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登之围(中)
随着鞑子骑兵冲杀过来,两军的正式交锋也就展开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震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语是有多么的一厢情愿,这些京营军士在面对嗷嗷杀来的蒙古铁骑时完全已慌了神,别手什么回击了,就是守住阵地,不被敌人一冲而溃就已很是不错了。
在北京城里的时候,这些京营将士总会放出大话,说道自己若是得了机会去西北边地与蒙古骑兵交战,一定能将他们杀得屁滚尿流,立下不世功勋,才不会像现在那些守边将士那样只会龟缩在城防之中,被动至极。
可是当他们真个面对凶悍异常的蒙古铁骑时,这些人的脸上却纷纷现出了惊惧之色,不少人已乱了手脚和心神。敌人尚未冲到射程以内,他们已忙不迭地将箭矢抛射了出去。结果那些羽箭只落在了敌人马前的地面上,却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没能伤到。
而与这些京营军士的仓皇完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鞑靼铁骑的冷静与冷酷。
三百年前,蒙古铁骑以席卷天下的气势在短短时间里就把宋、金、西夏等建国历史比自己久远得多,国力强盛得多,文明程度更不可以道里计的国家征服在自己的铁蹄之下,甚至兵锋直指欧洲大陆,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
虽然蒙古帝国早已烟消云散,如今的鞑靼人更是远不能与那时的蒙古铁骑相比,但祖先流传下来的战斗血液,却还是让他们拥有了远胜一般民族的战斗天性与本能,再加上他们常年就是在战斗中成长的,那就更不是京营这些初上战场的军卒所能相比了。
眼见这些明军杂乱无章,慌里慌张地将箭射来,却根本连自己的皮毛都沾不到,鞑子眼中的轻蔑之色就更重了些。在一声声嗬嗬的怪叫里,他们再次用力夹紧马腹,催动着胯下骏马以更快更疾的速度向着敌人冲去,同时随着奔腾的节奏,他们的双手已稳稳地张开了短弓,瞄向了前方。
不用刻意去测量,只凭着多少年狩猎的经验,当蒙古骑兵感觉着自己已奔到射程位置时,便已同时撒开了控弦的手。在一阵短促有力的弓弦甭响声里,密集的箭矢就如雨点般自上而下地朝着明军抛洒过去。
明军将士此时正因为自己的第一轮攻击失手而大为懊恼呢,有人正忙着重新把箭矢搭上弓弦,有人则懵然地注视着前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就是那几名将领,此刻也心情大为紧张,都忘了该怎么指挥部下进行防御与反击了。
这时,箭雨挟着尖锐的呼啸声扑面而来,众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拿起盾牌抵挡,或是提起兵器招架。但不少人还是慢了一些,利箭在他们略一迟疑间就钉进了他们的身体。
惨叫声立刻就在队伍中间爆发开来。虽然事实上中箭的也不过三四十人,被当场射杀的更是寥寥无几,但这种直面攻击与死亡的压力却还是迅速将明军本就不多的斗志迅速摧垮。若不是知道逃跑可能死得更快,还有一些军纪压着,只怕他们早就掉转头走了。
但即便如此,情况也已对明军大为不利,在第一波箭雨之后,鞑子的第二轮快射也已袭来。在百多步的奔跑路程里,蒙古骑兵往往能迅速地射出三轮箭雨,从而彻底打散一般对手的防线,为接下来自己的突击战术奠定基础。
而这一回,在面对再次袭来的箭雨时,随着一些将领的高声呼喝,明军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手足无措,举盾的顶在前方,其他人则挥舞着兵器拨掉从缝隙间穿过的箭矢,这让他们的伤亡减少了不少。
可这么一来,刚才用以阻挡敌人攻势的弓弩手也被迫躲到了后方,一时竟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守反击阵形来了。
杨震在阵中看到这一切,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即便他再低估明军的战斗力,也想不到在遇敌时这些明军将士竟会仓皇狼狈到如此模样。即便是仓促遇敌,即便对方在兵力上还多过己方,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动挨打的局面哪。
眼见蒙古骑兵越来越近,几乎能看清楚他们那狰狞的面目了,有军士的脸色已变得惨白一片,持刀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这种初上战场之人,在面对强敌时,总是会显现出稚嫩与胆怯的一面。
杨震看了一眼身旁的汤鹤,却发现他也是一脸惊恐,显然也被眼前的局面给吓得不轻,更别提发令指挥部下进行有效的抵御了。在暗叹了口气后,杨震才猛地高声喝道:“盾牌手上前,弓箭手准备,听我令放箭!”
听到这一声低喝,那些兵士便有些杂乱地行动起来。普通军卒就是这样,他们早习惯了听令行事,本就不会随机应变的他们,在遇到突然袭击时,就更没有反应的本事。现在有杨震在那发号施令,即便这声音不甚熟悉,他们也下意识地照做起来,只是动作上依然无法和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比。
“呜——咻咻!”数百支羽箭再次破空而来,多半被前方的盾牌阵挡了下来,却还是有不少穿透了人群,射中了一些运气欠佳的人身上。惨叫声再次于阵中响起,一下下地捶打着明军将士那弱小的心灵。
杨震面色阴沉,看着已近在咫尺,放下短弓,换上马刀的敌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当即下令道:“放箭!”
没有半点犹豫,那两百来名弓手便已放出了刚才搭上的一箭,箭矢带着一溜虚影就直奔敌人而去。
但接下来的场面,却再次让所有人心惊,不单是那些明军将士,就是杨震,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想来,这点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总能让鞑子付出不小代价的。可没想到,就在箭雨即将命中时,前面那数十名蒙古骑兵竟突然把身子一偏一斜,变骑在马上而成为与马身平行,一招镫里藏身,躲过了迎面的攻击。
而待到箭矢从他们让出的位置穿过,朝着后面的目标而去时,力道已远不如刚才,很容易就被拔刀在手的鞑子挡架开去。也只有少数几个运气欠佳的,才因为不小心而中了流矢,这一轮箭雨下来,几乎都没能把敌人射下马来。
与此同时,在避过箭雨之后,那前面的几十人又迅速回到了马背之上,狞笑着挥起了刀,就朝着前面盾牌手们的缝隙间劈砍过来。
那些盾牌手想要往后撤却显然已慢了一步,惨叫声里,十多人已被砍断肢体,或倒地,或向后退去。这让本就不是太严密齐整的明军阵线的正面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与此同时,鞑子前冲的队伍里突然又分出了两队人马,分左右向着明军的两侧袭去。这是他们从成吉思汗那个年代就习惯了的攻击套路,凭借着蒙古轻骑速度快,灵活性高的优势,往往能把一支防御严密的军队防线彻底撕碎。
而这支明军队伍和严密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虽然杨震此时已再次下令,让持长矛的兵卒上前顶住敌人的冲击,他们的动作也已比之前又缓上了半拍。这让正面攻来的敌人得以更肆无忌惮地砍杀那些持着重盾,连自卫都很难完成的盾手,前方的阵线已即将彻底崩溃了。
鞑子见这情形也感到有些意外。他们与明军作战交手也有许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堪一击的对手呢。看来分兵两翼侧击的战法在今日完全是多余的,光是正面强攻这一招,就足以将这支明军队伍彻底歼灭了。
“怎……怎会如此?”身在队伍中间的钟裕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的脸色已变得惨白,甚至比宋雪桥的脸更白,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滞,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杨震知道他是受到了惊吓,此刻也不可能靠他,便高声道:“大家保护钦差退上山去。骑兵在山地上就难以发挥出太大杀伤力了!”
此时的明军将士早已没了分寸,无论是谁,只要敢于下令,都能指挥这几百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所以一听杨震这话,他们便立刻不顾一切地转头往身后不远处的白登山跑去。
正冲击着明军那孱弱防线的鞑子见状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当即全力向前突来,想要阻挠他们上山的脚步。
不过这点也早在杨震的意料之中,只见他一声大喝:“放箭!”身侧那两百来名弓手就再次射出了箭来。
虽然这些箭矢未必能对敌人构成多大的威胁与杀伤,但却足以稍稍阻挡住他们的脚步,为明军争取到一点上山的时间了。
不过蒙古骑兵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取出弓箭来还击,顿时,又有不少明军士卒被射倒在地。
在又一次付出将近百人的伤亡代价后,剩下的不到五百明军得以退上了白登山!
第三百五十七章 白登之围(下)
黄昏时分,大同城。
刘应箕站立在北关城头,向着北方远远眺望着,嘴边挂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虽然此时他身边都是亲信可靠之人,但刘巡抚也不敢将心底的得意表露得太过明显:“想必这个时候,白登山那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差不多了结了吧。钟裕身为钦差,让他像汉高祖一般困死在白登山,对他来说也该是份荣幸,也没有辱没了他的身份吧?”
今日午后,就有银川堡方面的人送来了钟裕将于今日前往白登山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后,刘应箕自然是欣喜异常,觉着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大麻烦很快就要解决了。所以才会在放衙之后突然提出来这儿看看,虽然站在这里根本听不到,更看不到几十里外白登山那边的战事,但他总有一种错觉,似乎已能远远眺望见刘应箕他们被蒙古铁骑踏为齑粉的场面。
作为大同巡抚,刘应箕与鞑靼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回了,对他们的战斗力还是有清楚认识的,即便是大同边军,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与他们在旷野中交锋怕也不是对手,更别提那些京城来的京营兵马了。
别看他们平时趾高气扬的,真到了战场上,这些连血都没见过几次的家伙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呢。至于那些将领就更不值一提了,他们的临场应变,甚至都不如大同守军里的一个把总,至于胆色就更不如了。刘应箕深信,一旦战斗开始,以这些兵将的素质,用不了一两个时辰,蒙古铁骑就能彻底摧垮了他们,然后便是一面倒的屠杀。
“钟裕哪钟裕,你若死了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非要深入地查,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利用鞑靼人的力量。”想到这儿,刘应箕又不得不佩服起那个想出此借刀杀人之计的李珏来。
当日,在看穿宋雪桥可能是在借刀杀人后,他便也提出了这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借鞑靼人的手来除掉钟裕。如此一来,他们不但能将自身的秘密继续保持下去,也能尽可能地不担负钦差被杀的责任。即便朝廷因此而怪罪下来,也只能怪他们保护不力。
但在银川堡那里的人都可以作证,是钟裕自己提出要单独回转大同的,谁又知道他们会在半道上遭遇鞑子袭击呢?
“鞑子……”现在刘应箕心里只剩下了一个为难处,那就是经此事后,阿穆岱洪台吉那边会不会觉察到什么,然后以此来要挟自己。不过现在他还不是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大不了到时候提兵灭了他的察哈尔部就是了,虽然这可能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在缓缓地呼出又一口气后,刘应箕再次眯眼看向北方那已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心里对自己道:“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战斗并没有像刘应箕所想的那般已经结束,明军在付出极大代价后,终于退上了白登山,从而占据了一定的地利优势。而随着战斗的延续,京营这些战场初哥也终于从刚才的惊慌失措里走出来,开始有模有样地进行防御了。
这些京营军士毕竟是从全国各地征召而来的精锐,虽然从未上过沙场,会有所胆怯,但在面对生死关头时,对生存的渴望却能叫他们战胜心中的恐惧。再加上杨震用镇定的姿态加以指挥,终于叫这几百名退上山来的明军的军心安定下来,开始放开手脚防御。
虽然在兵力上明军还不如底下的鞑子,但论军械他们却要比鞑子优良得多。他们可是京营兵士,此番又是奉命保护钦差而来,朝廷自然是可着最好的兵器装备他们。而且这其中还有一百名神机营的兵士。
在这个依然以冷兵器为主要作战手段的年代里,大明军中的神机营是唯一装配有火器的特殊兵种。虽然此时的火枪无论是射程、杀伤力还是装填弹药的难度都远远无法和后世相比,有时甚至都比不过弓弩更顺手,但在白登山这种居高临下的地形里,火枪却发挥出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每每当有一股鞑子靠着矫捷灵活的身手杀上山来,而明军因为兵力不足而无法面面俱到时,杨震便会把那百来名火枪手派过去。在一阵乱枪之后,这些鞑子便只能在丢下几具尸体后仓皇撤退。
看到己方能如此轻易就把敌人击退,明军上下的士气便会为之一振,恐惧胆怯之心便也随之消散一分。不过杨震却也清楚,这只是一时之计,他们离真正摆脱危险还有太远的距离。
“砰砰砰……”在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后,临天黑前的一次鞑子的攻击再被明军击退。众军士在庆幸之余,都困顿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已是他们击退的第七次攻击,连上退上山来的战斗,他们与鞑子周旋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他们的身心都已极度疲累。
这就是杨震心里所担忧的其中一个问题了。若是常年在战场上打滚的士兵,此时应该还能保持一定的精力,但眼前这些人却不同,他们因为恐惧而消耗比正常动作要大得多。而且在守阵地的过程中,他们也不会有经验地保持自身的体力,从而更易疲惫。
而这,还只是最不算问题的问题。粮食饮水的短缺,才是现在最叫人头疼的事情。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会被人困守的准备,所以随身只带了半日的水粮。在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后,这些东西早已被士兵们吃喝干净。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得饿着肚子与敌人周旋了。或许现在因为他们还专注于山下的敌人动向而没有考虑到这一问题,可一旦敌人因为天黑而暂停攻势,问题就无可避免了。到那时候,军心的动摇也将不可避免。
正当杨震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难题时,已被他视为得力下属的神机营把总穆春满脸忐忑地走了过来,小声地道:“千户大人,咱们所剩的弹药已不足两成,只怕再来上这么一次,我们神机营的火枪就只能当烧火棍使了。”
这正是杨震所担心的第三个问题了。不单是食水他们准备的不多,箭矢和火枪弹药,他们也备得不是太过充足。还是那句话, 谁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种情况,要是早知会是这样,他们都不会从银川堡出来了。
杨震沉吟了片刻,才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你且不要传出去,以免动摇了军心。”
“卑职明白。可是……”穆春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事只怕也瞒不了多久,只要鞑子在攻来一两次,事情就会被敌我所有人知道,到那时候……”
“放心,我想今夜鞑子是不可能再趁夜来袭了。今天他们的损失也已不小,夜里攻山他们也怕会付出更大的伤亡。”杨震很有把握地说道。
穆春一听,心下才略微一安,点头道:“卑职明白。那,大人可打算过明天我们该怎么办吗?”
“这个嘛……待我仔细想想吧。”杨震随口说道,眼中却闪烁着深思的光芒。
是啊,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守下去自然是死路一条,因为他相信即便大同那边得知了消息,刘应箕他们也不会派兵来救的。这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置自己与钟裕于死地,又怎么可能派兵来救呢?而且自己这边也没有了守下去的本钱,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突围!
可这个围该怎么突,往哪突,何时突,才是他所要考虑的问题。现在,他已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突围必须选在天亮之前,趁着敌人也受黑夜的困扰突围,才能最大限度地拉平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在又是一番长时间的思索后,杨震走到了钟裕面前。此时这位钟大人依然是满脸愧疚与懊丧之色,头垂得低低的,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此时已很清楚自己中了别人的计,犯了多大的错。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与私心,害得这么多将士身陷绝地。这个认识让他恨不能就自裁在众人面前以谢罪,只是真要这么做,他又缺乏足够的勇气。
“大人……”直到杨震招呼了一声后,钟裕才从自责的深渊里回过神来,抬眼苦笑一声:“杨千户,都是本官的错,才致使……”
“大人不必如此,谁都有被人蒙蔽的时候,只要及时醒悟,总能有补救的一天。”杨震虽然对他之前的一连串决定很是不满,但这个时候却不能说这些,只能安慰道。随后才把现在他们的处境和危机道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钟裕一听,神色就更加紧张了。
“我想过了,现在唯一的求生办法就只有突围了。但这却需要大人你的配合。”
“我有什么能帮到大家的,你只管说,我照做便是。”钟裕当即说道,他觉着这是自己唯一能做出的补偿了。
杨震于是便低声把自己的安排道了出来,却听得钟裕神色一震,有些不敢相信……
第三百五十八章 突围(上)
白登山下,鞑靼人军中。
经过半日的激战与攻打白登山上的明军,这些骁勇善战的鞑靼勇士也已疲惫不堪,此时除了少数岗哨,以及盯着山上动静的人外,其他的人都纷纷倒地而睡。
因为这次行动很是隐秘,又自认为能在短时间里把目标歼灭,所以他们并没有带上足够多的辎重物资,就是饮食也是最简单的肉干,以及随同前来的母马那儿挤出来的马奶——当初的蒙古铁骑之所以能纵横天下罕有敌手,也有他们能以带最少的后勤补给,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行军速度的关系——帐篷什么的就更不可能带着了。
好在蒙古人也早习惯了这种幕天席地的过夜,即便如今的天气已有些微凉,可疲乏的他们还是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不见半点问题。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时候安然入睡,脸上满是杂乱胡须的脑毛大——也就是阿穆岱洪台吉,脑毛大是他本来的名字,阿穆岱洪台吉只是部众及外人对他的尊称——便忧心忡忡地难以入眠。
别看他长了一张粗犷异常的脸,看着没什么心机,其实能做到一部酋长的位置,谁都不可能是个莽夫。这次对面前明军的攻击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不顺,半天下来,虽然杀了三百多名明军,但自身也有百来名的伤亡。
这部明军在刚开始的胆怯与混乱后,竟出人意料地重新焕发起了斗志。尤其是他们的指挥者,更是深谙守城之法,居然就靠着那三四百人顶住了自己的一次又一次攻击,还造成了己方的大量伤亡。
这自然不是脑毛大希望看到的过程,因为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越是不利。虽然大同那边是不可能派援军来救这支明军的,但身在明国境内,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别处的军队正好经过。如果真出了这么一支明军,他们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除此之外,更叫脑毛大感到头疼的是自身的伤亡。别看双方的伤亡比例是一比三,看似己方占了很大的便宜。但他自己明白,即便是这点伤亡,对他的察哈尔部来说也是极大的削弱了,要知道死去的可都是部中的青壮精锐哪。如果接下来的战斗再出现更大的损伤,那对他来说这次的出击就是彻底的失败了,无论他能从刘应箕那里得到多少财富也无可抵消。
如今的蒙古草原,早不是成吉思汗与忽必烈汗称雄天下时的光景了,甚至不是俺答汗全盛时的模样。那时候的草原,诸部一心,一致对外,谁也不怕自己的部众在战斗里伤亡太多,因为汗王他们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可如今的草原却因为俺答汗的迅速老去,而重新分裂,各个大中小部落各自为战,再难团结一心。倘若自己的察哈尔部在这次战斗里损伤过大,只怕很快就会成为其他各部眼中的肥肉。若他还带了许多让其他人眼红的财富回去,那情况就会更加不妙。
所以现在草原上生存的第一准则就是保证自身的实力,尽量不要冒险。这也是这几年来蒙古再没有对大明发起有规模的进攻的原因之一。至少在出现下一个 俺答之前,蒙古对大明只能是小打小闹,而无法造成真正的威胁。
事实上,在真实的历史中,蒙古从俺答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下一个能征服诸部,让整个蒙古草原的力量完全凝聚起来的雄主。即便是后来的葛尔丹也没能达到前辈们的高度。所以才会被后起的满清彻底压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在刚才,手底下两个小部落的首领就已哭丧着脸来求过情了,让脑毛大明日不要再派自己的部中主攻白登山,还在他面前大吐苦水,说手下的勇士士气已跌落许多,明天再让他们去攻山就是让他们送死。
虽然他点头应承了对方的请求,但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儿。抬头看看那并不甚高的白登山,似乎还能看到那上面有双坚毅的眼睛在回望着自己,这让脑毛大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只能恨恨地将一碗马奶干了下去,然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明天,明天一定要把白登山给拿下来,把山上的明军全部除掉!”在沉吟了片刻后,脑毛大又狠狠地在心里跟自己说道。他就像是一个赌徒,前面已输了一些筹码,现在只有搏一把大的,希望能翻本了。
打定主意之后,脑毛大才和自己的手下一般倒在了篝火旁睡了起来,从这点来看,蒙古军队能比明军更有战斗力也是应该的,因为他们的首脑和寻常士兵的待遇机会一致。
就在鞑靼人睡得迷迷糊糊,连时间都不清楚的时候,白登山上已影影绰绰地有许多人开始往山下摸来了。因为天色昏暗,明军上下行动极其小心,再加上巡哨的鞑靼人全没想到明军还敢下山来,所以直到明军已下到了山脚附近,鞑靼军中依然是一片宁静。
杨震目光湛然地看着面前的鞑靼人营地,伸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他很清楚,虽然大家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这儿,可继续再往前就很容易被鞑靼人发现了。在队伍停下后,他回头看向了身后沉默的钟裕低声道:“大人,待会儿我们一对鞑子发起攻击,你就赶紧往大同方向去。”说着又有些担心地道:“大人的骑术可能疾行吗?”一般文官虽然会骑马,但策马奔驰却是另一回事了。
钟裕这才开口道:“我自幼曾志于当一个武将,所以倒也骑得马。你……当真决定这么做了,那可是极其危险的。”
杨震笑了一下:“事已至此,这是咱们唯一的求生之法。只有大人回到大同,才能促使那里的军队前来相救,还望大人能以我等为念,尽快赶到大同城。”
适才在山上,杨震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只有钟裕这个钦差回到了大同,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应箕他们自然不敢再对他下手。而身为钦差的钟裕又可以下令让大同驻军出城相救,如此他们便也安全了。
钟裕曾奇怪地提问,为何杨震不把所有人都合在一起向大同方向突围。后者却认为那样一来鞑子便可以全力围追堵截他们,想杀出去就太困难了。只有分兵突围,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因为心中的歉疚,让钟裕即便心中有别的想法在杨震面前也不好提出来,只能点头应道:“那就照杨千户的意思来吧,本官会尽快赶赶去大同,你们也要小心着些。”
“下官明白。”杨震也点头道,随后看向一脸不高兴的蔡鹰扬:“鹰扬,大人的安危就着落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保护大人周全。”
“我知道了,二哥你……你也一定要保重哪。”没有像以往那般用痛快的“好嘞”二字作答,蔡鹰扬无奈地答应道。他本想跟随着杨震一道和鞑子拼命的,现在倒好,他觉着自己成了逃兵。不过这既然是二哥的意思,他也不敢违背,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只要把钟大人送到大同,自己就赶紧回来和二哥一起战斗。
“还有……”杨震又压低了声音道:“万一我有个什么不测,静云和悦颍两人你也代为照顾一下,她们毕竟只是女流,若知道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你必须保证她们的安全,你能做到吗?”
“我……”蔡鹰扬没想到杨震竟还有这一嘱托,心里很有些不安,但又不想违背杨震的意思,只能用力地一点头,随后又道:“二哥你这么大本事,这次一定能安然回去的。”
杨震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其实我也这么想,所以说这些,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在交代完这些后,杨震的目光又变得坚毅起来,扫过身侧那些京营军士,用低沉的声音道:“各位,这次咱们冲击鞑子营地既是为了保证钦差大人能回去,也是为了咱们自己的生存奋斗。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全力以赴,莫要再像之前般胆怯犹豫。死没什么可怕的,被人看轻才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耻辱。”
杨震在昨天的战斗中已展现出了叫手下兵将们叹服的实力,再加上这番话的鼓舞,让众将士的心气陡然一高,也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我等明白。”
“如此,那就是上吧。”在递给钟裕那边的十来人一个眼神后,杨震已猛地直起身来,麻利将早搭上箭的长弓给拿了起来,都不需要刻意瞄准,便迅捷地朝着山下那几名鞑子哨兵射出了连珠夺命之箭。
刚才和钟裕、蔡鹰扬他们说话时,杨震还分心两用,将底下鞑子营地里的情况看了个分明。发现那几名哨兵并没有随意走动,而是站在原地,这自然就大大提高了他命中的可能性。
在箭矢离弦的刹那,杨震已翻身上马,口中一声呼喝,带着早已鼓足了勇气的明军杀下山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突围(下)
山下,鞑靼人营地之中,五名巡夜的汉子正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时不时地看看周围情况,或相互间交换个眼神呢。其实他们心里也不认为这凌晨时分会发生什么状况,难道明军还敢反过来攻击他们不成?
可没想到,事情就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就在突然间,他们同时听到了尖锐的破空之声,这声音他们很是熟悉,正是羽箭离弦之后飞行时所产生。这个认识让他们猛地一怔,刚想做出什么反应,却已晚了半拍。
五支利箭几乎不分先后的同时钉进了这五个倒霉蛋的脖颈处,因为力量极大,还带着他们的身体急剧地向一侧倒了下去。直到身体着地,几人被利箭扯开的喉咙里才迸出一声嘶哑之极的惨叫,与几只被割断了喉咙的老母鸡临死前的叫声极其相似。
虽然这声音并不甚大,可在静谧一片的夜里却还是如炸雷一般,将所有尚在熟睡的鞑靼人都给惊醒了。尤其是本就心事重重的脑毛大,在听到这几声惨叫后,更是腾地一下就从地上跃了起来,同时手一探,已将钢刀拔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白登山上已发出了一阵吼叫,随后是马蹄骤然响起,数百名明军将士挟着对白天攻击的仇恨,带着对生存的渴望,一往无前地扑向了此时已有些混乱的鞑子营地。
这其中,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杨震,只见他一边策马向前,同时手里的弓不断被拉满放开,一支支利箭就跟长了眼睛般直朝着那些已反应过来,欲待上马迎战的鞑子飞去,将他们一一钉死在马前。
不过随着鞑子们彻底回过神来,一致地开始上马抽刀之后,杨震只靠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将他们的回应彻底打断的。而且,随着连珠快箭的不断飞出,杨震马侧所带的那两壶箭矢也已迅速耗尽,就是他的双手,也感到了一丝酸麻。与此同时,他们也已杀到了鞑子营地的跟前,弓箭的作用已不是太过明显了。
“杀!”没有丝毫停滞,杨震火速抛去了手上的长弓,然后探手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喝着朝跟前一名疾步迎击上来的鞑子脖颈处劈砍过去。而紧随他一起杀来的明军将士也不犹豫,纷纷呼喝着抽刀攻向面前的敌人。
因为明军士气正盛,而且一来就杀了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虽然他们在兵力上还处于劣势,却完全将鞑靼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力,不断有鞑子被他们砍杀在地,而明军的伤亡却几乎没有。
见此情况,这些京营将士的心气便再次得到了振奋:“原来咱们并不像之前所以为的那样不堪一击,原来鞑子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有了这个念头,就更叫他们放开手脚,即便面对更多的敌人,他们也无所畏惧,只管尽情冲杀。
但是,随着鞑子中一个威严的声音连声呼喊,用蒙语给所有人发布了命令后,这些各自为战的鞑子就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们没有再如之前般匆忙策马迎敌,反倒驾马四散而去,让气势汹汹的明军的冲击如打在空气里的拳头般无处着力。
但他们的退散并不是逃跑,而是一种战略,一种运用了数百年,行之有效的策略。在仗着远胜明军的骑术将明军的攻势闪开之后,他们就施展出了另一样更叫明军头疼的杀手锏来,那就是他们那远胜过明军数筹的射术。
这些鞑靼战士自幼就以牧马射猎为生,箭术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其准头依然不比平日里差上多少。虽然他们确实比不了杨震这种目力惊人,同时还修习了高强武艺之人,但和寻常明军一比,却足以让后者汗颜了。
随着他们一面策马躲闪,一面不断回身反射,不少莽撞地只想冲杀过去将鞑子杀死的明军将士便纷纷落马。
杨震一拧身躲过劈面而来的一箭后,也惊觉情况不妙,赶紧下令道:“穷寇莫追,咱们赶紧突围!”
他这声音是凝聚了丹田之气所发,所以在场的每一个明军将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今日自己的目的不是杀敌而是夺路,于是纷纷勒住了马缰,跟着杨震朝远离着鞑子的一方奔去。
但他们的动作显然也被鞑子瞧在了眼中,一见他们想走,脑毛大当时就下达了追击的命令。顿时,本来四散而走的鞑子迅速又回过头来,紧跟在了明军身后,同时不时抽冷子朝着明军射来夺命的利箭。
一声接着一声惨叫旋即就在明军之中响起,那是中了箭落马的人所发出的动静。而随后,那个地方就更发出了人临死之前的惨嚎,是鞑子赶了上来,将倒在地上尚未气绝的将士杀死时的反应。
听到同袍被人一一射下马来杀死的声音,明军那才刚刚聚集起来的士气就又渐渐散了去。这支京营军队毕竟算不得百战之师,战斗顺利时或许能一鼓作气地与强敌交锋,可一旦处于下风,他们的心气便会一落千丈,再难生出继续战斗的勇气来。
杨震只回头瞟上几眼,心里就已明白了其中的问题。不觉心下感叹起来:“若这是一支精锐之师,只凭着刚才夜袭所掌握的优势,说不定就能将这支敌军彻底击溃,我们也不用想着如何突围逃亡了。”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几名锦衣卫兄弟紧随在杨震身后,问道。
杨震回头看了眼白登山方向,然后毅然道:“我们往西边走,将他们从白登山那里引开。”
虽然对于杨震这一选择心下有所疑议,但这些追随杨震有些时日的手下还是大声答应了一声,随后跟着杨震一起把马头一偏,就朝着西边奔去。
鞑靼人见明军慌不择路地朝着远离大同等明军城池要塞处而去,心下更是笃定,当即拍马紧追,誓要将这些该死的家伙追上杀死。因为刚才那一场夜袭,明军又造成了鞑靼人近百来人的伤亡。
脑毛大的头更疼了,这次他确实太过大意了。本以为凭着这支临战表现得很是拙劣的明军是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太大麻烦的,现在看来,事情完全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好。现在他只有一个目的,将这些可恶的家伙尽数歼灭,以泄心头之恨。
明军和鞑靼人一逃一追,迅速地向着西边奔去,而白登山下此刻已重新归于宁静。这时,山上又冒出了十多骑人马来,看着地上倒卧的敌我双方的尸体,以及还在隐隐传来的呼喝惨叫声,钟裕的脸颊就忍不住一阵哆嗦。
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中了别人的阴谋,这才导致这么多将士白白牺牲在这里。而他们,为了帮自己安全返回大同,还义无反顾地冲向了他们远远不是敌手的鞑靼军营,现在生死难料。
这一刻,钟裕只觉着自己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因为一时的私念,害死了无数人,悔恨的感觉不断在心头蔓延滋生,让他恨不能就这么死在此地。
“大人,我们现在赶紧回大同找援军救二哥吧。”蔡鹰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念头,让钟裕迅速回过神来。是啊,现在不是自怨自艾,自责的时候,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怎么回去搬来救兵营救杨震他们才是!
“你说的不错,咱们赶紧回大同!”钟裕当即一振马缰,双脚用力地夹紧马腹,催动战马朝着南边的大同城奔去。这是他唯一能补救的办法了,希望那些将士们能够撑住,撑到援军赶到吧。
他的愿望固然美好,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当明军和鞑靼人比较起骑术来后,战况就更是一面倒地朝向了鞑靼人。蒙古民族从来都被人称作马上民族,他们打小就在马上长大,马就是他们身体的延伸,这岂是明军将士所能相比的?
所以在经过一番追逐后,双方的距离就被不断拉近。一些骑术拙劣一些的明军早已被他们追赶上,然后化作了他们的刀下冤魂。而更可怕的是,因为开始时就决定了逃跑,让明军再难生出回身迎战的勇气,刚才突袭鞑靼人的气势早已烟消云散,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呼——噗!”一口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砍进了身处最后的一名明军将士的体内,他在一声惨叫后,便砰然落地,眼见是不活了。而后面紧跟上来的鞑靼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策马踩着他不知死活的身体而过,将他踏成了一团肉泥。
这样的场景时不时就在队伍的后方发生,杨震稍一回头就能看个明白。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后悔,这还不如回身与之一拼呢。但从那些明军将士的眼中,他已看不出半点再战的勇气,所有人都只想着逃,拼了命的逃,却已没有了拼命的勇气。
杨震,以及跟随着他一路往西而来的这两三百名军士,此刻已陷入了最大的危机之中。
第三百六十章 求援
一轮红日自东边天际缓缓升起,照在了古旧而布满了疮痍的大同城墙之上,随着守备军官的一声令下,关闭了一整夜的城门也缓慢开启,发出沉重而磨牙的嘎吱声。
城门前已等候了不少百姓,即便身在大同这等边境之地,百姓们依然要过自己的生活,总是要进出城池的。也好在近些年来,大明与鞑子之间的战事已少了许多,大家才能更放心地出城办事。
北边城门处,不但有等着外出的城中百姓,还聚了不少等着进城的人,这其中有一些甚至是外族打扮,多为蒙古族人。不过寻常百姓与他们紧邻着站立也不见半点异样,与这些豪爽的蒙古汉子处得久了,再加上两国交战日少,让他们对蒙人的态度也得到了改观,有不少人还与这些前来大同做生意的蒙人说着话儿。
就在这个最正常不过的早晨,从北边传来的阵阵急切的马蹄声却打破了固有的平静。听到这动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着北边张望过去,正看到十余骑人马拼尽全力朝着大同方向奔来,就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们一般。而事实上,他们身后却并没有任何东西。
刚想进城去的百姓们看到那些发疯似地奔来的骑士,心里就是一慌,赶紧往一旁躲避开去。而城门处维持秩序的几名兵丁见状则是面色一变,有几人赶紧拿起长矛欲阻拦这些乱闯城门的大胆之徒,有人甚至跑到一旁想把鹿角拒马给搬过来加以阻挠了。
但随着那十多骑冲进城门洞,让这些兵士看清楚他们身上所着的衣衫后,这些想要阻挡他们的兵士们就赶紧识相地让开通道,同时还大声呵斥后面的百姓,让他们也赶紧把路给让出来,让这些人迅速通过。
虽然这些兵丁地位低下,却也是有些见识的,不然在城门处守着可容易得罪人。他们只一看这些来人身上所穿与自己的战袄既相似,又有些不同的甲衣,便已猜出他们是钦差卫队的人。这个认识,再加上看到他们那急急似漏网之鱼的模样,这些门丁的心里就是一紧:“不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对于他们的反应,那十多骑人马压根就没有多作理会,依然马速不减,直奔城南方向而去。马蹄快速奔驰过后所扬起的烟尘直呛得众人一阵咳嗽。
百姓们的见识可就比不上门丁了,他们只认出了那些是明军衣着,心里便也打起鼓来:“这情况……可是许多年未曾见了,莫不是北边出了什么状况?”
“是啊,前些年,也曾有过这等光景,只是回来的人马可比今日要多得多了,难道这一遭咱们大明的军队竟遭逢大败,只回来这么点人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大同城还能守得住吗?”
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本来想着出城办事的人早已没了心思和勇气离开这座坚固的城池,各自返身回家,看是不是趁着鞑子还没有攻过来的当口先逃往南边,远离这是非之地。
当城门处的百姓人心惶惶,并很快将这一惊人的消息散播到全城的时候,那十多骑人马已经来到了巡抚衙门跟前,在守门兵丁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为首的钟裕唰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却因为身手实在不怎么样,又策马奔驰了这许久,下马后便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若非一旁的兵丁见了赶紧上前,这个丑可就出得大了。
但钟裕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被人搀住后,便立刻又挣脱了那人的手,一边往内里闯着,一边问道:“刘应箕可在里面?”
那些看守明显愣了一下,他们还没见过有人敢如此直呼自家大人的名讳呢,便是这位钟钦差,之前不也一直对着巡抚大人客客气气,礼敬有加的吗?但却也不敢不答,轻声道:“抚台大人正在二堂,他……”不待对方把话说完,钟裕已疾步进了大门。而其他几名骑士动作也很是一致,紧随着他直闯而入,从这些人的脸上,守卫们瞧出了一股让他们感到心慌的怒意,却不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在衙门里的一众僚属怪异目光的注视下,钟裕直达二堂,把眼一扫,就已看到了正与几名官员谈笑着的刘应箕。看到他那轻松惬意的模样,再一想到杨震他们为了帮自己脱身誓死冲击鞑子营地的场景,钟裕心头的怒火就烧得更猛烈了一些,当即也不顾什么官场礼数,直接就闯了进去。
自以为这回必能借鞑靼人之手将钟裕等人置于死地,刘应箕现在的心情是极其放松的,正和手底下的亲信们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跟朝廷解释和交代钦差被杀一事呢。自己的罪过必然少不了,怎么措辞和找理由才能将自身的责任最小化却也是件值得商讨的事情。
可没想到,他们这边还没有商量出个妥善方法来呢,那个必死无疑的钟裕却突然闯了进来,还满脸怒容地直勾勾盯着自己,这让刘应箕的心里不觉一寒,竟生出这是死去的钟裕的冤魂前来复仇的古怪错觉来。
但好在他也是经历过风浪之人,即便心里有鬼,却没有大失方寸,只惊讶地道:“钟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狼狈?”当然,这惊讶的神色也不必装,在见到钟裕未死反而找上门来时,他已足够感到惊讶了。
钟裕看着他那副装出来的模样,心头更是火起,哼道:“刘大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傻吗?那银川堡不是你叫我去吗?你当真是好算计,好歹毒的手段哪!”
到了这个时候,打死刘应箕那也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在用计想杀死钟裕的,便继续一脸诧异地道:“钟大人这话下官就不明白了,难道是银川堡那边遭到了什么不测,那本官得赶紧聚将点兵以应付接下来的战事了。”说着还一副急切的模样。
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想要召集人手,钟裕一时竟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闷声道:“刘应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说一切都不是出于你的指使?”
“钟大人,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怎的一直数落下官的不是?即便你是钦差,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岂能如此!”刘应箕深知一味转移话题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被动,就索性以进为退,恶人先告状起来:“下官一直身在大同,又怎么可能知道前方出了什么状况,还望大人能还下官一个清白。”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竟叫钟裕有些难以反驳了。他毕竟是个正直的官员,对这种小人行径还是所知甚少,应对起来就更显得有些笨拙了。于是在再次沉默之后,才道:“这些事情本官先不与你计较,当务之急,是你赶紧派人前往白登山营救钦差卫队其他人等,不得有误。”
“那些鞑靼人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拿不下,还让他跑回了我大同来!”刘应箕心里大骂鞑子的不可靠,脸上却堆满了疑惑之色:“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白登山,你们不是去了北边的堡寨吗?这下官可 就无法理解了。”
想着杨震他们此刻还在与鞑子做着战斗,生死不知,钟裕怎么可能再与他纠缠此事,当即摆出了钦差的威势来喝道:“休说这些多余的话,赶紧照我的意思做便是,不得有误!”
刘应箕眼见钟裕逃了回来,心下自然不快,便想到了要将其他钦差卫队的人全都除掉,所以才在这装傻充愣,希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但见钟裕都这么说话了,心知不能再如此拖延,便笑了一下:“既然钦差大人如此性急,那下官自当从命。吕总兵……”他叫来的郭荣的副手,吩咐道:“赶紧去军营点齐人马,去白登山一看究竟。”说着,还向那上前一步的将领打了个眼色。
那人也是刘应箕的心腹,如何不知他的用意,当即高声答应,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就出了厅堂。只是在来到外间之后,脚步便慢了下来。既然刘抚台的意思是让他慢慢来,尽量拖延时间,他自然不可能赶去军营点兵了。
钟裕可不知道对方还打着这个主意,欲置其他人于死地,在见到刘应箕把人派出后,便又一次盯住了刘巡抚等几人:“刘应箕,你当真是好歹毒的手段,居然想到了借鞑子之手来对付我们。”
“鞑子?大人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下官总是听不明白呢?”刘应箕此时已稳下了心神,淡然道:“下官可是朝廷命官,是奉命驻守大同的巡抚,怎么可能和鞑子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真当本官一无所知吗?你给那些鞑子所写的信件,现在还在本官手里掌握着呢,只要我呈送到京,便足以治你重罪!”此时的钟裕已怒发冲冠,什么都顾不上了。
而在听到他这话后,堂上几名官员的脸上都现出了怪异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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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来迟一步
倒是刘应箕,在听到这话后也不见半点激动的模样,只是平静地看着钟裕:“信?什么信?下官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有写过这么一封信呢?大人你可不能仗着钦差的身份信口开河地诬陷人哪,这可是通敌的大罪,若没有证据,下官是怎都不可能认的。”
“怎么没有证据,那信本官就放在……”钟裕本就急怒攻心而来,现在又被对方这么一阵抢白,顿时就更急了,张口便欲说出信的下落。可话到嘴边,却又猛然醒悟了过来,只把双眼睛紧紧盯着刘应箕:“你想激我把信的下落说出来,然后出手劫夺,哼,别把本官当作傻子。”
刘应箕确实打的是这个主意,之前当钟裕他们前往北边后,他就已派人去华严寺和钦差行辕等处仔细搜过,却并没有找到那封信。刚才见钟裕揭破此事,又见他心情急躁,便想用激将法把信的下落个打听出来。可没想钟裕的反应也自不慢,居然很快就回过神来,让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不过在这个关头,刘应箕是不可能承认此事的,便依然平静地道:“大人,我看你是受惊之下产生了臆想吧。我刘某人那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一地巡抚,岂会做出这等里通外敌,会抄家灭门的事情来?”
“是啊是啊,咱们大同官员与鞑子那都是有深仇大恨的,岂会做这等事情?我们信得过刘抚台,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一旁的那些官员也赶紧随口附和道。
钟裕知道这么跟他们分辩是没有半点意义的,便住了口,只把注意力投到了外面,静等着城中军队集结之后便出发去救杨震他们。可这一等,却是良久,怎么都不见那名前往点兵的副总兵回来报信,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日头都升得老高了。
“怎么,那吕将军还不回来?这大同城的兵马调度就如此费力吗?”钟裕终于忍不住斥问道。
“还请大人稍安勿躁,要点齐数万人马总不是件轻易的事情。而且最近大同这里又少战事,兵员就更是散于城中各地,要将他们集结起来就更困难了。所以等上一会儿总是要的。仔细算来,要带兵出城的话,怎么的也得过午之后吧。”刘应箕随口答道,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这钟裕看着气势很足,却是个好糊弄的主儿,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才察觉情况有异。
钟裕一听,顿时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什么?竟要等到午后才能出兵?那赶到白登山不得天黑吗?”
“事发突然,城中并无相应准备,慢些也是合理的。”刘应箕不慌不忙地道。
“我压根就不需要几万人马去救,只要五千,五千精锐赶去便可。刘抚台,你什么时候能调五千人马出来!”钟裕当即把自己的意图彻底道了出来。
“只需要五千吗?这个应该能在一两个时辰里调拨出来吧。”刘应箕也知道推脱不了太久,便报了个觉着对方能够接受的时间限度。
但钟裕的脸色再次变了,他当这是在买菜吗,还讨价还价的。身为大同巡抚,岂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显然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置杨震他们于死地哪。可即便知道对方的恶毒用心,钟裕对此也显得没有应对的办法,他虽是钦差,却无调兵之权,而且底下那些将士也不可能听他的,他还能怎么做呢?
看着钟裕一副性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刘应箕就只觉得一阵快意。虽然这一次他没能将钟裕除去,却已大大地压住了他的势头。而只要杨震那些人一死,再无得力下属的钦差大人自然不可能再对自己构成太大威胁了。现在唯一可虑的,就只有那封信了。
“大人……咱们回行辕那儿,把卫队调去救二哥吧。”终于看出这些官员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营救杨震他们的蔡鹰扬开口了。他可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眼见钟裕没了主意,便赶紧开口道。他心里还急着兑现之前心里的承诺呢,一旦将钦差大人送回大同,自己就得赶紧回去帮二哥。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他这么一提醒,钟裕才想起还有一支能受自己控制的军队在行辕呢,便狠狠地瞪了刘应箕一眼,不发一言地朝外而去。之前去北边巡看时,因为觉着带太多人太过招摇,钟裕就只抽了八百名卫兵一同前往。没想到这留下的一手今日倒起了点作用。当然,若是他听了杨震的话,将两千多钦差卫队都带上,昨天的那场战斗就未必会败了。
听到蔡鹰扬的这一建议,又见钟裕连交代也不说一声便转头离去,刘应箕的面色便是一沉。但随即,他又眯眼冷笑起来。照他推算,白登山到大同城可是有不短距离的,再加上刚才拖延的那段时间,怎么也过去了大半天工夫。他可不信那些钦差卫队还能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与鞑子战上这么久而不被全数歼灭的。所以此时钟裕赶过去也不过是去给他们收尸而已。
见钟裕离开,一名官员才有些担心地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把他往死了得罪,他手中可是有物证的……”
“放心,这次算他命好没死,但即便如此,这些证据他也交不到朝廷手上。”刘应箕很是笃定地一笑:“而且这样也好,至少咱们不必头疼怎么向朝廷解释堂堂一个钦差怎么就死在咱们大同治下了。”
“既然如此,大人咱们是不是该派人跟着他去白登山?万一那些鞑子还在那边,他们再与鞑子交战而败亡的话,这么多人知道此事咱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唔,这倒是个正经想法。照时间推算,等我们赶去白登山时,那里的人应该都战死了,派人跟去也不是问题。而且,若是阿穆岱洪台吉他们还在的话,捎带手咱们也可以把他们给灭了,也好避免事情泄露不是?你去给吕承交代一声吧,叫他不用再拖了。”刘应箕微一沉吟,便又改变了主意。
“下官明白。”提出这个建议的官员赶紧答应一声,也匆匆出了厅堂。
“接下来,就看钟家的人能不能把他彻底压服了。”刘应箕想着,心里却还是带着一丝不确信。别看他刚才说话信心满满,那只是为了给手下人以底气,其实他还是有所担忧的。
虽然钟裕在钦差卫队里的威信依然极高,而且他们一听说自己的袍泽正身处险境而危在旦夕也赶紧应命而动,但这一千六七百人要动个身终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直忙乎了半个多时辰,人马才整顿完毕,由剩下的两名千总带着直朝北门而去。
在来到北门附近时,他们却看到了另一路明军已早在那边等候了,为首的正是之前去点兵的副千总吕承。他一见到钟裕,就赶紧上前行礼:“大人见谅,刚才以为将有大战,故而点多了人马。后来卑职才知道只有区区千把鞑子,故而这回点了三千精骑,想必是可以救出那些被困的同袍了。”
“辛苦你了。”此时钟裕已连和他们发火的兴趣都没有了,只阴沉着一张脸道:“既然人都点齐了,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出发!”吕承也不再拖延,当即把手一挥,指挥手下骑兵冲出北门,然后提起马速就向着白登山而去。
其实照理来说,身为钦差的钟裕是不必再跑这一趟的,但他自觉欠了杨震太多,只想亲自前去救他,故而即便两腿内侧已因为刚才一路骑马奔来摸破了皮,现在被马鞍摩擦着更是火辣辣的疼,他也硬是咬牙坚持,非要和其他人一道再去一遭白登山。
其实此刻的钟裕满心都是救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情况,心里只是一个劲地祈祷着:“老天,你一定要保佑杨震他能逢凶化吉!杨震,你可一定要撑住哪!”
但这老天显然这回不那么如人所愿了。当几千骑兵倾尽全力奔到白登山时已是未牌时分,顶着稍微还有些火辣的日头,钟裕却只觉得身体堕入了冰窖之中,直让他忍不住簌簌发抖。
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实在是太惨烈了些。白登山脚下,倒下了数以百计的尸体,他们大多是明军将士。有人被砍去了头颅,有人因为被断去肢体而流血过多身亡,也有被人马踩踏得不成人形的……
看着这一切,即便是见惯了战斗的大同将士也不禁为之动容,这等惨状,便是他们,也是极少见到的。
“二……二哥呢?”这时,蔡鹰扬突然想起了这件最要紧的事情,当即从马上跃下,走向了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
其他人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纷纷下马查看这里的尸体。不过从这里的情形来看,似乎他们已来得迟了一步,战斗早已结束……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寻觅无踪
其实只要看那些尸体的穿着打扮,就能判断他们并非杨震。但蔡鹰扬却还是上前俯下身子将那些死者的模样看个分明,生怕有什么错漏,同时心里也不住的祈祷,祈祷这里面并没有杨震存在。
随后,一些锦衣卫的人也走上前去进行查看,就是钟裕,在略作迟疑之后,也和那些兵卒一样不顾忌讳地在尸体丛中寻找着杨震的下落。杨震是因为帮他脱身才陷于如此绝地的,钟裕心里自然是充满了愧疚之意。
不过任是他们找得再仔细,将山上山下倒毙数百具尸体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杨震的下落。钟裕这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找到杨震的尸体,那他就很可能还活着。
“大人,我记起来了,之前二哥往西边引了那些鞑子离开。”蔡鹰扬突然叫了起来道。
钟裕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回忆起之前的细节来。因为受了惊吓,又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愤怒,让他心里变得乱糟糟的,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这时,才想到自己能够得以脱身,完全是因为杨震他们不惜自身,将鞑子引离白登山附近的结果!
想到这里,钟裕更不犹豫,当即就快步回到坐骑跟前,翻身就上了马。只是他人一坐上马鞍,就觉着大腿内侧一阵疼痛袭来,让他的动作就是一缓。而同时,吕承的手也伸了过来,一把扣住了他的马辔:“大人且慢。”
“你要做什么?”钟裕满是戒惧地看了对方一眼,对于这个家伙,他还是有所提防的。
“大人,这都已过了半日了,即便你们之前知道杨千户是往西而去的,可现在他就一定还在西边方向吗?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变换行进方向更是常有的事情,我们这么茫无目的地找可不成。”
“那我们就不找了吗?如果吕将军觉着这么做实在太费时费力的话,你大可回大同去,我们这些人自己会找!”钟裕满是怒意地说道。
“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吕承见钦差大人动了怒,赶紧解释道:“但找人也得有个方略才是,随意乱找不但找不到人,而且还可能遭遇到那些鞑子,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以卑职愚见,咱们还是先回大同从长计议后再……”
“不成!”钟裕断然一摆手道:“他们是因为想救本官而身陷如此境地,就是只有一线希望,本官也一定要找到他们!”
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听在众军士耳中,更是让人感动。要知道,大明可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像钟裕这样的官员,是远远要比寻常兵卒金贵得多,他甚至可以完全无视这些人的牺牲与付出,而将士们也不敢有太多怨言。而现在,从他的话语里,却让人听到了他对这些人的感恩之心,自然很容易就叫兵士们感动。
而这番话,也说得吕承老脸一红,他身为带兵的将领,又如何不知军士的命有多宝贵。可他身上还肩负着其他责任,必须保证钟裕安全,不然无论是对他还是背后的刘应箕等人都是一场大祸哪。
就在他还想再说什么时,身旁几名部下已开口了:“将军,虽然过了半日,但他们与鞑子交战总会受伤,一定走不远。即便我们不能确定他们所去的方向,但也就这么点范围,何不让大家分开来搜找呢?南边是我们过来的方向,已不必回头,其他各方向,都可以让人去找,总能找到些线索的。”
“是啊将军,能救一个都是好的啊。”
“将军……”
看着麾下众人一个个都目露渴求之色,吕承便知道自己已无力改变他们的心意了。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一样的想法,都是常年在生死存亡间过来的人,如何会不为这种舍己救人的行为而感动呢?在沉默了好一阵后,他终于点头:“既然如此,大人,就由你们选一个方向搜找,而其他两个方向就交给我们吧。”
“这……”钟裕心下依然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敢保证这些人到底会不会真心帮助自己。但眼前的情况,把自己手下本就不太多的人马分散了也确实不妥,若是再遇到鞑子就危险了,于是只能点头道:“好,那就有劳各位将军了。我带人去西边找,东、北两个方向就交给你们了。”
“好。”吕承痛快地一点头,点了个部下名字,让他分一半人马去东,自己往北,然后朝着已迫不及待地带人往西而去的钟裕一拱手道:“大人,还请注意自身安危。”
钟裕他们往西行了一段路程后,便有人看到了前方倒卧在地的几条人马尸体,这让他们心里便是一个激灵。显然,方向是不错的,但情况却未必乐观了。因为倒下的,正是明军服色的人。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奔上前去,然后再作查看。却发现只是寻常的兵士,这让钟裕和蔡鹰扬稍微放心了些,至少他们所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接下来一路走去,他们又陆续见到了许多尸体,这其中既有明军的,也有不少鞑子的。显然,在边跑边战中,明军依然有着一定的战斗力,尚能与这些马背上的敌人周旋。
终于,在跑出二十里地后,一片叫人心惊的场景便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是在一片空旷的平原上,上面倒满了死者的尸体,粗略一扫怕不有三四百具之多。显然,在经过一番你追我赶的奔逃之后,明军终于因为骑术或是马力上的不如而被鞑子追上,便在此地进行了最为惨烈的一战。
只从这里倒毙的远超过白登山下那些尸体的数量来看,就可推知这一战是如何的激烈了。而当看到这里的场景后,钟裕和蔡鹰扬的整个心都悬了起来,难道杨震他们竟全军覆没在了这儿吗?
因为心里猛地产生了这么个可怕的念头,让两人竟有些不敢过去看个究竟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马上,远远眺看着那些一动不动的尸体。
终于,还是其他兵卒放得开,见钟大人愣住了,他们便下马走了过去,仔细查看起那些尸体来。半晌后,钟裕才醒过神来,赶紧滚落下马,和同样刚回神过来的蔡鹰扬一道走到那些尸体跟前,弯腰查看起来。
这里的战斗确实激烈异常。几乎每一具尸体都是有残缺的,还有不少明军将士是抱着鞑子同归于尽的。虽然他们已身中数刀,但在临死之前,却还是将手中的兵器狠狠扎进了敌人的要害。甚至还有几对敌我竟是双手紧扼着对手的咽喉,互相将对方个掐死的。
看着眼前的场景,让活着的那些京营士兵的心里大受震撼,想不到和自己一样的同袍竟如此英勇凶悍,即便是死,也要和敌人来个同归于尽。这个认识,让他们的心猛地抽动,双眼也都泛了红。他们甚至恨不能此时那些鞑子突然杀过来,也好叫自己和这些死去的同袍一般战斗,为他们报仇雪恨。
人,尤其是当兵的男人,心中总是存在着一把火的。平时,这一把火或许会因为懦弱、贪婪等种种原因而烧不起来,可当你接触到某件能让你热血沸腾的事情时,这把火便会腾地一下燃烧起来,甚至这火猛烈得能烧尽你自己的身躯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是不可能有敌人出现让他们发泄心中怒火的,他们也只能面对自己的袍泽惨死的现状。这让整片区域都显得极其压抑,几乎都没什么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反看自己人的尸体,希望能找到一个活着的。
“刘黑子……”突然,蔡鹰扬叫了一声,打破了现场的沉寂。他的面前,倒卧着杨震最得力的部下之一,刘黑子的尸体,他的胸腹已被人用刀剖卡,里面的内脏都流了一地。但他手里的刀却死死劈进了一名穿着皮甲的鞑子脖颈里,差点将对方的一颗脑袋给砍飞了。
当看到刘黑子的尸体后,蔡鹰扬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深知像刘黑子他们几人,都是杨震最亲信的手下,战时也必然紧随杨震身旁。若是连他也战死了,那岂不是说杨震也已到了生死边缘。
一旦产生这个念头,蔡鹰扬甚至都没有勇气继续查找那剩下的尸体了。
倒是钟裕,此时反而平静下来。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就是再恐惧也没有用了,所以还不如查个明白呢。
但这一回,却还是和刚才在白登山那里一般,除了找到刘黑子和吕四明两人的尸体外,其他就与杨震没什么关系了。
当确认这一事实后,钟裕终于再次松了口气,心也随之平静了些。至少照目前看来,事情还没有出现最坏的结果。但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疑问:接下来,杨震又去了哪儿呢?这儿再过去可多是蒙人的地盘了,他若是真继续往西或北走,只怕处境也不会太好吧?还是说,早在这儿之前,他就已经……
另一旁的蔡鹰扬此刻也是满脸纠结,既希望能早点找到杨震,又不想看到杨震被杀的尸体:“二哥,你究竟在哪儿?”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死里逃生
手中的刀已断作两截,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淌着鲜血,周围的战友早已战死的战死,四散的四散,只有区区三五人依然紧随在自己身旁。而敌人,还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猛扑上来。
杨震双目发赤,牙关紧咬,在双腿用力地在地上一蹬之后,整个人犹如鹞鹰般直扑了过去,迎面反攻向那个狞笑着的鞑靼骑兵。
“呼——唰!”靠着灵活迅捷的身手,杨震险险地避过了对方全力劈来的一刀,同时手中断刀却找准了对面那人的破绽处,狠狠砍进了他的胸口。鲜血迸溅,那人便如被伐倒的树木般轰然从马上坠落。
但杨震根本来不及心生庆幸与喜悦,又有两名敌人朝着他杀来,他只能就地一滚,避过斜劈过来的两刀,同时断刀反撩,将堪堪冲到跟前的两匹战马的马腿砍断。随着马儿的一阵悲鸣,两名鞑子也惊叫着摔下来。杨震更不犹豫,趁着他们着地后一时难以动弹的机会,断刀再挥出,又收割了这两人的性命。
杨震已不知道自己拼斗了多久,杀了多少人,只觉着手臂快已彻底失去知觉,恐怕再来几个敌人自己就要因为气力不继而被杀了。但求生的意志,却在不断鼓舞着他,让他不断用尽方法杀敌自保,直到气力彻底用尽的那一刻。
似乎是慑于他那狠绝的杀伤,那些鞑子一时竟不敢上前。杨震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希望能尽量地恢复些体力来。这时,他听到了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转头看去,却见刘黑子被人拦腰砍成了两截,这场景让他猛地一怔,似乎有些不妥。
随即,又是几声惨叫先后响起,杨震左右一扫,却见莫冲、黄浜等兄弟也相继被敌人砍杀当场。几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对生的留恋,可惜他们的意志已不能保留住他们的性命。
眼见这些兄弟一一被杀,杨震顿时血灌瞳仁,再也没有考虑自身的身体情况,在一声大喝之后,全力扑向了身侧那些敌人。而就在他扑前的瞬间,有一声惨叫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极慢,杨震循声看去,正瞧见蔡鹰扬那壮实的身子被一名持斧的鞑子由中间一劈两半,鲜血夹杂着内脏在空中爆裂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杨震只觉着心头一阵疼痛,他一直将蔡鹰扬视为自己的小兄弟,现在连他也战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强烈了些,强烈到一切都不再真实——
“不对!”突然,杨震的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鹰扬不是跟钟裕在一起吗?他怎么可能还在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我不是已经从重围之中杀出来了吗?为什么还有如此之多的敌人?天早应该亮了,怎么现在看着依然是黑沉沉的?”
一切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他想到这里时,周围的一切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在眼前。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与之前的遭遇极其相似,却更加残忍的噩梦!
慢慢地,杨震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之内,眼皮在抽动了几下后,终于听从指挥地能够睁开。入眼所见的,是一个灰黄色的帐篷顶,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同样颜色的,残旧的羊皮褥子上。
“呃……”在张嘴要说什么时,杨震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都发不出太多声音来,同时随着意识完全恢复,身上的痛觉也随之一同袭了上来,让他的眉头忍不住就是一皱,到嘴边的声音只变成了一声呻-吟。
“大人,你终于醒了。”一张关切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了杨震跟前,却是脸色苍白异常的胡戈。虽然对于杨震能够终于醒来,他很是高兴,但眉宇间却还是纠结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将一只粗陶碗端到了杨震面前,将里面的水喂进了杨震口中。在清凉的水进入嘴里,并顺着咽喉流下去后,杨震那干涩得都快冒火的嗓子才舒服了许多,这才吃力地道:“胡戈,我们这是在哪儿?”
“大人,你忘了吗?我们是在一个蒙人部族的帐篷中啊……”
经胡戈这么一说,杨震的记忆才慢慢恢复过来,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确保了钟裕他们能够安然回去,并将鞑子尽可能地调离白登山那边后,杨震他们就被精于骑术的鞑子骑兵给追上,并被他们迅速包围了起来。
如此情况,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所以人的想法也和杨震一样,于是即便在兵力上吃了亏,明军还是无所畏惧着朝着敌人反冲了过去。
虽然他们的志气值得称赞,但真交手之后,双方的实力对比却依然无可回避。在几冲对冲之后,明军便损伤过半,而鞑子那边却只付出极小的代价。似乎是认准了这支明军难以对自己构成威胁,脑毛大在下一次攻击时就决定一口吃掉他们。
于是,之前那种两军对冲,一冲即过的场面就变成了混战,双方死咬着牙关,以全无章法的打法展开了殊死搏杀。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杨震一直以为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在任何时候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观点,无论是对上倭人,还是其他敌人,他都能以一己之力底定胜局。直到这一次,在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知。
两军交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改变整个战局。你或许可以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三十,但当你面对五十个,一百个不断攻杀过来,从各个方向杀向你的敌人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武艺在这种场面里压根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以很快地,杨震就被不断上来的敌人所伤,而身旁的同袍则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甚至还看到了刘黑子和吕四明两个兄弟被倭人看膛破肚和乱刀分尸的场景。
这让他战意如狂,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直到几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千户,咱们不能再这么拼了,必须突围出去,那还有一线生机。”
“千户,我们战死在此没什么,你可不能也白白死在这儿,不然还有什么人肯为我们这些牺牲的兄弟雪恨呢?”
“大人,向鹰的命是你的,你就是想让我陪你战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但我觉着保住性命卷土再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莫冲、向鹰等人的劝说下,杨震终于改变了继续与敌人以命相搏的念头,趁着敌人的新一轮攻击开始之前,率军再次突围。而这一回,为了突围,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更大,又有百多名兄弟被鞑子所杀,只有寥寥数人,跟随着杨震杀出重围,朝着西北方跑去。
而鞑子显然不肯放过这些和自己纠缠了大半日的对手,依然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直到莫冲、黄浜等人再度回身杀去,以自己的牺牲来阻挡敌人的追击,才为杨震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最终,只有杨震、向鹰、胡戈、格勒黑和夏凯五人得以真正摆脱鞑子的追击,其他人则是生死不知。而杨震是这几人里伤得最重的,因为他武艺最高,又穿着最特别的官服,鞑子自然紧咬着他不放。当他昏倒从马上摔下来之前,看到的是一片连绵的帐篷……
之前的一切迅速从杨震的脑海里闪过,他的心不觉又一次揪紧起来,也不知那些为了帮自己脱身而拼死在后面阻挡敌人的兄弟是个什么结局。没想到,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失败就是那么的凄惨,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其他几个兄弟怎么样了?你的伤……”杨震突然想起向鹰他们几个,赶紧问道,又看向了身旁的胡戈也关切地问道。只是话刚出口,脸色就是一变,他赫然发现胡戈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
胡戈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随即道:“比起刘黑子他们来,我已是幸运的了。一条手臂换一命,我觉得很值。其他几人也受了伤,不过并无生命危险,现在正在旁边的帐篷里养伤呢。”在连场战斗中,他也咬牙战到了最后,伤残自然难免。
听他这么一说,杨震才稍稍安心了些,这才关心起自己的处境来:“这是什么部族?是鞑子的部族吗?他们不会对咱们下手吧?还有,我昏迷多久了?”
见杨震一口气问了这许多,胡戈便又是一声苦笑,随即道:“大人只管放心,这盖乞部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鞑子并非一部,不会对咱们不利的。您已昏睡了三天,要不是您自己醒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这都三日了?”杨震只道自己才昏迷半天而已呢:“也不知道钟大人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安然回到的大同,刘应箕他们又会做些什么呢?”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死里逃生
手中的刀已断作两截,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淌着鲜血,周围的战友早已战死的战死,四散的四散,只有区区三五人依然紧随在自己身旁。而敌人,还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猛扑上来。
杨震双目发赤,牙关紧咬,在双腿用力地在地上一蹬之后,整个人犹如鹞鹰般直扑了过去,迎面反攻向那个狞笑着的鞑靼骑兵。
“呼——唰!”靠着灵活迅捷的身手,杨震险险地避过了对方全力劈来的一刀,同时手中断刀却找准了对面那人的破绽处,狠狠砍进了他的胸口。鲜血迸溅,那人便如被伐倒的树木般轰然从马上坠落。
但杨震根本来不及心生庆幸与喜悦,又有两名敌人朝着他杀来,他只能就地一滚,避过斜劈过来的两刀,同时断刀反撩,将堪堪冲到跟前的两匹战马的马腿砍断。随着马儿的一阵悲鸣,两名鞑子也惊叫着摔下来。杨震更不犹豫,趁着他们着地后一时难以动弹的机会,断刀再挥出,又收割了这两人的性命。
杨震已不知道自己拼斗了多久,杀了多少人,只觉着手臂快已彻底失去知觉,恐怕再来几个敌人自己就要因为气力不继而被杀了。但求生的意志,却在不断鼓舞着他,让他不断用尽方法杀敌自保,直到气力彻底用尽的那一刻。
似乎是慑于他那狠绝的杀伤,那些鞑子一时竟不敢上前。杨震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希望能尽量地恢复些体力来。这时,他听到了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转头看去,却见刘黑子被人拦腰砍成了两截,这场景让他猛地一怔,似乎有些不妥。
随即,又是几声惨叫先后响起,杨震左右一扫,却见莫冲、黄浜等兄弟也相继被敌人砍杀当场。几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对生的留恋,可惜他们的意志已不能保留住他们的性命。
眼见这些兄弟一一被杀,杨震顿时血灌瞳仁,再也没有考虑自身的身体情况,在一声大喝之后,全力扑向了身侧那些敌人。而就在他扑前的瞬间,有一声惨叫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极慢,杨震循声看去,正瞧见蔡鹰扬那壮实的身子被一名持斧的鞑子由中间一劈两半,鲜血夹杂着内脏在空中爆裂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杨震只觉着心头一阵疼痛,他一直将蔡鹰扬视为自己的小兄弟,现在连他也战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强烈了些,强烈到一切都不再真实——
“不对!”突然,杨震的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鹰扬不是跟钟裕在一起吗?他怎么可能还在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我不是已经从重围之中杀出来了吗?为什么还有如此之多的敌人?天早应该亮了,怎么现在看着依然是黑沉沉的?”
一切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他想到这里时,周围的一切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在眼前。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与之前的遭遇极其相似,却更加残忍的噩梦!
慢慢地,杨震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之内,眼皮在抽动了几下后,终于听从指挥地能够睁开。入眼所见的,是一个灰黄色的帐篷顶,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同样颜色的,残旧的羊皮褥子上。
“呃……”在张嘴要说什么时,杨震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都发不出太多声音来,同时随着意识完全恢复,身上的痛觉也随之一同袭了上来,让他的眉头忍不住就是一皱,到嘴边的声音只变成了一声呻-吟。
“大人,你终于醒了。”一张关切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了杨震跟前,却是脸色苍白异常的胡戈。虽然对于杨震能够终于醒来,他很是高兴,但眉宇间却还是纠结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将一只粗陶碗端到了杨震面前,将里面的水喂进了杨震口中。在清凉的水进入嘴里,并顺着咽喉流下去后,杨震那干涩得都快冒火的嗓子才舒服了许多,这才吃力地道:“胡戈,我们这是在哪儿?”
“大人,你忘了吗?我们是在一个蒙人部族的帐篷中啊……”
经胡戈这么一说,杨震的记忆才慢慢恢复过来,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确保了钟裕他们能够安然回去,并将鞑子尽可能地调离白登山那边后,杨震他们就被精于骑术的鞑子骑兵给追上,并被他们迅速包围了起来。
如此情况,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所以人的想法也和杨震一样,于是即便在兵力上吃了亏,明军还是无所畏惧着朝着敌人反冲了过去。
虽然他们的志气值得称赞,但真交手之后,双方的实力对比却依然无可回避。在几冲对冲之后,明军便损伤过半,而鞑子那边却只付出极小的代价。似乎是认准了这支明军难以对自己构成威胁,脑毛大在下一次攻击时就决定一口吃掉他们。
于是,之前那种两军对冲,一冲即过的场面就变成了混战,双方死咬着牙关,以全无章法的打法展开了殊死搏杀。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杨震一直以为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在任何时候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观点,无论是对上倭人,还是其他敌人,他都能以一己之力底定胜局。直到这一次,在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知。
两军交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改变整个战局。你或许可以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三十,但当你面对五十个,一百个不断攻杀过来,从各个方向杀向你的敌人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武艺在这种场面里压根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以很快地,杨震就被不断上来的敌人所伤,而身旁的同袍则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甚至还看到了刘黑子和吕四明两个兄弟被倭人看膛破肚和乱刀分尸的场景。
这让他战意如狂,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直到几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千户,咱们不能再这么拼了,必须突围出去,那还有一线生机。”
“千户,我们战死在此没什么,你可不能也白白死在这儿,不然还有什么人肯为我们这些牺牲的兄弟雪恨呢?”
“大人,向鹰的命是你的,你就是想让我陪你战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但我觉着保住性命卷土再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莫冲、向鹰等人的劝说下,杨震终于改变了继续与敌人以命相搏的念头,趁着敌人的新一轮攻击开始之前,率军再次突围。而这一回,为了突围,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更大,又有百多名兄弟被鞑子所杀,只有寥寥数人,跟随着杨震杀出重围,朝着西北方跑去。
而鞑子显然不肯放过这些和自己纠缠了大半日的对手,依然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直到莫冲、黄浜等人再度回身杀去,以自己的牺牲来阻挡敌人的追击,才为杨震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最终,只有杨震、向鹰、胡戈、格勒黑和夏凯五人得以真正摆脱鞑子的追击,其他人则是生死不知。而杨震是这几人里伤得最重的,因为他武艺最高,又穿着最特别的官服,鞑子自然紧咬着他不放。当他昏倒从马上摔下来之前,看到的是一片连绵的帐篷……
之前的一切迅速从杨震的脑海里闪过,他的心不觉又一次揪紧起来,也不知那些为了帮自己脱身而拼死在后面阻挡敌人的兄弟是个什么结局。没想到,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失败就是那么的凄惨,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其他几个兄弟怎么样了?你的伤……”杨震突然想起向鹰他们几个,赶紧问道,又看向了身旁的胡戈也关切地问道。只是话刚出口,脸色就是一变,他赫然发现胡戈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
胡戈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随即道:“比起刘黑子他们来,我已是幸运的了。一条手臂换一命,我觉得很值。其他几人也受了伤,不过并无生命危险,现在正在旁边的帐篷里养伤呢。”在连场战斗中,他也咬牙战到了最后,伤残自然难免。
听他这么一说,杨震才稍稍安心了些,这才关心起自己的处境来:“这是什么部族?是鞑子的部族吗?他们不会对咱们下手吧?还有,我昏迷多久了?”
见杨震一口气问了这许多,胡戈便又是一声苦笑,随即道:“大人只管放心,这盖乞部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鞑子并非一部,不会对咱们不利的。您已昏睡了三天,要不是您自己醒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这都三日了?”杨震只道自己才昏迷半天而已呢:“也不知道钟大人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安然回到的大同,刘应箕他们又会做些什么呢?”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死里逃生
手中的刀已断作两截,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淌着鲜血,周围的战友早已战死的战死,四散的四散,只有区区三五人依然紧随在自己身旁。而敌人,还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猛扑上来。
杨震双目发赤,牙关紧咬,在双腿用力地在地上一蹬之后,整个人犹如鹞鹰般直扑了过去,迎面反攻向那个狞笑着的鞑靼骑兵。
“呼——唰!”靠着灵活迅捷的身手,杨震险险地避过了对方全力劈来的一刀,同时手中断刀却找准了对面那人的破绽处,狠狠砍进了他的胸口。鲜血迸溅,那人便如被伐倒的树木般轰然从马上坠落。
但杨震根本来不及心生庆幸与喜悦,又有两名敌人朝着他杀来,他只能就地一滚,避过斜劈过来的两刀,同时断刀反撩,将堪堪冲到跟前的两匹战马的马腿砍断。随着马儿的一阵悲鸣,两名鞑子也惊叫着摔下来。杨震更不犹豫,趁着他们着地后一时难以动弹的机会,断刀再挥出,又收割了这两人的性命。
杨震已不知道自己拼斗了多久,杀了多少人,只觉着手臂快已彻底失去知觉,恐怕再来几个敌人自己就要因为气力不继而被杀了。但求生的意志,却在不断鼓舞着他,让他不断用尽方法杀敌自保,直到气力彻底用尽的那一刻。
似乎是慑于他那狠绝的杀伤,那些鞑子一时竟不敢上前。杨震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希望能尽量地恢复些体力来。这时,他听到了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转头看去,却见刘黑子被人拦腰砍成了两截,这场景让他猛地一怔,似乎有些不妥。
随即,又是几声惨叫先后响起,杨震左右一扫,却见莫冲、黄浜等兄弟也相继被敌人砍杀当场。几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对生的留恋,可惜他们的意志已不能保留住他们的性命。
眼见这些兄弟一一被杀,杨震顿时血灌瞳仁,再也没有考虑自身的身体情况,在一声大喝之后,全力扑向了身侧那些敌人。而就在他扑前的瞬间,有一声惨叫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极慢,杨震循声看去,正瞧见蔡鹰扬那壮实的身子被一名持斧的鞑子由中间一劈两半,鲜血夹杂着内脏在空中爆裂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杨震只觉着心头一阵疼痛,他一直将蔡鹰扬视为自己的小兄弟,现在连他也战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强烈了些,强烈到一切都不再真实——
“不对!”突然,杨震的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鹰扬不是跟钟裕在一起吗?他怎么可能还在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我不是已经从重围之中杀出来了吗?为什么还有如此之多的敌人?天早应该亮了,怎么现在看着依然是黑沉沉的?”
一切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他想到这里时,周围的一切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在眼前。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与之前的遭遇极其相似,却更加残忍的噩梦!
慢慢地,杨震的意识回到了身体之内,眼皮在抽动了几下后,终于听从指挥地能够睁开。入眼所见的,是一个灰黄色的帐篷顶,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同样颜色的,残旧的羊皮褥子上。
“呃……”在张嘴要说什么时,杨震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都发不出太多声音来,同时随着意识完全恢复,身上的痛觉也随之一同袭了上来,让他的眉头忍不住就是一皱,到嘴边的声音只变成了一声呻-吟。
“大人,你终于醒了。”一张关切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了杨震跟前,却是脸色苍白异常的胡戈。虽然对于杨震能够终于醒来,他很是高兴,但眉宇间却还是纠结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将一只粗陶碗端到了杨震面前,将里面的水喂进了杨震口中。在清凉的水进入嘴里,并顺着咽喉流下去后,杨震那干涩得都快冒火的嗓子才舒服了许多,这才吃力地道:“胡戈,我们这是在哪儿?”
“大人,你忘了吗?我们是在一个蒙人部族的帐篷中啊……”
经胡戈这么一说,杨震的记忆才慢慢恢复过来,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确保了钟裕他们能够安然回去,并将鞑子尽可能地调离白登山那边后,杨震他们就被精于骑术的鞑子骑兵给追上,并被他们迅速包围了起来。
如此情况,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所以人的想法也和杨震一样,于是即便在兵力上吃了亏,明军还是无所畏惧着朝着敌人反冲了过去。
虽然他们的志气值得称赞,但真交手之后,双方的实力对比却依然无可回避。在几冲对冲之后,明军便损伤过半,而鞑子那边却只付出极小的代价。似乎是认准了这支明军难以对自己构成威胁,脑毛大在下一次攻击时就决定一口吃掉他们。
于是,之前那种两军对冲,一冲即过的场面就变成了混战,双方死咬着牙关,以全无章法的打法展开了殊死搏杀。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杨震一直以为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在任何时候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观点,无论是对上倭人,还是其他敌人,他都能以一己之力底定胜局。直到这一次,在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知。
两军交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改变整个战局。你或许可以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三十,但当你面对五十个,一百个不断攻杀过来,从各个方向杀向你的敌人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武艺在这种场面里压根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以很快地,杨震就被不断上来的敌人所伤,而身旁的同袍则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甚至还看到了刘黑子和吕四明两个兄弟被倭人看膛破肚和乱刀分尸的场景。
这让他战意如狂,只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直到几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千户,咱们不能再这么拼了,必须突围出去,那还有一线生机。”
“千户,我们战死在此没什么,你可不能也白白死在这儿,不然还有什么人肯为我们这些牺牲的兄弟雪恨呢?”
“大人,向鹰的命是你的,你就是想让我陪你战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但我觉着保住性命卷土再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莫冲、向鹰等人的劝说下,杨震终于改变了继续与敌人以命相搏的念头,趁着敌人的新一轮攻击开始之前,率军再次突围。而这一回,为了突围,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更大,又有百多名兄弟被鞑子所杀,只有寥寥数人,跟随着杨震杀出重围,朝着西北方跑去。
而鞑子显然不肯放过这些和自己纠缠了大半日的对手,依然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直到莫冲、黄浜等人再度回身杀去,以自己的牺牲来阻挡敌人的追击,才为杨震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最终,只有杨震、向鹰、胡戈、格勒黑和夏凯五人得以真正摆脱鞑子的追击,其他人则是生死不知。而杨震是这几人里伤得最重的,因为他武艺最高,又穿着最特别的官服,鞑子自然紧咬着他不放。当他昏倒从马上摔下来之前,看到的是一片连绵的帐篷……
之前的一切迅速从杨震的脑海里闪过,他的心不觉又一次揪紧起来,也不知那些为了帮自己脱身而拼死在后面阻挡敌人的兄弟是个什么结局。没想到,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失败就是那么的凄惨,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其他几个兄弟怎么样了?你的伤……”杨震突然想起向鹰他们几个,赶紧问道,又看向了身旁的胡戈也关切地问道。只是话刚出口,脸色就是一变,他赫然发现胡戈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
胡戈苦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随即道:“比起刘黑子他们来,我已是幸运的了。一条手臂换一命,我觉得很值。其他几人也受了伤,不过并无生命危险,现在正在旁边的帐篷里养伤呢。”在连场战斗中,他也咬牙战到了最后,伤残自然难免。
听他这么一说,杨震才稍稍安心了些,这才关心起自己的处境来:“这是什么部族?是鞑子的部族吗?他们不会对咱们下手吧?还有,我昏迷多久了?”
见杨震一口气问了这许多,胡戈便又是一声苦笑,随即道:“大人只管放心,这盖乞部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鞑子并非一部,不会对咱们不利的。您已昏睡了三天,要不是您自己醒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这都三日了?”杨震只道自己才昏迷半天而已呢:“也不知道钟大人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安然回到的大同,刘应箕他们又会做些什么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庞然大物
大同城中。
钟裕一脸纠结地坐在椅子上,不过这一回却并没有如以往般坐在上座,那个位置上现在却坐了一个六旬左右,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此老虽然头发已尽数花白,但却红光满面,完全看不出一丝苍老的模样来,更且气度不凡,让人望而不敢放肆。
不过知道钟裕身份的人若见此情形依然会产生疑惑,即便此老如此气派,但敢于坐得比钦差大人更高那也是相当僭越的事情,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不过在纠结沉默了一阵后,钟裕就给出了答案:“三伯父,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吗?”原来这位老者乃是钟裕的三伯父,在长幼有序的年代里,即便他是钦差,长辈面前也不敢高坐。不过他的语气里,就没有太多亲近之意了。
老者钟潜轻轻咳嗽了一下,掩饰住自己脸上泛起的一丝尴尬,这才道:“谁叫你不肯卖你十三叔的面子呢,为了咱们钟家的将来,我也只能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这个侄子了。”说着便是轻轻一叹。
见他如此说话,钟裕本来想说的牢骚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只能跟着一声叹息。其实现在他更关注的依然是杨震的生死,对眼前这种事情并不想涉入太多。
前两日里,他和蔡鹰扬等人在大同以北以西等处都搜寻了个遍,差不多都要跑到蒙人的地界去了,却依然没有找到杨震的下落。倒是找回了身受重伤的黄浜,以及其他两名明军将士。还有,就是一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的遗体了。
想着杨震现在生死不知,说不定被蒙人掳了去,甚至被杀死在哪个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钟裕就觉着心头一阵难受,连坐都坐不住了。但连日来没有找到人,已让手下的将士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了,而且刘应箕他们也几次苦劝,让他不要总是冒险去蒙明边境附近,若是被那些鞑子攻击可就不好了。无奈之下,刘应箕只得返回大同,而只叫蔡鹰扬他们继续搜找。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大家口中不说,心里却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杨震怕是真发生了不幸。不然,若他还活着,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的。
正因为觉着杨震定无幸理,又知道这一切都是刘应箕他们设下的阴谋,所以钟裕是铁了心要把叛乱之事的真相上报朝廷,让这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通敌卖国的家伙受到应有的制裁。
可没想到,就在他打定主意,想着什么时候把一切都上报朝廷时,三伯钟潜却突然来到了自己面前,这让他感到了有些惊愕的同时,也更加纠结为难了。
三伯是钟家如今真正做主之人,虽然家里还有爷爷辈的长者,但他们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些,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处理事务。一般来说,钟潜都是坐镇太原家中,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劳动他。可这一回,他竟亲自跑到大同来见自己,足可见家里对这次的事情有多看重,也从侧面反应出此事有多严重了。
想着这些,钟裕的脸色就更显凝重了,苦笑一声道:“三伯,国有国法,侄儿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奉旨钦差,查的就是大同兵变弊端所在,我怎能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而罔顾真相呢?”
“你……”钟潜见他竟讲这么一套大道理,竟一时也有些难以反驳了。沉吟了片刻后,才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真相吗?你觉着只要你上报朝廷,就能荡涤整个大同乃至是山西的官场和军中风气了吗?你错了,如果你真这么做了,只会让整个山西彻底乱掉,甚至会影响到大明的边境安全。”
“这……不至于吧?”钟裕略一皱眉道,同时心下对他这种危言耸听的说法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这只是对方用来说服自己的一种手段和言辞而已。
但钟潜却郑重其事地一摇头:“你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吗?不,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并无半点夸大的意思。”
钟裕听了这话又是一怔。对三伯的为人,他还是很清楚的,这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几乎不说大话。在自己面前,三伯似乎更不用拿这些大话压人了,如果这是真的,事情恐怕就真的很有些严重了。
片刻后,他才抬头看向钟潜:“三伯能否把实情告诉于我?让我也好有个判断,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钟潜看着这个侄儿半晌,判断着他话语里的用意,是真考虑了自己的话,还只是想诱自己透漏更多的真相出来。权衡一阵后,他才点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说着便是一顿,只是深深地看着钟裕。
面对着他的目光,钟裕面色坦然,没有半点激动或其他表情,只是点头道:“侄儿洗耳恭听。”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次兵变的真实缘由了吧?”既然已打算把实情告诉自己的侄儿,钟潜一上来便开门见山道。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钟裕觉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下头:“据说是与军中的粮饷田地,以及……走私大有关系。”
“不错。”虽然两人谈的事情极其敏感,但钟潜却不见半点顾虑之色,只是淡然地一点头:“这其中,第三条是最严重的,因为谁都知道,只要让人查出了军中有人向蒙人走私铁器、食盐等物,许多人都会受到牵连。也正是因为自知怎么做都是个死,那些兵士才会悍然而发动叛乱。”
钟裕眼中露出愤恨之色:“既然你们对此心知肚明,为何还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这等事情来,从而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你这就只是书生之言了,根本不知道我山西的局势当然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但这儿的现实是,若不做这些,只靠着朝廷拨下来的这点军费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养起几十万人马来。”钟潜嗤笑了一声道。
这话说得钟裕便是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这些呢。见他如此模样,钟潜就继续给予压力道:“其实不光是军中,民间也是一般。你也是知道我钟家有多大家业的,几百口子人只靠着那点田产和正常的店铺够吗?你不想想自己一向以来的开销有多大。”
“我……”钟裕当然知道一个大家族每年所耗费的银钱有多么巨大,自己能够洁身自好,同时又不失体面甚至远超同朝官员的排场又要用多少银子来换。只是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现在听三伯如此说来,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家的事情早就放在眼前了。
见他这么一副愣怔的模样,钟潜又是一笑:“只有用非常规的手段,才能聚敛起足够家族开销的钱财。而我们身在山西,最便捷的办法自然就是从鞑子身上打主意了。他们身在草原,寻常的金银等物于他们来说根本无用,他们缺的是日常用品和食盐、丝绸……我们自然可以用这些去与他们交换。其实不光是我们钟家,李家、柳家等远比我们名声势力更大的名门望族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什么?连太原李家也……”钟裕这回是真变了脸色了。李家那可是整个山西地界势力最大的家族了,从唐朝开国之后,李家就在太原城里确立了说一不二的地位。虽然之后历经宋元和现在的大明三朝,但李氏一族在太原的声势却从未堕过,称其为西北第一家也不为过。没想到连他们也在背地里做这等事情。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李家比我们钟家的家业更大,自然更少不了另外想法弄到钱财了。所以你这次若是真想将事实上报朝廷,那动的就不光是山西官场和军界,还有整个地方势力。你觉着当有灭族之祸降临时,李家、柳家等大族真会老实地引颈就戮,任由朝廷灭他满门吗?我钟家是肯定不会做这等决定的。”
即便是如今这个天子权力极大的时代里,家族势力也是地方上一股不容小觑的存在。而且这时候的人家族观念甚重,有时比忠君更被人所重视,所以钟潜的这些话绝非在吓唬钟裕。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只是骗人的鬼话而已。真要是朝廷敢灭人满门,任何一个豪族都会悍然反抗到底的。
钟裕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脸色在这一刻就变得很是难看了。之前他只道是家里有部分人参与进了刘应箕他们的勾当之中,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反过来才是。是刘应箕这些朝廷官员被地方豪族给拖下了水,这才走私才是。也就是说,自己真个把实情上奏的话,真正的元凶应该是李、柳以及自己家的人。
而一旦这些豪门真个铁了心反抗,那整个山西就肯定要乱作一团,从而给蒙人以可趁之机。
钟裕没想到,自己一直在苦苦追查的真相,居然会是这么个庞然大物,自己真有可能去对抗它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妥协
看着钟裕那带着惊诧与迷茫的神色,钟潜又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裕儿哪,别说在此事上我钟家上下就不会有一人肯站在你这边,即便我们真顾念你的仕途而将自家存亡置之度外,只怕你也未必能成事。而且,这反而会给我们钟家带来灭门之祸。”
听他这么说来,钟裕更是身体猛然一震。他当然知道三伯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一旦自己铁了心要把真相上报朝廷,为了自保,像李家和柳家那样的大家族必然会想方设法在自己回京之前就把自己铲除。而钟家若是维护于他,也就是和他们为敌。
钟家在山西虽然势力也自不小,但和李、柳两个在西北盘踞了足有千年之久的大门阀比起来,却依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只怕到时候,自己身死,钟家灭门,而真相则会被继续掩盖。
钟裕为人正直不假,但他却不是个蠢人,更不是个不识实务之人,这其中的轻重关联只转眼间就已被他看了个通透。也正因如此,他只觉着心头压抑的感觉更深重了几分,只想着大吼着发泄出心头的郁闷。
“如果此时有人能站出来帮我说话就好了,如果这时候杨震还在,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可惜……”一想到杨震这么多天都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的心就更觉抽痛。他是真想为杨震讨回公道,可这公道岂是那么容易讨的,他甚至都没有这个勇气了。
“裕儿,这种事情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也不见其他官员将此捅破。你身为钟家子弟,就真忍心要将家人置于绝地吗?”钟潜继续用家人观念来说服对方。
而钟裕已明显有所动摇了。如果只是他一人的安危,为了替杨震讨回公道他可以拼一下,可关系到自己的叔伯父兄以及其他亲人的生死,他就完全下不了这个决心了。不过他还是有所坚持地道:“三伯你想过没有,若照此继续下去,山西会变成什么样子?今日的兵变只是个开始,若不能从根子上将问题解决,山西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只怕……”
钟潜很想跟他说这些根本就不是他和自己该去考虑的,他们只要顾好眼前和自家就成。但他也了解这个侄子的脾气,知道这么说只会产生反效果,便苦口婆心地劝道:“经过这次兵变,无论是官府还是我们这些大族都已明白了其中的问题。今后自然会尽量避免相似的问题发生。山西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也一样不希望它乱了,不然与我们没有半分好处。你放心吧,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那这次的事情就没有一个人会因此受到责罚吗?即便他们使出阴谋诡计来害我这个钦差?他们也不用付出相应的代价吗?”钟裕很想再问一句,杨震和那些将士们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不成?但这话最终还是被他忍住了。
“这些事刘应箕他们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想必到时候总有人会来给你一个交代的。至于责罚嘛,其实出了这等兵变之事,刘应箕他们是很难再待在现在的位置上了。所以他们还是会付出一些代价的。”
“可是……”钟裕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钟潜摆手打断:“裕儿,让他们离开现在的官位已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不然刘应箕他们也必然会反扑。虽然我们几家还不怕他们,但多一事还不如少事哪。我知道你心里不服,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希望你能从家族自身的利益考量这事,莫要一味的只想着逞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钟裕还能如何呢?他深知三伯之前的那些略带威胁的话语绝非虚言恫吓,自己这个钦差确实不可能和山西这里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相抗衡,放弃真相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在沉默了良久,久到钟潜都以为对方要睡着的时候,钟裕才终于微微地一点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颈似乎都被泰山压着一般,但还是点了下去,并用极轻的声音道:“我答应三伯,此事真相不会上报朝廷……”说完这话,竟有泪自他的双眼流过,他都不记得自己已有多久未曾流泪了。而这一回,他哭了,为的是祭奠自己已经失去的正直和无私。
而钟潜倒是微微笑了起来。说实在的,刚才他还真怕自己这个侄儿一根筋到底,说什么都不肯就范呢,那样钟家的处境可就很危险了。好在,这个侄子虽然一贯以正直自诩,却还是个知轻重,明事理的。
在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忐忑的心情后,钟潜才道:“既然如此,你且把那封书信交给我吧,那东西在你那儿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他所说的书信,自然便是刘应箕写给脑毛大的那封了。
钟裕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袖筒里取出了信来。之前在与刘应箕他们差点翻脸后,他为了安全起见就将这封信一直带在了身上。没想到,现在却又得由自己将它亲手交给别人,这让钟裕心里生出了一丝讽刺感来。
钟潜接过信,仔细看了,确信正是刘应箕的笔迹后,才完全放松下来。他说这么多,最重要的目的就在于得到这封信,因为这封信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哪,是可以将刘应箕,甚至是整个山西的大族彻底打入地狱的存在。
在把信郑重地收进自己的袖筒后,他才再次看向自己的侄儿:“裕儿,听说你手上还有人证,他们……”
“三伯还想让我把人也交给你们处置吗?”钟裕一听,神色就变得不善起来。他很清楚对方一旦将人找到后会怎么做,当然不可能养着他们,而是将人除去了事。
钟潜被他打断了话头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但还是道:“他们毕竟是个祸患,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去别处喊冤,这对你也不是件好事哪。所以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吧。”
钟裕却断然摇头:“我交不出人来。因为那人证是杨震找来的,也是他安排藏起来的。现在他已不在,我可不知道他把人藏在了哪儿。”
“他连你也没有告诉证人在哪吗?”钟潜有些不信地问道。
钟裕点了下头,他确实不知人证现在哪里。同时,心里也不觉生出了一丝疑惑,杨震确实从未向自己透露过那证人藏在哪儿,难道他之前就对自己有所提防吗?对此,他倒是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觉得这是杨震有先见之明,不然现在重压之下自己说不定会把证人也交出来,那就害死无辜之人了。
钟潜看得出来,自己侄儿在此事上确实没有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这个谎话,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反正他们人微言轻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你接下来就在大同好好歇上几日吧,待事端彻底平息之后,再回去交差也不迟。”
他话里的意思已很是明白,分明是要将钟裕这个钦差暂时软禁起来了。但此时的钟裕早已不在意这些了,他难道还能再去查案不成?真相,证据都已被他亲手毁去,试问还能去查什么?
不过钟裕却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三伯你不让我出去也没什么,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却是什么?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我那钦差副使杨震几日前就因被鞑子袭击而失去了踪迹。我希望你们能用自己的势力去找一找他,正是有他全力相救,我才能安然回到大同,我欠他太多了。”钟裕满是恳求地说道。
“好,这事我会和其他人说,只要他人还在山西一带,总能找到的。当然,要是他早被杀了,就难说了。”答应下此事后,钟潜也不再久留,只朝自己的侄子略一颔首,便起身离去。
钟裕并没有起身相送。因为此时的他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已随着刚才的决定而失去了,连站都站不起身来。当一个人一直恪守的信仰被自己亲手打破之后,那种无力的感觉是无法用言辞描述的。
目送钟潜离开,钟裕木无表情地又坐了良久,想着自己的将来,想着山西的将来,也想着家族的将来。最终,他抬起头来,心里已有了一个决断:“如果杨震这次真因我而死,回京之后我也绝不苟活!即便他真能平安归来,我回京后也当辞去现在的官职,我已不配当这个御使,甚至连大明的朝臣都不配再当下去!”
当钟裕心如死灰,生出辞官之念时,另一边的大同官员和山西豪族们却已在弹冠相庆。
看着自己所写的这封要命书信回来,并由自己亲手将之焚毁后,刘应箕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即便他知道自己在大同巡抚的位置上已坐不了几日,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和官身便已很不错了。何况他这些年来还积累了极其庞大的钱财,足够他富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另一个感到高兴的,则是宋雪桥。眼见杨震迟迟不回,他就觉着对方真个死了。他是死在自己的算计之下,这让宋雪桥生出了为安继宗报仇雪恨的快感来。
“安郎,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已把杨震送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试探(上)
当大同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杨震必然已死,只是不知死在哪里时,他却很惬意地住在蒙人的部族帐篷之中将养着身体。额,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惬意,这儿的食物并不可口,数量也很是有限,而且身上的伤一时不会儿也好不利索,又没有高明的外伤大夫,只能靠着自身慢慢痊愈了。
不过杨震对这样的结果已很是满意,想想那些一路而来战死在蒙人铁蹄之下的同袍,他觉着自己能活着已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了。而且他相信以自己这副身板的强健程度,再加上所修习的清风诀由内而外的生发功效,伤势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得到缓解。
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七月中旬之后,杨震已能下地慢慢地行走。而同时,那边的向鹰、夏凯两人的伤势却依然颇为沉重,还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杨震记得很是清楚,这两人在最后关头几次以命相搏才保住了自己的命,这让他心里又增添了几分感激之情。
向鹰倒还好说,他早说过只要替自己报了仇,这条命就是杨震的,在遇到危急情况时,自然会豁出命来保杨震。倒是夏凯这个手下,以前只觉着他就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寻常之人,没料到在那时候他也帮自己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看着两个神志依然不甚清醒的同伴,杨震的目光里既有感激也有决绝。这一次,那些家伙敢如此算计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他杨震一定会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的,无论他们是什么路数,背后有多么庞大的利益集团,对他来说都只剩下一个身份——敌人!
从向鹰他们养伤的帐中出来,杨震就看到了格勒黑正和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魁梧青年说着话。要论起来,这些跑到此地的人里,就数格勒黑伤得最轻,也不知是因为他有蒙人血统的关系,让那些鞑子没有对他下手,还是他真就运气比较好,居然只受了些皮外伤,都不用静养便行动如常。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当时他们跑到盖乞部时,其他人都已伤重昏倒,只有格勒黑还能支撑着说话。而他又是蒙人,虽然长于京城却还是学了蒙语,在面对这些同族时自然好说话得多了。不然杨震可不敢保证自己等人还能活着,这些蒙人不杀他们已不错了,是不可能将他们救到自己族里进行医治疗养的。
其实杨震在前世因为和一个叫图塔的蒙古雇佣军战友关系比较密切,所以便也从他那儿学了不少的蒙语。不过不知是因为那两人说话太快的缘故,还是此时的蒙语与后世有所不同,杨震只能勉强地听懂他们说出的几个词而已,却完全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这并不妨碍杨震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并再次跟这个叫乌疆的蒙古青年道谢。格勒黑一见杨震过来,赶紧上前行礼,又关切地询问了几句他身子的情况,杨震随口答了,这才笑着看向眼前这位同样好奇地审视着自己的蒙人。
乌疆身为蒙人,又是年轻人,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心里有问题也藏不住,便问格勒黑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头领吧?我看他也很是一般哪,你怎么就这么尊敬他?”
“杨千户可不简单,他一身武艺根本就不是你我能比的,而且还足智多谋,我自然最服他了。”格勒黑有些尴尬地看了杨震一眼,好在看起来他并没有听懂乌疆有些无礼的说话。
虽然杨震确实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从他略带轻蔑的神色间,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不过这种小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略微-冲着对方一笑,这才对格勒黑道:“这部族看着不大,而且还颇为贫穷哪,他们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虽然不是蒙人,杨震却也知道草原民族向来是信奉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的。像盖乞部这样的小部落,虽说没多少油水,但无论是他们的牛羊还是人口对一些大的部族来说也不无裨益哪,怎么他们还能太太平平地生活着呢?
这回,格勒黑又有些尴尬地看了乌疆一眼,这种他们部族自己的事情,他这个外人还真不好随口询问呢。不过他的举动还是落在了乌疆眼里,耿直的他便问道:“这位明国朋友说了什么?好像很不好回答呢。”
格勒黑并不习惯说谎,而且两个当事人又在面前,他更不好随口敷衍了,便只得将杨震的意思略微委婉地翻译了过去。
果然,乌疆在听到这话后,眉头就是一皱,显得有些不高兴起来。只见他深深地望着杨震,口里却对自己的新朋友格勒黑道:“你告诉他,我们盖乞部虽然现在确实不够强盛,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让他成为草原上的强者的!”
听完格勒黑的翻译,杨震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何能在此生存下去。其实像你们这种情况,大可以内附我大明,朝廷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像这儿……”说着他挥手指了下周围那片有些稀疏的草地:“牛羊马匹所需要的草料也不够,你们又怎么可能真正强大呢?”
“……”这回,乌疆还真有些难以反驳了。其实身为盖乞部族长的儿子,他也几次跟自己的父亲提过迁往别处草木丰盛的地方,却被他的族长父亲给拒绝了。对此,他也很不理解。
当杨震听了他的疑惑后,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们盖乞部为何能安然生存了,你的父亲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我很佩服。”
“嗯?”乌疆奇怪地看了杨震一眼,他心里对于畏首畏脚的父亲还颇有些看法呢,没想到这个明国人反倒说佩服自己的父亲,这太让他意外了。
正当他疑惑的当口,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从后面的帐篷处传了过来:“这位明国朋友你凭什么这么说呢?”随着话语,一名红黑色脸膛的男子就转了出来。
“父亲。”乌疆一见是他,赶紧上前叫了一声,而格勒黑也站着给那人行了一礼,并向杨震介绍说此人便是答应收留他们的盖乞部族长木图。
杨震冲木图一拱手,这才借着格勒黑的翻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便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哪。知道自己部落实力不济,所以不去那些水草丰美之处,这样就能尽可能地保证自身安全了。毕竟,那些强盛的部落也往往喜欢选那些地方,一旦那儿被人占了,他们就会用武力去夺到手,顺便就将那些部族给消灭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看来也不只有我们汉人懂。”
虽然格勒黑的翻译不可能把所有话都翻出来,但其中的意思木图还是理解了,这让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杨震来,半晌才道:“阁下也不是一般人物哪。我这点心思族里几乎没人能懂,就是我这儿子……”说着无奈地瞥了乌疆一眼,又道:“他也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倒是你这个明国朋友,却一来就明白了我的心意。”说着高兴地伸手拉着杨震,就要请他去自己帐中坐着喝酒。
虽然杨震身上还有伤,并不能喝酒,但看出对方是一片热情,杨震也不好拒绝,便点头应了下来,跟着木图去位于族群中间位置的那座看着更大些的帐篷。
而乌疆这时候却呆愣在那儿,他总算是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了。心里除了对之前自己不懂事的言行感到愧疚之外,也对杨震高看了几眼:“格勒黑,我信了。”
“嗯?”格勒黑因为人不是太过聪明,还在想着杨震话里的意思呢,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相信你这个首领是个非常之人了,他将来一定会很了不起的。”乌疆很肯定地道。
格勒黑这才明白过来,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大人现在就已很了不起了!”
不过这时候,了不起的杨震正面对着一个难题,一大碗酸涩的马奶酒让他觉着有些难以下咽。前世他也曾喝过这个,只觉味道不错,现在看来,那时的马奶酒一定是被改良过的,而眼前这个,却是纯天然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杨震也知道在蒙人家里做客,人家敬的酒必须得喝,所以只有硬着头皮把酒喝下去了。看到杨震一口干了满碗酒,木图就笑得更欢了,便欲再为杨震满上一碗。
杨震见状,却赶紧摆手道:“我已不能喝了,再喝伤口恐怕要撑不住。”说着指了指自己肩背等处的包扎。
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木图还是通过动作明白了过来,也不再勉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咂起来。似乎对他来说,这种带着馊味的酒已是美味了。
好在这时候格勒黑他们两个也走了过来,总算避免了两人鸡同鸭讲的尴尬。
见“翻译”到了,杨震便再次道:“木图族长你可考虑过内附我大明,那总比留在这儿过苦日子,还得天天担心被其他强大的部族侵犯要强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试探(下)
木图啜-吸着那只破口粗陶碗里酸涩的马奶酒,并没有急着表态。这种让杨震感到难以入口的东西却让他如饮玉液琼浆,只看他身为一族之长生活依然如此艰苦,就可知盖乞部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容易了。
半晌之后,他才放下碗,目光望向外面正低头吃着草牛羊,以及呆在它们身旁的两只牧羊犬道:“杨朋友觉着它们过得可还好吗?”
杨震的目光顺着对方的意思看向外面,看到了那两只并不甚有精神的牧羊犬,有些不解。但还是笑了下:“虽然未必能吃到肉,但总不至于饿死吧。”
“是啊,它们只要跟着我们,就一定饿不死。不过为此,它们却失去了自由。而它们的同类,我们大草原上的狼群却不一样,它们虽然经常吃不饱,但却可以自由地在大草原上驰骋。虽然他们想要吃饱就得靠自己去狩猎,但正因如此,它们才能一直保持自己的侵略性和野性。我并不希望我们盖乞部失去自我!”
听了这番话,杨震不但没有因为被人拒绝而感到不快,反而现出了一丝敬意来。别看木图只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蒙人,其智慧却远胜过这世上大多数人了。
木图看了杨震一眼,又道:“而且,若是我真内附大明,今后就得为大明做事,要和自己的族人刀兵相见了。虽然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强攻弱亡是正常的,但我只希望作战是为了自己的部族,而不是为了其他人。”
杨震了解地一点头:“我明白了,阁下的志向绝不只是让族人吃饱穿暖而已,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我自不会勉强。”
“多谢杨朋友的理解。”说着,木图再次举起碗作敬酒状,并将满满的一碗马奶酒喝了个干净。
杨震这一回没有再像之前般犹豫,也把那酸涩的液体一气灌了进去,末了把嘴一抹道:“那在下就祝木图族长你能够达成所愿吧。”
木图听他这么说,先是感激地一笑,随即又露出了无奈之色:“其实我也明白,这些都只是空想而已。我们盖乞部人丁不旺,又遵循了我的意思选在水草并不甚丰美之处,虽然因此少了许多麻烦,却也少了太多壮大的机会。
“而草原,又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不够强,别人就会欺负到你头上来。这一回,察哈尔部路过咱们这儿,就抢了我们不少的马匹与粮食……哎,眼看着已经入秋,冬天也快到了,我们族里的粮食短缺,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季了。”说着便是一连串的叹息。
杨震没想到那支袭击自己的蒙古骑兵居然还捎带手干了这种事情,心情也不觉有些低落。而那乌疆听自己父亲提起此事,便愤愤难平道:“那些家伙实在是太不成话了,居然把父亲你的坐骑也给抢了去。今后只要有我们盖乞部强大的一天,一定要把他们的东西统统抢光!”
“好小子,有志气!不过这种话别随便乱说,那会给我们部族引来麻烦的。至少在我们能真正强大之前,还是当以隐忍为上。”夸了儿子一句后,木图又提醒他道。
杨震听了这对父子的话后,却是一怔,这与明朝人的价值观念可完全不一样了。在大明,就是再穷的家庭,父亲也不可能鼓励儿子将来去抢夺别人家的东西。但在草原上,这位睿智的族长却说了这么番话。
但随后,杨震又想到了一点,这或许是他能利用的机会。于是便试探着问道:“木图族长,草原之上像你们盖乞部这样的部族可多吗?我的意思是同样饱受其他强大的部落欺凌,却无法回击,只能忍耐的。”
“当然有不少了。在我们附近,就有三两个这样的部族。不过他们比我们处境稍微好些,因为他们完全投靠在了脑毛大的帐下。”木图如实说道。
杨震又问:“那他们心里可有怨气,想着报复吗?”
“怎么没有?”这回轮到乌疆说话了:“我和那些部族的朋友也经常在一起打猎,他们对察哈尔部也恨之入骨,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口气。只可惜,即便合我们几族之力,也不可能与人多势众的察哈尔部抗衡。”
木图随后也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虽然有心,却无力哪。若是杨朋友你想借我们的力量来帮自己报仇,那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我们盖乞部可没有这个胆子和能力。”他早知道了杨震他们的遭遇,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杨震略有些尴尬地一笑,在这个睿智的族长面前,他那点心思确实很容易被人看穿哪。不过杨震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容易气馁,即便心思被人识破,依然会在下次寻找机会。
不过今日,因为这话题已说不下去,这次会谈也就随之结束。杨震在再次谢过对方的收留和款待后,就由格勒黑护送着返回自己居住的帐中。
看着他离去时略有些虚浮的模样,木图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这小子可着实不简单哪。即便是这么个情况下,依然在想着回击,有点我们蒙古人的性格。”
接下来一段日子,杨震依旧在盖乞部里养着伤,虽然没有好的伤药,但伤势总算是渐渐恢复。而其他几个兄弟也终于能下地行走,想必用不了多少日子,他们就能彻底康复,回大同去了。
但这个时候,杨震反而多了些心事。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钟裕能否顶住各方压力,从而把导致大同兵变那些官员全部拿下。说不定他一回大同就被刘应箕他们给软禁甚至是杀死了。
或许后面那条有些异想天开,毕竟钟裕是钦差。但只要想想他们之前敢借蒙人之手袭击自己,就可知一旦逼急了,这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倘若我就这么回大同,只怕很有可能是送羊入虎口,再次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必须要掌握到一些对他们有足够威胁的东西后,才能安全!”在身体恢复过来后,杨震的心思也定了下来。
而让他能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还在于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像乌疆这些盖乞部中年轻人的心思。这段时日里,靠着格勒黑和乌疆,杨震与部落里的那些青年人也有了些交情。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杨震便觉察到了他们对眼下处境的不满,以及对察哈尔部的仇恨,他们的想法和乌疆一样,也希望用武力报复察哈尔部。而据他们所说,附近的其他两个部族里的青年也有相似的看法。
只可惜,因为双方之间的强弱太过悬殊,长辈们压根是不同意他们那激进的想法的,这让这些热血青年大为不平与愤慨。
在掌握了这些后,杨震就知道机会还有。其实像木图这样的老成之人也不是不想报复察哈尔部,只是因为深知出兵占不了便宜,反而会给自身带来杀身之祸,才会一直隐忍。只要杨震能创造出一个可以直接将察哈尔部一举歼灭的机会,这些秉承着狼性至上的蒙古汉子就会和狼一样将敌人撕成碎片。
但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创造的,至少目前看来,杨震还没有发现任何的契机。
在杨震既感纠结又有些无奈下,七月迅速过去,时间已进入到了八月。
此时,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尤其是这一两年来,气候似乎比以往更快转冷,这是即将进入小冰川时期的前兆(当然杨震他们可不知道)——草原上的草枯黄得就更快了些。
看着族里并不太多的牛羊还没能养起膘来,盖乞部的族人也是一阵不安。要是今年冬天冻死了这些牲畜,只怕明年开春后的日子就更难熬了。而且,因为之前被察哈尔部夺了不少牛羊马匹去,全族人想要过这冬都有些困难了。
一般情况下,在深秋到来时,蒙人都会外出狩猎,打些野兽作为口粮以弥补冬季不能放牧的损失。可一旦没了坐骑,再想打猎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后,盖乞部上下就更是秋上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了。而同时,这也让不少人对察哈尔部更是怀恨,若不是他们抢夺了自家的口粮和马匹牛羊,他们又怎么可能遇到如此困难呢?
而更叫年轻人气愤的是,这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察哈尔部的牧人出没在左近,狩猎着本该属于他们的猎物。看着他们嚣张地策马飞驰,将一只只猎物射倒,青年们真恨不能安起弓箭把对方全部射杀了。
看着这一切,又在乌疆那儿得到一个消息后,杨震便知道最后的机会已经到了面前。于是在自己帐中做了准备之后,杨震便以告辞为理由再次去见木图,希望能用言辞打动这个谨慎而睿智的一族之长,借他们的手来达成自己的既定计划。
当踏进木图那间略大些的帐篷时,杨震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百六十八章 毒计(上)
和格勒黑一同走进帐中,杨震便看到木图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毡毯上,脸阴沉的都能滴下水来了。
这段时日里,作为盖乞部的族长,木图的压力是越发沉重了。眼看着粮食一点点少下去,却没法获取补充,再加上看着眼前的冬天应该比往年更冷,有不少族人已生出了异心。
草原上的牧民可和汉人不同,他们向来是流动的。如果身处的族群不够强大,不能保证他们的生活和安全,他们随时可能拖家携口地离开曾经尊重的族长,投到其他敌人部族的帐下效力。这么做无关道义,只和生存息息相关。
木图自然很清楚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当年伟大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在童年时也遭遇过相同的情形,更别提他这么个小部族的族长了。若不能在短时间里让族人看到粮食和希望,只怕盖乞部就会分崩离析!
虽然心中烦闷,但看到杨震这个客人到访,木图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杨朋友今日怎么想到来我帐里坐坐?身子可大好了吗?”
虽然对鞑子没什么好感,但杨震对木图和他的族人却怀着感激之情的。即便他们族里粮食已出现了短缺,却从未亏待过杨震这一群客人。其实这也是蒙古人的民风,他们虽然战时残忍好杀,但对待客人却热情大方,会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款待客人。
杨震一面弯腰行了个礼,一面说道:“在下今日前来是向木图族长你告辞的。幸得盖乞部各位的收留与帮助,我们兄弟的伤终于基本痊愈,也该回大明了。只可惜我等身无长物,不然真该重谢贵部才是。”这番话确实是出自杨震真心,活命之恩,是什么样的方式都报答不完的。
木图闻言只是一摆手:“我们草原上的人向来不会见死不救,而且我们部族里又一贯缺医少药,你们能如此之快的痊愈,还是靠的你们自身身体底子好,我可不敢居功。如果你真要感谢的话,就多谢长生天把你送到我们部落吧。”
对于这个不居功的部族之长,杨震是越发的敬重了,也更不希望他和他的盖乞部遭殃,于是便试探着道:“木图族长,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
“你说。”身为蒙古人,木图虽然睿智却没有汉人那么多的弯弯绕。
“最近我发现族里之人都愁眉不展,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而族长你适才也满腹心事的样子,却不知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否说出来,看在下能否帮到你们,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这个……”迟疑了一下后,木图还是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我族中本就不富裕,再加上今年年景不好,以及被察哈尔部的人抢掠了一番,所以粮食已不敷过冬之用……”说着,便是轻轻一叹。
“竟有这事?”杨震面露惊讶之色,其实这事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不然今天也不会再来试探:“如此局面,木图族长可有解决之法吗?”
木图苦笑一声:“若有解决之法,我也不会如此为难了。难办哪,即便是与我们盖乞部交好的部落,如今手头也甚是拮据,怕是不可能借我们粮食过冬的。而且即便这次他们真能借出粮来,明年我们也不一定能还得起……”在沉吟了一下后,木图也试探着问道:“不知杨朋友此次回去明国能给我们送来些粮食吗?”
“这个却是有些为难的。不瞒族长说,在下和这些兄弟都是武官身份,可不管着粮食,想弄大批的粮食就已不易,更别提贵我双方又是这么个立场,想运粮来更是困难。还望族长能够明白,非是在下不肯相助。”
木图了解地一点头,只是脸上的神色更暗沉了些:“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杨朋友了,希望你一路顺风吧。不过这回,我们部族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送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怪罪。”
“岂敢。”杨震忙道。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族长就没有想着用其他办法为族中人等谋一条出路吗?”
“你还想提让我们内附归顺大明吗?”说实在的,在眼前这等困局面前,木图对此还是有所心动的,但一想到归顺之后将受制于人,再不可能如以前般自由,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当然,他的态度已没有之前那般坚决了,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杨震再劝说几句,他会不会点头。
但出乎他的意料,杨震却摇了下头:“人各有志,在下知道你们蒙人性喜自由,内附之事我可不敢再提了。”
“那你的意思是?”木图略有些奇怪地问了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指的是袭击察哈尔部之事?”
这回杨震没有半点犹豫地就点头承认了:“正是。族长刚才也说了,盖乞部所以面临如此困境也有他们的原因,难道你们就不想报仇吗?眼下已到了危亡关头,何不放手一搏,打下察哈尔部以夺取足够族人生存的物资呢?”
木图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动,但很快地,又摇头道:“你说的容易,可真要实施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盖乞部才三百四十二帐人口,可用的青壮才不过千人。而察哈尔部呢,不算附属于他们的那些小部族,就是他们自己,也有五六千帐,一万多的青壮之士,我们怎么可能战胜他们呢?即便我能说服旁边那些部族一起出兵,只怕去了也是送羊入虎口哪。”
杨震静静地听他把双方的实力对比描述出来,却神色平静道:“若只是正面交锋,盖乞部确实远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但若是用计呢?”
“用计?”木图略皱起了眉头:“用什么计能让我们以弱胜强?即便是成吉思汗,当他实力弱小时也不可能与札木合、王罕这样的大族反目哪,更别提与他们刀兵相见了。”
杨震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事已有六七分把握了。虽然木图还没有采纳他的意思,但从他的言辞里却可听出,他只是畏难,觉着事情不可能成功而已,而不是顾念什么情谊或是怕被自己这个汉人利用。毕竟,眼下的窘迫局面已很是叫他头疼,再想到接下来的冬天,就更让他生出铤而走险的念头来。现在他只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冒险的策略,一个至少看着能成功的办法而已了。
“入秋之后,草原各部都习惯外出狩猎吧?不知察哈尔部那边会出动多少人?”杨震没有急着道出自己的策略,反而问了这么一句。
木图隐隐想到了什么,却还是如实道:“为了过冬,我们都会想法在秋季时存储足够多的粮食。所以部中男子多半都会外出狩猎。不过察哈尔部那边,因为人口众多,家底又厚,又有其他来粮食的途径,所以最多只会派出一半人去狩猎。可就是这一半人,也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
杨震了然地一点头:“那脑毛大以及他们部中的重要人物会带人去狩猎吗?”
“那是自然的。我们蒙古人素来以武为尊,身为一部之长就是作战都得身先士卒,更别提狩猎了。想必这段时日里,他一定在外打猎。”
杨震一听这话,心下就更为笃定了:“既然如此,那我觉着我的计策是可行的。就看木图族长有没有这个决心赌这一把了。”
“是什么策略?”见杨震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木图心里也不觉有些激动了。若真能从察哈尔部那边夺到粮食,那无论是从名气还是实惠上来说,都是对他极有好处的。
杨震淡淡一笑,随即缓缓地将自己的策略给道了出来。
虽然木图知道杨震要说的计策必然很是毒辣,但听完格勒黑的翻译后,却还是觉着后脊梁一阵发凉,因为这计策实在太过歹毒,即便是他这样的多智之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这便是所谓的汉人多阴险吗?木图心里想着,不禁有些警惕地看了杨震一眼。
杨震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策略会带来这种后果,但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也只能当作没这回事了。片刻后,才问道:“不知木图族长你意下如何啊?此计是否可行?”
在沉默了好一阵后,木图才不得不承认地一点头:“杨朋友的这条计策虽然可能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我觉着很有可能成功。毕竟他们不可能想到我们会来这么一招。”
杨震依然只是一笑,他对自己的这个策略还是很自信的。现在就只等对方下决心了,他相信在几乎没有其他退路可走的情况下,木图即便心下不愿,也还是会选择采纳自己的建议的。
果然,在一番犹豫与纠结之后,木图终于一咬牙道:“我决定就按你的计策来,将痛苦留给察哈尔人吧!”说着又看了杨震一眼:“杨朋友可否迟些再走,也好看看此事的结果。”
“既然这计策是在下所出,我自当负责到底。”杨震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