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反击正当时(下)
与严环的扬州漕帮开战说着容易,真要付诸行动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虽然杭州漕帮一众兄弟因为前番之事已对严环等人充满了敌意,也有不少人叫嚣着要还击,可真走到这一步,许多人的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倒不是说这些漕帮弟兄心念旧情,不想对原来的帮主动手,这一点早在严环两次算计自家帮主和自家兄弟时被大家的仇恨给冲走了。让众兄弟犹豫的是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才好,以及想到这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冲突而心下惴惴不安。
在洛成章的带领下,浙江一带的漕帮已越来越像是个商帮而与以往好勇斗狠的道上帮会有所不同了。大家的日子是越来越是好过,腰包也鼓了起来,有不少兄弟还置换了宅子,娶妻生子。当这些原来只习惯于到头舔血的汉子们开始习惯于这种安生日子之后,他们的杀气与锐气自然也就消磨了大半。这也正是前次洛成章他们会处于被动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们对洛成章的尊敬依然不曾因此而有所减少,反而因为洛帮主带着大家过上了好日子而对他尊崇有加,言听计从。只是当洛成章当众提出自己的意思后,众人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附和洛成章的意思,并叫嚷着要以牙还牙的自然大有人在。可除了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叫嚷外,多数人又陷入了沉默,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找个由头带兄弟们杀到扬州去?又或是也想个什么计策来坑敌人一把?对此,几乎所有人都没什么概念,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洛成章。
看着大家那有些个茫然的模样,洛成章也不觉心下感叹,同时也有所惕然。漕帮在自己手上确实大变模样,可似乎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搞得兄弟们连主动出击的想法都没有,那漕帮如何还能在江南立足呢?只靠赚钱吗?
见是这么个尴尬场面,同时参加这次漕帮会议的杨震只能开口了:“各位不必太过担心,那严环和他手底下的帮众其实实力有限得紧。尤其是在这回于我们手上吃了亏后,更是损兵折将,所以我们这时趁机对他们下手,是最恰当的时机。”
“姑爷你说的这一点咱们当然不会有任何怀疑,我们也有信心一定能够收拾了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只是……让我们离开浙江赶去扬州与他们作战,人地两疏终归有些不稳哪。若真想取胜,怎么也得先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兵书里不还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么一说吗?”洛成章的副手之一毛三介在沉思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此,不少兄弟也是大点其头,确实他们对扬州那边对手的情况所知有限得紧——毕竟他们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对付这些家伙呢。就是洛成章,这时也露出了深思之色,也觉着是该先把前期工作做足了,再谈攻击为好。
面对这个提议,杨震笑了起来:“毛叔的这个见解自然是不错的,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个问题,因为我早已派锦衣卫的弟兄在那边探查情况了。而且就在昨天,他们已把对方的具体情况都呈送到了我手上。”说着,他已自袖子里取出了一叠纸来,放到了几案之上。
就是洛成章也没想到他竟早有准备,一愣之后,脸上顿现喜色:“震儿,你是什么时候让人去办这些的?”
杨震淡淡地道:“当日救下悦颍后,我就有找他们算账的打算了,当时就派人给扬州和南直其他州府的锦衣卫打了招呼,让他们尽量多的搜集严环和他手底下人的情报,以备今日之需。”
“好!”洛成章和众兄弟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同时也心下惭愧,相比起他们来,杨震这个锦衣卫的镇抚办事可就老练得多了,竟早早就做足了准备。
“那就由你来说说扬州那边的情况吧。”洛成章随即便提议道。
杨震也不推辞,当即一面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一面向众人解释起来:“就如在下刚才所言,自从岳父带着各位在几年前与严环他们划清界限之后,那边的漕帮情况可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岳父您应该很清楚,这跑船的生意最主要讲的是个客源问题,虽然扬州乃是南方极其繁荣的城市,可因为那边不少客人都是因为岳父的关系才和我们漕帮有生意往来的,所以在我们与他们决裂之后,严环等人手上的生意就少了一大半去。剩下的一些,也仗着严环他们急需自家的关照而把价格压低了不少,这让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而生意清淡,收入减少的后果,就是不少原来的漕帮中人纷纷以各种理由离开了那边,这让严环现在可用之人更加减少了许多。而这回他想算计岳父不成,又偷鸡不成蚀把米地折损了上百人手,就更使他可用人手上捉襟见肘了。
“另外,想必各位也知道,严环做事一向不循正道,喜欢做些违法乱纪的勾当。尤其是当正经的跑船生意数量大减之后,他更是将抢掠运河上来往商船当成了养家糊口的正经生意来做。为此,他也早被不少官府的人给盯上,只是碍于漕帮这么多年的底蕴,再加上他手底下还是有不少亡命之徒的,才叫官府一时不敢对他下手。
“可即便如此,现在的严环和他手底下的漕帮也早成了秋后的蚱蜢,蹦达不了几日了。即便咱们这次不向他们下手,他们有朝一日也会折在官府手上。”
听了他这番讲述之后,众人的心气顿时再次一高,原来大家以为的棘手目标竟是如此的外强中干哪。这么看来,只要自己等想攻击的话,只怕是手到擒来了。
见众人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杨震又是一笑,继而转头看向洛成章:“不过岳父,若我们真用江湖中的手段来还击又怕有些不妥。”
“此话怎讲?”洛成章还没发话呢,不少兄弟已忍不住问了起来。
杨震也不在意,解释道:“各位可知道前番严环如此算计咱们,为何杭州官府会对此放任不管吗?咱们和官府的关系可是向来很不错的啊。”
“这不是因为有华亭徐家出面的关系吗?”这次与会的都是帮内重要人员,对这个原因自然是深知的。
洛成章也在上面点了点头,但同时也生出了一丝疑惑来:“莫非还有其他原因不成?”
“华亭徐家出面自然是极关键的原因,但另有一点,却是那些官员没有明说的,那就是他们有些忌惮咱们漕帮的势力。这几年来,在岳父的苦心经营和各位叔伯兄弟的共同努力下,咱们漕帮的发展可算是一日千里了。若我所记不差的话,如今江南往北方而去的各种运输事宜,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我们都已占了七八成的比例。就是官府运往京城的税银粮食,也多经我们之手。而因此之故,我们漕帮的势力也已有了极大的发展,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依附于我们之下。岳父,我说得不错吧?”
其他众人一听这话,还很是自得,只有洛成章却听出了女婿的言下之意,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错。虽然这个数字没有正式算过,但江南各府州县都与我们有生意往来,寻常脚夫、商人以及其他人等加一起确有这个数字。”
“各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漕帮这段时日里发展得太快了些,已让官府有些不安了。虽然岳父和各位都无其他心思,也一向对官府恭恭敬敬的,但谁也不愿意在自己的身边有这么一股大势力哪。正因他们忌惮漕帮可能的不安隐患,才会在这次的事情上偏向于严环。”杨震说到这儿,脸色已变得很是严肃。
在场众人也全不是没什么头脑的莽夫,杨震都把话挑明了,他们自然能够理解。同时有人也举一反三地想到了刚才的话题:“既然我们现在都已被官府所忌,若再用手段去攻击严环,吞并那股势力,就必然会引来朝廷官府的更大敌视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次咱们要对付严环他们绝不能走正常的江湖路线,而应该另辟蹊径。”杨震见终于有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便是一喜,赶紧附和道。
洛成章也已被杨震的这番见解给说服了,但心里依然有些疑惑:“咱们漕帮乃是江湖帮会,除了循此途径之外,还能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难道是告官不成?”他这话一出口,就是自己也笑了起来,其他兄弟更是哈哈大笑。
杨震也笑了一下,但随即又把脸色一正道:“官府自然是要用到的,但那是最后的一招。而在此之前,我们却可以用些其他的手段。”
“却是什么?”洛成章和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杨震的身上。
杨震虽然面上依然带着笑意,但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们有什么弱点,我们就从此下手!”
第五百八十二章 生意上门(上)
自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在隋炀帝时被开通之后,作为运河一线上极其重要的一座城市,扬州城的发展便十分迅速,待到唐朝时就已在全国无数城市里位列前茅,而这其中,扬州的青楼业更是天下闻名,扬州瘦马更是烟花女子中的魁首人物。
为此,多少文人骚客在扬州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篇——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迎得青楼薄姓名;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赖扬州……只这些诗句里,就可看出这是一座销金窟,是一个能让英雄再难脱身的温柔乡。
所以,当漕帮将总舵定在此处之后,自然也难免会懈怠了众人的进取之心,而深陷于风花雪月之中,混不知今夕何夕。这其中的表表者,当然要数漕帮的年轻帮主严环了。
不到三十的严帮主模样俊朗,又有钱有身份,自然是深得扬州各大青楼的红牌花魁所青睐的。而他又是个自命风流的青年,自抵受不了来自美色方面的诱惑,在很长一段时日的放纵之下,不但身子骨被掏空了,同时被掏空的还有漕帮的存银。
其实在他继位帮主之前,漕帮还是颇有些积蓄的,再加上有洛成章这个善于管理和做买卖的副帮主主持局面,漕帮一向不用为银子发愁。可就是再多的银子,也架不住严帮主往那无底洞般的销金窟里砸去,他才上位没两年工夫,扬州漕帮的库藏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这等情况下,严环自不敢将真实原因透露出来,并向洛成章等长辈求助。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就想出了一条打劫运河上的过往船只来获取钱财的歪路。
只是这终究不是正道,不但能获得的银子不是太多,而且还很快就被身在杭州的洛成章给查知了,后者自然对此大加训斥。而这个时候,跟随着严环的那些漕帮掌权人物们就开始大加挑唆,希望借严环这个帮主之手将洛成章给除去。
他们之所以如此做,既是因为觉着洛成章权势太盛,影响了自家在帮中的地位,同时也眼红杭州一地的繁华和洛成章手上握有的势力金银,于是便总在严环身边大说洛成章坏话,将他描述成了个有意夺权的威胁者。
其实真论头脑,严环还是有一些的。但偏偏他又是个极其多疑且自私的人,被大家连番挑唆之下,再加上当时还有东厂在旁搀上一脚,终于让年轻的严帮主做出了那个让漕帮走向分裂的决定。
那次阴谋失败后,扬州漕帮的情况就更是糟糕。在没了来自杭州漕帮的经济援助后,他们唯有靠着往日的交情勉强糊口,严帮主的声望和地位自然也是一落千丈。
正因如此,天性自私的严环便完全忘了洛成章放过自己的恩德,反而对他更是怀恨在心,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杀了这个仇人,把杭州的漕帮控制之权重新夺回手里。
只可惜,虽然严环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实力上却远远不够做到这一切。而且随着扬州漕帮的势力不断收缩,他手下可用的人也在不断减少,所谓的江南第一大帮会在他这儿就完全成了个笑话。
可就在严环自己都有些绝望的时候,一个看似靠谱的机会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南直隶地面上势力极大的华亭徐家突然就派了人来与他联系,希望与漕帮联手对付杭州的洛成章。
在得到徐家的支持之后,本已有些死心的严环就再次萌生了野心,并很快就借着依然潜伏在洛成章身边的宋星楚之助制定了一个看似周详的计划。为此,严环甚至还把手底下能用的半数以上好手都给派了出去,另外再加上徐家支援给他的那些个善于行刺暗杀的高手,便展开了这么一个阴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虽然他已考虑得很是周详,也把计划执行得没什么问题了,只差一步就能将杭州漕帮夺到手。可偏偏还是欠缺了些运气,整个计划在杨震和锦衣卫的突然出手下功亏一篑。
计划彻底失败,又在杭州折损了一百多名忠心的精锐下属,对严环和扬州漕帮的打击自然极大。这不光是精神层面的,更是现实层面的。
人手的大量短缺还只是其次,帮中的存银被一举掏空才是最要命的。因为这次事败死了许多兄弟,身为帮主,且是下达执行这个命令的严环自然得负上责任,每个兄弟的家里总是要支付一笔不菲的丧葬和安家费的。每人几十到上百两的抚慰银一拿出去,严环手上可用的银子就真剩不下几两了。
同时,随着这一场失败,严环在帮中的威信再次大跌,不少帮中兄弟已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纷纷离开漕帮另寻出路,这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扬州漕帮更加的风雨飘摇。
而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时候,又有新的麻烦找到了头上——之前言明会给予严环全力帮助的徐家再次派了人来。不过这回,他们却不是来伸以援手的,而是来问罪的。
此刻,在漕帮还显得颇为气派的大宅客堂之内,就坐着徐家的大管事徐立德,此人脸上满是冷笑:“严帮主,虽然咱们徐家之前有曾说过会全力助你对付洛成章他们,但咱们损失了那么多人手,你们漕帮却是得负责的。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严帮主,那些高手还都不是我们大明人氏,而是来自海外倭国,是我们徐家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徐管家的意思是……让我们陪银子?”严环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阵紧缩。如今帮内已很是拮据,徐家既然上门来讨债,又怎么可能不狮子大开口呢?但面对势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徐家之人,他又不敢翻脸,只能苦着张脸,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立德嘿嘿一笑:“严帮主可知道咱们请那几个高手花了多少银子吗?近十万的天价,你觉着现在漕帮还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出来吗?”
“什么?”一听这话,严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徐管事,你可不要如此狮子大开口哪!”这时候别说十万了,就是一万两银子,他严环也拿不出来哪。
看着他那焦急而惊慌的模样,徐立德的眼里不觉闪过一丝轻蔑来。但很快地,他又把这一神情给隐藏了起来,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严帮主你的难处,我们徐家自然是深知的,就是我家老爷,也是知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的。”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有此一说?”严环心里冷哼道,但面上却显得很是感激的样子:“多谢徐阁老对我漕帮的体谅,只要我们的情况稍稍好转,银子该陪一定不会少了你们。”
“严帮主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徐家绝非趁人之危之人。不过我们徐家也不希望在此事上吃太大的亏,所以才命在下前来。”徐立德继续不紧不慢地道。
“徐管事有什么意思就直说吧。”被他这么兜着圈子地说话,严环已有些按捺不住了,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
“严帮主不愧是一帮之主,果然痛快。好吧,那我便说了。我们徐家的意思,既然你漕帮现在的处境很是不妙,那何不与我们徐家合作一起赚些银子呢?这样一来可解你们的眼前之危,二来嘛,你们帮我徐家做事,也算是把之前的帐给了了。不知严帮主你意下如何啊?”
“让我漕帮与徐家合作赚银子?”严环有些难以置信地回问了一句,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在江南地面上,有多少人上赶着想和徐家有所关联,更别提合作了。怎么徐家竟会把这么个好事找到自己头上来?
严环虽然年轻自负,却也没有蠢到认为天上会掉馅饼到自己头上来。所以在略一思忖后,就明白了这其中必然另有玄机,当即问道:“却不知这是个什么生意哪?”
“这个嘛……江南一地,盛产丝绸、茶叶等物,我徐家就囤积了大量的物资。我们想将这些东西贩售出去,所以想用到漕帮的货运手段。”
一听是这么回事儿,严环心里顿时一松:“这倒好办,我漕帮别的不敢说,运河上的事情还是能做好的。却不知你们是想把这些货物运到北方的哪个省份哪?”既然找了自己,他认为对方自然是想把货通过运河运送到北方去了。另外,想必徐家是嫌运输时朝廷的赋税太高,所以又想让漕帮帮着偷税,对此他倒也有些办法。
可徐立德却再次摇头:“若只是运去北方贩售,我们徐家也不不会找到你们漕帮了。”
“那是运去哪儿?”严环又是一愣,同时总算确信这次的事情不那么好办了。
果然,就听徐立德压低了声音道:“是出海。海外诸国对我大明的丝绸和茶叶可是极其稀罕的,只要将之运去贩卖,便可获取在国内的十倍,甚至是百倍之利。所以我们希望能借你漕帮之船,把货送出海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生意上门(下)
在徐立德说出自己的意思后,严环整个人都是一颤,同时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慌乱而紧张的神色来。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竟是来找自己合作做这么件要命的事情的。
没错,就是要命的事情。将丝绸等物私自运到海外去,对如今的大明朝官民来说就是一件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事。不,不光是掉脑袋,说不定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大明朝自永乐年大开国门,万国来朝,并派遣郑和六下西洋后,因为当政文官的眼界局限,就开始紧守海疆。而待到郑和第七次下海之后,朝廷就彻底禁了海事,除了少数几个沿海港口城市之外,其他一律不得有片板下海。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大明朝的海疆彻底对外关闭,尤其是在正德嘉靖年间,倭寇骚扰东南之后,朝廷更是明令禁止一切出海事宜。但有被官府查到的,抄家灭门那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只是这等禁令终究如立坝挡洪水,虽然看似一时挡下了水患,但事实上在朝廷看不到的地方确实暗流汹涌,无数民间势力用着各种方式做着海外贸易。没办法,海外各国一向对大明的瓷器、茶叶、丝绸等物极感兴趣,更是那些国家的权贵眼中的奢侈之物,他们肯花极高的价格购买,大明民间就有那钻到钱眼里去的人铤而走险,偷入海里,贩运货物。
其实严环也没少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徐家居然也会在这事上搀上一脚。而且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看来,他们的走私一定是规模极大,价值极高的存在。
正因明白这一点,严环才会大吃一惊,同时心里发怵。以徐家在东南的势力,这种事便是被官府查到了什么也没甚要紧的,可他和漕帮却不同哪,一旦事情泄露,或是被官府抓到把柄,结果就只有一个了。
见严环如此模样,徐立德嘴角又是一翘,似笑非笑地看向对方:“怎么,严帮主不想与我们徐家合作吗?”
被他这么一看,严环的身子再次打了个激灵,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对方既连底都交给自己了,自己除了与他们合作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吗?一旦拒绝,徐家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会放过自己吗?
越想之下,严环的心里越是发紧。但在权衡犹豫了好一阵后,他还是把牙一咬,说道:“能与贵府合作,我们漕帮自是求之不得的。不过……徐管事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漕帮一直都只在运河上走船,这海上的水情可比运河上要复杂得多了,我们漕帮的兄弟怕是适应驾驭不了哪。”现在唯有找这么个借口加以搪塞了。
但徐立德却很不以为然地一摇头:“哎,严帮主此言差矣。所谓一理通百理通,这水上的事情,总是想通的。贵帮的人能在运河上顺顺当当的,在海里总也差不到哪儿去。而且一回生两回熟嘛,只要多学多试,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严环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徐立德摆手打断了:“难道说严帮主你不想与我们合作?若真是如此,那我自也不敢勉强,就此告辞!”说着,他便很是干脆地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见他如此模样,严环即便有再多的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给应承下来了,不然彻底得罪了徐家漕帮和自己的处境就更加的雪上加霜了。于是便忙道:“徐管事还请留步!此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既然徐家如此看得起我们,我们漕帮自不会如此不识抬举。”
见对方果然答应了,徐立德才面露满意的笑容:“严帮主能这么想自是最好不过。而且我相信,你我联手,这次的事情一定能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的。”
在又是一番密议之后,徐立德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只是起身将他送出宅子大门的严环在回过头来之后,神色间却充满了无奈和忐忑:“形势比人强哪,看来只有冒险一试了。却不知林彝他对此又会是个什么看法。”
林彝是如今漕帮内严环最信任的人,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得力帮手,之前种种算计,林彝也曾出力不少。现在,帮里出了问题,林彝也是愁在心头,整日里都在琢磨着该怎么为帮里再找几票大的生意来。对此,严环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对他也是更感信任,所以刚接下这烫手的合作事宜,就想着找林彝来商量一番。
只是当他来到林彝日常所在的院子前时,却发现对方并不在其中。无奈之下,严环只能给手下兄弟留了话,让他们见了林彝就叫他来见自己。
此时的林彝正在扬州城有名的青楼翠心苑的天字号房里,他的面前是上好的酒菜席面,身畔还有两名娇媚可人的女子在为他端酒布菜,显得好不逍遥。
林彝四十来岁年纪,生得丰神俊朗,以往也是深得扬州城各楼姐儿们垂涎的良人。奈何这几年来,漕帮的情况每况日下,他也就没了这雅兴和资金。今日也是因为想谈成一笔大生意,这才来的翠心苑。
在他面前,还坐了两名汉子,一个是与他颇有些交情的扬州富商翁九如,另一个,正是翁九如为他物色来的大客人,盐商崔鼎山。这是个五旬左右,身宽体胖,笑眯眯的生意人。
在一番寒暄恭维,又互相敬了酒,和身旁的几名女子又调笑了几句之后,翁九如才冲那些女子略一摆手,把她们给打发了出去。林彝一见这架势,心里就是一动,看来今日这生意还有些异样哪。
待那些女子盈盈退下之后,翁九如才笑呵呵地道:“崔兄,林老弟,现在这儿就只有咱们几个好朋友了,有些话就不妨摊开来说吧。两位以为如何?”
林彝对此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当时就把目光落到了那崔鼎山的身上:“一切自当以崔兄说了算。”
崔鼎山也是一笑:“在下也是知道漕帮大名,又知道林老弟乃是漕帮里能说得上话的人,才会动了这心思的。不过,在我把生意说出来前,还希望两位能够答应在下一点。无论这事你们肯不肯接,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外传。”说着,他还郑重其事地朝着两人拱了下手。
“那是当然。我们漕帮兄弟最讲的就是个信义二字,为客人保密乃是咱们处事为人的准则。”林彝当即答应道,不过他的心里却有些惕然,不知对方到底是想做笔什么样的生意。
翁九如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便在旁帮衬似的笑道:“林老弟,若是一般的小生意,以漕帮如今的地位声望,怕也是瞧不上眼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哥我才把崔老板介绍给你。你放心,只要这次事情能办好了,银子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儿。”
“是吗?那就请崔老板说说想让我们漕帮做些什么吧。”林彝又问了一句。不知怎的,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了起来,这是以往与人争斗时都很少有的感觉。
崔鼎山这才一点头,把声音压低了道:“在下是做什么的,想必两位都知道吧?不过这贩盐看似利润不薄,可这中间却得与许多的衙门官府打交道,被他们层层克扣下来,其实在下所能赚到的也就那么点辛苦钱而已。而若想真在贩盐这一门道里赚钱,就得冒点险了。”
“你是说卖私盐?”林彝是个明白人,对方只开了个头,他就已经明白对方究竟想做点什么了。确实,朝廷对盐业看得极严,但有查到有民间贩私盐的定是严判,杀头也是很轻松的。但也正因如此,贩私盐反而更成了一本万利的勾当,其实就是漕帮自身,也做过这生意。只因为手头能弄到盐的数量不多,才最终没能做下去。
崔鼎山用力地一点头:“不错。若是一般人贩私盐,自然很是危险。但咱们有盐商身份在,就好办许多了。”
林彝了然地一点头。像这种盐商,官府虽然对他们手上的盐有一个定额,但却不可能真查明白他们到底卖了多少盐。如此一来,这些人就有了可钻的空子,往往能以官盐的价格卖出去大量的私盐,从而获取大利。
“崔老板是想让我们漕帮帮你把盐带去北边吗?”林彝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之前已经知道对方就是从南北贩盐的商人,所以有此一问。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了。若只是夹带些私盐,在下也不会来求助漕帮了。”崔鼎山当时就摇头道。
“那又是为的什么?”
“这个嘛……”在稍作犹豫之后,崔鼎山才轻声道:“我除了希望你们能帮我把盐送去之外,还希望贵帮能做一件事情——把这段时日里从运河上装运送去北边的盐船全部给毁了!”
“你说什么?”林彝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看着像尊笑弥勒的商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入彀
听完林彝的一番讲述之后,严环的眉头不觉紧紧地皱了起来:“你觉着这事可信吗?”那可是劫毁官船的大事,即便严帮主的胆子再大,骤然听到这么事情依然心下发紧。
林彝脸色也很是郑重,点头道:“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那崔鼎山确是盐商无疑,他也确有这样做的动机。”
“是吗?”对林彝,严环还是很有些信任的,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以往漕帮虽然也做些毁船抢船和杀人的勾当,可也从未沾惹过如此大的事情,若是真叫人查知了,只怕他们整个漕帮都得完蛋。
林彝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一见严环如此模样,也附和似地道:“帮主,这事确实很危险,官盐毕竟不同别的货物,一旦在运河出事,官府是必然要严查的。不过……”说到这儿,他突然神秘一笑:“我倒是有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不但能让我们免于被官府查到,还能把祸水引到杭州去。”
“当真?”已对洛成章他们恨之入骨的严环一听这话,精神便是一振,赶忙问道:“却是个什么主意?”
“我们只需要……”林彝凑到了严环跟前,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意思道了出来,末了道:“如此一来,官府一定会认为此事非我们所为,而只要咱们的人再咬定看到了洛成章的人出现,这事就能完全栽到他们头上了!”
略一思索之后,严环也不觉大为心动:“这确实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既能为我们弄来一大笔银子以解眼下之困,又能把洛成章他们拖下水,妙啊!”
“帮主觉着此事可行?”林彝再次追问道。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还能把生意往外推吗?而且,这事虽然凶险,却也无所谓了,因为我还接了个更难办的生意。”严环苦笑一声,便把自己之前与徐家的合作给道了出来。
这一下,林彝也愣住了:“竟还有这事?他徐家怎么就找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们漕帮毕竟在水运一道上名声不小嘛,他们想出海,国内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找我们了。虽然海上和运河里情况有许多不同,但终究也有想通的地方嘛。而且,他徐家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觉着此时找我们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支使我们吧。”严环猜测似地说道。
林彝稍作沉吟,也不觉点头:“帮主所料应该大差不差了。那您答应了他们?”
“不答应成吗?别说是现在,就是当初,我们也不敢得罪徐家哪。而且这事也确实有些赚头,所以我就答应了下来。”严环笑了一下:“没想到这边才接下个棘手的事情,你那边也……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一羊是赶,两羊是放,既然都接下要命的活了,也不差再来一桩!”
是啊,触犯了朝廷命令禁止的海事便是死罪,确实他们也不必在意后面劫夺官盐的事情了。林彝也点头道:“帮主所言甚是,那我就给他们回准信。”
“慢着。”见对方似乎这就想走,严环却突然叫住了他:“你刚才说那崔鼎山肯出五十万两银子让我们做这事?”
“正是,而且他还肯先出十万定金。”林彝点头应道。
“哼,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却是把我们当傻子使了。一旦北方诸省真个缺盐,他手上的盐可就价比黄金了。而我们帮他做了这许多事情,他居然只肯出这么点银子吗?”严环说着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样,你去告诉他,若想让我们帮他做成此事,怎么也得要一百万两银子的酬劳。还有,定金也得翻倍!”
林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之前也觉着这价有些低了,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他还不好代表漕帮确定此事,所以没有与崔鼎山讨价还价。而现在自然是不同了。
可随后,林彝又有些不甘地道:“即便如此,和那崔鼎山所能赚到的比起来,我们所得依然是极少哪。”
“哈,错了,我们真正能赚钱的可不是他那儿。”严环却轻笑着摇头,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
“那是什么?”林彝又是一愣,不明白自家帮主还有什么打算。
“我们真正要的,应该是那些盐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严环冷笑着道。
林彝很快就转过念来:“妙啊……”只要他们在毁官盐的时候留个心眼,只把它们藏起一部分来,待到北方诸省缺盐之后,他们也能借此狠狠地赚上一笔了。而这么一来,他们能赚到的可就不止一百万两银子这么简单了。
“帮主英明,咱们就这么干!”林彝心悦诚服地冲着严环拱手一礼,然后兴冲冲地就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严环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大笔银子回到自己手里的情景。随后,他的面色又是一沉:“洛成章老匹夫就让你再得意几日吧,待我缓过这口气来,一定会将之前的屈辱连本带利地奉还给你!”
俗话有云:民以食为天。其实不光是普通百姓,朝廷更是将粮食视作头等大事,因为无论哪个朝代都好,当权者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旦让老百姓饿了肚子,那就离朝代的终结不远了。
正因如此,每个朝代对粮食的征收和运输工作都极其重视,大明朝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了。每年秋收之后的九十月份,运河上的船只就都是从南方各地送往北京和北方各省的粮食。此时,就是有再大的面子,也很难找到船来运送其他货物,这是各地官府下达的命令,谁敢不从,哪怕你运送的也是朝廷必须的盐铁等重要物资。
那些盐商自然是明白其中关窍与轻重的,更不可能去与官府为难,所以他们便很识趣地将自家运输食盐的日子定在了每年秋收之前,也就是七八月间。如此一来,自然就不用和那更重要的粮食争抢运输途径了。
今年的情形自然也是一般,才七月上旬时节,南方各大产盐的州县就已开始准备运输之事了。而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惊喜的是,这一回,运河之上还多了几分保障——漕帮竟免费给自家提供护卫人手。
其实在几年之前,这些盐商也总是找到漕帮,由他们帮着运送食盐去北方。可在之后的一番变故里,严环的漕帮地位就一落千丈,这些大盐商们就没再照顾过他的生意。
为此,严环他们也没少花心思拉拢,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而且这些盐商贩运的又是官盐,即便漕帮众人心里怀恨,也不敢真对他们下手。
当然,运河之上少了漕帮的保护在安全上终究有些问题,为此各大盐商总会找来各大帮会的人看顾,甚至是找官府护卫,这才敢走运河的水道,不然若是被些个水贼水匪什么的给拦路打劫了,他们可承担不起如此之大的责任。
本来今年的打算也是一般,可不想就在他们开始把一包包的食盐装上船时,漕帮的人却突然找上门来,直言愿意无偿帮他们押送货物前往北方。
对此,这些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们在稍作考虑后就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们觉着这是漕帮为了重新拉拢自己,以能够进一步做生意的手段而已。即便他们依然没兴趣和漕帮有生意上的往来,但这种好处能沾还是白不沾,毕竟漕帮在运河上的实力有时都比官府还大,自不用担心什么水贼了。而且如此一来还能省上一大笔雇请保镖的开销,就更让商人们无法拒绝了。
于是在几艘大船离开港口时,前头就插上了漕帮特有的旗号,倒也显得威风了不少。
在扬州运河码头之上,看着站立在船尾正朝着自己连连拱手道谢的盐商渐行渐远的身影,严环的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来:“希望他们能一路顺风吧……”
而在他身旁,知晓一切内幕的林彝也笑了起来:“帮主,这回他们就是死了,也不会想到是咱们动的手。而且,当他们感激地接过咱们漕帮的旗帜时,已给我们少了许多麻烦,之后再想于运河上找到他们就容易得多了。”
“嘿嘿,贪,就是他们最大的问题所在。”严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对那些已入彀中的商人做出了最后的评价。但他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何尝不是贪呢?
“事情竟如此顺利吗?”杨震看着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便也绽起了一丝笑意来:“看来我们的严帮主确实有些忍耐不了了,所以哪怕这事看着着实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上一试。”
倒是比他更早看了这个消息的洛成章的眉头一皱:“震儿,你可莫要玩出火来才好呀,不然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担当得起的。”
“岳父你放心吧,我已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他们翻不起任何浪来。这一回,严环和他的那些手下已彻底完了!”杨震说着话,眼里隐隐闪过了杀机……
第五百八十五章 螳螂捕蝉
大明朝立国之初,曾提倡重农抑商的政策,不但商人的地位极其低下,而且还通过其他各种手段来使商人难以有所发展,这其中就有管制人口流动的手段。
只要是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离本乡十里之外,都要从官府开具路引、过所。否则,一旦被官府路卡查知你私自外出,将受到严惩。而商人自然就在这严格的要求之下,大大地延缓了商业的发展。
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原来的这些规矩终究还是被慢慢破除。到了如今的万历年间,官府几乎已不再查问过路之人的路引,大明的商业也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商人地位更是与日俱增,虽然依然无法和读书人或是官员相提并论,却早已超过了寻常的匠人和农民,成为仅次于士大夫阶层的统治阶层。
也正因为如此,商业运输在大明各地也得到了蓬勃发展,水陆交通比之百年前自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沟通南北的运河之上,每日里都有无数运货送人的船只在水面上频繁往来,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时间进入到七月之后,运河上运货的船只就比夏日更多了些,大家都清楚,那是南方的一些大盐商们趁着粮食还在田头未熟的机会,在尽快把需要贩售到北方去的食盐尽快送过去。
每日里,都有数条吃水颇深的盐船并排着由南向北,运河两岸的百姓对此也早已见惯不怪,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对此多留意几眼。但今日,在离着江苏边界还有三里多的李家集码头之上,却有几名粗壮的汉子正仔细地盯着那几艘盐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些汉子都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粗手大脚之余,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也是黝黑的,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人。所以出现在码头上,自然很是合适,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但偏偏这三五名汉子轻声的谈话却是非常的不一般——
“今日从这儿过去了几艘盐船了?”
“五艘……再加上前几日我们盯着数的数目,合在一起该有二十多艘了。”
“差不多就是那些大盐商运往北边的所有食盐数了吧?”
“差不了太多了。是该跟前面的兄弟发出信号,叫他们动手了。只要把这些盐船全部搞掉,咱们的任务便算成了。”
“好,那便照计行事!我和老六继续在这儿盯着,老四你这就快马跑去前面通知,想必再过个两日,他们便要进入到咱们的埋伏圈了。”
“成,我这就去!”一个汉子答应了后,便把手上的粗瓷茶碗往破木桌上一搁,又拿手一抹嘴,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这几人说话时声音都放得极低,周围众人又没有刻意去留意他们聊天内容的,所以并无一人知道这几个看似普通的汉子已在做一桩足以惊动整个朝廷的大案了。
俗语有云七月流火。指的并不是七月的天气热得跟天上有火落下来,而是指天气渐渐转凉。在这个万历六年的七月,天气更是比往日凉快了不少,尤其是在运河的水面之上,随着阵阵的风带着水气扑面而来,日间太阳高照的那点温度就下降得更快了。
虽然夕阳渐渐往西沉去,但在有些空荡的运河水面上,却还是有三艘大船在缓缓地向前,并没有因为刚经过一处可以停泊的码头就暂时歇上一晚。
对此,船上的船工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但既然雇下自己船只的雇主坚持继续向前,他们也只能从命,毕竟比起这些个大商人来,他们只是赚些辛苦钱的苦哈哈而已。
不过这艘船的船主老张倒是明白雇主高长林的心思和目的。作为整日里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虽然未曾做过盐业生意,却也知道这时候能早一日将食盐送到北边对高大老板的好处有多大。
每年里粮食都有个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的粮价就比平时要高上个两三倍。同样的,每年的这个时候,随着北边的食盐消耗得差不多,而南方又没有新盐送到时,北边诸省的盐价也会一路抬升,若你能早些运盐到地方,就能大赚一笔。可要是再晚上几步,那就只能以寻常的价格出售了,虽然也能赚上不少,但终究比不了早到的好处。
当然,也不是每个盐商都会打这个主意。毕竟急匆匆地往前赶也有一定的风险和成本。虽然运河之上向来水势平静,但谁也不敢保证一路上一定没事。另外,想让船只行得快还不能歇息,自然就得给船工们加钱,这也不是笔小数字哪。
之前,本着好奇心,老张还曾向坐在自己船里的高老板询问过这一趟能赚多少钱。对此,高长林却只是神秘一笑,说了一句让他有些莫不着头脑的话:“银子事小,功劳才是我所看重的。”
功劳?怎么一个商人不谈银子谈起了这些虚的东西来了?对此,老张是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想着对方毕竟身份比自己要高出许多,也许是曾应诺过某地官府的原因,所以老张也就没往深了想。
看着已渐渐靠近地平线的夕阳,老张再次叹了口气,想着今晚又得多操劳些了。好在这一路的水情自己倒还算熟悉,虽然待会儿天色将会大黑,但倒也不怕出什么状况。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前方船头处却传来了一阵轻咦声。这声音让老张从自己的思绪里拔了出来,也抬头向前看去,正瞧见有三艘小小的船只正从北边以不慢的速度驶过来。
看到这一幕,老张也不觉皱了下眉头。这时节的船只如无必要一般是不会在夜间航行的,毕竟夜间天暗,水上的情况谁也吃不准,要是出了事可不好办了。自家是客人下了重赏,才不得不贪黑赶路,怎么这几艘船也是吗?
而且还有一点古怪的是,自己的大船在水上稳稳当当的也就罢了,那三艘小船就不怕出点意外突然倾覆吗?居然还敢在大晚上的开得这么快?
正自有些恶意地想着对方在黑夜里倾覆场面时,老张的脸色又是一变。虽然天色已很有些昏暗了,但凭着他多年的行船经验,却还是判断出了那几艘船居然是径直朝着自己的船头而来。
得,还真就出状况了!
老张见情况不妙,赶紧就几步冲到了船头,朝着自己手下的伙计吩咐道:“赶紧打舵,先闪避一下。要是被他们给撞上了,咱们船大倒是没什么,那小船和上面的人可就遭殃了。”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还得吃官司呢……老张心里还转着这么个念头。
那些个船工也都是常年在河上行走之人,虽然事发突然,倒也没有慌张,赶紧照着老张的意思拼命打舵转弯,同时还有人大力地挥舞起双手来,想跟前方那三艘快船上的人做出提示。毕竟人家船小轻便,或许还能偏转方向呢。
这边的动静很是不小,一下就惊动了正坐在船舱里用饭的高长林。当他和几名仆人从船舱钻出来,瞧见这一幕时,几个仆人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惊吓之色,倒是高老板反倒有些兴奋起来了,眼里闪亮亮的。
虽然大船上的船工用尽了浑身解数,也确实将船往旁边挪移了一些距离,但情况却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与解决。只听得砰砰的几声闷响,随后大船便是一阵晃荡,显然是那三艘小船全撞在了他们的船身上。
“苦也……”老张一见这情况,脸色顿时一变一垮,想哭的心思都有了。这一下子,只怕今天是走不了了。倒是走上来的高老板,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仿佛自己并不在这船上,而只是个看客一般。
“快,去看看那几艘船上的人可还安好!”老张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知道小船被撞后有多凶险,此刻已顾不上为自家担心了,这要是出了人命,事情就真个麻烦了。
因为受这一撞,大船已彻底停在了水面之上,船工们倒不必再留心水情,就赶紧趴到船头,极力地向下望去。
与此同时,跟在老张他们背后的另两艘同样是高老板的盐船也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停了下来。
“啊……”正当老张想问问自己的伙计对方是个什么情况时,其中一名船工就突然发出声惨叫,随即身子一僵,扑通一声便从船上跌了下去。
“这……”老张心里一惊,神色更是一片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但很快地,他就知道事情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因为在那名船工跌落下船之后,只见唰唰几声,数个连着绳索的挠钩就已被人掷了上来,咬死在了自家大船的船舷上。随后,几条身影就从底下飞快地攀升上来,他们的手里居然还拿着明晃晃的兵刃。
“这是……水贼!”直到这个时候,老张才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这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冲着自己的船而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上)
“这不对啊……”看着数名头戴面罩,手持利刃的贼人顺着挠钩跳上船来,老张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慌或是害怕,而是诧异。他很是诧异地将目光投向了船头,那儿正插着一面漕帮独有的旗号,此刻还在晚风里猎猎作响呢。
老张很清楚一件事情,在这运河上,漕帮的声势可是着实不小,有时甚至比官府更加的管用。一般来说,只要过往船只上带有漕帮的旗号,那么在运河一线上就几乎是不可能遇到任何刁难和麻烦的,更别提被各路水匪贼人攻击打劫了。也正是因为他船上张挂着漕帮的旗号,老张才敢在夜间赶路行船。
可眼下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些家伙居然就对漕帮的旗号熟视无睹,就这么攻了过来。即便如今漕帮的声势已因为内斗而比之前弱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哪。
“啊……”一声惨叫将老张从疑惑中惊醒过来,只见前面两名想要阻挡贼人上船的水手被已跃上船头的贼人一刀刺翻在地,鲜血顿时就从身上喷涌出来,还溅到了其他几名船工身上,惹得他们也是一阵惊叫,纷纷就往后退去。
直到这个时候,老张才知道出大事了。但这船是他的,这里做主的也是他,即便来者不善,此刻他也只能上前了。在他打定主意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雇主高长林,想看他是个什么情况,却发现对方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什么,居然直愣愣地站在那儿,都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样子。
无奈之下,老张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先是很有礼地冲那些个不断跳上船来,持刀盯着自己方面众人动静的贼人们抱了下拳:“各位好汉,我这船上运的并不是什么值钱货物,而是官盐。想必各位是找错目标了,只要你们此刻离开,在下一定不会报官,另还有一点心意……”
他确实是个跑惯了江湖的老练船老大,开口就先把自家船上的情况说明白了。因为一般的水贼求的是财,而那些官盐,虽然利润不小,却得运往他处售卖,而且又和官府挂着紧密联系,贼人实在没抢夺的必要。再提出自己方面能够提供的好处,如此一来,若是对方识趣的话,自然就会罢手。
但这等应对今日却没了用处,听了他的话后,几名黑衣人呵呵一笑:“咱们抢的就是这盐船。你们晓事的,现在就自己跳进河里去,或还可保一命,不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说话间,那人猛地把手里钢刀往下一刺,尖锐的刀锋就笔直地扎进了刚才被他们一刀砍翻在地的船工体内。伴随着一声微弱的惨叫,以及身体一阵抽搐,那船工登时死在当场。
其他几名船工本来还有些恼怒义愤的,现在一见这情况,顿时就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紧紧靠着桅杆或是船舷,只在那瑟瑟发抖,显然是帮不上半点忙了。他们只是赚点辛苦钱养家而已,实在犯不上为了客人与老张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而看到这一幕,老张也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身子打起摆子的同时,还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小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这船上可是有漕帮保护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只有拿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了,说话的同时,目光还朝船舱里看去,那名漕帮安排在船上的好手怎么还不出来呀?
“嘿嘿,你以为这点就能吓到咱们兄弟吗?”几名贼人冷笑连连,随后目露杀机地向着老张和高长林二人逼了过来,明显是要逼迫他们弃船逃生了。
“大胆!”就在老张有些绝望的时候,一声冷哼已自船舱口响起,一名敦实的大汉提了把刀就钻了出来:“你们居然敢不把我们漕帮放在眼里,看来是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说罢,也不管敌众我寡的局面,当即就挺刀冲了过去。
老张一见这情况,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这位漕帮的大爷怎么会这么冲动啊?他只得一人,就算武艺了得,难道是这么多贼人的对手吗?自己是想叫他出来用言语稳住这些贼人的,他倒好,直接上来就动手了。
就如老张所想的那样,漕帮汉子才刚杀到那几人面前,对方几把刀就组成了罗网般把他给围了起来。在一番眼花缭乱和叮叮当当的交手之后,这名好手身前就露出了个大大的破绽,被人一脚给踢得横飞出了船舷,扑通一下落进了河水之中。
“这……”一见这最后的依靠都被打下水去,老张的心顿时就灰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他再没有反抗的心思。当即一拉高长林:“高老板,咱们还是下水吧。这样至少还能保住性命,而且您后面还有两条大船呢。”
高长林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冷静:“老张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咱们背后的情况也比这儿好不到哪儿去啊……”
“啊……”老张再是一惊,而后下意识地转头向后看去,正瞧见那两艘跟在身后的盐船侧方也被撞了几艘小船,从而动弹不得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这些贼人完全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抢这些盐船了。这个认识,让他最后一点侥幸想法都消失了,只有听从贼人的意思一条出路。但同时,他的心里也不觉生出了一丝疑惑来,这高老板作为商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在这等情况下还能眼观六路,知道背后的变故。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那为首的贼人又把手中刀一晃:“怎么,你们是真想死吗?还不赶紧给我跳下去!”说完,还上前一步,用刀一指高长林:“你,给我第一个跳下去!”
面对贼人的恐吓,高长林不但见不到半点害怕的模样,反而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们这次抢夺官盐的策略吗?”
听到他的话,见到他那异常镇定的模样,那为首的贼人眼中顿时就闪过了一丝不安来,手中刀一摆:“你这是真想寻死吗?”说着还往前踏进一步,想给对方以更大的压力。
但这些对高长林却没有半点作用,只见他轻轻一摇头:“你们的布置倒也不差,不但通过对运河的控制掌握咱们的动向,而且还在我们的船上也安插了眼线,从而让我们怎么都摆脱不了你们。奈何你们虽然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想到船上装的并不是盐吧?”
“什么?”几名贼人一听他这话,心里更是一紧,当即为首者便跟身边两个同伙打了个眼色,那两人便转身往船舱里冲去。
“呜——砰!”那两名贼人才刚把身子探进船舱,一根长长的杆棒就带着风声狠狠地抽了出来,正打在他们身上,将两名汉子打得一个趔趄就退出了舱来。与此同时,三名高长林的伴当各自拿着兵器急追出来。
只见杆棒和刀一阵劈头盖脸的猛攻,竟就把那两名贼人,以及见状后火速杀上的其他同伙给打得连连退却,竟是连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突然的变故不但让那些个贼人们大吃一惊,就是老张也是目瞪口呆。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三名看起来很是寻常的高老板的伴当随从居然个顶个都是武艺了得之辈,比刚才那名漕帮好手可要厉害得多了。
“怎会这样?”贼人头目见是这么个结果,就更信高长林所言的,同时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难道我们真中了他们的圈套不成?”虽然船舱底下的情况他的兄弟是看不到了,但只看对方这早有防备的架势,以及镇定得有些过分的模样,就可以推断出事情已超出了自家的掌控。
随即,他又是浑身一震,倘若这边船上对方早有准备,那背后几条船呢?那两条船只怕也不简单,更不可能被人控制,自己的那些兄弟又会是个什么情况?想到这儿,他赶忙抬眼就往后面那两条船上望去。
虽然天色黑沉沉的,但好在几条船靠得并不是太远,在朦胧里他还是看到了上面的情况。倘若没有这分担心,他或许会认为上面的画面是自家人控制了船上大局后的表现,但现在却瞧出端倪来了——
只见那两艘船上,各自都站着数十名汉子,手里似乎端着弓弩一类的东西瞄准着面前之敌。那面前的敌人此刻已然有不少丢下了手里的兵器束手就擒……
“那边船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还有弓弩?怎么会这样的?这……”正当他满脸震惊与疑惑的时候,只听得几声闷哼,自己的那几名同伴已接连被那三个伴当打得倒地不起,随后那三人已围向了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此刻的贼人首领已顾不上其他了,只是把目光死死地盯在高长林的身上,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而对方,却只是淡淡一笑:“我们嘛,当然是来引你们上钩的人了。几位漕帮的朋友,你们还不明白吗?”
这章偏不叫黄雀在后。。。。。。
第五百八十七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下
此言一出,船上众人的脸色再次大变,这其中,船主老张的面色变得尤其精彩,先是惊讶,继而愕然,最后又显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来。
能够在运河里拥有一条自己的船,再带上不少兄弟一起赚钱,老张自然不是个笨人。事实上,他不但不笨,而且头脑还很有些灵活,被高长林这么一说后,之前的谜团便迅速解开,一切都很合理了。
漕帮虽然式微,但其多年建立下来的威信与声势却依然还在,可不是运河上一些水匪盗贼就敢轻易招惹得罪的。而自己船上明明就有漕帮旗号,再加上随船的漕帮好手护送,若是一般贼人即便刚开始没有觉察,发现这么个情况后也早已放弃此次劫掠逃之夭夭了。
也唯有漕帮自己,才会无视这一切,悍然动手!
在想明白这一点头,老张却又生出了另一些疑问来,漕帮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官盐真就那么值钱么?还有,身边的这位高老板的身份只怕也不寻常吧?
而那些个贼人却是浑身一颤,虽然面上还戴着面罩瞧不见神情,可他们的眼里已闪过了一丝惧意来。显然,他们是在被人一语道破身份后有些慌张了。
“上!宰了他们!”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只有把眼前这些知情的家伙全部杀了。所以那名首领果断地把手一挥,挺着刀就向前杀奔过来。
另外几名贼人也及时回神,低喝几声,全力杀了过来。
高长林带来的几名随从赶紧也迎了上去,虽然人数上他们处于劣势,却无半点惧色,反而以攻为守,直接就朝着那几名黑衣贼人的要害处袭去。
只是双方才刚一照面,那贼人头目却突然一声低喝,前冲的身子突然一蹲一起,竟就在那三名随从的兵器递到自己跟前之前猛的跃上了半空,随后在空中加速前冲,一下就从他们的头顶给掠了过去。
在发现那三名伴当个个都武艺不俗,不是太好对付的当口,他就动起了别的念头。而当高长林一语道破他们身份,使他们再无转圜余地之后,他便彻底做出了决定——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个盐商拿下,事情就还有可为!
仗着一身还算不错的武艺,以及突然的变招,这首领还真就得逞地从三名伴当的头顶飞过,手中刀划过一道弧线,直奔着高长林的肩头砍去。他甚至能想到接下来的情况了,在自己挟持这个明显是他们首领的家伙后,便可逼着这几个随从跳下水去,如此这船终究会被自己几个夺在手里。
只可惜,他这如意算盘才刚一打起来,就不响了。因为就在他的刀砍向高长林时,看似只是个平常商人的高长林就如灵狐般往边上蹿了过去,让他势在必得的一刀完全落在了空处。
而这还不算,在避让过这突兀的一刀后,高长林又如闪电般突然欺近,就在对方因为一刀落空而吃惊踌躇的瞬间,撮指成刀,狠狠地劈在了对方的脖颈处,随后又屈膝向上一顶,猛-撞其小腹。
“砰!蓬!”两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惨哼,那头领身子当即就是一软,倒在了船上,随后还捂着自己的要紧部位抽搐起来。只是一个照面,这位刚才还气势嚣张,叫人胆寒的贼人首领就已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
这一变故,比之刚才高长林道破他们身份时的惊吓更大。那几个贼人见自家头目中招倒地,心下就是一阵惊骇莫名,手上动作自然也随之变缓。这让本就不是太有利的局面变得越发不堪,那几名伴当手中兵器迅速找到了他们的破绽,也将他们一一打倒在地。
只眨眼间工夫,局面就彻底被高长林几人给控制了下来。而这一变故,直看得老张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现在他是百分百确信这高长林绝不是他自称的盐商了,这天下也没这等本事的盐商。
高长林也不掩饰,从怀里一摸,就掏出了一块腰牌来:“锦衣卫南直千户所千户!这几个都是我手下的得力兄弟。”
“原来是千户大人……”老张作为一个跑船的,对千户这个官职所知可就有限得紧了。但锦衣卫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想到这一切竟是他们作下的局,他便觉着自己如在梦里。只可惜了那个被贼人所害的船工……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轻轻一叹,目光也转到了那具已渐渐发凉的尸体上。
高长林顺着他们的目光也在那尸体上转了一下,但却一点愧疚的模样也没有。在他心里,完成任务,把这些个贼人给引出来并一网打尽才是关键,至于其中有没有人因此受池鱼之殃,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老张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即便不明白,也不敢和官府,尤其是锦衣卫的人算账。事实上,要不是高长林他们,老张几个人都可能死在这运河之上。
“大人,那边的贼人他们能收拾得了吗?”眼见这儿已搞定了,就有一名手下很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两艘船。他们四人乃是千户所里武艺最高的人了,因为需要引敌人来攻,所以都聚在了一起。如此一来,后面那两艘船上,可就只剩下那些寻常锦衣卫和敌人周旋了。
对此,高长林却自信满满:“无妨,若我们如此布置都拿不下这些贼人,咱们今后也别再穿这身衣裳了。百多名弟兄再加上他们的弓弩,那些贼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确如高长林所说的那样,在他们这边控制住局面的同时,背后两艘船上的对峙也彻底终结,那些个处心积虑想要夺船的贼人已全数被埋伏在船上的锦衣卫众给绑了起来。
适才,当老张他们的船只被撞停后,后面两艘船也很配合地停了下来。而这时,早就埋伏在不远处暗中的几艘小船也飞快地趁着风势冲撞了过来,用之前相似的手段与大船相连,并有不少黑衣蒙面之人攀上了船去。
他们的想法和前者也没什么两样,可结果也是同样的叫他们措手不及,而且这变数来得更快。这些贼人还没来得及立威呢,船舱里突然就杀出了不少等候多时的大汉,与他们正面交起手来。
而待他们好不容易凭着本身不俗的武艺把这些汉子打退后,又一批人冒了出来,而且他们的手上还端着一张张早上了弦的弩机。
当看到那一支支在夜空里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对着自己周身要害,对方又是一副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架势后,这些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贼人顿时就慌了神了。
有人转身欲逃,只可惜才一转过身去,后面就响起了利箭破空的尖啸,把几人直接射杀当场。随后,在两船上的锦衣卫们亮明身份之后,这些贼人也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条路可选了。
直到多年之后,亲历此事的老张在喝了酒后还会跟人吹嘘这件事情:“后来呀,我问了那高老板,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看我还算有些义气,就跟我把底给交代了。”
说着,老张还颇有些卖关子地再次滋溜喝了口酒,才继续说道:“原来哪,这都是锦衣卫的镇抚大人在知道那些漕帮贼子的狼子野心后定下的计策。他们料定了对方会对那些盐船下手,所以就早早把高千户化装成盐商,并把许多人手藏在了船上,只等对方中计。我说当时他高老板怎么就这么急着北上呢。
“而更高明的是,他们因为知道我船上还有漕帮的眼线,所以就只在后面两船上作了布置,我船上却只有他们几个,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哪。而后面两船,之前在码头出发时所装载的食盐早在半道上悄悄换成上百名锦衣卫的好手了。
“就这样,那些想打盐船主意的漕帮贼子们就落入了圈套。本来想着来个螳螂捕蝉的,结果倒好,自己却成了那可怜的蝉,而他们眼里的蝉却翻身成了螳螂,把他们都给捕捉了。”说着,老张又是一阵啧啧赞叹,同时又连喝几大杯的酒下肚。
对于这个故事,许多后来跟着他跑船的年轻人都大为惊叹和向往,对那个设下此等计策,将漕帮贼人尽数捉拿的锦衣卫镇抚杨震则是格外敬佩。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而在几日后,消息传回杭州,得知一切都已照自己的预料般发生,杨震是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太好了,事情终于搞定了。”虽然他做了充分的布置,虽然他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强大的信心,但这事毕竟关系到北方的食盐运输,可出不得半点岔子。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在把心彻底放下之后,杨震的眼中便有显出了别样的神采与杀机来:“既然人都被抓了,那就该是时候去扬州把那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有旨意
这一切都是杨震为严环及他手下的漕帮布下的一个局!
因为严环和华亭徐家的关系一直是个谜,再加上担心己方若是用江湖中惯用的手段打击报复严环他们会惹来官府方面的不满与插手,洛成章等人便接受杨震的提议,用更隐蔽,同时又更有针对性的手段来对付严环他们。
在查到扬州漕帮如今捉襟见肘的困窘处境后,杨震就给他们挖下了这么个大坑。以大笔的银子为诱饵,诱使严环铤而走险地打官盐的主意。然后再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出手将他们法办。这其中,他还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由他们出手剿灭严环一党呢。
而且,这等动手抢掠官盐的勾当几近于谋反了,即便严环有再大的靠山,徐家和他的关系再紧密,怕也不敢为他说话的。到时自可将严环及扬州的漕帮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而事实的发展也确如杨震所预料。因为帮内资金的不足,让严环及手下之人根本抵受不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诱惑与游说,决定对那些运往北方的官盐下手。
但他的这点心思和动作却完全没能瞒过早就派人留意着他们一切举动的杨震。当严环以漕帮名义提出免费护卫盐商船只时,杨震就已隐隐猜到了他的目的。所以就来了个将计就计,让自己手下的锦衣卫千户扮作盐商,并脱离大队连夜赶路,引蛇出洞。
而且这么一来还给自家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将原来装有大量食盐的船只换成了暗藏不少锦衣卫的船只。这才有了运河之上锦衣卫大破贼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结果。
而当这些家伙落入锦衣卫之手,面对各种残酷而又花样繁多的刑罚,任他们对严环再是忠心,这时候也只能把一切都交代出来。这就让杨震手里还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足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了。
听完了杨震的讲述,洛成章不禁有些发怔,半晌才看着自己的女婿道:“震儿,想不到只短短时日里,你居然就能把事情都给办成了。看来这回任那严环本事再大,怕也躲不过劫数了。”
在感叹之余,他也是心下惕然。以往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一直不怎么把朝廷官府太当回事,觉着自己远离庙堂,朝廷就拿自己没辙。但现在他才明白,与那些手握大权,掌握着丰富资源的官员比起来,自己这个江湖大豪帮派大佬的心机和势力都实在是太小了。
杨震可不知道老丈人竟还生出了这等戒惧之心,便只是一笑:“既然他之前想与我为敌,那就应该有被我反击的心理准备。这一切,都只怪他自己贪心,怨不得其他。对了岳父,小婿打算明日就赶赴扬州拿办了他,以免夜长梦多。不知您可有兴趣一起前去哪?”
“去看严环的最终下场吗?”洛成章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摇头:“虽然他几次三番地欲置我于死地,但终究是老帮主的子嗣,我实在不想亲眼看着他就此殒命。罢了,我便不去了,一切就都交给你来处置吧。”
杨震也明白岳父的心思,他毕竟是个重情重义的江湖人,到时候或许会因为旧日之情分而感到为难。于是便一点头:“既是如此,那就由小婿做完这一切吧。到时,岳父再派人去扬州,将漕帮的一切事务全部拿到手上,如此漕帮也就可以重新合为一体了。”
对此,洛成章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两翁婿又随口闲聊了一番,就在杨震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却见胡戈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堂屋外面。
因为杨震如今的身份关系,他的这几名得力下属在漕帮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虽然只是外人,却已能在各处畅通无阻,都不需要人禀报的,就径自来到了两人跟前。
一见这位兄弟有些急切的模样,杨震不觉有些好奇道:“这是出了什么情况?你怎么跑来了?”
“大人……”胡戈赶紧见礼,随后才道明自己的来意:“属下是来请大人回去接旨的。”
“接旨?”杨震这下就更有些意外了:“我不是早跟陛下告了半年的假了,这日子还没到呢,怎么就来圣旨了?”不过这个问题面前的胡戈自然是回答不了的,杨震在说话的同时已站起了身来,冲岳父拱手道:“岳父,既然是天子旨意,那小婿就必须告辞了。”
“你去吧,一切都小心在意。”洛成章自然更不清楚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了,只能关切似地叮嘱了一句。
半个多时辰后,杨震便策马来到了锦衣卫杭州千户所,甩镫下马后,径自进入大门, 随后便在照壁之后的大堂上看到了一身风尘仆仆的传旨之人,此人竟还是他认识的,赫然是孙海的干儿子,也是之前曾出宫给杨震示过警的应舟应公公。
一见是熟人,杨震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脸上也堆起了笑容来,还没进门,就朝着应舟连连拱手作揖:“在下有事外出来迟了,倒叫应公公你久等了,恕罪恕罪。”
面对杨震这个能把冯保扳倒,又深得皇帝信任和自家干爹看重亲近的锦衣卫大头目,应舟自然不敢托大。见他进来,就赶紧把手里的茶碗往几上一搁,也迅速站起身来,拱手还礼:“杨大人言重了。您本就是告假在此的,是咱打扰您了才对嘛。”
“哈哈,应公公的话在下可不敢当哪。对了,这旨意是?”杨震打了个哈哈,随后就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应舟这才把脸一肃,摆出一副宣旨天使的模样来,朗声道:“有旨意。”
杨震也习惯性地把脸一板,随后一撩袍襟便跪拜了下去:“臣杨震接旨……”没办法,虽然他还不习惯随便跟人下跪,可这就是如今这个官场里的规矩。好在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也没几个人够资格让他跪了。
应舟这才取出一张明黄绸缎,读了起来:“制曰:今有华亭县令彭泽状告当地富户徐氏一族侵吞田地,草菅人命,无视纲纪国法。特命锦衣卫镇抚杨震前往查察,以作区处,钦此。”
这旨意可着实是短了些,但其中的内容却很是清楚,也很是叫人玩味。在听了旨意后,杨震便是一愣,随后才想起礼数来,赶紧磕了个头,口称遵旨,然后伸手从对方手里接过了旨意。
而在接过那并不怎么起眼的圣旨后,杨震又是一愣,轻咦了一声:“这……是中旨?”
在后世以及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皇帝下达的命令就是圣旨,是官员们必须无条件遵守或执行的,因为在他们想来皇帝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容有半点不敬。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不说其他朝代,光是明朝,皇帝要颁布一条旨意就得得到朝臣的认可,六科廊和内阁都有这个权力,一旦觉着皇帝所下的旨意不对,就可以把它退回去,称为封驳。而且在日常的政务里,这样的事情还不少。
当遇到这等情况时,皇帝的心里必然是相当不爽的,但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一种不经这些朝臣认同就往外发的旨意,被称之为中旨,那是只有皇帝用印,却无内阁等朝廷重要衙门印鉴的旨意了。
中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合法的,但因为它又确实是出于皇帝的意思,所以到底照不照旨意办差就看官员自觉了。当然,一般来说能被皇帝传以中旨的官员都是与他关系密切之人,倒是不怕他们不尽心办事。
杨震在大明官场也呆了些年岁了,对这一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所以一看到这份显然很有些简陋的旨意,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应舟勉强一笑:“杨镇抚好眼力,这确是一道中旨。”
不过以杨震和皇帝的关系,即便这是中旨他也不可能不遵从,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去查的。对了,不知应公公能否跟我说详细点,好让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就是杨大人您不问,奴婢也要跟您把事情经过说明白的,这也是咱干爹的意思。”应舟忙答应道。
杨震一听,心里更是一动,知道这次的旨意很有些不简单了。其实光只要知道这事居然是和华亭徐家有关联的,就可知这不是件容易应付的差事。
见应舟就要说话,杨震却突然一摆手笑道:“公公您从北京一路赶来,想必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就且放宽心。来人,准备酒菜,我要为应公公接风。”在多年的官场经验后,杨震早不是当初的他,在为人处事上也圆滑了许多。
果然,一听杨震的话和安排,应舟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而欣然的笑意来。虽然口中连道不敢,但看他的样子,却是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了。他确实需要吃些好酒好菜来慰劳一下自己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大有乾坤
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一道道极为地道的色香味俱全的杭帮菜如流水般被人端到了两人面前,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同时再配上一坛子新开封的绍兴女儿红,这接风宴足可称得上丰盛了。
就是应舟看着这些佳肴,也不觉食指大动,冲杨震一笑后,便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喝起来。显然,这一路传旨,他应公公确实没能好生地吃上几顿好的,所以今日有如此美味在眼前,便有些忍不住了。
杨震也不以为忤,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这才慢慢地把话题重新引到了传旨一事上:“还请应公公解我之惑,这事到底是怎么起的?”
杨震确实有理由对此感到困惑,因为以徐阶在朝里的声望和人脉,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怎么敢上疏弹劾他呢?就是杨震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即便手里握有一定徐家不轨事的证据,也没有轻易动过对付徐家的念头哪。还有,即便这位县令大人真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豁出命去弹劾徐家,可他这份弹章又怎么可能真个被皇帝所看到呢?
一般来说,当这种弹章在送往京城的途中,就已被他的那些个上司给看得清清楚楚了——县令作为大明朝最低一级的正印官员可不像下面那个朝代般有什么特奏密奏之权的,必须按着规矩层层上递——这些官员居然也会冒着得罪徐家的风险让这份奏本送到京城去?
最后,即便这位县令的运气确实不错,弹章也确实送到了京城,可还有通政司和内阁这两处关口要过呢。谁不知道徐阶乃是首辅张居正的恩师,无论是通政司还是内阁的其他成员恐怕都没有这个胆量瞒着张居正把这份东西给送到御前吧。
所以这件事里的蹊跷可着实不少,作为即将要接过这等烫手之事的杨震,自然有必要了解更多内幕情况了。
应舟听了杨震的问话,才终于把手上的动作一顿,苦笑着咽下嘴里的食物后道:“杨镇抚莫要见怪,咱在宫里只是个跑腿办事的,有些事情可知道不是太清楚。只听说这次的弹章已是接连的第七份了,据说那官员在此奏疏上已些明了,一旦这份奏疏依然石沉大海的话,他就要挂印亲自进京去喊冤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官员们才没有拦下此弹章吧。
“还有,据宫里人传言,这份弹章其实在内阁时是被扣了下来的。但不知怎的,它却被夹在其他公文奏疏里,被人不小心给带进去的,这才被陛下所见。陛下看了这弹章后,龙颜大怒,直言一定要彻查此事。”说到这儿,他又着意地看了杨震一眼,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杨震当即肃然道:“嗯?然后呢?”
“这是我干爹跟我说的,当时他正侍候在陛下跟前。说是当时陛下恼怒,他们这些侍候之人都有些着了慌,唯有张鲸说此事尚只是一家之言当不得准,该由陛下让一亲信之人前往查察虚实后才做圣裁也不迟!而他这一言,便提醒了陛下,让他想起杨大人正在江南,于是才命人给您传旨。干爹觉着此事有些古怪,便叫我当了这个传旨之人。”
听完应舟的这一番讲述之后,杨震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来,片刻后才淡淡一笑:“那张鲸竟回到陛下身边了吗?”他还记得自己与冯保斗得厉害时,这个叫张鲸的太监曾差人来和自己密谋合作,最终却被自己给回绝了。
没想到这家伙的本事还挺大,冯保倒台才没多少日子,就已从外地被调回了宫里,这还不算,居然还能在皇帝跟前如此说得上话,就可见其在万历心里的分量颇为不轻了。
当然,对这些杨震倒也不怎么太过放在心上,他又不打算自宫后去宫里和对方竞争。真正叫他感到有些异样的,是此人在皇帝面前说那番话的目的和用意,这是针对自己而说的一番话吗?
显然,以孙海的敏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的,所以才让自己最信得过的干儿子来传旨,顺便提醒自己一句。要真是如此的话,这次的事情就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了,甚至是朝中有人在秘密筹谋对付徐阶,乃至于他背后的张居正……而他们居然又把自己给算计了进去,想把自己当枪使!
隐隐猜到这些的杨震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次的差事还真就是个烫手之极的麻烦了。但既已接旨,身为臣子的他难道还能不照着皇帝的意思对此加以严查的道理吗?
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虽然杨震不想被人当枪使,但他本心里也知道这或许是个针对张居正的好机会,也不想白白放过了。要知道,张居正乃是徐阶一手培养起来的,若是这回徐家出了事,他会袖手旁观吗?而他若想徇私舞弊什么的话,罪证自然就会落到杨震这个锦衣卫的手中。另外,即便退一步来说,张居正真个明白处境不对而对此不加理会,那以这两家之间的密切关联,就不能通过徐家的问题顺藤摸瓜把张居正也给带出来吗?
最后,即便这两方面都难有收获,光是打击徐家及其相关人等,只怕也能大大地削弱张居正在朝中的力量了。而且,那些和徐张两方都有紧密联系的官员,会放任徐家遭殃吗?只怕他们也会逼着张居正去插手此事的,到时候张居正的处境也将非常不好看了。
想到这儿,杨震的嘴角已勾起了一丝笑意来。虽然这事看上去是被人当刀枪使了,但却也正是自己希望发生的。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促成此事的朝中力量会是什么人,但只要他肯查,就一定能有线索。
看到杨震先是皱眉苦思,随后却又露出了莫测的笑意来,倒是叫应舟心里有些发虚了,忍不住试探道:“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杨震这才回过神来,冲他抱了下拳:“公公莫怪,在下只是考虑此事轻重,一时倒把你给晾在这儿了。今日还是多得公公送来具体消息,才让我不至太过疑惑哪。还劳烦您回去后也代为跟孙公公道声谢。”
杨震如今可是权力极大,又深得皇帝信重,还是自己干爹重要盟友之人,现在对他如此客气,自然叫应舟有些受宠若惊,忙还以抱拳之礼,连道不敢,并且说自己会把杨震的谢意转达自己干爹的。
见从他身上已问不出什么要紧线索来了,杨震也不再纠缠于此,转而和对方谈起了杭州美丽的景致,说是这两日会请应舟前往游览。
对于杨震的这份心意,应舟自然深表感激。不过他随后却又皱起了眉头来,无奈道:“只可惜咱家这次出京是奉命办差,实在不敢在此耽搁太久。最迟后日一早,就得赶回京城去了。”
“竟是如此之急吗?那公公可就着实辛苦了。”杨震颇有些叹惋地道了一句,随后想到了什么,把手一挥,叫过了一名手下,小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两只包裹便被人捧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杨震状似无意地一笑道:“既然公公你急着回去,那是肯定游览不了杭州美景了。唯有带这点杭州的土特产回去,给你和孙公公当作纪念吧。”
应舟只拿手一摸那包裹,就知道里面所装是世人皆爱,且天下州府都有的“特产”,心里便是一喜,赶紧道了声谢:“还是杨大人您想得周到。既然是您的一片心意,咱就不好推辞了,也代干爹谢过您。”
“好说好说。”杨震呵呵笑着。虽然他地位远高过应舟,但这种宫里的太监能拉拢总是不错的,说不定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呢。这几千两银子,他杨震现在还承担得起。
酒足饭饱,又拿了一大笔银子后,应舟这才依着杨震的安排去休息了。而在起身把他送走之后,杨震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便已彻底收敛了起来,转而换上了严肃的模样。
正走过来的一众下属见他如此表情,心下也是一凛,神色也变得庄重起来。
“有几件事情,我需要你们赶紧给我去办。第一,让松江、华亭一带的锦衣卫探子尽量多地收集关于徐家的任何消息,尤其是他们横行乡里的罪证,一定要多,要全。”
“是!”这一点,自有曾志耽来办,他也很自知地答应一声。
“第二,传信给京城镇抚司里的兄弟们,叫他们暂时放下手头的其他事情,给我查查那份弹劾徐家的奏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要知道它是怎么混进通政司,之后又混进宫里去的。被人无意中夹带进去的?这话也就能骗骗鬼了。”
“第三,再叫他们也盯着张居正方面,看他最近有什么动作,也要及时回报。这些消息,我要在抵达扬州后就收到回禀,明天我会出发前往扬州!”杨震最后吩咐道。
众手下赶紧答应一声,纷纷去准备了。
第五百九十章 走投无路(上)
扬州。
虽只短短半个来月工夫,但对漕帮上下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只因在这些日子里,他们经历了自期望到不安,再到惊恐,直到眼前的绝望。这等从天堂一下掉落到地狱的落差,便是这些个经历过不少风波的江湖中人,也很有些难以招架。
半个多月前,帮主严环向众人宣布自己已接下了一笔大买卖,一直以来困扰着漕帮上下的银子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这个话一说,顿时就叫所有兄弟的精神为之一振,不少已心怀去意的人也都重新留了下来。
漕帮毕竟不同书里的某些帮派,这只是个以利益联合在一起的帮会而已,一旦大家得不了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自然就没什么义气好讲了。不过既然帮主都这么说了,众人便索性再观望一阵。
之后的情况还真有些好转了,随着与某位大客商达成协议,十万两银子到手的严环第一步就是把积欠了好几月的银子发给了下面的兄弟,并且保证此番买卖之后,大家将会得到更多的钱,这自然让手下弟兄对他更是充满了信心。
但是随后,当严环开始调派人手,准备在运河上对那些装载着官盐的船只下手后,一些做事老练沉稳的帮内兄弟就有些不安了。但因为自家早拿了银子,而且据说帮主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必然不会有后患,这些人才勉为其难地表示了支持。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办事的人手很快就全撒了出去,随着消息不断传回,大家都觉着这次确实很可能把买卖给做成了。同时,帮内也有人传言,这回帮主可不光只为了赚那点银子,他还会想法把那些官盐弄到手里,到时候更能赚个盆满钵满。
只是众人的兴奋劲儿却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就在几日之后,严环本来还很是高亢的精神状态就急剧低落下来,而且整个变得极其暴躁不安,看什么都觉着可疑。
在他身边的亲信之人,比如林彝很快就知道了其中原委——那些被派去于运河上抢夺官盐的人里有一路竟没有再回来。而且,他们还是奉命动手的人。
是他们失手被擒了?还是说这些人见利起心,私自吞没了那些食盐,然后脱离了漕帮?这两个可能都是漕帮上下所不能承受的,尤其是前者,那可真会要了所有人命的。
更叫人感到不安和恐慌的事情再次传来,之前已被他们所掌握位置和行程的那些盐船突然就临时改变了行进线路,暂时都避进了运河沿岸的港口码头之中,让其他几路人马再难有任何的作为。
显然,是那第一路出手的人暴露了行踪或是失手了,让这些盐商们只能暂缓北上。而还没等漕帮这边想出应对的办法时,一个更大的打击迎面而来,扬州府的人突然就带了大量官兵包围了漕帮总舵所在的一带,将他们彻底困死在了宅子之内。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慌了神了,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自家帮主铤而走险想要劫夺盐船的事情已东窗事发了。
严环此刻更是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喃喃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我布置的一切都没什么破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身边的其他帮众都一个个垂头丧气,也不再安慰这个帮主了。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一回,只怕漕帮真个要在劫难逃了。
确实,光是看这次前来的扬州通判许明昼的态度,就可知道官府已铁了心要办他们,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通融了。他带来了足足有五六百名官兵,这还是他从扬州卫所那边借的精兵,其中近半都是带有弓弩的。而且这批官兵还把漕帮总舵这一带的一切交通都给切断了,只把他们围在了方圆不过数里的范围之内。
待到这一切都完成之后,许通判才在几名虎背熊腰的兵卒护卫之下径自来到了漕帮总舵的大门口,冲那些惶惶不安的漕帮之人说道:“去,把你们的帮主严环给我叫出来,本官有话要与他说。”
以往,即便严环和漕帮的处境再是不堪,这些官员还是会给他们一些面子的。若真上门了,也该是他进去找严环,而不是让严环这个主人家出来见自己。但这一回,情况显然与以往大不相同,或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又或是担心漕帮会对自己不利,许通判直言让严环出来见面。
本就已大感恐慌的严环一听这话,心里的不安就又加重了几分。这时候,他已顾不上什么颜面了,当即就赶出门去。见到许明昼后才定了定神,拱手行礼,询问其来意。
许明昼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当即道:“严环,本官今日前来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的。只要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并束手就擒,你们漕帮或许还能在扬州存在下去。不然的话,待到我官府证据确凿,就是剿灭你等之时!”
心惊之下,严环的身子都不觉抖动了起来,真是又惊又气。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已没有其他选择了,只有硬扛着一条路可走,便道:“大人这话,请恕在下听不懂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咱们漕帮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我们又做了什么不法之事?”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吗?”冷笑地看着严环,许明昼轻轻摇头:“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与你多费口舌了。你就等着我们拿到确凿证据后,把你们全部拿下吧。”说完一甩袍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着脸回到里面后,严环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怎么回事?官府这么快就对我们下手了,难道他们真个把人给拿下了吗?也不对啊,若他们已拿了人,又怎么可能还拖延着呢?”
身边的其他人等,也是一个个惊慌不安的模样。若不是严环还算有些威信,只怕他们都要当面抱怨了。但此刻,帮内的情绪已低落到了极点,一旦官兵真个挥兵杀进来,他们是万难抵挡得住——不,根本是不可能有人会出力抵挡了。
只有林彝,虽然此刻他的心里也满是担心和恐慌,但还是看出了些端倪来:“帮主,这事看着还有蹊跷哪。”
“怎么说?”严环看了自己这个亲信一眼,随口问道。
“倘若官府有了明确证据,怎么可能只围而不攻呢?可若是他们没有证据,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那你说,这又是怎么回事?”严环皱起了眉头,很有些烦躁地问道。
“只怕他们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才会这么做的!”林彝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道:“官场里,这种抢功劳的事情也是所在多有,倒也不算稀奇。”
“竟是这样吗?”严环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片刻,又回想起许明昼的神色与态度、说话,就更觉着林彝的判断没什么问题了:“不错,这姓许的应该就是在诈我,怪不得这么多官兵只是包围了咱们这儿,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他这分明就是在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了!”
说到这儿,严环的脸庞猛然就是一阵扭曲:“这事只怕也不光是他许明昼一个人的意思,他也应该是受人指使……是知府姚庆之……”
“八成就是如此了。”林彝也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他们是知道了我们出了岔子,这才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姚庆之!这几年来,没少从我漕帮得到好处,以往也一直和我以兄弟相称,想不到这个时候他却在背后给我捅刀子,真是个小人哪!”
见自家帮主如此恼怒,林彝唯有苦笑。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但说实在的,和官员比起来,他们可要有节操得多了。对官场里的人来说,什么交情义气都是狗屁,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别看这扬州府里的多数官员都与漕帮有过交情,但真出了事,他们只会比别人下手更狠。没办法,谁叫漕帮的人还握着他们的把柄呢?
在心寒之余,林彝也有些无力感,到了这个地步,大祸已然临头,他们还有自救的可能吗?
倒是严环,或许是因为愤怒盖过了恐惧,此刻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想对付我,可没这么容易!即便这次的事情确实出了岔子,我们也还有最后的保险。”
“帮主你这是何意?”
“他们不是讲官场,讲利害吗?那我就找个他们不敢惹的人出来保我们!”严环呵呵地笑了起来。之前,他对于那件事还有些担心的,但现在看来,这事居然成了能够保障自身安全的护身符了。
而在一怔之后,林彝也很快明白了过来:“帮主是说徐家?”
“不错。现在咱们已和徐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们若不希望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就只能保住我们。不过在此之前,必须把信先送过去!”严环冷笑道。
各位过年好,路人给你们拜年了。。。。。
今天外出过年,所以第二更待会儿提早就会发出来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走投无路(中)
严环的判断倒是相当准确,扬州知府姚庆之确实是因为得知了他们漕帮私底下所做的罪恶勾当,才会命人将他们给围起来的。只是因为此时姚知府手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敢保证传言一定是真,才没有对他们来硬的。
漕帮如今虽然式微,但在扬州却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再加上他听说对方还与华亭县的徐家有所关联,自然更不敢直接下令拿人了。但姚知府那也是官场里的老油条了,深知一旦事情若是真的,自己这个地方官怕是要担负责任,所以就抢在事发之前先把人给控制住了。
这一来,自然能在这事上拿点功劳,即便得不了好,也能把过错给抵过去。二来嘛,他也是想试一试严环等人,若对方真个做贼心虚之下悍然反抗,又或是直接投案自首了,那他姚某人的功劳可就彻底落实了。
而当听了通判许明昼的回报之后,姚庆之心里对此事就更有把握了:“看来那说他们派人劫夺官盐的说法是真的了。不然,被我们官兵如此对待,以严环一贯以来的态度,势必会恼怒,冲突在所难免。现在他如此忍让,只能说明其心里发虚哪!”
“那大人的意思是?”许明昼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精神就是一振。
“先下手为强,把人都给拿下了。到时候无论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证据,这头功还是我们的!”姚庆之把手一拍,断然做出了决定。
“那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带人攻进去!”作为姚知府的铁杆下属,许通判当即自告奋勇地说道。
“好。”姚庆之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刚过午时不久:“你这就去把事情办了,务必在天黑之前把人都给拿下了,一个都不得跑了。”
许明昼当即一抱拳,就要匆匆而去。可他才刚一起身,就见到一名府衙里的官差疾步走了进来:“两位大人,外面有锦衣卫的镇抚大人到了!”
“锦衣卫的?”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后,脸上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来:“他们动作竟这么快吗?”虽然二人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光是经验,已可以推断出锦衣卫的大佬来这儿是为的什么了,这让两人不觉有些郁闷,这到手的功劳,居然就这么飞了。
虽然心下很不是滋味儿,但两人依然不敢怠慢了锦衣卫的上差,赶紧在平复了下心神后,面带谦卑笑意地迎出了门去。
此刻,杨震已在十多名弟兄的陪同下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虽然一路快马加鞭地从杭州赶到扬州让他们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些风尘仆仆的,但他们的精气神却依然十分充足,使得府衙里的那些差役们都不敢随便看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
见到杨震他们那气势逼人的模样,姚庆之两个心下更是一凛,赶紧上前拱手见礼:“下官扬州知府姚庆之(通判许明昼)见过诸位上差。不知几位前来所为何事,我们府衙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吗?”
杨震停步站在对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们好一阵子之后,才说道:“两位大人,当着明人的面,就别说什么暗话了吧?在我们来之前,你们府衙已派人围住了漕帮,把人都给控制了起来,难道你会不知道我们的来意?”
杨震所以如此态度,倒不是因为他对姚庆之有所不满。他清楚官场上人争功诿过的习惯,这位姚知府有此做法也是很正常的。他所以如此不客气,实在是因为他想尽快把漕帮和严环他们给解决了,从而好把精力都投放到查办徐家一事上去。
之前,他可不知道会出现这么一个更让人头疼的事情。而现在,相比起徐家的事情来,漕帮只能算是小事情了。能更快更早地把此事解决了,对接下来的行动就会有利许多。
另外,杨震既然来到了扬州,这儿又属于徐家的势力范围,他也希望能在此查出些事情来。而这一点,也必然少不了知府的配合。所以他要先声夺人,把这个姚庆之给压服了,那之后办事就会容易许多。
“这……”姚庆之两个全然没料到杨震说话竟如此直接,更不知杨震还有那么多的想法,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了。迟疑了片刻后,姚知府才苦笑一声:“原来上差真是冲着漕帮而来。其实下官也只是听说漕帮那边招惹了大事,想着有备无患,这才派人围起了他们,倒叫杨镇抚你见笑了。”
杨震也是在进入扬州后,才听到锦衣卫的人禀报知道的此事,便只是淡淡一笑:“姚大人你所做的并不算错,本官也能理解你身为一方父母肩上的责任,所以此次之事,本官也会跟朝廷酌情上报的。”
听出杨震话里有提携自己的意思,姚庆之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感激之色:“多谢杨大人体谅,还请几位上差先在客堂坐下说话,我们府衙一定会全力配合大人捉拿人犯的。”
“呵呵,姚大人太客气了。”杨震见自己恩威并施之下已让对方彻底软化了下来,便也笑了起来。随后,又一摆手:“不过姚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这次案子委实有些重,我可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就打算过去拿人,不知两位大人……”
许明昼和姚庆之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见他心意坚决,便也不再强留,都点头道:“既然大人如此上心此案,那就先把事情办了吧。”
“大人,就由下官带各位前往拿人!”许明昼也忙着毛遂自荐地说道。
杨震也不客气,当即点头:“如此最好不过。这一次只要把那些胆敢把主意打到官盐身上的贼人拿下来,两位大人的功劳一定少不了。”杨震说着,便已转身,重新朝外走去。
在朝着自家上司施了一礼后,许明昼便随着杨震的脚步快速地出了府衙大门。与他们一同朝着漕帮总舵而去的,自然还有那些随着杨震从杭州赶来,却有下马,以及在扬州接到命令早早等候的锦衣卫,人数在三百左右。
目送这些人扑剌剌地策马而去,姚庆之不觉吐出了一口浊气,一直淤积在心头的不安情绪总算是舒缓了一些:“严环,你可不要怪本官不讲情面。实在是你所作所为太也过分了些,国法难容!”
一封言辞得当,软硬兼备的书信已写好,严环觉着靠着这封信应该可以把徐家拉到自己这边了。但同时,另一个问题也摆在了他的面前,这信该怎么送出去呢?
此时,他们外面已被数百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送信了,就是买菜都出不去。这个难题,让严环心里对姚庆之他们的怨气更重了几分:“这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这次我若出了事,他姚庆之也别想逍遥。他平日里的那些勾当,我也是知道的!”
但在发完狠后,眼前的问题却还是需要克服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靠着有身手灵敏的人在天黑之后翻墙出去了。
“郭图,这次咱们漕帮的存亡就都看你了,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哪。”那信郑重地交到一个身体精瘦的帮众手里,严环又忍不住叮嘱道。
这个叫郭图的以前还当过梁上君子,对于飞檐走壁的勾当倒是挺有自信的,便即点头道:“帮主放心,只要天暗下来,我必能不惊动人地出去。”
“这样吧……”到了这个时候,严环必须把一切能想到的策略都用出来了:“林彝,天黑之后,你带几个兄弟往前面闯,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样郭图就更容易不被他们觉察地混出去了。”
“是!”林彝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但对严环向来言听计从的他当然不会与任何的意见,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对他们来说,就只有等待了。等着天黑……
可是,世事却未必总能如人所愿。这才到申时三刻,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随后大门就砰地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给砸了开来。砸开大门的,是一根放在门外的拴马柱,此刻这柱子正抱在蔡鹰扬的怀里。
为了震慑所有人,杨震索性就叫了蔡鹰扬独力破门。蔡鹰扬也没有叫他失望,近百来斤的石柱在他手里跟寻常木棍似的,只用力往前一撞,那扇结实的漕帮总舵大门就被他给撞了开来。
这一幕不然门内的那些漕帮之人给吓了个目瞪口呆,就是门外的扬州官兵,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之前还在打算看这些锦衣卫的笑话,觉着他们打不开对方的大门呢,转眼间问题就被轻松解决了。
待蔡鹰扬破门之后,杨震便带着强大的气势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冲着里面的人道:“漕帮众人都听仔细了,你们的帮主犯下了大罪。我锦衣卫今日前来拿人,若是束手就擒的还可再议,不然一概谋反论处,格杀勿论!”声音远远地传进去,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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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走投无路(下)
早已被官兵的包围搞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漕帮上下一见大群的锦衣卫破门而入,而且还放出如此话来,顿时就惊得面色如土,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或是说一句重话的。甚至于,当杨震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时,这些个帮会中人竟有不少忍不住朝后退缩了两步。
受后世那些文人故事的影响,人们总会认定了江湖庙堂乃是泾渭分明的存在,似乎官府压根就管不到这些帮会分子的头上,江湖中的豪客们也从来不把官府和法度放在眼里,想杀人杀人,想行侠行侠,百无禁忌。
但事实却绝非如此,除了那少数几个和白莲教一样心怀反意的帮会外,其他帮会在遇到官府时还是得和普通百姓一样不敢反抗的。所谓江湖中人,不过是在外混生活的总称而已,他们也需要赚钱养家糊口,也需要过日子,又怎么可能不受官府的管辖呢?
二十世纪初,大上海的大亨杜月笙,就是当时天下最大的帮会青帮的大佬,手下徒子徒孙无数,可结果他还不是要听从老蒋的指挥,最后被卖了,当成弃子也就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而已,当面根本不敢有丝毫不敬。
这就是现实中的江湖客的处境了,连杜月笙这样的大人物都得乖乖听话,如今这些漕帮中人又如何敢与官府,与锦衣卫正面为敌呢?他们之前所以敢做那些事情,只是因为自己在暗处,觉着杨震他们查不出来而已,再加上有徐家撑腰,这才悍然动手。但现在,当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时,这些家伙是断然没有勇气反抗的。
见自己一言就震慑全场,杨震心里不觉安定了不少。若真动起手来,就乱了套了,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于是,在一面命手下看主面前这些漕帮人等的同时,他又哼声道:“你们的帮主呢?”
他话音方落,几条人影已匆匆地从后面赶了出来,正是严环带着亲信们到了。一见眼前这情况,严环的心里猛然就是一阵收缩:“他们竟来得这么快吗?这下如何是好?”他的信都还在此地呢,官府居然就已经来拿人了。
心乱间,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杨震身上,心下更是发虚。虽然他并不认得杨震——几年前的事情,虽然杨震当时在场,但却并没有怎么露面,他自然不可能留意对方了——但只瞧其气势,就知道对方是锦衣卫里的主事之人了,便把脸一板:“阁下是什么身份?为何打破我帮中大门,不请自入?”显然他是想用这番质问来提振一下自身的气势了。
只可惜,他这番话却并没有让杨震有任何的不安,反而在确认对方身份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色来。
杨震确实觉着有些惊讶,因为面前这个赶出来的人应该就是严环没错了,可他的模样比起四年前来可就要苍老得太多了,浑然不像个三十来岁的模样。
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日在杭州见到严环时,这是个风度翩翩,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儿。可现在,看着却早没了那风度,怎么看都像个四十多岁,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只不过其眉宇间到底还是缺少了中年人该有的沉稳,看着依然有些轻浮罢了。显然,这几年里,严环的日子绝不好过,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憔悴。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面对严环的质问,杨震也不甘示弱,当即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锦衣卫镇抚奉命前来拿人!你们做下的事儿已经发了,还想抵赖吗?”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过,竟要劳动锦衣卫……”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林彝干着嗓子问道。他只希望是杭州那边的事情被锦衣卫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样虽然也够糟糕的,但终究比另一桩事情要好得多。
但杨震的回答却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自然是劫夺官盐的事情了!你们漕帮的不少人已被我锦衣卫拿下,他们也都招了,说一切都是出自帮主严环的授意,严帮主,事到如今,你就不用再装傻了吧?”
严环只觉脑子一阵阵的发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同时心里也充满了后悔,悔自己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去,这下可好,要把父亲留下的基业给彻底毁在自己手上了。
同样后悔不迭的,还有林彝。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引发。要不是他把这笔生意介绍给帮主,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变故哪。而在锥心的后悔里,他又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些之前一直被自己所忽略掉的问题——一个普通的盐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请自家干如此事情?自家如此妥善的安排,怎么会彻底功亏一篑,人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
这些问题,之前或许也曾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却一直被他刻意忽视了。而现在,当看到杨震那有些得意的模样后,答案已很是明了。
这个猜测,或者说是判断让林彝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愤怒与恐惧填满了他的胸臆。此时的他已顾不得一切事情了,当即用手指向了杨震:“是你!这一切都是你们锦衣卫给咱们设下的套,为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把我们连根拔掉了,然后好让洛成章来取代我们和帮主,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周围的那些漕帮中人一个个都露出了惊疑之色,而杨震也是一愣。虽然自己用的这一策略并不是太隐蔽,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竟能这么快就看破真相。
另一边正自悔恨不已的严环闻言也是一呆,他还真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但现在,却被一语点醒,也迅速明白了个中根由,整个人的神色也随之大变,面上肌肉都扭曲了起来:“原来一切都是个局,你是在陷害我们!”说话间,身子猛然一缩,就朝着杨震狠狠地扑了上去。
看到对方闹心成怒的模样,杨震不觉露出了轻蔑的冷笑来。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便是被他们看穿真相又如何,他们难道还有翻盘的机会吗?而严环这含愤一扑就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只轻轻一偏身子,就闪过了扑击,同时肩头一沉一顶,砰地一下就撞在了对方的胸口。
作为漕帮之主,严环自身的武艺却着实不怎么样,只会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而已。这一次的扑击,他又是在恼怒之下的出手,更没有什么章法了,不但很容易被人避过,还让自己中门大开,被杨震轻松还击得手,被重重地撞倒在了地上,再难起身。
“帮主……”一见这情形,林彝等几名严环亲信当即就急了,下意识地就欲上前相助。但他们才刚一动,锦衣卫们也已迅速蹿了上来,手中的钢刀和弩箭已对准了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意思已很明确了,一旦他们再敢反抗,必然格杀勿论。
面对锦衣卫们的这一反应,众漕帮帮众顿时就不敢再有异动,只是依然有不少人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杨震,只恨不能自己的眼里能射出箭来,把这个卑鄙的家伙万箭穿心。
杨震在一下打倒了严环后,便没有再拿正眼瞧他,而是把目光落到了林彝身上:“无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劫夺官盐的罪名已是确凿无误。若是识趣的,束手就擒或还能留得一命,否则,我们锦衣卫并不介意只带你们的尸体回去!”
满是森然威胁之意的话语一说,百来名气愤不已的漕帮帮众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不但手放了下去,就是脸色也变得惊慌而茫然。事实就是如此,哪怕他们再喊冤,再觉着这一切都是杨震设的局,可罪终究是犯下了,而且铁证如山,他们还能因此而和锦衣卫拼命不成?
“把人全部给我绑起来,带走。”见自己已震慑住了全场,杨震才下令道。他知道,这一回,是完全成功了,严环和这些个漕帮之人都将成为阶下囚,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极刑,就是流放。至于他们被破之后留下来的空缺,自然会由岳父洛成章带人补上。
“是!”众锦衣卫怀着对杨震的无限崇敬,高声答应着,就上前把已不敢反抗的漕帮人等都给捆绑了起来。无论自家镇抚到底是怎么做的,单是他几句话就让这些家伙彻底失去了斗志,就足以叫他们心服口服了。
而当锦衣卫们陆续押着漕帮一干人等走出大门时,更是惹来了扬州官府上下人等的一片惊呼。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锦衣卫拿人竟会如此顺利,几乎都没发生什么冲突,这些个在扬州盘踞多年的帮会势力就被连根拔起了。
看着人一个个都被拿下,杨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下来的模样:“来人,再在这院子里四处细细搜查一番,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违法乱纪的证据。”虽然光劫夺官盐这一点就够杀头的了,但为了稳妥起见,杨震还是决定仔细搜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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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意外收获(上)
伴随着杨震这一声令下,其他一些锦衣卫便四散了开去,对这漕帮总舵的各处进行仔细的搜查起来。
虽然这些锦衣卫多半都是查抄和寻找线索等方面的老手,但因为这漕帮总舵的占地着实不小,足有数亩方圆,兼且又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院落和屋子,想要彻底搜查过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见此情形,身为首领的杨震自然不会和他们一道动手,此时的他身份摆在那儿,若是亲自动手反而会叫手下心中不安,便在嘱咐了一声叫他们一定要仔细搜查后,便和押解着漕帮人等的兄弟们一道出了院去。
见杨震带了人出来,等在外间的扬州通判许明昼就赶紧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下官佩服。不知大人接下来打算把人押去哪儿受审?”问这个问题时,他有些着意地看了杨震一眼,显得有些不安。
杨震瞥了对方一眼,心里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作为扬州城里的最大帮会,漕帮和各大衙门之间势必会存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下交易,现在严环他们落在自己手里,对方自然会不大放心了。谁敢保证自己就不会拿着这些来使扬州的官员们吃苦头呢?
明白这点后,杨震便是一笑:“本官匆匆而来,并没有什么准备,不知知府衙门那儿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好仔细审问呢?”
见他是这个态度,许明昼的心顿时就是一定,赶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似地道:“当然,咱们府衙能帮大人一点小忙乃是我们的荣幸。”随后又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补充着一引道:“大人请。”
杨震回头嘱咐了留在此地的兄弟们几句,这才来到自己的马前,上马和许明昼一道押着那些垂头丧气的漕帮人众往知府衙门而去。此时,距离他进扬州城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其办事效率之高可见一斑。
而待他们带了人都走后,原先围在这边的官兵也就此回去了,只留下锦衣卫的人在里面好一阵的翻箱倒柜,四处搜查。
待杨震他们押着人回到府衙跟前时,这天已暗了下来。照道理来说,这时候早该放衙了,可今日的扬州府衙却依然灯火通明,很是热闹,不少衙门里的人一见他们回转,都赶紧回去禀报了。
片刻之后,姚庆之便也一脸喜意地迎了出来,一见杨震,先是深施一礼,说道:“杨大人为我扬州城除此等祸患,请受下官一拜。”待杨震上前搀起他,又回礼后,他又笑着道:“下官已在内厅设下了庆功和接风宴,还望杨大人莫要嫌弃啊。”
杨震笑着道了声谢,只吩咐下面的兄弟把犯人都送进府衙大牢看押起来,这才和姚庆之他们一起往里走。这儿是对方的地头,自己接下来还有事情想要仰仗他们,故而这个面子总是得卖的。
见杨震如此通明事理,姚庆之他们心下更是放宽,接下来的酒宴之上气氛自然也很是融洽。推杯换盏间,几名扬州本地官员总是夸赞杨震和锦衣卫办事有力,确实是官员们的楷模等等。
面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辞,杨震除了自谦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末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道:“其实真要论起来,我们所以能如此顺利就把人犯全部拿下,还是多得扬州各方官员的合作哪。若非你们早早就派人围住了漕帮总舵,叫他们走脱不得,只怕我今日怎都不可能将其一网打尽了,更别说如此轻易就得手了。所以此番的事情,本官自会向朝廷进言,也会把各位大人的功劳写进去的。”
听到杨震如此夸赞自家,又直言少不了自家的功劳,这些个扬州官员也都心下大喜,在说着不敢当的同时,也接连不断地给杨震和其他几名与会的锦衣卫们敬酒表达谢意。
在他们表示得差不多后,杨震这才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说的地方上来:“当然,捉住这些人犯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审问和查证工作才是关键所在,故而本官希望各位大人能够多家配合,这也是为朝廷和扬州百姓谋福祉嘛。”
“是是是,杨大人说得极是。这一点之前我等官员便也都商量过了,只要杨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我们定当全力支持,不敢怠慢。”姚庆之忙代表所有扬州官员跟杨震表态道。
杨震满意地一笑,知道对方已慢慢地进入到自己挖好的坑里了,便继续强调道:“还有,据我所说,这漕帮在扬州城里还多有其他不法之举,欺压良善百姓的行为也是所在多有,故而……”
杨震只说了个意思,众官员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当即点头:“大人放心,我等会向百姓发出告示去,让他们中有被漕帮欺压害过的人前来衙门作证,我们也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既然已打算把严环的漕帮连根拔除了,这些官员自然得找更多的罪证和借口来对付他们。
所有人的意向一致,这场酒宴自然也就很欢乐很和谐了,直吃到将近二更天,才有结束的意思。此时,不少官员都已有些醉意了,尤其是知府姚庆之,在放下心中大石,又得到杨震的保证,会把功劳算一份到自己头上后,他自然完全轻松了下来,敬酒什么的也特别的勤快,结果喝的也最多。
看着一众醉意朦胧的官员,杨震的心里一阵好笑,这时他才举起一杯酒来道:“各位,明日之后你我就要通力合作了,还请大家最后满饮此杯,然后听我说最后一件事情。”
“好!杨大人请!”众人闻言都站起身来,高举着酒杯跟杨震示意,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震在喝了酒后,才用极其沉稳的声音道:“在来扬州的路上,本官还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据说他们竟还与华亭徐家有所勾结,做过一些不法之事,不知对此各位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竟还有此事?那华亭徐家真是大胆,我等既为朝廷命官,自不能就轻易放过了他们……”姚庆之酒兴上来,当即顺着杨震的意思表态道。只是话到最后,才猛然觉察到了什么,话也陡然断了。
其他人刚开始时也没怎么在意,但随后,却也一个个的面色大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杨震,刚才的酒意顿时就化作冷汗去了一大半了。
华亭徐家……这可是整个江南都如雷贯耳的存在哪。他们扬州官府如何能免?即便不能说他们要仰徐家的鼻息过活,对这一家族那也是敬畏得很,不敢有半点拂逆。而现在,杨震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说徐家与漕帮有所勾结,还要追查下去,更要命是,知府大人还在不自觉中附和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的情况将很不妙哪。
正因他们对徐家的顾虑极重,再没人敢顺着杨震的意思往下说话,只能在期期艾艾了一阵后,纷纷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告辞离开。只有可怜的知府大人,因为早早就为杨震他们安排了住处,此刻无法脱身。
不过接下来,姚庆之也不敢再和杨震谈任何关于案子的事情了,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搀和进这种事情里来,这接下来还不知道该怎么撇清呢。
对于他们的这一反应,杨震也没有太多的恼怒,他很清楚这些官员对徐家有多忌惮,自己突然提出此事,他们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倒也不必太过苛责。
不过他手下的兄弟可就不是这么想的了,尤其是心直口快的蔡鹰扬,待众人散去,他们来到府衙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后,便忍不住道:“二哥,这些官员也太胆小了吧。一个徐家,就把他们吓成了这样,你觉着能拉着他们一起办事吗?”
杨震嘴角一翘,轻笑道:“他们确实很怕徐家。不过他们怕不怕,与我要不要用他们完全不相干。既然被我看中了,他们就别想置身事外。到时候,他们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帮着我办事。”
“哦……”蔡鹰扬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全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强人所难。
这时,留在漕帮那边带人搜查的胡戈也赶了回来,而且神色还显得很是兴奋:“大人,我们在漕帮总舵有些发现。”
“哦,却是什么?”杨震一听,也是精神一振,赶忙问道。
胡戈一摆手,就有兄弟把一些文书图册之类的东西呈了过来让杨震过目。杨震拿着这些在灯烛下一凑一看,神色也顿时凝重了起来:“这是……打造船只的图样和方法吗?”
“应该说是打造海船的图样和方法。”胡戈补充道:“咱们兄弟里有一个是海边出身,曾听说过这种船只的模样。”
“嘶……”杨震略吸了口气,有些奇怪地道:“漕帮的人一向只在运河讨生活,怎么也会注意这些吗?”
“大人,关键不是这个,而是海船乃是被朝廷严令禁止打造的呀!”胡戈忍不住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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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意外收获(中)
大明的禁海措施那是全方位立体式的,不光从律法上严厉打击出海之人,而且还从根子上入手,对航海的种种方式也进行了毁灭与打击。这其中,既包括毁灭流传下来的海图,也包括对原有海船的毁坏,以及将打造海船的图纸方法的销毁。
其实在早年的永乐年间,在一代航海先驱郑和的摸索与实践之下,大明已对周边海域有了极其清晰的了解,同时在海船的打造上也是领先世界的。那时几下西洋的宝船就是那个年代里的航空母舰哪。
可偏偏随着一些保守而固步自封的官员掌握了话语权,这一切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朝廷不但不再于航海一事上花费精力与金钱,反而将原来的一切都全部毁掉。比如正德朝时的名臣刘大夏,就曾销毁过诸多前朝留存下来的珍贵航海资料。
连朝廷里都是这等做法了,民间的情况自然更加严格。那些能出海的船只都被官府收缴后毁掉,有的只剩下了一个躯壳,有的干脆被劈了当柴烧。就此,中华民族出海的可能就降到了最低,这种现象直延续到几百年后,被侵略者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才告结束。
而在如今的万历年间,民间居然私自存放着造海船的图纸,光这一点,就足以把私藏的人家全家都给流放到边地去了。而当这是被发现在漕帮总舵,情况就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杨震在听到胡戈的提醒后,才笑了起来:“这点我自然清楚,我只是奇怪他们这么做有何目的。难道说严环居然有心走海上的贸易吗?他有这个胆子和能力吗?”
确实,在朝廷的严厉禁海之下,虽然民间依然有出海走私的,但那些要么是实在没什么活路铤而走险的,要么就是在地方地位特殊,官府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但显然漕帮这两条都挨不上哪。而且海上行船可与运河里完全不同,难道漕帮中人会不知其中区别吗?
胡戈当然给不了杨震答案,只能怔怔地看着杨震:“那大人的意思是?”
“这个嘛,待我们问过严环他们后,自然就有答案了。”杨震嘿地一笑道:“现在他们人已尽数落在咱们手里,难道还怕他们不肯招供不成?而且我觉着这事儿应该不简单,深挖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顿了一下后,杨震又把手中的海船图纸放在了桌子上,问道:“在漕帮那边还有另外收获吗?”
“其他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了,除了大人之前为诱使他们上钩而给他们的银子已被我们收回了大部分外,他们确实穷的叮当响了。”现在都是他们自己人,胡戈说话也很是直接。
杨震点点头,正想说什么,胡戈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事道:“对了,我们在一个偏僻的所在找到了一封信的残迹,显然是他们在发现咱们到了之后匆匆焚烧掉的。”
“哦?那信在何处?”杨震闻言便来了兴趣。对方越是不想被自己发现的东西,往往价值越大。
见杨震果然对此有些兴趣,胡戈赶紧叫来一名兄弟,从他手里拿过了一个托盘,上面正放着一封烧得七七八八的信纸,只能依稀看出其模样来。
杨震接过这封信,眯起眼睛,就在烛火下仔细地辨认起来。还别说,这信确实被烧得有些厉害,整体都焦黑了不少,很多还成了黑灰,只有开头还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来:“祸……若……帮……激……徐”杨震极力分辨着眼前的字,但半晌也就能看出这么几个字来。
在确认再看不出任何字来后,杨震便把信搁到了一边,如今毕竟不是后世,不可能用化学检验的科学手段来使被烧掉部分的字显出真形来,那就只能从这几个依稀的字上面去推断信中意思了。
见杨震凝神思索,胡戈忙挥手叫那兄弟退下,而他自己则也屏息敛神,静等杨震回神。
半晌之后,杨震猛地睁开了双眼,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来:“这信应该是给徐家的,而目的,我猜应该是求救。显然,是严环他们在发现自家处境之后,想到了向徐家求救。而这个徐家,我想就不用多猜了吧。”
“华亭徐家!”胡戈了然地一点头:“这事还真大有可能,在这儿能帮到他们的,也就只有徐家了。”
“是啊,不过我却有一点很好奇,他为什么就会认为徐家肯帮他们呢?这可是劫夺官盐的重罪,就是徐家也没那个胆子碰吧?他严环会不明白这一点?是他病急乱投医,还是说另有原因呢?”杨震想了一下,却不得要领。
连他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胡戈自然更难给出答案了,只能叹道:“只可惜我们把那里都翻遍了,也就只找到这两个看似有些用处的线索,看来只能用刑讯问他们了。”
“嗯?两个线索……”杨震被他的话语触动,目光当即就在这两件物证上来回扫动起来,结合刚才自己的说法,一个判断已呼之欲出:“敢出海的有地方上最有势力之人,徐家就是其中的代表。你说,漕帮和徐家在此事上是不是有所联系?也正因如此,严环才会在如此境地里还想着跟徐家求救?”
“啊?”听了杨震的猜测后,胡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用力地一点头:“大人,这事确实很有可能,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一点推测而已,并无实质证据,不然光是这一条,就够徐家喝上一壶了。”杨震说到这儿,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但既然严环他们在我手里,总有办法叫他开口的。没想到,这次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倒是省了我许多事,本还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对付徐家才好呢。”看着手边那两样证据,杨震嘴角漾起了一丝冷冽而别有深意的笑容来!
次日一大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严环就被锦衣卫带到了府衙一处偏厅之内,此刻杨震已端然高坐上方,而旁边,姚庆之等几名府衙官员也赫然在列。
自被锦衣卫拿下之后,严环的整个人就都有些恍惚,心神被种种恐惧和不安所完全占满,彻夜未眠。待被人带到这儿时,他也是一副昏昏然的模样,只是在对上杨震那双眼睛时,才因为畏惧而稍稍回神。
至于那些陪审的官员,也是一个个神色紧张,心里不断地打着鼓。其实对于今日审问严环,他们还是很希望听听的,一旦这家伙说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自己也好出言反驳斥责,免的到时候麻烦。只是,昨天晚上最后杨震的那番针对徐家的话,却让他们心中发虚,实在不希望和他有太多的交集。
正是在这种矛盾而忐忑的心情里,众人看着杨震命人把严环给带到了面前,用严词进行了讯问——
“严环,你可知罪!你们漕帮还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竟妄图劫夺官盐。你可知道,如此行径几与谋逆没有区别了吗?”杨震盯着严环的双眼斥问道。
严环被他这么一问,身子猛打了个突,随后想到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这才哼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了,杨大人你就别在讲这些虚的了!我因为贪心做下错事确实不假,但这一切,只怕都是来自你杨大人的算计和安排吧。为的,就是报杭州的一箭之仇!我说的不错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吧!
其他官员听他这么说来,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事儿竟还有如此隐情。只不过这些人都很明白,即便知道这些是事实,也不可能真往外说的,所以最多只是心里感到惊讶而已。同时,他们再看杨震时就更存了几分敬畏了,这个年轻的锦衣卫镇抚还真是手段可怕哪。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好妄图把罪名推到本官身上吗?真是可笑,你觉着这样就能减轻你的罪过了?”杨震只是冷笑地回应,似乎压根就对这说法不以为然,不见半点惊慌和恼怒的模样。
“你……”严环很想说你瞒得了其他人却瞒不了我,不然我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失手?但随即却又想到即便自己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人都落他手里了,难道还能反过来定杨震的罪不成?于是迅速萎靡了下去,把头一低道:“既然中了你的计,又落入你手中,你要杀要剐随便吧!”
“这次的事情,可不光是杀你一人或是漕帮某些人就够抵罪的。谋逆大罪,诛灭九族者数不胜数,若一旦落实,恐怕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得死在这一场了。”杨震见他如此反应,便威吓似地道。
果然听他这么说来,严环的脸色再次大变,真如杨震所言的话,那严家的一切就都彻底完了,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是他万难接受的。
而看出他心底的恐慌后,杨震却又适时地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过你若是肯与本官合作,我倒是可以留你一门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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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意外收获(下)
在之前定下这个局时,杨震的用意自然是将严环、漕帮,以及与他们相关人等尽数铲除,以报杭州变故之仇。但是之后,他的目标却发生了些改变,尤其是当知道可以从严环等人身上入手对付徐家后,就更觉未必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加以利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下已然绝望的严环一听他这话,顿时就是一愣:“你,想要我做什么?”问话时,神色间充满了期盼,他并不想错过任何的一丝机会。
而另外那些官员则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不知杨震说这些到底是个什么目的。难道说,他是想借严环来给自己等人施压,好让自己等在徐家一事上站在他那边吗?
若真是如此,这几名官员还真不知该怎么做这个决定了。徐家他们固然是不敢得罪的,可若杨震真掌握了自己的一些罪证作为要挟,恐怕自己也很难拒绝说不吧。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杨震命人将那两件重要的证物给呈上堂来,在让严环过目之后,冷声道:“你老实交代,这两样东西是否大有关联?”
在看到那海船图纸之后,严环的身子再次一阵发颤:“他竟连这都找到了?如此一来,我是彻底没救了……”他当然知道私造海船的罪名有多大,虽然比不了劫夺官盐,却也是死罪。现在两罪合在一起,那是真的再难有翻身可能了。
而当他的目光落向那封已烧得完全看不清内容的书信后,严环又有些发怔,随即恍然过来:“难道他竟精明到能想明白个中联系,知道是徐家要我打造的海船?可也不对啊,即便他真猜着了,按官场中人的习惯,不也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见他一副犹豫疑惑的模样,杨震却有些不耐烦了,哼声道:“严环,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那两个儿子想想吧。赶紧老实交代,你是从谁那儿得的海船图纸?”
对于严环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他也迅速确信了一个事实——杨震真有意把事情往徐家身上扯!这个认识,让他的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开始盘算怎么说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
最终,他觉着说实话最好。因为这样一来,能顺遂了杨震的心意,同时也能把庞大的华亭徐家给拉进来。他相信,虽然杨震凭着锦衣卫的势力能轻易将自己捉拿定罪,也可以让这些个扬州官员完全站在他那边,可想与徐家为敌,只怕他还没这个本事吧?
身为江南土著的严环自然很清楚徐家在此有多大的势力,一旦杨震得罪了他们,结果必然是大败亏输。那说不定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呢!
心思飞快地转动着,严环终于拿定了主意,同时目光轻轻从边上那些官员的身上扫过,想必这回他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尴尬与难过了:“大人所料不错,这海船图纸正是来自徐家。而他们,确曾想与我漕帮联手出海贸易……”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的神色同时大变。杨震是眼中闪过精光,嘴角有笑意露了出来:“这严环果然不是蠢人,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而且看他回答的如此干脆,是想用驱虎吞狼的计策了。”
而其他官员,则一个个目瞪口呆,恨不能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已知道此事,再想装聋作哑可是不成的,所以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杨震,不知他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疯,居然非要咬着徐家不放!
“果然是这样吗?”杨震轻轻点头,目光也在众官员的身上扫过:“这华亭徐家的胆子还真是大哪,竟完全不把我大明律法放在眼里吗?不知各位大人对此是何看法哪?”
“这个……”众官员怎么可能表态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恨自己今天怎么就不得病,怎么就来凑了这么个热闹呢。
杨震明白他们有多为难,暂时也不想逼迫他们,便把目光回转到严环的身上:“你所说的可是实情?你也应该知道,若是胡乱攀咬无罪之人,是个什么罪名吧?”
“哼,我都有这么大罪了,还会再随便诬陷别人吗?我之所言,尽皆是实!”
“好,那就签字画押吧。”杨震也不客气,一摆手,自有他备下的书记把堂审证词送到严环的面前。
严环匆匆扫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后,便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算是彻底定死了自己出卖徐家一事。
待一切做完,杨震又命人将严环带了出去,这才把眼扫过一众神思不属的官员:“各位大人,对此有何高见哪?”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阵沉默。没办法,这些官员深明明哲保身的道理,实在不想搀和到这种神仙打架般的争斗里去——他们现在已很肯定一件事情了,杨震这次是真有意要对徐家下手了。而这种层面的争斗,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地方官能参与的,他们觉着自己连炮灰都算不上哪。
可杨震都这么问了,他们也不好不作出回答,半晌之后,姚庆之才苦着张脸道:“杨大人,这事委实太大,也太过蹊跷,请恕下官等才疏学浅,实在无法给出看法哪。真要说的话,下官是不敢信此事的。不过大人也请放心,我等出了这门,自不敢向旁人透露任何与今日之事相关的话……”
“姚大人……”听出他话里置身事外的意思,杨震当即就把脸一板:“你如此逃避可不成哪。咱们都是朝廷的人,食君之禄自当为陛下分忧,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装作没有发生过呢?这可是欺君哪……”
听他用阴沉的声音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又是一个激灵。他们这时候才想到了一点,面前这位可不是寻常的朝廷命官,而是替天子监察百官的锦衣卫大头目,自己刚才那番话可以用来说服任何一个官员,却偏偏最不该与他说。
什么叫进退两难,什么叫身不由己,现在我们的姚知府姚大人总算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自己怎么就这么背,居然遇到这等要命的事情,连逃避都逃不了啊。
至于其他人,则更是一个个哭丧着脸,却连话都不敢多说了。他们很清楚,这时候只有听人摆布了,只看自家的上司姚知府能不能顶住杨震的压力了。
但很明显,在杨震强大的压力面前,姚庆之完全没有了硬顶的能力,只能在一番踌躇之后,轻声道:“那依着杨大人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呢?”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他妥协了,也就是说他将和杨震一道去追究徐家破坏海禁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哪。
杨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看来知府大人还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嘛,那各位大人呢?”这是要继续逼迫其他众人表态了。
而在这个情况下,其他人如何敢选另一条路呢?于是在再三的犹豫之后,众扬州府的官员也都点头表示赞同,说自己定当以杨震和锦衣卫马首是瞻,查出徐家出海走私之类的不法事情来。
“很好,各位都是朝廷的忠臣,这一点我会向朝廷禀明的。一旦这次真查出真相来,你们的功劳也一定不会少了。”杨震适时地鼓励道。
不过这番话对他们的提振作用却很少,所有人都只是苦笑两声,连该有的应酬话都说不出来。所有人都清楚,当自己答应此事后,就将与徐家为敌。而在江南与徐家为敌的结果,他们实在是不敢细想哪。
既然这些人已上了自己的贼船,杨震就有必要让他们对局面稍微乐观些,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出力呢。在略作沉吟之后,他便道:“其实各位也不必太过畏惧徐家。不错,他们在江南确实势力庞大,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的是他们的人。但我们背后乃是整个大明朝廷,难道我们的靠山还比不过他们不成?
“而且,徐家既然家大业大,就势必会有许多的破绽,光是在扬州地面上,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就能找到他们的问题。所以真论起来,徐家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压根算不得什么!”
“啊?”众官员都有些意外地看着杨震,显然他惦记着徐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居然连对付他们的策略都有了。而且这策略还不光是在那海禁上,而且还包括了其他方面。
杨震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外和猜疑的目光,继续道:“当然,在扬州这儿,各位大人要比我更熟悉,也更有话语权。所以要想达成我们的目的,就需要各位大人出面了。还请各位莫要让我失望哪。”说着,他郑重地冲众官员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