一阵子后,他才转了出去,随后便来到了尚书大人的公廨前,叩门求见。

    “进来吧。”一听是他,正在里面翻看公文的新任刑部尚书吴百朋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很是关心地看向了这位下属:“怎么样,那杨震被打发走了?”

    翁汝言一声苦笑:“这位杨镇抚可不好打发哪。”说着,便把自己和杨震见面后的对话内容给道了出来,末了苦着脸道:“他显然疑心到咱们要帮徐家了,所以此番是来做个威胁的。而就下官看来,他所说的也是实情,他们锦衣卫如今可是在各大衙门里都广布眼线哪,一旦真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可就够咱们麻烦的了。”

    “哎,这事还真有些难办了。一边是徐老大人和张阁老的面子,一边则是锦衣卫,我们是谁都得罪不起哪。”吴百朋的眉心此刻已拧成了一个疙瘩,不断地唉声叹气,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刚一到任就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而翁汝言一听他这话,也是一愣:“这事还与张阁老有所关联么?他也有知会过什么么?”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张阁老乃是徐老大人的弟子,是徐老大人一手栽培起来的。你说他会不顾念恩情而任由徐家被定罪么?虽然他没有开这个口,但其中的意思,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而且,我还听说之前徐璠和徐琨兄弟两个去了张府拜见,张阁老也亲自接见了他们。你说,若是张阁老无意维护他们,会在这等敏感时期见他们么?”

    “那咱们就卖张阁老面子,把这案子继续拖下去,直拖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是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看来,此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杨震不但手上有锦衣卫权力不小,而且还深得天子信赖,此案也曾是天子命他去查的,你说我们这么拖着,天子会无动于衷么?”

    这一下,翁汝言算是彻底没话说了,只能陪着上司一起叹息,一起为难。好在,他们知道这事也不光只是他们刑部一家为难,其他两处法司衙门也是一般的为难。

    正在这时候,一名书吏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门前,跟两人道:“大人,这儿来了一份松江的急信……”

    “嗯?拿来我看看。”一听是松江的,吴百朋的心里就是一动,赶紧伸手道。

    在打开那封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后,他原来脸上的为难之色顿时一扫而空:“真是老天保佑哪,事情总算有个着落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会审突变(上)

    在杨震想来,即便自己这次已把话彻底说开了,也给了刑部以不小的压力,但想叫他们乖乖就范,立刻就做出回应,甚至是开审徐家一案也不太现实,他们怎么的,也得再拖上个几天时间才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可事实却出乎了他的预料,就在他找上刑部的次日,一道文书就被刑部送到了锦衣卫里,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三司会审徐家一案,将会在两日之后,也就是十月十五日这天在刑部正堂举行,到时还请杨震当堂作证。

    若非这份文书底下并排印着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处衙门的印鉴,杨震都要怀疑这是有人伪造的了。可无论是问那送公文来的官吏,还是反复验看这份文书,杨震却连半点问题都没找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拖么?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居然这就要开审?”夏凯等几名杨震的亲信手下也在看了这份文书后有些疑惑地说道。

    沈言则在一番沉吟后道:“这总比他们没有任何表示要好,至少是把事情起个头了。不过大人,就下官看来,他们突然改变主意,一定另有内情,我们必须有所防范才是。”

    倒是蔡鹰扬对此很不以为然:“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难道他们还能睁着眼说瞎话为徐家那些家伙开脱不成?就算他们有这心思,怕也没这本事吧!”

    杨震静静地听着手下人等的议论,半晌之后才道:“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反正就是得去看看他们会怎么做而已。只要我在,谅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手脚。对了,之前叫你们盯着那些与徐家关系颇深官员的动静,可有什么发现么?”

    一直以来主管着密探方面事宜宋广赶紧回道:“这些日子里,虽然有部分官员互相串联,但因为兹事体大,他们也没敢有太大动作,也没见他们去那三法司衙门的官员那儿走动说情。另外,张阁老那儿,除了徐璠兄弟两个去过一次后,就没有和徐家关系紧密之人进过门了——虽然有不少人前去拜见,却都被挡在了门外不得见张阁老的面。”

    “哦?看来张阁老还真是大公无私得很哪,连这点人情都不肯卖吗?”杨震有些奇怪地道。

    “他应该是怕朝中物议吧。”沈言猜测着道:“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是个人都会猜测到他张阁老的身上,瓜田李下的,能不搀和进去,他总是想置身事外的。毕竟这些年来,张阁老虽然权力甚大,诸事顺遂,可明里暗里还是有不少敌人的。”

    杨震满意地一点头:“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看这情况,这次三法司决定开审似乎也与他没有太大联系了,那他们又是打的什么主意……”一顿之后,他又笑了起来:“算了,这些事情总是猜不透的,就不猜他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敢为徐家开脱,我是一定会与他们争到底的!”

    “我等也愿追随大人,与他们一争到底!”一众手下也附和地应道。

    杨震见状不觉哈哈一笑:“好,有各位如此态度,何愁此事不能依着咱们的心思来!”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真到了三司会审的这一天,来到刑部正堂准备听审时,杨震心里依然带了一丝忐忑。对未知事物的忐忑,总是存在的。

    可这次三司会审的一切进程却又叫杨震说不出任何毛病来,当着他这个锦衣卫镇抚,以及宫里派来听审的某位太监的面,几位主审官员半点不漏地将之前杨震在朝会上对徐家的三桩控诉——坏海禁、通倭以及截杀钦差的罪名一一罗列而出,也没有半点为他们开脱的意思。

    这还不算,随后,他们又拿出了最前缺少的人证供词,不但把严环等扬州漕帮的人给带上堂来问话,还把那些个被俘倭人都给带上了堂来,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盘问,也是将罪行直指徐家。

    随后,几位官员又客气地问了一直坐在旁边听审的杨震,问他对此可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罪名也已完全定了下来,对此,杨震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了,只能道一句事实确实如此。但同时,他的心里反而更不踏实了。

    因为这次的堂审实在是太过顺利,顺利得都不像是真的,太反常了。要知道,若是真照这么给徐家定罪,这个在江南盘踞多年的家族恐怕就要从此彻底覆灭了,徐家男丁幸运的可能定个流放之刑,去到穷山恶水处,或是去边关经历生死考验;那些重要的子孙,则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女的,或许相对好一些,但被发入教坊司里为(女昌)(女支)的命运是怎么都免不了了。

    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徐阶,他毕竟是曾经的朝廷重臣,有大功于社稷,且年事已高。但在家破人亡,子孙尽皆死的死散的散的情况下,这个老人最终下场怕也不会比他曾经的老对手严嵩要强吧——严嵩在晚年被抄家之后,流落家乡荒野之中,只能靠着吃祭品维生,最终饥寒交迫而亡。

    倘若这只是个寻常的大家族,三司会审之下是这么个结果杨震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徐家……他们在朝中有那么深的根底,怎么可能如此被动,连一点自救的办法都不想呢?这些官员,又怎么可能一点情面不留,就把一切罪证都落实到徐家头上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想之下,杨震心里越觉不安,只可惜眼前的一切,却又让他看不出半点破绽来,只能暂且忍耐作壁上观,看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啪!”惊堂木再次拍响,主审此案的三名官员在相互推让一番后,由刑部侍郎翁汝言做最后的总结:“此次徐家一案,罪证确凿,实在是叫人触目惊心。这三项大罪,无论是哪一项,都足以定全族死罪,即便是皇亲国戚,这罪名也是不容开脱的。虽然徐老大人为国操劳一生,有大功于社稷,但功是功,过是过,此事也不能因此得免。以我们的意思,将判徐家嫡系男丁尽皆处斩,其他男丁发配边地,至于女眷则充入教坊司为奴。当然,这案子最后该如何定夺,却还得由陛下圣裁。”说着,三名官员很是恭敬地朝着那听审内侍拱了拱手。

    见杨震和那名太监都没有反对之后,三名官员当即又道:“既如此,那就派人先把徐璠和徐琨二人及其家人都拿来投入狱中,待朝廷下旨松江把徐家其他人等都捉拿入京后,再最后判定他们的罪行!”

    随着一支火签被掷下堂来,几名刑部的衙差也赶紧应命,拿起锁链和刀棍等物就往外而去,这是去拿徐家兄弟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为止,杨震都看不出有任何的异状:“难道说是这些朝廷官员心知这案子无法翻过来,为了自身安全,所以就把徐家给彻底放弃了?不但放弃了,还打算再捅上几刀,将徐家灭门么?”

    虽然一切都如这样在发展,可杨震心里依然充满了怀疑,事情一定还有什么他所没想到的,内里必然有着蹊跷。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是眉头却不禁慢慢地皱了起来。

    其实不光是他心下不安,那三位大人在铁面无私的背后,也是心里打着鼓呢。

    “事情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别真把罪名都给落实了,不然咱们可就得罪太多人了。千万千万,那人可一定要到哪……”心里想着这些,三名官员的目光就忍不住朝外面看去,满是期待与不安。

    直到瞧见之前奉命前往拿人的差役头子又回转过来,三人互相打了下眼色,才终于松了口气。但面子上的事情却还是要做的,至少当着杨震的面,他们不敢不装模作样,便把脸一沉,对那差役喝问道:“你个刁才,不是叫你去拿人么,怎么这就又回来了?”

    那人忙跪下回话道:“回几位大人的话,非是小的躲懒,实在是因为大人们吩咐小的去办的差事已经办好了。”

    “嗯?”三人虽然面色阴阴的,但眼中却有丝丝喜意直透而出。

    “小的带人才一出衙门,就看到徐璠和徐琨两个带了家奴押着一人而来,他们说,他们是前来投案的。”那人赶紧解释道。

    “竟有此事?”三名官员顿时精神一振,赶紧道:“去,赶紧把人给本官带上来!”

    那差役赶紧答应一声,疾步而出。而杨震,在见到这一幕后,眉毛顿时就挑了起来:“果然,变数来了!”

    只片刻工夫,几名刑部差役便带了三人走进了堂来。杨震的目光很自然地自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当落到最后那人的面上时,他的目光就是陡然一缩:“他怎么到了京城了?”来的,赫然是徐瑛,徐阶第三个儿子。虽然此时他看着比在华亭时要憔悴许多,但模样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杨震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会审突变(下)

    在杨震的目光落到徐瑛身上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杨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着这个害得自家到如此狼狈地步,更害得自己将要面对悲惨的牢狱发配生涯的始作俑者,徐瑛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眼中更是几乎冒火,若这种怒火能够化为实质,一定可以将杨震给烧成灰烬。

    虽然见他突然到来,就知事情有变,但现在做主终究不是杨震,他即便有所不安,也只能暂且忍耐,只用玩味的目光在徐家三兄弟的脸上不断扫动,似乎是想看透他们的心思,掌握他们的真实目的。

    照道理来说,即便是徐瑛这个不在京中担任任何职务的人也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到得堂上压根就不必如寻常百姓般下跪行礼,但今日徐家三兄弟一到了堂上,却很是自然地就一撩袍襟下摆跪了下来:“徐璠(徐琨、徐瑛)拜见几位大人。”

    三名主审官员见他们如此模样,显然有些不那么适应,身子也不由得略微扭动了一下,这才想起如今对方的身份,便只能板着脸道:“你们倒是知机,居然这么就自己前来投案了。本官问你们,你们徐家可知罪么?”

    “回几位大人的话,这也是我们那在家乡的老父原话,对于发生在江南的种种事端,我们徐家当真是诚惶诚恐,也知道我们确实犯了大忌讳,若非老父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利索,这回便会亲自押了徐瑛他来京城领罪了。”徐璠身为长兄,回话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他了。

    “好,你们肯认罪便好!”三名官员互相打了个眼色,依旧由翁汝言开口道:“就在适才,我们已对此案的最终结果有了定论,并做出了上报朝廷的最终处理结果……”说着,他便把之前的定罪方案给详细地说了,末了又道:“对此,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徐璠两兄弟听了这话后,脸上便是一阵惨然,只把头一低,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有徐瑛却猛地抬头:“几位大人,小人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

    “对于杨镇抚和锦衣卫告我们徐家坏海禁、通倭以及沿路截杀他们这三桩罪名,我徐瑛不敢分辩半句,这确实是事实。”徐瑛说着,又怨毒地看了杨震一眼,这才继续道:“不过有一点,他却是在做刻意的隐瞒,事实上,做这些事情的,只是我徐瑛一人而已,与我父亲和兄长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些徐家中做这些事情的人,也都是奉我之命行事,有罪的只有我徐瑛,并不关其他人的事,还望几位大人能够明鉴,并如实上报朝廷。”

    “嗯?此话当真?”三名官员陡然就是精神一振,直视着徐瑛急忙问道。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有瞒各位。这一切,不过是杨震他为了个人恩怨,刻意隐瞒了其中真相而已!”说这话时,徐瑛再次把眼看向了杨震,怨毒中还带上了一丝得意——你别以为这样就赢了,这回我要把你也给拉进来。

    而此刻杨震的神色却显得很是平静,只是双眼亮晶晶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徐瑛刚才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后,杨震终于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了。好一招弃车保帅的妙招哪,他这是想通过牺牲自己来保住整个徐家,同时还把自己给拉下水哪。

    而这一点,从这几位主审官员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也是早就知道内情的。换言之,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戏,做个他杨震,以及天下人看的戏罢了。所以他们刚才给徐家定罪时才会如此的无所顾忌,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案子最后还能翻转,罪名只会落到徐瑛身上,对徐家的惩治自然会轻上许多。

    倘若只是寻常的大族,家中出了这么个犯下重罪的子弟,整个家族势必也会受到极大的牵连,就是如之前般定罪也不是不可能。但徐家毕竟有些不同,徐阶的身份摆在那儿,若证实一切他都不知情,而只是被儿子蒙蔽,朝廷又怎么好对一个有大功于社稷,且年纪如此老迈的老臣下此狠手呢?

    刑不上大夫这句话虽然起自科举之前,但这一思想却早已贯彻千年,即便是到了几百年后也是一样,身份不同,即便犯了罪所受到的惩罚也会不同。不然,官员们何以保证自身的利益,朝廷就不怕叫那些勤勤恳恳的官员们心寒么?

    “杨镇抚,对此不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三名主审官员同时把目光落到了杨震身上,显然他们主观上是立刻就认同和接受了徐瑛的这一说法,并用怀疑的眼光对准了杨震,就仿佛他才是罪犯一般。

    杨震不觉笑了起来:“哈哈,当真可笑!几位大人不会因为他们这几句推脱敷衍的话就认为此事只有徐瑛一人有罪吧?试问,徐家现在做主的是谁?他徐瑛凭的什么能在瞒过徐阶的情况下干出这么多大事来?我和徐阶也是见过面的,他还没有老糊涂到昏聩的地步,怎会被蒙蔽那么久呢?”

    听他一口一个对徐阶直呼其名,在场的三兄弟和三名主审的眉头就不觉一皱。但现在毕竟徐家的罪名还没有完全洗脱,徐阶也算是待罪之身,所以真论起来也没什么毛病。

    “我父亲这几年来身子骨已大不如前,多年在朝中为官,日常需要处理太多的政务已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故而在致仕后几乎只是在家中静养,却并没有视事,一切都是交给徐瑛打理的,故而他才能有机会犯下这些错误。”徐璠立刻就做出了回应道。

    “是么?”杨震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倘若真是如此,我在华亭就该发现了。可结果呢?就我所知,虽然这些事情看似出面的都是徐瑛,但真正做最终决定的却还是藏于幕后的徐阶吧?或许也是因为你们有这方面的担心,这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你胡说!”徐琨顿时就急了,哼声道:“我父亲身为数朝老臣,又深得天子和先皇信重,怎么可能知法犯法?你这分明是因为想要报复我徐家,才会硬要扭曲事实,将一切罪责往家父身上推,当真是岂有此理!”

    “我要报复你们徐家?这话真是欲加之罪了,我杨震在去华亭之前都没和你们徐家有过太多交集,也是在接到圣旨后才去的华亭县,我怎么可能因私怨来指证你们呢?”杨震忙辩驳道。

    不想对方等的却正是他这一句,徐璠立刻道:“怎么没有?你之前就知道了那扬州漕帮帮主严环是我徐家扶持的,而他又和你岳父杭州漕帮的洛成章势同水火,所以你便出手把严环等人给拿下了,还顺带着将火引到了我徐家头上。这难道还不清楚么?”

    听他这么道来,杨震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才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层关系。没想到对方为了脱罪和反击居然连这些都考虑到了,倒真叫他有些难以应付了。

    而他这一反应,也正是几位官员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当即就道:“杨镇抚,对此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你到底有没有挟私报复之心,这才一口咬定这些罪名徐老大人都是主谋?”

    杨震阴沉着脸,看着眼前这些家伙,知道今天的情况已经彻底对自己不利了。倘若说这是一场拳赛的话,对手拳手和裁判都是一边的,那无论他有多么善战,这场比赛也是输定了的。

    而且他还知道,有些事情对方一定是可以拿出证据来的,所以说谎更对自己不利,便道:“他们提到的漕帮之事确是事实,不过即便如此,我之前对徐家的指控也并不是假的。而且,那些人证也可以上堂来说明一切。”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心里再度一紧,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那些人证早已落到了刑部手上,而他们的立场显然是偏于徐家的。在这等情况下,他们难道会让证人说出不利于徐家的证词么?

    “杨镇抚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光是你们双方这么争辩,确实争不出个谁对谁错来。”翁汝言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人证来说话吧。”说着便欲让人把人证叫上来。

    徐家兄弟三个见几乎已把杨震给驳倒了,心下略微一宽。这时听到这安排,心里却有些不踏实,赶紧给上面的人打了眼色,这些证人若是在杨震面前说错了什么,可不是小事哪。

    几位官员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杨震可曾给他们留下过不少能言善辩的印象,必须有个更妥善的安排后才能与他过招。于是便又道:“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再审下去似乎有所不妥,不如等明日再审也不为迟。”

    对于他们这一拖延的招数,杨震即使心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此,一场针对徐家该治什么罪的堂审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引导成了杨震与徐家的对台戏。而就目前来看,似乎杨震的处境还比他们要差上一些。

第六百四十七章 以毒攻毒(上)

    见杨震满脸阴郁地自刑部归来,一众手下兄弟心中顿时就充满了疑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他们可不敢触镇抚大人的霉头,便围上了同去的胡戈,跟他打听到底这次的会审出了什么状况。

    胡戈脸上也满是愤懑之意,见大家过问,便把堂审时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道了出来。他这一说,众锦衣卫当时也都恼了,有那脾气急躁的更是破口骂了起来:“当真是欺人太甚!他们这些当官的平时里官官相护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闹到咱们头上来了,真当我们锦衣卫是那么软弱好欺的不成!”

    “咱们绝不能叫这些狗官得逞了,必须把事情往大了闹,叫他们不敢做这种事情!”

    “对!要不我们这就去把他们的问题都给揭出来,就不信他们没把柄,不肯乖乖地照着我们的意思办!”

    七嘴八舌地一通说话后,众人便已得出了一个应对之策来,不少人也开始摩拳擦掌地想要帮杨震把这事给扭回来。但就在这时,刚回自己公廨不久的杨震又探出了头来:“你们在那瞎嚷嚷什么,给我进来说话!”虽然他看上去依然有些没好气的模样,但心里却是颇觉安慰的。

    想想不到一年之前,这些锦衣卫里的兄弟还都是胆小怕事的主儿,什么人都不敢得罪,只管保着自己的官职就好。而现在,当得知官员的不公后,他们已敢于主动出击了,这正是杨震这些日子努力下希望看到的结果。而且,他还看得出来,他们维护自己的说话都是发自本心,有这么些齐心的兄弟在镇抚司,他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待众人都进入房中,杨震这才板着脸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众人也不隐瞒,当即就把想法给道了出来,并且点出,那些官员的短处一直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只要杨震一句话,就足以让这些个官员身败名裂了。

    在这些兄弟颇为兴奋地畅言中,杨震发现只有沈言一个人神色凝重,不见半点认同的意思。只是他也没有开口反对的意思,显然资历比众人要浅得多的他,实在不怎么敢因为反对而得罪这么多人哪。

    不过杨震却更认同沈言的想法,便看向了他:“沈先生,对此你有什么看法么?”

    “属下……以为这么做虽然有一定的威慑,却也有不小的麻烦。”沈言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委婉地说道。

    “这有什么麻烦?难道沈先生你还怕咱们掌握的实证不够对付他们的么?”夏凯第一个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是。咱们锦衣卫这些日子里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监察百官一事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眼皮底下,有什么短处把柄自然也躲不过我们。”沈言先是肯定了大家的能力,随后才一个转折:“不过,掌握了他们的短处与将这些把柄给亮出来就是两回事了。前者可以叫人心生畏惧,而后者,却只能叫人憎恶,甚至增添无数的敌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格勒黑有些疑惑地问道。其他不少兄弟的想法也与他一般,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看着沈言。

    杨震见状,便开口了:“沈先生所言在理。我们是奉了天子之意才监视百官的,而现在却把他们的短处给揭了出来,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朝臣来说,都是破坏规则的行为。这只会图惹麻烦,却未能有一点好处。”

    说着,杨震又看了一眼格勒黑:“打个比方吧,我们就是弓,而那些罪状就是箭。你们说说,是搭箭在弦引而不发时的威胁更大呢,还是一箭射出后的威胁更大?”

    这个问题自然就很简单了,就是格勒黑这个糙汉子也立刻回道:“自然是前者!射出箭了,弓上便空了,便没有威胁可言了。”

    “正是这么个道理,虽然我们的确掌握了他们的把柄,但该不该把这些拿出来,该在什么时候拿出来,却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这就是咱们做锦衣卫的本分。若是逾越了这个本分,结果必然不会太好!”杨震语重心长地道。

    “可是大人,除了这个法子外,我们还有什么反击的对策么?”就是胡戈也有心不忿地道:“他们这是明摆着不但要帮徐家,还要把你也给拖下水哪。”

    “是啊,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而且看这情况,这个想法他们是早已酝酿了,所以才会如此顺理成章。正因如此,我才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杨震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说一句处心积虑都不为过。”

    众人此刻脸上的愤怒之色是更重了,但却不再如刚才般咒骂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局面不是骂几句能解开的,而自己等以为可行的反击又只是饮鸩止渴而已,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杨震和沈言二人的身上。这里所有人中,也就这两人有谋略能够应付这种困境了。

    “沈先生以为我们该怎么做才好?”杨震也看着沈言道。

    沈言之前也在苦苦思索着对策,这时被问到了,便苦笑道:“下官也没能想出太好的办法。唯一看似能行得通的,就只有一个了,便是把他们的意图散播出去,用京城的舆论风向来压他们。我想,京城里的诸多清流言官应该对此还是有些兴趣的。只要这些人能给他们以足够的压力,他们或许会有所收敛。”

    这显然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杨震却并不满意:“若是时间有多,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当然,以徐阶在京城的人脉,恐怕到时候也只会出现一番唇枪舌剑的争论而已,未必真有太实质的作用。而且,文官与我们锦衣卫向来有嫌隙,想叫他们为了我去说徐家与那些官员的不是,这本身就不太现实。”

    “大人说的是,是我一时疏忽了。”沈言轻声道,脸上也有惭愧之色。

    至于其他人,自然更拿不出个像样的想法来了,最终,大家伙只能看着杨震,等着他拿出个方略来。

    杨震身为镇抚不但是他们的主心骨,更是叫他们心服口服的厉害人物。在大家的心目中,杨震是几乎不败的存在。每一次与人争斗,他总能在不利的境地里奋起反击,还把敌人彻底坑死。无论是刘守有还是冯保,包括这一次的徐家,论实力他们都在杨震之上,可结果还不是一一败在了他的手下?所以这一次,也应该不会例外……吧?

    杨震的脑子也在飞快地运转着:“他们处心积虑欲为徐家开脱,甚至想给我强加罪名,就必然会防着我的反击。其实这些官员怎么为徐家说话都不是问题,他们就是硬要颠倒黑白,只要是明眼人也能瞧出破绽来,根本不值得一说。唯一叫人头疼的是那些证人,我当时就不该把这些人都交给刑部,现在人在他们手里,自然就由着他们说了算了……”心里后悔之下,他脑子里就更多地想着证人的事情,突然,一个念头就蹦了出来!

    “对了!证人确实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的最有效手段,但何尝不是我反击他们的关键所在呢?”想到这儿,他便看向了面前这些兄弟:“你们谁能够和刑部天牢里的人接上头,能让那里的人为我们所用?”

    众人之前看杨震正在苦思对策,便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扰,现在见他突然开口发问,都是精神一振。而余瑶则马上反应了过来拱手道:“属下与那里的几个小头目有些交情。之前为了给某些官员定罪,他们也曾求过我们锦衣卫。”

    “哦?这些人可用么?”杨震忙又问道。他的对策可不简单,必须问清楚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余瑶才道:“属下知道他们的家在哪儿,他们都是京城人氏,家人都在这儿的。”

    杨震了然地一点头,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要掌握了他们的家人,就不怕对方不照着锦衣卫的意思办了。

    “很好,那就用这个办法吧,既然他们不照规矩办事在先,就别怪我也用点非常手段了。”杨震说着,神色间已现出了一丝杀气。

    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本以为他是想威胁那些证人莫要说对他不利的话呢,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而在看到杨震这模样后,沈言却是一震:“镇抚大人,你真打算做这事儿?”

    见沈言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杨震便点点头:“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以毒攻毒罢了。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他们,还有徐家却该如何翻身!”说着,他才把自己的意思给完全道了出来。

    听了他的主意后,众人都愣在了当场,有惊喜的,更多却是心下懔然,不禁庆幸起自己是杨震的手下,而不是他的对手和敌人了。不然,还真不知自己会有多惨呢……

第六百四十八章 以毒攻毒(中)

    萧瑟秋风带着寒意在北京城上空呼啸肆虐,尤其是那些幽深狭长的胡同和小巷口处,那寒风更是吹得人瑟瑟发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焦老六来到刑部天牢跟前时,正好有一阵风曾侧方吹来,吹得他身子陡然就是一颤,忍不住就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袍襟,同时其眼底深处也不觉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惧意来。

    但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后,还是猛吸了口气,用手敲响了紧闭的厚实铁制大门,只片刻工夫,那门上的小窗就被里面的人给打开了,一看是他,这才笑道:“焦头儿今日倒是来得早。”一面说着话,那厚重的门就被人打开了一道不宽的缝隙,放了他进入。

    大明天下各州府县有数以百计的各级牢狱,这其中规格最高,看守最严的除了只关官员钦犯的诏狱外,就数这刑部天牢了。事实上,能被关进这里面的,也多是犯了罪的官员,除此之外,也就一些十恶不赦的杀人重犯,又或是江洋大盗才有资格被关进这儿。

    正因如此,刑部天牢里的防御也极其严密。不但高墙铁门,里面还驻守着上百军士狱卒,外人要想进来探看犯人,更得得到刑部衙门或是朝廷的许可,同时又得进行几次严密的搜查后,才能被准许进入。

    而这里面囚禁犯人的监牢,更是设在地底,必须在穿过不少官兵守护的长廊后,才能自一狭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入口顺阶梯而下,这才算是真正进入到了天牢的内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天牢更该被称作地牢才是。

    当然,作为天牢里的一个狱卒头目,焦老六是不必被人那么搜查的,也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对每日都会过来当差的他上下其手大搜一通。只是今日,当他来到那小小日入口跟前,看到那几名虎视眈眈的兵卒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小腹处。

    不过他这点小动作却并没有引起那几名兵卒的疑心,见他到了,几人还笑道:“焦头儿最近几日可比往常要勤勉多了,来得都比以往早了呀。”

    焦老六一听这话,心里一阵惕然,知道自己还是有些急于做事而忽略了时间,口中却苦笑着道:“咱们当差的也不容易哪。你们也知道最近衙门里送了什么人进来,不仔细着些不成哪。”

    “说的也是。”其中一名兵卒理解地点头,随即帮他叫开了那扇只能由里面打开的门,叫顺着很有些陡峭的阶梯进入了天牢之内。

    随着焦老六进入,上面的人就把门给重新关闭了,顿时他的视线就是一团昏黑,只有不远处墙上所挂的几盏油灯在那儿闪烁着微弱的光线,让整座天牢都显得阴沉沉的。

    小心走下阶梯后,他才再次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神,面上重新挂上了笑容,迎向了前面拐角处凑在一起的三名兄弟。在这三人面前,是一张残旧的方桌,上面放了一盏同样昏暗的油灯,以及一只青瓷碗,几颗骰子在碗里咕噜噜地转着,三人的视线则紧紧盯着它们,连一瞬都没有瞬的。

    有了外面的层层保护,这地牢内部的防御可就没那么讲究了。尤其是这些个薪俸微薄,地位又低的狱卒,更不可能太过上心。整天憋在这么个阴暗的地底下,也只有靠赌博耍钱才能分散下注意力了。对此,刑部的那些大人们也是有所耳闻的,但这种事情却是屡禁不止,最后他们也只能对这事儿睁只眼闭眼,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天牢还没出过囚犯越狱的事情呢。

    随着骰子渐渐停下转动,上面的数字就显了出来,其中一名黑脸汉子顿时露出了喜色来:“着啊,这回之前输给你们的那点钱能都回来了。”

    “你小子居然转运了。”焦老六一看,不禁笑骂道:“不过可别赢太狠了,不然到时候没人跟你赌。”

    “哟,焦头儿今日倒是来得早,你也来掷两把?”这三人都算是他的下属,一见他,就赶紧哈腰见礼,同时邀请道。

    一般情况下,焦老六是不会拒绝的,而且不知是运气好是是怎么的,他和这几个弟兄耍钱时总是赢多输少,如此他对此也就跟个有兴趣了。但今日,在听到这邀请后,他却轻轻摇头:“不了,我还是先去里面转转再说吧。”说着一拍那三人的肩头,便继续用不疾不徐的脚步往里走去。

    其他三日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道了声焦头儿走好,便重新将注意力投放到了面前的碗里,看那三颗能给自己带来财运的骰子到底能转出个什么数字来了。

    直到再一转角,离开那三人的视线,他才把憋着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随后目光就移到了身侧那一座只有半人来高,数尺方圆的牢房里,透过有些阴暗的光线辨认着这些人的模样。

    这刑部天牢虽然是天字第一号的牢房,里面关的也是极重要的人犯,但这儿的环境却并不好,甚至比一般州县衙门里的监牢更差。不但因为处于地下显得格外-阴冷潮湿和憋闷,而且每个牢房还很是局促,关进一两人已叫人没有多少挪动空间,而有些牢房里则更是塞进了四五人之多,那拥挤的感觉更非常人所能想象了。

    当然,你若是受不了这苦处也不是没法改善,只要给钱,像焦老六这样的人就能给你调换牢房,找个宽敞的牢房给你住。这也是他们来钱的其中一项手段,不然只靠每个月几钱银子的微薄俸禄,他们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在顺着曲折狭长的甬道往里走了好一阵后,焦老六的脚步就是一顿,目光随即就落到了这边的几间牢房里的人犯身上。这里面关了数十名或面生横肉,或体魄强健的壮年男子,此刻见他望向自己等人,这些家伙也都没有半点畏惧地回看了过来。

    虽然只一瞬间,而且和他们之间还隔了粗逾儿臂的栅栏,焦老六被他们的目光一盯,心头却还是泛起了一丝凉意。好在只这么一扫间,他已将里面的人数点算清楚,之前送来的七十三名犯人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呼……总算没什么差错了,接下来就该……”想到这儿,他又下意识地把手按到了小腹处,明显感觉到了那儿有个突起。

    又过了一会儿,上面再次被人打开,几只大木桶子就被人送了下来,却是到了饭点,送牢饭下来了。

    本来这事一向由那三个耍钱的兄弟来做的,但今日焦老六却把手一挥:“今日这饭我来盛。你们几个先去里面问问他们,想不想加点菜的。”

    三个兄弟闻言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赶紧就往里而去。这也是牢里的规矩,犯人的牢饭自然是极差的,往往是一碗跟白水一样的菜汤,再加上两个窝头或是馒头了事。但也有特殊照顾,只要你或外面的家人肯给钱,便能有大鱼大肉吃,当然这价格,却是外面的几十倍了。

    相比起调换牢房的收入,在吃食上动手脚可是更来钱的一种手段了。所以那几个兄弟一听焦老六的话,就很是会意地赶紧去里面问话了。

    而趁着这个工夫,焦老六麻利地从衣裳下摆处取出了一只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全抖进了那大桶的菜汤里,再拿着大勺用力地搅拌了两下,纸包则被他丢到了暗处。

    只做完这些后不久,那三个兄弟就脸带不快地回来了:“娘的晦气,今天居然没能敲到一笔银子。算了,就让他们吃糠咽菜吧!我们连汤都别给他们喝。”

    焦老六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其他犯人也就罢了,那几个和徐家案子大有关联的人犯咱们还是照规矩来吧,不然他们过堂时在大人面前说上几句可有什么受的了。”

    “他们敢……”那三人异口同声地道,但很快地,却又有些犹豫了:“算了,便宜他们了。”

    于是在焦老六的安排下,这点吃食就被人一一送到了牢房,那些犯人也是饿得狠了,虽然这些东西滋味儿实在不怎么样,却还是三两口就把窝头就着菜汤给稀里哗啦地吃了个干净。

    而随着把家伙什收拾好后,焦老六等四个又跟往常一样凑在桌子上掷起骰子耍起钱来。可那三人却不知道,就在他们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面前碗里时,里面那些个凶神恶煞般的犯人一个个都已开始面色铁青,口鼻里都流出了白沫,继而是黑血来,但他们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随着身子一阵阵的抽搐,最终彻底倒毙而亡。

    而焦老六,虽然也在耍钱,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转着之前的一件事情,一个神色阴郁的男子把一张银票搁在了他的面前:“五百两银子,以及你家人的性命,换你帮我们锦衣卫做一件事。若是办成了,再给你五百两,并保你一切平安,不然……”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以毒攻毒(下)

    下了早朝之后,刑部尚书吴百朋和侍郎翁汝言便赶紧回到了衙门里。今日午后,他们就将和锦衣卫的杨震就徐家一案进行第二次的会审,必须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是,不能再出没事岔子了。

    本来会审是定在昨天的,但因为徐家那边突然带了信来说徐瑛因为急着自江南赶来一路劳顿,再加上水土不服受了风寒,居然病倒了,无奈之下只能略作拖延,至于对锦衣卫方面的借口,则是几大衙门公事繁忙,需要再等上一两日。

    对此,本来吴尚书他们是做好了与杨震方面交涉准备的,可结果却有些出乎他们的预料,锦衣卫竟很好说话,一口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样也好,既能让徐瑛将身子养好了,也可以给自己等更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至于锦衣卫那边到底有没有打什么其他主意,他们是不去细想的。

    而今日,徐瑛经当地名医的一番诊治后已有所好转,为防夜长梦多,也怕锦衣卫再来生事,吴百朋就把会审的时间给彻底定了下来,就在午后,于刑部正堂进行第二次的三司会审。

    “子重,”在走进自己的公廨落座之后,吴百朋叫着翁汝言的字道:“今日堂审,你可要强硬着些了,莫要再被那锦衣卫牵着鼻子走,而是要尽量给他们以压力。虽然想借此把罪名给拉扯到杨震的身上有些难处,但以攻为守却能让咱们更容易为徐家脱罪。这一点,你务必要准备好了。”

    “下官明白。还请尚书大人放心,这一回咱们绝不会在声势上比他弱了的。而且那些人证也已被我们说通,知道帮着徐家说话还有一线生机的道理,自然不会给我们添什么乱的。”翁汝言赶紧躬身回应道。

    “唔,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本官就不再多嘴嘱咐什么了,你的能力向来出众,我相信你能把事情妥善办好的。这一遭若是我们能帮徐家这个大忙,今后在仕途上就会多了许多朋友。对我而言,这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个机会绝不可错过了。”说到这儿,吴百朋又看了眼外面,提高了声音问道:“大理寺和都察院那边的大人可有过来么?”

    “回大人,还未曾到。”外面的亲信赶紧禀报道。

    “看来他们也要有所准备才会过来,你且回去歇息一下吧,待会儿可是一场硬仗哪。”

    “是,下官告辞。”拱手作礼后,翁汝言便退了出去。可他人才刚一出门,还来不及为尚书大人掩上房门时,就看到一名部里的官员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径直奔了过来,就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撵着他走一般。

    这模样叫翁汝言的眉头就是一皱,低声道:“出什么事了,怎的如此慌张?”

    “侍郎大人……”那官员一见他,赶紧就停下了身子,却也来不及行礼了,用有些急促的声音道:“出事儿了,刚天牢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那里死了几十名人犯……”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本来叫对方镇定的翁汝言在听了这话后,也是神色大变,声音跟着就提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他的反应被房内的吴百朋听到了,也不觉开口发问。

    “进去再说。”在看了一眼周围后,翁侍郎一把就将那官员扯进了尚书大人的公廨之中,并掩上了房门。

    待听到他们的讲述后,吴尚书的整张脸也顿时唰地一白:“怎会这样?可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么?还有,死的都是些什么犯人?”虽然天牢因为环境恶劣的关系总有人犯庾毙其中,但也只是一两个个例而已,这种大面积的死亡从未有过,让两位大人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瘟疫之类的灾难来。

    那官员其实也是受惊不轻,此刻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又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后,才颤声道:“具体是何原因下官可不知道,那送消息来的人还在前面被看着呢。据他所说,死的乃是之前从江南被押送来的犯人。”

    “江南来的犯人……”翁汝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但随即,两只眼睛就猛地突了出来,失声叫道:“江南来的?可是前些日子锦衣卫移交过来的人犯?”

    “正……正是!”那官员见他如此惊慌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回道。

    “大人,不好!”翁汝言的脸色已彻底白得跟张纸似的了。

    其实都不用他提醒,吴百朋也是一样面色剧变,甚至身子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半晌后才道:“赶紧把天牢里的人都给本官带过来……不,本官这就过去查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便如火烧屁-股般从座位上腾了起来,疾步就往外冲去,一点当朝大员的气概都不顾了。

    而翁汝言也在略一迟疑后,紧随着大人往外走,同时心里却叫起苦来:“本来是打算这就要用他们的证词来对付锦衣卫方面的,这下出了如此大事,却该如何是好?”

    但事实却朝着更叫人难以招架的态势发展了。当他们几个急匆匆直往外走,来到刑部衙门口时,赫然看到十多匹高头大马正径直而来,当先一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气魄非凡,叫人不敢逼视,正是锦衣卫的镇抚杨震到了。

    一见到吴百朋他们几个焦急出来的模样,杨震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在马鞍上轻轻一按,身子便轻巧地翻了下来,一面把手上的缰绳抛给身后的手下,一面呵呵笑着上前道:“本官真是好大的面子哪,居然让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联袂出来相迎,实在是叫杨震诚惶诚恐哪。”虽然口中说着惶恐,但看他的模样,是不见半点这种意思的。

    被人直接堵在了门口,吴百朋两人的神色顿时就更慌乱和紧张了,翁汝言忙道:“杨镇抚还请见谅,我们有点事情需要去天牢一行,今日的会审……”

    “怎么?昨日推说公务繁忙不好审案,今日我来了,你们还想让我空跑这一趟不成?能有什么事情竟比陛下下旨要办的三司会审更重要了?嗯?”杨震的面色顿时就是一沉,同时身子一偏就把两位官员的去路给彻底挡了下来。

    两名官员被他这么说,顿时气势就弱了几分,在对视一眼后,终于把牙一咬,道出了实情。以锦衣卫如今耳目之灵通,这么大的事情是怎么也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索性还是直说为好。

    听完他们的话后,杨震的眉毛就是一挑:“竟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位大人莫不是在诓我吧?还是说那案子不好办,便想了这么个借口出来。”

    “如此大事,我们怎么敢随意编造呢……”翁汝言苦着脸道。

    “也是,那就一起过去看看吧。”杨震肃然道。

    事到如今,无论是吴尚书还是翁侍郎都不好说不了,毕竟杨震的身份摆在这儿,而且带了他去,也能免除之后他对此生出什么阴谋看法来。

    虽然身为刑部尚书,主理着刑部的一切事务,但这天牢吴百朋也是第一遭过来。

    此刻,天牢内外的看守们早已一个个战战兢兢,神情都紧张到了极点,一见自家主官到来,赶紧上前磕头见礼。对于这些手下,无论是尚书大人还是侍郎大人都是视若无睹的,只是回头对跟随前来的部中下属道:“将这天牢上下人等尽皆看住了,不得让任何一人离开,待回去之后再行审问。”

    “是!”随从们赶紧答应,随后便拿着刀枪将完全不敢表露半点不满的天牢看守们尽数聚集了起来。

    而两位官员以及杨震几个则是不作半点停留,直接就进了那天牢的入口。

    有些吃力地自陡峭的阶梯下到天牢底部,看着这边阴暗恶劣的环境后,两位大人的脸上顿时就现出了嫌恶的表情来。但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当时就冲正趴跪在地,一动不敢动的焦老六等四名狱卒道:“那些死去的犯人在哪儿,带本官过去看看。”

    焦老六迟疑了一下后,才站起身来,小心地答应了声是,便在头前带路。

    站在臭气扑鼻而来的牢房跟前,看则那里横七竖八倒地而亡的那一具具尸体,两位大人这时候都忘了拿手掩鼻了,甚至还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腥臭的空气,似乎只要不这么做,他们就会随时昏倒过去一般。

    “这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就都死了?与他们一起送进来的犯人可还有活的么?”一向言辞便给的翁汝言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面对这等情况,焦老六更是满心惶恐,半晌才道:“回大人,江南来的犯人都死了……”

    顿时,两名大人就跟五雷轰顶一般愣在了当场,再说不出半句话来。而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杨震开口了:“吴尚书,翁侍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们刑部怕被我查出了什么来,将他们尽数杀人灭口了么?”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甚至比外面那萧瑟的秋风更冷!

第六百五十章 赶尽杀绝(上)

    面对杨震诛心般的怀疑,刑部两名高官的脸色顿时就彻底变了,这回他们可是彻底处于被动中了。人是在刑部天牢里出的事,而且一死就把所有证人都给死光了,这就叫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他们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的。

    之前,他们还只是想着如何让这些证人为自己所用,说自己希望他们说的话,从而保住徐家,顺道坑杨震一把。而现在,他们恐怕连自身都保不住了,这些人虽然都是犯人,但却担着不小的干系,一旦知道他们死了,所有人都只会将怀疑的目光对准刑部,认为是他们为了保护徐家而杀人灭口。

    见两人一时间已说不出辩驳的话来,杨震再次开口:“这事儿若非我刚好赶到,你们是不是就打算隐瞒下来了?兹事体大,还望两位大人能够理解,来人——!”

    随着他一声招呼,跟在背后的两锦衣卫兄弟当即走上前来:“大人……”

    “请两位大人和这天牢中的刑部人等全部出去,再把我们锦衣卫的兄弟都调来看着他们,此事我们一定要一查到底,好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杨震立刻下令道。

    两人也不犹豫,立刻就答应一声,冲明显还在发愣的刑部两名堂官一拱手道:“两位大人请吧。”

    “杨镇抚,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把我们当成嫌犯看待了么?”一见这架势,回过神来的吴百朋顿时就把脸一沉:“这是我刑部天牢,还轮不到你们锦衣卫来发号施令吧!”

    “正因这儿是刑部天牢,我才更不敢留两位大人和其他任何与刑部有关的人在这儿,在事情查明之前,你们统统都有嫌疑,我可不希望两位大人在此做出些毁灭证据的事情来。”杨震**地顶了一句。

    “你……”吴百朋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时却也拿不出辩驳的话来,看着杨震坚毅而又犀利的眼神,他的目光开始飘忽起来。

    “大人,咱们不能让步,不然可就坏了……”翁汝言倒是比较清醒的,一下就想到了把这儿交给锦衣卫处置的后果,但当着杨震的面,却又不敢把话说得太过明显。

    杨震冷笑地看着他:“怎么,翁侍郎是担心被我们查出什么不利于你们的事情来么?倘若你们不肯,那我就叫人去向宫里请旨,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杨震把话说到这儿,任这两人如何不情愿,也只能同意了。他们很清楚,无论是因为皇帝对杨震的信任,还是这事情的古怪和刑部的嫌疑,他们都不可能接收查办这次天牢犯人集体死亡一案了。

    在最后犹豫了片刻后,吴百朋终于一顿足,冲杨震道:“杨镇抚,希望你确如自己所言,是为了查明真相才让我们离开的。不然即便本官拿你没办法,满朝官员也不会饶过你的。”

    “本官自然不会叫尚书大人失望。但只要叫我查出是有人想帮徐家才下的如此毒手,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杨震当即回看向对方,半步不让地说道。

    “咱们走!”吴百朋黑着脸哼声道。

    就在两人转身离开时,杨震又道:“对了,两位大人和你们的亲随可以离开,但其他天牢这儿的所有人等,都不得有一人离开此地,现在他们都已是嫌犯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吴百朋两人只能听从他的意思,在自己离开时,将天牢的所有人等都留了下来。见到焦老六几人没被带走,杨震的心里便是一松,只要人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在他们走后,杨震就冲依然跪在地上的焦老六打了个手势:“去,把所有牢门都打开了。”

    焦老六有些怯生生地看了杨震一眼,也不敢多话,赶紧起身拿起身上的那串钥匙打开了那些死去犯人的牢房铁门,然后重新跪了回去。

    而杨震,则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就走进了其中一间,就着手上晦暗不明的油灯光线仔细打量起地上倒成一团的尸体来。

    这一屋子关的都是漕帮的人,他们一个个都衣衫褴褛,身上还带了不少的伤,另外,嘴角边和脸旁的地上还有不少的乌黑血渍,一看就知道是中毒身亡,而且是彻底死透了。

    杨震端详了他们片刻后便退了出来,随后来到了另一间牢房,那儿一个手脚都已缩成一团的尸体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正是之前的漕帮帮主严环了。本来还挺英俊的一张脸如今已完全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显然是中毒时的症状很是厉害。

    看到此人,杨震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严帮主,你想不到吧,自己最后竟会是这么个结果。你也别怪我下这样的杀手,谁叫你不安于现况,非要生出这么多事情来,之后还卷入了徐家一案里来呢。不过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这一次竟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一道赶赴黄泉,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个被你所仰视,比你尊贵得多的徐家也会有不少人下来陪你的。”

    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这些话后,又查看了一下其他的尸体,确信这儿没有任何一只漏网之鱼,杨震才从那有些阴森的牢房里走了出来,着意地看了一眼焦老六,现在这天牢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被杨震的目光一看,焦老六就浑身一个激灵,直把头完全伏在了地上,同时心里暗暗害怕:“他不会对我下手,杀人灭口吧……”

    “你放心,我杨震不是卸磨杀驴之人,我会保你和你家人平安的。不过接下来你的嘴也得给我严实些,明白么?”杨震轻轻地道。

    “小人明白。”听杨震这么说来,焦老六才略微安心了些,赶紧重重地磕头:“小的知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当然明白这事儿若是真被人查出真相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所以就是死也不敢透露半句的。

    杨震听他说着这么两句看似完全矛盾,但其实却又顺理成章的话,脸上又不觉带上了一丝笑容,随后便只是负手站在了那儿,没有再做什么查验尸体的事情。

    若是寻常案子让他来查,杨震此刻必然会很是忙碌。但今天,在确知一切真相的情况下,而且这儿又没有别人在场,他就没这个必要去做样子了。

    半个多时辰后,天牢外面就有一阵骚动传来,随后,数十名锦衣卫就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因为他们都带了火把等照明工具,转眼之间,整座阴森的天牢就已变得雪亮一片,比外面的白天也差不了多少。

    “大人,这儿……”当先的几名心腹立刻看向杨震问道。

    杨震淡淡一笑:“牢里的犯人已尽皆死去,你们把他们都带出去查验吧,这里的一切也要好生勘验一番,还有,天牢上下人等,也都一并带回镇抚司,审问得仔细些,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虽然在场众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戏却得演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

    “是!”胡戈等人赶忙答应了一声,然后火速上前,在各个牢房里忙碌开来,随后又把尸体一一搬离,带回镇抚司。

    当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刑部天牢出了如此大事的消息便已迅速往外扩散出去,其中最先知道这一点的,正是前来参加三司会审的其他两个法司衙门的官员。

    在得知那些证人竟全部暴毙之后,两人的神色顿时就凝重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之前还好好的,难道是刑部的人另有什么打算?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啊?”

    “这不可能是刑部的人所为,他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必要做这个。那些家伙在他们手里,只会照他们的意思作证,吴尚书就是再有想法也不会干出此等事情来,而且还有锦衣卫在旁看着呢。”

    “那你的意思是……”

    “这事只要仔细想一想,答案就很清楚了。谁最怕今日的三司会审,就是谁干下的这桩事情。”

    “你是说锦衣卫?”说话间,这位大人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可是几十条人命哪……”

    “这个杨震可不简单,之前更是上过沙场的,这几十人又是他的对头,杀他们他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不过锦衣卫的手段也确实叫人心惊,居然能在刑部天牢里把这么多人都给杀了,当真有些魄力!”

    “那咱们赶紧去跟吴尚书他们说明此事,可不能叫锦衣卫得逞了!”

    “晚了。锦衣卫现在已控制了刑部天牢,你觉着他们会给机会么?其实现在吴尚书他们应该也已想到了什么,但这时候即便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这一回,锦衣卫已占据了完全的主动,不光是徐家,就是刑部衙门,都未必能自保了。”

    两人说到这儿,便是一声叹息,知道一切无可挽回,徐家是彻底完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赶尽杀绝(中)

    只不过一个时辰,刑部天牢死了数十名囚犯的消息便已传进了宫去,被报到了正在处理政务的张居正面前。

    即便如张居正这等泰山崩于前依旧能面不改色的人物,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还是忍不住一抖,差点就让手中的毛笔掉落在跟前的奏疏上。好在他的反应着实极快,转眼间又恢复了镇定,这才没出什么差错,只是神色却已变得沉重起来。

    “竟有这事?你且退下吧。”张居正冲前来禀报的亲信略一摆手说道。待那人退出去后,他整个人就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若只是寻常的,天牢里突然死了几十个人,虽然张居正会感到吃惊甚至是愤怒,却也只会严令刑部等衙门赶紧把事情的真相查明了报到他这儿,却不会给他以太大的触动。毕竟是经历过太多事情的人了,死几十个人,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现在死的人却与徐家一案有着密切联系,他就不得不慎重思索了——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虽然手上没有任何证据,更没有到现场去看过,但只听亲信的禀报,说是事发后锦衣卫镇抚杨震就第一时间赶到了刑部,并迅速接管了此案,他就敢肯定这事一定与锦衣卫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杨震比自己所想的胆子更大,手段更狠哪。在发现刑部有意为徐家开脱,并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时,他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釜底抽薪地把这些证人都给杀了。如此一来,即便刑部玩再多的花样也没什么用了,反而还得担上极大的责任。

    而更可怕的是,现在他还借机迅速接管了这个案子的控制权,从而导致他希望有什么结果,就能定下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不成,我绝不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不然不光是徐家,就是吴百朋等人也得遭殃!”张居正很快就定下了主意。但随即,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该怎么插手这事呢?

    虽然以张居正的地位,只消一句话就能把主导权从锦衣卫手上夺过来,但那么一来,天下臣民就会想到一切都与他张阁老大有关系了,从而叫人生出许多的阴谋论来,到时就自然会有诸多麻烦找上门来。

    这非是张居正杞人忧天,他很清楚位高权重的自己就是满朝官员的目标。倘若自己不露破绽倒也罢了,一旦出了状况,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破绽,就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成为将自己从这个位置上拱下去的突破点。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在徐家一事上张居正才会一直装作袖手旁观的模样,就是想帮徐家,也只能用隐晦的说话,和暗地里的力量来做,更多只是把自己的势借出去而已。

    但现在,在杨震来了这么招釜底抽薪的狠招后,他之前的一切安排都已被破,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亲自出面了。但如此一来,也必然会有相应的麻烦。一时间,张居正陷入了两难之中,不知自己到底该作何取舍了。

    正当这时候,虚掩的门外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张阁老,奴婢奉陛下之命请您过去议事。”

    “嗯?”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路的张居正这才醒过神来,赶紧站起身来,开门走出去,正看到万历跟前极得信任的内侍孙海恭敬地站在那儿。

    “原来是孙公公,有劳了。”张居正忙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说道:“却不知陛下找臣所为何事哪?”

    “这个奴婢是不敢过问的。不过,刚才有人来禀报陛下,说是刑部那儿出了什么大事,陛下龙颜不悦,就命奴婢来请张阁老了。”孙海小声地回答道。他们这些宫里的内侍虽然已有不小的地位,但在张居正面前却是老老实实的。

    张居正一听,心里更觉发沉,看来皇帝也对这事有了兴趣,自己恐怕是更难应对了。

    果然,在见到万历后,他就听到这个小皇帝用有些愤怒的声音道:“真真是岂有此理,那刑部上下人等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就叫那么重要的人犯都给死在狱中了?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恐怕古往今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等让朝廷颜面尽失的事情吧!”

    “陛下息怒,此事既已发生了,气他也是没什么用的,可别气坏了龙体。”张居正忙劝了一句。

    万历听他这么说,才把怒意稍微收敛了一些:“张师傅你说的是,朕不能因为他们的无能而气着了自己。想必你也知道这事了吧?”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问道:“那依张师傅你看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臣也是刚得知消息,一时也没个妥善的法子。”张居正此刻尚未下定主意,便有些含糊地道。

    万历一听他是这么个回答,便立刻道:“既然如此,就索性让锦衣卫来查吧。反正朕是不可能再信刑部的人了,至于都察院和大理寺方面,他们虽然会审案,但在断案上却还稍显不足。倒是锦衣卫的杨卿,之前就曾以善于断案为人所知,还破获过不少大案,现在他既然已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天牢,这事儿交给他来办应该是最恰当的了。张师傅你以为呢?”

    没想到万历的反应竟如此之快,张居正明显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否决:“陛下,臣以为此事不……”但话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了。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否定了皇帝的意思,那就是把自己给推到了众人面前,那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情况,已很清楚了。

    “嗯?张师傅觉着这事不该交给杨卿来办么?”皇帝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事情在杨震手上,才会更符合他的利益,但只要张居正反对,万历也是难以反抗的。

    这时候,张居正已迅速做出了决定:“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陛下,这事终归影响极大也极其恶劣,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掉以轻心。那杨震和锦衣卫真能担当如此重任么?”

    “这个朕还是对他们有信心的。何况现在朕能信的也只有他们了,其他人都难免与刑部有所瓜葛。”

    “但是,杨震之前也是徐家一案的人证之一,此刻由他来查此案,会不会引起他人的非议呢?”张居正继续用着借口道。

    “朕信得过杨卿,他断然不会假公济私的。何况徐家一案本来也是证据确凿了,只是突然生出些变数而已,根本只是小事。”万历的回答很是干脆。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自然不会反对。”看着这个日渐成熟,且多了不少心机的小皇帝,张居正在犹豫之后还是让了步。在徐家和自家的安危面前,张居正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与张居正和万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惊诧、愤怒不同,徐家兄弟三个在知道本来可以帮自家脱罪的那些人证尽皆死于天牢之中后,就只剩下恐慌了。

    “怎会这样?刑部天牢看守严密,怎么会让这么多人都死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徐璠和徐琨面如死灰,只能用不断的问题来发泄着心中的惊慌与控诉。

    倒是徐瑛,此刻的他倒是神色镇定多了。本来就是没这档子事情,被家族抛出来当替罪羊的他下场也不会太好,所以突然出现如此变故,他反而没受多大刺激,反正怎么的,他都有罪嘛。

    看着两位兄长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徐瑛便是一声冷笑:“大兄二兄,这事其实很简单,根本就不必细琢磨,一定是那锦衣卫的人所为。之前在华亭,他们就是用的这些阴谋伎俩来对付我们徐家的,现在到了京城,发现咱们有了应对之策,便再用上了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了。”

    徐璠二人一听,觉着他所言甚是在理,顿时怒道:“这锦衣卫实在欺人太甚,真当我们徐家就是如此好拿捏的不成?我们绝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算计了,走,我们这就去喊冤,就是去敲登闻鼓,也得把事情给说明白了。”说着,二人起身便欲往外走。

    可这时候,徐瑛又说话了:“两位兄长,你们就省省吧,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已不可能再翻身了。现在连能为我们徐家开脱的证人都死光了,而且还连累的刑部,你觉着朝中还会有人再肯为我们说话么?哪怕那些曾受过父亲恩惠的官员,这时候也只会对我们避之惟恐不及了。”

    他这话,犹如兜头的一盆凉水,狠狠地浇在了两名兄长的心上,让两人的动作猛就是一缓。而他的话还没有完呢:“而且以那杨震行事之周密和歹毒,他必然不会任由咱们再生事端,恐怕这时候,锦衣卫的人应该已经快到我们门前了吧。”

    几乎就在他这话说完的同时,一名家奴已慌张地推开了房门:“三位爷出大事了,门外突然来了好多的锦衣卫……”

第六百五十二章 赶尽杀绝(下)

    恰如徐瑛所说的那样,在刑部天牢的事情发生之后,京中官员虽然对此议论纷纷,不乏有在背地里怀疑这事与锦衣卫有关的,但却并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直接指责杨震和锦衣卫,为徐家叫屈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局面已对徐家很是不利,若再为他们说话,只会将自己也给陷进去。

    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其实官场里的人比之这两个行业更加的没有底线。为了自己的前程官位,官员们可以坑害对自己有恩之人,也能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成为密切的盟友,在他们眼中只有利益而没有其他。

    之前朝中官员所以会为徐家说话,不断弹劾杨震,只因为他们能从中获取不小的利益,而且几乎不用承担什么后果与风险。而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掌握主动的锦衣卫若是想对付谁,只消把天牢的案子往他身上一扯,那人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最终满朝官员都选择了沉默,即便是在他们得知徐家三兄弟被锦衣卫突然拿下之后,也只是在背后为他们叫了几声屈,却不敢为去上疏抗争。

    面对如此局面,就是张居正,也有些束手无策了。他很清楚接下来杨震他们将要做什么,可即便如此,身份很有些敏感的他也不敢站出来干预,毕竟杨震他们查处刑部天牢一案是受皇帝之意而行,名正则言顺。

    如此情况下,即便沉稳如张居正,心里也很是不安,看着面前堆积起来的公文,心思却完全用不到上面,只能暂且放下手边的事情,在房中苦思对策。

    但显然,杨震并没有将事情往下拖,让对方找出应对之法来,只两日工夫,一道对此案的审结卷宗就被送到了皇宫里。好在这次张居正多留了个心眼,所以这份陈奏并没有绕过他送到皇帝面前,而是被递到了首辅大人这儿。

    在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卷宗后,张居正本就深锁的眉头更是皱成了一个川字,口中轻声复述出了那上面所写的内容:“查本案乃是刑部正堂吴百朋为帮徐氏一族开脱,而欲使一众人证改口,便以酷刑待之。不意部分证人受刑不过而突然暴毙,为掩盖其罪行,便授意天牢看守突然下毒手将所有证人尽皆毒杀,妄图以此混淆视听,以掩盖自己之罪名……哼,当真是一派胡言!”

    虽然这份陈奏里还夹杂了许多证据,其中就有几名天牢狱卒的口供,以及其他一些看着似模似样的所谓物证,但张居正对这么个结果是不可能信上半分的。

    那吴百朋是傻了还是疯了,肯为徐家做到如此地步?而且他做下错事后,竟还会一错再错,用这等低劣的手段加以掩饰么?这已不叫掩饰,而是叫寻死了。

    对此,张居正自然是很不屑的,这份奏报可说是错漏百出。但随即,他的眼中又闪过了一丝无奈来——即便这事看着错漏百出又如何?现在还有人肯为徐家说句公道话么?自己敢出面辩驳么?不提那些一直没有安分下来欲和自己作对的官员了,光是想想要沾惹上此事,可能被天下人指三道四,张居正就下不了这个决定。

    徐阶确实对他有恩,但他也在这些年里关照了徐家太多次了。不然以徐家这些年里在江南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朝廷给定罪发落了,会轮得到杨震动手?正因有张居正的保护,徐家在江南才能有如此之大的声势,甚至叫那边的官府都成了他家的附庸。

    而现在,当徐家再次需要张居正用尽全力,甚至是自己的名声去保他们时,张居正已不再打算这么做了。他有自己更高的理想,现在大明帝国正在一点点的好转,他不容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所以,是时候该舍弃一些什么了。

    在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张居正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只希望老师他能理解我的苦衷,莫要怪我才好哪……”想到这儿,他便把那份陈奏和几份需要交给天子批阅的奏疏放在了一起,叫人过来,让他将之送往皇帝那里。

    而在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孙海就再度到来,说是皇帝请张阁老过去有事相商。知道皇帝是因为什么找的自己,张居正还是有些犹豫的,但最终,却还是应邀来到了皇帝跟前。

    在君臣见了礼,说正事之前,万历上下打量了张居正好一阵后,忍不住道:“张师傅看上去可比之前要憔悴得多了。您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哪,朕与朝廷可少不了您哪。”

    听皇帝这么道来,张居正却不知该不该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了。这些年来,他与万历之间的关系已渐渐疏离,虽然每日里依然会就政务沟通很久,但已有些自己主见的天子显然开始对自己这个首辅有所警惕,或者说是嫌恶了。这种心思,年轻的万历很难完全隐藏起来,自然在平常的交流中被张居正看在眼里。

    但即便如此,面对皇帝的关心,他还是照足了规矩表示感谢,同时道:“陛下放心,臣尚有不少心愿未了,在那之前,是断不会叫自己出事的。”他的言外之意,是说一旦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自己就会离开。

    只可惜,万历却没有听出这层意思来,只听他说自己不会离开这个位置,也就是不会放权,这让小皇帝的心里一阵腻歪,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怒意,用有些生硬的语气道:“张师傅这么说,朕就放心了。对了,这次朕特意请您前来,为的还是徐家和刑部一案,不知你可曾看过杨卿送来的案情陈报了么?”

    “臣看了,不过这其中却依然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所以臣以为此案是否可以交给其他人再查看一番。”张居正思忖了一下后,如是说道。

    “张师傅觉着哪里值得商榷?朕看了上面所写的案发经过和动机,倒是没有瞧出什么问题来。”

    “那刑部尚书吴百朋乃是多年的刑狱官员,对我大明律令自然所知甚深,他怎么敢干出这等事情来?岂不是知法犯法,自寻死路么?”

    “这个嘛,其实也好理解。杨卿在这上面说了,吴百朋曾是徐阶手下的得力官员,能有今日地位,也多得徐阶的提携栽培。徐家兄弟以此为理由相求,他自然无法推却了。对了,不知张师傅,若您遇到这等事情,又会做何选择呢?”说到最后,万历突然就似笑非笑地提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听出对方话里暗藏的玄机,让张居正心头猛地一震。皇帝的用意很明显,是要把自己也和吴百朋给等同起来哪,而且就徐阶栽培的力度来说,吴百朋是远远无法和自己相比的。

    沉吟了好一阵后,张居正只能苦笑道:“臣虽然也深受徐阁老当年的照顾,但公私之分还是看得清的,故而即便他们求到臣这儿,臣也不会因私废公的。”

    “好!”万历赞了一声:“张师傅果然没有叫朕失望。之前朕就听说那徐璠兄弟两个去你府上求助,却只半盏茶时间就被送出门来,显然张师傅您确实是公私分明的。”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居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推翻之前的立场,为徐家开脱求情吧?而且,皇帝也已把之前自己的疑问给解开了,吴百朋并不是不懂其中的问题,而是为了报恩才不得不知法犯法,如此,这罪名就算是彻底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一旦连吴百朋都被定了罪,那徐家的罪名就更不可能有丝毫更改了。可一想到徐阶对自己的情分,张居正还是有所不忍,便没有立刻作答。

    见状,万历又继续施加压力道:“而且,就杨卿所言,这案子本来早几日就能审出个所以然来的,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情了。可结果呢?吴百朋却借口公务繁忙,将案子拖了一日,随后便发生了天牢里的事情。张师傅,这两件事之间若说没有什么联系,朕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被这么步步紧逼着,张居正已有些招架不住了。无论是杨震还是万历,这回是非要置徐家于死地不可了,而且就目前他们所亮出来的证据来看,徐家也已彻底翻不了身。

    现在,连徐璠兄弟三个都还在锦衣卫手里,自己若再坚持,恐怕杨震甚至会拿他们三个再生出些事端来,让自己更加疲于应付。

    在明白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之后,张居正只能长长一声叹息:“老师,你可不要怪我,我已尽力了。”随后,朝皇帝拱手道:“如此看来,此案确实如这陈奏中所言,徐家之前的罪名是实,现在还得多添一笔了。”

    “那以张师傅之见,如此罪名,又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见张居正终于服软,皇帝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

    “这个……一切听凭陛下决定。臣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能留徐阁老一个体面的结果,毕竟他是数朝元老,有大功于朝廷社稷!”到了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一点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江南之冬(上)

    万历五年的冬季,比往常都要来得早,即便是江南,在十月底的时候也已明显感觉到了寒冬的侵袭。虽然并没有下雪,但那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来,还是叫人生出阵阵寒意,连家门外都不想出去了。

    但对徐家人来说,这冬季还不是最冷的,比这更冷的,是人心,是已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人心。

    十月之初,当知道京城里传来的关于锦衣卫高官历数徐家诸项大罪于朝堂之上时,百姓和当地官员们就已开始议论纷纷,对徐家的态度就有所不同了。尤其是那些当官的,最是善于见风使舵,一见情况有变,立刻就不再如以往般三天两头上徐家来请安问候。

    而接下来,事情就更是进一步的恶化了,徐瑛的赴京,给人们一种信号,那就是徐家的罪名已无可更改,于是官员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开始对徐家手上的产业进行了彻查,但凡有一点违背律法的行为,就会被官府封查。

    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官府的这番作为,也让百姓们收到了一个徐家即将完蛋的信号,于是往日那些饱受徐家欺凌的可怜人纷纷如之前的邓波一般向衙门发起了控诉,而这一回,衙门的反应可就比之前要迅速与有力得多了。

    只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便有数十名徐家家奴或是同族远支被官府以各种理由关进了大牢之中,等待他们的,将是牢狱和充军。

    而这一结果,又给了更多百姓以报复的勇气,许多之前被徐家夺了田产家宅,或是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们,顿时就将心头的怒火完全朝着曾经高不可攀,连敌视都不敢显露出来的豪门大族宣泄了出来——打、砸、抢、烧……无数属于徐家名下的产业被愤怒的百姓攻破,将里面的值钱之物搬了个干干净净。

    往日里,徐家那是人人敬仰,个个敬畏的世家大族。现如今,徐家却已成了如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即便是官府,在面对这等情况时,也只是虚应其事般地说几句话,随后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这么一来,就更是大大助长了这些百姓的气焰,那些其实并没有和徐家结仇,只是因为贪心作祟的地痞之类的人也很快参与到了这场针对徐家的疯狂暴动之中,许多的店铺、酒楼就此成了一片狼藉与废墟,甚至中间还闹出了几起人命来。

    眼见情况有失控的危险,官府这才出动人马对此进行了弹压。但这一行动已经太晚了,徐家的近半产业就此化为乌有,不少本来靠着徐家过活的伙计、掌柜的,也趁机卷走了店铺中的浮财细软,然后逃之夭夭。

    其实何止是这些外面的人,就是徐家宅院内部,在事情不断恶化,又有官府不断出现拿人定罪的情况下,也有人大着胆子偷盗家中财物后逃离了华亭县,不知去向。

    虽然徐立功等几个徐家管事竭尽全力来维持家中秩序,但在如今这个内外交困的情况下,他们又哪有本事和魄力来应对接连不断的变故呢?此刻若是徐瑛尚在,或许靠着他的威信,还能暂时稳住局面。只可惜他早已被送到了京城抵罪,如此家中连一个真正能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了。

    至于徐阶,这位年过八旬,一生经历过诸多风雨,兀自能不倒的前内阁首辅,此刻却已一病不起,与卧榻缠绵半个多月了。虽然头脑还算清醒,但却已没有能力再出来主持大局了。

    无论是家族的困难,还是儿子的遭遇,都已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首辅心力交瘁。再加上本就身上有病,就此彻底倒下。

    失去了这最后的顶梁柱,徐家是彻底乱了,也彻底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只能眼看着多年累积下来的家业一点点丧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厦将倾,日薄西山,这是许多明眼人看到徐家如今局面后的第一反应。而身在其中的徐阶更是对此知道得尤其深刻,为了自家的多少年基业,也为了给祖宗一个交代,徐阶哪怕此刻就是走路都走不动了,却还是挣扎着从床上撑起了身子。

    “老爷,你身子未见好,可千万不能外出哪……”在听到徐阶想要出去的意思后,徐立功立刻就慌了,赶紧跪了下来:“是小的无能,还请老爷暂且宽心,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呵呵……”徐阶回应他的是一声惨笑,他的目光落在了房中那只铜兽暖盆之上。以往每到天气转寒,为了保暖,他房中便会生上最上等的金丝炭火,使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犹如春季。可现在呢?这屋子里犹如冰窖,即便裹着几层蚕丝被,他尤自觉着冰冷难当。

    现在家里人连自己这个老爷都顾不上了,徐家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自不必遮掩。在把目光收回之后,徐阶才用沙哑而又沉缓的语调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出面怕是再难稳住局面了。而且,我也不是要去太远的地方,只是去一趟县衙,见见蔺县令而已。”

    “啊?老爷你去见那疯子作甚?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徐立功忍不住大惊失色地问道。

    “此事确实因他而起,但老夫却看得出来,他并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善于见风使舵。而且,现在咱们徐家的安危,也只能由他这个县令来作出保障了,不然……”后面的话,徐阶实在不忍道出口,只能以一声叹息来代替。

    “即便如此,以老爷您的身子骨,怎么能亲自过去呢?不如就让小的去请县令大人他过来说话吧。”徐立功忙又建议道。

    “你觉着我们现在还能像以往般将一个朝廷官员呼来喝去么?有求于人,自当表示诚意,我怎么可能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呢?快些照我的意思去准备吧。”徐阶说到这儿,不由得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候,自己在和严嵩的争斗里终于取得了绝对的上风,严世藩将被定死罪。而当时,为了拖延时间以图自救,严嵩就是拖着八十多岁的高龄挟子登自己之门来求饶的,甚至还跪在了自己面前。

    当时的自己,虽然表面上答应了替严家说话,可事实上,却将严家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后,一切却又重新在自家身上上演了,而且自己要去求的,却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老爷心意已决,他一个管事如何敢阻拦,只能赶紧叫人准备马车,然后叫来几个人,将身子颤巍巍的老爷抬上了马车,这才顶着呼啸的寒风朝着县衙而去。

    与徐家如今风雨飘摇的情况既然相反,现在的华亭县令藺文宾的处境可是大大地得到了改善。作为第一个敢于和徐家作对,并且成功了的华亭县令,不但在县衙里已成了人人敬畏,说一不二的存在,更已深得上司衙门的赏识,升迁只在旦夕之间。

    但即便如此,藺文宾看起来也并没有比之前要高兴多少,甚至有时候显得比之前更烦恼了。一切自然是因为华亭县这段时日里层出不穷的动乱的缘故,身为县令,在看到治下百姓如此不守律法任意妄为,自己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控制时,心中自然难免困扰。

    在事情刚出现时,县衙里的人还照着蔺县令的意思出动制止,并因此拿过一些人。但随着事情进一步恶化,又知道这里多数都确是曾被徐家坑害过的苦主之后,再加上手下差役的苦苦劝说,藺文宾终于打消了为徐家出头的心思,默认了这一切。

    只要那些家伙只是针对徐家,却不再把动乱延伸到其他无辜者的身上,县衙对此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只作看不到。但这种做法却让藺文宾有些觉着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总让他有些内疚,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而对于县衙里的其他人看来,蔺县令的如此表现就显得有些做戏的成分了——导致出现这一结果的,明明就是县令大人您,若非您的一份弹章,徐家又怎么可能落到如此地步呢?现在,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地为徐家感到不平呢?

    对此,藺文宾也不知该如何跟下面的人解释才好,只能苦笑。

    今日,正当他想着如何把县里的乱局给整顿好之时,一名下面的吏员拿了一份公文就走了过来:“大人,是知府衙门送来的。”

    “唔。”正有心事的蔺知县随口答应着,便拿过了那份公文,揭开火漆印封之后,顺眼看去。只一看,他整个人便愣在了当场:“好快的速度……不过若是如此,县里的局面倒是有理由得到控制了。”

    正在他暗暗有所决定时,又一名差役面露怪异之色地走了进来:“大老爷,徐家老爷在外求见,不知您见不见他?”

    “嗯?”藺文宾闻得此言先是一呆,随即才明白过来,目光只在手上的公文那儿一转,便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江南之冬(中)

    自马车里吃力的被人搀扶下来,站在华亭县衙大门跟前,看着那古拙中带着残旧的官衙,徐阶不觉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自己这是有多少年未曾踏足过这里了?起码有三四十年,甚至是更久了吧?

    他还记得当初尚是青春年少的自己,就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满腔的抱负从这儿开始一生仕途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以及之后在官场中的一场场搏杀,直至走到人生的巅峰,这一切的起点,就是这儿,就是这座景况依旧的华亭县衙。

    随着官位的不断提升,徐阶别说是再来这县衙,就是再回华亭家乡都变得极其难得。而待到他告老归故里时,身份更是已超然到能叫江南一切官员都俯首而拜的地步,这县衙他自然是更不屑一顾了。

    别说是专门登门前来了,就是华亭县令想见他徐阶一面,都是极其难得的荣耀。只在今年稍早之前,因为家中之事,他才破格见了藺文宾一次,而这,似乎对方也是沾了杨震那锦衣卫镇抚的光。

    可谁能想到,只不过数月光景,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向高高在上的徐家老爷,居然也会有来县衙登门相求的一天。若是几个月前有人跟徐阶说出这话来,不是被徐家人给打出去,就得被看成是疯子傻子了。

    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人生,起落只在旦夕之间。

    徐立功等几名徐家奴仆此刻心里也是颇感辛酸,不但因为老爷要纡尊降贵地来此告求,更因为那些县衙里的人此刻对待他们的态度,居然是爱搭不理的,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们一下,只留了句等着,就离开了。

    他们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哪?以前就是家中一个看门的小厮来县衙,都会被其中的官吏奉若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可现在,自家老爷来了,他们居然也是如此态度!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回这些人再次明显感受到了。

    直等了有好一阵后,众人才看到一大群人在一名青色官袍男子的率领下迎了出来,一看之下,徐立功等几人就认出了此人身份——县令藺文宾!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到蔺县令,几个徐家奴仆顿时就恨得牙痒痒的,只想扑过去咬对面两口。若非藺文宾之前的不断与徐家为难,他们何至于到如此境地!奈何他们此刻即便有这心思,却也没这胆量,只能恨恨地盯着前方运气。

    倒是徐阶,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即便有身份及恩怨上的一些纠结,此刻老脸上也露出了示好的笑容来,冲着前方一揖到地:“老朽徐阶见过县尊大人。”此刻的徐阶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气势,同时也瞧不出之前那颤巍巍,老态龙钟的模样,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藺文宾看着这位前首辅,心里也是百感陈杂,既有对这位前辈的敬意,也带着对徐家在县里为非作歹的恨意,半晌之后,才拱手作揖:“后学末进藺文宾见过徐老大人。老大人有什么事情只消让人来传唤一声便可,何必亲自前来呢?”

    “呵呵,蔺县令太客气了,老朽现如今不过是一个乡野老人,实在不敢于大人面前如此托大。”徐阶忙又谦逊地道。

    是么?那你之前在江南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势力?不过是如今局势不同了,这才说得如此低调哪。心里想着这些,藺文宾口中却道:“瞧下官这眼力见,老大人年事已高,怎能在此久站,还请进衙门说话。”说着,还上前一步,很是恭敬地搀住了徐阶的臂膀,将他往内引去。

    进了县衙,徐立功等几名管事奴仆想要跟着登堂入室,却被那些县衙的官吏给挡了下来:“各位,我家大人与徐老爷说话,你们跟着过去怕是不妥吧。”

    “你……”以前一直对他们卑躬屈膝的县衙人等此刻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这让徐家人等很不适应,不由得有些怒了。

    但对面的县衙众人却根本不把他们的怒意当回事儿,只是拦住他们的去路,一旁甚至还有不少衙役们拿着水火棍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显然只要他们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些衙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如此一来,徐家众奴仆可就为难了,若是用强肯定不是县衙这些人的对手,但若是就此收手却又有些忍不下气。正为难间,朝里面缓步而行的徐阶突然回过头来:“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不得生事!”

    “是……”有了老爷这句话,他们总算有了个台阶可下,赶紧答应着退出了县衙。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换来了县衙上下人等的一阵嘲讽似的哄笑。不过这时候,徐家众人已不敢再和县衙对抗,只能满心愤怒地退了出去。

    而这一边,在藺文宾的搀扶下,徐阶终于走进了二堂县令的签押房里,入座之后,便又是一声叹息:“当初老朽刚参加科举时,也曾在此聆听过县尊大人的教诲,这屋子看着也与当时没什么区别,只是老朽却已从曾经的朝气蓬勃变作如今这副白发苍苍的模样了。”

    对于老人的这番感慨,藺文宾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只能在旁陪着叹息了两句。随后,也不作太多的寒暄,直奔主题地问道:“不知老大人今日突然来我县衙所为何事哪?”他的袖子里依然藏着那份松江府来的公文,但暂时却还不想就这么拿出来。

    徐阶微微一愕,没想到这位县令居然如此不会说话。本来自己说这番话,其用意就是和他套套近乎,拉近双方关系。可没想到,他不但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直接就问自己来意了,这根本与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官场中人的作风都截然相反哪。

    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还是觉着如今已不需要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套什么近乎了?徐阶心里转着念头,口中却有些苦涩地道:“老朽今日前来,乃是希望县尊大人能够帮我徐家一把的。这段时日里,县里有太多心怀怨恨的暴民攻击我徐家的产业了。我们的店铺、茶山等等产业已有绝大部分被毁——当然,老朽没有怪县衙的意思,这些都是我徐家过往不修德行咎由自取的结果。不过,现在他们甚至开始打我徐家家宅的主意,甚至还有人屡次上门挑衅,伤我徐家之人,我们也曾来县衙求助过,可……希望县令大人为华亭安定计,为百姓计,可以出面制止此事继续恶化下去!”说着,徐阶又吃力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朝藺文宾再次恭敬地作下揖去。

    见眼前的老人都快要朝自己跪下了,藺文宾赶紧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把将徐阶搀住了:“老大人不必多礼,下官实在受不起。其实这事,本官刚刚也已有所耳闻了,确实是那些暴民做得有些过激了,本官正打算用什么办法来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呢。”

    被县令搀住身子,又听到他这么说后,徐阶的面上顿时就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来。虽然这位县令看似不怎么懂得官场的应酬之道,但显然还是很明事理的,知道任由百姓这么闹下去固然解恨,也会对徐家造成不小的损害,但这同时也对他自身带来极坏的影响。

    本来,徐阶是准备了不少说辞的,但既然对方都应下此事了,他便也不再说,只是感激地冲藺文宾再次拱手:“县尊大人能如此为民着想,实在是我华亭县百姓之福哪。”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徐老大人不必如此。”在把徐阶重新搀扶回座位上后,藺文宾突然面上现出了一丝犹豫之色来。

    他看得出来,徐阶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还算精神,但老人的身子骨却已极差,自己这时候该不该把实情道出来,这会不会让他受惊过度而出什么状况呢?

    蔺县令并不是个城府深沉之人,心里想什么,表面上就很容易流露出来。而与他相对的,却是个老于世故,成了精的官场老手,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到他这模样,徐阶就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便试探着道:“不知县尊大人还有什么需要跟老朽提的,但说无妨。”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藺文宾见他这么说了,反倒也没那么纠结了,便道:“实不相瞒,其实即便老大人今日不来,这次的事情我们县里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我也打算想法制止这一切了。”

    “哦?竟还有此事?”徐阶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我不敢乱说,只因,松江府刚来了一份公文,是关于徐家的。”说着,藺文宾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来,递到了徐阶手边。

    徐阶见此,心里莫名的就是一阵悸动发紧。但还是用微颤的老手接过文书,又眯着老眼看了起来。这一看,他的脸颊就开始抖动起来,随后双眼一闭,两腿一松,居然直接就从椅子上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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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江南之冬(下)

    徐家的天这回算是彻底塌了!

    “奉朝廷之命,将徐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幼贵贱尽皆关押,其家产田宅等物亦全部封存查抄。为防徐家有人逃脱,或隐藏财产者,着即命各有司衙门派人看守徐家一切家业,不得有误。另,朝中已定下徐家三子之死罪,不日即将开刀问斩,至于徐阶,以其年老有功,可暂且善待,以观后效。”

    这便是从松江府送到藺文宾手上的公文内容,说白了就一句话,命华亭县衙出人看住了徐家上下人等和他们财产,只等朝廷派员前来抄家!至于后面的话,只是做个注脚,叫藺文宾他们行事时可以放开手脚,同时稍有分寸而已。

    蔺县令都没想到朝廷这次下决心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显然推动这一切的必然少不了那位看着年轻,但手腕却极其狠辣的锦衣卫镇抚杨大人。

    如果这对藺文宾来说是有些惊讶的话,那对看了这份公文的徐阶来说,就不啻于是晴天霹雳了。本以为靠着自己在朝中的人脉,在把小儿子徐瑛推出去顶罪的情况下,好歹能保住家族,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不但徐家彻底被定了罪,家产和家族成员全部不保,而且身在京城的三个儿子竟全数被定了死罪,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和接受的。但事实摆在眼前,知府衙门的印鉴血红地印在公文之上,这可作不了半点假。

    徐阶早已是体弱多病的老人,这几年里只是靠着药物维持而已。之后徐家出了一连串的事情,他也只是勉力支撑,只因知道徐家现在少不了自己主持大局,所以即便身体已吃不消了,他依然在坚持。

    但这么大的一个打击突然迎面而来,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承受不住,在看了那份公文之后,当时就昏厥过去。

    待徐家家奴闻报急急赶进来,将自家老爷送去医馆救治时,徐阶早已神志尽失,病入膏肓了。倘若用后世的医学理论来说,徐阶这是在刺激之下心脑血管爆裂,得了极其严重的中风。这是即便是几百年后都很难完全根治的疑难杂症,放在大明朝,自然更是叫那些当地名医束手无策了,只能用针灸和药物暂时吊住徐阶的性命,看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但如此一来,徐家更是没了最大的靠山,再加上之后县衙就照知府衙门的意思出动人手将徐家相关产业和宅院都给围了起来,这徐家也就离着最终的溃败不远了。

    对此,华亭县的百姓们却是相当高兴了。多少年了,徐家就如一座大山,一块永远也不会飘走的阴云般紧紧笼罩在全县普通百姓的头上,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却连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终于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一时间百姓们在街头奔走相告,欢庆着这个恶霸家族的末日到来。待到十一月中旬,一大批官兵在知府大人的带领下来到华亭,并展开对徐家的查抄和定罪时,整个县城,包括城外乡野中的百姓们都是一片欢腾。

    人人都说,这是老天开眼,恶人有恶报。徐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这次终于要偿还之前所犯下的罪孽了。

    倘若徐阶还有知觉,还能说话,或许这些从京城和松江府来的官员在办差时还会有所保留,毕竟他在官场里的威名尚在,即便徐家落到今日这地步,朝廷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但现在,徐阶早已中风倒下,徐家三子又都在京城被捕入狱,没了真正主持大局之人,官府方面的言行就更能放开了。没有半点通融,所有和徐家相关的人都被锁拿,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或是前往边远的发配之旅。而徐家的女子更是悲惨,她们将被尽数落到南京的教坊司里头,连清白之身都再难保证。

    当然,在面对徐家那堆积如山的财富面前,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办差的,都不会太过客气。在此次抄家的过程里,这些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即便如此,当徐家的这些家产尽数查抄而进行点算之后,其数额之庞大,却还是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算被人偷拿的那些,再把其中的房产、田地、存粮、商铺等等折算成等值的银子,这一次从徐家抄出来的财产竟达到叫人目瞪口呆的七百多万两之巨。

    要知道,一直以来被朝中人,以及百姓视作徐阶反面的贪官严嵩,在他家被查抄时,也就只被抄出来二百多万两银子,以及其他一些财产而已,即便折合一下,也不会超过五百万两银子。可这位被世人所标榜的清官好官的代表徐阶,其家中的财产竟比严嵩家里更多出一半,这确实足够惊掉满天下人的下巴了。

    “呸,什么以朝廷,以天下为重的好官,不过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贪婪小人而已。咱们就算再贪心,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积存出他家所用的十分之一的家产来!”

    “这徐家果然是恶贯满盈,这些财产,差不多八成以上都是民脂民膏,是江南百姓的血泪所化。多少人家因他们的贪婪而家破人亡,总算是当今圣天子在位,没让这等奸邪之徒逃脱了我大明律法的制裁。”

    “我早就说过徐家在江南作恶多端一定会有大把的把柄,果然被我言中了。这一回,就算没有其他那些罪名,徐家上下也得重判!”

    “即便徐阶确实有功于朝廷,但这过也太大了些。若非他已年岁老迈,朝廷真该把他与他那三个儿子一道定罪,如此才能平民愤,定人心!”

    ……

    各种或不屑,或惊讶,或感慨的声音从官场到民间传动不休,但其意思大体是相近的,那就是对徐家如今结局的拍手叫好,认为他们有今日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好在如今徐家早已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否则光是这些话, 就能叫这位数朝元老活活羞愧而死。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的时日怕也是不会太长久了。像他这等中风昏厥的病人,能够支撑靠的是家人的悉心照料与药物的滋补,而如今,徐家上下人等尽已被发落入狱,而钱财也早已被查抄一空,这两项要求自然再也难以满足了。

    对于这么个已彻底失势的老人,即便是与他交情不浅的官员们为了避嫌而不敢接近,更别说其他了。于是在十一月底的某天夜里,躺在病床之上的老人徐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他曾经奋斗过,又让他功成名就,并因此却丧失本心,最终落得凄惨下场的世界。

    一代大明名臣,生前声名煊赫,一呼百诺,最终却家破人亡,连死都没被人注意,直到次日才被一名看守的差役发现,随后草草被人掩埋。

    虽然就过程来看,他比老对头严嵩要好些,至少没有受太多的**及精神上的折磨,走得也快。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对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所经历的却是几乎一样的轨迹——从人人敬畏的当朝首辅而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且他们的儿子,也都落了个惨死刀下的结果!

    对于徐阶及徐家的这一结果,多数人是拍手称快,但也有人为此不甚唏嘘,这其中居然有一个叫所有人都想不到,那便是华亭县令藺文宾。

    在别人看来,徐家所以有此结果都是拜他所赐,而经过这事之后,他在官场中的声名也已大噪,是实实在在的获利之人,将来的前程也必然远大,现在应该满心鼓舞,只待大展拳脚抱负而已。

    可偏偏这位被徐家上下称为疯子县令的蔺知县,此刻却又生出了疯想法来:“官场之中尔虞我诈,人情淡薄。本以为我十载寒窗苦读出来,能够凭自己的多年所学与一腔热血来为国为民做出些事来。可现在看来,光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已让我心力交瘁,若再往上,恐怕路会更加难走哪。到时候,我会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而与人妥协,从而彻底背弃了曾经的理想?

    “想必徐老大人在从这县衙考中之后走出去时,也是充满理想的吧?可结果呢?现在却落得个被万人唾弃的下场。我何德何能,又怎能比他做得更好呢?既然官场艰难,我性子又如此不合时宜,何必再自讨没趣呢?

    “不如归去,回乡中种种地读读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少了许多的纷杂争斗。或许这样,还能保我本心不失,不至最终步那些个贪官贼官的后尘!”心里的这些念头一生,就再也无法停歇。

    终于,藺文宾把牙一咬,拿起手边的笔来,就开始写起了辞呈。当一份发自肺腑的辞去华亭县令的文书写罢,他只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尽去,那本因徐家之遭遇而觉悲凉的江南这冬季,也似乎比之前要暖和了些。

    心无牵挂天地宽,不如归去……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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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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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介绍:
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