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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入住华严寺

    自马车中走出来,杨震便瞧见了一座气派恢宏的大寺院正在眼前。虽是在夜晚,他依然可以看出这寺院占地极广,比之前到过的巡抚衙门更胜数筹,而且与一般百姓人家夜间昏暗一片的情况不同的时,此时眼前寺院里依然点了不少灯火,在或昏黄、或明亮的灯光映衬下,这座寺院就更显得神秘而不凡了。

    在远远眺望了整座寺院的轮廓后,杨震把目光拉回到眼前,只见一座高大的,足有三丈多高的山门矗立在不远处,上面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华严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当杨震还在寺院门前左顾右盼时,一名模样俊秀的中年僧人已缓步来到了他们面前,先合什行礼,口称阿弥陀佛后,才对着钟裕问道:“施主可是来此借住的奉旨钦差吗?”声音极其温柔而有磁性,叫人听了如沐春风一般。

    钟裕此时也是一脸庄重,同样合什行礼,自称也从一贯以来的本官变成了在下:“正是在下,敢问大师法讳?”

    “贫僧乃是华严寺的知客僧宏善,见过钦差大人!”那僧人说着再次恭敬行礼,与此同时,他身后跟随过来的其中一名小和尚已快速向寺内跑了回去。

    片刻之后,本就灯光闪烁的寺院内更是大放光明,一众穿着袈裟,显得极其隆重的僧人便迈着坚定的大步从山门处穿了出来。当首的一名僧人虽然看上去已须眉,但却依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一看到钟裕,便哈哈一笑,双掌合什一边施礼一边道:“果然是钟檀越,老僧在此见礼了。”

    “三戒大师别来无恙乎?”钟裕一见他,也是面露喜色,快步上前还礼。杨震见状,也紧随着他上前几步,和一众僧人见礼相见。

    “有佛祖保佑,托钟檀越之福,老僧这把老骨头还算过得去,既无病来也无灾。”三戒呵呵一笑,随后才郑重其事地为钟裕和杨震介绍起与他一道出来迎客的数名僧人来。

    好一阵厮见后,这套虚礼才总算被应付过去。杨震也总算知道这些迎出山门来的僧人都是华严寺里的一些高僧大德,除了主持方丈三戒外,还有首座三德,监寺三源等人,他们一个个都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看就是深修佛法之人,与后世那些只知道做生意的和尚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当钟裕将杨震介绍给几名僧人时,三戒在看了一眼杨震后,神色就稍稍有些变化。但片刻后还是很和气地朝着杨震施礼,随后便带着他们进了山门。

    “这次当真惭愧,却要打扰大师们的清修了。而且在下无状得很,还不光只有几名随员而已。”在步入寺院领地后,钟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紧随进来的那些钦差卫队,那可足有两百来人哪。

    “钟檀越实在太客气了。佛门广大,自当开方便之门,既然檀越有所要求,我华严寺自当满足才是。”三戒大师笑了一下,似乎很有助人为乐的意思。

    但杨震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和尚说得好听,那是因为你招待的是朝廷钦差,这对你华严寺来说也是一桩好事。若是寻常百姓想投靠到你寺中住上几人,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好说话。”不过这种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对方对他们终究极为有礼而客气,就不能如此吹毛求疵了。

    在众僧人的陪同下,杨震他们一重寺门又一重院门地不断深入,借着灯光看到了这华严寺中的诸多院阁,在来到中间位置,最是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后,钟裕才停下了脚步。

    三戒大师他们早有准备,一见他停步,便有小和尚奉上了几炷高香来,分别递到了钟裕和杨震的跟前。两人恭敬接过,便缓步走进了供奉着如来佛祖的大雄宝殿之中。

    这高香足有小儿手臂粗细,若是放在后世那些名刹之中,烧上这么几炷怕不得花个几百上千了。但今日杨震显然是占了钦差身份的光,这种高香自然是免费烧的。

    虽然杨震向来不对佛道等宗教道派有什么兴趣,但既然到了人家寺中,该有的尊敬还是得有的,便也和钟裕一样很是恭敬地拈香朝着释迦牟尼跪拜祝祷,然后将三炷香插在了外间的香炉之中。

    在忙了这套手续之后,众人才继续向前。钟裕知道杨震这是第一次来这儿,便随口跟杨震解说起了这华严寺的掌故来历来:“这华严寺建于辽人之手——这辽人,也就是与我汉人大宋并立一时的契丹国度了,杨千户应该有所耳闻吧?”他还真怕杨震会问出辽是什么朝代这样有些丢面子的话来呢。

    不过这点他却有些过虑了,后世只要是上过学的,对辽国总有个笼统的概念,更别说杨震之前还兄长杨晨辅导过一阵历史知识呢。故而听了他这话后便是笑着一点头:“契丹耶律氏所建之国,在中期已与我汉人国度没有太多不同,怪不得能建出如此规模的宝刹来呢。”

    见他能说出这等评价辽人的话来,钟裕颇感欣慰,看来这位杨千户确实不光是个一介武夫,学识上也是要远胜过寻常人物的。这让他对杨震更增添了几分好感。

    在微笑点头后,他又继续道:“本寺建于辽重熙年间,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华严者,便是佛教经典华严经了。本寺以经中‘慈悲之华,必结庄严之果’而得名,乃是正宗的佛门圣地。当初辽人更是将本寺当作他国之宗庙,地位极其煊赫。”

    跟随在他们前后左右的那些僧侣听到钟裕对自家寺院带着推崇的介绍时,一个个也是面有喜色。虽说佛门子弟当无喜无嗔,但很显然这几位的修为还够不到如此程度。

    杨震虽然对此并不是甚感兴趣,但听了钟裕的话后,也不禁对这座历史深远的名刹多了几分尊重之意。这种古寺就像是人,历经数百年依然还在,对后人来说便是一笔财富了。

    只可惜,古人尚且懂得要保留这些文化遗产,可到了后世,许多被祖先们保存下来的东西却被那无知之人给毁于一旦,不能不说是极大的遗憾与讽刺。

    “不过正因为这是辽国宗庙,故而当金灭辽后,华严寺便也遭遇过灭顶之灾。好在佛门广大,不是区区一个金国便能消灭得了的。其后不久,华严寺重新再被信徒和僧人重建。而你我今日所见之华严寺,却是前元及我大明前后几百年才修建起来的寺院,比之辽国时,更胜数筹。”

    待钟裕将华严寺的历史变迁道完之后,他们一行人已来到了寺院后方,眼前所见便是一处处清静淡雅的禅院了。

    三戒大师上前几步,冲钟裕合什笑道:“钟檀越,这儿便是本寺为各位准备下的住处了,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小寺冷清。”

    “大师实在是太客气了。之前在下来贵寺时就曾得大师热情招待,今日我冒昧带这许多人来,大师还得为咱们腾出许多禅房,实在叫我过意不去哪。”钟裕赶紧再次相谢。

    “檀越言重了。本寺一向就有为远道而来的施主以及挂单的僧人准备住处,这些禅院便是为此准备下的。故而也算不得刻意,檀越不必介怀。”说着,三戒又施一礼:“时候不早了,施主们远道而来,必然舟车劳顿,便在这儿好生歇息了吧。待到明日,贫僧再来拜望各位。”

    “大师慢走!”钟裕此时也确实觉着有些累了,便也不多客气,和其他几名僧人再次行礼后,便目送他们原路返回。

    “好啦,既已来之,我们便各自安之吧。”钟裕看了看那几处足够容纳这两百来人的禅院,然后对跟着而来的千总汤鹤道:“就辛苦汤千总做个安排,把将士们分到各房中歇息。接下来一段日子,咱们就在此处落脚了。”

    “喏!”汤鹤答应一声,便照着各自身份,给军士们分配屋子。当然,最中间,最好的那两处院子自然是属于钟裕和杨震,以及他们的随员的。其他人只是以拱卫的姿态分别住守在他们两旁而已。

    而汤千总显然也吸取了之前忻县遇险的教训,即便是觉着在华严寺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还是派出了几名兵士进行夜间的巡视与看守。如此一旦真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也能迅速作出回应。

    杨震把莫冲以及蔡鹰扬他们打发到偏房里歇息后,自己便也进了正中的禅房。只见房中除了挂着几句佛偈外,倒也与寻常的客栈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床榻,一样的被褥,桌子上还摆着几只杯子和一壶尚有些温热的茶水,看得出来这华严寺做事还是挺仔细的。

    杨震稍作洗漱后,便老实不客气地上了床,只略运了运清风诀,便因为一路来的辛苦,以及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放松而渐渐起了困意,并迅速入了梦乡……

第三百三十章 有客来

    清晨,杨震自一阵悠扬的钟声里醒了过来,只觉因赶了一月旅途的身子已彻底恢复了过来。

    这是他来到大同,入住华严寺的第三日了。这三天里,杨震与钟裕他们只待在寺院之中休息,并未急着外出调查兵变一事,甚至连过来给钦差见礼的诸多本地官员也被他们以身体不适的原因给挡了回去。

    不过杨震也知道,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也就要到头了,毕竟他们来大同可不是为了度假或疗养的,查出兵变的真正原由,并以证据将那些犯了事的官员定罪才是他们此来的目的。

    待杨震起身后,外面听到动静的胡戈便端了洗漱用具,以及一托盘的早饭走了进来,那里面放的是几个素面馒头和一碗清粥,都是寺里僧人平常所用的早饭。

    在点头表示感谢后,杨震便梳洗,然后吃起了今日的第一顿饭来。吃了几口后,他才想起一事:“我记得昨天钟大人曾说要开始着手调查兵变一事了,他可起来了吗?”

    “千户,钟大人在半个时辰前就已起来并出门了,他还让人给您带了句话。”胡戈赶紧回答道。

    “哦?他竟不等我一起吗?昨天晚上说起此事时他可还没有这样的安排哪。”杨震略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随即才问道:“他有什么吩咐?”

    “钟大人的意思是,他在明,千户你在暗,相辅而查。”胡戈如实说道。

    杨震听到这话,把馒头递到嘴边的动作就是一顿,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来:“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主意。只靠着在官场或是军队里细查,怕是未必会有什么收获。让我从其他地方入手暗查,确实能起到一定的效果。”想到这儿,他脑子已有了定主意:“胡戈,待会你再叫上鹰扬,咱们三个去大同城里转转吧。”

    “是!”胡戈虽然不是个很精明的人,但却也不笨,自然明白杨震去城中转转的意思,所以在答应后又道:“千户,咱们是不是多几个人去比较好?这儿终归不是京城……”

    “不必,人多了目标太过明显,想暗访都未必能成功,还不如三两人外出这一趟呢。”杨震摆了摆手道:“至于安全问题,我可不信有人敢对我们下手,咱们好歹也是京城派来的奉旨钦差不是?”

    见杨震主意已定,胡戈也不再啰噪,赶紧去找蔡鹰扬商量去了。

    待吃罢了早饭,又活动了一下筋骨后,杨震便欲出门。不料这时,守在院外的一名锦衣卫突然跑了过来:“千户,有一位自称是你湖广同乡的人前来拜访。”

    “哦?”杨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可真是挺快的,几日工夫就已把我的底细给摸去了。”在略作思忖后,便点头道:“把人请进来吧,看来今日的计划得改变一下了。”

    虽然杨震还没有真正涉足大明那人际关系极其复杂的官场,但有些事情却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官场之中攀交情,向来讲究个同字。比如同志(志向相同,可不要想歪了各位),比如同窗,同榜等等,都是可以拿来与人结交的借口。如果这些都没法用的话,那同乡也是极其不错的借口,他乡遇故知向来都被人视作人生喜事嘛。

    当然,要是这些都拉不到关系,以后世人的发散性思维,其实还有两样也是可以拿来当借口的。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怎么的也算是沾亲带故;要是连这最简单的条件都达不成,同性也是可以的嘛。当然,你要是想和宫里的公公攀交情,想用这招的代价就太高了些。

    在杨震想着这种恶趣味时,那前来拜访的同乡便已来到了屋门前,恭敬地朝杨震拱手施礼道:“下官大同府同知潘镶锋见过杨千户。”

    杨震打量了来人一眼,发现这是个模样普通,面带笑容,一看就是官场老油子的家伙,便淡淡一笑道:“潘兄既是以同乡的身份前来拜访于我,这种繁文缛节,官场规矩能免就免了吧。”

    “是是。都说杨千户乃是个性情中人,最是讲同乡之情谊。本来下官还有些不信呢,现在一见,却是真的了,实在叫人佩服哪。”一边说着话,潘镶锋便走进了屋来。

    杨震听了他这奉承话,不觉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这种评价了,这家伙还真是个信口吹捧方面的高手哪。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有要纠正的必要,他也只是一笑了之,让对方落座后,便直截了当地道:“不知潘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哪?该不只是想见见我这个同乡吧?”

    面对杨震那略带嘲弄的言辞,潘镶锋却连面色都没有改变半点,依旧笑吟吟地道:“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了。杨千户你是不知道哪,下官在大同也有好几年了,可遇到的本乡之人却屈指可数,有时起了思乡之情,也只能一人黯然神伤。”说话时,他还七情上脸,显得这话是出自自己的真心实意。

    这位演技如此高超,看得杨震心里不禁啧啧赞叹,要是放在后世,就这演技一定能拿个影帝什么的了。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对方的意思,便陪着点头:“潘兄能有如此想法,实在是让在下汗颜哪。”

    “不敢不敢。”在又说了几句对家乡湖广的想念之情后,潘镶锋觉着关系拉得差不多了,这才道:“下官此来的另一个目的,却是想请千户屈尊赴个晚宴,也算是下官对同乡之人的一点表示吧?”

    “你想请我赴宴?”杨震顿了一下道:“只是你我吗?”

    “那当然不光是如此,还有下官在大同的一些同僚好友,还请千户大人莫要推辞,也好叫我一偿所愿。”说着,潘镶锋再次恭敬行礼,随后便把一张请柬双手递到了杨震面前。

    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了。若是只派个随从以同乡的名义送这么张请柬来,就算有人给递到杨震这儿,他多半也不会应约。但现在,由他亲自上门,并是在说了不少攀交情的话后,杨震便是想推辞也会有些不好意思了。

    果然,在犹豫了一下后,杨震还是接过了那份请柬,只见上面除了请柬必备的一些说辞外,还写了时间和饮宴的地点,却是明日晚间,得胜楼天字号房。

    见杨震接下了这份请柬,潘同知就松了口气,他之前还真怕杨震会拒绝自己呢。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不知明晚千户可能应约吗?”

    “只要钟大人那边没有吩咐,明晚我自当应约赴宴。”杨震答应道。

    “如此,那下官届时就静候千户大驾光临了。”说罢,他便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来轻轻放到了杨震面前的桌子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千户能够收下。”

    “哦?”杨震知道他是来攀交情的,那除了说些套话,发份请柬之外再送点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便也没有太过惊讶。随手就拿过了那只锦盒,打开上面的盖子往里一看,却发现是几张薄薄的,印着字和签章的纸。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银票。

    “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杨震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称呼已稍稍改变了一些。

    潘镶锋呵呵一笑:“下官知道大人此来大同辛苦,故而准备了些薄礼,还望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这是薄礼吗?杨震只打开其中一张银票,就看到上面所写的数额是两万两白银。而这一盒子,却放了五张银票,也就是十万两银子。在这个三十两银子就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生活的年代里,十万两银子可算得上是笔天文数字了!

    这些大同官员为了拉拢自己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哪。同时,杨震也从侧面看出他们往日里通过非法手段获得了多少大的好处,只怕十倍百倍于这个数字都远 远不止哪。

    见杨震在看了银票后变得沉默起来,潘镶锋的心便也是一紧,别是拍马拍到马腿上了吧?

    好在杨震很快又露出了笑容来,把银票重新放回到锦盒之中,然后又把锦盒纳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既然是潘兄的一片诚意,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呼……”潘镶锋大大地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千户这话说的,区区薄礼算不得什么。”既然把该做的,该说的都完成了,潘同知便没有再多作逗留,行礼之后便真正离开。

    目送这位大同同知离开,杨震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十万两银子的贿赂,还只是个见面礼的意思。看来这次大同的水可着实极深,而那些家伙所犯下的错,怕就更大了。看来自己之前还是太低估了这儿的情况,接下来行事还得更小心些才是,既然关涉到极大的利益,这些官员与将领一旦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好说话,只怕他们的行动可就……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明察暗访(上)

    当杨震在与潘镶锋同乡见面的同时,钟裕也开始了本次大同之行的第一次接触兵变之事,与一众大同官员进行了正式照面与会谈。

    虽然钟裕婉拒了刘应箕的好意安排,而住到了华严寺,但那处为他准备下的钦差行辕依然有它的作用。比如现在,钟裕就把刘应箕以下的诸多大同官员都召到了这里进行查问。

    即便有所准备,但当这些官员在面对神色严峻,与之前接风宴上的和善模样全然不同的钦差大人时,他们的心里还是带着点忐忑的。

    钟裕板着脸,目光在官员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用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道:“本官来大同的目的,前几日在宣读圣旨时已表述明白,今日便不再赘述了。今日将各位叫来此处,就是为了此事,那兵变已过去了两个多月,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尽心为朝廷办事哪?”

    不少官员都不敢与钟裕那双犀利的眼睛对上,纷纷垂下了头,只有刘应箕等少数几人神色如常。一听他开门见山就问此事,刘巡抚便是一笑:“回钦差的话,自变乱一起,我等大同官员就心急如焚,一面上书急报朝廷,一面就已开始着手扑灭这场叛乱了。经过这两个月来的奋战,前方已频传捷报,将数路辜负圣恩的乱军包围平息。这场叛乱至今已平定了**成,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底定。至于其中细节,还是由郭总兵向大人禀报吧。”说着,便朝身后座位上的郭荣点了下头。

    见钟裕的目光随之落到了自己身上,郭荣便赶紧离开座位,先冲对方抱拳行礼,这才用略显高亢的声音叙述道:“自四月叛乱以来,末将已派出五路军队,共计六万七千步骑四下搜寻叛军下落,并加以剿平。

    “四月十八日,便有银川堡一路千余人的叛军被我官军包围,最终在一番战斗之后,杀叛军两百余人,其余皆重新归顺。四月二十七日,又有威平堡一路叛军被平定,杀叛军三百二十人,俘六百人。五月初三,高山卫一路三千人的叛军也被我官军包围在白登山一带,经过两昼夜的攻杀,将其半数击溃,余皆投降……”

    在郭荣的叙述中,钟裕听到的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一处捷报连着一处捷报,看样子这起叛乱的确已迅速被大同官军给遏制,甚至说是平定。这让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不错,郭总兵确实是统兵有方,出此大事,竟能迅速做出最快的反应,将问题控制住。”

    “大人谬赞了,这只是末将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其实末将也自觉有罪,身为大同总兵官,却连底下军士因为长期的不满而爆发此番叛乱都不自知,实在是愧对朝廷的信任哪。还请大人重重责罚。”郭荣满脸羞愧之色,说着还单膝着地,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钟裕知道这不过是对方在演戏而已,便也没当真,虚扶了一把道:“郭总兵还请起来,此事未必错在你身。而且你平乱已立下了不少功劳,便是朝廷也不会因此而随意降罪于你的。本钦差自然更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了。”

    “谢大人体恤之心。”郭荣这才起身,心里明显放松了一些。

    “不过刚才郭总兵所报之捷本官一时是记不住的,可否稍后请你写作战报交与本官……”钟裕又提出要求道。

    “瞧末将这记性,这些战报末将早已写就,只等着交给大人了。”说着,郭荣便从袖筒里取出一份文书来,呈送到了钟裕手边。

    钟裕不以为意地一笑,顺手接过,便翻看起来。众人见他看起了战报便没有发声打扰,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以眼神交流了一下。片刻后,钟裕才把战报往案头一放,重新抬起眼来:“郭总兵,那名叫聂飞的叛乱首犯还未曾被你们击破拿下吗?”

    “这……回大人的话,这聂飞为人极其奸诈,一旦发动兵变就遁入深山之中,末将差出五千人马前去寻他踪迹都被他脱了身,故而直到今日依然没有将其擒获。”郭荣面露为难之色道。这是他最为担心会被钟裕抓住的疏漏了,没想到对方还是很快就找了出来。

    “是吗?如此看来,郭总兵和你麾下将士还得多多努力才是哪。要知道叛乱一事一起,朝中对那聂飞可是极其关注的,此为祸首,不能不将其拿下哪。”

    “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会让麾下将士尽力去找出他们下落,并将其生擒交由朝廷处置的。”郭荣赶紧表态道。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光是本官,就是陛下和张阁老,也很想亲自见见聂飞,问问他为何要辜负朝廷的一片信任之情,做出这等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钟裕说这番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就在几名主要官员的脸上扫了几下。

    果然, 他发现当自己提到朝廷要问聂飞动机时,几名官员的脸颊忍不住就抽动了一下,显得很有些紧张。果然,这次兵变一事的根由可很不简单哪。

    既已有了看法,钟裕就决定再敲山震虎一下:“对了郭总兵,本官一直就很奇怪,那些卫所官兵为何就会突然叛变了?若只是一两处发生兵变,本官还能接受,可这回竟有十多处,数万官军同时响应那聂飞的叛乱,这事若说没有原由就太说不过去了。不知郭总兵,或者是各位大人能否给我一个说法呢?”

    事情终于来到了比较敏感的位置上,众官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朝廷追究兵变原因,但这事又不可能随便糊弄过去,却该如何是好?

    “说来惭愧,一切也是本官的过失哪。”刘应箕突然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即便是我大同这等边军之中,兵饷也一直是个问题。十万大军在手,却很难凑出这许多饷银来。无奈之下,本官只有用轮番发饷的方式来给各处驻军粮饷。不想这一回,那聂飞却因为这点事情而悍然叛变,并因此酿成了今日之乱局。”

    “只是因为饷银问题吗?”钟裕略一皱眉道:“既然粮饷不足,为何你们不向朝廷求粮饷?本官觉着以朝廷对边事之重视,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咱们如何没有向朝廷求过饷?只是几份求饷的奏报送去京城之后便已石沉大海,最终才……”郭荣当即说道。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应箕给打断了:“郭总兵,还请慎言!”

    “竟有此事?”钟裕先是有些惊怒,怎么朝中官员连这种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了吗?但随即却又想到了什么,愤怒之情又是一滞,朝中情况他也知道几分。一方面是人浮于事,另一方面是财政还有些捉襟见肘,别看张居正这几年里不断改革,可自嘉靖朝以来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是那么好收拾的。想必正是因为以上两个原因,朝廷对山西的求饷一事才没有及时回复吧?

    而且他也相信,除了大同这边外,其他各地驻军向朝廷求饷要粮的奏报也一定不会少,淹没在许多同类的奏报中,大同这些请求自然就不那么被人关注了。

    见钟裕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同时又带着些无奈的表情,刘应箕便知道自己的说法起了作用,和郭荣两个同时眼中都现出了一丝得色。

    不过当钟裕重新收拾心情看向他们时,两人又换回了刚才的神态,一副自责又无奈的表情。钟裕叹了口气:“此事上,朝廷确实也有一定责任,若能尽量满足大同的粮饷要求,或许就能避免这桩叛乱了。”说着,他又眯起了眼睛:“但本官以为事情应该还不至于如此简单……”

    “啊……”刘应箕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竟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若真是因为兵饷问题,士兵或有不满,却还做不出这等公然造反的事情来。即便受人鼓舞,怕也只会应者寥寥。故而本官以为,此事另有原由,各位大人以为呢?”钟裕说着,又看了一圈在场官员。

    那些官员被他那双眼睛一扫,顿时心里一凉,不敢与之对视,更别说解释反对什么的了。最终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刘应箕他们身上。

    刘应箕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本抚一时却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原由了。许是那些将领本就在各自军中声望极高吧,故而一声号召,那些兵士就铤而走险了。”

    “是吗?”钟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其实若要查出此事根由应该也不是太难。郭总兵,你不是刚才说了已破了数路叛军,拿下了许多俘虏吗?本官的意思,是与这些叛军的将士谈上一谈,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如此这次兵变的根由不就很容易就能找出来了吗?”

    此言一出,就是郭荣的脸色就是一变!

第三百三十二章 明察暗访(中)

    其实何止是郭荣,堂上所坐其他官员的脸色也跟着产生了变化,不少甚至都露出了一丝对钟裕的敌意来。他们很清楚他说这话的意图,这分明就是不信任大同官员的说辞,想要听取那些叛军的说法了。

    刘应箕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的,却又被为难之色所取代:“钟大人,这事只怕是有些难办哪。”

    “哦?却是为何?”钟裕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堂内骤然变化的氛围,依然带着一丝微笑地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对那些被俘的叛军将士咱们是分开来对待的。寻常士兵,一般都是受人蛊惑才做出这种事情来,故而只要他们肯认错,我们便将他们重新散去各军营中,故而想找这些人有些难度。而且,这些兵卒一贯只是听令行事,怕是无法给大人一个满意交代的。至于那些叛军将领嘛……”刘应箕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们所犯乃是谋逆大罪,故而……”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钟裕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你们将这些人都处死了?”

    “正是。”郭荣此刻也已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森然地道:“他们聚众作乱,坏我大同守军的军纪不说,还在平叛过程中伤了我们不少兄弟。在将他们擒拿后,便带到大同依法处决了。如今,他们的首级还有不少挂在各营辕门上示众呢。故而,大人若想找他们问叛变缘由,只怕是不可能了。”

    钟裕的脸色顿时一沉,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杀人灭口,以免被人从这些叛军将领口中问出更多情况来了。要不是那些士兵数量实在太大,杀了只会惹来麻烦,只怕他们连那些人都会一并处决了吧?

    虽然钟裕可以坚持自己的意思,让他们带一些士兵过来问话,但谁能保证这些来回话的士兵就一定是叛军俘虏?又或者,谁能保证他们就没有受到威胁,说的一定是实话?

    如此一来,钟裕想要通过正规途径,从官场或军队方面入手查明叛乱真相怕是走不通了。这让他颇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被阴郁所取代。半晌后他才道:“即便之前被俘之人已无法给出回答,但是外面还有几路叛军。本官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平叛中能留下活口。”说着一双眼睛紧盯向了郭荣。

    郭荣目光稍一闪躲,随即才应声道:“是,末将记下了,今后再捉到活的叛军将领,一定交由大人处置。”

    因为暂时已问不出更多细节,钟裕便结束了这第一次与大同官员的正式会面。见他们恭敬地退出堂去,他只觉一种无力感慢慢袭上心头,这个差事可不好办哪,尤其是当他想一查到底的时候。

    “如今看来,明查已不可能有太多收获,只能寄希望于杨震那边的暗访了!”钟裕在心里已有了计较。

    而在离开钟裕的视线后,刘应箕他们的脸色也变得很有些难看,一名武官哼了一声道:“看情况,这位钦差大人是非要与我们为敌了!”

    “这点其实在他第一日入城,在接风宴上的表现就能看出端倪来了。”知府沈年也道:“不然当日他就不会如此不留情面,拂袖而去了。”

    “这下可就有些麻烦了,他毕竟是奉旨钦差,咱们该怎么应付呢?”

    “你们不必如此担心,这大同是咱们的地盘,即便他是钦差,也翻不起太大的浪来。他不是想要叛军将领问话吗?到时候我给他几个就是了,但问出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了。”郭荣目光深沉地道。

    “这是一个办法,但绝非长久之计。眼下看来,只有尽快让他改变主意,不再咬着咱们不放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刘应箕道。

    “这却有些难了。在我想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在忻县受到行刺,便认定咱们想对付他,故而钟钦差才会如此不留情面吧?这可恶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出去的?”沈年猜测着说道。

    郭荣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着这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不知抚台大人对此可有什么对策吗?”

    刘应箕冷笑了一声:“咱们现在是用软的,希望能通过杨震这些钦差大人的下属来使他知道咱们的善意,从而改变他的决定。但要是他不识抬举,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怪不得我们用其他办法了!”

    “大人的意思是?”郭荣的黑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意来。

    刘应箕瞥了他一眼:“郭总兵,你现在是朝廷命官可不是强盗土匪,把你的匪气收敛一下。本官可没有这种想法。”

    “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能改变他决定的办法吗?”

    “当然,而且很快就应该能用出来了。”刘应箕卖了个关子道。

    见他不肯透露,其他人也不好继续追问。这时,沈年又想到了一点:“大人,下官发现那钦差副使杨震可不在这儿,你说他会不会受了钟大人之命去别处暗访消息?”

    “这个十有**是如此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已派人在华严寺外看着了,只要是钦差队伍里的人离开寺院,都会有人盯着的。而且这大同城里,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能被他们问出对我们不利的说法来。”郭荣自信满满地道。

    其他人一听,这才把悬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千户,咱们身后似乎有人跟踪。”走在人来人往的大同街道之上,胡戈突然有所警觉地小声道。

    在送走了潘镶锋后,杨震还是决定去大同城里转转,看能否从百姓口中探问出些消息来。不过这才离开寺院没多久,就被胡戈觉察到身后的异样了。

    杨震满意地看了身旁的手下一眼,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这位开始时还比较稚嫩的锦衣卫校尉也渐渐有了长进。或许再这么经历一些大事,他就能当一个合格的百户了吧。

    “有人跟踪我们?”另一边的蔡鹰扬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就想要回身去找。可他才一动,就已被早有准备的杨震给拉住了身形:“别管这些,只顾走我们自己的就好。”其实在一离开寺院后,他就已知道有人跟在身后了,这些人跟踪的手段实在太过差劲,根本就瞒不过他的耳目。

    “为什么?二哥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蔡鹰扬奇道:“背后跟了这几人,咱们还怎么查事情?”

    杨震嘿嘿一笑:“你呀,怎么还如此莽撞?我叫他们跟在身后自然是有用处的。我们在大同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查问都不知从哪儿开始查起。但有了他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反应来判断去哪儿更容易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啊?”这下不光是蔡鹰扬,就是胡戈也觉着有些意外,被跟踪者居然还能如此利用跟踪之人。或许,也只有像杨震这样的人才能这么做了吧,这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了。

    杨震又笑了一下,这才对胡戈道:“你刚才已察觉到了我们被人跟踪,那我问你,你发现跟踪我们的是有几人?”

    “这个……”胡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有些犹豫地道:“应该是三个吧。那三人从我们出寺之后就一直跟在我们背后了,无论我们怎么走,他们都在我们身后一段距离处跟随。”

    杨震略点了下头:“其实是四个。还有一个,在我们身前,你因为一直只关注着身后,所以把他给遗漏了。”说着目光瞟向了前方不远处一个男子的身上。

    “他也是被人派来跟踪我们的?”胡戈有些疑惑地问道:“可跟踪人不应该在人后吗,不然如何知道我们的去向?”

    “跟踪可是门大学问,你所说的只是最粗浅的门道,就跟我们身后那三个似的,其实那只是拿来掩我们耳目的,便是被我们甩脱了也无妨。前面那人才是关键,他可以通过我们的动作来预判咱们下一步的走向,从而先我们一步反应过来。所以,在我们看来,他就不像是个跟踪者了。”

    “原来如此。可即便他再厉害,也逃不过大人的眼睛。属下实在是佩服得紧。”胡戈由衷地赞了一声。

    “这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你够细心,就没什么能瞒得住你的。”杨震说着,脚步便是一顿,随后带着他们往左边的一条街上走去。果然,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前面的那人也跟着转身向左,要不是之前得了杨震的指点,他们是根本不会想到此人也是盯梢的。

    既然知道有人盯着自己,杨震便决定利用他们给自己指明道路。于是三人便在大同城里四处乱逛起来。表面上看来,他们三个是茫无目的地瞎走,但事实上,他们却是在做试探,通过身前身后那几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所选的方向有没有对方着紧的线索。

    终于,在几番试探之后,便叫杨震找到了方向,城北一带,便是那些跟踪者最怕他们会过去的所在!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明察暗访(下)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每一座城市都会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让贫富等各类人等自然分类,然后以各自的特征聚集在一起。在北京城,就有西富东贵,南贫北贱之分,而这大同显然也是有着相似分隔的。

    比如杨震他们眼下所在的北城这边,就显然是城中贫苦大众聚集地所在。其实这一点也很好想象,大同城处于边境地区,时刻都有可能遭受到来自北方蒙古部落的袭击,那城北这儿自然要比城市其他方位要更危险些,君不见连城中的各大衙门都设在远离北城的南边吗?

    所以会一直生活在北城,过着提心吊胆日子的百姓,必然就是大同城里地位比较低下,又比较贫穷的底层百姓了。

    看着几名光着脚丫子,嬉闹着从几人跟前奔跑过去的顽童,胡戈颇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千户,你说在这儿能探听出些什么消息来?为何那几人会如此担心我们来这儿呢?”说着他的目光已瞥向了身后,那三个盯梢的家伙依然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杨震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个只有先问过之后才能知道了。你看,那边有座茶摊,咱们先过去歇歇脚,再问问吧。”说着,他便径自来到了那座显得有些简陋寒酸的茶摊跟前。

    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不太理想的关系,这茶摊一向生意冷清,年近六旬的摊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小的柜台后面发着愣。一见有三个客人进了茶摊,他才打叠起精神,笑着冲客人躬身行礼:“几位客官,却要喝些什么?小店这儿有……”

    杨震不待他介绍自家特色,便把手一摆道:“把你这店里最有特色的茶水和点心看着给咱们来上几份吧,只要味道好,钱一定少不了你的。”

    “好嘞……”那摊主一听面上就更是堆满了笑意,当即跑到了后面开始张罗起来。半晌之后,便端了一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除了摆着一大壶茶水外,还有几叠点心,其中一种黄灿灿糕点倒是颇为诱人。

    这大同本就不是产茶的所在,在北城这边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茶能让杨震觉着不错,倒是那黄灿灿的糕点,滋味确是又香又糯,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尤其是蔡鹰扬,在尝了一下觉着不错后,便是一顿风卷残云,把一叠十多块的糕点一人吃了个七七八八。

    杨震见状不禁笑着摇头,这位兄弟确实是个实在人,从不知客气二字是怎么写的。但他喜欢的也正是蔡鹰扬这副耿直的脾气,因为这样的人才最值得信赖。

    把手上的糕点吃进嘴里,杨震才对那摊主一招手道:“老板,这糕点味道着实不错,再来一份吧。”

    那摊主见他如此吩咐,顿时喜上眉梢,很快又拿了一份出来。趁着他上点心的工夫,杨震便拉住他说起话来。当然,一开始只是关于这糕点的:“老板,这糕点叫作什么,是什么做的,味道确实不差哪,待我回去后也好叫人做来吃。”

    “几位客倌是外乡人吧?”摊主陪着笑道:“此糕是我大同城里比较多见的一道吃食,唤作黄金糕。不过这也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而已,它是以黍子磨成粉后烹煮,而后再放进油锅里炸出来的。外酥而里绵,滋味儿自然是顶顶好的。”

    “原来是这么个做法,倒也不算太难。”杨震满意地一点头。

    那摊主见已作了回答,便欲离开。不想杨震却又叫住了他:“老板,我是跟两个兄弟来此做点生意的,却发现最近城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几位还不知道吗?那是咱们大同官军里出了变乱,官府正忙着剿平乱军呢。哎……这一打仗,就有不少人要遭殃,而且还都是我大明的军队,真是造孽哪!”说着他还颇有些感慨地连连摇头。

    “还有这事?”杨震一副吃惊的样子:“这怎会如此的?”

    “这个老头子我可就不知道喽,那是大人们该管的事情。”摊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来对其中内情确实所知有限。

    杨震知道继续追问缘由对方便会瞧出些问题来,怕更问不到什么,便也只是陪着叹息一声,没有再发话。但这时,他又听到了摊主在走回柜台时口里念叨着:“那些叛军倒也罢了,只是可怜了他们留在城里的妻儿老小喽……前几日里,官府已派人把许多人给捉了去,最近倒是少了,看来人都被他们捉光喽。”

    他这一番话虽然说得挺轻的,但却没有瞒过杨震的耳朵,一听到这话,杨震就已明白那些跟踪者为什么会怕他来北城了,因为这儿是那些乱军家眷所在之地。

    大同北城,既是直面蒙古鞑子的最前线,那自然是军队最密集的所在。而此时的军队不同于以后,都是拖家带口的,他们既然在城北,他们的家人自然也在这儿了。而军卒正是这个时代属于底层的存在,他们所在的北城自然就成了大同城里最贫穷的地方。如此,一切都能讲通了!而要想查出乱军所以作乱的原因,从他们家人口中打听自然是最容易的。

    但随即,杨震又感到了为难,既然他能想到这点,那些大同官员自然也会想到,他们会留下这么个祸患让自己查吗?没听那摊主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些乱军家眷已被官府捉拿,只怕现在整个北城,都未必能找到一个能为自己提供线索和证据的乱军家眷,即便有,为了躲避官府的捉拿,只怕他们也都藏起来了吧。

    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个好消息,至少今日出来已大有斩获,有了追查的头绪。只要循着这条线索继续追下去,便一定能找出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儿,心情大好的杨震便把那碗略显粗苦的茶水给一口干了,然后拿出一小粒碎银算作茶钱。那摊主一看,顿时傻了眼,他卖茶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客人是用银子付钱的呢,他可找不开来。好在杨震一挥手,说一句全赏他了,便带了两个兄弟出了茶摊。

    这下,摊主可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惊讶地送他们出门,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茶摊里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那几名跟踪者的。他们本就因为杨震他们来了北城而忐忑不安,又见他在茶摊里逗留许久,和老板说了好一阵子话后,还大方地给了远超茶点费用的赏钱,这就叫他们更生出疑心了。

    其中一人就对两个打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跟着杨震三人,自己则一闪身进了茶摊。那摊主一见又有客人上门,自然满心欢喜,刚要招呼,却发现对方面带不善,心里就是一慌……

    杨震可不知道自己这点行为就会给这个无辜的茶摊老板带来一番无妄之灾。他心里只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以此为突破口,然后想法找到那些从官府的追拿下逃出升天的乱军家眷。

    一边思索一边走着,杨震已在不知觉间离开了城北范围。此刻已是未末时分,虽然天依然很是明亮,但显然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杨震知道,因为地处边塞,大同是与北京一样有宵禁的,便决定就此返回华严寺,将今日的收获转告钟裕,再由他来做最新的部署。毕竟,这次来大同真正的首脑还是钦差钟裕。

    待到天空渐渐暗下来时,杨震他们已回到了华严寺中,并和早已回来的钟裕见了面。

    当听完杨震的讲述后,钟裕不禁笑道:“看来杨千户今日确实是大有斩获哪。相比起你来,本官可就太惭愧了,那些地方官根本就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来。”说着也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杨震听完后,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才道:“大人,你想通过那些俘虏来查明兵变原由怕是有些困难哪。不光是因为他们未必肯那么听话,将乱军俘虏交出来,而且,我还担心他们会以那些乱军家眷的安危来威胁他们,使他们照自己的意思给我们想要的答案。”

    “唔,这一点确实值得商榷。以大同官员的心性,这种事他们也一定做得出来。如此一来,我想从这方面入手怕是极难了。”钟裕说着,便把目光落到了杨震的脸上:“这次还得要靠杨千户你在民间查探了。”说着还冲他一抱拳。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下官当做之事。”杨震赶紧起身避让,随后又道:“但这次出去,便有人背后盯着,所以接下来我即便发现了乱军家眷,想把他们安然送来大人面前怕也有些困难哪。”

    “是啊……那些家伙一定不会轻易就让我们抓住把柄的。”钟裕理解地一点头:“此事确实很有些棘手。”

    “这个我来想办法,总能想出对策来的。”杨震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此时却并没有说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番明察暗访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们已证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同官员在此事必然大有问题,他们究竟想要掩盖什么样的真相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饮宴得胜楼

    “杨震他去了北城?”刘应箕看着郭荣,眉头已不禁皱了起来。

    此刻在他身旁还坐着府衙同知潘镶锋,他是来向刘巡抚禀报之前去华严寺见杨震的具体情况的。

    刘应箕刚从潘同知口中得知杨震并没有拒绝邀约,看来像是要与他们亲近的意思,现在又听到对方随后又去了北城,心里自然会犯起嘀咕。

    郭荣点头再次确认道:“正是,是下官手下的斥候盯着他去的北城,绝不会错。而且,他还刻意那边的人谈到了兵变一事,应该是在调查什么。”

    “嗯?他竟懂得去北城查吗?是什么人给他的提示?”这下,刘应箕的心就更觉发紧了:“与他接触的是什么人?你可曾把人拿下了吗?”此时他的语气已带上了一丝森然之意。

    郭荣忙点头道:“人已经被带回来了。我们也问过他,他只说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话。”

    虽然他说得简略,刘应箕却知道自己这位下属一定在那人身上用了些手段,故而倒也不怕他不肯如实招供。在沉吟了一下后,他又继续道:“这么看来这个杨震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潘同知,此事可就要交托给你了,务必要把此人拉到咱们这边才是。”

    “下官明白。他既然收了那十万两银子,想必应该是不会与我们为敌的。”潘镶锋赶紧点头道。

    “那你去吧,明天的宴席搞得隆重些,看他喜欢什么,别吝啬了。”在把潘镶锋打发之后,刘应箕又对郭荣道:“看来钦差大人对这次的差事还是真用心哪。自己在明面上查不说,竟还想到了用暗访这一招,我们之前还是小瞧了他的本事。”

    “哼,好在下官早有准备,不然真可能被他所趁。大人,我们是否需要给予一定的回击,不然下官担心会越来越被动的。看他今日的种种做法,摆明了是要和我们作对到底了。”郭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道。

    他话音一落,就见刘应箕很是严肃地一摇头:“不,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鲁莽而去做什么对钟裕不利之事。那样只会叫我们更加被动。之前忻县一事虽然不是我们做的,已让我们惹下一身骚了,我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听明白了吗?”

    “是!”看出刘应箕是认真的,郭荣即便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肃然应道。但在沉默了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你之前提到说有办法能叫钟裕改变想法,这到底是什么办法?”

    “这个嘛,过两日你就知道了。”对此,刘应箕却又卖了个关子,很是神秘地一笑:“不过那个锦衣卫千户杨震那儿,你的人还是得盯紧了些,此人也不是个善茬,必须慎重些。”

    “是!”郭荣纵有满腹的疑问,但既然抚台大人不肯直说,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只等着事情的发生。

    之后这天,杨震白日里依旧如昨日般在大同城里四处闲逛,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可惜这种事情却是要讲运气和缘分的,所以直到黄昏之前,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临近了潘镶锋约自己赴宴的时间,杨震便带了一起出来的蔡鹰扬和胡戈转去了位于城中的得胜楼。

    这得胜楼可算得上是大同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了,在这个一般建筑都只有两三层的年代里,它竟高达五层,在周围那一大片的平房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感。

    虽然已是晚饭时间,但得胜楼里却没有其他饭馆子那般的喧嚣吵闹,显得有些宁静,就好像这儿压根就不是酒楼饭馆一般。杨震见了却是略一点头,只这一点,就让这座得胜楼的格调一下就远远高出了其他酒楼数筹,只有这种高高在上的气派,才能吸引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客来此用饭。

    见杨震他们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楼来,站在里面迎客的小二便笑着赶了上来:“几位客倌里面请,不知可有订下雅间呢?”

    杨震目光一扫,便发现这酒楼大堂里根本就不像其他酒楼那样摆满桌椅,反倒是很风雅地摆着些字画屏风什么的,怪不得这儿没什么动静呢。而再把目光看向两边,就发现,那儿早隔出了几处雅间,想必整座酒楼应该全都是如此安排的了,没有大堂,只有雅间。

    正当他想说明自己来意时,楼梯处已蹬蹬地走下一人,一见杨震,顿时脸上就挂起了笑意:“杨大人来得果然准时,还请随下官上去吧。”却是潘镶锋。

    小二显然是认得这位潘大人的,一听杨震是他所请的贵客,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几分谄媚之色:“大人莫怪,小人眼拙,没能认出您老人家来,小的……”

    杨震淡淡一笑:“你做得没错,我有什么好怪你的?”说着已抬步走向了楼梯。潘镶锋在楼梯口一个侧身,便让出道来,然后落后半身身位地跟在杨震身后,小声道:“大人,咱们的天字号房就在顶楼。”

    杨震略一点头,便举步朝上蹬去。说实在的,自来到大明朝后,杨震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登过比这得胜楼更高楼了,就是北京城也没有比这更高的酒楼。所以在上楼时,杨震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潘镶锋一听,脸上顿现骄傲之色:“非是下官自夸,我们这得胜楼除了一些佛门寺塔之外,确实没多少高楼能比得过的。尤其是酒楼,或许只有传说中宋朝东京汴梁的樊楼比这还高了。”

    “哦?这酒楼造这么高却是何意哪?”杨震颇觉古怪地看了一眼半开着窗的外面一眼道。

    “其实这也与咱们大同的处境大有关系。因为身在边地,时刻会遭到蒙古鞑子的侵犯,故而除了城墙处的望楼外,官府便想到了再造这座高楼以望敌之用。不过因为不是时刻都有战事,这楼空着也是浪费,便被这得胜楼的老板给买了下来,平时充作酒楼,战时再作望楼之用。”潘镶锋耐心地解释道。

    杨震这才了然地一点头,这或许也能算是地域特色了。说话间,几人已来到了顶层,杨震打眼一看,却发现这顶楼居然只有一个雅间,换句话说,这整层楼就是他们饮宴的所在。

    正因为这地方够宽敞,所以酒宴座位就照着仿古的单席制而设,除了围成一圈的席位外,周围角落里还跪坐着几个姿容甚是不俗,手持琵琶等各式乐器的女子。

    另外,在席位后面的墙上,更挂了不少书画作品,虽然杨震对此没多少鉴赏能力,但想必也一定不是凡品了。

    听到有人上来,几名正在书画前一边观瞻,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的锦衣男子就纷纷转过身来。看到杨震他们的站立方位,他们几个就知道了来者身份,顿时一个个脸上都透出了友善或讨好的笑容来,随即迎上前来,打躬作揖见礼道:“见过杨千户。”

    杨震朝他们略一拱手,算是还礼,然后问了一声:“几位是?”他问这话时,看的却是潘镶锋。

    既然潘同知是此次宴会的主人,客人都是他所请的,自然得由他来给杨震引介几位陪客了。潘镶锋赶紧笑着上前,伸手为杨震介绍起几个男子,这几个都是大同城里的头面人物,一个是盐商李常,一个是管着大同城货运的常捷,另外三人则是府衙中的官员。

    再次与他们见过礼后,杨震才与他们分别入席。既然潘镶锋主请的他,自然由他坐了上座,其他人则各按身份高地而坐,叫杨震略有些疑惑的是,那李常居然比其他三名官员坐得更高。

    要知道大明朝商人的地位向来不高,别说比官员坐得高了,就是平起平坐也是极其少有的事情,即使现在已是万历年间,多少年下来的规矩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给破了。可眼前的一切,却很是自然地形成了,不单是另外那名商人,就是几名官员,似乎也对此座次习以为常。

    随着主人与客人尽皆入席,酒宴自然也就开始了。得胜楼很快就把准备好的酒菜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酒是好酒,菜更是好菜,而且份量十足。这对坐在最下面的蔡鹰扬来说,自是极其痛快的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周围那不断传来的阵阵乐曲声,他会觉着更加痛快。

    不过杨震就不可能和他那般放开手脚大吃大喝了,因为他需要应付不断应付几名陪客的敬酒,还得和他们客套几句。半个时辰下来,他酒倒是没有少喝,菜却根本没吃多少,这让他的一张面孔此刻都有些泛红了。

    眼见酒已过数循,寒暄客套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潘镶锋这才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道:“来,下官再敬千户一杯。之前下官对千户之敬意只来自你我的同乡身份。可就在今日,下官却听说了千户在京城的种种事迹,心下就对大人是真个五体投地了。像千户大人这样敢作敢为之人,怕是满朝都没几个。”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亮了亮杯底。

    杨震见他模样,就知道对方要入正题了,心里也是一提,随即笑着拿起酒杯,只浅尝了一口,静等潘镶锋把话说下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财色动人心(上)

    看到杨震这一副作派,潘镶锋明显迟疑了一下。在他想来,像杨震这样的年轻人,只要自己着意地吹捧几句,说几句好话,对方必然会很是得意,然后接下来便好办得多了。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把事情,或者说是把杨震这个人想得过于简单了。

    好在潘同知可是在官场中打滚多年的老手,在察觉杨震反应过于平淡后,便迅速有了针对的说法:“看来杨大人有些不信下官刚才的那番话了?想来也是,下官身在大同,而大人之作为都在北京,下官那么似乎确有奉承之意。但下官在这儿却可以发誓,下官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说那违心之话。”

    “哦?那潘大人倒还真是有心了。”杨震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说信,更不说不信。

    “大人在北京先是几次与当地恶霸为敌,将那在你辖地的帮派势力和纨绔子弟打得满地找牙。之后又为了替百姓出头而当众斗杀一名倭人,并因此而身陷囹圄。在出狱后不久,大人还智断元宵节的纵火案……这种种件件,让人听了都难免感佩,下官身为大人同乡更是与有荣焉哪!”眼见杨震还是没有多少表情,潘镶锋便索性将事情摆开来说了一遍。

    “没想到杨千户竟在京城做下如此多的大事,实在叫小人等佩服哪!”其他几个陪客听完这番话后,也一个个面露钦佩之色,两名商人更是避席而起,冲着杨震拱手施礼。

    对方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表现得如此尊敬了,杨震自然不好再如刚才般冷淡应对,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道:“几位太客气,些许小事,也算不得什么。我既食朝廷俸禄,自当为官府分忧,为百姓做主。”

    “好,杨大人这句话实在是道出了为官者的心里话,真说起来,哪一个当官的不希望为百姓,为朝廷一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呢。下官虽然不才,也是一直如此要求自己的。”潘镶锋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话题扯向自己希望发展的方向,说着神色又是一黯:“奈何下官职分卑微,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主,有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哪。”

    “潘大人这话实在过于自谦了,你乃堂堂一府同知,何来卑微无力之说?”身旁几人很是识趣地“劝慰”道,但落在杨震眼中,这分明就是他们早已串通好了表演而已了。

    “各位你们不在其位,自然不明白本官所担忧的是什么了。”眼见机会已到,潘镶锋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指向了真正目的:“想必各位身在大同是知道最近咱们这儿所发生的兵变一事吧?”

    “那是自然。兵变一起,各处商家因为担心道路被乱兵所占,连进出货物都几乎停滞了,我的生意自然大受影响,如何不知?”常捷抢先叹气道。

    “是啊,我那盐业生意最怕的就是道上遇到什么问题,故而只有尽量维持而已,至于进出货物,只有先看看了。但库存实在有限,这日子确实难过了不少。”李常也点头道。

    其他几名官员对此事虽然不是紧密相关,却也说自己在兵变后是如何提心吊胆什么的。但他们的神情落在杨震眼中,就浑不是所说的那样了,他完全没有从这几人眼中看出对此事的担忧,也就潘镶锋七情上脸,还演得有些模样。

    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本官正是为此而来,此事确实对大同各方之人有着不小的干系。不知潘大人对此又有何忧呢?”说着一双眼睛已盯向了潘镶锋。

    潘镶锋又叹了口气:“其实这次兵变虽然来得突然,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对我大同来说也未必真有那么可怕。各位不在其位或许不知道吧,在抚台大人和郭总兵的调度之下,几路叛军已被平定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尚有余烬未曾扫灭,为了不致产生不必要的伤亡损失,官府才一直将此事秘而不宣。”

    “还有此事?”两名商人一听,顿时面露喜色,然后赶紧夸赞了官府几句,说他们办事果然可靠迅速什么的。

    杨震见他们一唱一和,心下也犯起了疑惑,他们这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刘应箕他们在平叛一事上立了功劳吗?还是另有其他打算尚未表露出来?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当口,潘镶锋终于将最终目的给道了出来:“杨大人,你我既是同乡,又一见如故,下官有几句话即便知道说了可能会让你不快,也必须要说上一说了。

    “本来,要是继续由官府这么平叛下去,平定叛军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现在,因为朝廷派了钟钦差前来大同查案,这事情便又多了几分变数。一旦钟钦差因为听信某些人的谣言,相信抚台大人他们有什么问题,从而拿问他们的话,对几位大人的不公倒在其次,下官只担心,这会导致原来已大好的平叛之事出现反复,甚至让蒙古鞑子有机可趁,对我大明边境产生威胁,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下官身为大同官员,一心想为这儿出把力,做出贡献。虽然明知这些话可能会得罪杨千户,但身为大人同乡,实在不想大人在此事上有所偏差,而毁了你的英明哪。”说完这些,潘镶锋便从席位上站起身来,深深地朝杨震施下礼去。

    “原来图穷匕见是在这儿!”杨震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一副惶恐的模样,赶紧也站起身来,把依旧弯着腰的潘同知给扶正了:“潘大人多礼了。你之心意,本官已然明白,对你这片为大同的拳拳之心,也是深有同感哪。”

    “多谢大人的理解……”潘镶锋似乎有些激动,眼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些泪光来:“若是大人能让钦差大人也明白咱们这些大同官员的苦心,那下官真要感激涕零了。”

    没等杨震表态呢,那几名陪客也都纷纷起身行礼,说着相似的话,也就是希望杨震能以大同地方的平靖为念,让钟裕太过刁难云云。

    杨震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说教了,只好把他们一一搀扶正了,然后向他们保证自己会尽力去与钟裕沟通的。

    这一番下来,直看得下面坐着的胡戈和蔡鹰扬两人都有些傻眼了,怎么自家大人竟会被这些人给说服了呢?

    其实此时若是换了个意志不那么坚定,同时又自命正义的官员,还真说不定会被他们的这番言辞给打动了。毕竟他们所言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只是他们把一些最关键的问题给隐藏了而已。

    但这些手法对杨震却几乎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他心性坚韧,认准了的事情就会一做到底。比如想对付张居正,即便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即便知道张居正对大明朝廷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他已做了决定,就断没有更改的可能。与此相比,大同这里的事情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潘镶锋他们可不知道杨震的真实想法,只道他已被自己精湛的演技与说辞给说动了,所以接下来的情绪就明显比刚才更是高亢些。几人不断轮流给杨震敬酒,口里也不时有着奉承之话喷涌而出。

    对此,杨震倒也不反对,显得很是受用地和他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起来。至此,酒席上的氛围已到了顶点。

    在酒意上来之后,那常捷突然道:“杨大人能如此为我大同着想,我这个大人商人无以为报,只有……只有以区区铜臭之物以表敬意了。”说着,只见他在自己怀里一阵掏摸,便取出了一张纸来,摇摆着身子来到杨震跟前。

    杨震只道他也是拿银子行贿的,便只是一笑,也不说拒绝。可在接过那张纸后,他的面色就是一变,那不是之前所见到的银票,而是一张房契,一张京城的房契,从地理位置上看,这房子所在可不便宜,占地更是不小。

    “还请杨大人莫要嫌弃在下的这点心意。”把房契呈送过去后,常捷眼巴巴地看着杨震,似乎很怕他不接受。

    如果是银票什么的,杨震倒还未必会接受。但这房契却不同了,随着兄长杨晨进京,杨震就想到了住宿问题。而且张静云一个女人这么没名没份地跟着自己,自己也过意不去,也曾想着在京城置下地产来,也好成个家。但北京城里的房子即便是五百年前的大明也不是那么好买的,即便他是锦衣卫千户,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大宅子,也不是光有钱就成的。

    不想这个问题现在竟要被解决了,看着这张房契,要说杨震不动心那自然是假的。

    见杨震在接到房契后便一脸深思的表情,潘镶锋几个却有些紧张了起来,别是弄巧成拙,他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吧?但随后一想又不对,自己之前送的十万银票他不是收得很是痛快吗,那这套宅子他也不会推辞哪……

第三百三十六章 财色动人心(下)

    眼见杨震沉默不语,不见喜怒之色,潘镶锋也不禁有些慌了,试探着叫了一声:“杨千户,这宅子……”

    听到这声招呼,杨震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淡淡一笑,冲常捷一点头道:“常员外的这份礼物实在叫我受宠若惊哪。本来,我身为朝廷命官实在不该接受这等厚礼,但我看得出来,这也是大同官民的一分心意,不收也怕伤了各位之心,那就收下吧?”

    “大人所言甚是,以大人过往之功绩,我等送一套宅子那也是应该的。”虽然心下对于杨震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常捷面上却堆上了欢喜之色,就好像是自己得了一套宅子般,还得吹捧杨震几句。

    见杨震收下了房契,潘镶锋几人脸上的笑容便更盛了,态度似乎也更亲近了些。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你肯接受贿赂,那就一切都好说话了。与他们的感觉截然相反的,是敬陪末座,一直只顾着自己吃喝的胡戈和蔡鹰扬两人,此刻却面露惊讶,甚至是带着点气恼之色,自家大人怎么会接受他们的贿赂呢?难道他真打算帮这些大同官员了吗?

    这两人的神色自然没有瞒过杨震的眼睛,对此,他只给二人打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而后才端起酒杯朝常捷敬道:“常员外如此客气,本官也实在难有什么能回馈的,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以表谢意吧。”

    常捷不敢托大,赶紧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才道了声谢,又回敬了杨震一杯。

    眼见席上的气氛已更见高涨,潘镶锋便朝李常也点了下头。后者会意,端着酒杯敬了杨震一杯后道:“既然常兄都向杨大人表达了自己的敬意,那鄙人也不能缺了礼数。不过鄙人可没有在北京的房产,只能给大人一点别的玩意儿,希望大人莫要嫌弃才好。”说着便轻轻拍了两下手掌。

    既然前有送十万银票,继而又有送大宅子的,那这一份最后的大礼应该也不会比前两份差吧,杨震倒也对此颇感兴趣。其实不光是他,就是胡、蔡二人,虽然认为他收受贿赂不是好事,却也对接下来的东西很感兴趣。

    而当发现这份礼物不是由李常随身所带,却是由他拍手命人送进来的后,两人对此的兴趣就更为浓厚了,忍不住就朝楼梯处张望过去。

    片刻工夫,几声轻盈的脚步就从下面响了起来,待看到来的是什么人后,蔡鹰扬倒是没什么变化,胡戈的呼吸却是陡然一粗,脸也红了起来。

    因为走上来的,竟是三名姿容甚为艳丽,穿着一袭薄薄的纱衣,玲珑身段若隐若现的年轻女子。又因为她们是从下面上来的,领口又开得颇低,胡戈居高临下地看去,正好看到她们胸前的那一片丰盈与雪白,这对一个少年郎来说刺激自然是不小。

    那三名美人儿轻盈地来到席前,然后朝几人款款拜倒,用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娇声道:“小女子见过几位老爷……”说是见过几位老爷,其实她们的目光更多的只在杨震身上打转,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此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李常作为这三女的主人,此刻并没有急着让她们起来,而是就叫她们这么跪伏在地,让坐在上面的杨震能清楚地看到这三女的本钱——无论容貌还是身段,那都是极出色的。

    片刻后,他才笑着对杨震道:“杨大人,比起常老板来,鄙人自然没有大宅子可送。但所谓金屋藏娇,既然大人得了一处宅子,就当配上这三名美娇娘才是。大人以为如何?”

    潘镶锋此刻也在旁抚掌附和起来:“李老板果然是个妙人,竟会想到送出如此绝妙的礼物。英雄美人正是世间绝配,而像杨大人这等英雄人物,普通美人自然难以匹配。但既然质量上比不过,那咱们就以数量来配,大人可还满意吗?”说着很有些期待地也看向了杨震。

    在他们想来,像杨震这等年轻男子,在见到三个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时,必然会大为心动,就是一时把持不住,露出迷恋的神态来也属于正常状态,毕竟谁不是从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候过来的呢?

    但杨震的反应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自这三个美人儿出现,杨震只是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没怎么当回事了,更别提他们自以为的什么色授魂与了。

    这几位可不知道,别说前一世的杨震曾接触甚至是那啥过不少美人,就是这一世,他也有两个远比面前三女要美得多的红颜知己。或许张静云和洛悦颍在穿着上没有此三女这般诱人,但杨震的心理年龄早过了只看皮相色相的时候,岂会被这种红粉阵仗所迷惑?

    在淡淡一笑后,杨震才开口道:“李老板所说的厚礼就是这三名女子?”

    “正……正是。”感觉到杨震对此并不是太有兴趣,李常突然有些尴尬起来。说实在的,为了准备这份礼物,他可没少花心思和钱财,可现在看来,似乎效果很是惨淡哪。

    杨震轻轻一摇头,语带歉意道:“那本官可就要说声抱歉了,这份厚礼还恕我不能接受。当然,李老板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啊……这却是为何?”潘镶锋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说实在的,若是换了自己,有人送这么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来,怕也不会推辞的如此坚决吧。

    “实不相瞒,本官早已有婚约在身,并不想让她伤心。故而,此三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领受的。”杨震给出的解释虽然会被有些男人所不屑,但他们却也不好反驳,专情一人终归不是坏事嘛。

    当然,杨震并不光因为张静云或是洛悦颍的缘故才不肯接受此三女。实在是因为此三女身份来历他都不知,如何感接到身边来?要是她们有心要对付自己,或者只是把一些情报送出去,就够他喝上一壶了。

    “大人如此专情倒是叫人意外与佩服了。不过男子在外逢场作戏总是难免,若大人觉着此三女不宜带回京城,何不暂且收下,就在我大同先享用一番呢?想必也没人会将这事告与夫人吧?”潘镶锋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作罢,就想到了这个退一步的说法。

    他说话间,那三名女子也楚楚可怜地抬头望向杨震,就好像真个特别钟情于他,就是只是杨震在大同时跟随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换了其他男子,比如那边坐着的胡戈,这时候只怕早就心软,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了。但杨震这次却格外坚持,即便对方如此劝说,几个美人儿眼巴巴看着,他依然大摇其头:“那就更不妥了。本官住在华严寺中,那可是佛门圣地,带几个女子同住却成何体统。各位就不必再劝了,这份厚礼,本官是敬谢不敏的。”

    见他说得如此坚决,潘镶锋知道再劝也没什么用,反而会让他不满,就只好不再说话,挥手让三女退下,然后几人重新喝起酒来。

    但因为这么一来,几人喝酒的情绪反倒没有之前那般高涨了。于是在又喝了几杯,说了会儿闲话以及带着些深意,让杨震为大同百姓着想的话后,这一场酒宴也就草草结束了。

    在与几名大同官员告别之后,杨震便带了蔡鹰扬二人往华严寺方向走去。走了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身旁的蔡鹰扬面色有些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了起来:“鹰扬你可是有话要说吗?你我兄弟,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憋坏了自己。”

    “二哥,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说错了你可莫要怪我。”蔡鹰扬明显是憋得难受了,在说了开场白后,也不等杨震表态,就立刻接道:“你今日接下那些人的厚礼实在是太不该了。虽然我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拿人家的手短。现在你接受了那一处宅子,接下来还能好好办差吗?”说完,有些气鼓鼓地瞪着一双眼睛看向杨震,等着他给出回答。

    胡戈听他如此说话,心里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这鹰扬说话也太直接了吧?他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大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但杨震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胡戈的意料。只见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少半点,拿手拍了拍蔡鹰扬的肩膀道:“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鹰扬你确实成长了。不错,若是换了别人,在此事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他们的好意,然后与之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拒绝他们,一心与之为敌。

    “但你想过没有,我们做事为什么非要被这两个选择所左右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拿了他们的好处,同时还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呢?这两者有什么矛盾吗?”

    “啊?”听了这番话后,蔡鹰扬就不觉有些傻眼了。在迟疑了半天后,他才道:“二哥你的意思是,钱照拿,事情不办?那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哼,对付那些卑鄙之人自当用非常手段。”杨震冷然一笑,显得很不以为然地道。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困难与压力(上)

    “对卑鄙之人,当用非常手段吗?”钟裕重复着杨震所说之话,目光却落在了桌子上那一叠银票和房契之上,脸上露出了些微的惊讶之色:“这些大同官员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哪!”虽然他之前曾向杨震提起过有人会给他不小的好处,但这好处也着实太大了些。

    同时,对于杨震在得到这么多好处的情况下依然坚定之前所想,没有被财帛所动,也叫钟裕感动,对这个年轻人又高看了几分。也正因如此,钟裕反而更为杨震考虑了:“杨千户你就不怕一旦他们得知你这种做法后会恨你入骨吗?”

    杨震脸色一肃,点头道:“这个我自然考虑过了,但只要我行事小心些,真待他们觉察到什么,只怕已经晚了。而且大人以为若我不接受他们的贿赂,这些人就不会想着如何对付我吗?既然横竖都会得罪人,那还不如拿了他们的好处,这还能暂时麻痹他们一会儿,从而为咱们的察访多点时间呢。”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钟裕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来:“这两天里,你可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我在明面可没有任何收获哪。”

    杨震把手一摊,无奈地一摇头:“至少现在也没有什么收获,我虽然已知道那些乱军的家眷以往多在北城一带,可去打听之后却发现那些人家早就不知所踪了,故而想从这边入手查出兵变原委怕也有些困难。”

    “什么不知所踪,明显就是被官府拿了去。他们既然要应付朝廷的查察,自然会有所警惕的,那些乱军家眷乃是一个大问题,自然不会放过了。”钟裕很有些不安地揉了揉眉心:“只是不知道那些家眷会被如何对待,希望他们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他们全数……”

    “这个倒不至于,要杀害这么多人,一来他们没有这胆子,二来也没机会,所以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我觉着他们应该会将这些人关在我们找不到的所在,直到我们无功而返,离开大同后,再将这些家眷与被俘的乱军一并处置吧。”杨震推断道:“但即便如此,对我们也很是不利,除了这一点,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能破解当下迷局的方法和线索了。大人可有什么见解吗?”

    “在大同想要找出他们所说之外的线索确实不易,可我相信他们还做不到一手遮天,总会有机会的。”钟裕看向杨震正色道:“正因事情难办,才需要你我全力以赴。我会在官场中继续找机会,我就不信大同这么多文武官员都会与他们沆瀣一气,不顾朝廷制度与正义;至于杨千户你,就依照既定之策继续在民间寻找线索,我们总能寻到一些破绽的。”

    杨震深深地点头。这两人都是坚忍之辈,即便看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难题,依然一心想着将这黑幕冲破。但两人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所要遭遇到的困难将比想象还要大得多。

    虽然杨震已接受了来自大同官府的“好意”,他甚至还在潘镶锋面前说过自己会帮他们劝说钟裕莫要一直纠缠此事。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继续在大同城各处,尤其是北城一带游逛,打听消息。

    即便这时候潘镶锋突然走到他面前,指着鼻子说他背信弃义,杨震也有充分的理由加以解释——我只是受命行事而已,话也已带给钟大人了,他不肯接受你们的安排。至于我这么做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们大可放心,我也只是虚应其事,不会真全力去查的。——当然,是不是真全力在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番说辞杨震明显是有些准备得多余了,因为之后几日里,虽然他外出查线索时依然有人在背后跟着,但却并没有一人站出来斥责他的背信弃义,就好像对方完全忘了有之前那番结交一般。

    开始时,杨震只道对方是在隐忍,是在等待什么。但在连日的劳而无功后,他就知道浑不是这么回事了,那些大同官员所以没有心急火燎地制止自己的暗查,只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办事能力而已,他们相信杨震就是再怎么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找出任何对他们不利的线索来。

    几日下来,别说是找到什么乱军家眷的身影了,就是与他们相关的事情都几乎没打听到什么,就好像这些人压根就没有在大同城里待过一般。但杨震确信,即便不是全部,也应该有不少乱军家眷曾是城里的居民,只是被人用极其强大的势力给抹去了存在痕迹而已。

    当觉察到这一点时,杨震心里就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这真是大同上下官员能做到的吗?或许强权能让一两个人存在的痕迹彻底消失,但让一个族群,一个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的数以百千计的族群彻底消失,那真是官府能做到的事情吗?还是说他们动用了其他自己所想不到的手段?

    不,杨震相信这天下间几乎就不可能存在这么大的能力,即便是当今天子或是首辅,怕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势力能把千百人的存在彻底抹去。百密尚且一疏,更何况是做这么大的事情了。

    在纠结了许久后,杨震猛地想到了什么,是自己之前的想法出了问题。虽然城北确实是那些乱军家眷以往生活的区域,这确实给了自己一个查察的重点,但又何尝不是那些官员着重掩盖的重要所在呢?

    而那些乱军家眷,既然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兄弟、儿子是犯了大错的,也必然会担心官府将因此定自己的罪,捉拿自己到案以对付自己的亲人。那他们也必然会想着离开北城,甚至是离开大同才是。这也是杨震这几日里几乎转便了大同北城一带却一无所获的原因之一了。

    在想明白这点后,杨震既感欣然,又觉有些茫然。这么推断下来,城北是几乎不可能再能找到线索了,而大同城这么大,又要像之前般茫无目的地乱找可就与大海捞针差不多了。而且很可能,这些乱军家眷更已逃离了大同城,那想找到他们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是继续在北城碰运气,还是去别处转转,又或是出城去找?”杨震的心顿时有些乱了,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当杨震面临艰难的抉择时,钟裕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他也碰上了难题,自己之前以为是破绽的地方,大同官员却告诉他那儿压根就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钟裕曾提及过要让郭荣将被俘的乱军将士带来给自己查问,从而确认那些乱军是否确只是因为粮饷问题而作的乱。当时从那些人的神态看来, 钟裕是觉着自己已找到突破口的,只看郭荣他们肯不肯照自己的意思把人交出来了。

    但眼下,钟裕才发现自己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事情远不像所想般简单。

    就在钟裕跟前,此刻就跪伏着五六名满身是尘土和血迹的乱军将领,只看他们那狼狈样和面上的菜色,他就知道这些人不是伪装的,只有几个月来没有着落,无处觅食的人,才会表现出这种状态。

    对于郭荣竟真把人带来让他盘问,钟裕还是有些意外的。但既然人都带来了,他自然不会客气,便迅速对这六名俘虏进行了盘问。

    可一番盘问之后,钟钦差却有些懵了。因为这三人所给出的口供是完全一致的,都和那些官员所提到的说法完全一致,他们所以发动兵变,就只是因为军饷不足。

    任钟裕如何引导,如何强调自己身为钦差可以将他们收到自己手下看押而不使他们被大同官员报复,让他们实话相告,那六人的态度也不见一点变更,只说自己有罪,因为一点军饷就反了朝廷,罪该万死云云。

    要知道,钟裕讯问时堂内都是他的人,郭荣他们以避嫌的理由都不在场。能让这些连朝廷的反都敢造的家伙如此乖乖配合,足可见对方的实力有多么强悍而可怕了。

    在几番诱导却依然没有任何收获之后,钟裕只得命人将他们带了出去。同时心里不得不对眼前的处境作新的判断了,他也和杨震一样,从这种反常的迹象里瞧出了自己所面对的势力有多么的可怕,这完全已经超出了正常地方官的能力范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又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控制着这一切?我觉着这一定不是来自刘应箕的指使与策划,在他之上,必然还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大同的一切!”钟裕在大堂上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身在堂外的刘应箕看着满脸纠结的钟钦差,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莫测笑容。只见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随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是时候让他出马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困难与压力(下)

    眼前所面对的困难并没有消磨钟裕的斗志,反而更坚定了他要一查到底的决心。既然大同官员上下沆瀣一气,通过种种手段来阻止他们查出事情的真相,那说明此事一定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会危及到整个山西的局势。他身为朝廷的臣子,身为山西本乡之人,就断没有坐式不管的道理。

    所以即便一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证据,钟裕也没有一丝泄气的意思,依旧每日早早地就到了钦差行辕,召见官员谈话,然后又翻看下面呈报上来的关于平乱的公文。即便知道这些多半可能是被人修改过的,他也并不气馁,因为钟裕相信只要是说谎造假,总会留下破绽。

    这天中午之后,在照往常那般见过郭荣等相关官员,谈了会儿话后,钟裕就再次翻看起了手头关于平乱的公文。这几日来,战局似乎又有新的进度,又有两股叛军被剿平,眼下只剩聂飞等少数两三路叛军还逃窜在外了。

    若是换了别的官员,在看到这份呈报后必然会感到欣喜。因为这么一来,他很快就可以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拿着点统筹指挥的功劳返回京城了。但钟裕看了这些,却反倒有些烦躁起来,他可不希望自己就这么被人打发回京城哪,事情的真相还远没有查明白,他岂肯就这么走了?

    心头的烦闷,再加上六月很有些炎热的气候让钟裕很快就把面前的一盏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再次端起茶碗发现里面已空空如也之后,他便抬头想叫下人们给自己续水。可才一抬头,他便瞧见一名差役出现在了门口:“大人……”

    “有什么事吗?”面对外人,钟裕迅速隐去了面上的烦躁不安之色,淡淡地问道。

    “有人在外求见,说是您的叔父……”那仆役小心翼翼地道,他瞧出了钟裕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说话做事都格外的小心。

    钟裕刚想下意识地说不见——这段日子里,他这儿也来过不少大同本地的名士豪绅,开始时他以为那些人是为了表示尊敬或是想帮自己才来,便也接见了几个,但见面之后便发现他们都是来劝说自己莫要追究太深的,这就让他很是反感了,所以这几日里他除了本地官员外,几乎都不见外客——可一听说对方的身份竟是自己的叔父,就让他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钟裕相信这大同城里还没有哪个人吃了豹子胆敢如此戏弄自己,那就说明来的真有可能是自己的叔父。这让他迅速改口:“把他请进来吧。”在那仆役离开后,他也从座位站起身来,走出门去迎接。

    过不多久,一名年不过五旬,看着只比钟裕大了不到五岁的中年男子就在仆役和几名守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仔细看此人的眉目五官,就会发现他与钟裕有着五分相似,只是这人比钟裕要胖上一圈,就好像是他的充气版一般。

    一见这人,钟裕就赶紧走上前来见礼:“十三叔,你怎么来大同了?”来人正是他的族叔,在家中排行十三,姓钟名遥。

    钟遥见了自己侄子却也不敢托大,赶紧趋前几步,就要行下礼去。但钟裕怎敢受长辈的大礼,立刻赶上一步,扶住了对方:“十三叔,你这可就折杀我这个晚辈了。”

    钟遥这才顺势站直了身子,嘿嘿一笑:“你尊重我这个叔叔是你懂礼,我身为大明子民见官当然也得守礼了。至于说我为何来此,既然你这个侄儿想学先圣贤般三过家门而不入,到了山西也不回太原家里看看,家里就派我过来看望看望你了。”

    这一句话,说得钟裕一阵惭愧,一面将人让进屋里,一面道:“十三叔教训得是,是小侄太不懂事,回了山西也没去拜见各位爷叔……”

    “哎,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钦差嘛,皇命在身,责任重大,自然不能只顾着私情的。”在说到私情二字时,钟遥还格外加重了一点语气。

    钟裕一下就听出了对方这是话里有话,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安来。但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尊重的模样:“不知十三叔你从太原一路而来大同除了看望我这个不肖侄儿外,可还有其他事吗?”

    “嘿,你虽然当了官,却还是如以前在家里时一般性子哪,藏不住话。”似是调侃地笑了一句后,钟遥才继续道:“我此次来大同主要是两个目的,第一便是来谈一笔生意……”

    话到这儿,便见有个仆役端着一盘茶点走了进来,这让钟遥的话就为之一断。钟裕微点了下头,虽然他走了仕途,却也知道钟氏一族的正经营生就是从商,所以钟遥说来此谈生意倒也合理。只是从刚才他的语气里分析,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这让他不觉留了点心。

    待那仆役退出去后,钟遥才接下去道:“至于第二件事嘛,就是受两位老太爷之命前来看望你这位钦差了。”

    钟家作为山西当地的大族,家中大权也与一般豪族一样集中在长辈的手中。不过与一般大家族有些不同的是,钟家现在有两个老人当家。

    “是爷爷和四爷爷让十三叔你来的吗?那两位老人家有什么要嘱咐的?”这两个当家人中,一个是钟裕的亲爷爷,另一个则更年长些,被钟裕称为四爷爷。

    “有一桩关系到我钟家存亡的大事现在需要用到你,所以两位老太爷才让我来见你。若不是路途遥远,两老又身子骨吃不消了,只怕今日来见你的就是他们两个了。”待说这番话时,钟遥的神色已变得很是严肃而郑重。

    而听他这么一说后,钟裕的神情就变得更严肃了,什么大事竟能劳动两位爷爷如此看重,甚至说出家族存亡这等话来?这让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声音有些发颤了:“两位爷爷到底有何吩咐?只要我这个当孙儿的能做到,一定不会让他两位老人家失望的。”

    “你要是真能这么做自然是最好不过了。”钟遥嘴角略略带出一丝笑意,然后才轻声道出了真实意图。

    虽然他这一番话说得很轻,似乎是怕被外面不相干的人听了去,但听在钟裕的耳中却不啻于是洪钟大吕在耳边鸣响,让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对于他这反应,钟遥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见他愣住,也不着急,只在那儿缓缓地喝着茶,静等侄儿自己回神。

    良久之后,钟裕有些迟滞的眸子才转动了一下,随后整个眉头就皱成了川字,身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这才缓声道:“十三叔此言当真?”

    “事关我钟氏一门兴亡,我怎会乱说呢?这些话都是两位老太爷的意思,你要不信,大可以回太原家中当面问他们。其实这些日子,在听说朝廷将严查此事后,两位老人家就已很是不安了。直到听说来的是你,他们才发觉事情还有转机,就把我派来见你了。”钟遥正色道。

    钟裕面上阴晴不定了好半晌,才又道:“不是小侄不信十三叔的话,可这事实在太也大了些,我以前怎么就全无所知呢?”

    “哼,你一直都只钻研圣贤书,我们老钟家又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能考中进士好光耀门楣的子弟,自然不可能叫你涉足这些事情了。毕竟这些事情有违法纪,你将来又是要当官的,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要不是这次事情确实麻烦,而你又恰好领了这份差事,两位老太爷只怕也不会让你知道我们钟家的这件事的。”钟遥说话间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嫉妒之意。

    看着这个明着是自己叔父,其实跟兄长没有差别的男子,钟裕的心猛地揪紧了。以前,他以自己家族的富有,能让自己不必因为钱财之事而参与那些贪赃枉法之事为荣。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什么事都是有其另一面的,在家族富有的同时,原来也深藏着如此大的秘密,或者叫隐患哪。可笑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以为能帮山西帮朝廷除去大患呢,现在看来……

    又是良久的沉默,钟遥才继续道:“其实不光我钟氏一家,整个山西,像我们这样的大族还有许多,不然你以为如今已在天下间有些名气的晋商是从何而来?所以这一次你若是一定要坚持,那得罪的就不光是自己家,那些家族势力也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家族,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接受两位老爷子的意思。”

    如果是刚才听了这番话,钟裕还未必会太当回事儿,可现在,他却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似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钟遥知道这种大事不是一下就能敲定的,也不想过分逼迫自己的侄子,便站起身来道:“你且好好想想吧,我会在此留上几日,到时想通了你再来寻我也不迟。”

    钟裕此时已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只目送叔父离开,同时心里就跟压了座泰山般地沉重,只想大吼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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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雷雨不眠夜(一)

    当国与家,国法与家族利益摆在一个人面前,让他做出一个选择时,许多人口中会毫不犹豫地说自己选择国法,因为国远大于家。但是当这一切真发生在你身上时,选择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至少对钟裕来说就是如此。之前他在追求大同兵变真相时,最多只是考虑自身的得失安危,故而能很快就接受杨震的劝说,即便明知会得罪大同上下所有官员,甚至是朝中某些权贵也无所畏惧。可现在,当事情确实与自己的家族扯上关系时,就另当别论了。

    是继续如之前般全心投入查明真相,还是就此打住呢?

    其实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在尽力之下也依然毫无头绪,似乎已经足以给自己和朝廷一个交代了,或者兵变的真相确实就像刘应箕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粮饷短缺呢?

    钟裕很想就这么说服自己,可他内心却还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响起:事情若如此简单,家里怎么可能派了十三叔来找我呢?若如此简单,大同官员又怎么可能用尽方法,花费几十万两银子来拉拢杨震呢?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根本就无法说服自己哪。

    “……大人!”杨震在身旁的一声呼唤,终于让陷于犹豫纠结之中的钟裕醒过神来,前者此时正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走神了。

    刚才,在回到华严寺后不久,杨震就赶来向钟裕禀报自己这一日来的见闻与收获。可在听着杨震所说的与之前几日所报几乎没什么两样的说辞时,钟裕的心思竟忍不住再次游离到了这件为难的事情上去。

    见钟裕总算是有了反应,杨震才有些关心地道:“大人可是太乏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竟如此的神不守舍?”

    “我……我没事,只是连日来翻看公文,实在有些困倦了。”到嘴的真相钟裕到底还是吞了回去。杨震的态度他很清楚,跟他说了,只会让自己更纠结,那还不如等自己先把事情想清楚了再说呢。

    “既是如此,那大人就请好好歇息吧,下官告退。”杨震朝钟裕抱了下拳,便欲离开。

    见杨震要走,钟裕心里又不禁生出一丝惭愧之意来,对方为了帮自己已尽了全力,可自己这个钦差正使此刻却有所退缩与犹豫,这实在是不当人子哪。所以下意识地,钟裕就叫了声:“杨千户……”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刚走到门边的杨震闻言脚步便是一顿,转身很有些期盼地看向钟裕。

    “……没,没什么。我是想说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别太劳累自己,也好好歇息吧。”钟裕终究没法把自家的烦恼说出来,只好敷衍地道。

    “是,大人好生歇着吧,一切有我呢。”略一抱拳杨震便出了屋子。待一离开钟裕跟前,杨震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很是严峻:“看来事情有变哪,没想到那些大同官员竟有如此本事,连钦差都能被他们给说动了。”

    杨震可不是一般人,今日钟裕的异样怎么可能逃过他的双眼呢?既然眼下他们只有这么一件事情在办,那他自然就能想到钟裕的为难是与兵变一事大有关系了。

    本来,杨震觉着只要有钟裕这个钦差在后面顶着,自己就大有可为,总会查出真相来的。但现在看来,事情已不是那么乐观了。如今钟裕只是犹豫,但谁能保证他接下来会不会彻底倒向大同一方呢?一旦他真做了这个选择,那自己这个副使再想如之前般查察可就很困难了。所以即便眼下所找到的这条线索并不是太牢靠,却也得试上一试了。

    想到这儿,杨震已转回了自己所住的禅院,叫来了胡戈:“你随我现在就去一趟东城。”

    “现在?”胡戈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此时已是酉牌时分,天已彻底黑了,而且头顶那爿天还被乌云遮盖了不少,看来过会儿就会有一场雷雨降临在大同城,这时候出去,不是很对头吧?

    杨震却不见半点犹豫地一点头:“不错,就是现在。趁着天黑,我们下山正好能避过那些耳目。”

    “是。”既然自家千户主意已定,胡戈便不再说话,赶紧返回自己的住处,拿了一柄短刀带在身上,然后就随在杨震身后向外而去。城里有宵禁,即便他们是锦衣卫的身份,却也得带把武器傍个身。

    借着夜幕的掩护,两人迅速从这一片禅院间悄然出来,然后从寺院的阴影间穿梭而过,直接出了华严寺的山门。

    “大人,今日我们刚去过东城你晚上又要赶去,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在确信二人身后没有尾巴后,胡戈忍不住问道。同时他心里也有些疑惑,若是白天杨震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非要趁晚再去一趟,怎么自己跟在身旁会没有发现呢?

    杨震果然点了下头:“不错,你可还记得中午时我们在城东小巷里见到的那名乞儿吗?我觉着此人有些古怪。”说话间,他脚下却不见半点减速。

    “啊?竟是他?这么个乞儿会与我们所查的兵变一事有关系吗?”这下胡戈是更疑惑了,同时也想起了几个时辰前所发生的事情——

    之前杨震就想明白了在北城很难再有收获,便把查访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大同城。而这一下,对他们来说难度自然就更大了。几十万人口,无数的建筑与街道,却让他们在其中寻找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线索,这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几分。

    但既然杨震做出了决定,身为他的忠实手下和兄弟,胡戈和蔡鹰扬就不得不跟着,同时也用自己的经验和眼光来对所见到的一切进行判断。

    只是连日下来,他们却依然一无所获,除了对大同城是格外熟悉了,其他的也就是买到了一些在北京需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的山西以及塞外的特产了。

    比如眼前,杨震就蹲在一个街边皮货商跟前,饶有兴味地与这个蒙古汉子说着话,翻看着他摊子上那一张张狐狼等动物的毛皮。

    虽然大明与蒙古各部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两国间的榷场更是长期处于关停状态,但双方的贸易却总是隔不断的。即便是位于前线的大同城里,也总有蒙古汉子带了自己的牛羊或是打猎所获取的毛皮等物前来售卖,再换取些日常用品。现在毕竟不是百多年前了,这种民间的私下交流还是被官府允许的,只要身上不带什么违禁的兵器等物,蒙古人进入大同也不是什么难事。

    “客人你真是好眼力,这张白狐皮确是我这些货物里最上等的了,若你真想要,我可以便宜了卖给你……”因为时常来此做生意,这位蒙古汉子的大明官话也说得极其流利,几乎都听不出什么口音了。

    杨震手里拿着一张白色野狐皮,眼中也有欣赏之色。但随即,他目光一闪,又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你手头还有另一张相似的白狐皮吗?若是有的话,我便一并买下了,价格不是问题。”

    “啊?”商人没想到杨震还是个大主顾,脸上立刻现出讨好的笑容来:“当日我确实在原野里猎杀了两只白狐,打算一只的皮给卖了,另一只给我的女儿做嫁妆……”

    “三百两银子,两张皮都给我,怎么样?”杨震伸出三根指头在商人面前一晃道。

    一听杨震所出价格是自己心理价位的数倍,商人顿时就连连点头:“成交。不过那张皮我放在了前面不远处的家里,客人是随我一道过去取吗?”

    “可以。”想到张静云和洛悦颍二女接受自己这份礼物时的欢喜神色,杨震脸上便现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咦,千户为什么要买两张白狐皮呢?这狐皮只适合给女子用哪,大人自己可用不上。”胡戈在旁见了,满心的疑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二哥可是有两个红颜知己的。”作为跟随杨震时间极长的蔡鹰扬见他有疑问,就得意地道。

    “大人除了张姑娘外竟还有红颜知己哪?那她是什么人?长得怎么样?”胡戈心头的八卦之火顿时就燃烧了起来。张静云他是见过好几回的,觉着这位姑娘无论容貌和品性都与自己爱千户很配,不知另一个又怎么样。

    “洛姑娘那是美若天仙哪,可不比张姑娘差多少,我还叫他二嫂呢。”蔡鹰扬赶紧为这一位二嫂说话道。

    听到两个手下在背后嘀咕这些,杨震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们都说什么呢,赶紧跟上了。”

    两人这才赶紧答应一声,紧随杨震他们穿街过巷地来到了城东这儿算是比较偏僻的一条巷子里。待杨震买了狐皮,重新回头想走出小巷时,却听到了几声喧闹之声,然后又见几名衣着破烂的乞丐正在追打着一名同样打扮的少年。

第三百四十章 雷雨不眠夜(二)

    再繁华的城市也有其阴暗面,无论是北京这个大明皇城,还是杭州那样的人间天堂都无法避免,大同自然也是一般。

    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乞丐,就是城市阴暗面的表现之一。在一般人看来,他们是最最弱小的存在,似乎你只要呵斥一声,这些堆满了谄媚笑容向你乞讨食物钱财的家伙就会夹着尾巴逃跑。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至少当他们面对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时,便会露出全然不同的一面。

    杨震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就是乞丐们所表现出来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五六名成年的乞丐追打着一名比他们要小得多的少年乞丐,而且从他们神情和动作 来看,是真要将人往死里打了,他们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几乎是照着少年的软肋要害处下手,只要一个不好,少年就很可能命丧当场。

    “这……怎会这样?”胡戈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一直也在市井中厮混,却从未见识过如此情况。至于蔡鹰扬,则更是看得傻了眼。

    只有杨震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挨打的少年乞儿必然不属于那伙人多势众的乞丐群,而且还侵入了他们乞讨的地界,故而才会被这么多人追着殴打。其实这是很常见的底层现象,一座城市能通过乞讨获得的东西终究有限,乞丐们为了生存自然会抱团,从而便有了后世小说影视中所说到的“丐帮”。

    当然,现实中的丐帮远不像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那般浪漫与高大上,他们只是一群为了生存而抱团取暖的可怜人而已,而且也不可能真形成什么全国性的大组织,最多是一座城市的乞丐联合在一起,有个头儿而已。

    当一个不属于他们这个群体的乞儿出现在他们的“势力范围”进行乞讨时,这些乞丐为了保障自己的权力自然是要用武力将人赶走的。眼前所看到的,也就是这么一番景象而已。

    对此,杨震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去为每一个人着想,何况他现在还有事需要办呢。可其他却不是这么想的,胡戈和蔡鹰扬在愣怔之后,终于忍耐不住,口中喝了声住手,便欲上前阻止这些家伙继续行凶。

    那些乞丐听到有人大喝,又见是几名衣着光鲜的成年男子,刚才的凶狠之气顿时就是一泄,打向那小乞儿的动作就没有之前那般用力了。

    杨震虽然自己不想出手,但既然两个兄弟看不过眼,他也不会阻拦他们打抱不平,便只是微笑地看着两人上前。但随即,他的脸色突然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在蔡鹰扬两个将将要抢上去时,又突然把他们给拉住:“且慢!”

    “嗯?千户(二哥)你这是做什么?”两个被他拉住的兄弟很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而趁着这一顿的工夫,那少年乞儿已从几人面前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身上这时候又挨了几脚,若非他身手够灵活,这几下只怕就能让他跌个狗吃屎,然后被那些乞丐追上。

    在瞧见这一幕后,杨震的嘴角便挂起了一丝笑容,把手一松:“你们去吧!”

    两人有些古怪地对视了一眼,但却没有急着询问原因,赶紧几步抢上前去,把尚在追打的几名乞丐给喝退,再找那小乞儿,却已不见了踪影。

    虽然之后胡戈他们问过杨震为什么会先阻止他们帮人,随后又放了他们出手,但杨震却只是一笑,并没有把答案道出来。

    待到此刻,从寺院出来的杨震突然与胡戈再提起此事,就更叫他心生疑惑了:“千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小乞儿有什么不妥吗?”

    “你呀,观察事情还不够细。白天你只顾着看那些乞丐追打少年,却根本没有留意到追打中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吧?”杨震笑了一下道。

    “不合理的地方?他们这么多成年人追打一个孩子就是最不合理的。”胡戈搔了搔头皮道:“其他的我确实瞧不出什么问题来了。”

    杨震轻轻摇头:“你也说了,是好几个成年男子追打一个孩子,那你说那孩子怎么就能一直逃跑躲避而不被人打倒追上呢?你我也是看到的,那孩子在被我们看到的一路上,就被那些人打中了好几下……”

    “咦,对啊……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虽然都是些乞丐,可打他的毕竟是成年男子,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被他们打倒?”胡戈这才想到了这个不合理的地方,满脸的疑惑。

    杨震好笑地看了自己手下一眼,这才解释道:“之前我也觉着奇怪,但在你们要出手帮助他时,却叫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几名乞丐很是狠辣的出手往往会被那少年乞儿不着痕迹地闪避过去。而且他闪避时还很有技巧,只是将要害处让掉,却让他的攻击打在肩背等能受力的所在。故而,别看那些乞丐追打得极其凶猛,其实并不能真个伤到那少年乞儿。”

    “啊?他竟有这等本事?”胡戈闻言一惊,脚步都停了下来。

    “是啊,只要你仔细看了,也能看出其中的异样。”杨震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来:“所以我可以断定,那少年乞儿其实是有一身不俗武艺的。只是因为某个原因,不敢显露,这才会被那些乞丐欺侮追打。”

    “难道大人是怀疑那个少年乞儿就是我们所寻找的线索?”胡戈很快就已明白了杨震此行的目的,但随后又有些不那么确认地道:“可大人,只靠这么一点推测,就真能找到线索吗?那少年乞儿虽然有些古怪,但也未必是我们想找之人,毕竟习武之人也未必是那些乱军家眷什么的,而且他现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啊……”

    “虽然现在民间多有习武强身之人,但像他这种以自保躲避为主要目的的功夫却不是寻常武师所能教出来的。而且我们现在全无头绪,能有一点线索就得全力追查,走吧,这天看着就快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把他给找出来。”杨震说着,脚下的速度便是一快。

    胡戈心里依然带着不少疑问,但既然自家千户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提什么反对或是疑问,赶紧也加快步伐,紧随着杨震朝城东方向赶去。

    大同城东,是仅次于城南一带的富人聚集地。在这一带,是鳞次栉比的大宅院群落,光是立在各家各户门前的石狮子,就能让过往的路人看花了眼。

    但就是在这一片大宅之中,却突兀地立着一座显得很有些寒酸破败的小小庙宇,那庙门上的漆早已斑驳,石阶也已残缺,就是上方那块写着“城隍庙”三字的匾额,此时上面也早已结满了蜘蛛网。整座城隍庙,只给人一种冷清落寞的感觉。

    没有人记得这座城隍庙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人问津的,但随着它的没落,却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个能够稍稍避雨挡风的所在。此刻,在这座城隍庙的偏殿之中,就有一大两小三条身影正蜷缩在角落的地上。时不时地,从那个大人口中还有几声轻轻的咳嗽传出,虽然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但这种轻而无力,几乎是从身体内部逼迫出来的咳嗽声让人听了更觉心惊,似乎这一声咳嗽就能让此人的气息就此断绝。

    似乎是连老天都对这个人的悲惨遭遇有所叹息,就在这几声咳嗽之后,天空突然一亮,随即一声炸雷就轰然鸣响,直震得整块地皮都颤了一颤。

    这雷声着实骇人,当时就惊醒了熟睡中的少年乞儿。只见他嚯地一下从地上坐起身来,眼神警惕地在殿内四处,以及半掩的殿门处扫动了半晌,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松了口气,用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在他旁边,刚才还在轻轻咳嗽之人也随之倚起了身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云宪没事的,这只是雷声而已。”

    云宪点了点头,轻轻嘘了口气,随后才道:“婶娘,你身子可还好吗?那药可有些用处吗?”

    “嗯……吃了那药后,我觉着比之前要好多了。只不知你妹妹她的伤寒能不能快些好转。都怪我没用,居然一病就是这么久,不然你和你妹妹就不会留在这大同城里提心吊胆了……”说着又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云宪见状赶紧爬过去,给婶娘拍了拍后背为她顺气,同时口里说道:“婶娘你不要这么说。要不是你,几个月前我早就被他们给捉去了,我自然是要照顾好你的……”

    突然,他安慰婶娘的话语便是一顿,一双尚显稚嫩的眼睛就露出了警惕与凶悍的神色来,紧紧盯向殿门口。

    此时,外面已下起了瓢泼大雨,哗哗的尽是雨点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可云宪却还是从中听到了另一种叫他心里发紧的声音——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夜半,大雨,会有什么人来这种地方?是来捉拿自己的官府中人吗?

    在云宪脑海里不断转着这些问题时,殿门就呼地一下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雷雨不眠夜(三)

    在连续避过三批巡夜的士兵之后,杨震和胡戈终于来到了白日里看到那个少年乞儿的东城街巷一带。此时,感觉更闷了些,远远地,还有阵阵沉闷的雷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胡戈知道这是将有一场大雨到来前的征兆,便有些急切而疑惑地道:“大人,咱们又不知道那乞儿现在何处,这大半夜的怎么找?”这个问题,他早在知道此来的目的后就提出过,只是杨震并没有作答。

    此时,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杨震才用沉着的声音回答道:“虽然我们没有跟着他从而知道他的落脚点,却可以推断出他的栖身之所。他既然是个乞儿,那必然没有正常的居所。而一般来说,行乞之人总是出没在自己的栖身之所附近,那样便能把讨要来的东西迅速藏起来了。我们既是在这一带发现的他,那说明他的栖身之所就在左近。除了寻常的人家外,盖凡是空屋、鬼宅或是庙宇什么的,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了。”说话间,他的目光已投到了前面转角处的一座有些破败的城隍庙上。

    胡戈这才恍然,想不到千户竟能通过见人一面就分析出那人的居所,这本事实在叫他心服口服,怪不得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看来自己还有的是东西要向他学呢。

    就在两人来到庙门前,欲要进入时,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极亮的电光,旋即就是一声炸雷轰响。伴随着这一声雷响而来的,是一颗颗密集而粗大的雨点。

    两人这次出来为了行动的迅捷隐蔽自然不可能带上什么雨具,一见这雨来势凶猛,就赶紧闪身进了庙内。随即,杨震的耳朵就是一耸,目光陡然看向了东边一座殿宇之上,因为他已从这片雨声中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虽然因为雨声嘈杂之故,他听不清里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却已足够证明这庙里确实有人栖身了。

    给胡戈打了个眼色后,两人就迅速来到那偏殿门前,随后,胡戈便出手推开了庙门——

    “吱嘎——”不知是因为今天有些潮湿的天气原因,还是这殿门本就有了问题,当门被推开时,竟发出了极大的,让人牙酸的吱呀声,随后里面的情况就彻底暴露在了门外所立的杨震二人的面前。

    这处偏殿本来是供奉着一些神像牌位的,但现在这些东西早已残缺不全,就是供桌也早缺了桌腿而倒塌在地,而在供桌边上,则堆放着一些锅碗之类的生活用品。

    目光一转间,杨震又看到了在供桌对面的角落里,有一个身体单薄,簌簌发抖的女子正搂着个小小的人儿惊恐地看着自己,显然自己二人的出现让她吓得不轻,毕竟这大半夜的雷雨天,任谁被人推门而进都会感到害怕的。

    “咦……不是这里吗?”杨震一眼扫去,没有看到自己想找之人,心下便略有些失望。但随即,心里陡生警兆,一条迅捷而又矮小的黑影竟在他一迟疑间已如猎犬般扑了过来,黑暗中,还有一道寒芒自他的手中闪过。

    云宪在听到外面有动静后就如一只被外敌侵入自己地盘的小狼般炸起毛来,当殿门一被人推开,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往门旁黑暗的角落里一闪。他相信以自己的速度,门外之人应该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踪迹。

    果然,门口出现的两个人注意力很快就被瑟缩在角落里的婶娘和妹妹所吸引,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而他,就趁着门口两人分神的刹那,猛扑出来,以最迅速,最决绝的招式,挥刀就朝其中一人的腰间刺去。

    此时的云宪,就像是一只守护着自己同类的凶兽般,完全没有半点怯懦与犹豫,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杀死入侵者,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却落了空,因为就在他一刀将将挨到那人的衣襟时,那人竟像是早有准备般朝旁侧了下身子,那这一刀便连对方的衣裳都没有划破,就擦着他的左胁刺在了空处。

    而还未等云宪从一招失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呢,他就觉得拿刀的右手手臂一麻一软,随即就惊恐地发现自己唯一的自保之物已落在了目标的手里。然后那人还迅速伸手在他肩头一按,将他还未决定是进是退的动作彻底给定在了原地,一双犀利的眼睛随后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吼……”就像是野兽落入猎人之手,心知必死时所发出的不甘嘶吼一般,云宪的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吼叫,而后低头就想往前拱,欲要挣脱对方的掌控。奈何他与面前之人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任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依然难以从那只按着自己肩膀的手掌的控制里挣脱出来。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欣然的声音从那人口中道出:“果然是你……”

    闪过夺命一刀,抢过凶器,又一下控制住袭击者,杨震才仔细看向面前这小小的身影,然后就认出了此人正是白天所见到的那个少年乞儿,脸上不禁露出欣然之色:“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云宪落入人手,早已慌了神了。现在一听对方竟还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就更感绝望,随着一声暴喝,他身体内竟迸发出了远超自己这个年龄所能有的力量,竟猛地挣开了杨震的压制,然后一头就顶向了杨震的小腹。

    虽然他这一下确实大出杨震意料,以前对上比这孩子更大的人时,他也有足够的力量将人压住,没想到今日却被这么个小乞儿给挣扎出去。不过他的反应依然极快,就在云宪一头顶来时,已翻掌挡在了前面,正好挡下了他这一顶。

    但云宪此时早已是拼命的架势,一顶被人挡下,便又再次变招,双手成爪,直向杨震的下阴处袭去。他人本就比杨震要矮小得多,再加上刻意弓下身来,这就让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是朝着杨震的下三路而去。

    看他动作如此歹毒,杨震的脸色也是一沉,看来得叫这小子知道知道厉害了。于是就在云宪袭来时,杨震的脚就猛地一转一提,再是一踏,竟在避过对方的歹毒攻击之余一脚落在了他的背脊处,将云宪小小的身子给踩在了脚下。

    这一回,任云宪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再从杨震的控制下挣脱出来了。

    直到云宪被完全控制,胡戈这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他脸上顿时现出羞惭之色:“大人,我……”同时心下也有些后怕,要是这小子袭击的是自己,只怕这回不死也得受伤了。

    “没事,他还伤不了我。”杨震不以为意地一摆手,随后一指还在那儿嘶吼挣扎的云宪道:“是他没错吧?”

    “不错,就是他。”胡戈看了之后,便点头道。

    “你们认错人了,我们只是乞丐而已,根本不是你们想要找的什么人,还求两位大人行行好,饶了我这侄子吧……”这时,被杨震他们的出现而吓得只会瑟缩在角落中的那名女子也终于回神,赶紧挣扎着跪了上来,一面磕头求饶,一面还有阵阵咳嗽从她的口中不断迸出,叫人为之侧目。

    “婶娘,你快走,他们是官府的人,是来抓我们的!”云宪这时候已自知无法脱身,一面挣扎,一面冲着身后的女子喊道,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此时自己婶娘是怎么都不可能逃得了的。

    杨震和胡戈闻得这话心下就更笃定了,于是前者就给后者打了个眼色,让他上前将人搀扶起来。虽只短短片刻工夫,那女子的额头竟已乌青一片,甚至还有些擦伤出现,足可见她这几个头磕得是有多重了。

    “这位大姐你不要慌,我们不是你所想那样的人。”杨震说着话,已将脚上的力道微微一松,冲底下的云宪道:“小子,我劝你还是别再想着反抗了,我可不想真伤了你。”说着,便把腿一收,任对方起身。

    那女子被胡戈上前搀住身子本还有些惊恐,听到杨震这么说话,又放开了自己侄子,心里不觉也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云宪,不要鲁莽……”随即她发现自己侄子又要拼命,就赶紧出言制止。

    显然这女子在云宪心目中的地位挺高,一听她这话,他前冲的动作便是一顿,只是一双眼睛依然警惕地看着杨震,一副随时都会拼命的架势。

    杨震见状只是淡淡一笑,随后看向那女子,眉头一皱道:“你身上有病,还病得不轻,为什么不去找郎中诊治呢?”

    “我们只是流落街头的乞讨之人,又哪来的钱看郎中呢?我是我家丫头,也因为伤寒而只能这么耽搁着。”女子说着,眼中流露出了悲哀之色。

    杨震却笑了一下:“这位大姐,你这话便证明你们不是寻常的乞丐了。没有一个正常的乞丐能说出你这等文绉绉的话来的。若我所料不差,你们一定是在被官府通缉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雷雨不眠夜(四)

    话说到这儿,杨震便瞧见少年云宪脸色剧变,身子还有些轻轻发颤,有随时爆发的可能。于是便把手一摆道:“你们莫要惊慌,我并不会对你们不利,即便我大概已猜到了你们的真实身份。”

    那女子虽然还在强装镇定,可她越发煞白的面色,以及眼底的恐慌已彻底出卖了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口咬定道:“这位大爷你一定是想错了,我们确实只是寻常流落街头的可怜人,更没有人会对我们不利。”

    “是吗?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在日间掩饰自己的功夫?”杨震把目光落在云宪身上:“中午那几名乞丐追打你时,你本能轻松将他们打倒,为何不敢还手?难道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吗?”

    “我……”云宪闻言嗫嚅了一嘴唇,却说不出辩驳之话来。他刚才因为担心是有人来对付他们所以全力施为,此时自然不可能再说自己不会武艺了。

    杨震见他无话可说,心下更是笃定,继续增加砝码道:“而且我还从你刚才所施展的功夫里确认了我之前的判断,你们就是——之前使整个大同都人心惶惶的兵变军队的家眷!”说罢,他的一双眼睛已盯在了女子脸上。

    那女子被他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份,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迷惘,但随即又放松下来,连刚才的颤抖都不再有了。显然在她想来,既然一切都被人识破,那再害怕畏惧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坦然面对呢。

    反倒是那云宪,听到这话浑身就是一震,当时就大声否认道:“不,你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云川卫的……”话一出口,才猛然惊觉自己在性急之下说错了话,这下是真个不打自招了。

    杨震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云宪:“小子,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哪。而且,你刚才所用的招数招招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寻常江湖客与人动手都不会用这么狠的功夫,只有军中将士,因为是学来上沙场厮杀的,所以才会学了这种功夫。你应该是从小跟着自己的父兄学的这些杀招吧?”

    到了这个时候,云宪已彻底无法抵赖,只能紧紧地闭着嘴,瞪着倔强而充满敌意的两眼,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不过杨震却从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害怕。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当自己的身份被人揭穿,对方的力量又远超过自己时,自然难免会感到畏惧。

    那女子此时也已面白如纸,只用发颤的声音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们究竟想做什么?”这话自然就是承认自己身份了。

    杨震呼出了一口气来,看来自己的判断还是正确的。其实别看他刚才显得极其自信,似乎已看穿了一切,但他内心里却还是有所担心的。他手上所掌握的线索与证据实在太少,虽然这几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乱军家属,但也很可能是有些相似的同类人而已,那自己的一番心思就竹篮打水了。好在,他运气着实不错,眼前两人的神情与说话已足以证明自己是找对人了。

    “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今夜造访并不是来捉拿你们,或是对你们不利的。虽然我确实是官府中人。”心事一去,杨震便觉着轻松了不少,语调也不觉缓和了许多。

    但他这一说出自己是官府中人,却让云宪面色再变,忍不住就再次扑了上来。好在两人在武艺上的差距太大,虽然这一下来得突兀,杨震却依然能轻松化解,并一把擒住了云宪的双手。随后,杨震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地对面前不停挣扎的少年道:“小子,你若再这么急躁动手,说不得我要给你些苦头吃吃了。”说着猛一发力就把他给推到了一旁。

    “云宪不得无礼。这位大人他确实无意加害我们,不然他早可以把我们绑走了。”那女子此刻倒是彻底冷静了,看事情也极其精准。

    云宪本待再上,听了婶娘这话,前冲的势头才略一停顿。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拼都无法改变眼下的局面,只是心下不甘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以卵击石,期望能有奇迹出现。

    杨震赞赏地看了女子一眼,这才说道:“我不但不会害你们,而且是来帮你们的。因为我这个官不是大同的,而是朝廷派来的。”

    “你是钦差大人手下的人?”女子一听,神色便是微微一松。

    杨震点头:“我知道这次让许多卫所官军突然叛乱必然有他们自己的原因。可惜在来到大同后,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将士因为粮饷不足才做出这等事来,对此我是深表怀疑的。奈何无论钦差大人和我们怎么明察暗访,都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所以我才会想到在大同城里寻找那些叛军将士的家属,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面对他们,杨震也不隐瞒,直接就把自己的困扰和心思给说了出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女子听他这么说来,心下不觉一喜,神色就更放松了几分。她看得出来,杨震这几句话并非虚言,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讲什么假话。

    杨震诚恳地一点头:“不光是我,就是钦差钟大人也是这么想的……”至少在昨天之前是这样,杨震在心里又加了这么一句:“但让人失望的是,我去过北城一带,却连一个乱军家属都没能找到,你们可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是官府,官府在事发后不久就派兵围住了我们的村子,然后把人都给捉走了……只有极少数的人跑了出来,他们都已逃出大同城……”女子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显然是因为想到了之前的遭遇而心有余悸。

    “婶娘……”云宪见状赶紧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那你们为何不离开此地呢?是因为突然得了病吗?”杨震看了一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神色里带着一丝关切。

    在侄子的拍顺之下,女子半晌才缓过劲来,苦笑一声:“是啊。本来我们是一起的,因为当时大同城内外戒严,我们就只能东躲西藏,倒也还算能保障安全。后来,官府又放松了城防,我们就想着离开这儿再想办法。不料这时候,我却突然得了风寒,全身乏力出不了城。云宪和囡囡本是可以跟着他们离开的,却因为我而留了下来。结果我这病一拖就是一个多月,现在连囡囡也病倒了,只能靠着云宪在外面弄些吃的才能度日,真是苦了这孩子了。”说着,又是歉疚,又是疼惜地摸了摸云宪那杂乱的头发。

    “婶娘,当日要不是你冒险通知我,又带我避过官府的搜查,只怕我早就被他们捉走了。现在我留下来照顾你是应该的。”云宪说话间吸了吸鼻子,显然也有些动情了。

    杨震听了这话,心下也是一阵感慨,他们的遭遇确实叫人同情,同时也更让他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次叛乱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于是他便把面容一肃,问道:“那你可知道那些将士为什么会下决心发生兵变?是否有什么严重的原因?”

    “除了军饷不能到位之外,还因为……”女子刚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却又是一阵咳嗽。而这一次咳得却比之前要严重得多了,直咳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直咳得她浑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这……怎会如此?”胡戈见此情形也有些慌了神了,而杨震则是一个箭步上前,也不顾一脸戒备的云宪,便低头仔细端详起这个女子来。

    只见她三十多岁年纪,本来应该容貌俊秀,但因为病痛的折磨,此时已很是消瘦,脸色青黄,双眼也没什么神采。尤其叫人感到心惊的是,她的每一声咳嗽都带着一种撕扯之声,让人忍不住就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虽然前后两世杨震都没有什么学医的经历,但偏偏对这种症状他却有些熟悉:“是肺痨……她得的根本不是什么风寒。”之前在雇佣军里,他就有一个战友曾得过这病,当时的情况与女子很是相似,所以现在仔细观察之后便分辨出了她的真实病情。

    这一回女子的咳嗽就没有之前那般容易停止了,最后咳着咳着,竟咳出一口血来。云宪见状,脸色更是大变,也顾不上防备杨震了,一面叫着婶娘,一面不住地为她顺气。

    “她现在亟须要一个郎中为她诊治,还有这个孩子,她也是被传染的。”杨震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照女子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不适合再问她这种大事了。显然这次突然爆发的咳嗽也与刚才受到自己突然到来的惊吓,以及随后的解说大有关系。

    见云宪没有理会自己,杨震便有些着恼了,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云宪,你若想保住你婶娘的命就得听我的,让她能有干净舒适的住处,能得到郎中的诊治,你明白没有?”

第三百四十三章 雷雨不眠夜(五)

    云宪是被杨震刚才所提到的“肺痨”二字给吓到了。

    肺痨,也就是俗称的痨病,后世所说的肺结核。这种呼吸道感染后发生的病变即便是二十世纪中叶后,也是死亡率极高的绝症,更别说是如今的大明朝了。而更可怕的是,肺痨还极容易通过空气、飞沫传染开来,一旦身旁之人抵抗力不强,在接触过程里也很容易被感染上肺痨。

    云宪虽然只是个孩子,却也是知道这病是有多么可怕的,当从杨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时,对他的冲击自然极大。半晌才嗫嚅着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只看她的症状,应该**不离十了。你若不信,等找来郎中为她一诊治自然就明了了。”杨震簇了下眉头:“这个女人可是我查出兵变真相的关键所在,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婶娘……”见杨震说得如此笃定,云宪是彻底慌了神了,跪下来看着女子,满是绝望。他确实有理由绝望,肺痨的致死率实在太高了些,就是有大夫看过,用了药也未必能说可以痊愈,得看病人自己的造化,更别说以现在他们的身份和处境就根本请不了大夫。

    之前无论是他还是婶娘都以为所患的只是普通伤寒,觉着只要撑上一段日子就能好转。但其实,在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好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已有所觉察了,这病恐怕不那么乐观。但现在,被人一语破心底最怕之事,对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打击依然是极重的。

    杨震呼了口气,看来对方也相信了自己的推断,便再次肃然道:“云宪,你若想救你婶娘和妹妹的性命就得信我,我会为你们找到住处和大夫的。”

    “你是说真的?”云宪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将信将疑地看向杨震:“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我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自己,因为我需要通过你们来查明兵变的真相。”对于自己的目的杨震也不作隐瞒:“而且即便你有所怀疑,在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

    确实,在得知自己婶娘和妹妹得的是痨病后,云宪不但大乱方寸,而且还失去了任何退路,只有相信杨震的话了。在内心一番挣扎后,他终于咬牙点头:“好,我相信你!”

    杨震见他终于松口,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小子的戒备之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在略作思忖后,他才道:“现在还是半夜时分,外面又已宵禁,我们不可能带了她去找郎中。所以没奈何,还得再等上半夜,天亮之后再为你们找住处并寻来郎中诊治。”

    云宪也知道大同城里的情况,闻言无声点头,认可了杨震的安排。

    杨震随后把目光转向了胡戈:“胡戈,这儿的事情就都交给你照应了,我得先回华严寺去。待天亮之后,你和他们以一家人的身份去附近找一处落脚之地,并为他们请大夫诊治一番。”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几锭银子抛给了胡戈,作为他找房子请大夫的费用。

    “大人不在这儿吗?”胡戈心下忐忑地看了一眼已然昏迷过去的女子问道。说实在的,他现在可还真有点怕呢,肺痨那可是极易被传染的病哪。

    杨震看出了手下的担心,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只要身子骨够结实,体抗力强,肺痨还侵不了我们的身。你看云宪,这些日子不一直和他婶娘妹妹待在一起吗,他不就没被传染。至于我嘛,大人那边若是发现我不在,必然会有所担心,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去。”

    “是!属下明白了,属下会把事情都办好的,到时再禀报大人。”胡戈见千户都这么说了,自然不敢再反对,赶紧答应一声。

    杨震这才回头看了一眼云宪:“你只管放宽心,天亮之后胡戈便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你婶娘的病还是能治愈的。”

    云宪无声地点头,其实他内心依然对杨震有着怀疑,但现在什么都比不了自己婶娘和妹妹的身体,就只能暂且信他所说了。

    安排好一切,杨震才离开这座破败的城隍庙,顶着依然不见减小的大雨直往华严寺而去,看来今晚将彻底是个无眠之夜了。

    其实今晚无眠的又岂止杨震他们几个,在大同城南的巡抚衙门里,刘应箕也衣衫齐整地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侧的位置上还坐着同样神色凝重的郭荣。后者此时衣裳都湿了大半,却依然毫无所觉一般。

    就在半个时辰前,郭荣乘马急急赶了过来,给巡抚大人送来了一道叫他心惊不已的消息——之前被他们逼入绝路,眼看着就能完成围剿的叛军洪通部,居然被另一路叛军聂飞部给救出了重围!

    这件事情的意义可远比跑了一路乱军要大得多,这件事情的发生说明了那几路原来各自为战的乱军已开始联合。如此一来,要想用各个击破的策略平息这场叛乱可就要难上许多了。

    “怎会如此?他们这两路人马怎么就会有所勾结,聂飞部居然还能及时杀出,把洪通他们给救出去?”在沉默了良久后,刘应箕终于问出了心头的疑惑。

    但郭荣也无法给出答案,他自己都觉着很是困扰呢,只能猜测着道:“或许只是凑巧吧?”

    “凑巧?这天下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你也是个知兵的人,能相信战场上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吗?”刘应箕面色阴沉地反问道。

    郭荣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如此敷衍作答。刘应箕呼出口气继续道:“之前聂飞就在兵变后一直游离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以前我以为他只是躲起来了,现在看来,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在把洪通部救出后,他的势力必然大涨,我们得全力把他们找出来,加以歼灭!不然,要是再让他找到其他几路叛军,从而让他们成了气候,咱们就算想通过平乱来平息朝廷之怒都难了。”

    “是,末将明白。其实末将在来此之前已传令下面,让他们加紧搜查了,只要找到叛军踪迹就立刻剿灭!”

    “唔。”见他有如此安排,刘应箕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了些:“据你所知,现在还有几路叛军在外面?”

    “各卫所之前共有十二路发生兵变。经过这段时日的平定和剿灭,还有四路人马流窜在外。而且这四路都是兵力在三千以上的……”说出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后,郭荣有些不安地又偷眼看了刘巡抚一下。

    “竟还有一万多叛军没有平定吗?要是真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对咱们的威胁可就太大了。”刘应箕这回倒没有再责怪下属,大同军队虽多,但却得防着蒙古方面趁机入侵,各要隘和大同守军都不能动,那些卫所堡垒驻军又有亲疏之分,其实郭荣真正能用的人马很是有限,短时间里连续平定八路叛军以给朝廷一个交代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叛军有合兵的危险,咱们就不能再拖拉。说不得,一些地方的守卫兵力只能暂且调拨出来以平定叛军为先。”在思索之后,刘应箕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末将明白。”郭荣也知道事态严重,必须有所取舍了。但随后,他又想起了一点,征询意见道:“那大人,你说大同的守军可需要调动吗?”

    “不成!”刘应箕的否决显得斩钉截铁:“城里的人马都不能动!此事必然不能叫钦差知道了,不然我们辛苦所做的一切很可能白费。现在已是关键时刻,他所受的压力已到了顶点,若我们暴露出问题来,很可能使钟裕他改变主意。”

    “可如此一来,我将从前方卫所堡垒里抽调大量兵力,那防线可就有大破绽了,鞑子会不会……”郭荣身为大同总兵毕竟守土有责,便有所顾虑地道。

    “鞑子现在早不同于以前了,他们来了最多也就抢掠些东西而已。我会作出安排,让他们不要来添乱,当然,我们也会付出一些代价。”刘应箕皱眉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对于他提出的这一方案,郭荣不见半点意外的神色,反而有些放松地道:“既然大人有此安排,那末将就放心了。”

    刘应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道:“此事必须对钦差绝对保密,你可不要因此生出什么事端来。去吧。”

    “是!末将告退!”郭荣说着,起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雨幕之中。

    刘应箕在座位上又坐了好一阵,才慢慢地站起身来,眼中露出决然之色:“这回出了如此变数,虽然我们极力掩盖怕总会被钟裕得了信去。说不得只能再给他增加些压力了,不然一旦他又改变主意,对我们可就太不利了!”想到这儿,他便招手叫过了一名侍候在外的心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一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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