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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十四章 西行路上之恳谈(上)

    在场这许多人中,也就钟裕、宋雪桥这等精明之人看出了其中端倪,其他人却还是一头的雾水,尤其是那些村民,更是满脸的惊异之色,全不知杨震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杨震也不隐瞒,便在村民困惑的眼神注视下道出了事情真相:“我所以确认黄四郎便是凶手,是因为他手上不像你们那般沾上了墨迹,这便是他是凶手做贼心虚的体现。因为我之前就在祠堂里的铜罄之上抹上了墨汁,只要有人以手触摸铜罄,必然会沾上墨迹。可他呢,明显是怕被我所说的春哥大神指出自己是凶手的身份故而不敢真个去摸铜罄,于是进去的这许多人里,也就他手上没有墨迹了。黄四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说话间,杨震身上已散发出了强大的压力,这是他这几年办案杀人所累积起来的威势,自然非同小可。

    黄四郎被杨震一番话戳中破绽,又被他以如此强大的气势所压,顿时面如土色,唰地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大老爷饶命哪……是小人一时气愤,才错手杀了我那本家兄弟,小人知错了……”他虽然比一般村民要油滑而大胆些,但终究是个没多少见识的村野之人,在杨震这样的人面前,自然支撑不住。

    杨震也不看他,而是转看向其他村民:“尔等都听明白了?还不赶紧将被冤枉之人给解下来?希望你们今后能吸取这回的教训,莫要再因为一些所谓的神明而胡乱定人之罪!”

    众村民这时候才如梦方醒,一些人赶紧跑过去将黄七善从木架上解下。其他人则在一顿后齐刷刷地朝着杨震拜倒:“多谢大老爷为我等主持公道,小民知道了。”

    杨震看得出来,他们不可能因为这次的事情就不再信那个百应神,但这种根深蒂固的信仰却不是他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便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然后回身就走。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因为他只是这儿的一个过客而已。

    不过当他回到队伍中时,却发现情况有些异样。那些本来对自己不冷不热,更谈不上多少尊敬的军士们,此刻却正用充满了崇敬之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就连不远处坐在车里的钟裕,也探出头来,冲自己赞赏地一点头。

    被这么多人如此看着,杨震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忙摸了摸鼻子,道:“走吧,耽搁了这许久,是该继续启程了。”

    “是!”周围士兵同时高声答应,随后这支之前显得有些懒散的队伍便换了一副面貌般地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进发,这让身在其中的杨震不觉心里好笑。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所做的事情,竟还能对军队起到激励的效果。

    他却不知,真正叫军士们对他生出尊敬来的并不是他高明的破案手段,而是之前所耍的把戏。在看到他能徒手从沸腾的油锅里捞钱的本领后,大家都认定他有神灵护体,对他的尊敬也就是对神明的尊敬了。或许,这就是无心插柳的意思了吧。

    而另一辆马车里,看到这一变化的安继宗脸色却变得很是难看了:“怎会如此,杨震的运气也太好了些吧。雪桥,你所说的能置他于死地的人到底在哪儿,这都快到大同了,怎么还不见他们下手?”

    宋雪桥见状赶紧安抚自己的男人道:“安郎你且放宽心,他得意不了几天了。再过去一些路程,便是忻县,我安排的人会在那儿取他性命!”

    见他既这么说了安继宗才终于安心了一点。他却不知,其实宋雪桥也和他一样性急。奈何因为周致之死,使得他的这个计划缺少了关键的联络和统筹之人,一切都要宋雪桥自己来做,难免就有些问题。结果便是让这次的计划推迟,本该发生在进山西前后的刺杀,只能延迟到直到忻州才能发动了。

    杨震其实也觉着有些奇怪。照向鹰之前所说,宋雪桥会在去山西的路上对自己不利。可这都路程过半了,却依然不见有什么动静,难道对方是打算队伍抵达大同之后再下手吗?那也太过大胆和瞧不起大明军队了吧。

    就在杨震猜测着宋雪桥那边会在何时动手的时候,一名随从打扮的人突然来到了他的身旁,恭敬地道:“杨千户,我家大人想请你去车上一叙。”

    “嗯?”正想事情的杨震闻言便是一愣,旋即才回过神来,知道是钟裕来叫自己,便笑着一点头道:“有劳管家了,在下这就过去。”

    在嘱咐了身旁的莫冲他们几句后,杨震便拨马来到了那辆看着挺宽敞的马车旁,然后低声道:“可是钟御史召下官有事吩咐吗?”

    里面很快就传出了钟裕略带磁性的声音:“是杨千户吧,还请进来说话。”

    既然上官都这么说了,杨震便不再客气,低应了声是后,便下马,然后在车后一蹬,便弯腰进入了车厢之中。

    只一进车厢,杨震便是一呆。因为这里的环境可比外面要好得太多了,不但地方很是宽敞,而且还很是凉快,身在其中压根就感觉不到外面都快进入到酷暑时节了,就仿佛是后世开了空调的车一般。另外,端然坐在车厢一侧的钟裕面前还摆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些吃食和酒水,甚至在上面还放了两本书……

    这哪里像是走远道的马车哪,这分明就是一处会移动的房子,是这个时代的房车哪!

    钟裕看到他这模样,先是客气地让杨震在对面坐下,然后为他倒上了一杯香茶,这才笑了下道:“叫杨千户你见笑了……”

    杨震苦笑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道:“是下官见识少而已,不然也不会被大人这儿的情形给惊住了。”说着忍不住一阵啧啧惊叹。若这种条件是出现在后世,他根本不会当一回事,可在几百年前的大明,而且还是出现在一个地位并不甚高的佥都御史的身上,就难免让他不生出疑心了:这位钟御史莫非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般正直廉洁吗?

    钟裕似乎是看出了杨震心中所想,自嘲般地一笑:“只要是见过我这排场的同僚,一般都会觉着钟裕一定是个表里不一之人,不然又哪来的这许多银子。想必杨千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杨震本想说一句不敢的,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笑道:“看来是我想岔了,大人所以如此是有正当理由的。”

    “不错。我钟家乃山西大族,家中钱财丰厚,我又是他们着重培养之人,故而自幼在生活上便会比常人要好一些。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便只能过这种在旁人眼中穷奢极欲的生活。不过本官却可以保证,自己从未因此就昧着良心做过不合正道之事。”

    杨震看了看四周,发现车厢角落里有几个冰盆,里面盛放着数块冰块,怪不得车里竟如此凉快。口中却点头道:“这点我是可以相信大人的。以大人你的作派,一般人想收买你却也是极不容易的。”

    钟裕一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千户果然有些见识,不错不错。在本官初为御史时,还确有人曾想以钱财收买于我。奈何在见识了本官之豪奢之后,他便不敢再有此想法了。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敢收买我了。所以说这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它不但能给人带来安逸的生活,还能坚定人的意志呢。”

    对于这种说法,杨震却是第一次听说。但仔细一想,却觉着不无道理,同样多的钱财,想收买一个家里贫穷的官员显然是要远远容易过收买一个豪富之家的官员的。或许正因为他家中豪富,钟裕才能在如今这官场之上独善其身。

    钟裕没有一直纠缠于这个问题,在稍作解释之后,便把话题转到了杨震身上:“其实杨千户之名,本官在京城时就已久闻了。之前元宵节失火一案,你能在短短时间里就破获并拿住凶徒,就让本官深为佩服哪。”

    杨震赶紧谦逊地说了句不敢。钟裕又道:“不过百闻终究不如一见,今日在见识了杨千户智断那村子的案子后,就更是让本官感到惊异了。你是怎么在短短时间里就想出此等妙计,让他凶手无所遁形的?”

    “这个……在下不过是凑巧而已。在听了那些村民的话后,就知道他们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于是就决定以此为突破口。果然,那凶手因为畏惧冥冥之中的鬼神之威而露出了破绽。”

    “哦?只是如此吗?”钟裕此时已对之前那事完全了解,也有自己的看法,这回询问显然是在试探杨震了。

    杨震看出了对方的心思,知道瞒不过对方,便苦笑一声:“大人果然比我更精明,只听了下案子的大致过程就猜到了其中另有原由。不错,在用这一法子之前,我便已经认为那黄四郎的嫌疑最大了。”

    “哦?此话怎讲?”钟裕继续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第三百十五章 西行路上之恳谈(下)

    前往山西平叛的钦差队伍顶着逐渐西斜的日头不断向前,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满是汗水,不时得用袖子擦去,这让整支队伍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叫人生畏的军威。即便是骑兵与坐在马上的将领,此刻也是满脸不耐,只想着赶紧到下一个宿头,好好歇上一晚。

    不过在队伍中间那辆宽大的马车之中,环境却很是不错,坐在其中不但没有半点闷热的感觉,反而很是凉爽。再加上那随手就可拿来食用的茶点,更叫人生出身在自家院中的错觉来。

    杨震此时就与钟裕相对而坐,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啃着,却并不急着回答对方刚才的问题。钟裕见他如此模样,也只是一笑,端起茶杯品咂了一口,并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

    直到一块绿豆糕被杨震吃完之后,他才缓声道:“其实这说白了也算不上什么,那黄四郎虽然为人奸诈,但终究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之人,身为凶手的他在见到下官这个朝廷命官时总难免紧张,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另外,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那黄百富被杀最大的得利者乃是黄七善,故而对黄四郎指他为凶手便无人怀疑。但在下官看来,黄百富之死最大的受益者该是黄四郎才是。本来那村里的神官有两个,他还会被分去一半权力,好处也只得一半,可一旦黄百富死去,一切就都由他说了算了,好处也都是他一人的。所以真要论动机,只怕那黄四郎的嫌疑就要远远胜过黄七善了。

    “而且,黄七善还假借那百应神之口欲将此案彻底定死了,将黄七善也一并铲除。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固然厉害,却更暴露了他自己的私心。下官便依此认定黄四郎才是真正的凶手。至于那摸罄的方法,不过是为了让村民看穿黄四郎的为人,也为了使黄四郎难以抵赖而已。”

    “善!”听了杨震这一番解释后,钟裕忍不住抚掌赞叹起来:“杨千户果然了得,只这短短片刻工夫便已把一切都算得滴水不漏,确实叫人惊叹哪。就是那些精于刑名之事的官员,怕也难以如你这般轻松地就把案子给解决了。

    “之前本官在京城听说你的事迹时,还觉着你或只是靠着运气,或是假借他人之手才能有偌大名气。现在看来,倒是本官孤陋寡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着还郑重地朝杨震一拱手,算是赔礼道歉。

    杨震自不敢托大,赶紧也回了一礼。见他并不像一般武人般粗鲁不文,钟裕对他就更是高看了几眼:“之前本官对于陛下硬是将你插入本次钦差队伍里还是有些怨言的,觉着你一个锦衣卫不可能在如此大事上起到作用。但现在看来,还是陛下英明,有你相助,本官此次山西之行必然会多几分成算。”

    “大人谬赞了,下官也就只是会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倒是大人你,才能匡扶社稷,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这几年在官场里的历练,已让杨震学会了这种相互吹捧的手段,此时说来全无生疏之感。

    对此,钟裕听了也只是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这种话在他近二十年的官员生涯里实在听得太多了。但很快地,他的笑容便又是一敛,而后神色慎重地问杨震道:“不知杨千户如何看待此次咱们去山西平叛一事?在此事上,咱们又该怎么做呢?”

    终于,在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几乎没什么用的话后,钟裕把正题给抛了出来。这才是他今日特地将杨震叫进车来的目的所在。

    其实自主动站出来接下平叛与查真相的差事起,钟裕肩头就担着极大的干系。他也知道此事不好做,一个处置不当,便会引来各方非议,故而这段时日里一直都在思考着到了地方后自己该如何做,查那里的问题又该查到哪一步。别看他平时为人方正倔强,其实还是很懂官场里的游戏规则的,不然也不可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了。

    但同时,一向以来的正直之心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这次的事情关系到大明边疆的安定,切不可为了什么官场交情而放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两种想法在心里已纠结多时,今日他便想听听杨震这个看似与官场还有不少距离的锦衣卫千户的意见。

    当然,要不是杨震今日表现得实在太过出色,让他由衷欣赏,钟裕也不会如此唐突地以这么敏感的问题问他。

    杨震听了他的问题后,也是一呆,这问题可实在有些难以回答。倒不是说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至少他若是说一句一定要一查到底,不使一个有罪之人逃脱,钟裕总不会说他有错的。但这种几乎可以说是不切实际的说法并不可行,也不是钟裕希望听到答案。如此,杨震就得先考虑对方的立场,然后再选择是逢迎还是劝谏了。

    见杨震低头思考着,钟裕也不心急,为自己倒了半杯茶水,缓缓品咂着,也不出言追问。但一双眼睛,却不时从杨震的面上扫过,想通过看他的表情来猜测出他的心思来。

    不过杨震只是蹙眉深思,却不可能叫他看出心思。半晌,他才开口道:“下官只是一介武人,又是大人下属,本来去大同也只是奉命行事,大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而已。但既然大人如此相问,那下官就只有将心中所想如实相告了。”

    钟裕一听,面上显出一丝微笑来,为杨震也倒上了半杯茶水,然后示意他继续说。杨震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然后继续道:“其实此去大同,大人是有两个选择的。其一便是重用与拉拢如今的那些大同将领,借他们之手迅速扑灭叛军——当然,说不定他们比大人你更性急,不等我们到大同,那几股叛军就已被扑灭了。而后,再请他们找出一些罪魁祸首出来,把这些人的人头作为此次平叛的战利品,给朝廷一个圆满的交代。”

    “嗯?”钟裕听了他这话后,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杨震年纪轻轻的,看事情竟如此透彻,而且这话还如此直接,一下就把官场中最现实可行的污糟事给不加掩饰地道了出来。在略一皱眉后,他便开口问道:“你既然说有两个选择,那除此之外本官还能怎么做呢?”

    “这第二个选择,可就要比第一个难办得多了。”杨震再次喝了口茶,这才肃然道:“前面借大同守军平乱的举措自然是不变的。但随后,大人却不能听从当地官员与将领的摆布,而得自己去查明真相。在此期间,或许咱们还会遇到各方势力的阻挠甚至是威胁,并发现一些可能会导致整个山西局面混乱的秘密,甚至这还会影响到整个朝局……”

    听着杨震把自己之前所想到的那些一点点都说出来,钟裕的脸色已变得极其凝重与严峻。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杨震能力的他,这时不觉都有些想请教他了:“那依杨千户之见,这两条路本官该做何选择呢?”

    “那就要看钟大人你的志向与抱负究竟是什么了。”杨震说着,深深地看了面前的钟裕一眼,略一顿后,才道:“若大人只想着能把事情做完,给朝廷一个能够被大多数人接受与认可的交代,那么第一条路无疑是很不错的。只要这么做了,大人的功劳必然少不了,还会结交不少朋友,不光是山西的那些将领,就是他们背后那些朝中权贵,也必然会承大人的这份情面,今后大人在官场上也会多不少的助力,就是想入内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着杨震给自己描述的大好前景,有些就是钟裕自己都没有想到,但仔细听来,又觉得深有道理,让他不觉有些犹豫要不要选择这条路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杨震口中道出了“但是”二字,这让他的头脑猛地一醒。

    “但是……”杨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钟裕:“钟大人觉着这就一定是好事吗?或许对眼前的朝廷以及山西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我以为这只是治标而不治本的办法,谁也不敢保证,在若干年后,山西或者其他边塞地区就不会发生相似的叛乱。若不能将引发叛乱的原由根除,它就一直会像噩梦般缠在我大明边疆之上,而且说不定今后所爆发的叛乱比这次更大,危害更深。

    “而大人若是为朝廷计,为我大明江山计,为天下苍生计,就该把个人的荣辱得失全都抛去,趁着这个机会将被掩盖起来的真相彻底发掘出来,使朝中衮衮诸公清楚地知道我们的边疆到底有多少弊病,如此才是杜绝今后再发生相同之事的唯一办法!”

    说着,杨震又一次深深地看向钟裕:“至于到底是得过且过,还是痛定思痛,冒着得罪许多人的危险让真相公于天下,就只在钟御史你一念之间了。下官只听凭大人的意思行事!”

第三百十六章 西行路上之留宿忻县

    结果直到军队停下前进的脚步,驻扎下来,钟裕也没能给杨震一个明确的答案。

    对此,杨震倒也不急,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两个选择就算是钟裕也很难在短时间里做出取舍,因为身为朝廷官员他需要考虑的方面实在太多,并不能凭着一时的意气便做出决定。而且,即便他真表了态,杨震也未必会信,只有听其言观其行,才能真正了解他的心意。

    但杨震自己心里倒是已有了打算,并不像他对着钟裕时所说的那样将以其马首是瞻。无论是出于对小皇帝的一些感情,还是因为已渐渐融入到了大明这个社会之中,杨震都希望天下能尽量平静,百姓的日子能过好一些,所以他此去大同是打算对叛乱之事加以详查的,即便会得罪许多人也在所不惜。

    或许是因为觉着与杨震说话颇有些味道吧,接下来一两日里,钟裕总是着人将杨震邀上车去说会儿话,或是讲讲朝廷掌故,或是听杨震说说江湖中的事情,这让两人的旅途倒也变得有趣起来。

    不过这一切落在另一辆车里的宋雪桥眼中可就不那么有趣了。看着杨震与钟裕这个钦差越走越近,他自然难免要猜测两人到底在密谈些什么,甚至担心他们已达成了共识会在抵达大同后做一些自己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但他身份特殊,根本就没资格过问那一正一副两名钦差的事情,这种猜疑也只能憋在心里。

    如此一来,就让宋雪桥的心情更显紧张。如今唯一能叫他稍感安心的是,他之前所布置下的杀局已然完成,只等猎物进如陷阱,然后收网。他相信只要除去杨震,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就在他略显兴奋的想象中,队伍终于来到了忻县地界。

    当这支钦差队伍进入忻县境内时,时辰刚过午时。照着钟裕的想法,是不会在此作逗留的。毕竟他们身上担负着不小的责任,还急着赶去大同呢,而且这一路之上队伍也几乎都宿在野外,没有让地方州府衙门招待过——几千人的队伍,可不是一般地方衙门招待得起的。

    但这一回的情况却叫钟裕有些犯难了,因为就在他们打算穿境而过时,几名当地官员就带了不少随员迎了上来,县令杨显更是极力邀请他们在县城中留宿一晚,待明日一早再走不迟:“钦差大人和各位军爷都是为了我山西的安定而来。我们忻县作为山西地主,自当尽一尽地主之谊,以表感激之情。还望钦差大人能够赏下官这个脸面。”

    “这……”看着对方一副诚恳的模样,钟裕一时间还真不好出言拒绝,官场之上应酬难免,对方又是出于一片好心,拒绝了只怕会得罪人,给外人留下一个不知好歹的评价。但是,在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后,他又有些改变了主意,这忻县身在山西自不富裕,要招待自己这么多人只怕是连家底都要被掏空,他可不忍心这里的百姓因此要多交赋税。

    杨显明显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一看钟裕这模样,就猜出他有拒绝的意思,便在目光一闪后继续劝说道:“咱们忻县多少年也难遇到天使降临,还望大人能了了下官治下百姓的这桩心愿。而且,这天色很快就要暗下来了,大军本就要歇息的,何不就歇在咱们县城之中呢?”

    杨震此时站在钟裕身后,看他如此热情心里不觉有些奇怪。若是什么朝廷要员经过这儿,他杨知县热情招待也就罢了。但钟御史是个办案的,似乎对杨县令的前程也构不成任何影响,那他如此用力巴结又是图的什么呢?而随后,他又瞟到了跟随在杨显身后那些人的神情,发现他们眼底深处竟带着一丝畏惧之色,这就让他更感奇怪了,这些人到底是在怕什么?是怕钟裕答应留下,还是怕他不肯留下呢?

    正当钟裕难以抉择时,一路之上只待在自己车里,显得颇为低调的宋雪桥突然开口道:“钦差大人,下官看这杨县令也完全是一片好心,您还是答应了他吧,不然只会冷了地方官员之心。至于你所担心的,这么多人一齐入驻县城会给地方带来不便,其实也好解决,将军队留在城外驻扎,并请县衙弄些酒肉犒劳一下军士们不就成了?这一路来大家风餐露宿地也着实辛苦了些,眼看着就要到大同了,便先犒劳军士们一番吧。”

    “对对对,这位大人所言极是。钦差大人不想打扰地方的心情下官是很能理解的,但下官的这一片拳拳之心也望大人能够垂怜!”杨显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地说道。

    见对方都把话说成这样,身段放得这么低了,连垂怜这等词语都冒出来了,钟裕知道自己再推辞就要得罪人了,便苦笑着一摇头道:“你们呐……好吧,那本官就腆颜叨扰贵县一晚了。不过这军队嘛,杨千户……要不由你辛苦一些?”

    杨震心里正犯着嘀咕呢——刚才那几个看着满是担忧畏惧之色的家伙此刻神情已明显放松了不少,这到底是为什么?——所以对于钟裕的招呼并没有迅速反应过来,直到他叫了第二声,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下官明白,就由下官留在军中……”

    还没待他把话说完,宋雪桥便急忙开口道:“这怎么成?杨大人可是钦差副使,岂能不住进县城里去?咱们可是官军,又不是没有军纪的流寇,有几位千总大人看着,还怕出乱子不成?”

    钟裕一想也对,总不能自己在县城里安逸着,而叫杨震和大头兵们处在一起吧?于是一点头道:“这也对,那杨千户就随我一道住城吧。军中一切就有劳各位了!”说着,他还冲那几名千总抱了下拳。

    能得堂堂钦差大人如此礼遇,那几名千总的骨头都轻了几两,赶紧还礼,并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会约束好手下人马,不给地方上带来任何麻烦。

    如此,钟裕总算放下心来,就在那杨显的引路下往用来招待他们的馆驿而去。看着事情终于完全照了自己的计划进行,宋雪桥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同时眼中泛起了一丝得意与阴冷的笑意。他相信,今夜之后,杨震便将从这个世上消失。

    不过他并没有觉察到,此时杨震的嘴角也挂了一丝冷笑。如果说之前他还是有些疑惑的话,待宋雪桥几次跳出来说话的举动已让他很明确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怕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提防的宋雪桥所布置的杀局所在了吧。不过这家伙也真是托大,竟几次出面促成留宿此地之事,就不怕露出破绽吗?

    他却不知,这是宋雪桥在无奈之下才做出的选择。要不是得力下属周致惨死,他手下无人能统筹全局,他也不可能亲自出面来促成此事了。

    虽然那杨县令为了留客而说出天色将要暗下来这样的话,但其实在他们入住馆驿后也不过才刚过未时不久,离着天黑还着实有段时候呢。所以即便县衙有所安排,会设下酒宴款待几位钦差大人,现在也还不是时候,众人就各自在衙门给他们安排的厢房里歇息下来。

    这忻县终归不是什么大县富县,这馆驿自然也不可能有多么豪华,甚至看着还有些残旧。而且因为财政上的困难,只有两处还算宽敞的跨院,今日这两处自然也就被钟裕和杨震给瓜分了,至于宋雪桥,则只能委屈在一处看着最好的厢房之中歇息。但看他的神色,显然是对此结果很是满意的。

    虽然这馆驿确实简陋了些,但比起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只能待在帐篷里过夜的日子来,却已好了许多。随着杨震一起进到跨院之中,看到那铺好了席子的床榻的蔡鹰扬便是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即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子,倒头就往床上躺去。

    杨震见他如此模样,不觉为之失笑,但却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很清楚蔡鹰扬这些日子是有些辛苦,因为他之前才刚乘船从浙江到北京,然后没等歇息又随他自北京骑马一路西来到了山西,即便他自幼习武,身体打熬得极好,这番折腾下来怕也是累得不轻。

    想到这里,杨震也没有找他商议事情的意思,而是转身将一直以亲卫角色跟在他身旁的向鹰给叫了过来。当向鹰来后,杨震劈头就是一句:“今夜应该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你得做好准备,不能叫人占了先机。”

    向鹰听了他的话,先是一呆。随即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眼中更透出了浓浓的杀意:“当真?这儿就是那宋雪桥欲要下手的地方?”

    “八成就是这儿了。那县令强留咱们本身就有些问题,而且我来时看了,发现这馆驿附近都没什么百姓走动,应该是被人刻意驱赶走的,为的就是方便他们行事。”杨震正色道。

    “好,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向鹰说着,双手猛地握成了最熟悉的鹰爪状,如一只已盯上了猎物的兀鹰一般,眼神犀利!

第三百十七章 西行路上之夜杀(上)

    既然钟裕都答应了杨显在忻县留宿一晚,那之后杨县令派人前来邀请他们去赴晚宴也就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钟御史自不会推辞。

    虽然因为忻县没什么特别有名的菜品,县衙又不是太有钱,只能给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准备一些寻常能见到的食物,但因为县衙几名官员的着力巴结,这顿饭倒也是吃得和乐融融,几名官员就跟认识多年的好友般不断推杯换盏,席上气氛极其融洽。

    就是那之前看着颇为低调的宋雪桥,此番也频频向人敬酒,显得情绪颇为高涨,尤其是对杨震,更是不断上前敬酒,好像想与他搞好关系一般。当然,这只是在钟裕眼中的看法,当事人之一的杨震可不这么认为。

    虽然宋雪桥笑得很是诚恳,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杨震总觉着他的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恨意和杀意。即便知道此人几次都想置自己于死地,杨震也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东厂的千户会如此恨自己,竟几次三番地处心积虑对付自己,这次更是用上了如此冒险的手段。

    要知道如今他们可是在官府的馆驿之中,外面更有不少亲卫守护着,一旦刺杀不成,那他们的反击就会以更猛烈的姿态还到宋雪桥的身上,他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能成功吗?

    不过杨震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他也没兴趣去了解其中的原由。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静等对方出招,然后趁势反击,将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彻底击溃便可。所以当面对宋雪桥那假惺惺的热情时,他也还以同样的笑容,与之酒到杯干,使宴会更显融洽。

    因为不知其中所隐藏的杀局,晚宴到后半段,已有些醉意的钟裕还有些唐突地向杨显问起了他这个山西官员对此番军队兵变的看法来。面对这个敏感问题,身为山西本地官员杨显自然不好作答,无论是那些山西的大佬们还是眼前的这位钦差大人,他都不敢得罪哪。于是,杨县令只能支吾着说自己职位太低,对此事所知有限而搪塞了过去。

    看到他那有些狼狈的模样,钟裕才惊觉自己有些孟浪了。在自责之余,便提出不胜酒力,欲要回去歇息。这倒是正合了杨显的心意,要是钟裕继续纠缠于那个问题,他就太难回答了,还不如趁着双方关系还算不错时结束这场酒宴呢。

    于是,在杨县令恭敬的陪同下,杨震他们重新返回了馆驿。只是已有七八分酒意的钟御史并未察觉到,当把他们送进馆驿大门之后,杨显的眼中却带上了一丝担忧与后怕,另外则还有点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希望那些人能说话算话,不要给我带来太多麻烦吧……”在转身离去时,杨显的心里不觉默默地祈祷着。

    三名赴宴的官员在进如馆驿后就各自拱手作别,回去自己的住处。他们这段时日里连日奔波,早已乏得很了,现在又喝了不少酒,这一回去,只怕一沾上床就会呼呼大睡直到天明吧。

    当然,这只是按常理所给出的推断,但世事在许多时候往往是不会照着常理出牌的。至少今夜,这三位各回住处的人,有两个根本就没有半点睡觉的意思。

    时已过二更,周围早已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天空中那几颗星辰在那儿闪烁着,看着下方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就在馆驿侧方的一条小巷子里,正伏着二十多名黑衣劲装,手持各式兵器的汉子。这么多持械之人深夜出现在县衙馆驿附近已足够叫人心惊,而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其中两人手中竟还端着军中的制式弩机,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间使用的兵器,但有发现,便当以谋反论处。

    这时,其中一个持弩汉子很有些珍爱地抚摩着手上这架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弩机小声道:“老大,你说咱们这么多兄弟来刺杀几个人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些?而且我们还有了这家伙,直接从窗户外面给他来一下子就成,用得着都来吗?”

    “你懂得什么,这叫有备无患!”他身旁的一名身量颇高,浑身肌肉都凸起,给人一种力大无穷感觉的汉子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事情是东厂的大人吩咐下来的,咱们怎能不尽心去做好?要不是我们飞马帮只有这几个弟兄可信能用,我会带更多兄弟来做这事。”

    “啊?”周围几个弟兄听了他这话后都是一怔,有人忍不住道:“老大,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人就这么厉害吗?照道理只是三五人而已,我们既是刺杀,又有弓弩,竟还要这么多人手?”

    “说你们脑子不够灵活还不承认?”那老大微微一笑,解释道:“要把事情办成当然不是太难,但也要看我们是怎么办的,那才能给东厂的大人留下深刻印象不是?这回咱们动了这许多兄弟,便会给东厂一个咱们飞马帮很是尽心的印象,那今后他们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吗?他们官场里的人,不但看重你办不办得成事,更看重你办事时的态度。这下明白了吧?”

    “哦……”众兄弟这才明白自家老大如此安排的深意,不觉大为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想的就比兄弟们要深远得多。不过这些官场里的人所讲究的也太弯弯绕了些,咱们这些粗人确实只能在外面混混了。”

    说话间,时间又过去了好一会儿,那老大抬眼看了下天色,默默算了下时间,便把面色一沉,低喝道:“都准备好了,那边的目标应该已差不多睡下了,咱们这就动手。记住机灵着些,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一听老大要动手,那二十多人顿时就把面色一肃,纷纷拿起了兵器,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悄悄地向着馆驿掩杀过去。

    像忻县这种小县城连城墙都只有两三丈高,这馆驿只是个招待往来官员的地方,类似于后世的政-府招待所,自然不可能有多像样的防御措施——之前也从未发生过任何类似的,有人袭击馆驿的事情——这让这群个个身手矫捷的家伙很容易就从院墙上攀爬而过,然后借着头顶的星光直朝着西边的跨院掩了过去。

    虽然这群人已尽量做到了小声再小声,安静更安静,但在寂静无声的夜晚,这么多人同时靠近一处地方还是难免有些微的脚步声传出,即便他们脚下穿的都是薄底快靴。

    不过因为这馆驿里的人也早已得了授意,今晚无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不得出去查看,故而即便有些微异样发生,整个馆驿依然是静悄悄的,除了那二十多条汉子如狸猫般向着西跨院包围过去,就不见半个身影。

    很快地,他们已照之前所说定的那般将西跨院给团团围了起来,这也正是老大让他们这么多人都来刺杀的用处所在了。倘若一击不中——当然,在他看来这是几乎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们这回将动用以往从未用过的军弩,那可是在几十步外能准确命中目标,并将之射个对穿的大杀器——被惊动的目标也别想趁黑脱身,四面都是他们的人,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在一眼扫过,看到众兄弟已很是到位地占住了四面要紧位置,老大便欣然地一点头,随即给身后那两个持弩的汉子打了个手势,叫他们靠上前去动手。

    那两人也不犹豫,当即蹑足上前,在来到目标所在的屋子跟前后,便伏下身子慢慢靠到了窗下,然后再一点点抬头向屋子里张望。

    因为此时已然入夏,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所以这屋子的窗户是敞开的,这让两名持弩者能轻易探头从屋外看到屋子里的情况。虽然因为里面没有点灯的关系,从外面看去有些昏暗,但他们还是能够看到在窗户对面的床榻之上,此时正卧着一条身影。或许是醉酒的缘故,在这个大热天里那人还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过那轮廓还是清晰可辨的。

    两名弩手互相打了个眼色,便端起了弩来,瞄向屋内的目标。只见他们的手指轻轻一扣,那弩机便发出一声绷响,两根利箭已带着尖利呼啸声直朝着床上那身影而去。

    “噗——笃!”那弩箭去得又快又急,不但一下就射中了目标,而且还将目标给钉在了床板之上。

    眼见射出的箭已中目标,两人眼里便露出了得意之色。但随即,两人的喜色却又是一僵,因为他们觉察到有问题了。那被利箭穿身而过的目标在中箭后没有半点反应,不但没有垂死挣扎一两下,就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这就太不正常了!

    “难道是……”两人对视一眼,心陡然就是一沉。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其他几处刺杀行动也出现了波折,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事情大为不妙,自己似乎突然就从狩猎者变成了猎物!

第三百十八章 西行路上之夜杀(中)

    在那两名弩手在窗外刺杀杨震的同时,那边的飞马帮老大已让另外几人持刀潜入其他几间屋子,去对他的亲卫与随员下手了。

    那几人动作也很是迅速而轻巧,几下便到了门前。因为他们并没有弓弩在手,便需要进入屋中杀人,于是很是熟练地就抽出刀来,往门缝间一插,打算拨开里面的门闩。

    不想刀往下划竟没有碰到任何类似于门闩的东西,这让撬门之人便是一怔。随即心头便是一喜,想必是那些人随意惯了,又觉得是在官府馆驿之中无需锁门,这却便宜了他们。

    果然,只轻一推门,那屋门就应手开启了一条缝隙来,同时他们还听到了一阵并不甚响亮的鼾声自屋里传出,显示里面确实有他们要刺杀的目标。几个黑衣汉子便不再耽搁,有两人蹑足进入屋中,待看清床的位置和床上那微微高起的影子后,二话不说便挥刀往那处刺去。

    “噗哧——!”钢刀没有半点阻碍地就穿透了被褥,但动手之人的脸上却不但没有得手后的喜悦,反而现出了惊慌之色。因为刀一刺中目标,他就发觉事情不妙了,从刀身反馈过来的感觉来看,这杯子里的东西是软绵绵的,根本就不是人体,也就是说这床上压根就没有人。

    可这屋子里刚才明明就有均匀的呼吸和鼾声不时响起,怎么床上却没人呢?

    就在刺客愣怔的工夫间,一只手突然从床下探出,猛地一下扣住了他其中一只脚,然后再用力往内一扯。那刺客正自惊讶呢,被人抓住了脚踝心里更是怵然一惊,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突然的一拉给拉得一头栽倒,脑袋正好磕在了床沿之上,只疼得他眼前一片发黑,半晌都回不过劲来。

    在将他拉倒的同时,一条矫捷的身影已自床下滚了出来,就在另一名刺客诧异间,人已滚到了他的跟前,然后突然暴起,手中更是猛地闪过一道寒光,正好劈中了他的脖颈处,顿时惨叫混合着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在结果了面前之敌后,这突然杀出之人又陡然调转了刀身,一扬手间,刀已自胁下穿过,直接就捅进了身后那个还没缓过劲来的刺客身上,将他捅了个对穿,只来得及与同伙一样发出一声临死前的惨叫。

    这一下变故来得委实太过突然,杀人者的动作也着实是快,只眨眼间,两名刺客已接连倒在血泊之中。直到这时候,在屋外放风之人才惊觉大事不妙,他们下意识地拔刀在手,却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另外几处屋子里。几乎是相似的反杀,让进屋杀人的刺客全都变成了被刺杀的对象,一时间,飞马帮的这些刺客都愣在了当场,他们虽然杀人不少,但像今日般的遭遇却还是第一次碰上。

    此刻,那两名弩手也已掀开了床榻上的被子,却发现那儿除了一床卷成人状的被褥外,竟是空无一物。怪不得刚才一箭射中目标没有任何惨叫传出呢,原来这儿竟摆了个空城计!

    不过他们的运气显然要比另外那几路刺客要好上一些,在杨震床下并没有冒出只手来突袭他们。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神色依然大变,眼前的一切已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杨震那边早有准备!

    “不好,咱们中计了!”在一愣怔后,众刺客才猛地回过神来,而后齐齐把目光看向了自家老大,等待他做出决断,该如何应付眼下的突变。

    老大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顿时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对方早有准备,并早早设下陷阱等着我们。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已彻底陷入被动,不宜再动手了。东厂那边也顾不上了……”在飞快地对形势做出一个判断后,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弟兄们,扯呼!”便带头转身拔腿就往外跑。

    其他那些飞马帮刺客本就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没了斗志,一听老大的这一声招呼,顿时彻底没有了战斗的意思,不顾身后还有人扑杀过来,便掉头跟着自家老大朝外奔去。

    这便是江湖帮会势力与军队在战斗力上最大的区别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遇到再大的麻烦,即便身陷绝地,也会鼓起勇气拼死一战,此所谓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是也。但那些几乎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的江湖中人,别看平时凶狠异常,往往能以一己之力与数名军汉大打出手,可一旦遇到了突发情况和危险,他们就很容易因为心神大乱而失去战斗的勇气,从而彻底崩溃。

    什么叫乌合之众,眼前的飞马帮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存在了。

    而更叫他们绝望的是,即便他们已无心恋战,甚至都不顾身后,只想着逃跑了,可这个想法也依然难以被满足。因为就在他们返身往后跑去时,从跨院之外的黑暗角落里,突然就闪出了数名手持长刀的汉子,在低低的呐喊声里,刀便如匹练般朝着他们的腰间、脖颈等要害处袭来。

    只这一路伏兵,就更杀得飞马帮的人心惊胆战了。他们赶紧挺刀继续顽抗,可心神皆乱的他们连一般时候的三分战力都发挥不出来,如何是对面蓄力已久的伏兵的对手。而且,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名挥舞着钢刀,呼喝着杀来的追兵。别看他们在人数上其实还占着优势,但在心理上,他们却已完全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

    在不远处的暗地里,杨震和向鹰两个正冷眼看着这一场反杀。本来他们还担心兄弟们会因为人数的原因而吃亏呢,那他们就得加入战斗,以自身高强的武艺来对付那些刺客。但现在看来,都不用他们出手,那些刺客已彻底崩溃了。

    果然,在两边夹击之下,刺客们才刚鼓起的一点反抗的斗志又很快消散。此刻,在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跑!赶紧逃出这儿的包围,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越是这么想,他们所遇到的危险就越大。很快,就有三五名刺客被砍倒在地,惨叫声瞬间就响彻了整个夜空。

    当看到这种场景后,杨震便知道自己已没有动手的必要了。于是他给身旁的向鹰打了个眼色:“走,该我们动手了!”说着转身就朝东边扑去。很明显,这里的战局已定,区别只在于能杀多少刺客,能不能将他们一网成擒而已。对此,杨震并不是太感兴趣,他现在只关注此次刺杀事件的主谋,有些人该付出代价了!

    向鹰在听到他这声招呼后,脸上的肌肉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激动的神色,二话不说便跟在他身后,他那对一向很是沉稳的鹰爪手,此刻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西边一处还算是有些宽敞的屋子里,一对男人正坐在椅子上。虽然屋里没点灯,但两人却没有半点就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某个时刻的来临。他们自然就是安继宗与宋雪桥了。

    就在安继宗等得有些心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又有一阵打斗声从那边隐隐传了过来。听到这声音,他的脸色陡然就变得红润起来:“终于要成功了吗?”

    倒是刚才还在安慰着自己男人,让他稍安勿躁的宋雪桥此刻却是神色一变:“这些家伙到底是不牢靠哪。让他们刺杀,怎么结果变成了如此激烈的打斗。这大半夜的,想当成什么都听不到也不成哪!”

    就在宋雪桥纠结于是否该让本已得了他之令,就算听到外间有再大动静也不得妄动的手下去杨震那边装模作样地看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动。这让宋雪桥心里陡然一紧:“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还有人跑来我这边,别是他们找错地方了吧?”

    就在他一愣怔间,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在喀喇一声后被人猛地从外面给推了开来。那本该锁住房门的,足有手臂粗细的门闩,就和筷子似地断做了两截。

    虽然宋雪桥自身武艺很是低微,但眼力却是不凡,一下就看出了这一手有多厉害,这让他的心猛地一紧,本来坐在椅子上的他便弹了起来。而他身旁的安继宗,更是神色一紧,因为他已看到了屋外所站其中一人的模样:“杨震!你……”

    与安继宗一样,发力推开房门的向鹰眼中也只有宋雪桥一个,只见他凶狠地盯向宋雪桥:“宋雪桥,可还记得我向鹰吗?”

    在宋雪桥听到向鹰的名字而打了个突,神色变得更加难看的同时,与向鹰并肩而立,本来神色淡然的杨震也是一愣。因为在房中,他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个几乎早被他遗忘,抛到脑后的人物——安继宗。

    “怎么是他?原来是他!如此说来……一切终于明白了!”只短短的一愣间,杨震已彻底明白了一切……

第三百十九章 西行路上之夜杀(下)

    其实杨震心里一直都有个疑惑,不明白宋雪桥为何会处处算计,甚至是用尽手段地欲置自己于死地。他可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曾得罪过这位东厂红人,能叫对方如此记恨。

    之前,杨震给自己的解释是对方这么做是出自冯保的授意,因为他之前曾帮着唐枫他们狠狠地得罪过东厂。但随着他与冯保有所接触,这个想法便被否决了,因为照着冯保的权势,至少在自己得到万历信任之前他有的是办法处置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如此看来,一切就只能在宋雪桥身上找原因了。

    可任杨震怎么想,想破脑袋,他都无法理解对方对自己的杀意从何而来。好在他不是个纠缠于这种细枝末节的人,即便不知道宋雪桥为何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他的反击也不会因此而稍变,不想今日,就在他要一举将宋雪桥这个祸患一劳永逸地铲除时,却发现答案竟是这个。

    竟是因为安继宗!那个在杭州被自己几次戏耍,更将他和他义父栽上一个偷窃库银的罪名,使他们再难翻身的旧相识。如此一切就都通了,自己与安继宗之前的仇怨确实可算不死不休,他要报复自己也确实有足够强烈的理由。

    而安继宗在看到杨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是一愣,旋即眼中便透出了刻骨的仇恨,从牙齿缝里迸出了两个字来:“杨——震!”

    而宋雪桥此刻脸色也是一变,只感觉自己隐藏多时的秘密已被人发现,这让他的心顿时就乱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杨震才好了。

    就当这三人都因为突然的照面而心神巨震错愕间,作为唯一目标明确之人,向鹰已如旋风般扑进了房中,当掠到宋雪桥跟前时,右手已闪电抓出,一把就扣住了宋雪桥的咽喉:“宋千户,宋雪桥!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吧?”

    宋雪桥见向鹰扑来,才猛地有所反应,赶紧从袖筒中取出一柄短剑便欲抵挡。奈何他的武艺显然与自身身份完全不配,才一动间,咽喉已被鹰爪锁住,而他拿剑的手也被反应快得多的向鹰一把扣住了脉门,顿时就动弹不得。

    当自己苦练数十年,足以将坚硬的木材都一捏而碎的鹰爪扣在宋雪桥的咽喉要害处,只要略一用劲,就能将他的喉管捏碎,从而报仇雪恨,向鹰心里自然无比激动。这是他自妻儿被人所杀后一年来经常在想的一幕,当这一幕成真,他竟有些恍惚了,这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杀死宋雪桥,而且还给了他一点点说话的机会。

    当看到宋雪桥张口吐字开声,已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的杨震便是脸色一变,赶紧一步冲前,进入屋子,然后双手迅速往后一挥,便把屋门给关了起来。关上门虽然未必能挡住宋雪桥求救的声音传出去,但好歹能起到一点阻隔作用,只要一点时间,他们就能将两个目标尽数格毙。

    可就在杨震进屋关门,急着想催向鹰赶紧动手,一句向兄已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听到宋雪桥口中说出的话竟不是向外面的手下求助的,而是朝着一旁的安继宗所喊:“安郎,快走……”

    “嗯?”略一愣怔间,杨震便已迅速回过味来。本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宋雪桥这个东厂实权千户会为安继宗这么个小人物出头,用尽种种手段来对付自己。原来,竟是因为这两人间有着一段叫世人难以接受的感情哪。

    从后世而来的杨震很清楚,这种同性之间的畸形爱恋多数情况下比一般的男女之间的爱情更深,更会为了对方而不惜一切。显然,宋雪桥是爱极了安继宗,所以才会用自己的权力处心积虑地对付杨震,所以才会在如此危急关头没有理会自己的安危,反倒想帮安继宗脱身。

    倘若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杨震说不定还会为他们间的深厚感情而感动,从而想着帮助他们呢,虽然这两个男人间的感情着实叫人有些肉麻。但现在,既然宋雪桥他们是他的敌人,他就断没有心软的意思,在安继宗尚未回过神来的刹那,已来到他跟前,手一扬,匕首已抵在了对方的咽喉处。

    安继宗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而已,唯一的本事就是在女人肚皮上逞英雄——当然,现在还学会了在男人的背后逞雄风(雾)——即便他对杨震再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可这种恨意却无法转化成真正的战斗力,当杨震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下手时,他连半点反抗的本事都没有。

    “你……杨震,害你的是我,你有什么手段只管冲着我来,莫要伤了我安郎!”宋雪桥一见自己男人竟落入杨震手里,顿时又惊又怒又怕,两眼通红,也顾不上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大声喝道。

    “嗯?”已控制住安继宗的杨震听到他居然还能说话,便是一愣,怎么向鹰还不下手?而且还能让宋雪桥开口说话?这也太奇怪了吧,他不是要报仇雪恨吗?仇人就在手边,一使劲就能得报大仇,他为何还会迟疑?

    带着疑惑,杨震转眼看向向鹰这边,却发现此刻他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这边,之前的杀气已消散了不少,扣着宋雪桥咽喉的手劲也松比之前还松了几分,怪不得宋雪桥能在如此情况下说那么多呢。

    “向兄,你怎么……”杨震有些不解地看向向鹰,欲要问个究竟。可他的话才一出口,那边向鹰也发了话:“杨兄,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杨震皱了下眉头,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还生出这么多枝节来?两人各自把人一杀,不就一了百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

    “我想留他一命!”向鹰说着看了眼手中被扣着的宋雪桥,眼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报仇吗?怎么反而起了慈悲之心?”

    “不,我不是不想杀他报仇。而是觉着就这样杀了他实在太便宜他了。”向鹰面容扭曲道:“我要让他承受更大的痛苦。”说着,他那双泛红的眼眸已盯向了杨震手上的安继宗。

    只一瞬间,杨震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显然,向鹰也已看出宋雪桥在自己与安继宗间更看重后者的性命。对向鹰来说,杀他报仇固然是件痛快之极的事情,但却只是痛快一时。但若是杀了被宋雪桥如此重视之人,并让他活下去,让他也尝尝自己这一年来所遭受的痛苦,或许比一刀杀了他更加解恨!

    “这……”杨震有些难以答应他这一请求,因为他深明打蛇不死必被反噬的道理。这个宋雪桥毕竟不是常人,他身后还有一个庞大的东厂势力,若这次不能处理了这个祸患,那今后的麻烦可就不小了。而且真要照向鹰的意思做了,那他与宋雪桥之间的仇就彻底是不死不休了。

    “杨兄,还请你成全于我。只要你肯答应我这一条,我向鹰的这条命这辈子都卖给了你!”眼见杨震似要拒绝自己,向鹰顿时就急了,猛地拉着宋雪桥一起跪了下来。

    “向兄,你这又何必呢?”杨震吸了口气道,心里开始权衡起来。这个向鹰武艺极其了得,若能得其成为最忠心的下属,今后做事自然会顺利许多。至于放过宋雪桥会带来什么后患?他觉着既然双方已彻底把脸撕破,自己倒不会再被对方暗算了。而且,以他今后的发展,势必会与冯保以及他底下的东厂为敌,一个区区的千户还不放在他眼里。

    这么一算,答应向鹰的这个请求倒也不是件太过为难的事情了。

    “那就依你所言,暂且放过宋雪桥吧。”杨震淡淡地说着,然后把按在安继宗腰后的手一推,便将之推到了向鹰面前,“此人也交由你来处置吧。”既然决定卖他这个人情,杨震便索性慷慨一些,将主导权都交给了他。

    “多谢杨兄……主人成全!”向鹰说着已一把揪住了跌撞过来的安继宗,然后回头朝已面容扭曲,惊得目眦欲裂的宋雪桥残忍一笑:“宋千户,今日我就要让你也尝尝自己心爱之人被杀死在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说话间,他左手猛地向前一送,竟带着宋雪桥持剑的手往前刺出,正扎进了安继宗的心口处。

    “啊……”即便喉咙被扣着,宋雪桥在这一刻也不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而被一刀刺中要害的安继宗,先是一愣,低头看了看心口那把短剑,随即眼中露出了一种似是不信,又似是解脱的古怪笑意,在咕哝了一句其他三人都听不清意思的话后,头无力地往下一垂,就此一命呜呼。

    而在发出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宋雪桥也身子一僵,在惊怒过度和爱人被杀的双重打击下顿时昏迷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西行路上之追究(上)

    忻县馆驿,东边跨院。

    钟裕突然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因为昨夜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一路上的舟车劳顿,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他本是睡得很沉,应该能一觉到大天亮的。不想,这才入梦没多久,就被外面传来的惨叫与打斗声惊醒。

    在搞清楚自己是在县衙馆驿后,钟裕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极其凝重,当即就喊了一声:“来人!”自己身在山西境内,又是来查处山西官场弊案的,在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时,他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有人要对他不利了。

    门应声而开,那个一直跟随在钟裕马车左右,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就像他一直都守在钟裕身边一般:“老爷,是西跨院那边闹出了动静,我已叫人过去一看究竟了。”无须钟裕提问,他已把事情说了出来。

    “哦?”一听不是冲着自己而来,钟裕才略微松了口气,用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道:“这儿是山西,我们必须小心着些。”

    “是。”管家了解地一点头,便欲出去。随即却又被钟裕叫住了:“你派人去城外,把人马调一些过来,不然我总不会安心。”在略作思忖后,他还是决定用更稳妥的方法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是!”那管家答应一声,就快步而出,只留着钟裕一人坐在床上,一脸的沉思。若说这事与那一力留下自己等人的杨县令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怎么都不会信的。还有,为何会是杨震所居住的西跨院那边出了事,而不是自己这儿,照道理,若有人想阻挠他们办案不是该对他这个钦差正使下手吗?

    很快地,厮杀打斗之声便停息了下来,随后管家再次敲门而入。钟裕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都安排下去了吗?杨千户那儿可有什么麻烦?”

    管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来,但还是如实道:“小的已让人去给城外的卫队送信了。西跨院那边战斗已然结束,杨千户他们当场格杀了十来名刺客,其余刺客却趁夜逃走了。”

    “哦?”钟裕也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又问道:“那他们的伤亡情况呢?”

    “具体情况还不明了,但看着应该没什么损伤。”

    “这就有些奇怪了……”钟裕摸了摸自己颔下的胡须,一脸沉思道:“刺客趁夜来袭,居然被他们击退,还杀了不少人。而杨千户自身却没什么损伤,难道他们早有提防不成?”

    “应该就是如此了。”管家认同地点头:“不然战斗不会如此的一面倒。”

    “那他怎么就会有所提防,是早知道有这一场刺杀吗?”钟裕提出的这一问题他们两个却是谁都无法回答。

    虽然心里满是疑问,钟裕也很想找杨震问个清楚,但为了安全起见,在卫队到来之前,他是不会外出的。就这么干等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时间都过四更天了,守在外面的亲信才进来禀报,说卫队已到,带兵过来的千总汤鹤在外求见。

    直到这个时候,钟裕才彻底放下心来,让人把汤鹤给叫了进来。汤鹤一身戎装,脸上带着一丝焦虑地走进屋来,一见到钦差大人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单膝着地行礼道:“卑职护卫来迟,叫大人受惊了,还请大人责罚。”

    “你起来吧。事出突然,又是在大半夜的,你能此时赶到本官已很欣慰了。”钟裕此时已换上了常服,显得比刚才要镇定多了。

    汤鹤见他没有怪责的意思,便从地上起身:“不知那些刺客现在何地,卑职这就带人前去剿灭了他们!”

    “汤千总有心了。”钟裕看了一眼对方,嘴角露出了一丝讥嘲的笑意,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官兵又已包围了整座馆驿,那些刺客怎么可能还等着他带人去剿灭呢?不过这想法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道:“此事详情本官也并不太清楚,若要查明事情经过,还得去问杨千户才是。因为被刺客攻击的并非本官这儿,而是另一头的西跨院。”

    “啊?”汤鹤这才知道被刺客袭击的并非眼前这位看着安然无恙的钦差大人,而是钦差副使。这让他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虽然杨震论身份远不如钟裕,但要是有个好歹,他汤千总的罪责也一样不小。

    “卑职这就过去看个究竟。”汤鹤说着便欲离开,却被钟裕给叫住了:“且慢,本官与你同去。”事情到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可钟裕始终不见杨震过来给个交代,他心里自难免不安。

    于是在上百名披甲持矛的卫兵拱卫下,钟裕走出了自己的跨院,往西边而来。

    这时候,整个馆驿的人都已被彻底惊动,甚至在这里的吏员和差役还被刚赶到的兵士给押在了一起,至少在钦差大人有所表示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得到自由的。

    在经过这些满脸惊惧的人跟前时,钟裕连脚步都没有停上一停,就和没看到他们那讨饶的眼神般,就径自赶到了西跨院。

    一见有人过来,那边顿时有闪出两名持刀的汉子,挡住去路喝道:“什么人?”

    “我们是钦差卫队的人,特护送钦差大人前来看望杨千户。”前面开路的兵士认出拦住去路的是锦衣卫的人,便赶紧报出身份。

    但对面似乎是受了刺杀后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他们报出身份,依然不肯让路:“可有什么凭证吗?”

    “这……”士兵顿时有些傻眼了,他们又不是皇宫里当值的人,可没有什么腰牌之类的东西表明身份。而且对方没瞧见他们这声势吗?这百来名士兵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这时,钟裕已排众而出,冲那人道:“本官钟裕,你还需要什么凭证吗?”

    “真是钦差大人驾到!”那两名汉子一下就认出了他来,赶紧跪下行礼:“因为刚才我们受到刺客袭击,故而不得不谨慎着些,得罪了大人还望恕罪。”

    “起来吧。杨千户可在里头吗?”钟裕自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挥手问道。

    那人还没有回答呢,就听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下官在此,多谢大人的关心。”说话间,杨震已快步走了出来,朝着钟裕施礼道。

    “杨千户可无恙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钟裕关切地上下打量了杨震一番,确信他身上没什么伤后,才总算安心来。

    “托大人的福,下官除了受到点惊吓,倒也没什么损伤。”杨震说着一顿,有些感慨地道:“好在下官今日多留了个心眼,晚上作了布置。不然今晚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说话间,杨震已把钟裕请进了院子里。看着院中排成一排的刺客尸体,以及地上还没有清理的血迹与打斗后留下的痕迹,钟裕的眉头就是一皱。就这场面来看,这次的刺杀可着实不简单哪。

    在进到杨震屋里,落座后,钟裕才有些疑惑地问道:“本官很是好奇哪,杨千户你是怎么察觉到今夜有人刺杀而做出相应防备的?”

    “还请大人恕罪,因为此事只是下官的一点猜测,故而没有提醒大人。若是因此而使大人陷于险地,那下官的罪过可就大了。”杨震先不说事,而是道歉道。

    这一点,此时的钟裕倒还没来得及想,但难保他回去后会想不到。因为除了杨震他们外,没人会想到刺客的目标只是他,而不是钦差钟御史。要是钟裕因此觉着杨震只顾自身的话,两人之间就难免有所嫌隙。

    钟裕闻言便是一愣,但随即却一摆手:“你言重了。本官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就算你之前提醒本官,只怕我也是不会信的。”这也是事实,无论谁身在县衙馆驿之中都不会去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随后,他又看向杨震:“还请杨千户解开本官的疑惑吧。”

    “其实下官做出如此判断也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并非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那杨县令与其他各县的表现太不同是一方面,这馆驿周围几乎没什么百姓出没是另一方面。本着小心为上的念头,下官才叫手下弟兄做了准备,不想却被我给料中了……”

    “杨千户真是好细致的观察哪,本官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说到这儿,钟裕突然回过神来:“你是怀疑此次刺杀与杨县令有所关联?”

    “虽然下官没有任何证据,但总觉得此事与一力将我们留在县里的他脱不了干系。”杨震也不讳言,直接说道。

    “对了,那几名刺客的身份可查出来了吗?”钟裕心中暗惊,要是此事真与杨县令有关系,那他们在山西可就不那么安全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要多问一句。

    杨震却摇了摇头:“这却查不出来。刺客要么被杀,要么逃走,就没有一个被活捉的,故而根本问不出他们的来历。”

    “这样哪……如此事情可就难以追查了……”就在钟裕低头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该查问杨显时,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第三百二十一章 西行路上之追究(中)

    当杨震与钟裕暂停对话,匆匆循声赶出去时,正看到一人怀抱一人跌撞着从宋雪桥的屋子里奔出来。钟裕见状心里便是一紧,刚才他只顾着自保与关注杨震的安危,全然忘了这儿还有位身份不低的官员呢——虽然对这位东厂千户,他是没有半点好感的。

    不过借着身后点起的火把光亮,看清楚此人身份后,钟裕就有些放松了下来,虽然此人身上沾满了血,但依然能分辨出这就是宋雪桥本人,而且看起来他就是有伤也不是太重,不然也跑不出来了。

    “宋千户,你这是……”即便想与之保持距离,但在这种情况下,钟裕还是得表示一下关心的,便上前几步询问道。说话间,他还往另外几间屋子里探看了下,却不见有其他东厂番子出来,这让他的心再次一沉。看来在杨震那边有所提防,自己又没遇到什么刺杀的情况下,还是有人遭了秧。

    面对钟裕的关心,宋雪桥压根就没有做任何理会,只顾着自己低头看着怀里所抱之人,口中念念有辞:“安郎,安郎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安郎,你别离开我,你快醒来啊……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依你,你不是想杀……”

    眼见宋雪桥要说出重点,杨震及时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宋千户醒醒!这位公子早已死了,你再叫他,他也不会醒过来的……”

    这一句话,犹如霹雳一般在宋雪桥的脑海里炸响,使得他猛地呆住,口里所说的话也随之一停。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神色渐渐清明,在悲伤之余,又多了几分刻骨的仇恨:“杨震……”

    “正是在下了。宋千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遇到了刺客袭击吗,刚才在下那边就遭遇了刺杀,幸好我早有准备才避过此劫,你们这儿看来……”杨震说着话,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宋雪桥的眼睛,满满的全是杀意。

    宋雪桥此时已从刚才的伤心欲绝与愤怒中回过神来。作为一步步爬今日位置,在东厂能量不小的宋千户自然能想明白杨震的杀意从何而来,更清楚杨震凭什么能威胁到自己。只要他说错一个字,杨震必然有办法把刺客与自身联系到一起,到那时别说为安继宗报仇了,就是自保都不可能。

    所以即便心里恨死了杨震,宋雪桥也不敢直说是杨震他们杀的自己爱人,反而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道:“正是……我之前也遇到了刺杀。那天杀的畜生,居然把安……继宗给杀了,而我也被他打昏在地。”既然人已清醒,他就得有所避讳,对安继宗的称呼也不能如此直白了。

    一听果然是刺客所为,钟裕的眉头便猛然锁了起来:“当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如此大胆的贼人,连续袭击我钦差队伍,真是当朝廷法令为无物吗?”

    就在这时,几名兵卒已从其他几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脸色也显得很是难看,回禀道:“大人,屋里那几位宋千户的护卫全部遇难了。”

    “什么?”钟裕面色再变:“这些贼人实在是太大胆了,竟还杀了东厂的人吗?”

    “既然他们敢夜袭咱们钦差卫队,就一定不会在意杀几个东厂番子的,还请大人息怒。”杨震在旁赶紧劝道,随后又看了一眼宋雪桥:“宋千户可看清楚那些贼人的模样了吗?”

    宋雪桥真想指着杨震说一句杀人的就是你和你的同伙,但话到嘴边却怎都说不出口,只得压抑地道:“他们都蒙了面,我压根没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便被人打昏过去。再醒来时便如此了……”

    杨震点点头,表示对宋雪桥的说法很是满意,这才看向正自沉吟的钟裕:“大人,在下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杨千户请讲。”钟裕脑子里对此次刺杀之事也有了一定的判断,在山西有如此胆量和能力,更重要的是动机刺杀自己一行的,怕只有那些做贼心虚,生怕他们抵达大同后会查出自己问题的山西当地官员将领了吧。

    果然,杨震所说的意思也与他所想的差不多:“大人,从今日的刺杀一事来看,对方很有可能是冲着咱们查案的身份而来,而这种人就只有山西的地方官员和守边将领了。”

    宋雪桥一听他这话,即便心里对他恨之入骨,此刻也不禁大感意外,怎么杨震竟把自己所布置下的杀局给栽赃到了山西官员的头上,他的用意何在,这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此,钟裕倒是深以为然地一点头:“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其他势力根本就没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以下官看来,此次刺杀他们也并不是真为了杀害大人和我这个副使,而只是一个提醒,或者说是威胁而已。”

    “此话怎讲?”钟裕一时有些迷惑地问道。

    “大人请想,他们虽然进行了刺杀,可目标却只是下官所住的西跨院,而不是大人所在的东跨院。我不认为他们连重要目标所在的位置都会搞错,所以我以为他们就是想对我不利。若真是如此,那行刺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反而更像是一种威胁与提醒了。”

    “唔,你所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还有,就是宋千户这里的情况。很明显,当时他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对方若要杀他,只须一刀便可。”杨震说着又瞟了宋雪桥一眼:“可眼下的结果,却是他的手下尽皆被杀,而他自己却保住了性命,这一定是刺客不想杀他,才会如此。以此判断,他们并不是真要杀咱们,而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大人知道山西的水有多深而已。当然,这也只是下官根据眼下的情况所得出的结论,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敢断言。”

    钟裕很是赞赏地一拍杨震的肩膀:“之前就看出杨千户你智虑深远,非常人所能比,现在看来,本官还是小瞧了你。不错,你所说的不但与本官所想不谋而合,而且比我想得更深更远,我以为事实的真相八成就是如此了。”

    宋雪桥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后,不觉有些失神。怎么事情竟被他们推出了一个全新的“真相”来?而且,他们的推断从逻辑来看居然也能完全说得通,这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对他是有好处的,杨震至少不会以此事为借口对自己下手,虽然从之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

    想到这儿,宋雪桥的心里又是一痛,自己最爱的人已经被杀了,杨震杀不杀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告诉自己,既然杨震留了自己性命,那我就要好好活下去,为安郎报仇。不管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都要想尽办法来使他什么都做不成!

    有了这个心思,宋雪桥比刚才更清醒了些,开始猜测起杨震为何会把此次刺杀栽赃到山西官员身上的原因,但一时间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做只会把他们置于山西官员的对立面,这对杨震他们查案有任何好处吗?

    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杨震之前经过思考后得出的对策。之前他因为没有办法说服钟裕严查叛乱一事而感到头痛。现在,刺杀事件却让他产生了灵感。只要拉着钟裕站到了山西官员的对立面,就不愁他不会公事公办,将此案一查到底。

    当然,他也知道如此一来势必会增添许多麻烦与危险,但杨震深信,只要自己做事谨慎,又有钦差这面大旗罩着,就不必太过担心山西官方的反扑。

    就在他们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时,一名在前边看守的武官就赶了过来:“大人,本县杨县令来了,在外求见。”

    “嗯?”对于这个本次刺杀事件中有着极大嫌疑之人,钟裕当然不会有好脸色了,当即把脸一板道:“把他给本官带进来。”这次用的可不再是官场上惯用的请字了。

    那些兵卒自然也听出了钦差大人语气里的怒意,便很不客气地就把本就因为匆匆赶来而衣衫不整的杨显给推到了钟裕他们跟前。打了个趔趄的他此刻看着着实狼狈不堪。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听闻大人今夜受到行刺,下官实在是心急如焚,下官……”杨显此时也顾不上对方的动作和自己的狼狈了,赶紧上前见礼问候道。

    “杨显,你可知罪?”钟裕见了他也不拐弯抹角,当即喝问道。

    “下官知罪……下官身为忻县县令竟没能管好本县治安,致使钦差大人在县衙馆驿被人行刺,下官实在是罪责不轻,还请大人责罚!”说话间,杨显已跪伏地,一副认罪的模样。

    “杨县令,事到如今你还避重就轻,巧言令色地说自己与此次刺杀之事无关,你道本官真是这么好糊弄吗?”不过他这行径却叫钟裕更为恼怒,顿时面色一沉喝问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西行路上之追究(下)

    杨显一听这话,心中也是暗自发沉,但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抵死不认了,便一脸委屈地道:“大人这话就太冤枉下官了,下官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还望大人明鉴!”说着,他已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伏地不起。

    钟裕见他如此模样,不怒反笑:“哈,看来你是真把本官看成笨蛋了,你以为我就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你与本次行刺事件有关吗?”说着一顿,低喝道:“你且抬头回话。”

    “是……”杨显心下惴然地抬起头来,却不敢与钟裕对视,同时脑子里盘算着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马脚来。

    “本官问你,自我从京城出发一路而来,可没有哪地官员如此客气地非要将我们这许多人留在自己辖地,为何唯独你忻县却要这么做?而且就当本官留于你忻县的夜里便发生了这种刺杀之事,你敢说这只是巧合吗?”盯着杨显的眼睛,钟裕森然问道。

    “这……”杨显心里一紧,这个问题确实是他之前就有所担心的,一时也找不出恰当的解释来,只好苦着张脸道:“大人,下官只是出于对大人和朝廷的恭敬才力请大人入住本县,实在没有对大人不利的意思。至于这次的刺杀之事,下官确实难辞其咎,但大人若硬要认定是下官设计,下官纵死也不敢承认!”

    “是吗?”钟裕嘿笑一声:“倘若你对此全不知情,为何昨天开始这馆驿附近就见不到什么百姓了?为何半夜时发生如此严重的刺杀之事,打得那般激烈,可馆驿里的人却无一人露面?难道他们都睡死过去了,连这么大动静都听不到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问得杨贤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次的事情竟有如此之多的破绽,这让他如何自圆其说,撇清自己与此事之间的关系呢?

    看到他已动摇,钟裕便趁胜追击道:“还有你脚上所穿的靴子,那是昨夜宴会时穿着的吧?上面还有酒席宴上留下的酒渍呢,恐怕你昨夜回家后就没有更换衣服休息,而是在家里枯坐等着馆驿这儿的消息,然后又匆匆赶了过来吧?”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让杨显的身子猛地一震,他低头向自己的脚上看去,果然发现靴子上沾染了不少酒渍。一时间,他产生了自己的一切都已被眼前的钦差大人看穿的感觉,当时就再没有了争辩的勇气,颓然地把头一低:“下官知罪,此事下官确实知情……但下官也是被逼无奈,这才会被那些贼人所利用。而且他们也曾说过,这次不会伤了钦差大人,下官才肯……才肯就范的。还求大人饶命哪……”说着,他便朝着钟裕连连叩起头来,这回他叩头的力量用得极大,只片刻工夫,脑门上已见了血。

    钟裕冷冷地看着他那狼狈可怜的模样,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这回他是动了真怒了,自然不会对其产生怜悯之心。半晌,才冷声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为民也就罢了,居然还与贼人联手欲行刺本官,你真当朝廷律令都是摆设不成?行刺钦差是什么罪过,我想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吧?”

    钦差,就相当于是皇帝的代言人。行刺钦差,就相当于是行刺皇帝本人了,那可是能比谋逆的大罪,是要被诛九族的!听出钟大人言辞间的隐隐杀意,杨显的身子猛地簌簌发抖,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大人……罪官也是出于无奈哪。罪官及县衙一众僚属的家眷都被那些贼人掳了去,他们以此要挟罪官等配合着将大人留下来,而且他们说了,他们是……”说话间,他偷眼看了一旁的宋雪桥一眼,最后还是把牙一咬,豁出去道:“他们说他们是东厂的下属,这么做并不会伤到钦差大人,罪官这才一时糊涂,答应了他们……”说着又朝着钟裕磕起头来。

    “嗯?”钟裕一听竟还有这等下情,先是一愣,随即面带怀疑地看向一旁的宋雪桥。

    宋雪桥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了,当即一个箭步冲到了杨显跟前,抬脚就踢向对方的下颌,口中同时喝道:“你竟敢编造如此谎言来诬陷于我?我手底下的人都被刺客所杀,我东厂会做出这等自杀的行为来吗?”

    跪在地上正自磕头的杨显躲不开也不敢躲避宋雪桥的飞踢,当时就正正地被一脚踢在了下巴处,顿时整个人就惨哼着变作了滚地葫芦,显得极其狼狈。这一脚,宋雪桥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踢出的,这一夜他遭遇到了极大的打击与刺激,而因为某些缘故,还发作不得,这下总算找到了机会,便把气都撒到了可怜的杨显身上。若非他武艺着实低位,只怕这一脚都能把人给踢死当场了。

    但即便如此,宋雪桥依然觉着不够痛快,口里继续骂着,身子跟着上前就要再赏给对方几脚。可他才一动,手却已被人拉住了,随即杨震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千户,你这是做什么?若把他打死了,可就死无对证了!”

    宋雪桥的身子陡然一僵,纵然心下恼恨,纵然对杨震已恨之入骨,可当面对此人时,他此时竟已生不出反抗之心来了,显然经过这次变故后,他对杨震这个无论武艺还是心计都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家伙已有了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畏惧之心。所以在杨震一拉后,他便止住了动作,只是恨恨地盯着杨显,呼呼地大喘气。

    他的愤怒,明面上看是因为对杨显的,其实却是对自己的。他很懊悔为什么自己这一回的行刺计划会如此失败,不但没能杀了杨震,反被他反击,害死了自己的安郎。其实真要说起来,其中缘由只因为一点,这计划并非出自向来善于布置各种杀局的周致之手,而宋雪桥虽然也是个精明之人,但在这方面却明显还欠缺了不少火候。而在这种你死我活的事情上,只是一线之差,便会造成截然相反的两个结局。

    钟裕这时也回过神来,他在一开始听到此事与东厂大有关联的震惊里迅速回过神来。也觉着宋雪桥所言不错,他手底下那些人被杀可是事实,如此看来此事确实与东厂没有什么关联才是。于是便上前一步安慰道:“宋千户不必性急,所谓清者自清,本官是相信你清白的。”

    “多谢大人……”宋雪桥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就因为自己的计划是失败的,所以才使钟裕相信此事不是自己所为,这事怎么看都充满了讽刺意味。

    杨震也觉着有些好笑,自己所以杀光了宋雪桥的手下,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让他无人可用,从而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了为他脱罪的好理由,实在是出人意料哪。

    钟裕在安慰了宋雪桥后,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杨显身上,此时后者正吃力地从地上翻起身来,重新跪下,一副诚恳认罪的模样。

    “事到如今,杨显你还要胡乱攀咬以期能躲避罪责吗?还不老实交代,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来?”钟裕寒声道。久为高官的他身上自有一种威势,叫人不敢与之相抗,此时他已把官威给彻底散发了出来。

    “罪官刚才所言,句句是实,还请大人明鉴……不过东厂之说,也只是那些贼人自己所言,罪官是无法证实的,他们也没有拿出腰牌等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来。”在看到宋雪桥那几欲吃人的表情后,杨显赶紧又加了后面几句。

    但他这么一说,就更容易叫人生出怀疑,认为他有所隐瞒了。钟裕皱起眉头,便欲再次逼问,却被杨震一声低咳打断了话头:“大人,下官有几句话要说。”

    “杨千户请说。”

    “我觉着杨县令的话倒也有些可信。”

    “何以见得?”虽然钟裕对杨震颇为信任与赏识,但对于他这一判断却有些难以接受。

    “下官记得昨天刚来忻县,杨县令他们力请我们在此留宿,而大人却不想答应时,他们都曾面露担忧与恐惧之色。当时下官还有些奇怪,他们为何会现出如此不该有的表情。现在听了他的解释后,倒能说得通了。因为他们担心留不下我们,而无法给那些贼人一个满意的交代,这才有所担忧。”杨震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钟裕听了这解释后也是一愣,随即点头:“若真是如此,倒也有些道理。但这终究只是杨千户的猜测——非是本官信不过杨千户你,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哪——要想证实这点,必须有更进一步的证据才是。”

    杨震略一思忖便道:“这倒不太难办,只要找到他口中被掳走的官员家人,便能证明此言非虚了。正好,咱们要想找到那些逃走的刺客也得在县城里好好找上一找,大人何不试试呢?”

    “唔,也好,就照杨千户的意思办吧。”作为钦差而被人行刺,钟裕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大索全城寻找那些刺客下落,将他们一网打尽自然是免不了的。

    而在听到他们有这个打算后,宋雪桥的心里便是一沉,只希望那些飞马帮的废物能机灵着点,早已逃出县城了吧,不然就连他也得被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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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西行路上之结果

    钟裕本心是不想扰民的,所以之前才会几番拒绝杨显提出的留宿忻县一事。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再是不愿,也必须扰民了,而且这一次扰民势必会是大扰特扰,将大索整个忻县县城,把那些刺客可能的藏身之所彻底搜个遍。

    要把整个县城都搜查一遍,所需要的人力自然不少,而因为县衙里的人已不可信,钟裕唯有动用手下的钦差卫队。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千总汤鹤又赶紧返回城外驻地,把剩下的两千多名军士都给调进城来,然后由杨震这个善于搜查拿人的锦衣卫千户指挥一切事项。

    对此,杨震自然不会推辞。当另外那些千总把总等军官赶到之后,他便给这些人分配了任务,谁带领多少人负责县城的哪一块区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在一般军士中间,他还刻意安插了一部分锦衣卫的校尉,有这些至少做过几次相似搜查之事的人带着,寻常士兵搜查起来自然能事半而功倍了。

    看着杨震如此熟练地指挥人手做事,钟裕脸上不觉露出了满意而赞赏之色。经过这几次的事故后,他对杨震是越来越欣赏了,觉着这个年轻只当一个锦衣卫千户都有些屈才了,若这次山西一事能立下大功,自己一定要极力保举他再进一步。

    与钟裕的想法彻底相反的,是宋雪桥那阴沉得几欲滴出水来的神色。看着杨震如此得意,想到被杀的安继宗,他的心就不断地抽痛着。同时,他还满是担忧,要是真被人找到了那些飞马帮的废物,那自己的处境可就极其危险了。即便他可以抵赖说对方的招供都是诬陷,只怕钟裕也会想法把自己拿下然后交回京去。

    一想到自己不但没能完成任务,反而给冯公公添下这么大一桩祸事而回京的结果,宋雪桥的身子就不禁有些颤抖。那时的下场,只怕比在这儿被杀要惨上无数倍吧……

    其实照道理来说,这次大索全城若杨震亲自带人四处搜索的效果会更好,但如今的他既已成为了锦衣卫千户,就断不可能还像以前当百户时那般事必躬亲,所以他只是做出指示便成,不必再亲临现场了。

    待把一切都安排下去后,杨震便走回到了钟裕身边,对他略一拱手道:“倒叫钟大人见笑了。”

    “何来见笑之说,该是钟某大开眼界才是。以杨千户这指挥若定的表现来看,就是让你带兵与敌军交战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钟裕夸赞了一句。

    听到这话,杨震却是一愣,不觉有些想起了前一世自己带着那十多号弟兄在国外与各方势力火拼的场面来。那时他作为整支雇佣军的大脑军师,所做之事也是调度与安排,确实与今日所为有几分相似之处。但随后,他又回过神来,自谦地一笑:“大人谬赞了,下官这点本事可指挥不了真正的战斗。也就这种小场面还能应付一下。”

    似乎是为了转移这个话题,杨震又有些佩服地看了钟裕一眼:“大人的观察之细才叫下官钦佩呢。就连那杨显所穿靴子是昨夜宴会时所穿,也能一眼看出,从而一举攻破其心防……”

    “呵呵,杨千户这番夸赞本官是不敢领受的。”钟裕笑着一摸胡须道:“其实本官可不记得他宴会时穿的是什么靴子了,刚才所言只是诈他一诈而已。因为在本官想来,他若真与行刺一事有关就一定不会回去歇下,自然也不会更换衣物了。不想却被我一言中的,从而让他招认。”

    “原来如此。大人不愧是都察院的官员,这一手确实漂亮。”杨震忍不住又夸了一句,这回钟裕就只是笑笑领受了。

    见这两位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番的对话,宋雪桥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但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他也不敢再与杨震正面相抗,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了事。同时暗暗祈祷,希望那些刺客不会被人抓住才好。

    似乎是宋雪桥的祈祷灵验了,待到晚间,虽然两千多名士兵加锦衣卫将整个忻县翻了个遍,甚至因此还闹得百姓极其不便,但那些想象中的刺客却并没有被找出来。

    他们已然搜过了各处民宅和客栈,甚至是一些没人居住的空关宅子也都砸开了门入内搜查,却依然不见对方的半点踪迹和线索,这就让人很是气馁了。

    当几名千总回来禀报全无收获的消息时,他们的脸上也布满了无奈:“钦差大人,兄弟们已翻遍了各处角落,除非他们能上天入地,否则断没有找不到的道理。或许这些刺客早前已趁黑偷出城去了吧?”

    钟裕这时候也犯起了嘀咕,仔细一想也不觉点下头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些刺客也该想到一旦行刺不成本官必会全城搜捕他们,所以趁着天还未亮就逃走也说得通。那就叫人都回来吧,咱们也不能因为这次之事一直耽搁在此不走哪。”

    “大人且慢。”见钟裕有鸣金收兵的意思,杨震赶紧发话道。

    “怎么,杨千户还有什么看法吗?咱们兄弟可都尽力了,这些锦衣卫的弟兄那也是看在眼里的。”见杨震似乎不那么相信自己,汤鹤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汤千总误会了,我不是说弟兄们不尽力,而是想问问你们可还有什么遗漏未曾搜过的地方没有?”杨震不以为意地一笑道。

    “这个……应该是没有了吧。”汤鹤想了下后,却不是很确信,这忻县虽然不大,但他们人手终究才两千多,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杨千户你还有什么看法吗?”如今的钟裕对杨震的看法倒是很尊重的,便出言询问道。

    “大人请想,若那杨显所言是实,那他和县衙官吏的家眷就应在那些刺客的手上。这么多人质他们是不可能悄然送出城去的,所以既然连这些人都没有找到,我以为应该还有遗漏的所在。”杨震耐心地解释道。

    钟裕一听,也不觉点头:“这倒确实有些道理,汤千总以为呢?”

    “这……”汤鹤这时候也不敢如刚才般打包票了,但还是皱着眉道:“但卑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了……”

    “这么多刺客与人质,又不是藏在城外,那他们在城里就必然得吃饭。而一般人家和客栈别说养不起这么多人,就是养得起,怕也没这胆子。所以我们只要想想这城里哪儿能提供如此多的粮食便能找到些线索了。”杨震沉下心来仔细考虑之后,给出了这么一个推论,随后又猛地抬起头来:“汤千总,你可派人去搜过县衙的几处粮仓吗?”

    “常平仓那儿刚派人去过没有发现,官仓倒是没有派人去过,毕竟那儿紧挨着县衙门,又有兵卒把守,怎都不会能叫那些刺客给混进去吧?”汤鹤如实说道。

    “当日杭州银库那等重要所在都被人盗出了大笔银子,这么一个粮仓能有多少警戒之心?”杨震此时已有七八成的把握认定那些刺客的藏身所在就是官仓了,这也就是灯下黑的原理。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些绑架了县衙官吏家眷,还想要刺杀钦差的刺客竟就藏在官府的眼皮底下。

    钟裕这时候也想到了这一层,身子也是一震:“不错,那儿极有可能是刺客的藏身之所。汤千总,你赶紧带人前去查个清楚。”

    “是!”既然两位钦差都是这么个意思,即便汤鹤对此依然有所保留,也只能从命了。他当即点了百多名兵卒,急急朝着县衙旁的官仓赶了过去。

    而当他命人打开官仓大门,几名兵卒急急冲进去,随后发出一声惊叫后,汤鹤就知道这次被杨震说中了。

    不过里面的景象却还是让他大吃一惊——里面并没有藏在那儿,等待着与官军殊死一搏的刺客贼人,却倒了满地数十具尸体。显然,这些都是杨显口中所说的忻县官吏的家眷,因为这些人多是妇孺,有几个有些姿色的女子甚至还被……

    看着眼前的惨状,汤千总的整张脸都变得铁青了。他没有半点找到线索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愤怒:“怎会如此……这些畜生!不但刺杀钦差,居然还丧心病狂地将这么多无辜之人都给杀了……”

    当杨震他们闻讯赶来,看到这里的一切后,也是神色严峻。谁也没料到,大索全城,最终找到的竟是这么个结果。

    “大人,卑职愿带一路兄弟前往找寻那些凶手的行踪,将他们生擒以明正典刑,为这些死难者报仇!”其中一个叫贾昌的千户红着眼请命道。

    对此,钟裕只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摇头道:“他们早已遁去无踪,怎么可能被我们轻易找到。眼下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做,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但你们放心,本官只要在一日,就不会让这些畜生逍遥法外的。”

    杨震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同时,他还着意地看了身旁的宋雪桥一眼,那些刺客是由他弄来的,这笔血债恐怕也得算在他的头上吧?

    再次祝大家月饼节快乐,各位多吃点五仁的哈。。。。。。。

第三百二十四章 西行路上之影响

    即便这桩血案看了后让人发指,即便这次的行刺真相依旧没能调查出个头绪来,但为了肩上的重任和山西的大局,钟裕他们只能暂时抛下这一切,以赶去大同为首要任务。

    不过他们还是在忻县稍稍耽搁了时间,除了安定民心之外,还有就是将涉及到此次行刺事件的县衙官吏尽皆逮捕入狱,然后将此事经过呈文太原府,由那里的地方官员加以审理处置。

    虽然真论起来这些官吏家人被害也都是受害者,但朝廷自有法令,他们与刺客勾结之事怎么都洗不脱,自当依律严惩。至于忻县这段时间的公务,幸好还有几个运气好的衙门吏员未曾受到波及,有他们再加上钟裕留下的二十名精干军卒与锦衣卫校尉看着,倒也足以稳住县中局面, 以及等候太原府方面的回音。

    待忙完这些,时间又过了两日,钟裕这才重新启程,在钦差卫队的护送下再次踏上北上大同之路。

    经忻县这一番风波后,无论是钟裕还是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没了再与地方官员应酬交往的心思。其实不光是他们,沿路的那些官员也已风闻忻县的变故,自然也不敢再像杨显那般热情招待这支钦差队伍,瓜田李下的,谁敢再这么做啊?

    如此一来,钦差队伍的行程就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往往到了某处州县地界后,当地官员只是礼节性地迎接一下,再说几句场面话,就恭敬地将他们礼送出去,这一番下来就跟送瘟神似的,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也摊上和忻县官员相似的遭遇。

    可即便钦差队伍的速度已大大加快,却依然比不过忻县刺杀一事在山西境内传播的速度,当他们还离着大同有几百里地呢,被行刺的事情就已传到了大同,顿时惹来了不小的震动。

    还是在那座节堂之内,黑脸将军的脸更黑了三分,甚至看着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而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底下坐着的那些将领也一个个神色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多喘,更别说像之前那回般凑一起议论什么了。

    在沉默了良久,使不少将领背上都有冷汗不断冒出来后,黑脸将军才哼声道:“想必今日我叫各位前来的用意,你们都应该心知肚明吧?”

    略有沉默后,才有一名将领小心地问道:“将军指的可是刚传回来的忻县的事情?”

    “你们对此有何看法哪?”黑脸将军以问作答。

    “那些刺客的胆子也太大了些,若是犯在咱们手上,一定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是就是,在我们山西地界上居然敢行刺钦差大人,真是不把咱们这些当兵的放在眼里,着实可恶!”

    这些将领纷纷表态,都露出了愤慨之色,以表明自己的正确立场。黑脸将军见了只是冷笑一声:“你们倒是正直得很哪,但各位不觉着这事大有蹊跷吗?”

    “嗯?将军这话是何意?”众将领面露疑惑问道。

    “这天下间敢行刺钦差的人本就极少,在我山西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这可是要被灭九族的大罪过,你说会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刺客干出这等事情来呢?”黑脸将军缓缓地问道。

    这话就不是座下那些大老粗般的将领能回答得了了,只能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满是疑惑地看向自家上司,等着他给出答案。

    “只有当自身遭到了极大的威胁,若不能将钦差置于死地自己便会灭亡的情况下,人才会有如此泼天大胆,干出刺杀钦差的事情来。”黑脸将军说着一哼,目光从身前众将领的面上一扫而过:“而诸位显然都很符合条件哪。说吧,这次究竟是哪位‘英雄’派的刺客?”

    众将领先是一呆,随即才回过味来,原来是自家上司怀疑这次的行刺之举是由他们中的某一个或某几个所指使,这才有今日召集大家之举动。顿时,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比刚才更紧张数倍,有人更是叫起了撞天屈:“将军,你可不能听信某些人的谗言而怀疑咱们兄弟哪。咱们这些人虽然会犯错,但就是给我们个天做胆,也不敢做出行刺钦差这样的事情来。”笑话,若是这事被指定到某人头上,不光是他和他的家族,就是其他同袍怕也得一起完蛋。

    见麾下众人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满满的都是被冤枉的模样,黑脸将军的神色倒是一松。他对这些下属实在是太了解了,若他们真做了这事,是瞒不过他的双眼的。现在看来,这事应该就不是他们指使所为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虽然心里已对他们的回话信了几分,但他口中还是问道:“你们真没做过?包括和你们有某些利益往来的势力,也是一般?”

    “将军,咱们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干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来哪。虽然钦差大人来到或许会对我们有些害处,但相比起来,行刺钦差的罪名可就太大了,我们还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两者孰轻孰重。”

    “就是将军,我们虽是武将,也没什么学识,但这种谋逆大罪却是不敢干的,还请将军明鉴,还我们一个清白。”

    一时间,整个节堂上一改刚才的冷清,变得极其吵闹,众将领纷纷为自己辩白,说自己与行刺之事全无半点干系,就好像谁要是不说这些,就会被定为嫌犯一般。

    如此场面直吵得黑脸将军的头脑一阵阵的发胀,半天才低喝一声:“够了,都给我闭上你们的鸟嘴!”

    他的威信还是极大的,将领们一见他动了怒,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住了嘴,只是脸上依然堆满了委屈的表情。

    在沉吟了一下后,他才吐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但有些人却不会这么看,毕竟钦差是冲着咱们来的,他又遇到了行刺,这罪名就跟落进裤裆里的黄泥一般,咱们是很难分说得清的。”

    “那……将军咱们该如何是好?”众人一想还真是这样,黄泥落裤裆里,在外人看来不是屎也是屎了,而自己即便再叫冤枉,在旁人瞧来怕也与行刺一事脱不了干系。这让他们一个个都面色发黑,神色紧张。

    “怕什么?只要你们真没做过,就没什么好怕的!”黑脸将军把脸一沉喝道:“咱们大同的守军上下就没一个孬种,只要咱们不认,他们就只能在嘴上说说,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将军英明!”众将领这才稍感安心,纷纷奉承道。

    “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的心神,别叫人有机可趁。还有,之前叫你们收拾的手尾都收拾干净了,别到时候被钦差查出什么证据来。那样我便是想保你怕也不成了。”

    “是!卑职明白!”

    待这些将领带着感激与忐忑的心思退下后,黑脸将军嘘了口气,有些吃力地靠在了交椅背上。别看他刚才说得豪气万丈,似乎什么都不怕,其实他心里的压力一点不比底下人小。要是那些人中真有个胆大妄为到敢派人行刺钦差大人,那他这个当上司的只怕是必然会受到牵连的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人确实没有做这事,那他就稍微安心了些。

    “郭总兵看来挺累哪?那些将领没真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来吧?”一个略带着些调侃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正闭目凝神的黑脸将军给叫醒了。

    虽然这个行为很有些无礼,但刚才在将领面前威风凛凛的黑脸将军此时却不见半点气恼之色,反而站起身来朝那漫步进来的中年男子一抱拳道:“有劳李兄你挂心了,那些兔崽子还没这胆量。”

    “那就好。说实在的,不光是你我,就是我爹他老人家,对此事也是甚为挂心,还几次催我来问问呢。”说话间,中年男子已来到黑脸将军跟前,这是个四十来岁年纪,眉眼修长,长相儒雅而俊美的男子。

    “老太爷也关注了此事吗?”郭总兵的神情猛地一肃,很有些敬畏地问道。

    “是啊。虽然老爷子最近已不怎么管事了,但出了如此大事他总是要过问一下的,毕竟影响到我大同的整体局势嘛。”中年男子说着已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不过说起来这事确实蹊跷,居然有人胆大到敢刺杀钦差,我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此事。”郭总兵恨声道。

    “这个嘛,依我之见当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我们大同镇里某个生怕钦差到来会查出自己问题的人所为,这个范围可着实不小,比如你我,还有其他那些有势力的人都可能做出来。至于其二嘛,就是我们的对头,想以此激怒钦差,再把黑锅甩我们头上,借钦差的刀来杀我们。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小哪。”

    “李兄所言甚有道理,在末将看来,还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我不觉着我们镇里有人会如此大胆而糊涂……”

    “话不要说满,事情真相一日不解开,谁都有可能。”

    只怕作为始作俑者的宋雪桥怎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一决定竟会引发这么多人的猜测和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正当两人想进一步分析一下行刺事件时,一名亲兵突然走到堂外禀报道:“将军,巡抚大人让你带人去城外同迎钦差到来。”

    “嗯?他们倒也算来得不慢……”中年男子略一怔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步行进大同

    五月二十五日,经过二十多日的长途跋涉,杨震一行钦差队伍终于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大同城,远远地,他们已能看见那古朴而苍凉的城墙。

    大同,这个后世以煤炭业享誉天下的城市,在五百年前的大明万历年间一样是被无数人所牵挂的所在,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其重要性还要远远高于后世对国家的作用。

    因为这是大明边境上抵御蒙古铁骑入侵的最关键要塞之一,是大明九边重镇之首,是蓟辽宣大四大重镇之首,是大明的门户。为了抵御强敌的入侵,大明从立国之初就在此设下了重兵把守,待到中期时此地已有十三卫所,数百堡寨,常年驻兵达十万以上。

    要知道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一般城市里的百姓能到十万之数已颇见规模,而这还只是大同城驻兵的数量,因此而聚集的百姓就更是士兵的数倍。故而有一种说法是,如今的大同是除了北京、苏州等几处大城外天下间最繁荣的城市。

    不过即便城市规模不小,大同的守边功能却并未因此而稍减。这一点只从它那高耸着,足有六七丈高,微微向外倾斜,上面布满了各种被炮石箭矢等留下深深痕迹的城墙上便可窥见一斑。而且要知道的是,杨震他们如今所看到的城墙还是大同城靠南一边的墙体,北边的城墙损伤只怕要数倍于此了。

    但即便它曾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存亡的考验,被数以万计的蒙古精兵无数次的包围攻打,但大同依然矗立在大明北方边境之上,从未被外敌攻破过。即便是被明廷视为奇耻大辱的正统年土木堡之变后,这城市依然保卫着身后的汉家江山,抵挡住了瓦拉大兵的强攻与计谋。

    只是经历了这许多风雨之后,如今大同城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满身伤病的老将军般,已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刻,各种伤病已在他看似坚强的身体内不断爆发,一个不慎,等待他的就是轰然倒塌。

    看着这座守卫了大明边境数百年的城池,就连杨震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而另一边的钟裕是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决定徒步走进大同城。

    “大人你这又是何必?”杨震看了看远处那高高耸立的城墙,有些不解地看向正迈步前行的钦差大人。

    “我虽非大同人氏,但自幼却听家中长辈说过许多在大同城内外所发生的英雄事迹。当时我就曾心向往之,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像那些大英雄般守护着这座城池。虽然如今我已不可能达成儿时愿望,但我对这座城池的尊敬却不会变。今日,我要以步行的方式进城以示敬畏之心!”钟裕口里说着话,脚步却一点不见减慢。

    杨震听了这话,心下也不觉生出感触来。确实,真论起来的话,眼前这座城池和那些守护着它的人,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即便如今它内部已藏污纳垢,需要朝廷派自己前来清理,但错不在大同城,而是守城的人。想到这儿,杨震也翻身下马,随在钟裕身后,迈着大步向大同城走去。

    既然一正一副两名钦差大人都迈开了腿脚步行走向大同城,其他那些士兵武官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坐在马上了,于是也纷纷翻下马来,跟在两名大人身后,缓慢地向城门处走去。

    在走了一段后,钟裕又回头看了身后的杨震一眼:“而且我料定了大同城里必然会有人出来迎接,咱们步行过去,也算是给他们一点面子吧。”

    原来还有这一层考虑哪,这或许也算是官场中历练出来的本能选择吧?杨震闻言忍不住撇了下嘴,或许眼前这位钟御史就是个很合格的官僚了。

    钟裕的这一行为很合官场的规矩,也很对某些将士的脾气,但有一点他却判断错了,那就是他下车步行的所在距离大同城的位置。

    本以为只是一两里地的事情,走一下也就罢了。但有一句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虽然下车处已能清晰地看到大同南边城墙的模样,但真走起来却还有着七八里地的路程呢。

    钟大人大小就生在富豪之家,从未遭过什么罪,就是这次奉旨前来山西那也是坐的极其豪华的大马车。对他来说,或许走上两三里路不是什么难题,可七八十来里路程,就不是他能承受得住了。而且他脚上还穿着厚重的官靴,身上是里外三新的官袍,头上戴着官帽——进城时必然会有一番与当地官员的应酬与对付,他自然要穿戴整齐以显朝廷威仪了——再加上如今接近六月的天气,钟大人三五里路走下来,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感到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再近些才下车步行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已没有了反悔的可能,即便身子已被汗浸湿,即便双脚已发麻发痛,甚至可能走出血泡来,他也只能咬牙坚持着,希望赶紧到城门处。钟御史肯定不知道后世有一个说法叫no zuodie,但他现在却在用自己的行动在诠释着这一说法。

    杨震倒显得很是轻松,这点路程对他来说都不够热身的。虽然同样穿着郑重的锦衣卫飞鱼服,但练青云决已有些年头的他早已达到了寒暑南侵的地步,这点热度压根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也瞧出了前面的钟裕脚步已变得有些蹒跚,知道这位大人错估了形势,身子有些吃不消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他也清楚,故而现在也无法劝说钟裕停止这个装x而自残的行为,只能由他自己坚持到底了。

    至于后面的那些将士,则比钟大人要轻松得多了,他们毕竟是接受过操练的人,即便没有真个上过战场,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走这点路根本不算问题。唯一例外只有宋雪桥,但在这么多人的裹挟下,他也只能强自坚持了。

    但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就这样,这支有些古怪地钦差队伍就一点点地接近大同城,在走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城门之前,此时等在那边的大同文武官员都已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早早就已得到消息,说钦差队伍已接近大同城,过午应该就会抵达。所以本着宁可我等钦差的规矩,他们在巳时已全体列队等候在南门之外,翘首等待着钦差队伍的出现。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这都快到申时了,前方才终于看到有一大队人马走过来,这让不少官员都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心里更生出了不快与不安来。

    “你说这是不是钦差大人要给咱们的一个下马威,故意拖延着,磨咱们呢?”

    “确实大有可能哪,不然这点路程怎么可能要两个时辰才到呢?想必是因为忻县那桩事惹恼了钦差大人,他才会这么做吧。”

    “要真是如此,这位钦差大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有的是手段来应付他。”

    一时间,众官员窃窃私语,说什么话的都有。只有那为首的几个,即便心里有所不满,脸上依然一副庄重的模样,不见半点喜怒。

    待到钦差队伍来到近前,已能瞧见为首那个一身大红官服的钦差大人满头油汗的模样了,这边迎上去了一名同样大红官服,胸前一只孔雀补子在日头下栩栩如生,他正是如今大同城里地位最高的官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刘应箕刘大人了。

    一般来说,大明只在十三个布政使司,也就是俗称的省里设下巡抚以统管全省的军政大权。但像大同这样的边地要城显然是个例外,即便只是一座府城,为了更好地控制这里的军政大事,朝廷也设置了一个巡抚。

    刘应箕等了这么久,要说没有火气是不现实的。但在见到钟裕过来时,他的脸上却洋溢出了热情而谦卑的笑容来,前趋几步,就朝着钟裕跪拜下去,口中更是尊敬地称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刘应箕恭请圣安!”

    “圣恭安!”虽然论起资历身份来,这位刘巡抚还在钟裕之上,但面对他的大礼参见,钟裕却是坦然而受,末了只把手朝斜上方一拱如是道。因为此刻他所代表的乃是当今天子,被臣子跪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随着刘应箕的大礼参见之后,他身后那一溜官员也纷纷上前,同样跪拜在钟裕身前,显得好不虔诚。

    身后的杨震见了这一幕,心头不觉大为意动,这种威风可不少见哪,尤其是当跪拜下去的还都是一向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时,这种感觉就更棒了。

    不过在感慨之余,杨震也没有忘了自己的正事,就在钟裕把手往旁边一摊的同时,他已把那卷一直被钟裕贴身收藏,五彩锦缎织成的圣旨给拿起来递到了他的手中。

    此时的圣旨可不像后世影视剧里所见到的那般全是明黄色的,而是由一种或多种彩色锦缎织成。

    钟裕慢慢展开圣旨,似乎连走了这么多路的疲乏感都不见了,一清喉咙后,便用最洪亮的声音向在场的所有官员宣起旨意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人意料

    大同城外,在渐已西斜的日头底下,数千人跪伏一地,站立的只有钟裕与杨震二人,作为正副钦差,也只有他们能在宣读圣旨时依然站着,其他人无论官位大小,都得跪下听旨意。

    钟裕虽然因为走了十来里的路程已很是疲乏,但在展开圣旨宣读时却依然声音洪亮,精神饱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尝闻国事无大于军政事者,军政事无大于边关事者。山西,乃我大明之门户,大同,亦为山西之门户,是所谓……”

    在钟裕的朗声诵读中,这道以标准而华丽的骈文体样写就的旨意就在大同城外上空不断响起。别看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屏息敛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其实他们只是在做戏,只想着赶紧把旨意宣读完成,然后好把钦差队伍接进城去说话。毕竟就是没有这一道旨意,他们也很清楚这两位钦差此来山西的目的是什么。

    但似乎是为了为难他们一般,这一次的圣旨竟特别的长,就是站在钟裕身后的杨震到后来都有些不耐烦了。他忍不住把眼往那五彩斑斓的圣旨上看去,就瞧见丝帛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一卷旨意旨意怕不有数千字之多。

    一般来说,圣旨虽然都会在前半部分说一些空话大话,但并不会太长,往往点到皇帝或者内阁的意思就可以了,像这样几千字的圣旨还真是少见。一般也只有大臣给皇帝上书时才会如此洋洋洒洒地一写数千上万言,皇帝可不会下这么啰嗦的旨意。但很显然,这回的旨意却就是这么非主流。

    其实,这也是有深意在里头的。所以颁布一条这么长的旨意,内阁是怀了两个心思。第一,便是让接旨的大同官员能够明白朝廷对此次事情的看重,好叫他们能更听话些;第二,则是为了帮钟裕长长势头。

    山西的情形就是朝中之人也多少了解一些,这儿的官员,尤其是武官早已在此扎下了深厚的根基,不是一个钦差能随意晃动的。而钟裕此去又是做的得罪人,挖人罪责的活,自然难免会被人敌视,而那些武官说不定还会在背后下绊子,搞破坏。所以内阁就想出了这一招,先声夺人,给大同的官员一种被钦差压在脚下的感觉。

    不过再长的圣旨也有读完的时候,在经过好长时间的诵读之后,钟裕才终于念出了让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的两个字——“钦此!”其实这道旨意除了引用了许多经典,辞藻比一般圣旨更华丽外,内容也和大家所想的没什么两样。无外乎是表明朝廷对大同的看重,对此次兵变之事的不解与愤怒,让大同上下官员务必自省自身错误,并在钦差办事时悉心相助等等。

    虽然心下对这道超出想象的旨意有些不满,但该有的礼节却一点都不能废,所有人再次冲着钟裕叩拜,口称遵旨。钟裕这才把手上颇见长度的圣旨一合,将它送到巡抚刘应箕的手上。待后者接过圣旨后,这才一改刚才严肃的神情,笑着一把就将对方给搀扶了起来:“刘前辈快快请起,都察院晚辈钟裕见过前辈。”

    既然旨意已宣读完毕,虽然钟裕依旧有钦差的身份,可却已不比眼前的巡抚身份更高了。要知道巡抚本身也能算是朝廷的钦差,只是他这个钦差是常驻地方,而且权力更大而已。而这位刘巡抚在朝中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和钟裕算是同级,但因为他得官更早,又是有实权的地方巡抚,故而就要比钟裕地位高上一些,被称一声前辈自然是很正确的。

    说实在的,要不是钟裕搀扶这一把,跪伏在地许久的刘应箕还真可能一时站不起身来。他今年五十三岁,又一直待在大同这种边塞之地,身子骨自然不可能太好,在一向不用跪拜的情况下突然跪这么久,还真有些难以适应呢。

    被钟裕搀扶起来后,即便刘应箕心里有些不快,此刻也不好表露了,便笑道:“钟大人太客气了,你我同朝为臣,何来前辈后辈之分。来,且先进城,其他的事情待接风宴后再细说不迟。老夫已命人在巡抚衙门旁专门为你们腾出了屋子,你们在大同的日子里,咱们还得多亲近亲近才是。老夫久离京城,对那儿可甚是想念哪。”

    说话间,身后的其他大同地方文武官员也都一一走了过来与钟裕和杨震他们见礼。这其中既有大同知府沈年这样的文官,也有大同镇总兵官郭荣这样的武将,至于其他官员,因为一下子来得太多了些,又有些乱糟糟的,杨震一时也难以完全记住他们的样貌与姓名。

    在与这些官员寒暄了几句后,钟裕才面露愧疚与为难之色地朝着刘应箕一拱手道:“还请刘大人见谅,本官是无法答应你的一片好意了。”

    “嗯?钟大人这是何意?”刘应箕听他这么说话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凝,颇有些奇怪地问道。不光是他,一旁那些官员也都住了嘴,然后看向钟裕,不知为何要拒绝刘大人的安排,难道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吗?

    “实不相瞒,在本官抵达大同之前,已差人前往了城里的华严寺,向住持三戒大师订下了几处院子作为栖身之所。故而对于刘大人的这片美意,本官是无福消受了。”钟裕面露为难之色地把理由说了出来。

    这一下,自刘应箕以下的大同官员却也只能把不满给咽回去,对方既然早有安排,就不算不给他们面子。但这些人心里却都知道,这分明就是钟裕为了查案时免受他人干扰而刻意避开的官场规则。若是照一般规矩来,钦差抵达大同,自有大同官员负责招待,哪有他自己提前找好落脚处的道理。

    不过真要说钟裕打破规则他也能找出正当理由来,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刚刚才在忻县因为接受了地方官员的挽留与招待而受到行刺,在受过惊吓之后有所防范却也是人之常情嘛。

    正因考虑到了这一层,即便对这一结果心中多有不快,大同官员也发作不得,只好将这口气憋在心里,然后继续恭敬地将钦差队伍迎进城去。

    在走进大同城之前,杨震想象中的这儿必然很是落后,毕竟这儿是边关地区,而且一路走来,他发现山西确实不比南方那些省份来得富裕,此地寒酸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在穿过深深的城门洞,看到城内那热闹的市集、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那一处处或高大或精致的宅院时,杨震便知道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太过小瞧这个时代的人了。

    杨震只是通过之前所见所闻来判断大同城的面貌,却明显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城里可是常年有十万以上的驻军的。即便又半数军队会因为需要而被派驻到大同之外的各处卫所和堡寨之中,但光是为了服务剩下来的一半军队,这儿也得有十万以上的民夫人口才是。

    而且,军士们很多都会在大同城里落地生根,那几万个人就会变成几万户家庭。而随着女人孩子的出现,相应的生意也就少不了了,于是商人也会从他处赶到大同来。随着人口的不断上升,各种娱乐方式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青楼、赌馆等等更是大头兵们的最爱。

    大同长达两百年与蒙古人的抗击过程,也是这座城市不断发展变化的两百年。如今的大同,早和立国之初那座只是大明门户堡垒的军事重镇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一座有着数十万人口,各项生活要素齐备,完全不逊色于大明绝大多数大城市的所在。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杨震所不知道的,那就是如今被后世所传颂的晋商一系已初见规模,虽然山西多半地方依然贫困,但一些大商人的财富早已能够让大同这座山西重镇成为西北一带最大的城市了。

    杨震以及其他京营和锦衣卫兵士都像是从小地方的人进了大城市般在街上左顾右盼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而身为山西人的钟裕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在当官前也几次到过大同,是知道这儿有多么繁华的。也正因为知道这儿对整个山西,整个大明有多重要,他这回才会毅然决然地挑起这副重担。

    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想到要是再由身边这些大同官员这么贪污盘剥下去,这座重镇将会遭遇什么样的灾难,钟裕就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借此次兵变而整顿大同弊端的决心。

    一旁的刘应箕等官员虽然时不时地为钟裕讲解几句,但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看来这位钦差大人可不好招待哪。却不知对于此次兵变之事,他到底会查到哪一步。心里有所顾虑,他们说话自然也就少了些,于是整支队伍也随之变得沉闷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也不必持续多久,因为进入城南后不久,他们就已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巡抚衙门!

第三百二十七章 深不可测(上)

    照常理来说,各州府县及以上地方衙门都会集中在某一城池的中间位置,取的就是个不偏不倚的意思。但这大同府却明显是个例外,因为身处北方边境地区,随时可能遇到蒙古鞑子的袭击,为确保安全,这些衙门就一律紧靠城南方向。

    不过除此之外,这巡抚衙门也就与杨震以往所见过的武昌城和杭州城里的巡抚衙门没什么两样了,一样的规制,一样的气派,唯一稍显不同的就是这里衙门的外墙极高极厚,看着与外城墙也差不了多少。

    杨震心里明白,这是大同城最后固守的据点。一旦外城、瓮城什么的通通陷落,就连巷战都遭遇败绩时,这巡抚衙门就将成为明军最后的一道堡垒。当然,若真有那一天,只靠这里的壁垒和里面远远少于城中守军的兵力,也只是作最后的挣扎罢了。

    不过今日的大同巡抚衙门可没有杨震心里所想的那般悲壮,反而显得格外歌舞升平。接风的酒席宴早已在二堂那足可操练上千人马的大庭院间摆上了一溜,当然,作为此番接风宴的主宾,他们的座位却是在真正的二堂大厅之中。

    待他们进入庭院后,便有下人赶紧去一旁张罗起来,顿时前面那高高矗立的戏台上就响起了阵阵欢快的锣鼓声,几个身手矫捷的戏子便在那儿高蹿低蹦,卖力地演了起来。同时地,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冷盘和垫肚用的果子糕点也流水般地被人端出来,摆放到每张桌子之上。

    “钦差大人请!我大同毕竟是小地方,且又身处边地,物品远比不了京城,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刘应箕一面说着场面话,一面挥手引着钟裕他们往里面的厅堂走去,显得格外恭敬。

    钟裕口里连道不敢,脚下倒是没有停滞的意思,虽然他已决定公事公办,但别人的一片好意他还是要领受的。官场之上总讲究个面子,若自己连他们的这一顿接风宴也不接受,那就太得罪人了。

    随着钟裕、杨震和刘应箕这三位身份最是高贵的宾主各自落座后,其他大同城里的文武官员以及被请进来的京营军官也纷纷坐下,随后酒菜也迅速被下人们呈送上来,在刘巡抚拿着酒碗说了一大套迎接钦差的套话后,众人便纷纷举起了酒杯来。

    但这时候,所有人突然就是一愣,因为他们发现本次接风宴的主角,钦差钟裕虽然也拿起了酒碗,却有些尴尬地没有将碗凑到嘴边要喝的意思,而是皱起了眉头。

    杨震端着酒碗,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辛辣酒味。虽然这时候的制酒工艺还达不到后世那般程度,酒精度数也没那么骇人,但闻着那冲鼻的气味,杨震还是能大概判断出这酒有四十多度的样子。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已算是天下间最烈的烈酒了。

    钟裕作为京官,虽然也难免会有些应酬,但他与人相交饮宴喝的多是滋味寡淡,酒精度很低的淡酒,现在一旦对上这等烈酒,自然就难以入口了。

    但这时的刘应箕包括同桌的郭荣等人对钟裕可就没有刚才那般尊敬了,一见他有所犹豫,郭荣就呵呵笑道:“怎么,钟钦差可是嫌俺们这儿的酒不够好吗?但咱们大同军中向来有个规矩,这头一碗酒是无论如何都要喝的,那是对诸多兄弟的尊敬之意。”

    “是啊是啊,还请大人莫要嫌弃咱们这儿的劣酒滋味不好,满饮此碗!”一旁的其他官员也赶紧劝说道。就是刘应箕,这回也端着酒碗示意让钟裕喝下这一大碗足有半斤的烈酒。

    杨震见状,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是大同酒桌上的规矩?我怎么就从未听说过山西人有这种酒文化了?若是换了是蒙古或其他少数民族,我还能相信,你们嘛,这分明就是在刁难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刚才在城门口被钟裕或者说是他身后的朝廷给摆了一道,吃了个下马威,这些大同官员心里自然不服,想要找回些场面来。于是就想到了这一招,认定钟裕一介文官酒量不大,便借这个机会来反给个下马威。不然,若他们真只是为了什么习俗的话,大可以给人换上个小些的酒杯嘛。

    见钟裕依然端着酒碗没有就范的意思,郭荣便给身旁的一名下属打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赶紧高举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后道:“还请大人满饮此碗!”

    “还请大人满饮此碗!”

    “还请大人满饮此碗!”……随着他这一声劝酒,其他在厅内的官员也都举碗相邀,随后就是外间的那些陪同者,也说着相似的话,顿时众人耳边只剩下这一声犹如炸雷般的“还请大人满饮此碗!”了。

    杨震本还打算自己出面帮钟裕顶酒呢,可一看对方这架势就知道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他们劝酒只是手段,让钟裕和自己明白他们内部有多么团结才是真正的目的,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打压住新来钦差的气焰。

    事情到了这一步,除非钟裕铁了心要与这许多大同官员都撕破了脸皮,否则这酒就必须得喝了。他也清楚这一点,故而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各位,本官自琼林宴后,就没有用过如此硕大的器物饮酒。但既然这是大同城的规矩,那我这初来乍到之人也就只能依从了。不过本官有言在先,非是我不善饮,奈何因为待会儿还得去华严寺,为了不对佛门圣地不敬,本官今日只能吃下五碗酒。”说完这话,他把手一抬,脖子一仰,便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将酒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好!”周围有人见他终于依言喝酒,而且是一口喝干,顿时就喝起彩来。随后,其他人才也端起酒碗,把那满满的一碗烈酒给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杨震一面慢悠悠地喝着酒,一面打眼看着身旁的钟裕,心里还有些担心这位大人会一下适应不了烈酒的酒劲而倒下呢。但在看了他的面色,发现对方连一点上头的意思都没有后,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和担心都错了。

    能把一大碗烈酒一口干掉而脸不变色的人,绝对是酒场上的高手。而这个钟裕,别看他刚才有所迟疑与推脱,但那显然是在示弱,这点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有任何醉意。

    这时,其他人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在惊讶之余,也有人有些不服气起来。在给刘应箕打了个颜色后,郭荣便再次端起酒碗来,冲钟裕示意道:“钟大人,末将是个粗人,刚才说话有些冲还望您不要见怪。现在我借这碗酒跟您赔个不是,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说着便又把酒一饮而尽。

    这算是道歉的酒了,你若不喝便是不肯接受人家的道歉,显然郭荣是有意为之,断了钟裕推脱的可能。可不料这一回钟裕却根本没有皱下眉头,随手就端起了早被人倒满的酒碗,一口就干了碗中酒,随后笑道:“郭总兵这话实在太见外了。本官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辈,既然那是大同城里的规矩,入乡随俗,本官自当遵从。”

    短时间里两大碗烈酒入腹,就算是郭荣这等身体出众的武将也觉着有些不舒服,可钟裕却依然头脑清醒,这让郭总兵明显有些诧异,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来。

    其他人一见这位钦差大人竟变得如此豪爽也是一怔,但随后又起了竞争之心,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在酒桌上还斗不过你一个文官吗?想到这儿,便又有人端起了酒碗,朝钟裕敬来。

    面对这种敬酒,钟裕连犹豫都没有半点,无论敬酒者身份高低,他都不推辞,当即酒到杯干,转眼间就又有三大碗烈酒入了他的喉咙。

    刘应箕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钦差大人是真正的海量,便有意结束这场只会给钟裕带来名气的刁难,也端起了酒碗道:“钟大人,就请再满饮这一碗,各位也不必再频频上来敬酒了。”后面的话是对底下那些跃跃欲试的人说的。

    在说话的同时,刘巡抚也很豪爽地干了自己这一碗,还有些不适地咳嗽了几声。可待他放下酒碗看向钟裕时,却发现他连酒碗都没有端起来。这让他有些不解:“钟大人,你这是?”

    “还请刘大人见谅,本官刚才就已有言在先,今日酒席宴上我只能喝五碗酒。现在酒已喝足,再喝就可能对华严寺不敬了。故而这一碗酒嘛……”说着他端起酒碗,将酒泼洒在了地上。

    他这一举动,让整个局面顿时又冷了下来。但面对席上众人的目光,钟裕却无半点畏惧之色,只见他一振袍襟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位,时间不早了,今日这场接风宴本官也算是喝过了,这就告辞。路上舟车劳顿,实在想好好休息几日,还望刘大人和郭总兵能够理解。”说着,也不待他们作出反应,便跟杨震打了个眼色,拔腿就走。

    他这一行为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但他刚才又的确有说过只喝五碗的话,只是大家之前没有留心故而这时便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最终,厅里厅外几百号人,只能目送钟裕和杨震他们施施然地走出宴厅。

    “大人,这……”有人犹豫着看了刘应箕一眼。

    而刘应箕此时口里不禁喃喃道:“这个钟裕,还真是深不可测哪……”却不知他说的是钟裕的酒量还是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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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深不可测(下)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快,该有的礼数却不能不尽到。在稍一感叹后,刘应箕赶紧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已走出厅去的钟裕喊道:“钟大人且慢行,让本官再送你一程吧。”说着还提起袍裾紧赶了两步。

    听到这声招呼,钟裕才止住了脚步,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回身冲已过来的刘应箕一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抚台大人了。”

    见自家巡抚赶了出来要送走钦差,厅外那些已然有些神色不善的宴饮将士们才重新端起酒杯,拿起筷子,没有站出来与钟裕他们为难的。

    刘应箕狠狠地扫了一眼刚才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这才一伸手道:“钟大人请!”

    在他和随后赶出来的几名当地官员的陪同下,钟裕和杨震,以及其他参加此次接风宴的钦差护卫一起又出了巡抚衙门。此时在那里已备下了一辆很是气派的马车,却是巡抚衙门专用的座驾了。刘应箕再次冲钟裕一拱手:“就让本抚的这辆马车送两位大人去华严寺吧,还望二位不要嫌它简陋。”

    这辆马车无论是模样和装饰,还是拉车的马,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自然不会有人嫌弃它简陋。钟裕虽然有比它更好的座驾,但此时自然不会如此不识抬举,便在道谢后,便与杨震朝着马车走去。

    待走到车前,将欲登上车去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刘巡抚道:“抚台大人,本官尚有一事相求。”

    “钟大人请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不会推辞。”

    “这次本官带了两千五百多名钦差卫队前来大同。但此番要宿于华严寺毕竟不方便在佛门圣地带着这么多人马。故而,我想请抚台大人代为安置这些人马。”

    刘应箕、杨震以及旁边的其他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刘巡抚又是一笑:“既然是钦差大人的意思,本抚自当安排。反正那被腾出来的钦差行辕就空着,让他们住在那边,不知钟大人以为如何?”

    “一切就依抚台大人的安排便是。如此,多谢,告辞了!”说着,钟裕不再耽搁,与杨震两个先后钻进了马车之中,由两三百名混合了军营和锦衣卫的卫队护卫着缓缓离开。

    直到他们转过前面的街角,再不可能回来,才有一名将领很有些不快地低哼了声:“这位钦差大人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和架子。这接风宴才刚开始没多久,他居然就这么走了,分明就是不给咱们面子了。”

    “他是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又何必给我们这些丘八面子呢?”另一名将领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够了!”郭荣见刘应箕的神色不是太好看,便回头瞪了这几个下属一眼,制止了他们继续啰噪,然后低声道:“大人,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这个钟裕是在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哪!”沉吟半晌后,刘应箕抚须道:“看来这次他是来者不善了。”

    “那咱们该如何应对?”郭荣一听,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刘应箕随即又是轻轻一笑:“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事情还没到太坏的阶段。或许这位钟大人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为的嘛……”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露出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郭荣自然明白,点头道:“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以前咱们也没少干这些事情。但要真是这样,这位钦差大人的胃口可一定不小。”

    刘应箕的面色有些阴沉,同时又显得有些无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往来的那些胃口是不大,但毕竟那时候咱们不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吗?现在却不同了,那场兵变让我们很是被动,就是多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两位大人这么说来,下官就有一事不明了。”这时,大同知府沈年也凑了过来说道:“今日席间他为何对兵变一事提都不提呢?照道理的话,他就是不好明说,也该有所暗示才是哪。”

    “这就叫以静制动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我们比他更是着紧,所以他只需要等着我们来提便是,然后他才好坐地起价!”郭荣猜测道。

    “也许吧。如果他确实是抱着这个目的,此事倒也好办。唯一可虑的是,他居然不住钦差行辕而去了华严寺,这就有些问题了。”在沉吟了一会儿后,刘应箕才道:“不过无论如何,先派人去探探口风总不会错的。看他身边什么人最是亲近,还有那位杨千户,我们也可以刻意拉拢一下,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好说话的。”

    “下官明白,明后日我便派人去把这事给办了。”沈年赶紧点头应道,显然这种勾当他是做熟了的。

    待把这事说定,郭荣才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刘应箕:“大人,你说他为何会如此大方,竟把手头仅有的一点安全保障都交了出来?”这个问题显然已困扰了他好一阵子,对一个将领来说,这么主动将兵权交出来是不可想象的。

    “你呀,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是死脑筋。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吗,这正是钟裕他高明的地方哪……”刘应箕说道。

    “大人,你为何会把两千多钦差卫队都交出去,那你的安危可就没多少保障了。”行驶的马车之中,杨震也有些奇怪地看向钟裕问道。

    钟裕此时正半闭着眼睛靠着车厢闭休息呢,听到杨震的询问,他才睁开了眼睛来:“杨千户你觉着这两千多人就能保障我们的安全了吗?”

    听到对方的反问,杨震明显怔了一下。看出他的疑惑,钟裕又嘿了一声:“在来此的路上,两千卫兵确实能护我周全,不然就是忻县那一关都未必好过。但到了大同,与十万大兵相比,这两千人马就根本不值一提了。如果他们真有对付我们的意思,有没有这两千人马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震仔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看来自己的思维还是太程式化了些,只想着人多有保障,却忽略了双方实力上的对比。

    见杨震理解地一点头,钟裕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而且,我这么一做,便是把自身安全都托付给了刘应箕他们。若是再出现忻县这样的事情,只怕他刘应箕就逃不脱一个疏忽怠慢的罪名了。所以为了自身考虑,他们就不得不想尽办法来保证我们的安全, 这比只靠咱们那两千护卫可要有效得多了。”

    “大人果然看得比我要远多了,也深多了,下官佩服。”杨震由衷地赞叹道。

    “这些不过是官场上以退为进的伎俩而已,说穿了也没什么。”钟裕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不过这么做也有一点问题,那就是我们能用的人手就只剩下身边这一两百人了。所以要想查明兵变真相,就不可能像在京城那般明查了,而得用暗访的手段,杨千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这一点就由我来做吧,反正我们锦衣卫向来习惯了打探消息,这种事情正是做熟了的。”杨震忙自荐道。

    “就是杨千户你不表这个态,我也会让你去查的。我这个钦差目标太也明显,可做不了这事。”说着,他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这大同的水可是极深的,所以你行事也当小心在意才是。无论是那刘巡抚还是郭总兵,看着都极有城府,我之前已表现得极为无礼了,他们还能礼数周到,全不见半点骄兵悍将与封疆大吏的骄横之气,只此一点就可看出他们所谋之大了。”

    杨震仔细一回想,也觉着钟裕所言甚是,也不觉正色道:“下官明白!”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至少眼前他们还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而且说不定很快地,你就能得到不少好处了。”钟裕说着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杨震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也陪着笑了一下。

    沉重的话题结束后,杨震又想到了一事:“大人,刚才在席上你当真是海量哪,之前我还担心你会被他们灌醉呢。”

    “哈哈……”钟裕也想起了刚才那些大同官员看到自己连干五大碗烈酒后诧异的表情,也不觉笑了起来:“那是他们不了解我,不然断不会想着在酒桌上为难于我。当日在琼林宴上,便有同科进士与我斗酒,结果他们全部都趴了,而我却是半点醉意都没有。所以自此之后,与人饮宴就再无一人敢想着灌我。”

    “还有这事?”杨震奇道:“大人酒量真如此之深吗?”

    “岂止是深,简直就是深不可测。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样才能喝醉。打小我便是这样,无论喝多少,喝多烈的酒,都不会醉。”钟裕略有些自得地道。

    “原来如此。”杨震知道后世一些猎奇的新闻里也曾提到过这种奇人,千杯不醉,那是因为他们体内分解酒精的某种酶特别旺盛的关系,显然眼前这位钟御史也是一般了。

    正当这时候,车外已传来了一个声音:“两位大人,华严寺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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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大明介绍:
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