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各自的后招(下)
黑夜笼罩之下的杭州城显得格外的静谧,就如一名娴静温婉的女子静静地歇在那儿,有着一股别样的柔美之感。可就在这安详而柔美的黑夜之中,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事情却在上演着——
数十名拿这各样兵刃的汉子冲进了一条条早已被他们探查清楚的巷子深处,直扑一户户人家的宅子,二话不说,就用脚踹开了对方的屋门,挺刀就闯进门去,将惊吓过度的妇孺老人强行拉出门来。
这些人家,自然就是漕帮在杭州城里的重要人物的住处了。这是一个酝酿了好些日子的阴谋,这时候猝然发难,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动手时更是没有半点的犹豫。
只短短半个时辰,就有十多名漕帮要紧人员的家人已落到了这些不速之客的手上。他们也不耽搁,当即就押着这些全无反抗能力的无辜百姓朝着临河巷这边而来。他们要在今夜之前彻底控制住整个杭州漕帮,那样即便洛成章他们真能安然归来,明天的杭州城也早不在其掌握之中了。
在临河巷的前方,是一条比它要宽得多也长得多的长街,两侧都是高低不一的商铺店家,有不少商铺因为存货的需要,还在上面加盖了阁楼。
就在处于临近临河巷入口附近的一座绸缎庄的阁楼之上,此刻在黑暗中,正有几名劲装汉子站在临街的窗口处,静静地看着街面上的动静。
刚才,元冲等人赶往临河巷时,也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经过的,现在,前面又传来了一阵哭闹之声,顺着声音张望过去,他们就瞧见了不少汉子正挟持了老弱妇孺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千户……”不少汉子都把目光投到了最靠近窗户处的那名沉稳的中年人的身子,他赫然正是杭州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曾志耽。
曾志耽神色表情很是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又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终于把头一点:“差不多了,叫兄弟们都准备起来吧。好戏也该上演了!”
“是!”身后几个早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锦衣卫连忙答应一声,旋即就来到窗口,朝着外面打了个手势。
因为今天月光极亮,他的手势很快就被同样藏身在左近商铺之中的锦衣卫们所看清。本来一直安静地等在其中的锦衣卫们,迅速就动了起来,手中兵刃呛啷啷地脱鞘而出,等在门前的人也迅速将门闩给拉了开来。
“上!把人全部留在这儿,注意不要伤到无辜的人质!”伴随着曾志耽的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锦衣卫们便大喝着破门(窗)而出,直朝着那些敌人包围了过去。
长街之上,正押着漕帮家眷的大汉们正满心欢喜和不屑地赶着路呢。这次的行动着实顺利得紧,不但将洛成章等一众强敌给调出了城去,而且还如此轻易就将这些漕帮要员的家属都拿到了手里,他们已经可以想见自家帮主重新夺回大权后的封赏与风光了。
同时,这些家伙也对洛成章、杨震这些敌人抱以深深的鄙视。原来这些之前被自己看作强大敌人的存在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哪。现在就算他们赶回杭州,这一切都已无可改变了!
正当这些家伙志得意满地朝前走着,都要瞧见临河巷那个显得有些幽深的巷口时,连声的砰响就在长街的两侧,又或者说是他们的两侧响了起来,随即,数以百计的持刀汉子就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这是……”所有人都是一呆,完全没料到竟会突然出现这等变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杀到跟前,挥舞着长长的钢刀就朝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赶紧也抽出兵器来进行抵挡。只可惜,一切却已经太迟了。
无论是在准备上,还是在人数上,他们都全然落入了下风。再加上猝然遇袭之后心理上的畏惧,更是叫他们只能发挥出平时战斗时的七成水准。只一个照面,就有不少人被打翻在地,或死或伤。
而直到此刻,有人才想起了自己手里还有筹码呢,便赶紧想要通过挟持那些家眷来自保。但还没等他们把刀架上那些早已被眼前的变故吓得浑身酸软,连动都动不了的无辜老弱妇孺身上呢,锦衣卫们已迅速地突到了跟前,将钢刀狠狠地扎进了他们的背部……
这场战斗开始得很是突然,却结束得飞快。只短短片刻工夫,地上已躺满了敌人的尸体,其他那些没死的,也已被锦衣卫们迅速控制了起来,无法再做反抗了。
看到这一幕,曾志耽本来还有些悬起的心是彻底放了回去。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因为不想伤及人质而无法动用弓弩的情况下不好对付这些江湖中人呢,现在看来,他们也不过如此嘛。这个认识,叫他的胆气为之一壮,只把手一挥,再次下达了命令:“走,去临河巷!”
临河巷大宅之中,面对着元冲毫不掩饰的威胁,那些漕帮要人的脸色已变得有些发白。他们全没想到对方下手竟是如此之狠,竟是那么的不留余地。
倘若只是威胁他们自身,以他们和洛成章的关系,对他的忠心,自然不可能因为眼下的处境就服软投降。别说现在洛成章还只是被他们调虎离山而已,就是真败了,他们也不会向这些敌人屈膝的。
可当对方摆明了车马要拿自己的家人作为筹码要挟自身时,他们却不能不动摇了。他们终究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着感情的人,而不是只为了漕帮,为了洛成章就能舍弃一切的机器啊。
“你……你们好卑鄙,竟连江湖规矩都不守了。祸不及妻儿,你们就不怕有朝一日会遭到报应吗?”虽然身体动弹不得,虽然自己和家人的生死都拿捏在对方手里,可一直被洛成章视作左右手之一的章亭还是忍不住斥责道。
只可惜,他的斥责换来的却是一声冷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咱们为敌了!”说到这儿,元冲的目光就在宋星楚的身上一扫而过:“宋供奉,这人就交给你处置了!”
“啊……”宋星楚闻言便是一愣。他有些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心中便是一沉。看来对方依然不是很放心自己,所以想让自己杀一个漕帮要员来表明心迹了。
“宋星楚,你敢!”章亭愤怒地盯着宋星楚,心里却是有些缩紧了。
“章老兄,谁叫你不肯投顺,还硬要出头呢,就怪不得我不讲情面了。”在元冲这个严环的亲信眼前,已然投敌的宋星楚即便心里有所不忍,这时候也只能果断下手了。
只见他猛地踏前一步,伸出手来,一下就掐在了章亭的咽喉上:“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降还是不降?”
回应他的,是章亭轻蔑的目光。这让宋星楚心下更是恼怒,手指用力一收,只听喀拉一声,章亭的喉结就被他一捏而碎。
“老章……”旁边几个漕帮兄弟见状,神色更加难看,眼中冒着火似地盯着宋星楚:“姓宋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在已出手杀了一人后,宋星楚的神色比刚才更阴冷了不少,面对咒骂也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这只是他自找的,现在就看你们是不是想要学他了。”
这冷冽的语气,让其他几人的心里陡然一寒,眼里的愤怒很快就被胆怯所取代了。
似乎是为了增添更大的压力,元冲也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几个人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我的耐心可有限得紧。现在,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是降还是死?”
几人面上顿现挣扎之色,几次想要说出那个字来,可因为洛成章一向待他们不薄,让他们难以下定这个最终的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黑衣汉子突然有些踉跄与慌张地就抢到了堂屋跟前,急切地道:“副帮主,出……出事了?”
“嗯?”元冲正想着再出手杀掉一人立威呢,一听这话,动作就是一僵。而地上的那几位,则是心下一动,脸上顿现狂喜之色:“是帮主他们杀回来了吗?”
倒是宋星楚,第一个赶紧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张?”
“长街那儿,有人袭击了咱们的人,还有,他们已经冲过来了。钟甲他们正带人迎战呢!”那手下赶紧迅速地禀报道。
“怎么会这样?城里漕帮的人不是都被我们拿下了吗?官府那边我们也早就打了招呼了,怎么还有敌人?”元冲的面色迅速一沉,同时把目光落到了宋星楚的身上:“你不是说一切都尽在掌握吗?”
“我……”宋星楚也是一脸的疑惑,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解释才好了。
就在这时,几声惨叫已在外间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喊杀声和弓箭破空之声。当听到这声音已是自这宅院门口传来时,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都迅速变了,宋星楚的身子更忍不住一颤……
第五百六十七章 平定(上)
锦衣卫突然出手的长街与临河巷紧密相连,所以当这边战斗一开打,就已迅速惊动了留守在巷子里的那些人。只不过这场战斗结束得实在太过快了些,当巷子里的人才刚打算过来看个究竟时,局面已彻底被他们掌握,同时随着曾志耽的一声令下,锦衣卫们挟着大胜的气势就朝着临河巷冲杀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临河巷里的人才确信对方确是来与自己为敌的,赶紧拿起兵器迎了上去。
但随后的变故,却又一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在锦衣卫们火速推进到临河巷前时,他们并没有如对方所想那样冲过来,而是猛地顿住了身形,随后就有人亮出了随身收藏的折叠弩机,熟练地将箭矢装入,然后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支箭矢就带着短促而有力的嘣响和破空声朝着巷子里的那些人飞了过去。
就是训练有素的军卒,又或是武艺了得的高手在猝然遇到如此阵仗时也只能躲避锋芒,之前在北干山上,他们只以轻巧的竹弓就射得杨震他们只能四处闪避。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之下,就轮到这些江苏来的漕帮中人尝尝被人攒射的滋味儿了。
而他们更因为全无防备,反应上也不够迅速,不少人因为自以为一切都已尽在掌握,很是小看这些敌人的缘故,面对突然杀来的锦衣卫,下意识地就只想着反击。所以当箭矢飞射而来时,他们中的许多都是迎着箭的来势冲上前的。
于是乎,这每一支射出去的劲矢都没有落空,惨叫声迅速就在临河巷口响成了一片。而在被这么一阵乱射之后,这些漕帮帮众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个多么可怕的强敌,赶紧就往后缩去,再不敢冲上来了。
敌退我进!在见到敌人退缩后,曾志耽当即就把手一挥,带着这百多名下属直扑了过去,以弓弩开道,再辅以长刀的突击,很快就冲进了临河巷内,与敌人展开了正面交锋。
虽然这些潜入杭城的江苏漕帮之人里也颇有些高手,奈何他们的气势早被之前的乱箭射散了,再加上锦衣卫这边也有几个硬手掠阵,又有不时从背后和侧方射来的冷箭干扰,只抵挡了不一会儿工夫,挡在巷子里的漕帮帮众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赶忙就派人去里面禀报此事,同时他们自身则是不断后退。
这一退,就再也没能停下来,直到退至最里面的宅子门前,背靠着半闭的大门,才总算稍微立住了脚跟。
可锦衣卫这一边一见他们还想抵抗,顿时就恼了。随着曾志耽的一声令下,又是一阵乱箭朝着这些负隅顽抗的敌人一阵泼洒。不少人相继中箭惨叫,同时也有人为了保命再次后退,退进了宅子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里面的元冲等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带着其余人等拿着兵器赶了过来。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太晚了些。连续不断的退却,已让漕帮这些帮众彻底没了斗志,即便元冲连连呼喝指挥,却也无法改变这一败局。在锦衣卫的又一轮冲击之下,他们再次败退,迅速被逼到了堂屋之中,只能靠着手上的那些个人质与锦衣卫相持。
而更叫元冲大为恼怒的是,在他率人出击又被打退回来之后,却发现身边已不见了宋星楚。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家伙竟离开了这边……
城里入夜之后的动乱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官府。但奇怪的是,临河巷一带都已打得如此激烈了,无论是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方面,这时候却都没有丝毫的动静,就仿佛所有人都聋了瞎了一般。
此刻在知府衙门的二堂之内,捕头何勉就有些不安地在那儿叹息着:“大人,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些?若是让朝廷里的人知道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而且,那洛成章可是锦衣卫镇抚的岳父,咱们……”
“你道本官想这么做吗?实在是出于无奈哪。”知府熊大人深深地皱着眉头,唉声叹气道:“不光是我,就是巡抚大人,今晚不也一样不敢有丝毫动静吗?”
“这小人就不明白了,那些贼人怎么就有如此大的势力,能叫巡抚那边暗中给咱们传话,叫咱们衙门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妄动?”
熊知府苦笑了一下:“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大人……”
见亲信下属这么一副模样,熊知府只好隐晦地道:“别以为锦衣卫的势力很大我们就只能顺着他们了。这天下间,比锦衣卫势力大的人还有不少呢。至少在我江南一地,就有人比他们的势力大得多。”
“有吗?小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啊?是江苏巡抚吗?”何勉疑惑地问道。
“你呀,他们确实是从江苏来的,但江苏地面上论起声望地位和势力来,却有人要比巡抚大人大得多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若只是江苏巡抚,他的手再长,面子再大,怕也影响不到咱们杭州城!”
“那是……”何勉本还想再问,但突然间,他脑子里就转到了一个人,面色陡然一变:“是华亭县的那位打的招呼?”
“除了他还有哪个人能叫咱们的巡抚大人都俯首听命哪。别看他早已不在朝堂,但其影响力却并未因此减弱。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巡抚大人会做这个决定了吧?”
“小人明白了。”在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何勉用力地点了点头,颇有些为洛成章他们感到担忧:“这回洛帮主他们可不好应对了吧?”
“这个嘛,我们就不用去操心了。不过是漕帮内部的争斗罢了,究竟谁胜谁败,对我们杭州来说也没有多少影响,就让他们斗去吧。”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外面已渐渐泛白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来:“希望天亮之后,一切能重归平静……”
但很显然地,熊知府的这一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因为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杭州城外已赶来了一批怒气冲冲,同时满脸急切之色的剽悍人马。他们,自然就是打萧山县急急赶回来的洛成章、杨震一行了。
不过这个时候,天还未完全亮,这杭州城门自然是紧闭的,当看到有这么大群人马气势汹汹地冲来时,在城门上巡视的官兵还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哪路胆大包天的山贼土匪来攻城了呢,赶紧就有几十张弓箭对准了下面。
杨震见状,当即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喝声道:“锦衣卫入城公干,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把门打开了。”说完手一扬,就把自己的腰牌给扔了上去。
这杭州可也算是东南少有的坚城了,城墙足有四五丈高。可他只一挥手间,就把一面小小的腰牌抛了上去,而且正好落在那问话的兵士怀里,只这一手,就惊得所有人都是一愣。
而在看到这面天下间没人敢仿制的锦衣卫镇抚腰牌后,那兵士更是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原来是镇抚大人当面,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城门刚被开启一条小缝隙,杨震便已策马冲了进去,而后,洛成章等人也纷纷提马而入,都不见半点耽搁的。
看着这一大群人急匆匆地朝着城内奔去,众兵士都是一脸的茫然:“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啊?还有,这些人看着怎么多半都不像是锦衣卫的人哪?”
当杨震他们一路策马飞奔,直到临河巷左近,看到地上的那些尸体时,天色已然有些亮了。而洛成章在看着地上那些并不熟识的尸体时,心里才稍微安了一些。果然就跟杨震所说的那样,他确有后手准备。
当他们进入临河巷后,又有几名被留在外面盯着的锦衣卫蹿了出来,直到见到杨震后,他们才收起了刀来:“镇抚大人!”
“怎么样?里面的贼人可都被拿下了吗?”目光只在地上诸多中箭身亡的敌人尸体上一扫,杨震就赶紧问道。
“局面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那些贼人也没能逃走。不过……”那锦衣卫说着有些犹豫地顿了一下。
杨震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着,口中则有些不耐地道:“不过怎么?”
“那些贼人抓住了漕帮不少人在手上,现在正被千户大人堵在堂屋里呢。千户大人不希望他们出事,所以还在另想别的办法……”那人赶紧解释道。
杨震一听,才稍微一点头。这一点,其实他也有想到过。毕竟对方出手在前,自己的人应对在后,总会有些问题的。
洛成章和其他漕帮众人一听这话神色却是一紧:“这可如何是好?”
“岳父还请宽心,事情已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人总能救出来的。”杨震忙安慰道。
说话间,几人已迅速来到了堂屋前。此刻,在堂屋四周,已被锦衣卫的弩手包围得密不透风,而曾志耽正愁眉不展地在人群之后来回地踱着步子,思忖着该怎么进去救人拿人!
第五百六十八章 平定(下)
见杨震到来,曾志耽脸上顿时就是一松,赶紧就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见过镇抚大人!镇抚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些家伙真就在昨天晚上突然发难,现在已被弟兄们堵在了里面。”
杨震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错,辛苦曾千户了。”说着,目光很快就投向了前面被团团围住的堂屋,只见一众锦衣卫正满脸警惕地盯着那掩着门的堂屋,却没有攻进去的意思。
对此,曾志耽生怕杨震怪罪自己不肯用心拿人,赶紧解释道:“大人,对方拿了七八名漕帮的要紧人物为人质,咱们一时不好攻进去,已然和他们对峙了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杨震了然地一点头:“我在进来时已知道了,你做的不错。”说着,又转头对同样神色凝重的洛成章道:“岳父,您看这事……”
洛成章此刻的心也提了起来,并很是后悔。自己确实因为女儿的事情乱了分寸,以至让对方的阴谋得逞不说,还连累了这么多的兄弟。此刻面对杨震的询问,他当即就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道:“里面的人给我听着,我是洛成章。现在你们已进退两难,但我还是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只要你们肯把我这些兄弟平安地交出来,我也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话传到堂屋之内后不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原来是洛帮主你回来了,真是想不到啊,你的命当真这么硬!”
“元冲!”洛成章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想不到是你来了杭州。严环呢?他在哪儿?”
“这次的事情虽然要紧,却还没重要到需要严帮主出手的份上,他自然还在扬州总舵了!”元冲哼声道:“你也不必再这么假惺惺了,我们双方已成死敌,今日我们既未能成功,就不怕死在这儿!只可惜啊,你洛成章假仁假义收买的这些手下,这回却要陪着咱们一起死了!”说着便是一阵狂笑。
“元冲,你我之间虽有矛盾,但终究是多年兄弟,我可不想以生死相搏。只要你肯放人,我自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你这又何必呢?”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初严老帮主去世时,你在他的灵前立誓说一定会尽全力辅佐帮主。可结果呢?才几年工夫,你就突然反叛,还把忠心耿耿的叶前辈也给杀死了。现在你又想骗我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当时之事,是严帮主他先欲对我不利,我为了自保才不得不进行反击。何况他继任之后所作所为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漕帮的名声都因为他纵容手下人抢掠运河上的船只而臭了。我若再不拨乱反正,才是对咱们漕帮多年打下的江山不负责,才是对老帮主的不忠呢!”
“事到如今,你自然有的是借口理由,但这却掩盖不了你背叛我们漕帮的事实。所以你今日想让我们相信你的诚意,也是痴人说梦!”元冲当即拒绝道。
洛成章闻言,便是轻轻一叹:“想不到,你我之间的猜疑竟到了如此地步吗?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屋里的元冲不禁一愣,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就从心头泛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提醒身边那些兄弟小心留意呢,砰几声连响,堂屋四周的门窗竟在同一时间里被人撞碎。而随着门窗碎裂的同时,两条矫捷而诡异的身影也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唰唰唰唰……”泼风也似的刀光突然在众人面前绽放开来,竟朝着他们所有人的身上招呼了过去。这让本来还站在那些人质跟前,以防锦衣卫的人突然闯进来的几名汉子下意识地就抬刀自救,而压根来不及把刀抵到人质的咽喉上进行要挟。
与此同时,另一个出现的人影手却是连连挥动。一道道寒光随着他的手起手落而飞射出来,直夺那些汉子的面门。
这些漕帮好手虽然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终究拼了一夜,身体与精神都已极度困顿,再加上事发突然,已被那几道刀光先吸引了目光,于是只能看着那带着尖锐破空声射来的匕首没入自己的面门,却连挡架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而在把几名人质跟前的汉子全数消灭之后,飞刀夺人性命的杨震就地一滚,再是一弹间,已霍地出现在了目瞪口呆的元冲面前,手一抖,又是一柄匕首刺向了对面的咽喉。
好在元冲终究不是寻常人物可比,在刀尖临身之前,猛地一偏首,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刀,同时挥出了手中刀,砍向面前的杨震。
但他这一刀却也落在了空处,因为在一刺被闪后,杨震已迅速移形换位,闪到了对方的侧面,再次进攻。
而另一边,帮着杨震吸引了众多人注意力的胡戈也在一声暴喝之后,刀光再绽,将已回过神来,急匆匆出刀攻向自己的敌人的攻势给化解了。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快,只在一眨眼间,屋子的情况就突然变得极其混乱。而随后,情况就变得更乱了。 因为那些撞破门窗的锦衣卫们,也呐喊着,提刀杀了过来,而后,堂外更多的人吼叫着前冲,瞬间就把个宽敞的堂屋给挤了个满满当当。
那些人质,很快就被随后杀进来的漕帮子弟给保护起来,并搀扶了出去。而那些敌人,则迅速被打倒或是杀死,几十人转眼就只剩下了寥寥三五人而已。
元冲这个带头的,也在杨震一阵疾风暴雨似的攻击下顾此失彼,被趁势攻来的胡戈一刀砍在了肩膀上,萎顿于地。只是转眼之间,堂内的僵局就彻底解开了,不但人质被安然救出,敌人也尽数被杀被擒。
这一切,自然是得自杨震的授意了。
眼见对方挟持了人质,躲在堂屋之中,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杨震便立刻有了这么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策略来。让洛成章在前面以言语拖住对方,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自己则和胡戈,以及其他几名锦衣卫悄悄地靠上去,趁着敌人没有防备的当口,猝然破门窗而入。
这种袭击歹徒,营救人质的手段,在后世来看并不新鲜,许多地方的警方都会一边以谈判专家在前面拖延,另一边派出特警从旁突袭。但这事摆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却是极其罕见的,自然叫人防不胜防了。
当然了,若没有杨震和胡戈这一身了得的武艺,能在破门的瞬间就把欲对人质不利的那些敌人瞬间除掉,这次的突袭也未必能圆满完成,怎么的也会害死几个人质。
“卑鄙……”已然重伤倒地的元冲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服地看着面前的敌人,只恨不得咬下他们的肉来。
不过他对上的,却是比他更加愤恨的目光。洛成章在进屋后,便看到了倒在一旁角落里的熟悉尸体:“章亭……”而在确认自己的这个好兄弟确实死透了之后,洛成章的眼里已冒出了熊熊的火焰来。
因为突然就有锦衣卫杀了来,所以元冲等人根本来不及处理之前被杀的章亭尸体,只能把他拖到了角落里。不过,虽然如今这屋子里有着不少尸体,可洛成章还是很容易就认出了自己这位老兄弟。
“岳父,他在我们进屋之前就已遇害了……”杨震见老丈人神色不对,赶紧先撇清自己道。
“我知道!”洛成章满脸阴沉地盯着同样满是愤恨的元冲:“这次的事情,我洛成章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杨震对此却不是太感兴趣,只把目光在那些个被拿下的敌人面上扫动着:“说,你们把悦颍藏到哪儿了?”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次的事情,始于洛悦颍被人突然掳走,敌人以此为诱饵,布置了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而现在,这个阴谋已彻底被自己捣破,实施阴谋的人也尽数落在了掌握之中,可偏偏他最关心的那个人却依然不见踪影,这让杨震的心里不觉又有些紧张起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洛成章才猛然回过神来,当即一把揪住了元冲的衣襟,将他给提了起来:“说,你们把我女儿藏到哪儿去了?”
“嘿嘿……”见这两人如此急切而恼怒的模样,本来还有些沮丧与愤怒的元冲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就算你们躲过了这一劫,也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们永远也别再想找到她了!”
“你……”洛成章气得猛地扬起了手来,但这要人命的一掌却只能悬在半空,落不下去。
而杨震,眼里则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是吗?我却不信。我锦衣卫总有办法把她的下落从你们口中问出来的。”
锦衣卫的凶名,元冲自然是知道的,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沉。但随后,更叫他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帮主,这儿少了一个人。宋星楚这个叛徒不知跑去哪儿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意外与真相
在杨震等人迅速将整个局面控制住后,那几名被元冲等扣为人质的漕帮骨干就重新走回了堂屋。而在恨恨地看着那些敌人半晌后,终于有人觉察到了少了人,便赶紧道了出来。
洛成章一听,脸色也是一沉:“竟是他出卖的我们吗?”事实上,他早已知道这次一连串的变故所以会发生就是因为帮内出了一个叛徒,只是到现在他尚不知道此人是谁。而现在,听到有人这么说了才明白过来:“枉我一直待他不薄,对他更是信任有加,没想到……”
说到这儿,洛成章的眼中已闪过丝丝杀意,当即看向了那些俘虏:“说,宋星楚他去哪儿了?”虽然他问的是所有人,但最后目光却重新落到了元冲的身上,以为宋星楚是他安排躲藏起来的呢。
事实上,就是元冲自己也不知道宋星楚现在哪儿,昨天锦衣卫攻来之后就不见了他的身影,此刻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其去向了。但元冲到了这个时候却不可能服这个软,当即冷笑道:“你觉着我会出卖自己人吗?”
“我相信你们会交代一切的。”杨震这时候却已很是不耐了,对洛成章一拱手道:“岳父,这些人还是交给我手下的人盘问吧。至于宋星楚,我们先去他在这儿的家里找找,即便人不在那儿,也应该会有线索留下。”
“好!”洛成章自然知道锦衣卫严刑逼供的本事,便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随后把手一挥:“走,去他家里找找看。”
这宋星楚的宅子离着临河巷也不甚远,只不一会工夫,数十名持刀大汉就包围了这处并不算小的宅院,杨震更是一马当先,一脚踢开大门后,快步朝着屋子搜索过去。
而当他迅速冲到第二进院落时,却瞧见了让他愣怔的一幕——几个自己想找的人,赫然都在面前,黄三水与宋星楚身上互相插着刀,倒在血泊之中,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而在他们身旁,洛悦颍正一脸惊恐地呆站在那儿,翠色的衣裙早已满是尘土,下摆上更沾满了从两人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此刻显得格外的我见犹怜。
这一刻,杨震再顾不上其他,当即几步就冲进了屋子,一把就将依然懵然的洛悦颍给楼进了怀里:“悦颍,你没事就好……”
“二郎……”直到身体投入到这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洛悦颍才从过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随后包含着恐惧、委屈等种种感情的眼泪就顺着她的眼睑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没事了……”杨震用力地将洛悦颍紧紧拥在怀里,仿佛怕她突然凭空消失一般,几欲把人给融进身体里去。虽然两人分别也就这么几日,但对杨震的煎熬却显然极大,虽然他表面上依然故作镇定,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些日子里,自己有多么的惶恐。直到现在看到洛悦颍,将心爱的女人真真切切地搂进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嗅着她的体香,他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而洛悦颍,也经受了极大的惊吓和绝望,这一刻能与自己的爱人搂在一起,也给了她从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在杨震的怀抱里,久久不愿抬头。
而这一幕,自然落在了随后跟进来的洛成章等人的眼里,老丈人在有些吃味之余——女儿终究是找到了新的依靠,不再只属于自己这个父亲一个人了——心中也颇觉安慰,毕竟女儿是找到了一个真正爱护她的男人哪。至于其他人,则略显尴尬,一时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要知道如今可不是后世,这等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实在算得上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好在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再加上洛悦颍又已和杨震订了婚约,就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众人才容易接受这样的场面。
不过见他二人久久抱着都不撒手的,洛成章终于觉着有些尴尬了:“嗯咳……”
听到父亲(岳父)的咳嗽声,这对紧拥在一起的男女才从两人的世界里走出来,洛悦颍的脸上顿时就蒙上了一层红晕,头迅速低了下去,都不敢与任何人作目光交流了。
“悦颍……你没什么事吧?这又是怎么回事?”洛成章此刻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随后,便把注意力投放到了眼前的情况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确实,这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让人意外了,两个被他们认定为此次洛悦颍被掳等相关事件的元凶,此刻居然自相残杀在此,而且两人这时候都已断了气了,想从他二人口里问出原委已不可能,就只能问洛悦颍这个现场唯一的幸存者了。
直到杨震也提出相似的问题后,又惊又怕又带着些羞涩的洛悦颍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缓声道:“这位是帮里兄弟吗?他是来救我的。宋伯伯……宋星楚他刚才突然想带我离开这儿,我想反抗却无能为力,不想这位兄弟却突然从边上扑了出来,这才……”
“等等,你是说这黄三水他不是掳走你的贼人?”杨震听懂了一些意思,神色一变,赶紧问道。
这下换洛悦颍有些奇怪了:“他叫黄三水吗?我不是被他掳来的,掳我的是宋星楚。当日在灵隐寺里,他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背后,不但打晕了览琴,还突然出手将我也给击晕了。事后,我就被他关在了这里的一处地窖之中,直到刚才,他才把我从那儿给带出来……”
“这一切竟也是他所为吗?”洛成章一听,眉头更紧了几分,随后又把目光落到了黄三水的尸体上:“那黄三水又是怎么回事?之前种种疑点都指向的他,怎么结果却……”
倒是杨震,在目光于两具尸体上扫动了一阵后,若有所思地道:“我想这其中的问题我应该能看出几分来了。”
“却是什么?”这个问题不但洛成章感兴趣,周围的一众人等也都很是好奇地看向了杨震,就是洛悦颍,也抬头看着他。显然,众人已被眼前的情况给弄迷糊了,而杨震又素来以善于断案而被人所熟知,既然他这么说了,众人自然很容易就信了他的判断。
杨震有些感慨地看着黄三水的尸体:“我们显然是被人误导了,他确实是冤枉的。不过仔细想来,或许也不全然是冤枉他的。他能突然出现在灵隐寺,随后又如做贼心虚般没了踪影,显然和悦颍被掳一事脱不了干系。而就我所猜测,此事应该也是宋星楚布下的疑阵,为的就是把我们的注意力移到这个黄三水的身上。这么做有两个好处,其一自然是确保他自身的安全。他正是借着我们只把目光落到黄三水的身上而将悦颍关在自己住处而不被人察觉到的。”
众人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在知道漕帮内部的内奸是黄三水后,大家追查洛悦颍下落时更多只在外部寻找,却几乎没有考虑过漕帮内兄弟是否还有可疑之人。不然光是宋星楚将洛悦颍藏在自家地窖的做法,就很容易被人找到了。
杨震见众人都能理解自己的话,便继续道:“至于第二个目的,就在于之后的陷阱了。我和岳父所以差点中了他们的圈套,就是因为我们收到了关于黄三水出现在萧山县的消息。而现在看来,这都是宋星楚所安排好的。”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有人指了指黄三水的尸体,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他会躲藏起来?又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在此,还把宋星楚给杀了?”
“他……似乎是为了保护我才突然杀出来的。”洛悦颍在犹豫了片刻后,便把实话道了出来:“当时宋星楚刚拿刀想威胁我,他就突然跳了出来。还说什么自己被他骗得好惨,但好在找到了我……然后两人就打了起来。”
“看来我们之前的看法有一点是正确的,黄三水确实对悦颍有意。想必宋星楚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利用得他。不过,他也知道此人不可能完全为自己所用,所以只是利用了他作为诱饵,并未真让他参与到此事中来。
“若我所料不错,当日灵隐寺里,黄三水的出现也是来自宋星楚的授意,为的却是吸引别人的注意,然后方便宋星楚下手掳人。而在把人掳走之后,宋星楚却反悔了之前的约定。而这时候的黄三水自知自己已被我们怀疑,无法分辩之下,只能藏起来, 同时暗中盯着宋星楚,直到今日宋星楚事败欲带悦颍离开,才突然杀出……
“我这些分析也只是基于现有的线索所做的推论,至于结果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怕这世上已没什么人能知道了。毕竟,知情的两个人都已陈尸在这儿了。”说到最后,杨震无奈地一摇头道。
第五百七十章 背后的靠山(上)
虽然这次的真相随着黄三水与宋星楚的互杀身亡而难以完全查出,但对锦衣卫和漕帮来说,这一回还算是有惊无险。自家虽说损失了一些人手,但好歹也把来犯之敌给尽数擒获了,而且还找出了隐藏在漕帮内部的奸细,为以后少了许多的麻烦。
另外,更叫杨震和洛成章大松了一口气的是,洛悦颍被宋星楚掳走的这些日子里,除了自身被囚禁在他家后院的地窖里外,倒也没吃什么苦头,除了受了些惊吓之后精神不济,身上更没什么伤。在未婚夫婿与父亲的好一阵宽慰之后,本就性格外柔内刚的她便终于不像之前般慌张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严环这一次的行动,还是惹恼了杭州城里的漕帮上下人等。当他们得知这一确切的结果后,便不断有人向洛成章提出反击的要求。
在不断有人如此提议之下,再加上洛成章自身也对严环的如此行径大为不满,便召集了帮中诸多要紧之人,商议自家到底该如何反击。
说实在的,洛成章对严环可算得上是一忍再忍,仁至义尽了。当初严环勾结他身边的帮内野心之人猝然发起攻击,更将洛成章陷害入狱,在杨震的帮助下重新夺回大权,并把严环堵在杭州城里的洛成章也没有真个把他怎么样。
所以如此忍让,洛成章还是瞧在严环的父亲,也就是漕帮老帮主的份上。因为洛成章能够一步步走到今日,可以说是多得老帮主的提携和照顾,不但给足了他发展的空间,还对他信任有加。也正因如此,洛成章才有今日的地位和能力。
只可惜,随着老帮主一死,年轻的严环接任之后,不知是因为身边太多人诋毁之故,还是他本就忌惮洛成章在帮里的地位与口碑,居然将这位手握大权的副帮主视作眼中钉,几欲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用上卑劣的阴谋诡计。
正是因为发现严环此人无论能力还是度量都不足以统领漕帮偌大一个帮会,为了兄弟们着想,洛成章才在几年前的事后毅然决然地半独立了出来,与扬州的漕帮总舵南北对立。
可纵然是这么个情况下,洛成章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克制,并没有任何对另一边的漕帮兄弟下手的意思。哪怕对方这两年里总是寻找着各种理由与自己的人发生摩擦,洛成章也忍让了下来,并让手下兄弟以和为贵。
只是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坑害。这一回,对方甚至把手伸到了洛悦颍这个洛成章最疼惜的女儿身上来,让她吃了不少苦,更是差点……这一下,算是彻底触到了洛成章的底线与逆鳞,再加上章亭和其他兄弟因此死在了对方的算计下,就更让洛成章无法如以往般忍让了。
所以,当这次商议会上,众多兄弟都嚷嚷着要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以牙还牙的时候,洛成章的眼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也很有些意动了。
“帮主,我们不能再忍了!不然只会让他们更加的肆无忌惮,而我们总是被动防御,损伤必然会越来越大!”
“是啊帮主!那严环即便是老帮主的儿子,可终究不是皇帝。哪怕他是皇帝,做出这等事来,咱们也有的是理由反他!”
“嗯哼……”听着手下人如此放肆地说话,洛成章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别信口开河,小心祸从口出!”说着,还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边不远的女婿杨震。
这时候,几名帮中成员才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冲杨震一笑:“杨镇抚莫怪,咱们都是粗人,有时候说话总是不经考虑……”
对此,杨震这个朝廷大特务头子却很不以为忤轻轻一笑:“各位兄弟这些无心之言,在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这种话在咱们自己人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若是到了外边,却还是小心些才是。”
“是是,我们省得的。”众人见他没有怪责的意思,稍微放松了一些。
倒是洛成章,此刻却簇起了眉头来,心里委实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一旦与严环真个开战,漕帮势必分裂,到那时候影响的可就不光是自己这一个帮会,更是整个运河的畅通了。而如此一来,朝廷会坐视不理吗?
洛成章终究不是普通的江湖客,只知道逞一时意气,他看事情可比常人要深远得多了。而当他把这一疑问道出来后,在场诸多兄弟也为之一愕,他们还真就没有去深思这一点呢。
最终,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杨震身上。毕竟,在这么人里,只有他和朝廷的关系最是紧密,而且手上的权势也是最大的。
“震儿,对此你有什么看法?”经过这次的变故后,洛成章和女婿间的关系倒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在称呼上也比之前要亲近了不少。
杨震见他问自己,这才神色凝重地道:“其实就是岳父不问,小婿也打算提醒各位一点大家所忽略的问题的。”
“却是什么?”众人大为好奇地问道。
“各位都是江湖中人,习惯了以自己的思维看待事情,所以在这次的事情上没看出蹊跷来也属正常。但我却不同了,我是在官场里做事的,看事情就喜欢从官场的角度来看。这一回元冲等人在我们帮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这杭州城里的各大衙门和军营居然恍若未知,纹丝不动,各位就不觉着其中有什么问题吗?”杨震缓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这才回过味来。确实,直到现在,各大衙门居然依旧没有对此次漕帮内部的动乱有任何的表示,这确实大有问题哪。就是洛成章,这时候的脸色也是一变:“不错,当夜若是有官府的人及时出手,或许都用不到我们匆匆赶来收拾残局了。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岳父难道还不明白吗?在此事上,我们是受害的一方,可作为杭州本地官府都不肯出手出面相救,哪怕他们会因此被有心人责难也在所不惜,他们的态度自然是一目了然了。”杨震的声音里透着冷冽的寒意。
所有人再次一愣:“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严环他们收买了各大衙门?可也不至于啊,他们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吗?”漕帮虽然家大业大,但在洛成章脱离其掌握之后,财力明显是大打折扣了,而且那么多杭州官员也未必是他们能全部买通的。
洛成章看向了杨震:“震儿,你就直说吧,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那严环投靠到了一个新的主子身边。也正是因为这个新主子势力惊人,他才敢发动这一次的攻击。”在稍稍一顿后,杨震又继续道:“其实早在我请杭城各大衙门寻找悦颍和黄三水下落时,就已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那些官差看似都在做事,可事实上,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这也是黄三水能在杭州城里潜藏下来,严环的人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身边的原因所在了。”
包括洛成章在内的所有人,在听了这番分析后,先是恍然点头,继而又露出了深深的担忧之色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杭州城的官员会帮着外人?他到底投靠了什么靠山,竟如此厉害?”
“这一点,我暂时还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我很快就会去查个水落石出。所以岳父,和各位叔伯兄弟,在对付严环一事上咱们还不能操之过急,至少得知道我们真正的对手是什么人才成。”
洛成章脸上的眉头越发的紧了起来,身为江南地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与官场多有接触的一帮之主,他已隐隐猜到了那个竟能叫杭城各大衙门俯首听令,连出了这么大事情都能装聋作哑的严环背后的靠山到底是什么人了。
也正是猜到了这一点,他的心里才愈发感到不安。漕帮虽然在江南势力极广,更是有着数百年的根基,但他们终究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除非真是横下条心来造反作乱,否则当他们面对官场上的强大势力时,也只能退避三舍而已了。
而现在,自己想要对付严环就势必会与那势力相碰撞,想到这儿,洛成章的心里就是连连发紧,再不如之前般笃定了。
“岳父……”洛成章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杨震。看出对方心事的他当即开口道:“此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还有小婿和锦衣卫在呢。他们既然敢对悦颍下手,还伤了不少我的手足兄弟,我就断然不会这么算了的。所以,在此事上,我希望能与你通力合作,一起对付强敌!”
洛成章微微一愣,但很快地,就又重重地点下了头去:“好!就让我翁婿二人联手为自己讨回公道吧!”在整个大明官场里,能和那个靠山斗上一斗的,或许也就只有锦衣卫这个独立于各大衙门之外的存在了吧。
第五百七十一章 兴师问罪(上)
在清新雅致的小院月亮洞门前,杨震已驻足了好半晌了,他此刻的眼中满是怜惜与爱意。因为在这小院的阁楼之上,此刻正有他心爱的人儿熟睡着。
在这儿流连好一阵子后,杨震才冲伺候在旁的览琴道:“既然悦颍她疲惫睡着,我便不打扰了她了。就让她好生休息一阵子吧,这几日里,也确实是叫她受惊了。”在与洛成章他们商议完正事后,杨震就来到了此处,结果却得闻佳人竟在歇息,只能留下这话,有些不舍地离开了。
“姑爷,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奴婢转告小姐的吗?”览琴忙用力地点了点头,又突然唤了声问道。她在这话出口后心里一动,自己怎么就有些不舍得姑爷走呢?
杨震可没留意到小丫头的这点小心思,听她这么问了,便把脚步一顿,转回身来道:“请你转告悦颍,我过两日再来看她。还有,那些个敢让她受苦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说话间,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狠辣之意。
看到杨震这目光闪动,小丫头览琴的心里又是猛地一跳,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杨震都已经离开不见背影了,她都没有能够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地站在那儿,满怀的心事。
在走出临河巷后,胡戈几个亲信就看向了杨震:“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是回去休息吗?”
“不!”杨震用力地一摇头:“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咱们去见见那几位大人吧。”
“大人的意思是……”胡戈几个立刻就会过意来,脸上现出一丝不安来:“您真打算去城里的几大衙门向他们兴师问罪?”
“没错,也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锦衣卫是不好欺负的了。”杨震目光里透着果断和坚定,脚步不停地径自来到马前,一腾身就跃上马背,随后又扫了众人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我一起出发。”
众人这才恢复正常,赶紧一抱拳,口中称是,然后纷纷上马,一提缰绳之后,十多匹快马就朝着城中的衙门所在地飞驰而去。
漕帮的这场动乱在杭州城里自然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与风波,百姓们口口相传着,一时有些人心惶惶的意思。而这一切传入各处官府后,几位官员的心里却是更加的忐忑起来。
倘若这一回严环派来的人取得了最终胜利,他们倒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想必对方也会了解自家的善意,从而双方结成新的同盟。
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本以为注定失败的洛成章居然绝地求生,不但重新稳住了局面,还拿下了不少敌人。如此一来,这些官员可就有些着慌了,自己这次所为显然是出卖了洛成章,不知这个家伙会做些什么。
其实在他们眼里,洛成章倒并不是太有威胁,反正一个江湖帮会的头子而已,也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要知道,在洛成章背后还有一个杨震呢,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可就没那么好应付了。一旦惹恼了他,事情会怎么发展,众官员可就不敢想了。
所以这个时候,一众官员都满心忐忑地在之前知会他们对此次之事不得过问的巡抚衙门里,跟巡抚傅有归诉着苦呢。
“大人,这锦衣卫可不是好惹的,咱们这回如此对他们,保不准他们今后会给我们小鞋穿,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是啊抚台大人……咱们官小位卑,可当不得锦衣卫的怒火哪。他们可是有各种手段来整治咱们的,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哪。”
“还有,锦衣卫如今的势力可正在不断地扩张呢,据说北京城里百官对锦衣卫已是谈虎色变。而那杨震更是锦衣卫里说一不二之人,现在我们如此得罪了他,只怕……”
“够了!”傅有归听着下属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锦衣卫的厉害和自家的不安,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猛地把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你们怕的什么?他锦衣卫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咱们浙江地面上来?就算他杨震真蛮横到如此地步,你们也不必惊慌,自有我这个巡抚与他说话。别说他现在不在这儿,就是他来了,本官也能从容应付!这大明天下,还是我士大夫的天下,不是他一群幸进小人能说了算的!”
他这番话说的着实威风八面,也气势十足,当即就镇住了周围的所有官员,让他们到嘴边更多的不安和抱怨只能咽回到肚子里去。
见自己在气势上压倒了这些满怀恐惧的下属,傅有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好了,你们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没发现吗,这都过去好几日了,无论是漕帮还是锦衣卫不照样安安分分的吗?别把他们想得太可怕,自己吓唬自己。”
“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们太过杞人忧天了。”众官员仔细一想还真就那么回事,心里不觉宽慰了许多,连连点头之余,也开始吹捧自家上司来。
而就在众人觉着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名傅有归的亲信衙差突然就有些不安地走到了门前,冲他打了个眼色。在傅大人的示意下,那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在其耳边轻声禀报了几句。
而在听完他的话后,本来神色还很是淡定的傅巡抚的面色就是陡然一紧。随后扫了一眼面前有些异样的下属后,他便强自镇定下来,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咱们杭州城乃是朝廷的钱粮要地,容不得有半分马虎。我们身负朝廷信重,岂能总纠结于这些小事?你们赶紧都各自回衙门处理政事去吧,本官就不送了。”
见大人下了逐客令,几名官员虽然心下依然有些不安,却也只能纷纷起身拱手,便欲告辞。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个挺拔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议事的厅堂之外,一个带着些冷意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傅大人,你的架子还真是大哪,居然要本镇抚自己四处找你!”
“嗯?”众人一见他们这身服饰,心里便是一沉。再听到这自称后,所有人更是浑身一个激灵:“锦衣卫……杨震?”
而傅有归的脸上更是呈现出了叫人咋舌的多番变化,既有恼怒,也有尴尬,还带着些不安和心虚,整个人都木然地站在那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杨震一出现,就震慑了全场官员。只见他施施然地走进厅里,很是随意地在其中找了个座位坐下后,便把目光在众官员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开口道:“各位还请坐吧。”
正想要离开的这些官员被他的目光一扫,身子和心都跟着一颤,竟不由自主地重新落了座。
只轻描淡写地一个眼神一句话,杨震便把整个局面给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气压全场,让傅有归这个巡抚都成了他的下属一般。所以会有这种效果,除了杨震这几年历练下来所拥有的强大气场与威势外,更主要的还在于这些官员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在里头。他们本就在心里对杨震和锦衣卫有所畏惧,现在自家在此密谋,又被杨震堵了个正着,这便让人生出了偷东西被抓现行的尴尬和不安,下意识里就觉着自己比杨震要低上一头了。
杨震从这些官员身上的补子一一看过去,嘴边又透出了一丝笑来:“知府大人,布政使大人,提刑大人……看来咱们杭州城里的各级官员都在这儿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哪,今日一来,倒是省得我再一一去拜访各位大人了。”
听他这么说来,众官员的心里更是发虚。只有傅有归还有些强自镇定地问道:“不知杨镇抚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哪?只要是咱们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吩咐。”
见对方到这个时候还在装模作样,杨震眼里便闪过了一丝鄙夷和寒芒:“本镇抚此来,是来问各位大人一个困扰了我好几日的疑问的,希望你们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纵然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但到了这个时候,傅有归也只能苦着张脸顺着杨震的意思问了:“不知杨镇抚有何见问?”
“几日之前,城里临河巷一带出了场动乱,不少人死在那儿,为此我们锦衣卫也动了不少人手。可说来也是奇怪,在这场乱事出现直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里,城里诸处衙门竟是对此不闻不问,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对此,本官可是深感意外哪,所以倒想要问问各位,你们这地方官是怎么当的?”杨震说到这儿,阴阴的目光再次从他们的脸上一扫而过:“倘若你们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本官只能认为你们是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了。那我身为身负监察百官职责的锦衣卫,就只能上报朝廷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兴师问罪(下)
杨震这话一出口,堂上的气氛比刚才又压抑了几分,不少官员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们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向高坐其上的傅有归。这事本就是身为巡抚的傅大人一力促成,既然锦衣卫追问上门,自然也得由他来应付了。
傅有归被下属官员如此一看,心下更是不快,忍不住就哼了一声:“这事本官与在座诸位大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当时正值半夜,发生事情的地点又是临河巷帮会聚集之地,我们官府却不好随意而动了。”
“此话怎讲?”杨震盯着对方的双眼,半点不让地问道。
被杨震这双犀利的眼睛一盯,饶是傅有归见多识广,这时候心里也不觉打起鼓来。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唯有继续坚持了:“你杨镇抚不在地方为官,许多事情自然是不甚明了的。但我们这些地方官却是有苦自知哪。这治下之民,那也是分良民与刁民的,寻常百姓遵纪守法,敬畏官府,自然都是良民。一旦他们出了什么状况,我等官员守土有责,自当出手救援。
“可是那些帮会分子,情况却很不一样了。尤其是临河巷那边的漕帮人等,更是经常惹出事端来,而且每当官府过问,他们又都不肯直言相告,一贯喜欢虚言掩饰。如是者多少次了,官府早已不把他们当成一般百姓看待。所以此番那边出了些岔子,我几大衙门才会不闻不问,觉着以漕帮的人力,足以自己解决。现在看来,不也是这样吗?”
好嘛,对方一番理由,居然把罪过都给推到了漕帮自己的身上。是他们向来不守规矩,才使官府对他们弃之不理的。虽然这理由颇有些牵强,但终归算是个可以搪塞过去的借口了。
杨震听了这番话后,先是微微一呆,随后面上便闪过了一丝怒意:“这便是你们不肯在当日派人平息乱局的理由,宁可看着不少无辜之人惨死?”
面对他的怒火,傅有归心里一阵抽紧,但骑虎难下,只能硬顶了:“本官治理地方,只管那些良民善民,至于那等专会闹事的刁民与帮会中人,且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好,好一句自生自灭。本镇抚今日算是见识了,傅巡抚这番话,本官自会如实上奏,到时倒要看看朝廷诸公对此会是个什么看法,当今陛下又会如何看待大人的如此治理之能!”杨震怒极反笑,只是笑却是冷笑。
听他这么一说,傅有归更觉心虚。但随后,他又想到这事还牵涉到了那个大人物,想必真到了那时候,朝中自有人会帮着自己说话的。杨震虽然是锦衣卫,但在朝廷里的话语权只怕还是少得可怜,应该不至于有多大麻烦才是。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才敢直愣愣地回盯着杨震,不见半点惊慌模样。
见对方并无惧怕之意,杨震心下更是来气,也看出了对方另有凭仗,便继续道:“各位大人如此做法,必然会大大地寒了漕帮上下之心,我想今年的漕运只怕会有不小的麻烦哪。”
“啊……”在场众官员再次变色。他们之前只把漕帮当成了一个势力雄厚的江湖帮会,却忽略了其另一潜在的力量——漕运。一旦漕帮真铁了心要与他们为难,这运河上的情况可就很不妙了。而浙江的钱粮税银什么的,可都是要靠着运河送去京城的,他们一旦做下什么手脚,遭殃的可是这些大小官员哪。就是傅有归这个巡抚大人,怕也担不下这个责任来。
见所有人都被自己的威胁给搞得神色剧变,杨震脸上的轻蔑之意又显露了出来:“当然,这一切还得等到秋后才能见分晓,说不定漕帮会以大局为重,不与各位大人为难呢?不过……”说到这儿,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在让众人的心随着他的说话起伏了一下后,才继续道:“或许那时候各位也不必在为此感到担心了。”
“你这是何意?”一旁的熊知府终于忍不住了,赶忙问道。
杨震嘿地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来,在清了清喉咙后,慢慢读道:“傅有归,浙江巡抚,已任期一年半。在这段时日里,共计贪纳纹银十五万三千六百两,另在家乡绥德买地两万余亩,纳妾三人;熊丙忠,杭州知府,在任两年。此间贪银七万九千两……”
杨震慢慢地将手中纸上的内容读下来,每读一个人的情况,那人的脸色就唰地一下变得雪白,身子也跟筛糠似地抖动了起来,再看杨震的眼神里,已充满了恐惧。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算真正领教到了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什么叫无孔不入,什么叫事无巨细。
半晌之后,杨震才把纸上内容读完,然后目光自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单是这份证据,我想都察院那儿的御史言官们是很有兴趣知道得更多的。”
杨震所以直到几日后的今天才来兴师问罪,便是在等着搜集这些罪证了。他很清楚,虽然自己也是官,而且权力不小,但毕竟和这些地方官之间没有太大的关联,对方若是不买自己的帐,自己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有拿住他们的把柄,才能真正叫他们就范。
而这一点,其实并不难。身在江南如此繁华之地,坐在银山上的这些官员怎么可能管得住自己不贪污呢?所以杨震只要就此让锦衣卫去查,就断没有查不出他们把柄的可能。
虽然如今大明朝早不如当年,官场之上贪腐成风,但只要被人抓住了证据的,就没有不被拿办的,别说只是些地方官了,就是六部高官,也一样难逃法网。这么一来,即便他们背后有什么靠山,在这上恐怕也帮不得他们了。
了然了众人的处境后,杨震便把那张纸轻轻搁在了茶几之上,淡淡一笑:“或许咱们调查上会有些疏漏,但各位身上的问题却一定少不了。现在,你们可以和本官好好说话了吧?”
“还……还请杨大人您高抬贵手哪,我等也实在是迫于无奈,这才……”有官员忍不住拱手求饶道,只是他给出的理由却实在上不得台面。
好在杨震也不是要追究他们贪污的罪行,闻言也点了点头:“各位的难处,我自然了解。官场之上,逢场作戏,应酬在所难免。而这浙江又是我大明最富的地方,有人送礼自然不可能不厚了。其实我也想要帮各位,不把事情深究和禀报上去哪,就当是和各位大人交个朋友了。毕竟官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对头。不过……”说到这儿,他便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傅有归:“就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都是这么想的了。只要有一个不希望和我杨震当这个朋友,那就只能对不住各位了。”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傅有归:“巡抚大人……”
“杨镇抚真是好手段哪,下官总算是明白您为何能年纪轻轻就有此地位了。下官……服了……”傅有归有些颓丧地一低头,抱拳说道。之前的咄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
见他服软,杨震脸上也挂上了一丝笑意来:“看来傅大人是想交在下这个朋友了。既然如此,那却得拿出点诚意出来。您说是吗?”
傅有归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心里又是一阵犹豫。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实情,势必与那人成为对头,将来在官场只怕有苦头吃了。但随即,又想到了一点,自己得罪不起他,难道杨震就得罪得起吗?别看他现在如此嚣张,可说不定一听真正的幕后之人身份,便又会退缩了。那样一来,自己不就可以哪方面都不得罪了吗?
转过这个念头,傅有归终于拿定了主意,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这次事情上下官确实是做错了,但却也是受了别人的压力才不得不这么做哪。”
“压力?以傅大人的身份,竟还有人能给您压力?却不知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和面子哪?”杨震的眉头微微一皱,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精光来,当即问道。
在场官员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当这个名字道出来后,结果就不在大家的控制范围内了。一旦杨震真铁了心要报复,自己等人的处境可就彻底与之绑在了一起,这可就太危险了。
傅有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有些僵硬的声音道:“虽然本官乃是浙江巡抚,看似在江南一地没什么人能管束得了我,但其实却不然。至少在江南地面上,本官还有一个一丝不敢得罪的大人物,那就是身在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这次之事,也是他们家里派了人来跟本官说不要插手,本官才会对此不闻不问的。”说完这话,他好像是卸去了肩头的重担般,重重靠在了椅背上,同时目光却再次投向了杨震,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华亭徐家(上)
这天底下,姓徐的人家自然是千千万,即便是华亭这么个小县城里(虽然这个小县城在几百年后将成为世界闻名的大都市,但在几百年之前的大明朝,它依然只是个极不起眼的小县城而已),姓徐的人家怕也是数以百计。
但傅有归一说起是华亭县的徐家派人跟自己提起的此事,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华亭徐家,指的只能是那个家族,一如提起江陵张家,人们只会想起张居正一般。
华亭徐家,徐阶的家族,一个势力根深蒂固,权利网庞大到足可以笼罩整个江南的世家大族。
徐阶,一个虽然几年前就已退出了政治舞台,但依然被人所津津乐道的前首辅,一代名臣,也是一代权臣!他自二十岁时中进士后入仕途,直到六十多岁才告老还乡,一生经历过太多的波折,做过许多的好事,也犯过错误,更斗倒了一代奸臣严嵩,提拔培养起了当今首辅张居正……
虽然如今徐阶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但徐家在地方上的声势却比张家在江陵更盛,比之山西的李柳钟等世家千年经营之后更加的盘根错节,道一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都似乎还不足以形容其势力之大,根底之深。
这时候,可不像某些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那般,评论个什么天下第一大世家,大家族。若是真有这么一个排名榜的话,徐家应该是天下第二大家族了。至于第一大家族,当然便是当今天下之主的老朱家了。
也只有这么个大家族,这么一个在江南势力大得惊人的存在,才会叫堂堂的浙江巡抚傅有归傅大人俯首听令,甚至当杨震逼问他其中原委时,也一直三缄其口,不到最后都不肯吐露实情。
就是杨震,在听到他道出实情后,虽然心里其实早有预估,这时依然不觉深深地簇起了眉头来,暗道一声棘手了。
他虽然对如今的大明官场了解不是太深,但徐阶的大名却还是很清楚的。这位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大人虽然早已离开朝廷中枢多年,但其对官场的影响,尤其是对江南官场的影响,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只怕就是首辅张居正,论起影响力来,也未必是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对手。
而他杨震,居然站到了这么个大家族的对立面——不,或许应该说是徐家竟突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来与他为敌了。
“娘的,老子是不是和这些世家大族八字犯冲啊?在山西和李柳钟等大家族针锋相对,到了浙江,居然又和徐家杠上了……”杨震心里犯着嘀咕,不过脸上却依然显得颇为镇定,除了脸色稍微难看了些。
见他稍稍变色,傅有归便趁机道:“想必杨镇抚对徐家之事也是有所耳闻的,非是下官不肯秉公处理事情,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别看下官现在忝为浙江巡抚,似乎威风不已,但其实在这江南地面里,真正说话算话的,却还是那徐家。他们既然发了话,下官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啊。还望杨镇抚你可以体谅我等为官者的不易!”说着,他还很是郑重地朝杨震拱了拱手。
他话虽然说得客气谦卑,但其言下之意却很明了——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真正要与你和漕帮过不去的,是徐家。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的话,也该找徐家才是。
杨震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傅大人倒也足够坦率,你们的难处,我也能够明白,不过……”说到这儿,他又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而且各位也不要忘了,虽然徐家势大不假,但漕帮论起势来也不是太弱。或许论成事,他们不如徐家,但若是坏事,漕帮这么多兄弟,只怕各位大人要应付也没那么容易哪。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话要是漕帮自己说的,只怕傅有归和在座众官员当场便会发作了。但此话出自杨震之口,众人却不知该怎么应对才是了,只能唯唯称是。同时也是心下惕然,自己确实有些糙切了,完全忽略了漕帮可能带来的破坏。若真是那样,自己这位置只怕也未必能坐得稳哪。
在给了杨震一个不错的回应之后,傅有归的目光又转落到了那份证据上:“那杨镇抚,之前所说之事……”
“此事嘛……”杨震笑了一下,轻轻把那张纸拿了起来,唰唰几下撕成碎片往桌面上一扔:“只要几位大人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既往不咎吧。”他口中的同样错误既指的是他们吃里扒外对付漕帮的举动,也包括他们的贪污行为。
而见他这么表态后,傅有归他们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一齐朝着杨震不断拱手作揖,谢过他不继续追究的恩德。
在这番交涉之下,杨震不但探得了事情的真相,而且还重新把这些浙江官员拉到了自己这边,算是功德圆满,便即起身告辞离开。只是当他走出巡抚衙门后,胡戈他们几个却依然心有不甘:“大人,咱们这么就饶过了他们,是不是太善待他们了?”
“是啊二哥,这些个当官的实在不是东西,要不是咱们准备得妥当,今天说不定还会在他们这儿碰个钉子呢!想起来,我就来气!”蔡鹰扬也是满脸不忿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和他们斗到底了?”杨震回头瞥了这两个兄弟一眼:“可你们想过没有,这样一来,对我,对岳父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你们觉着我们真能轻易干掉这么多浙江官员吗?就凭我手上的这些证据?”
“难道不成?那他们会就范?”
“当然不成。这些官员里有多少是在朝中有大靠山的?他们一旦出事,他们的靠山会坐视不理?还有,一个巡抚可不是小官,只一点贪污的罪名就能斗倒他了?你们也太小瞧这官场的游戏规则了。”杨震笑着摇了摇头道。
见他们依然有些不信,他便又继续解释道:“你们一定会觉着,既然如此,我抛出那些证据来也没什么威胁了。这却是另一说了,因为他们还得在官场混,还想着更进一步,搏个好前程呢,所以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出现这等黑材料。其实我这手威胁的不是他们的现在,而是他们的将来。而且对他们来说,只是透露实情给我,又不是怎么去得罪徐家,便只能就范了。另外,他们这次所以会听从徐家的意思,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动对他们来说其实不算什么罪过。”
两个兄弟听他把话说完,却还是有些半懂不懂。但既然杨震都这么说了,他二人自然不会反驳,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蔡鹰扬又想到了一事:“既然这事是那什么徐家在背后捣鬼,那咱们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跟随了杨震这么些年,蔡鹰扬的性格比起当年来也强势了许多,再不像当初那么单纯好欺了。
倒是胡戈,终究对官场上的事情有所了解,对此深觉顾虑,此刻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杨震,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杨震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闪过一丝精芒来:“徐家嘛,确实是个极度棘手的事情哪。我先和岳父商量一下对策再说吧。”
“果然是徐家在背后捣的鬼?!”洛成章在听了杨震的讲述之后,神色变得格外凝重起来,同时也不觉有些奇怪:“我们漕帮与他徐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就插手到这事上来了?”
“这个小婿暂时还不清楚,只能派人去松江一带查访一番才能有个答案。不过有一点,我似乎是可以猜到的。”
“却是什么?”
“他们的目标可不光是岳父您和漕帮,甚至还有小婿我!”杨震神色凝重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竟还有这事?你是怎么得到这么个结果的?”洛成章闻言更是心里一紧,赶紧问道。
“感觉,我也没有什么证据和线索来证实这一推测,全然是我自己的感觉。我总觉着,这事背后很不简单,不光是针对漕帮的。”
洛成章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你呀,年纪轻轻的,这疑心病倒是挺重。徐家突然针对咱们漕帮已经是很叫人意外的一件事情了,现在你又说他们还是冲着你来的,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些?”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觉着杨震有些太一厢情愿和把自己当回事了。毕竟徐家的地位和势力摆在那儿,又和杨震没什么矛盾,他们为何要做这些呢?
杨震张了张嘴,一时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只好苦笑一声:“希望是小婿太多疑了吧。不过既然他们招惹到了咱们头上,咱们也不能不有所反击哪。”
“这个嘛,却容我再想想吧。”洛成章却没有答应杨震这个提议,因为他也对徐家大有忌惮之意。
第五百七十四章 华亭徐家(中)
其实不光是杨震和洛成章对于徐家这一行为感到不解,就是徐家内部的重要人物,对此也满是疑惑,比如徐阶的三子徐瑛便是个中代表了。
与两个兄长徐璠和徐琨靠着父亲的身份与影响热衷仕途,也着实在官场上有些地位不同,作为三子的徐瑛对当官却并没有什么兴趣,虽然他也靠着徐阶的恩荫得可散官封号,可他最在意的却还是打理自家的土地财产。在他眼里,什么高官什么权势都是空的,只有眼前能抓住看到的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徐阶确实非寻常官员可比,哪怕这个儿子和自己的志向大有不同,也没有强自让他改变的意思,反而索性将打理华亭县老家的事务都交给了这个三儿子。而现在徐家所以能在当地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除了徐阶那叫人望而生畏的可怕背景之外,徐瑛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也是功不可没的。
而这徐瑛还有一桩好处更叫徐阶满意,那就是孝顺。当他这个当爹的致仕回乡之后,徐瑛当即就把家中一切大权都交还给了徐阶,自己只是当起了大管家。虽然事实上这么大一个家族以徐阶将近七十的年纪实在是没那精力去管理了,还是得由徐瑛来主持一切,但光这态度,却已足够叫徐阶对这个儿子深感满意了。
正因为此,这几年来,徐瑛在家族中的地位是日益提升,有时候在父亲面前说话的分量比两个兄长更重,尤其是当某件事情是与家族的发展息息相关时,徐阶更会特意去询问三儿子的意思,然后再做出定夺。
可即便是这样,在这一回关于漕帮的事情上,徐瑛依然觉着一头雾水,实在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插手进这种帮会内部的争斗里去。而且就他所知,杭州漕帮背后还站着个最近锋头正健的锦衣卫镇抚,这不是得罪人吗?
本来,这既然是徐阶拿定的主意,作为孝子的他即便心中不解也就忍下来了。但就在今天一早,消息传来,那边的局面竟是自家押注的一边输了,这就让徐瑛更有些忍耐不住了。
此时天已近午,但头顶的太阳却被厚厚的云层给遮得严严实实,隐隐还有雷声在天边闷响,让本就有心事的徐瑛更觉烦闷。在自己的院子里踱步走了近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把心一横,决定去问问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不然这事憋在心里,着实太也难受了些。
当徐瑛走出院门时,几颗雨点已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一排排别致的江南民居院落的屋顶上,竟有种诗意的朦胧感来。
徐阶作为多年的当朝高官,其审美和意趣与一般的达官显贵显然完全不同。一般官员的宅子府邸总是修得高大气派,气势不凡,恨不得围墙都能比城墙还高还厚,似乎不这样都显不出他们高贵的身份来。但徐阶却不这么看,自己又不是想造反称王,当个地主富家翁需要把自家的宅子搞得像座小城堡似的吗?
于是在他的授意下,位于华亭县里的徐家宅院就比别的官员府邸要低调得多了,只是由一座座雅致的精舍小院组合而成,远远看去,就和寻常的江南乡村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着像而已。作为前任首辅,又是嘉靖朝以来少有的能够得到善终的首辅宅邸,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却还是颇有些匠心在其中的。无论是每处院落的方位大小,还是其中用料,都是身份、风水等等相关联的。再加上别具一格的品味,这处徐家宅子可比那些华贵高大的宅邸要高大上无数倍哪。
只要你步行在徐家宅院的小道之上,周围的一切景致都是那么的和谐而精美,让人仿佛置身于如桃花源一般的江南水乡。哪怕这时候天正降雨,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里头的。
只不过,此刻的徐瑛却没有这分心情去领略江南独特的韵味,即便走在这粉墙碧瓦之中,心里也依然只是盘算着在见了父亲后该说些什么,怎么说才不会惹得老人家不快,同时又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述明白了。
直行了有顿饭工夫,徐瑛才来到了一处全然用湘妃竹搭建而成,但从外表却完全看不出其是用竹子制成的院落之外。在和院门前的父亲的心腹黄选小声道了几声后,对方才先进去通禀。
不错,即便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想要见自己的父亲徐阶,也得先得到允许。好在徐瑛确实深得徐阶的看重,只片刻工夫,黄选便笑盈盈地走了出来:“三爷请吧,你来的正是时候,东家他刚刚才午睡醒来。不然就得劳你在此等候了。”
“多谢。”徐瑛冲对方略一点头,这才面色恭敬,脚步轻轻地进了院子,很快就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日常徐阶起居读书的书房前。在看到里面熟悉的苍老身影后,他又很是恭敬地跪在了廊下:“儿子徐瑛给父亲请安来了。”
“哦,是云卿啊,进来说话吧。”徐阶叫着儿子的字,很是亲切地冲他一招手道。
徐瑛这才站起身来,拂去身下的灰尘后,小心翼翼地踏进屋来,再次冲父亲拱手行礼:“父亲今日可还安好吗?”
徐阶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已雪白,脸上还有不少的老年斑,但精神头却是很足,声音也算洪亮,尤其是一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一看就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其实就他自己看来,以老对头严嵩来比,对方八十了都还能当首辅,自己现在七十多岁,委实还年轻得很呢。奈何当时的隆庆帝却专信高拱,自己深知不是他们师徒联手的对手,这才急流勇退。
当然,高拱最终的下场是远不如自己的。谁叫先帝福薄,登大宝才七年时间就驾鹤西去,这才换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弟子张居正取高肃清而代之,成为当朝首辅。
若就此想来,自己之前的选择也并不算太差,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等身份地位,也不能如此逍遥闲适了。
看着这个无心仕途,能力却还不错,又很是孝顺的三儿子,徐阶的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你我父子间就不必如此见外了。今日虽然气候稍显闷了些,但为父的并无不适。”
“那就好……”徐瑛忙欣然地应道。
两父子就这么一坐一立地对着话,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看着就和寻常人家的父子间没有太大区别。当然,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这对父子间的关系似乎要远一些,毕竟当前任首辅的儿子心理压力还是不小的。
在和儿子说了好一阵子闲话之后,徐阶才淡淡一笑:“云卿,你今日来此不光是为了给为父请安吧,有什么就说吧,咱们父子间没什么不能直说的。”
“这……父亲看出来了?”徐瑛略有些讶异地道。
“在今日一早得知杭州那边的消息后,为父就料定你必会来了。”徐阶淡淡一笑:“你是为了这事才想来探探为父口风的吧?”
“父亲见谅,孩儿……”徐瑛被父亲一语道破心事,心里就是一紧,赶紧想要分辩认错,却被徐阶挥手打断了:“你有不明白的来问为父并不是错,毕竟这一大家子的事情都由你来看着,你也有必要明白其中的原委。”
“是……多谢父亲理解。”徐瑛只觉着松了口气,若是因此惹恼了父亲,自己在家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别看父亲现在什么都不管,但只要他一句话,自己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既然徐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当儿子的当然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藏着掖着什么了,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父亲,孩儿对于您之前的决定确实一直充满了疑惑,不知您为何竟会想要插手到漕帮这种事情上去。之前我曾猜测过,难道您打算将我们的家业也发展到漕运一事上去吗?”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徐阶一眼。
徐阶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笑脸,缓声道:“为父确实有过这个想法。我们徐家家业越来越大,又身在江南这等地方,能在漕运上插上一脚,对我们将来总是有好处的。而且这漕运需要船只,我们那事也和船分不开关系,这就更需要了。”
“可即便如此,咱们想插手漕运也无须像这次般行事啊……”徐瑛这时候也顾不上太多了,当即把自己的疑问彻底拿了出来:“以咱们家的声名,即便是漕帮也只会对咱们的入股倒履相迎吧?又何必搀和到这等变乱当中去呢?何况,这事还不是稳赢的局面。”
徐阶听了儿子这话,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我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哪。本以为他们这次的计划很是周密,必能成功呢。没想到啊没想到,终究是事与愿违哪……”
第五百七十五章 华亭徐家(下)
伴随着密集而更近的雷声,雨势也比之前更大了几分,细密的雨点不断打击在书房的房顶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动静,却显得整个徐阶所居住的院子更加的冷清了。
而听着外间不断传来的雷声,徐瑛的心里却是不住地转着念头。正所谓知子莫如父,反之亦然,他已经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些其他深意,似乎他做出这个决定不光是为了让徐家插足漕运一事那么简单,似有别的深意在里头。但即便看出了一些端倪,一时间他却也不好直接询问,只能已沉默相对。
虽然徐家内外诸多事情都由徐瑛主持,但在大事方向上,却还是由徐阶说了算的,所以哪怕父亲不肯把实情完全相告,徐瑛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从命。
徐阶自然也瞧出了儿子的心思,更清楚今日他前来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一点的,便在略作思忖之后,有了个决定。只见他伸手取过面前的一只茶盅,慢慢啜了一口内里金黄色的参汤,这才道:“其实这事为父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们,但你既然觉察到了什么,那让你知道了也无妨。”
听了徐阶这开场白,徐瑛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赶紧集中精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了儿子一眼后,徐阶才轻轻一叹,却不忙着直入正题,而是先问自己这个儿子道:“你觉着如今我徐家的处境如何啊?”
这个问题问得徐瑛略微一愣,很显然,从父亲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来看,一定是自家已遇到些麻烦了。可身在家族之中的徐瑛却显然是没这种感觉的,徐家在地方上的声势不但并没有减弱,反而有不断增强的感觉,这点管着家中大事小情的他可是很清楚的。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徐瑛才如实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不知儿子的这一看法有没有错?还请父亲指正。”
徐阶慢慢地放下茶盅,轻咳一下后,才说道:“你身在江南,也只着眼于江浙两省,所以有这想法也并不算错。确实,即便为父已致仕远离朝廷中枢多年,但靠着我在朝中的人脉和那点微薄的名声,咱们徐家在江南的地位那是很牢固的,我甚至可以道一声我徐家在江南就没一个敢与我作对的敌人。
“不过从我大明的整个天下来看呢?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了。我徐家在几年前,许多生意是可以做到大江南北各府州县的,可现在呢?除了江浙两省,还有多少地方势力会卖我徐家的面子了?所谓人走茶凉,为父离开那位置已有多年,当初的人情也早用光了,那些远离我们的地方自然就不必再把我这个前首辅当回事了。”说到最后,他刻意把前首辅三个字给加了重音。
徐瑛仔细一想,事情还真就是那么回事,自家的生意现在多只在江浙两省,最多扩到福建、广东等地,却甚少过江去的。之前,他只道这是因为南方富庶远超北方的缘故,现在看来,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了。
见儿子已听出了一些意思来,徐阶又继续道:“所以真要让为父来说,我们徐家的处境已有些危险了。古人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我们徐家要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里继续眼下的辉煌,就必须着眼全国。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只靠为父给你们留下的这点名声,怕是不够用了。所以我们必须另找别的办法。”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为人也很是精明,被父亲这么一指点后,也迅速回过味来,父亲这次的行为是为了和朝中之人搞好关系!
徐阶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点头:“为父老矣,即便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招自己去,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我便……”
“父亲……”一听父亲说起这么不吉利的话,当儿子的赶紧跪下来劝谏道:“还望父亲莫说这种话,您老身子一向很好,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呵呵,你呀……”见儿子这么个样子,徐阶反倒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多少君王求神问道都做不到的事情,为父又怎么可能例外呢?为父已过古稀之年,这些东西早就看得很开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儿孙哪。我在的时候,你们有我护着,至少在江南一地是没人敢对我徐家怎么样的。但我去后呢?咱们徐家的家业实在是太大了,难保不会有人垂涎觊觎哪,所以总得趁着我在的时候,多作些防范与准备才是。”
听父亲这么说来,徐瑛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了,只能静静地跪在跟前,心里却是既感动,又惭愧。确是自己这几兄弟没本事哪,竟让老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徐家的未来操心。
不过徐阶对此倒是看得很开的,世上的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胜过自己,但像自己这般位极人臣的当朝首辅,儿子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呢?既然事实摆在眼前,又何必强行欺骗自己,还不如早做打算为好。
徐阶既然把话头打开了,就索性说得透彻些:“其实在隆庆帝继位之初,为父就已着手为将来打算了。也正因为此,我们徐家在江南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声势。但时过境迁,为父离开朝堂已有这么多年,当初所做的安排如今也早变了模样,唯有靠着我们徐家自身的名头来勉力支撑了。而一旦……我们徐家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就不好说了。所以为徐家百年计,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上一做的。”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皱了下眉头,能叫父亲纡尊降贵讨好的人物,怕也不简单哪,只有那位了。
“在如今这个世道,能在将来保咱们徐家的,天下间只有两人。其一,便是当今圣上了。只要陛下有心护着咱们,那自然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但这点却很难,我与陛下虽也有师徒之份,却与他过从不多,难得圣心哪。至于其二嘛,便是如今的首辅张居正了。只要他肯全力保我徐家,以他如今在朝野间的名望与权势,就没人敢动我们分毫!”徐阶说到这儿,便看了儿子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徐瑛自然明白了过来,父亲这次的作为,竟是为了结好张居正吗?可同时,他心里也冒出了两个疑问来。在稍作犹豫之后,他还是小心地问了出来:“张太岳乃是父亲您的门生,可说若没有父亲您的悉心栽培,他不可能有今日。如此大恩于他,您还需要再如此卖好吗?”
听儿子这么一说,徐阶的脸色陡然一沉:“云卿,此话将来再不可提!我徐阶虽然栽培了他张叔大,但我们徐家却不能拿这个来作为欲从他身上获得好处的理由,不然徐家灭门只在顷刻间!”
徐瑛心里猛然一个激灵,也迅速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意思,赶紧承认错误:“是儿子一时孟浪,说错话了。”
“你呀,都四十多岁,怎的还如此不明事理呢?”有些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徐阶才道:“不过你能想明白终究不是太晚。而且,这毕竟也是为父当年所为,一旦为父不在,他张叔大肯不肯因往日情分帮衬你们也难说啊。所以在此之上,我们必须再为他做点什么才是。”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明白了。”徐瑛这才心悦诚服地道。但随即又有些疑惑道:“可这次漕帮之事又与张太岳有什么关联呢?”
“漕帮的事情自然与他没什么相关,但他们背后那个锦衣卫的镇抚叫什么来着……”
“杨震!”见父亲记不得这人名字,徐瑛赶忙提醒。
“对,就这个杨震,将来可能会给叔大带来不小的麻烦哪。这一点,只看他在京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不难明白了。连叔大最大的臂助冯保都被这小子给弄去凤阳了,此子将来必成大患哪。”徐阶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
对此,徐瑛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并不这么看待这事,觉着京城里的争斗不过是锦衣卫与东厂争锋而已,怎么又和张居正扯上关系了呢?但既然父亲做此判断,他这个当儿子却也不好反对。
徐阶看了儿子一眼,也明白了他的想法,摇头道:“你毕竟涉世未深,对这种事情看得不够透彻,但为父却不同了,多少人算计敌人都是从小到大的,这个杨震一定不会例外!为此,为父还去信提醒了叔大,希望他能早作准备。
“本来,这次为父是打算借着漕帮的事情帮叔大将此祸患处理了的。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啊。”
徐瑛终于明白了一切原委,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但有一点却是可以明确的,自家已大大地得罪了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却不知接下来对方会不会报复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终成眷属
在几百年前那个交通通信业极其落后的年代里,想把一封信送到几千里外去必然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有的人一封家书得走上数月甚至半年才能送到亲人的手上,有的甚至在送信途中就因为各种原由而不见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对普通人而言,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官员们,却是可以通过官方的驿站以更快更安全的方式寄递信件的。而做为曾经的内阁首辅送递给当今内阁首辅的信件,其运递速度就更快了。虽然还不至于让官府动用六百里加急之类的极速方式送信,但也只花了不过半个多月,信就已送到了张居正的手上。
见是老师徐阶命人送来的书信,张居正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在净了手后,就恭敬地将信件给拆开了看了起来。
此时,他已从宫里回到了家中,身边只有最为亲信的幕僚江佐昌等着与他商议接下来的施政方针,所以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就没有太多的隐藏。在见了老师的这封信后,张居正先是一愣,随后便露出了深思之色,最后却又笑了起来。
“太岳公因何发笑?”难得见到张居正笑颜的江佐昌忍不住好奇问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我老师徐华亭居然给我送来了这么封信,叫我小心那锦衣卫的杨震,说此人会对我不利,让我最好是找个办法除了他。”
江佐昌一听,顿时就用力地一点头:“少湖公这一说法并不算错啊,这个杨震之前在京中所为确实值得商榷哪。虽然他对上的只是冯双林,但就是在下也觉察出此人所谋非小,说不定他真会对太岳公不利哪。若是能找个机会先发制人,倒不失为一个消除隐患的好法子。”
张居正再次摇头:“你呀,看事情太过简单了。其实他在和冯保相争时,我便也觉察到了此人野心不小,但他深得天子信重,想要动他却是谈何容易。现在,就连冯保都被他给斗倒了,我们再想对付手握锦衣卫的他就更难了。而且,你们都说他会对我有所图谋倒还不至于,我不觉着他有那本事和胆子与我为敌。东厂是东厂,朝廷可是与他之前所遇到的种种大不一样哪。”
“可是太岳公,此人……”江佐昌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想明白了张居正心里到底是在顾虑什么,顿时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显然是因为杨震背后站着天子的关系,他才没有下这个决心去对付这个锦衣卫大头目。
张居正见对方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是一笑:“你们的好意我自然明白,但有些事情却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即便我是内阁首辅也是一般。老师他终究离开朝廷太多年了,有些事情他不在北京是感受不到的。”说到这儿,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是一敛:“照着老师信里的意思看,似乎他有帮我对付杨震的意思哪,这可不是好事!”一种不安的情绪很快就从他的心头蔓延了开来。
“太岳公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得去封信劝劝老师了,有些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口里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张居正心里对杨震的关注却已提升了一大级。
此刻,身在杭州的杨震可不知道那个自己最终的目标张居正已开始对自己有了提防和敌对之心。即便他知道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去考虑此事了,因为六月二十七日,正是他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天——他终于是要和洛悦颍成婚了!
虽然之前的风波闹得很是不小,最可祸首依然还在扬州那边逍遥,虽然在这事上插上一脚的徐家他和洛成章还没拿出个应对方针来,但这亲事却还是优先于其他一切展开了。
之前他和洛悦颍是把亲事定在十天前的六月十七日的,但那次变故,却导致婚期不得不稍作延缓。好在经某些精通命理卦象的高人细算之后,很快就为他们定下了这么个离着并不太远的好日子,于是这场迟来的婚礼还是在这个六月的下旬里举行了起来。
这是一场足以轰动整个杭州,甚至是浙江全省的隆重婚礼,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这既有成亲双方身份的关系——杨震乃是名声不小的锦衣卫镇抚,还是真正掌握锦衣卫实权,以及斗倒了权监冯保的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会引来诸多想与之结交的官场中人了。
尤其是在杭州城里的那些官员们,为了改善因为之前做错事而有些生分的双方关系,他们不但送上了重重的贺礼,而且还在婚礼当日悉数登场,可算是给足了杨震这个新郎面子。
要知道,以这些大人们的身份地位,就是杭州城里的那些个名士大商人家里办喜事,他们也就最多送上一份贺礼便算是给足面子了,更别提亲自登门道贺了。一般来说,能叫他们登门的,只能是地位比他们更高的官员家的喜事。
而除了官场上的这些人外,杭州内外一些有名望有地位的商人士子也都悉数聚齐,甚至不少帮会当家作主之人也都赶了来。他们自然是看在洛成章这个漕帮帮主的面上而来,虽然漕帮刚经历过一番风波,但却无损其在浙江地面上的势力,大家自然是要巴结的。
不过,这些各有身份的贺客固然是增加了这场婚礼的看点,但真正叫全城百姓所津津乐道的,还是杨震和洛悦颍这对新人自身的故事性。
光是之前杨震河中除树,烟花示爱已足够惹来举城百姓的关注,够百姓们传诵这段爱情故事多少年了,再加上之后发生那场女主被掳,男主全力相救的后续故事,就更为两人的感情增添了无数话题性。
现在这一对男女主角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对每一个关注他们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虽然寻常百姓进不了婚礼现场,但光是看到那一座座沿街扎起的彩坊,就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其中的欢喜了。人们总是喜欢看到这种大团圆结局的故事的,不然市面上也不可能出现诸多男欢女爱,最终永结同心的话本爱情故事了。
而到了这个正日子后,许多杭城百姓更是赶到了临河巷一带,瞧见了身着大红喜庆服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人赶来接新娘的新郎杨震。看着这个一打扮后更显英俊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子,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都有些发直,直恨不得自己能取代了那个幸福而幸运的新娘。
在众人的欢呼和吵闹声里,杨震有些晕乎乎地走进了那处熟悉的院落。在身边司仪人员的着意提醒之下,他按部就班地照着属于这个时代的规矩,跟自己的岳父对答,并亦步亦趋地将该尽的礼数全部尽到,这才满怀甜蜜与幸福地将早就打扮整齐,头上还蒙了一块红帕,身着凤冠霞帔的洛悦颍给迎出家门,送上了带来的花轿之中。
说实在的,虽然杨震两世为人,也交过一些女友,但这等成亲之事却也还是第一遭。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整个人也都是迷迷糊糊地,一切都只是照着身边人的提示去做去说,他自己个儿完全没了主张,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甚至可以这么说,自从懂事以来,杨震还从没有如此没有主见,一切都得听人摆布过呢。
不过杨震却并不因此而觉着有什么不快,反而心里被喜悦和幸福感给填得满满的。自己终于娶到了心爱的人儿,将来,她就是自己的妻子,只要一想到这儿,他的脸上就满是笑容,什么都不觉着麻烦不觉着累了。
因为杨震并未在杭州置宅,所以这次的亲事暂时就在锦衣卫为他安排的院子里举行。这座院子之前看上去倒还不小,但今日实在是宾客太多,光席面就有数百,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把围墙都给拆了,把酒宴摆到了街道之上。
而当杨震在一阵敲锣打鼓间迎来了新娘后,婚礼也就正式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举行开了。
在鞭炮声,叫好声里,伴随着司仪长长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宣号声,杨震和洛悦颍并排而立,朝着明朗的天空和厚重的大地,以及高坐在椅子上,此刻心情颇为激荡,却不知是喜是悲的洛成章行下了大礼。
而在一声夫妻交拜声里,杨震又和洛悦颍同步弯下腰去,虽然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张不算太薄的红帕,并不能完全交汇在一起,但只这一眼,却已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那份深如大海一般的情意了。
在把新娘送入洞房之后,杨震后半程的“磨难”也终于开始了——现场来了这么多的宾客,他自然是要一一招呼和敬酒的。
虽然一般客人没人敢为难他这个新郎官,可这里却还有不少漕帮的兄弟呢。他们可不管杨震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的也得好好闹上一场,谁叫这小子娶走了大家一直都有好感的洛大小姐呢?
第五百七十七章 洞房花烛夜(上)
饶是杨震的酒量着实不浅,这么多桌的客人敬酒下来,也只觉着整个人已是飘飘然,晕乎乎了。而这时候,又有几个面带笑容,却拿着几大坛子酒的漕帮兄弟围了过来。
说实在的,漕帮里的这些兄弟对杨震还是很有好感的,若非他几次出手相助,只怕自家的帮主早就被人给算计了。只不过现在他居然娶了洛悦颍这么个帮内所有未婚男子心目中的暗恋对象,即便大家也知道这二人很是登对,心里总会觉着有些吃味,于是就憋着坏要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里将他给灌醉了。
看到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围上来,怀里还抱着那么大的酒坛子,杨震的心里不觉一阵发虚。天可怜见,之前杨震遇到过太多的危险与困难,多少次险死还生,还从未如现在般担忧和心虚呢。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闪避,希望能躲过这次的敬酒。只可惜,平时战斗里他能凭借着过人的身法做到的事情,在今日的喜宴上却是不成了,他只一动,对面那些人就加快了脚步,呼啦一下就将杨震给围了起来。
似笑非笑间,几名粗鲁的汉子就嚷嚷开了:“姑爷,你怎么见了咱们兄弟就躲啊。刚才你给那些位大人都敬了酒,怎么唯独少了和我们这些帮里兄弟对饮,可是瞧不起咱们是帮会中人的身份吗?”
别说杨震本就没有这等想法,就是有,在娶了洛悦颍后他也可算是半个漕帮中人了,又怎么可能有这等意思呢,便赶紧把手一摆:“这几位兄弟这话可言重了,我杨震一向是对你们钦佩有加的。若非有咱们漕帮兄弟辛苦转运,我大明的漕运事宜岂能如此畅通顺利?”
“是这样吗?既如此,那咱们兄弟自然是要好好敬姑爷您几杯的。大小姐今后可要交给你照顾了,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只要你喝了这酒,咱们就算放心了。”说着,其中一人便取过了一只大海碗,端起手中的酒坛子就往碗里哗啦啦地注满了酒液。
闻着浓郁的酒香味直冲鼻端而来,杨震心里就是一阵打鼓。即便他此刻还顶得住,这一大碗酒下去,只怕也得倒下了。如此一来,今天的洞房花烛夜可就……
正当杨震为难的时候,一个极其豪气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我代我二哥跟你们喝吧!”
杨震转头正瞧见蔡鹰扬大踏步地赶了过来,心里顿时就是一松,总算自己还有在这个时候能用得上的手下哪。刚才那一轮轮的敬酒过程里,胡戈等几个酒量不怎么样的兄弟都已趴下了,唯有这蔡鹰扬,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无论是在哪个地方的喜宴酒桌之上,帮人顶酒总是被允许的,尤其是像这样的有人出面帮新郎顶酒,就更没人敢反对了。所以即便这些漕帮汉子想灌醉杨震,可在蔡鹰扬出面后,他们也只能点头答应,转而把那大海碗移到了他的跟前。
蔡鹰扬也不客气,当即端起碗来就咕咚咚把酒喝了个干净。一见这情况,几名汉子只能陪着喝下了自己面前满满的大碗酒,随后又满上了一碗。
他们的用意很清楚,想要在把蔡鹰扬灌到之后再向杨震发起“进攻”。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却没能打响,这几个漕帮帮里公认的酒场高手今日算是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蔡鹰扬以一敌众,竟是毫无惧色,碗来酒干,一下就和这些个汉子连干了五大碗酒下去。很快地,这几位居心不良的家伙就抵挡不住,纷纷露出了醉态,再顾不上打杨震的主意了。倒是蔡鹰扬,除了眼睛通红外,连身子竟也不见有多少晃荡的,足可见其尚有一战之力。
眼看这几个酒场高手都不是蔡鹰扬对手,其他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漕帮中人就不敢再上了。最终,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震拖着有些踉跄的身子往后院而去,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前院和街道上喧哗吵嚷一片的时候,点了红烛,到处张贴了大红喜字的后院新房之内却是静悄悄的。除了几个侍候在洛悦颍跟前的丫鬟婆子之类的走动与呼吸声外,就只剩下那些个红烛烛芯在爆开时发出的几声哔啵声了。
在这等安静的环境里,身着霞帔,头戴凤冠,脸上蒙了一层红帕的洛悦颍却是百感交集,俏脸更是红通通的。那不是被脸上的红帕和周围的灯烛掩映出来的红色,而是她内心的羞涩与激动产生的红晕。
自己终于要成为那个心爱的人儿的妻子了,从此将走上新的人生路,将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起创立新的家庭,想到这些,洛悦颍的心里就会有说不出的甜蜜与幸福。但同时,她又有些忐忑与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杨震满意,今后远离父亲,和杨震前往北京生活,又会遇到些什么样的情况。即便是冰雪聪明如她,在这个时候也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只不过随着杨震略带虚浮踉跄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新房的门被丫鬟轻轻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后,洛悦颍就很快把这些个顾虑什么的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红着脸,等候着人生最为幸福的时刻到来。
都说男儿有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这后面三件事并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只有洞房花烛夜,是每个男子成年后都能享受一次(当然有些位可不止一次)。其实这一点对女人来说也是一般,这也是她们人生的转折点,那些个嫁与良人的女子,在这一刻的心绪也和洛悦颍一般,是紧张而又幸福的。
在帮着杨震把外面的新郎衣袍宽去之后,那些个丫鬟老妈子就很是识趣地纷纷退了出去,把新房这一方天地留给了这对新人。而随着门重新合上,并发出门闩别住的声音后,端然坐在床头的洛悦颍的身子就猛打了个激灵。现下,这儿就只剩下自己二人了,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出乎洛悦颍意料的是,杨震竟没有急着上前来挑开自己面上的红帕,只是静静地站在前方不远处,打量着自己,这让她的心更不觉跳快了几分,面色也更红了。
其实这个时代里男女成婚都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郎新娘在揭开红帕之前,双方几乎都是没有见过面的,别说了解对方的人品心性了,就是模样长相也是全然未知。
于是乎,在这等新婚夜里,揭开红帕的行为就跟后世摸奖类似了。若是运气好了,郎才女貌自然是天作之合。可要是……那就着实悲剧了。也不知哪位高人想出了这么个拿红帕罩住新娘脸庞的招数,这就更给人一种亲手揭开奖券的刺激感来。
当然,这些手段对杨震和洛悦颍这对两情相悦多年的男女来说是完全没用的。杨震所以迟迟没有上前,只是心下感慨而已。他和洛悦颍相识相恋已有多年,却是直到今日,两个人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这让他在这一刻都生出了些恍惚感来——或许这也是喝了不少酒后的错觉吧……
在痴痴地看了这位已经成为自己新娘的美丽人儿好半晌后,杨震才慢慢地走了上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挑竿儿往红帕上轻轻一撩,那隔断两人视线的红帕就终于从洛悦颍的俏脸上移了开去。
一时间,满室生春。
洛悦颍本就姿容殊丽,美艳异常,今日又刻意作了精心的装扮,看上去是更上层楼,直叫人的目光都舍不得挪开了。
就是杨震,在看到她的模样后,也只觉得一阵发愣,不禁用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情不自禁地说道:“悦颍,你可真美哪。我何其有幸,竟能娶你为妻。”
洛悦颍被他这么一赞,脸更是热得几乎都要烧起来了,但同时心里却更觉欢喜,哪一个女子不希望得到心爱男人的夸赞呢?只不过,矜持的她还是很快就低下了头去:“二……夫君谬赞了,妾身不过是蒲柳之姿……”本来顺口叫二郎的,话出口才想起双方关系已然不同以往,便赶紧改称夫君。但这么一来,两个称呼合在一起,就有些违和了。
好在杨震这时候正晕晕乎乎的,倒是没多留心这个别扭的称呼,只是呵呵一笑,便伸手拉住了洛悦颍的手:“娘子,我们之间就不要这么多客套了吧。来,咱们先喝了合卺酒,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说着,便又一伸手,取过了摆在床前几上的酒壶酒杯来,给自己和洛悦颍各自满上了一杯。
洛悦颍轻轻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两人双手互交,交杯酒就这么喝了下去。
这是新婚夜夫妻之间最后的一道仪式,而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道手续洞房了。一想到这儿,喝了点酒的洛悦颍心里更是一阵发虚,脸上红得都足可以煎鸡蛋了……
祝各位书友小年夜快乐。。。。。路人也算应景了吧,在这个节日里刚好让杨震终于和洛悦颍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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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洞房花烛夜(下)
相对于资讯大爆炸的后世来说,几百年前的人们的知识储备量可就太少了,有许多事情都只能通过口耳相传来知道其中究竟,这里面男女之事便是代表。
对含蓄守礼的古人来说,男女之事总不那么见得人,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千金们,对此更是几乎完全不知。只有待到成亲前夕,才会有她们的母亲对她们稍作指点,让她们明白何为洞房花烛,如何才算真正做了夫妻。
但很可惜的是,洛悦颍早早就没了母亲,父亲洛成章虽然对她关爱有加,但在这种细节上显然就没有当母亲的细心了,直到女儿都已成了亲,他都没有在这方面转过念头。
于是乎,洞房夜里,对此只有一些朦胧猜测的洛悦颍就不觉有些慌了神了。看着杨震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来揽自己的肩头,她的身子就是陡然一僵,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说起来,她自然是爱极了杨震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女儿家的羞怯,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还是叫她心惊不已,就是那张俏脸都显出了几分惊色来。
杨震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异样,并很快就猜到了洛悦颍心里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比起大大咧咧,胆子又大,有着几分男儿性格的张静云来说,洛悦颍更像是大家闺秀,自然也更多几分女儿家的拘谨与矜持了。
明白这一点的杨震自然不会急着和她共效于飞,虽说**一刻值千金,但却也不能让心爱的人儿在惊惶中开始那美妙而神圣的一刻吧。想到这儿,杨震便只是轻轻把洛悦颍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温柔的声音道:“悦颍,我现在真是好开心,你开心吗?”
感受到了杨震的心思,又发现他只是揽着自己并无下一步的举动,这让洛悦颍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在这洞房之中,红烛摇曳间,自有一种浪漫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散着,让她也不觉朝着杨震的怀里依偎了一下,轻轻地道:“我……我也是很开心的。”
“你可还记得咱们之前经历的种种吗?说实在的,你我在经过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年的虚耗之后能真正成为夫妻,这老天已待我们不薄了。”杨震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不停,已从她的肩头顺着曲线来到了她的腰间。
不过这一回,虽然感知到了杨震手上的不老实,可洛悦颍却明显镇定多了,只是轻轻点头,回忆似地道:“是啊,我们之间确实经历了太多的故事和波折……”
两人不经觉间,就谈起了之前相遇相识的种种——从杭州元宵节的那场大火的英雄救美,到之后绍兴官道上的再次搭救;从诸暨县城里的日久情生,到因为洛成章出事而两人间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从两年之约,到山西的劫后重逢;以及最近的,求婚浪漫和随后经历的波折……
这每一件事情,两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而每一次的波折也让两人间的感情更加深厚,直到今日洞房花烛,已成夫妻的二人终于修成了正果。
在说起这一切时,洛悦颍的心里是极其甜蜜的,或许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如自己般幸运了,不但能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男子为妻,而且还和他拥有了这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这是多么的叫人迷醉的一件事情哪!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她的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即便接下来杨震的手开始不老实了,嘴也慢慢凑了上来,轻轻地吻在了她的脖子、下巴和嘴唇上,她也没有半点的推拒和闪避,反而在情动之下,慢慢地开始了迎合。
眼见怀中的人儿已从刚才的紧张情绪里摆脱出来,杨震心下一宽,便欲打算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正式的宽衣登榻,共享鱼水合欢。
但就在他的手将将来到洛悦颍的袍带上,欲在其半推半间成就好事的当口,突然神色便是一凝,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嗯?”已然有些情动,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洛悦颍也明显感受到了爱郎有些异样,便不无怪异地看了杨震一眼。只是因着女儿家的娇羞,才没有进一步地询问杨震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杨震在顿了一下后,嘴角便是一翘,露出了好气又无奈的模样来,当即对洛悦颍道:“娘子且稍待片刻,等我打理一下这洞房的环境再来。”说着,便从婚床上站起了身来,径自朝着窗户处走了过去。
在洛悦颍好奇的观瞧下,杨震猛地将紧闭的窗户给打了开来,随后又抄起了一旁的酒壶,直往窗外倒去。
“哎呀……”酒水倒落,窗外顿时就传来一声惊叫,两个鬼祟的人影忙不迭地就往一旁闪去。只是他们的动作依然慢了些,被杨震洒出的酒业淋了一头一脸。
杨震没好气地瞪着露出身形来的蔡鹰扬和另一名漕帮子弟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我的窗外听床跟了,还不给我滚远远的!”
直到这个时候,依然呆坐在床上的洛悦颍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脸色又变作通红,真是又气又羞,却又发作不得。
原来在江南一带一贯都有个传统,当新婚夫妻洞房花烛夜时,总会有些个不着调的家伙来躲到窗户外面偷听里面的动静。随后第二日里,他们就能据此来狠狠地敲诈新郎新娘一番了。当然,这种不怎么地道的传统,有时候也是男女父母关心自家子女的作法,所以即便新人对此很是不快,也无能为力。
只是没想到,这些家伙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连杨震这么锦衣卫大头目的墙根都敢来听,却不想被他抓了个正着。
看着两个狼狈逃窜的身影,杨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大声告诫道:“若是再有人敢出现在婚房三丈距离以内的,我一定饶不了他!”说完,才重重地将窗户重新关闭。
其实倒也不必杨震再作如此警告了。其实这个风俗倒还有一样好处,只要被新人逮到一次,那些个听墙根的家伙自然会很识趣地远遁且不再回来。毕竟这种行为很不道德,大家也只是为了凑趣玩笑而已,谁又会真给新人添堵呢?
经这么一闹,杨震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浪漫氛围算是彻底毁了。不过洛悦颍也没有了适才的紧张感,所以当杨震再次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用眼神和小动作与之交流时,她也很容易就重新地投入了进来。
随着缓慢地挑动与温存,以及嘴里不断轻轻说着的情话,洛悦颍终于不再僵硬,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一如他二人的心一般,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随后,两人身上的大红喜服也终于脱离了身体,缓缓滑落到了地上,随着洛悦颍一声似呢喃般的娇-吟,杨震终于抱着她那柔软纤细的腰肢完全倒在了宽大的新床之上。
在一片红色灯烛的暧昧颜色照耀下,这对新人的口鼻里不住地发出有些激烈的喘息,用手,用嘴,用心去跟面前的人儿诉说着自己的爱与激动……
突然,杨震又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声:“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膈人哪?”
洛悦颍也是一愣,旋即才想起了什么来:“应该是之前几个嬷嬷和丫鬟在床上撒的红枣和桂圆吧?”
这时候,杨震也已经从身下摸出了一颗被两人的身体压扁了的红枣来,顿时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了讨个“早生贵子”的好兆头才会有人往自己的新床上撒上这些玩意儿的。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新婚夫妻在做这件大事情时被这种东西膈到后有多不舒服啊,这不是阻碍了他们进一步那啥,从而让那个美好的祝愿起了反作用吗?
无奈之下,杨震只好苦命地又在床上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把那些讨人厌的杂物都给清理了出去,这才重新朝着洛悦颍的身子压了下去。
此刻的洛悦颍双目紧闭,浑身都紧绷绷的。虽然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但女儿家特有的第六感还是让她感到了极度的紧张,但同时心里也对这一刻的到来充满了期待。因为有个声音在告诉着她,当这一刻过去之后,自己将彻底成为杨震的妻子,和他真正的融为一体……
红烛摇曳着,似乎连它也有些羞怯了,而那边的床上,却传来了一声痛呼。当这声音响起了,杨震的身子也是陡然一僵,随后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又用嘴在身下女人的脸颊上不断轻吻着,将她因为那突然的疼痛而流出的泪水吻去……
直到好一阵后,那本来绷紧的两人才重新缓和过来,两个身子再次重叠一起,激烈而又叫人脸红不已的喘息声再次于房中奏响,而这一回,几次被打断的动作终于没有再次因为任何事情而发生中断。
洞房花烛夜,就在这一片喘息声里不断地进行着,进行着……
还是当初的那句话,为了写杨震和洛大小姐的洞房,又不能过线,路人是真把脑袋给想破了,这一章比写些什么阴谋诡计都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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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贺礼玄机
一夜缱绻,几度风雨。
真应了老话所说的**苦短,在不经觉间,这天已渐亮,几缕金灿灿的阳光也打窗纸间透了进来,照在了床上这对新婚夫妻的身上。
似乎是被这点阳光照到的关系,本来正自沉睡的洛悦颍便把秀眉一簇,缓缓地醒了过来。当发现自己身上都没着什么衣裳,身旁竟还多了一人时,她先是一惊。但很快地,就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以及全新的身份,这让她脸上的惊惶一扫而空,转而显得有些羞涩起来。
只略略一想昨晚的几度纠缠,洛悦颍的脸就变得通红,那种既羞人又快乐的感觉,是她这二十多年都未曾有过的……正沉思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悦颍,你醒了?”
“嗯……”没想到枕边人早就在注意着自己了,这让洛悦颍心里更是一阵羞涩,只恨不能钻进床缝里去。因为昨晚自己的表现,现在想想都有些太大胆了,这让她都不敢和杨震对视了:“他不会觉着我不正经吧?”
杨震看着身边妻子那娇羞的模样,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我们已是夫妻了,你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就算是如此的赤忱相见,也没什么的。”说着还伸出手来,把洛悦颍往自己的怀里一拥。
见爱郎会错了自己的意,洛悦颍先是一怔,但随即也是一笑,是啊,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两人既已成就了夫妻,昨晚的一切不都很正常吗。依偎在杨震温暖而宽厚的胸膛之中,让洛悦颍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安全与舒适。
不过两人之间的这番温存显然是持续不了太久的,虽然杨震父母早就亡故,作为新妇的洛悦颍不用早早地去拜见翁婆,但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这儿,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贺客上门来了,作为新郎新娘的两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那会叫外人怎么看?
于是,虽然洛悦颍因为刚承雨露的关系身子很有些不方便,也还是早早地收拾起身,在杨震的陪同下梳妆打扮,然后再一起踏出了这间洞房。
房外已是艳阳高照,一些由漕帮和锦衣卫送来的下人们也不用两人吩咐,已在前院仔细收拾打扫完毕,只等新的客人上门来了。
对此,杨震倒是很满意的。但洛悦颍却觉着有些别扭,不知怎的,看到那些冲着自己笑的下人们,她总感到对方是在笑她新为人妇一般。当然,这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之后不久,果然又有不少贺客上门而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蔡鹰扬他们几个杨震的心腹兄弟,随后洛成章和漕帮的几个重要人物也都悉数来转了转,看看女儿女婿有什么变化没有。
对此,杨震自然是热情招待,和已作妇人打扮的洛悦颍以礼相待。直忙到午后,这些客人才很是识趣地离开了,而这处院子也重新回归了平静。
在和洛悦颍十指相扣地在院子里缓步走动了一会儿,感受了一番新婚夫妻的甜蜜后,杨震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来:“走,悦颍,我和你去看看那些贺礼去。咱们昨天可是来了不少贵客的,也不知他们能给我们送上什么样的礼物。”
洛悦颍对此也颇感兴趣,毕竟再是温柔聪明的女人也有虚荣的一面,尤其是当这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一次婚礼时,她自然就更看重了。她很想看看这些客人送来了什么样的礼物,又表达了他们怎么样的祝愿。
想到就做,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当成库房的一处厢房之外。此时,那儿还有几名下人在整理那大小不一,满满当当的贺礼呢。一见杨震二人进来,他们便很有眼力见地退出门去,将这儿让给了真正的主人。
杨震二人也不客气,一面拿过摆在当中间的贺礼单据,一面就随便看起了那些或包裹,或外露的礼物来。
这其中,像巡抚傅有归等官员所赠的礼物就很是价值不菲——一座用纯金打造的送子观音像,足有半尺多高,五六斤重,光是这原料就不得了了。还有一盒金银质地,镶嵌以宝玉的首饰头面,也是份重礼。
看着这些东西,洛悦颍都不觉有些呆了:“这礼也太重了吧?这几位大人和二郎你有那么近的关系吗?”昨晚床第之间,杨震依然要求洛悦颍称呼自己为二郎,所以就没有再出现二相公之类的别扭叫法了。
杨震的目光却只是一闪,他很清楚这些官员所以送如此重礼的目的所在。虽然自己之前已明确表示不会追究他们的贪污之事了,但这些官员心里终究是有些发虚的。所以这次就趁着婚事给自己行起贿来,希望能借此把自己也拉下水。
对于这些人的小九九,杨震很有些不屑,却也没打算拒绝。在这么个世道里当官做事,还是得学会和光同尘,若是太过特立独行,便会被人视作异类,那就什么事都办不了了。何况他还有一个极大的目标呢,就更不可能显得太过独特了。
面对妻子有些异样的神色,杨震不觉笑了起来:“没什么,他们只是想和我搞好关系而已,我若是退了这礼,反倒可能让他们不好过。”
“哦……”既然杨震都这么说了,身为妻子的洛悦颍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是如此一来,漕帮那些人送来的礼物就显得有些寒酸了。那封着的金银锞子,简单的首饰,甚至是土特产什么的,在平时倒也不错,但摆在这些金像和价值连城的首饰面前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也正因为此,杨震二人再看那些礼物时,眼界也高了许多,看得自也快了许多。但在这么走马观花地一路浏览下来后,杨震和洛悦颍却同时发现了又一件远胜过其他贺礼的重礼——那是由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双喜字,足有半人多高。
光是那白玉的质地,以洛悦颍的眼力就可以看出其价值甚至还在那尊金像之上。而这还不算这等将如此玉石雕琢出字来的刀工笔力,喜字虽然很是常见,但却也颇显笔力,显然是出自方家之手。
对于这一切,杨震自然是不可能看出端倪来的,但他却也露出了深思之色,因为他已从礼单的最后几排里找到了送这份厚礼之人的身份来了:“这是华亭县的徐家送来的贺礼吗?”
这话一说,就更叫洛悦颍大吃一惊了。即便她身在闺中,却也是知道华亭徐家在江南地位的。这么个可说是只手遮天的家族居然也给自己二人的婚礼送上贺礼,而且是如此重的贺礼,这可着实叫她有些无法相信了。
倒是杨震,在略略一怔之余,嘴角便绽出了一丝冷然的笑意来。
“二郎,怎么连徐家也会来巴结你吗?”虽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是锦衣卫的大头目,可洛悦颍依然有些难以置信他的权势能大到如此地步。
杨震的目光幽幽地在那玉雕上来回地移动半晌,这才轻轻地道:“他们倒不是巴结我,而是讨好,或者叫作赔礼吧。”
“嗯?”洛悦颍又是一愣,满是疑惑地盯着杨震,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之前的事情真相,杨震和洛成章都还没完全跟洛悦颍说起呢,主要也是怕她担心。但现在,既然两人已是夫妻,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杨震便把徐家在之前漕帮内乱中所扮演的角色给讲了出来。
见洛悦颍听了自己的讲述后一脸的担忧,杨震忙轻轻一拍她的手背道:“你不必担心,徐家虽然势力不小,可无论是岳父还是我,也不是软弱无能之辈,能叫他们欺负了去!而且就目前来看,他们不就是无功而返,而且还得巴巴地送礼上门,赔礼道歉吗?”
洛悦颍听了他的话后,虽然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眉头依然紧紧地簇着。以她对杨震的了解,在知道徐家的所作所为后,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吧?想到这里,她赶紧道:“二郎你是不是打算报复?这可太危险了,那徐家在江南的势力可实在不小,就是漕帮也远远不如,你真和他们为敌可不明智哪……”
见洛悦颍如此关切自己,杨震心里一暖,随手就把她轻轻一拥,自信地道:“你放心,无论是我还是岳父,虽然心中不忿,却也不想引火烧身,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见他这么说来,洛悦颍才终于安心了一点。但随后,却又听杨震道:“不过这份贺礼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看来徐家的情况也没我们所想的那么可怕,不然他们也不会自降身份地给我送礼了。之前岳父与我都因为徐家的关系不知该不该对之前的事情进行反击,现在嘛,我倒是有了主意了。”
洛悦颍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心下微微一紧。但最终,劝他不要反击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夫君这时已完全拿定主意了。
第五百八十章 反击正当时(上)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因为新婚燕尔的关系,杨震与洛悦颍几乎就没有分开过,总是出双入对地在杭州城内外及周边府县到处游玩,几乎将这一方的山水景致都给踏遍了。
在这段相伴相依的日子里,洛悦颍自然很是快活,这种能与心爱的人儿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正是她一直所追求的。而杨震,也放开了怀抱,将种种野心和算计全然抛到了一边,只是全心全意地陪伴在洛悦颍身边,与她一起沉浸在幸福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之中,仿佛外间和朝廷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在这么逍遥到七月中旬之后,这夏日的酷暑也已渐渐消去,两人便又再次找了个时间,只划一叶扁舟,来到了平静如镜,但景致却美得叫人心醉的西湖之上。
在喁喁细语和柔情蜜意间,两人竟就这么在湖面上泛舟了大半日,直到夕阳将沉时,二人才重新划着小船向着岸边缓缓而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洛悦颍突然微笑着开口道:“二郎,今日之后你不必这样每时每刻都陪伴在我身边了。”
“嗯?”杨震正划着桨呢,一听她这么说话,便是一愣:“怎么,你是嫌我烦,看我碍眼了吗?”说这话时,他显得很是伤心的模样。
不过看出他这只是在装模作样的洛悦颍却只是轻声一笑:“怎么会呢?若你真能像现在这般陪着我看山游水,哪怕是一辈子光是这样,我都不会腻烦的。不过只怕这样一来,二郎你却要不习惯了,对吗?”
杨震张下嘴,但最终却并没有违心地否认这一点。两人已是夫妻,也确实没有必要再说些虚假的甜言蜜语,便勉强一笑:“知我者,悦颍也!”
“我知道,我的二郎一向是胸怀壮志,想着做番大事业的,又怎么能总是流连于家室之中呢?你这段时日里能一直陪着我,哄我开心,我已经很是满足了,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点贪恋就阻了你的心志,这样我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所以二郎,今日之后,你不必刻意再抽多少时间陪伴在我左右,只要你心里有我,那就足够了。”洛悦颍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彩,盯着杨震的眼睛正色道。
听了她这番话,杨震心下更是一番感动。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一直爱护她,陪伴她呢?尤其是像他们现在这样的身份和情况,就是什么都不做,都一辈子不用为生计发愁,一个女子肯放自己的丈夫去外面闯荡做大事,只能说明相对于自己的感受,她更在意杨震的感受了。
“得妻如此,我真是夫复何求哪。”明白这一点的杨震不觉感叹了一声,又伸手把洛悦颍揽进了怀里。
洛悦颍把头一低,使自己的身体更舒适地靠在了杨震的怀中,这才轻声道:“既已是二郎你的妻子,我自当为你着想。对我们女人来说,丈夫便是自己的天地。而对于你来说,我们的家只是一处港湾,还不是你的全部。我不希望用我的爱来拴住你,只愿你开心快乐。”
其实她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来,在这段时日里的几次夜间,她曾见到杨震于那时候并未入睡,而是一脸深思盘算的模样。自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夫君虽然一直陪着自己,但心里终究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所以,在这个黄昏时分,洛悦颍终于将自己的想法给表达了出来。
“悦颍你放心吧,即便我不能像这段时日般一直常陪你左右,但我保证,今后我也会花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我将会带着你们走遍中华大地,去领略这个国家的大好河山……”杨震此时除了感动,就只能做出如此保证了。
洛悦颍知道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便也是一阵感动,用力地一点头:“嗯,我相信我的二郎一定可以说话算话的,我等着你带我们去到处看风景……”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说了我们,却又没把张静云的名字给直接道出来。毕竟他们现在才刚刚成为夫妻,还是更喜欢享受二人世界。而在说了这番话后,两个人又更加用力地拥在了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女儿终于有了一个好归宿,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对此洛成章自然是很欣慰的。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不觉有些落寞和孤单,因为不久之后,女儿随了女婿去了北京,就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杭州了。
虽然洛成章是一代江湖大豪,手下更有兄弟无数,怎么都不可能孤身一人。但同时,他又是一个父亲,一个自妻子去世后与女儿相伴多年的父亲,当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将要远离的时候,心中自然难免怅然若失。
正因如此,自女儿成亲之后,洛成章的精神也总是恹恹的,几乎提不起太大精神来,只有非处理不可的帮中事务出现时,他才会强打起精神来做出决策。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家中干坐,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至于之前曾想过的如何报复严环的事情,更早被他抛到了脑后了。
七月十七日的午后,洛成章也是一般地呆坐在堂屋里,手中虽然捧了本书,却没看进去几个字。这时候,却有人来禀报:“帮主,姑爷来了。”
“嗯?”缓了好一会儿,洛成章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地一皱眉:“只有他一人吗?怎么突然来见我了?”但既然姑爷到了,他这个当丈人的自不好不见,便点头让人把杨震给请进来见面。
在笑着让拱手作揖的杨震坐下之后,洛成章才问道:“震儿你今日怎么就一个人来了?怎就不陪着悦颍呢?”
“岳父见谅,小婿今日是为了正事而来,所以便没有带着悦颍一起。而且,悦颍觉着我不能总陪伴在她身旁却不管别的事情,故而……”
听了杨震的解释,洛成章才有些释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聪明而又贤惠,像杨震这样有大志向,又有大本事的男人,确实不该一直把他拴在身边,而是应该让他有更广阔的空间,如此夫妻感情才会更深。于是便也一笑:“你能在新婚半月之后便重新把注意力投到正事上,倒是叫我刮目相看哪。说吧,今日来见老夫所为何事哪?”
见老丈人不再揪着自己和悦颍的事情不放,杨震总算是抒了口气。说实在的,虽然他已过了洛悦颍这关,但老丈人这儿依然叫他无法安心,直到听了这话后,才算是完全安定下来。
略一顿后,杨震才开门见山地道:“小婿今日前来,自然还是为了之前那档子事情了。那扬州的严环之前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咱们,不但想置岳父和我于死地,甚至连悦颍都想伤害,这等敌人,岳父难道不想除掉吗?”
洛成章闻言先是一愣,因为女儿的婚事,他还真就把此事给忘了,但现在女婿重提之后,他心里也不觉再次涌现出了怒意来:“是啊,那严环确实是我的心腹大患。之前,他也曾阴谋算计于我,但我念在老帮主的恩德,所以并没有将他赶尽杀绝。但结果呢?却只换来了这次变本加厉的算计,更差点让悦颍她……即便我这回饶过了他,只怕他也不会甘休,依然会想方设法地对我,还有其他的漕帮兄弟下手!”
想明白这其中道理,知道必须有个了断的洛成章眼里很快就闪过了坚定的神色来,用力一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个严环确实不能轻饶了。不过……”说到这儿,他又有些不确信地道:“我们已可以确定他们身后还站了个徐家,要是真出手的话,会不会和徐家正面为敌哪……”
哪怕是漕帮这样的大帮会,也会对盘踞江南多年,根底深厚异常的徐家身怀戒惧之心。别看现在的徐阶早已淡出政坛多年,他两个儿子在朝中的品阶也不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是在江南,可没人敢小瞧了徐家在这儿的势力。
杨震微微一笑:“岳父您的顾虑小婿自然明白。不过,事实上不光我们怕他们,他徐家也一样在顾虑着我们。所以只要我们只是针对的严环和他手下的漕帮,而不与徐家起冲突,想必他们是不会插手这事的。”
“此话怎讲?你怎么会有如此看法?”洛成章疑惑地问道。
杨震这才把自己在查看贺礼时的发现给道了出来,末了道:“显然,这是徐家想与我们交好的信号,不然也不会送这么份大礼给我了。所以,我判断徐家其实也怕咱们彻底与他们撕破了脸皮。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太顾忌他们,只要不与之正面冲突,徐家应该不会理会咱们的人报复严环他们的。”
洛成章稍作迟疑之后,终于点下了头来:“你说的不错,这么看来确实是个回击的大好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