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兵变(下)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在静谧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几乎传遍了云川卫的整个驻地,让刚把牛璨杀死的聂飞也是一阵失神。待他惊觉事态严重,用手去捂那女人的嘴巴时,一切都已晚了一会儿。
帐外放风的那些兵卒见他居然让里面的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也是一阵紧张。要知道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可是抄家灭门的叛乱,若是引来整营军士,那他们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事态发展也果然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这一声尖叫迅速就惊动了许多熟睡中的军士,不少扎营在附近的人立刻跑了过来一看究竟,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拿兵器和穿上战袄与盔甲。
当瞧见指挥使大人帐前站立的那几名军士,以及在他们脚下倒着的牛璨亲兵时,就是再愚钝的人也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人反手去拔刀剑,却拔了个空,神色就显得更加紧张与尴尬。
帐前那几个聂飞带来的兵卒一见这情形,也是悚然而惊,也纷纷掣出了兵器,靠在了一处。他们很清楚自家将军所做之事被人发现后会惹来多大的祸端,一旦见周围的兵士赶过来,就猜测着难以全身而退了。
就在牛璨帐前的情势变得一触即发的当口,几名千总与把总也闻声赶了过来,他们认人的本事就比一般士兵要强得多,一眼扫过去,便认出了站在跟前的那几名士兵里有几个是一直追随在聂飞左右之人,便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老聂在牛指挥的帐中吗?”
“不错,正是我!”不待外面的亲卫回答,聂飞应声挑帘而出。众人的目光当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几个眼尖之人的心就陡然一沉。因为就在他的身上,正有几处血迹还在向下流淌着,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一名一向与聂飞有些交情的千总干咳了一声道:“老聂,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跑来牛指挥的营帐里来了?不会是和他在商谈什么要事吧?”
这种几近于睁眼说瞎话的说法自然不会有人当真,这只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的一种手段而已。但显然,聂飞并没有缓和眼前气氛的想法,只见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扫看了面前越聚越多的将士一圈后道:“我当然不是在与牛指挥商议什么军务,他也根本没这个心思在如此深夜与我这样的人商议事情。我今日前来,是跟他讨取一笔血债的!”
“啊!”虽然众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一听聂飞如此直白的说法,却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顿时现场气氛更压抑了几分。
聂飞回眼看了一下身后已然彻底没了声息的军帐道:“我们这位指挥使大人,本身就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钻营才窃据了眼下的高位。而在当上指挥使后,他也从不思为国尽忠,尽想着给自己谋取私利。咱们云川卫三千多名弟兄,哪一个的兵饷没有被他克扣过,恐怕现在还有近半数兄弟没有领到去年的饷银吧?”
这一番话说出来,直让在场所有普通士兵的神色都是一变。事实确是如此,他们这些底层兵士本就没多少饷银,可偏偏上面的将领却还是把搂钱的主意打在了他们头上,谁叫他们地位最是低下,就是不满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呢?
聂飞说着话,已看到了近前一些兵士的神情变化,就知道有门儿。于是继续道:“为了此事,我也曾几次劝谏过牛璨。可他就是要一意孤行,还直言既然军士们在他麾下效力,为他少拿些饷银也是应该的。”
这话一说,更是惹得对面的众多士卒一个个面露愤慨之色,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也随之在人群中响了起来,显然是在小声嘀咕着牛璨的不是了。
“倘若只是这点问题,我身为下属也就忍了,毕竟如今我大明军中,除了天子亲卫,又有哪个兵士不被吃空饷,喝兵血。可他牛璨不但做出这等事情来,而且还因为我的劝谏而对我怀恨在心。因为觉着动我这个千户比较麻烦,便把主意打到了我那些兄弟身上。就在几天前,他就以一个极其牵强的借口将一直与我并肩作战的三名同袍陷杀在牢里……那可是与我一起几经厮杀,立过许多功劳的袍泽哪……”话说到这儿,聂飞的眼中便有热泪流了出来。
听他这么说来,寻常将士真是感同身受。身为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来说,没有人比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更亲近的了。一般人只要换位思考一下,便会觉着牛璨所为实在是罪大恶极。
而那些千总把总等将领,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们或与聂飞有着极深的交情,或本就对牛璨的所作所为心怀不满,此时即便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与聂飞为敌的想法。
聂飞看得出众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在这时把话给挑明了:“既然是他牛璨败坏军纪在先,杀我袍泽在后,我聂飞便不会再忍。故而就在刚才,我已手刃此獠,以祭奠我那三名袍泽的在天之灵。若各位觉着我聂飞做错了,大可上前捉拿,我聂飞不会有半句怨言,更不会加以反抗!”说完这话,他便把手里带血的短刀往地上一扔,双手一背,做出了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来。
“嘿,这位聂千户还真是个人才,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出这么个以退为进的主意来!”在他身边的几名亲随里,其中几人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这番作态,心下暗自感叹道。
果然,虽然在聂飞跟前已聚集了数百名云川卫官兵,却并无一人上前拿他。大家都被他这一番控诉所打动了,心里也觉着牛璨着实该死。
就在一片沉默之后,突然人群里就响起了一个声音:“聂千户,你并没有错,是那牛璨该死,他这是咎由自取!”
一旦有人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其他人就好办多了,随即便有更多的人纷纷开口,直言牛璨的种种罪状,说就这么弄死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了他云云……一时间群情激奋,恨不能将已死去了的牛璨给救活了再杀一次。
聂飞一见这情形,心下便是大定。于是照着之前所想,苦笑一声道:“各位能如此想,聂飞心下很是感激。但我之所为毕竟触犯了王法。杀此獠者是我,各位还是将我拿下,交由朝廷处置吧。不然只怕事发之后,反而会连累了你们,这就不是我聂飞所希望看到的了。”
他这么一说,场上气氛便又是一静。大家仔细一想也是如此,若不能把聂飞拿下,牛璨之死的罪名说不定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即便不会被定死罪,一般的活罪却也受不起哪。但就因为这个原因去把聂飞拿下了,众人又觉着有些过意不去,故而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之色。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适时响起:“聂千户你也太小瞧咱们云川卫的兄弟了。你的为人我们清楚得很,我们许多兄弟都是你带过的兵,在与鞑子交战时,你也曾救过不少兄弟的命,若今日我们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将你拿下交给朝廷,我们又怎么去面对自己的良心呢?
“朝廷不仁,把我们丢到这么个地方,不但要时刻担心鞑子的偷袭,还要受那些贪官污吏的盘剥,这样的日子我们早就不想过了。既然今日我们一起杀了牛璨,那索性就反了他娘的,也好叫朝廷知道我们这些丘八大头兵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此人这一番话说得极有煽动性,正好命中了那些士卒的心事。他们其实一直就对朝廷多有不满,只是因为没有胆子和机会反抗,才一直压抑着。而今天,被聂飞一番真情打动,又受这人的一番挑唆,心里的一把火就腾地燃烧了起来。
几个最容易冲动的兵士当即就头脑一热,大声附和起来:“不错,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还不如反了!”
“对,反了,反他娘的!”一时间,许多兵士都高声叫嚷了起来,先是十多人,随后是几十,几百,最后这股风潮就充满了整个云川卫……
那些将领本来还想着说什么做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一看到情况已彻底无法阻挡,自己若反对只怕会被这些激动的军士视作异类,便不再开口。
聂飞在众人的拥护下,先是一阵犹豫和推拒,但随后还是因为众人的坚持而“勉强”接受了带领众人走上反叛这条不归路的重任!这一表态,自然又惹来了军士们的一阵欢呼。
聂飞看到这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得多的效果,心里便是一阵欢喜。今日他敢杀牛璨,就是因为觉着有能力挑起整个卫所的将士对朝廷的不满。现在,这支三千多人,装备还算精良的云川卫就彻底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四月初七夜,山西大同云川卫兵变,而这还只是大同几处重要卫所兵变的开始……
今天还是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三百章 人心惶惶(上)
四月二十日,北京城。
随着夕阳渐渐下沉,天色已晚,快到关闭各处城门的时间,进出城门的百姓也已变得极少。
西直门前,几名站了一整天的守门士卒终于得到了活动活动身子,说说闲话聊聊天的机会。两个才刚顶上这个职位的年轻兵卒就忍不住抱怨道:“这一天下来,可累死咱们了。以前没当这差时还以为这有多威风呢……”
“威风?你们也想得太多了。”一个老兵撇了下嘴:“虽然咱守的是京城的大门,可依然只是个小卒子而已,是个人物都不把咱放在眼里。”说着又是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带着些得意地道:“不过真要找点威风倒也不难。只要见着有哪个从外省来的不开眼的家伙赶跑马进城,咱们就可以把他从马上揪下来。即便他是什么地方督抚,也一样不用给面儿!”
“这又是怎么说的?”两个年轻人都很感兴趣地问道。
“规矩,懂吗?这就是规矩!咱北京城乃是一国都城,天子脚下,任谁也不能如此大剌剌地闯进来,那是大不敬的罪过!”老兵说着又有些遗憾地嘬了嘬牙花子:“只是要遇到这等逞威风的机会可不多,很多人那也是懂规矩的。我在这儿守了十多年门,也就遇到过不上五回而已……”
正说话间,一名年轻士兵突然带着些惊喜地看向远处的官道:“你们瞧,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便瞧见了一人一骑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飞奔而来。看这架势和速度,恐怕来人是不可能在城门前停下马来的,也就是那名老兵刚提到的可以逞下威风,把人拿下的机会了。
“嘿,咱们运气还真不错!”两个年轻士兵顿时就兴奋了起来,二话不说,挺起手中的长枪就上前一步,欲要阻拦来骑。
在他们一番动作间,来骑已冲到了城门近前。马上骑士一见有人挡在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上,也没有半点降马速的意思,而是大声呵斥道:“赶紧给老子滚开!”
这下那两名士兵就更为恼怒,好嘛,到了咱们北京城居然还如此嚣张,看小爷不给你点厉害尝尝!可就在他们想要逼停来骑时,身旁的几个老兵就先一步抢了过来,一下就将他们从原来的位置给拖了开去。但因为来骑速度太快,其中一人还是被一冲而过的马儿带了下身子,顿时就斜着身子栽倒在地,显得好不狼狈。
“小子,你们不要命了?”另一个将他们从马前拉出的老兵惊得满头冷汗,口里忍不住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路数,居然敢拦他的去路!”
两个新人顿时就有些懵:“不是说就算地方督抚咱们也有权将他们从马上给揪下来吗?这家伙难道比督抚还大不成?”
“你没瞧见那马上插着急报令旗哪?那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谁敢阻拦?别说是咱们这西直门了,就是皇宫大门,他也闯得!谁要敢阻了他的去路,杀死都是自找的,而要是耽误了军报大事,你更是死路一条。”老兵虎了张脸给出解释道,这才让两个新丁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差点闯下大祸,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白了。
另一名老兵看着几乎都瞧不见背影,只留下一串烟尘的骑士,口中忍不住喃喃道:“别是边关什么地方真遇到大事了吧?像这种情况,我当差这些年可是从未遇到过哪。”
在几名守门兵卒还在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时,那一人一骑已顺着宽阔的京城道路一路向前,直到兵部衙门前才猛地止住了去势。马上骑士顺势滚下马鞍,拿下挎在腰间的一个包裹就跌跌撞撞地直朝衙门大门冲去。
此时,虽然将要到放衙时分,可兵部衙门前尚有几名守卫看着。一见来人打扮和急匆匆的模样,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赶紧上前一把,搀住了那骑士:“兄弟你打哪儿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那人赶远路飞奔而来,几天下来换马不换人,早已累得虚脱。此时既已到了目的地,心里那根弦便是一松,险险都要晕倒过去。好在他知道自己身负的使命有多重,在倒下前吃力地道:“山西大同发生兵变,我奉了刘巡抚之命前来报急!”说完这话,才一松劲儿昏倒过去。
“什么?”那几名守卫一听,都顿时变了颜色,赶紧一面将人搀进门去,一面有人就拿过他手上的包裹,急急就往里走。
如今的大明朝各处衙门的办事效率早已无法与以往相比,就是再要紧的事情,一旦送到这些老油条手里都会被耽搁上好几天才会过问。而像今日这般,都快放衙了才传递来的事情,一般都会被人搁置起来,等明天再说。
只有两件事情,才会被人格外重视,不敢有丝毫的担搁就报到主官那儿。一是灾情的奏报,那会影响到无数百姓的存亡,甚至一个不好会造成民变。另一个就是更敏感的军情了。而今日来的,恰恰就是最叫人紧张的边关军情,而且还是兵变,这如何能叫人不为之惊慌?
只片刻工夫,军报已打开放在了刚才换上常服,打算早些回家去的兵部尚书谭纶的面前。在匆匆扫过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后,饶是谭尚书以前也是见过各种世面,更曾亲历过战场的经验,此刻也不禁神色大变。
没有过多的思索,谭纶当即开口:“来人,替本官更衣备轿,我要入宫!”
其实这都不用他作出指示,身边那些下人还是很有眼力见的,一知道是出了这么大事,就早已准备好了一切,赶紧上来替他换上入宫才穿的官服,然后就直奔着紫禁城而去。
谭纶却不知道,自己因为急着进宫去给张居正报信而忽略了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
天才擦黑,谭纶和这份紧急军报就已来到了张居正的手里。在看过之后,张居正的眉头也深深地锁了起来:“怎会这样?先是云川卫突然兵变,随后又是高山、镇虏等几处卫所也发生了兵变响应之事,这大同岂不是全乱套了吗?”
“是啊……大同乃我大明边关要地,一旦真个出了大乱子,又叫蒙古鞑子得知的话,只怕……”谭纶也很是不安地附和了一声,此刻他也是心乱如麻,都没能想出个妥善的应对之策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张居正所看重的还是原因。在这份紧急奏报中,只提到了兵变的过程和影响,却只字未提原因,这才是张居正最关注的。
“怕是军中弊病丛生的缘故吧。”作为曾经带过兵的文官,谭纶对此倒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想当年,倭寇在东南为祸时,他也是胡宗宪手底下的强将,所立功劳也是不小,几与戚继光、俞大猷等相当。
见张居正沉默不语,他就继续道:“当时的浙江福建等地所以被倭寇席卷,就是因为卫所兵制出了茬子,兵士的条件极差,多有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发生。下官那时还曾向朝廷上过几次书呢。之后因为朝廷重视,事情才稍稍好转。而现在,恐怕这种弊端已蔓延到西北各地了吧?”这是他凭着经验所提出的猜测,虽然未必完全正确,却也离真相不远了。
张居正虽然没有带过兵,却也早对大明军中的种种弊端有所耳闻。只因为这些年来他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考成法都需要全力施为,所以才暂时无暇顾及军队的整治工作。现在看来,这个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地方问题也已积压到极其严重的地步了。
“子理,你是个知兵的,又身为兵部尚书,你说此事朝廷该当如何应对?”沉默了好一阵后,张居正才缓声问道。子理,是谭纶的字。
谭纶一怔,但很快就在脑子里作出了一番计较,说道:“当务之急,乃是先安人心,再查此次兵变的根源所在。而这一切,都有赖朝廷迅速派出钦差干员前往山西……”
“唔……不错。如今山西那些官员很明显已不能用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此事上涉足多深,又是个什么态度。必须派与那边全无干系之人前去调查安抚才是正办!子理此言确实是老成某国哪!”张居正欣赏地一点头。
谭纶却不敢居功,只是笑了一下:“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真正的人选问题,却不是谭纶能随意指派的。”
张居正不接他这话茬儿,而是在又扫了几眼手中军报后道:“不过我以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却还是封锁消息,不让山西兵变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当出了大事时,官府第一想到的永远都是封锁消息,稳定民心。
而在听到他这一句后,谭纶的脸色陡然一变,忍不住哎呀一声:“不好,我忘了叮嘱下面的人了。而现在……”说着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衙门里不少人已回了家,这个消息怕是彻底瞒不住了!”
第二更。。。。。
本来写完打算小睡下再检查了发的,没想到一下睡到6点多。。。。。晚上争取早点上第三更。。。。。
第三百零一章 人心惶惶(下)
当张居正想到要封锁这个惊人的消息时,一切都已太晚了些。
之前那名传信兵进兵部衙门时闹出如此大动静,不单是衙门里的人,就是外面路过的百姓,也已隐隐猜到是哪里遇到了紧急军情。而当大同兵变的消息在兵部衙门里传开后,更是惹得诸多官吏都忐忑不安起来。
随后,他们眼见散衙的时辰已到, 便又各自回了家去。见了自己的亲信,家人,自然难免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从而让更多的人知道大同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兵变。
于是,在这个寻常百姓都不得随意外出的北京城的夜晚,大同兵变的消息却已不胫而走,传得满城皆知,更在传递的过程中不断发生着变化,由大同一地,扩散成为山西兵变,事态也随着这么一改而变得严重了数倍,更让百姓心生不安。
山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明的边塞要地,直面蒙古鞑子的军事重镇。四大重镇里,大同和宣府都在其中,那儿所驻守的军队,可是整个大明得以安定的保障所在。只要是略知天下大势之人,便会知道山西兵变对大明朝廷意味着什么,而北京城里的百姓,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对此有些了解。
要知道,只要过了山西,中原大地就再没有能阻拦蒙古铁蹄进攻的险隘要塞,北京城也将彻底暴露在蒙古人的快马弯刀之下。虽然这时代的人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场面,但百姓们却早从先人的描述中听说过嘉靖朝时蒙古突破边关出现在京城之外的险事,以及更早时的危亡之秋。
当得到的消息显示,用以阻挡蒙古铁骑的山西守军竟然发生兵变时,无论是谁,都会对此产生极大的担忧,生怕历史重演,自己沦为战争的牺牲品。
无知者无畏,反过来,当人有所知道的时候,就会对一些事情产生莫名的恐慌。这一夜,对北京城的许多百姓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有那胆子小的,甚至已开始收拾行李包裹,打算风头不对就逃离北京了。
而待到天光大亮后,这个消息就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北京城里流传开来,甚至都传进了寻常都不怎么出家门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耳中,这更惹来了更大的恐慌,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官府直到这个时候,才惊觉情况不妙,赶紧出面辟谣兼安抚人心,直言只是大同发生了兵变,而且也只是小股兵变,并没有酿成太大的祸患。但这依然难以叫百姓信服,有时候流言总比真话更有市场,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朝廷要做的,就是在尽量安抚住民心的情况下,尽快派人把山西的局面也给安定下来,无论兵变的原因是什么,将之赶紧压住才是最最关键的。
而这时候,消息已传到了张静云的耳边。当她买了菜回到家门口时,便被邻家的大婶给拉住了。只见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张静云:“我说张姑娘哪,亏你心大,这时候还顾着张罗饭菜呢。”
“啊?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张静云心里便是一惊,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男人又出了什么状况。没办法,杨震的身份摆在这儿,又总是闯些祸事出来,难免不叫枕边人为他感到担忧。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你上街时就不觉着气氛很是紧张吗?”这位大婶难得做一回知情者,便很是兴奋而唾沫飞溅地跟张静云解说起整件事情来,当然,这其中有不少是她自己的个人发挥:“就昨天晚上,有个重伤的士兵跑了回来,在兵部衙门跟前就死过去了。你猜是怎么着?原来是那个山西发生兵乱了,大头兵都造反了呀……啧啧,你说这可怕不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山西还是我们大明的边关要地哪。几十万大军都在那儿,现在一乱喽,不但他们会打过来,就是外面的蒙古人——蒙古人你知道不?当年太祖爷花了多少年才把他们给扫出去哟,那都是凶得狠的野人哪——他们也会打过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北京城都要不保喽。你说你这时候不去管这些大事,还在想着怎么做饭,这心也够大的。”在张牙舞爪地把听来的和自己所想的东西一股脑都转达给张静云后,大婶便满足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张静云一个拎着菜篮子在那儿发着怔,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虽然她从小跟随爷爷走南闯北的也算是很有见识,但这种家国大事她毕竟了解得极其有限,一听说是边关军队叛乱,在她的直观印象里,就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了。再有蒙古人往里一搅和,就更不得了了。
浑浑噩噩间,张静云才转回自家院子。这时,杨震正在院子里拳打脚踢地活动身子呢。一见她回来了,杨震便笑着迎了过去:“怎么样,静云你今天又打算作什么好吃的呀?我跟你说,昨天那碗五鞭汤滋味实在是太古怪了些,我今天可不想再尝了。”说着便去拿她的菜篮子。
不想对面却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直看,看得杨震都有些慌了神了:“静云,你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说着,他便伸手握住了张静云的肩头,猛地一摇。
如此才让被惊到的张静云猛地回过神来,一见杨震,她就大惊小怪地道:“二郎,出大事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嗯?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看把你吓的?”杨震说着,便从她手里拿过了菜篮子,看她那副模样,他还真怕对方会把篮子里的菜给丢地上呢。
张静云这才想起自己男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便把刚才那位大婶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她倒没有添油加醋的爱好,只是这番话说出来,依然足以叫人震惊不已了。
只是这对杨震的威吓作用却是有限得很。在听完张静云的讲述后,他便挑起了两条剑眉,失笑道:“你就因为李大婶那些话而魂不守舍?”
“难道这事还不算大吗?”张静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人胆子得有多大啊,如此危险的事情他都能笑着面对。
“若事情真是如此,我自然会感到惊慌,但只凭一个妇人的一番说话就想要我杨震惊恐,那我这些年也算是白经历那么多事情了。”杨震说着轻轻一拍张静云的小手道:“放心,事情绝不可能有李大婶所说的那么严重。充其量,应该只是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兵变而已。”
虽然杨震这也只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但以他的见识和智慧,很容易就推断出这起事件最可能的真相。既然连李大婶这样不怎么走出胡同的妇人都知道了有这么回事,那显然事情是真有发生。但他更清楚百姓在传播谣言时喜欢夸大其词的特色,本来一件不是太严重的事情,都能被他们一传二传而转变成一件大事,更别提兵变这种极其敏感的话题了。
至于他能够肯定这次兵变不可能如传言里所说的那么严重,还是因为他对历史的粗浅了解。至少从自己兄长的口中,杨震是从未听说过在万历早年有出现过什么大规模的军队变乱与社会动荡的。北京城,自然更不可能因此而受到威胁与影响了。这一切,都只是百姓们在担心和害怕之余以讹传讹的夸张而已。
张静云见杨震竟如此镇定,原来如麻般散乱的心终于安定了些。只见她怯怯地看向杨震:“二郎,你能肯定这事一定不会让我们有危险?可山西……”
不待她将话说完,杨震已一把搂住了她:“没事的,相信我!若真发生了如此大事,我身为锦衣卫的千户会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看,这都快到中午了,却连一个锦衣卫的人都没有上门来,就足以推断事情还没有危急到该叫人心慌的程度。而且你大可放心,就算真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只要有我杨震在,就一定能保你太平!”
“嗯……”靠在杨震宽厚而温暖的怀里,张静云只觉一阵心安,刚才的慌乱情绪彻底平静了下来:“我相信你。”
怀里抱着张静云,杨震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虽然事情不可能如外面所传那般严重,但兵变终究不是小事,杨震对此还真是挺感兴趣的,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了,”张静云在安静了片刻后,突然又有些担心地道:“出了这种事情,你不会又被差遣了去解决兵变这样的大事吧?”
“这怎么可能?我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兵变可是大事,得由朝廷大员来主持大局才是。我压根就没这个资格。”杨震当即摇头否认道。但在这话说出口后,他心里又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之前元宵节那场大火后,张静云也这么问自己,自己也否认了,可结果却……别这一次又被她不幸言中了吧!
今日第三更。。。。连续四天三更,路人已经那啥尽人亡了,求下支持补充下能量。。。。。。
明天开始再次恢复两更。。。。。
第三百零二章 人选问题(上)
当满京城的百姓都因为山西兵变之事而闹得人心惶惶的同时,朝廷官员们也在为这事而感到不安与惶恐。
当然,他们所担心的并不是什么叛军或是蒙古人攻来会怎么样,他们还不会无知到认为只大同几处卫所的兵变就会引发天下大乱。他们真正担心的,是这起兵变之后所带来的官场中的震动,以及随之对自己产生的影响。
传承到今日,大明王朝已历两百载。如今的大明朝廷官员早已不是太祖成祖时那样严格自律,早已贪腐成风。而这种风气早在正德嘉靖年间就已扩散到本该更加自律的军队之中,从而大大影响了明军的战斗力。不然也不会出现倭寇为患多年,朝廷却一直苦无办法的局面了。
身为当朝首辅,帝国事实上的主宰者,张居正心里也清楚军队的整治工作已刻不容缓。但因为这些年来他的重心一直都在整顿吏治,使国库更加充盈上,所以暂时还没有整治军队的意思,只待朝廷风气大好之后,再着手军队的改革。
眼下内外环境正是张居正做出如此决定的关键原因。之前为祸东南诸多富庶之地的倭寇早在嘉靖年间就被打得不敢再来生事,即便现在偶有少量倭寇再来,也只是小打小闹,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而北边的蒙古人,更早已不如以往,别说是蓟辽宣大这样的重镇了,就是一般的堡寨,那些蒙古人此时也不是轻易敢去攻击的。现在他们所看重的,更多是怎么和明廷互市交易而已。再加上北边还有像戚继光这等名将镇守,就更不怕他们会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但这次大同兵变,却会让张居正猛地发现原来这些弊端还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别看现在只是不到万把人的起事,可一旦真闹出动静来,对山西,乃至整个北边防线都是极大的损害。到那时,边疆可就真要不稳了。
在官员们看来,这次张居正必然会以此为契机,着手整顿军队里的贪腐问题。而在大明官场之中,所有人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谁也不敢保证张居正这一动手,会不会捎带手把自己也给整下去了。
故而一时间,整个北京官场是人人自危,不知情的人要是见到了,只道如今朝廷里都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呢。
不过这些整顿军队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最紧急的,如今的当务之急,却还是赶紧平息这场叛乱。谁都知道,这种兵变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扑灭,不然火可能会越烧越大,最终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所以,在消息传来后的第三天, 也就是四月二十二日早朝之后,万历就将六部堂官、内阁辅臣等朝中重臣召集到了养心殿里进行廷议,议的自然就是该如何迅速平息此次兵变了。
在小皇帝把问题抛出后,所有官员都一致表示,朝廷应该尽快派人前往平息叛乱,并查明事情的真相,将酿成此次叛乱的罪魁拿下交由朝廷处置。但在皇帝问到该由什么人前往山西办差时,下面的群臣顿时就沉默了。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此去山西是件多么吃力不讨好,而又危险的差事,一个不好说不定连自己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危险来自几个方面——其一,是乱军的存在,谁也不知道这些叛乱者到底做到了哪一步,若是他们真铁了心造反,自己这个钦差一定会成为他们着重打击的目标;其二则是蒙古人。虽然如今的蒙古人早已没有了侵犯中原的实力,但谁也不敢保证在得知此事后他们就不会来一手趁火打劫。而一旦他们打进来,这位前往平乱官员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安全了。
其三,是来自那些山西军中将领的敌意。你既然是去调查平乱的,自然会去查兵变原因,而最大的原因不查也明白,是那些将领贪墨了麾下军士的饷银,把他们逼到了绝路之上。如此那些犯了错的将领们岂会不把你当成敌人看待,甚至暗地里刺杀钦差也不是做不出来。
最后,则是来自朝廷内部的明枪暗箭。你若是办不好差事,之后必然会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大说你的不是和错处;而即便你真把叛乱平息,安抚住了山西军队,却也必然会因为对付了一些将领而得罪与他们交好的朝臣。然后,你就会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了许多想暗算你的官场同僚。
如此多的麻烦和问题就摆在众人眼前,试问又有哪一个官员会蠢得自己跳出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功劳却未见得有多大的事情呢?
看着底下群臣一个个低眉敛目,就差把头都藏到胸口里去的模样,万历心里不觉就来气了:“怎么朕手下的臣子一遇到事情就没有敢任事的呢?”心里想着这点,小皇帝的面色就变得极其阴沉:“如何,满朝文武就没一人能为朕分忧吗?你们不是一直都以忠臣自诩吗?”
见天子动了怒,群臣就更是不安了。虽然皇帝年纪还小,但终究是一国之君,而且他很快就会长大亲政。若是真叫天子把你看成无作为的官员,那将来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于是,一名官员就在犹豫良久后走了出来:“臣以为如此大事,寻常官员怕是难以镇住大局的,唯有派遣朝中德高望重,且深谙军事的重臣前往,才能平息事端,使地方静服。”
“哦?却不是爱卿以为何人能担当如此重任哪?”万历见终于有人给出回应了,虽然不是毛遂自荐,却还是有些高兴的,神色间也是一缓。
“臣以为……”那官员稍微顿了一下,才一咬牙道:“兵部尚书谭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怔,随后便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极好。谭纶在朝中向以知兵著称,又是兵部尚书,权势极大,自不用担心会得罪什么人,这确实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了。
就是张居正,也不觉暗自点头,这个提议与他之前所想也是不谋而合。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何今日廷议谭纶竟也和其他人一般不发一言。以他对谭子理的了解,这是个勇于任事,不计得失的真君子啊,难道朝中风气真坏到把这样的好官都改变了吗?
万历此时也露出了笑容来,因为他觉着这确实是个最佳人选。谭纶的事情在他尚年幼时就听人讲起过许多次,嘉靖年间,就是他和胡宗宪等官员于东南全力抗倭,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才守住了这块大明最富庶的土地。现在派他前往山西平乱,应该不是太难吧?
不想,还没等皇帝开口呢,身处前列的谭尚书就在一声咳嗽后走了出来:“臣启奏陛下,老臣老矣,怕是再难担负如此重任了。非是老臣倚老卖老,不肯为朝廷尽心,实在是百病缠身,即便是寻常部务都只能勉力支撑,更别提千里跋涉前往山西平乱了。即便以老臣之残躯病体能克服舟车劳顿赶去大同,只怕到了那儿也只能缠绵病榻了。臣死不足惜,但若因此而耽误了如此大事,甚至……那老臣就是死,也罪在不赦了……”
这一番话说出,殿上顿时就是一静。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谭纶谭尚书已是一副形容枯槁的病体模样,年纪看着也着实不小,若勉强让他前去,只怕真会像他所说那样,适得其反。
万历也看明白了情况,知道让谭纶去山西平叛是不可能了,便忙安慰了这位三朝老臣几句,然后便叫他退回班中。但小皇帝的心情却更难过了,没有比给人希望,然后希望破灭更伤人的了,现在还有哪个臣子能为他分忧呢?
眼见皇帝神色阴郁,众臣子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推举可用之人。但这些人选却都有着各自问题,几乎都不可用。有的被推出来的文官连山西在哪儿,那边风土人情如何都不知道,自然不能用;而一些被推出来的武官,则因为有人认为他与山西当地的将领关系密切而不敢用……于是乎,这个问题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居然全无进展。
就在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感到腹中饥饿,想着先散了稍后再说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就在殿上响起:“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钟裕愿为陛下分忧!”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红袍官员。
听到他自报家门竟是都察院的言官,包括万历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在大家心目中,言官一向都清流官,只说话不做什么实事,一般出了事大家也从不指望言官出头。今日这位钟御史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的如此反常?
但很快地,万历的眼中就透出了欣喜之色,至少有人肯毛遂自荐了,这就是个好消息。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必要的询问却还是要有的:“钟卿,你身为御史言官有何凭恃和本事敢去山西平乱?”
第三百零三章 人选问题(下)
钟裕此时站出来并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之前所以沉默,是因为觉着谭纶这个兵部尚书比自己更合适,或者另有别的武官比自己这么个言官更有把握平息叛乱。
但在冷眼看了好一阵,发现同殿为臣者都没有去山西的意思后,他就再忍不住,当即站了出来。面对万历有些疑惑的询问,钟裕也不慌张,如实道:“臣乃是山西人,对那儿的环境极其熟悉。而且,臣少年时也曾想过披盔顶甲为国守边,更因此读过不少兵书。只是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才没有走上从军这条路,最终弃武从文,考中进士。
“臣这一生,都以未能于边地报效朝廷为憾。今日既有这等机会,臣又身为山西籍官员,就断没有坐视的道理!”
这一席话铿锵有力,既表明了心迹也回答了皇帝的问题,直听得万历精神便是一振。与此同时,其他那些同样是山西出身的官员这时候却神色略显尴尬。人就是怕比,钟裕这么一说话,很容易就把他们给比了下去,显得他们不够忠君,更不为家乡着想一般。
少年皇帝万历可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听完钟裕的这番话后,便赞了个好字:“钟卿能于此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确不愧是我大明的忠臣,朕心甚慰。你……”就在他准备就此敲定由钟裕为钦差前往山西平定叛乱,查明兵变根由时,突然一眼瞥见了离自己并不太远的张居正,便又改了口:“张师傅,你以为钟卿可还能用吗?”这就是如今万历的处境了,大事几乎都要先征询张居正的意见。
其实张居正并不是太看好钟裕来担当此重任。因为他很清楚,山西那边的水-很深,一般文臣去了根本压不住那些地方豪强和军中将领势力。到时候平息叛乱或许不难,但想要就此打开整顿军队的契机可就不容易了。
但转念一想,张居正又觉得派钟裕去总好过让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官员去山西。至少从他的言辞里可以看出他是想去那儿做一番事业的。即便不能破开那里的黑幕,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为今后整顿军队开个好头。军中弊端早已积重难返,可不是短短时日里就能解决的。
有此考虑后,张居正便也和皇帝有了一样的决定。只见他微一欠身道:“陛下,臣以为钟裕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由他为首前往山西平乱必能成事。不过……”
见张居正难得地没有反对自己的看法,万历心里自然是大受鼓舞。但一听他还有转折,小皇帝的心就又一次提了起来:“张师傅还有什么顾虑吗?”
“臣以为只以钟裕一个文臣前往山西终究有些不妥,那儿多是粗鲁不文的武将,让钟御史与他们打交道却难了些。所以若想成事,朝廷就必须派出一个能力出众的武官辅佐于钟御史,如此文武联合,才能事半功倍。”张居正给出了自己的看法,确实比万历要老成得多。
万历一愣,面上便露出了羞赧之色来。自己确实太急切了些,事情没有能考虑周全,这一点上自己确实离张师傅还太远。但在羞意一去后,他心里就是一动:“武官……他会是个合适的人选吗?”
万历少年心性,一旦有了主意也不会藏着,便道:“张师傅提到还需要一个武官辅佐钟卿,朕倒是想到了一个可用之人。”
“哦?却不知陛下属意的是哪位武官,他可在殿上吗?”张居正一愣,自己都没有想出合适人选,小皇帝竟想出了吗?其实他本来是把主意都打到了谭纶身上,只是落了空,才一时没能想出备选方案来。
万历这时的心情不觉有些紧张,在犹豫了一下后才道;“朕以为锦衣卫千户杨震就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无论个人勇武还是头脑,以及对朝廷的忠贞都无可挑剔。而且,他还是武官出身,足以和寻常将领交往而没有隔阂。不知张师傅以为如何?”
“嗯?”张居正还没有做出反应呢,站在万历侧后方的冯保已皱起眉头来:“怎么陛下对杨震竟如此念念不忘?好不容易把他从宫里赶出去了,这也过了好几个月了,本以为陛下少年心性早把他抛到了脑后,怎的今天又提起他来?”
虽然冯保对皇帝的这一安排心里大为不满,但他身为一个内宦,即便权力极大,在这等廷议的场合里还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所以即便他心里急切想否决,却也做不到,只能把希望寄托到盟友张居正的身上了。
张居正也有些愣怔,没想到皇帝竟会提出杨震这个人选来。但在仔细考虑之后,他又觉着或许此人还真能一用呢。之前杨震在短时间里查明元宵节火灾真相一事就让他印象深刻,觉着这个人还是有些才干的。
而后,张居正还着意查了下杨震的履历,发现此人不但是自己的同乡,而且还做过不少惹人瞩目的事情。就是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杭州库银失窃一案居然也是由他从旁协助才得以告破的。
照之前的种种事情来看,杨震确实不光是个普通的武人,其查案的能力也是一流。若是将这样一个人派去山西,说不准真能被他查出些什么问题来。
至于张居正之前有所耳闻的关于杨震和天子关系紧密,还似乎在背地里说自己不是的事情,他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一个锦衣卫千户而已,难道还真能成为他张太岳的对手不成?有时候执政者用人不光要用自己的亲信,用那些自己的对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嘛。
最后,杨震在自己眼皮底下都敢做动作,就说明他是个胆子极大之人。现在山西情势不明,正需要一个胆大敢为的人去搅和一下,或许能有奇效。只靠钟裕这个文官从正面入手未必能成事,杨震或许能起到奇兵的效果!
一番思索下来,张居正已有了决定:“陛下圣明,此杨震确实可用。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在他自身,不知他肯否为朝廷效力了。”毕竟,这次去山西可比在京城办案要难得多,也危险得多了,不是每个人都敢去的。
万历对此却很有把握:“杨震是个忠义之人,此事他必不会推辞!”见张居正竟再次接受了自己的看法,他不觉大为兴奋,胖脸上都有红晕出来了。
而他身后的冯保此时脸色就有些发黑了,没想到这君臣二人竟如此相得,几句话间就把人选给敲定了。而以他二人的身份,既然当着这么多臣子做了决定,就断没有更改的可能。要是真让杨震在此事上再立下大功,那此人可就彻底出头了。
与冯公公内心的纠结相反,殿上其他官员却明显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武官们。当张居正突然提出该有一个武官陪同钟裕前去时,可着实有些担心会点到自己。现在既然他们君臣都已选定了人选,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至于这个杨震到底是什么人物,有何本事,会不会因此立功上位,就不是他们现在会去考虑的。
既然两人人选都没有人反对,万历就当殿拍板,让人写下旨意,宣布由钟裕为此次山西平叛钦差兼巡按山西各军事。至于杨震,则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为其副手。好在锦衣卫向来有监察百官的职责,边疆的武官也在其列,倒也不算突兀。
既然人选挑定,这场廷议便就此结束。群臣也随之散去,如今山西发生了兵变,朝中事情必然增多,他们各衙门也是极忙的。
虽然手上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做,可回大司礼监的冯保却根本没那心思,他满脑子里想的就是杨震的事情。而越想之下,他的心就越是不安。不光是担心杨震立功,更担心杨震去了山西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个家伙胆子之大,他冯公公是深有体会的。那是个在宫里都敢伤人,在皇帝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的年轻人,那他去了山西还会因为忌惮当地的将门和豪门而不追查到底吗?
杨震查案的能力冯保是心知肚明的,要是他全力追查,只怕山西将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瞒不下来。而这些人里,有许多都与他冯公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没有他这座大靠山在,那些将领怎敢做出如此无法无天,把事情做绝到逼得军士都造反了?
查出他们倒是没什么,可一旦继续查下去,顺藤摸瓜,他冯保可就无所遁形了,这才是冯公公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不成,我绝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冯保暗暗咬牙。但同时又有些为难,这是皇帝和首辅的意思,自己有办法更改吗?若更改不了,却该如何是好?
就在冯保纠结不定时,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桌面的一份回执上,看到上面那人的笔迹,他的心里便是一动:“或许派他去能把事情办好吧?”
第三百零四章 节外生枝(上)
院门口,杨震直起送客时所弯下的腰,脸上已多了几分苦笑,没想到这回又被张静云给一语道中了,自己竟真被带进了山西兵变的事情中来。
就在刚才,宫里来人将一道旨意传了过来,说是朝臣经过廷议决定由都察院佥都御史钟裕前往山西平定叛乱和查明兵变真相,而他杨震则作为钟御史的副手一同前往。
对此,杨震心里不觉犯起了嘀咕,虽然自己之前确实办了桩不小的案子叫人印象深刻,但毕竟身份不高,怎么那些大臣竟还会想起用自己?难道偌大一个朝廷真缺人到如此地步了吗?他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出于万历的心思。
当然,杨震心下还是很欢喜的,因为这应该就是他等着改变眼下处境的绝佳机会了。
待他回转身来,便看见了张静云已从房中走出来,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二郎,你又要去做大事了吗?”
“君命难违,即便我心中不想也只能接受。怎么,静云你不想我去吗?”
“我只是担心你去山西会遇到什么危险。”张静云幽幽地叹了一声,随后又道:“但我知道,这段时日里你虽然表面上看着很开心,其实却心事重重。这种悠闲的日子不是你杨二郎喜欢过的,你更中意做大事,接受困难的挑战。我说的没错吧?”
杨震闻言便笑了:“静云你果然是我杨震的红颜知己,竟连我的心思都猜透了。不过……”说着,他不无担心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我却有些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地。”
“那你把我也带去山西呗?”张静云立刻道,显然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但杨震却把头一摇:“不,那儿局势并不明朗,带你去就是冒更大的风险,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冒这种风险的。”这话说得极其坚决,几乎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张静云其实也知道杨震不可能答应自己的这一要求,刚才也只是尝试一下而已。她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去了也只能给杨震添乱,还得要他分心照顾自己的安危,所以不去是最好的支持。但即便如此,在听到杨震如此决绝的回绝后,她还是有些不高兴地一撅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我……”杨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静云挥手打断:“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你因为要照顾我而分心,办不好大事,我答应你不去就是了。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静云你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我杨震能得到你是多么的幸运。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哼,要是我硬是想跟去,是不是就不够善解人意,你和我在一块儿就是不幸了?”张静云娇嗔地白了一眼杨震,见他有些尴尬,就又咭儿一笑:“好啦,我是和你说笑的。此去山西路途迢迢,又很是危险,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无论什么情况,自保永远是最要紧的,你要记得这里还有我在等你。”
听她这么说来,杨震更是感动,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道:“我记住了,我一定会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考量的。我可不舍得让你这样的美人儿还没过门就做了望门寡……”
前面的举动和说话,张静云听了本还有些感动,可这最后一句,却叫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当即娇嗔起来:“什么望门寡……谁说一定要嫁给你了,真是难听得很!”
“啊?你我之间都这样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杨震眨了眨眼睛,很是暧昧地问了一句。这话直说得张静云的脸红得都能烧起来了,她恨恨地抬起脚来,踩在杨震的脚尖上:“叫你乱说话,踩不死你!”
“哎哟!”杨震没有提防她这一下,又因为两人本就紧贴在一起,让他更难闪避。于是我们这位与敌交手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亏的杨二郎便被张静云给踩了一脚,显得好不狼狈。
“咯咯……”一见自己占了便宜,张静云顿时就笑了起来,赶紧从杨震的怀里溜了出来,便往旁逃去。
“好啊,看我捉到你后不好好惩罚你!”杨震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着话,朝着张静云猛扑过去。
就在这一对年轻男女在院中嬉闹的时候,突然院门外传来一声低咳:“咳咳……杨千户可在家中,属下奉都督之命前来邀你过府一叙。”
杨震正张开双臂想要搂抱张静云好好“惩罚”一番呢,听到这动静,身子陡然一僵,神色间也带了些许尴尬,毕竟被外人瞧见这一幕总不是太好。而张静云更是满面羞红,赶紧逃也似地避回屋子里去了。
“看来从山西回来后,我得买个更大些的宅子,然后再找几个下人看门了。不然总被人径直闯进门来,就什么**和面子都没有了。”杨震脑子里转着念头,人却迎到了门前:“你是奉都督之命而来?”
“正是。都督已在府上备下了酒菜,只等千户上门了。”
虽然不知刘守有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之前对自己不闻不问,今天突然又变得如此客气,但既然是上司的邀请,他也不好不去。于是便略一告罪,回到自己屋子里换了身衣裳,又和张静云说了自己去向,便在那人的带领下出门而去。
直到离开家门,杨震才想到了刘守有请自己的原因所在:“或许是与这次我将去山西办事有关吧。希望他别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这次虽然不是杨震第一次来到刘守有的府邸,但登堂入室却是首次。走在带着江南特色的园林小径之中,杨震不觉有些奇怪:“刘守有看着虽然不像是个粗鲁的武人,却也没有这种雅兴吧。也不知他怎么会建这么个宅院?”
因为两人间身份依然差了不小,所以刘守有并没有像一般请客那样在院中迎接杨震的到来,而是直到杨震来到他所在的客厅跟前,才象征性地站起身来,朝杨震一笑道:“你还算来得及时,若再晚些,便要罚你三杯了。”
杨震见对方如此故作亲近,心里就更觉着刘守有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也更留了个心眼。但面上依然很是恭敬地一抱拳:“只要是都督你吩咐的,就是罚十杯属下也得接受哪。”
“哎,今晚只有朋友和宾主之分,没有上下之别。来来,你且进来坐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刘守有摆了下手,随后,便把依然站在门前,显得有些拘谨的杨震给拉进了厅来。
其实杨震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拘谨,说实在的,这个世上还没有能叫他紧张的人,就是见了皇帝他也能侃侃而谈。所以如此,是借说话打量着厅中其他人呢。不错,今日刘守有所宴请的可不光只有他一人,另有一些客人早在厅中坐着了。看到这些人,杨震的心里就突然一动,动作便迟疑了一下。
这其中,杨震比较熟悉的便有镇抚石涛、同知郝通以及掌刑千户洪奎星。可以这么说,这里所在的,都是锦衣卫里与刘守有关系极其密切,且掌握了实权的人物,都比杨震的地位要高上不少。
但这些人并不能叫杨震感到太大的触动,能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另一个并不属于锦衣卫系统的客人——一个年不过二十五六,脸色带着些病态般苍白的年轻人!
虽然和这人也只是在一年前初入京城时才见过一面,但杨震对他却是记忆犹新。因为此人之前曾几次算计于他,可因为对方身份特殊,杨震一直都难以还击。
宋雪桥!对这个东厂的头目,这个冯保的亲信,杨震总是留着几分小心和提防的。
宋雪桥此时也在看着杨震。虽然他之前几次算计陷害杨震,但真正看清楚杨震的模样却还是要等到今日。看到他,就叫宋雪桥想起了自己郎君对他的怨恨,不经觉间,眼中就流露出了一丝杀意。
刘守有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笑着就将杨震拉进了厅里,并把他引到了一张空闲的座位跟前,那上面已摆上了满满当当的酒菜。
这次的宴席就餐用的是分桌制,每人自顾一桌,迎合了某些人不喜与人同食的习惯。对此,杨震倒没有什么意见。
既然大家都是相熟的,酒席上便不会太过冷场。几个人相互敬着酒说着话,推杯换盏间,气氛倒也很是热烈。
只是杨震却明显能感觉出来,这种气氛是特意营造出来的,应该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设,而这个目的的对象,只怕就是自己了。
果然,酒到半酣,刘守有便把杯子一搁冲杨震笑道:“杨震你这次将往山西平乱,我这个都督可是深为你感到自豪哪。咱们锦衣卫这些年确实没出什么人才,早已被人无视,现在出了个你,才叫我心下略安。”
“都督太过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杨震忙谦逊道。
“哎,你就不必谦虚了,你的本事咱们也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去山西也一定能为朝廷解决麻烦。”说到这儿,刘守有突然一顿,看了一旁的宋雪桥一眼:“但外省事情终究复杂,只你一人怕难以应付所有问题。故而,冯公公便想到了派宋千户前来,和你一道前山西,希望你莫要推辞哪!”
第三百零五章 节外生枝(下)
“原来如此,他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在这次的宴席之上。”杨震若有所思地看了那边的宋雪桥一眼。但同时,另一个疑问也在他心头泛起:“冯保做此安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自然是不可能如所说般那么好心,难道是为了分我的功劳吗?可此去山西困难必多,谁也没有一定能立功的想法,他如此安排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宋雪桥眼见杨震在听到刘守有的话后默不作声地沉思起来,心下也不觉有些紧张,生怕对方拒绝,便赶紧给刘守有打了个眼色。刘守有会意,忙咳嗽一声:“怎么,杨震你觉着此事有何难处吗?若真是如此,本督也不会为难于你,冯公公怪罪下来,也由本督一力承担。”
好一手以退为进的策略,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身为下属的杨震如何还能驳他的面子,就不怕其他同僚因此发恼吗?
杨震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即便明知有些不恭敬,却也只能把话说在前头了:“都督见谅,属下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个为难之处,这才迟疑了些。”
“哦,却是什么为难之处?”
“宋兄乃是东厂千户,属下则是锦衣卫千户。此番一起去山西办事,若在其间发生了分歧,却不知是该由谁来做主。”杨震说得很是隐晦,其实就一个意思,两人去了山西谁是主,谁是从。
刘守有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一下。其实在他的习惯里,只要是和东厂的人一起做事一向都由他们说了算,从没有过与他们争夺主导权的意思。但现在杨震把问题抛了出来,倒叫他有些难以作答了。
宋雪桥明白他的为难,便呵呵一笑:“杨千户不必为此担心,冯公公早有意思,说了由在下辅佐你去山西办差,自然就是以你为主了。”
杨震把目光从刘守有的面上转向宋雪桥,脸上也挂上了一丝微笑:“既然这是冯公公的意思,那在下就遵命!宋千户,接下来还望你我能守望相助通力合作,把这趟差事给办完满了。”
“那是自然。在下之前虽然一直听闻杨千户大名,这却还是第一次见你真人呢,今后自当多加亲近才是。”宋雪桥也笑吟吟地道。没人知道,他说这话时心里只在打算着如何把杨震个弄死。
杨震却是一笑:“宋千户错了,你我今日可不是第一次见面。”
“嗯?此话怎讲?我与杨千户你早前也见过吗?”
“或许宋千户你是贵人事忙,不记得一些细节了,但我却记得。去年在下刚来京城时,在镇抚司衙门里,就曾与宋千户有过一面之缘。”杨震如是说道。
这话虽然看似平常,就好像杨震是在跟宋雪桥套近乎一般,但听在宋雪桥这个有心人耳中却是另一种感觉:“难道他已觉察出我对他有敌意了吗?是向鹰那边透露的消息吗?”心里有所猜疑,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杨震为的就是警告对方,同时压住他的气势,见已达成效果,便又转看向了刘守有:“既然刚才都督提到了这次公事,那属下也正好有一事相求。”
没料到杨震竟还会顺杆爬的本事,刘守有便是一怔,但还是点头道:“你说,这是朝廷的公事,只要本督能帮你的,一定不会推辞。”
“在下希望能从锦衣卫各千户所里挑选一些得用之人,带他们同去山西。这样便是遇到什么麻烦,也有足够的应对能力了。”
“这个……”杨震这一要求,却正击中了刘守有的要害。他一向把自己的权力看得极重,对手下人分自己之权更不能忍,这其中对锦衣卫的控制便是最着紧的所在。
之前杨震在锦衣卫里声望日隆已让刘守有很是不快,一直压着他不叫他再有露脸的机会。现在他去山西还要带上一些锦衣卫作为下属,这就更使刘守有感觉对方是要分化自己的权力了。这杨震的能力和魄力他是很清楚的,一旦这些锦衣卫跟随了他走一遭还立了功,那他在锦衣卫里的势力可就不小了。
但是刚才他又把话说满了,此时即便想推辞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便只得道:“此事本督自然是该答应你的。不过,现在锦衣卫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可用之人委实少了些,若由本督随意指派又怕坏了你的大事。这样吧,过两日由你亲自来镇抚司挑选得力之人如何?”
虽然杨震看得出对方不想真调拨人手给自己,刘守有如此安排必然有后招应对。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反对刘都督的意思,就点头应了下来。
因为正事已经谈完,刘守有又因为觉着被杨震反算计了而心下不快,今日这场酒宴便在半个多时辰后就草草结束。只是此刻时间却也已来到了将近二更了。
杨震诸人便纷纷起身告辞,在来到刘宅大门外后,这些锦衣卫的同僚又是好一番的拱手作别,看着好像他们都是多年的好友一般。就是杨震与宋雪桥这两个已明里暗里斗了几次的对手,也是笑着作别,约定到日子一起出发。
看着杨震翻身上马,嗒嗒而去,宋雪桥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只见他一转身,就钻进了已跟随过来的马车之上。车里此时还坐了一人,正是他的心腹下属周致。
“大人,事情可还顺利吗?”周致递过一杯解酒的酸汤,口中关切地问道。
“这是冯公公和刘守有的意思,他敢不从吗?”宋雪桥有些疲惫地呷了一口醒酒汤,皱着眉轻轻一叹:“本以为这次回京应该能歇上一段日子的,不想竟又要出京了。”
原来,在之前近半年的时间里,宋雪桥所以再没有找杨震的麻烦不是他知难而退了,而是因为他受了冯保的指派前往他处办事,这才刚回到京城。他本道回来后就能与安继宗好好过上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不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冯保就差人把自己给招了过去。
见面之后,冯保就把让他跟随杨震前往山西,并盯着他,不叫他起出自己与山西各出将领同流合污的事情。宋雪桥听明白冯保的意思后,便是一呆,突然觉察到自己对付杨震的又一个机会已近在眼前。
“双林公,若由我与他同去山西,只怕做主的还是他杨震,我难道还能左右他的意思不成?”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若真事情紧急,我准你动用咱们东厂的势力把证据毁去。”
“但是……双林公也知道那杨震的精明,属下还是担心他会从中瞧出什么问题来,到那时反而更为不利。”
“你想说什么?”
“属下以为,若他安分地做事倒也罢了。一旦他心怀不轨想要对双林公不利,那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将他……”
“唔,还是你想得周到。那这样吧,我给你写一道手令,一旦他不肯听你的意思做事,影响到了我的安危,你便夺了他的权,取而代之。并在回京之前想法将他给我铲除了。”
一番说话,宋雪桥就从冯保手中得了一道可以置杨震于死地的密令。所以他今日才会对杨震客客气气的,因为在他眼里,杨震早已是个死人了。即便杨震没有做对冯保产生威胁的事情,此去山西他也要找个机会将其除去,这是为了自己的郎君安继宗!
“大人,已经到家了。”在宋雪桥的沉思里,马车已驶到了目的地,也就是宋雪桥的宅子之中。
宋雪桥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你也好生回去准备一下吧,去山西可少不了你。”
“是。”周质答应一声,便率先下车,随后放下踏板,帮着宋雪桥下车。
就在宋雪桥要转去后院之前,他突然脚步一顿,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光是靠双林公的威名我怕还无法叫杨震就范,你可知道此去山西一路上有什么可用之人吗?”
“这个……还是有的。之前我们收服江湖中各大帮会时,就有几个势力不小的正处于山西的一道之上。若大人下令的话,他们不敢不从。”
“哦?”宋雪桥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异芒来。原来的计划突然被另一个更激进也更容易成功的想法所取代。于是他把手一招,便在周质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周质神情陡然一变:“大人这么做确实可行吗?”
“哼,意外之事谁又说得准呢?反正他去了山西也是一样得死,我们何不早点下手?”
周致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点头应道:“是,那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记住这事必须办得隐秘,就是东厂里的其他人,你也不得泄露出去。”
“是!”周致再次躬身,随后就大步走了出去。
“安郎你放心,我这一次一定会帮你了结心愿的。”走进后院的宋雪桥心里想着的只有自己的男人……
第三百零六章 报复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正躺在床上假寐的安继宗身子便是一颤——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难以避免的。
这几个月里是他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因为宋雪桥外出公干去了,他自然就无须像以前那般勉强自己忍着心头的恶心感来和一个男人……但前日宋雪桥一回来,他就感觉自己的噩梦再次到来。
今天傍晚,宋雪桥说自己要去参加一个宴会,并说会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时,安继宗还心下暗自高兴呢。不料这才两更天出头,他就赶了回来,那今晚不是照样逃不过吗?
正当安继宗心下忐忑的时候,一个略带了些凉意的身体就已把他抱进了怀里。然后耳边又响起了宋雪桥温柔的声音:“安郎,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之前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我就要了却你的心愿,把杨震除去了。”
“嗯?你说什么?”安继宗本打算装睡不理对方的,但一听这话顿时就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头问道。事到如今他生存逢迎宋雪桥的意义就全只在杀杨震报仇这一点上了。
“之前因为我的失策让杨震几次都躲了过去。但这一回,我不会再犯错,我一定会取他性命的!”宋雪桥在安继宗的耳边轻轻地道:“虽然我知道如此一来可能会让冯公公心里不喜,但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找到了办法?”安继宗确信对方不是酒后胡言,心中便是大喜,赶紧追问道。之前几次失手,让他很不高兴,还借机冲宋雪桥发了好几通脾气,没想到机会竟在不经意间再次出现了。
于是宋雪桥就把他将随杨振前往山西,并已暗中安排人杀死杨震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为的自然是博自己男人一笑了。而在听了他的讲述后,安继宗更为激动,这确实是杀杨震的绝佳机会。一旦出了京城,要杀一个锦衣卫可就比在这儿要简单多了,而且他也知道宋雪桥在官场之外是有很大势力的。
在激动了一阵后,安继宗突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跟着去,我要亲眼看到杨震死在我的面前!”
“这……”宋雪桥犹豫了:“此去山西可不安全哪,你跟着去我实在不放心。”
“不,我一定要去,不然你今后就别想再碰我!”安继宗的态度很是坚决。
看着他那双决然的眼睛,宋雪桥知道他不是说笑的。在沉吟了半晌后,才道:“好,我答应带你去。不过你这段时间必须紧跟在我左右,不得离开我的身边,不然我宁可让你恨我!”
“好,我答应你!”只要能亲眼看到杨震被自己害死,无论要安继宗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现在我已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该慰劳慰劳我了?”谈完正事,与安继宗耳鬓厮磨了良久的宋雪桥已然情动,暧昧地道。
安继宗心里一阵难过,可为了自己的目标,他只好勉强带着笑意转过身来,然后……
其实从本心来说,周致是很不赞成宋雪桥这一决定的。因为这么杀杨震不但难度不小——那可是在钦差队伍之中,即便是那些精于刺杀一道的帮会众人怕也不好找到机会。而且事情也容易败露,因为涉事者也就那么几人,朝廷要查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但作为宋雪桥最忠心的下属,既然他都下了命令了,周致就没有质疑与反对的想法,只管照吩咐做,尽量让事情变成可能。他甚至决定,一旦事情败露,就由自己来顶罪以保全自家大人。
所以之后两天,周致都忙碌得很。他不但要为前往山西办差的宋雪桥委派可信用的手下护卫,还得秘密去见那些能被他们所用的帮会中人,让他们去给半道上的那些人传信,叫那些人准备妥当。
这两日下来,周致都没有好好歇过几个时辰,就是用饭也是草草地扒上两口就算。所以待事情忙完的这天晚上,在胡乱吃了些东西后,他便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蒙头大睡起来。
可就在睡梦之中,周致突然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所惊醒。当他一睁眼后,便瞧见了一条黑影正站在床头,而那黑影手里还拿了把利刃,刀锋正架在他的咽喉上。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半夜三更闯到我家里来,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周致在刚醒来的紧张后,便迅速恢复了镇定,反着威胁对方道。
“周致,东厂番子。最近正当红的千户宋雪桥的亲信手下。我说得没错吧?”那黑影用沙哑的声音慢声道。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竟还敢来对我下手?你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既然我知道你身份还敢来,自然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那人冷笑一声,手上力量微微一大,刀锋已切进了皮肤,一丝鲜血随之沁出,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眼见威胁与恐吓对此人完全没什么用处,周致只能改变策略,苦笑一声道:“看你行为,似乎也不是来取我性命的,说吧,你深夜冒险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黑影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冷静也颇为吃惊,略作沉吟才道:“周兄果然是个痛快之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这两日里,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发现你很是忙碌,所以今日我来此只想问你一声,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嗯?”周致没想到对方做这些只为了打听这件事情,顿时有些失神。随后,心里又泛起了一丝警惕,自己竟一直被人暗中盯着,这事可不妥哪,看来今后做事时得更小心在意着些。
“怎么,这事不能说吗?什么事竟能比你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黑影说着,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刀锋再次进了一些,周致脖子上本已渐渐凝结的血线也再次沁了出来。
这种被刀架在咽喉上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也极大地给人以压力,让周致的瞳孔不断收缩,心脏也跳得更快了。但他终究不是寻常之人,即便是如此境地,也依然保持着镇定:“这些都是我们东厂的机密之事,恕我无可奉告。”
“是吗?只怕这事是与宋雪桥相关,你才不肯直言吧?”黑影嘿地一笑,突然把刀从周质的咽喉上挪了开去。就在他以为对方要放弃时,突然便觉大腿根部一凉,随后便是一阵剧痛传来。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让周致忍不住就要发出惨叫,可才刚一张嘴,一只有力的大手便已捂在了他的嘴上,将他的叫声彻底给按回了喉咙之中。
看着周致瞪大了双眼,满是惊恐的模样,黑影笑得更开心了:“怎么样,这一刀很不好受吧?可这只是开始而已,只要你不肯照实说,我就有的是办法来撬开你的嘴巴。我知道你对宋雪桥很是忠心,为了他就是死也甘愿,但我并不会杀你——我只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几个字,是简直是从黑影的牙齿缝里迸出来的,显得尤其决绝。
说完这些,周致才发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移开了,只听那人继续道:“刚才那一刀,我只是割了你大腿根部的一点皮肉。但只要我刀再往侧上方偏一偏,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吧?所以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不然我费手脚,而你却有苦头吃了。”
面对如此直接的威胁,周致眼中的恐慌反而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决然之色:“我知道了,你是想对大人不利。既然如此,我就断没有为了自保就出卖他的道理。我劝你还是省了这点力气吧,要么就把我杀了,要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大手已再次捂上了他的嘴巴,而后大腿处再次传来剧痛,而这回似乎比上次更接近要害处了。不安感和疼痛感让周致的整个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奈何那人力量远胜过他,只一只手按着他的脸,就已让周致难以挣脱控制了。
显然,周致的言辞已激怒了对方。这一回他并没有割一刀就停止,而是又在周致的腿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才缓声道:“我确实要对付宋雪桥,但你也在我的名单之中。所以我不介意先把你折磨到死,再另寻对付宋雪桥的办法。你若是想让自己得个痛快,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下一刀,我可不能保证还是如此准确了。”说着,他的刀有意无意地就触向了周致那最脆弱的要害。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可怖,周致只觉着自己都快要失禁了。但对宋雪桥的忠心,让他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吐露一字。
黑影见状,眼中已腾起了两朵火焰,把心一横,手中的刀就直奔着那要害处而去。
又是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惨叫,这一下可比之前要凄惨得多了,周致的整个身子也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但论本事,他显然远不是黑影的对手,所以这一下他依然难以脱离控制。
然后又是相似的讯问,以及相似的沉默。一时间,整个卧室里就渐渐被血腥味和被压抑住的血腥味所充斥,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周致才用微弱的声音道:“我说,我说……只要你杀了我,我什么都说……”
第三百零七章 点兵
“你是说宋雪桥打算在这次去山西的半道之上下手杀我?”杨震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向鹰,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或是意外。后者此时一身黑衣,但你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迹。
就在片刻之前,杨震处于睡梦之中突然听到窗户外有异响。警醒的他便立刻下床出去看个究竟,便瞧见了神色有异的向鹰正站在屋外,看他模样,就知道是有要事前来了。
而向鹰开口的第一句却没有说明来意,而是:“你这几日里将去山西?”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震微有些意外,这事就是他自己也是前两日才知道,想必外间也没人会传这点,大家最多只会提到钟裕而已,着实有些奇怪。
“这是我从宋雪桥的亲信那儿逼问出来的。”向鹰说着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原来,他虽然之前答应了杨震暂且忍耐,不找宋雪桥他们报仇,但却也难以完全放下。故而就在暗地里一直盯着宋雪桥和周致两人的动向。之前他们离京办差,他也曾暗中跟随,只可惜一路都没有找到适当的下手机会。
而这次,宋雪桥在回京后不久又做了不少事,便让向鹰产生了疑问,尤其是看到周致还秘密与一些官场之外的人见面,就更叫他觉着其中有事了。于是就在今夜,他偷偷潜入了周致的住处,对他进行了残忍的刑讯逼供。
所以说,真正彻底了解一个人的,往往只会是他的仇人,所结之仇越深,往往就盯对方越紧。因为仇恨往往是一种能激发人最强大斗志的存在。
虽然向鹰没有提自己是如何对周致严刑逼供的,但杨震却可以通过他身上的血迹猜出其过程必然极其残忍。对此,他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周致他们既然之前做了那些事情,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他唯一有些好奇的是在逼问出想要的答案后,向鹰又是怎么做的:“你最后还是杀了他吧?”
向鹰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他所提出的要求。只要他把实话说出来,我就给他一个痛快。”只这一句,杨震便可想见向鹰在周致身上用了多少狠辣的手段,以至于对方只能一心求死了。
在叹了口气后,杨震才又道:“那你来见我的意思是?总不只是为了给我示警吧?”
“示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希望能随你一道前往山西,并在适当的时候找机会杀死宋雪桥。”向鹰如实说道,他的意图杨震应该心知肚明,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震沉吟起来,既然宋雪桥想对付自己,自己反过来对他下手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只是他们都在钦差队伍之中,想要在如此多人的随侍下杀人而不被怀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而眼前的向鹰心里只有报仇一个念头,带上他真的好吗?
不过要是不答应他,事情只怕会更加复杂。向鹰可不是他的下属,不是他说了不准就不会跟去的。要是因为他心切报仇而闹出更大的问题来,自己反而更被动。而且,一旦不答应向鹰,自己与他所建立的友好与信任关系也随之消散,这也不是杨震希望看到的。
所以在一番权衡之后,杨震终于点头:“好,我会帮你混进这次前往山西的钦差队伍之中,更会助你亲手杀死宋雪桥。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何时杀他,怎么杀他,你都得听从我的安排,不得擅作主张!”
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向鹰眼中现出一丝感激之色,他刚才还真有些担心杨震不肯点头呢。至于杨震所提的要求,他是可以接受的:“好,我此去山西一定听从你的意思行事。”
杨震满意地一点头:“过两日,我会让人给你送去锦衣卫的衣裳,你到时来找我便可。”以他如今的身份,想安插个人当作锦衣卫已不是什么难事。
在把向鹰送走之后,杨震便返回了屋中,却看到张静云还在香甜地睡梦之中,显然自己在外的举动并没有惊动到她。看着她那恬静的模样,杨震心里便是一暖,同时更坚定了他欲除去宋雪桥的决心,因为只有这样,自己和新爱的人才能安心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不必每天担心有人会算计自己。
既然有了明确的目的,杨震就必须着手做些相应的准备了,人手问题就是其中的关键。虽然此去山西平乱自有朝廷派遣一些钦差卫队为他们所用,但他身为锦衣卫的人,还是得带上一些自己得用的人去,从锦衣卫镇抚司里挑选一些人,便是唯一的途径了。
虽然对于杨震借着自己让他答应带宋雪桥去山西的当口提出调取人手的做法有些不满,但刘守有毕竟不是个小鸡肚肠之人,在此事上倒也没有刻意刁难。
在杨震这日赶去镇抚司衙门提出要求后,刘守有便命人将镇抚司以及附近各千户百户所的人手都召集了起来,然后由杨震自行挑选。
杨震对此倒是颇为满意的,至少刘守有没有像以前在杭州所遇到的沈卓那般无耻,还在背地里使绊子。只是在面对那些锦衣卫说出自己的意图后,杨震便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失算了,因为大部分人眼中分明就露出了惶恐与抵触的情绪来。
他完全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民间的流言对像他这样的人没什么影响,可对于一般的锦衣卫来说,影响可就大了。在他们眼中,山西此刻就是龙潭虎穴,去了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试问这种情况下,还有多少人肯冒这个险呢?
不错,现在的锦衣卫的确已大不如前,有些人更是整日里发着牢骚,说要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话自己会怎样怎样。可那终究只是说说罢了,真要用自己的命去赌,多数人是狠不下这个心来的。毕竟现在再不济,小日子还算是过得安稳,除了俸银外,总还有些灰色收入,足够养家糊口了。这种安稳的日子过惯了,人自然就没了冒险的勇气。
看着下面站着的黑压压一片人群在自己目光扫过去后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自己对视,杨震心里就是一阵恼火与无奈:“这便是锦衣卫如今沦落的根由所在了。因为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们早已没有了进取的勇气,所以才不敢和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东厂番子去斗!”
一旁的刘守有见是这么个情形,眼中也现出了无奈之色。身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手下人是些什么货色了。人人都说他刘守有无能,什么都不敢争,只会隐忍做东厂的走狗。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这么做的。手底下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又凭什么去与冯保这么个权势人物争哪?
杨震幽深的目光再次从面前的锦衣卫们脸上扫过,然后用冷冽的声音道:“看来各位都对此去山西有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了,认定此去必是一场极其凶险的旅程,所以想极力避免去冒这一趟风险,我说的不错吧?”
自己的心思被杨震一语道破,众锦衣卫的神色就变得很是尴尬了,有那心虚的更是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再看杨震一眼。
杨震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可事实上,你们却错了。山西的情形根本没有你们所想的那般危险,那儿还有几十万忠于朝廷的守军,而叛乱者只是区区万把而已,你们以为这点叛军真会在那儿闹出风浪来吗?
“我们此番受命前往山西,并不是去平叛,不是去与那些乱军交战的,而只是协助钟御史查明事情真相,并尽量平息山西的事态。倘若你们觉着连做这点事情都是危险的话,那我奉劝各位,今后还是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为好,因为无论做任何事情那都是有风险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来,倒也有些信了。他们也都不是蠢人,之前所以会有那判断,只是听身边的人说山西之乱的多了,形成了固定思维。而现在杨震一说,他们便渐渐回过味来,觉着事情确实还没有糟糕到那地步。
杨震瞧出了他们心理上的变化,就又把脸一板道:“而且各位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什么人?是天子亲卫锦衣卫!朝廷给我们这身份,给我们远厚于一般军士的俸银,可不光是要我们看几条街,或是欺负欺负寻常百姓的!要是你们连这点为国效力的勇气都拿不出来,就无怪乎要被人所轻视,被东厂的人死死压在底下了。我们锦衣卫的尊严,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回来!”
这一番话,说得不少人面色一变,显然已经打动了他们的心。而一旁的刘守有见状,心里也是一动:“想不到这小子不但能力出众,口才也远胜常人哪。居然还会用激将法……”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愿意追随杨千户前往山西,纵死无悔!”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离京启程(上)
凡事只要有第一个站出来的,后面自会有更多的追随者。杨震在镇抚司中点兵也是一般,当第一个锦衣卫毅然走出来声援后,就不时有人出列表态愿意前往山西,对杨震来说最难的一道关卡终于度过。
别看那些锦衣卫因为生活与处境早已消磨了斗志,但每个人心里终究还是有一把火的,就看你能否用言辞打动他们,把他们心里的那把火点燃了。很明显,杨震这一番话让他们产生了共鸣,让他们生出了为国家,也为自己搏上一把的想法。
当然,能叫这些一向习惯于缩头的锦衣卫们踏出这一步也与杨震一贯以来在锦衣卫中所树立的威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无论是之前在棋盘街,还是之后办元宵节的纵火案,杨震都让人见识了自己的能力,以及跟随自己做事所能得到的好处。正因觉着追随他大有希望成功受赏,才能叫这些一直畏缩的锦衣卫们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当杨震有些兴奋地看着不断踊跃站出来的锦衣卫时,他身旁的刘守有却看着他现出了沉思表情。就是他也没想到,杨震在锦衣卫里的声望已如此之高,就是自己怕也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吧。这个认识,叫刘守有心里颇有些紧张,同时对杨震就更多了几分提防与敌意。
就这样,在旁人看来最难解决的人手问题就在杨震的一番话后得到完美解决。他当时就在锦衣卫中挑选了五百名精干的下属随自己前往山西,这其中当然包括莫冲、胡戈等几名老部下,另外,之前曾与他有不浅交情的邓亭居然也赫然在列。
只不过此时的邓亭早已不可能与杨震平起平坐,他现在依然只是个试百户,而杨震早已成为千户了,就是莫冲和黄浜两个杨震来京后跟随他的下属,此刻也都和他身份一致,也是试百户。足可见在官场中跟对上司是多么要紧的一件事情。
在人手准备妥当之后,杨震就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事情,接下来就只等朝廷方面也准备妥当,然后和钟裕一道前往山西。
好在这一回大明朝廷终于知道事态紧急,没有再如以往那般习惯性拖拉了。在五月初三日,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天子更是在前一天单独召见了钟裕,好好勉励了一番——其实万历本想借机也见一见杨震的,却最终被冯保从中干预,认为杨震一个副手根本没资格面圣,他这才作罢——然后待到初四日早晨,前往山西的队伍就在百姓们带着期望的目光下,朝西直门外走去。
虽然此番去山西并不需要钟裕他们带兵去和叛军作战,但因为山西的情况很是微妙,为了安全起见人马还是带得比较多的。除了杨震所率领的五百缇骑之外,更有从京城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此三营乃是京军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天下明军里最精锐的部队——里挑选出来的两千步骑作为钦差卫队。
若只是光看军队形象的话,这些衣甲鲜明,精神饱满的步骑还是很能宣扬大明国威的,这也让道路两旁争相观看的百姓心里多了些希望,觉着或许山西的情况还不会那么糟,有朝廷天兵赶去,应该能尽快平息乱局,还天下一个太平。
杨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处万民瞩目的场地里,更显得威风凛凛。不过周围百姓并不知道,此时的杨震心里却没有如看起来般的豪情万丈,反而有些惆怅,因为之前与张静云的告别。
今日凌晨,当杨震醒来时,便发现以往总是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可人儿已不见了踪影。待他从屋子里出来时,才瞧见张静云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只是动作却比往常要慢上许多。
待杨震走上前去,才发现张静云的眼睛红红的,俏脸之上似乎还带着些泪痕。这让他的心猛地一揪,自身后抱住了张静云的纤腰:“静云……”
“二郎……我知道你是去做大事的,所以我不该……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和你分别,而且你又是去山西这等险地,我的心就……”
杨震没有让她将话说完,猛地把她给扳过身来,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半晌,两人才分开,杨震深情地望着她道:“你放心,此去山西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让你担心。而且我保证,一定尽快将事情做好,回京来见你。”
“嗯……”张静云的脸红红的,很是娇媚,眼中的惆怅似乎是少了一些。
只是当两人同用早饭时,杨震才知道张静云的心其实依然是乱的。因为这碗她最拿手的面条居然是甜的,显然是把糖错当成了盐而不自知。但即便如此,杨震依然大口大口地将这碗面条吃了个干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再次吃到张静云所做的饭菜,那至少都得在几个月后了。
虽然当杨震踏出家门时,张静云还强带着笑容将他送出门去。但杨震在走出几步后,却能清晰地听到背后的抽泣之声。美人恩重若斯,让杨震很难一下子就从这儿女情长里走出来,所以此刻他的心是惆怅的。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这些步骑中间的两辆马车上时,这种感觉就稍稍收敛了一些。因为他知道,其中一辆车里正坐着宋雪桥,那个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在到达山西,与那些叛军或是地方豪强争斗之前,我首先要解决的,还是身边的这个大麻烦。宋雪桥,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在北京城里,我因为身份所限还奈何不了你,但出了京城,可就完全不同了!”想着这些的同时,杨震还瞥了一眼自己跟前,那儿站着一名满脸是胡子,几乎看不清容貌的锦衣卫校尉,此人正是向鹰!
杨震照约定将向鹰安插进了此次前往山西的队伍之中。为了防止被宋雪桥的人看出他的身份,还让他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如今的向鹰已与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不但人变得瘦削了不少,还满是胡子,别说是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宋雪桥他们了,就是熟悉他的朋友,怕也难以认出这个锦衣卫校尉便是杀手向鹰。
在杨震的目光落到马车上时,马车内也有两双眼睛正盯着他。其中之一便是安继宗,他靠着宋雪桥也混入了前往山西的队伍中。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被杨震看出问题,他并没有露面,而是一直待在宋雪桥的车轿之中。
看着害死自己义父,害得自己成为如今这模样的家伙竟如此风光地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安继宗的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且让你再得意几日,很快地,你就会死在我的面前!”现在唯一能叫他心情平复下来的,就只有这么个念头了。
而在他旁边,宋雪桥也一样看着杨震,只是却没有那么强的恨意与杀意。其实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自己下属周致的事情。
前两日,周致被人发现惨死自己家中,这让宋雪桥大感意外与紧张。他想不出有什么竟与周致有如此深仇,不但杀人,还把人割得那般惨不忍睹。为此,他还派人仔细查过,奈何凶手行事太过老练,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与证据。
宋雪桥知道干自己这行的得罪的人必然极多,有许多人都恨不能将他们剥皮拆骨,可他更清楚真正敢对他们下手之人却是少之又少。他相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便能找出凶手来。奈何他早已接下了前往山西的差事,所以此事只能搁在一旁,希望回来后能查出真相。
而此刻,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杨震,他的脑海里不觉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是他知道了我的意图,先下手为强了?”但很快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杨震好似不可能察觉到的,自然也不可能抢先发难了。
周致之死除了给他带来这一烦恼外,更大的麻烦是宋雪桥少了一个得力且可靠的下属。这对于接下来在半道上对付杨震可很不利。但既然意思已传达下去,身边还有安继宗这个迫切想要除掉杨震的人在,他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杨震,且看你这一回如何逃过我的罗网!你不会再有之前那般的好运气了!”看着杨震的侧影,宋雪桥在心里默默念道。
无论这一行人都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将要前往山西的行程将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在百姓们企盼的眼神和祝福里,两千五百多人的队伍从长长的街道上走过,穿过了大开的西直门门洞,走出了北京城。
杨震在策马走出北京城时,猛地呼出了一口气,自现在开始,自己就要把之前的种种儿女情长全部抛却,集中精神做好两件事情——平乱和对付宋雪桥!
就在这时,身旁不远处的百姓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叫他一怔的招呼声:“二郎……”
第三百零九章 离京启程(下)
要是换了别人,在数千人马当中,周围又是百姓们嘈杂的叫好声,是不可能听清道旁招呼自己那声音的。可杨震偏偏六识灵敏远超他人,就是在这等环境里,依然清晰地分辨出了这一无论是语气声调还是称谓都极其熟悉的招呼。
听到招呼,杨震便略一勒马缰,随后转头就循声往一侧看去。即便此时在那边拥挤了无数百姓,但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混在人群之中的兄长杨晨。除了杨晨之外,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也赫然在列——蔡鹰扬、阮通、王海,以及师爷庄横。
看着他们那副风尘仆仆,且还背了不少行李包裹的模样,显然这一行人是刚刚才抵达的北京。这就让杨震略感意外了。虽然知道自己兄长会在短期内来京,就是今日恰巧赶到也不奇怪,但他们出现在西直门这儿就有些奇怪。
因为无论是从陆路还是水路来京城,自浙江那边来的人都应该从城东那边入城,可现在杨晨他们却出现在了西边,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带着心头的 疑惑,杨震跟身边的莫冲打了个招呼,让他带了人先走一步,自己则脱离了队伍走向杨晨他们身边。待来到杨晨跟前,他便反身下马,把马缰丢给跟随过来的亲卫——如今他的身份早与以前不同,自然有了随侍左右的亲卫——很是高兴地冲兄长一抱拳:“大哥,想不到你竟来得如此及时。若再晚上一日,你我兄弟就得在几个月后再见面了。”
身旁的那些百姓一见杨震的打扮,又见他是从出征的队伍里出来的,顿时就识相地闪到一旁,给他们兄弟说话的空间。
杨晨此时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兄弟:“二郎你这是要去哪儿?怎的看着有如此阵仗?”
“大哥一路来京城就不曾听说山西那儿发生了兵变吗?兄弟我正是奉了朝廷之命前去平乱的。”杨震简单地解释道。
“竟是这事吗?那二郎你此去可就要小心着些了,山西毕竟是边关,少不得会有几场厮杀……”杨晨虽然一路赶来,但还是对朝中之事有所耳闻的,此刻一听杨震是要去山西,顿时就有些担心地道。
“大哥放心,兄弟此去一定会注意安全的。”杨震点了下头,随后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哥你怎的出现在了这儿?你来京城不是该从东边入城吗?”
“这……”杨晨脸上蓦地一红,但还是如实交代道:“因为人生地不熟地,我们一时转错了方向,不知觉间竟跑到西边来了。不过这倒也算是错有错着, 不然就见不到二郎你了。”
杨震心里感到一阵好笑,看来此次入京兄长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不然断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要知道杨晨之前参加科考时可是来过北京城的,断没有不熟悉道路这一说。为了消减兄长的尴尬情绪,他便一笑道:“不过说实在的,你我兄弟今日在此相遇倒与一对有名的兄弟相遇的情况很是相似,他们也是一个大郎,一个二郎。”
“哦?却是哪家兄弟?”杨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便想到了答案,顿时呸了自家兄弟一口:“你这小子竟也学会卖弄小聪明了,你这是拐着弯地在骂我是武大郎哪!”
武大郎和武二郎武松在水浒里初次相遇便是在后者打虎成为英雄后骑着高头大马由百姓簇拥着游街欢庆时,仔细看着确实倒与杨震今日的景况有些相似。只不过那两兄弟之间的差距却是要远远超过杨家这对兄弟的。
杨震见兄长一下就识破了自己的花样,便是嘿嘿一笑:“大哥果然博学,小弟佩服。”
“你呀……”杨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到杨震手上:“这是洛姑娘在我从杭州出发来京之前托我交给你的。人家姑娘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你呢,而之前说好的两年之期也已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接过那封厚厚的书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娟秀笔迹,耳里听着兄长的提醒,杨震的面色陡然就是一僵,心里顿生惭愧之意。这段时日里因为与张静云关系好得蜜里调油,他确实有些忽略了远在杭州的洛悦颍。想到那个一样肯为自己做一切,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女子,杨震只想给不够专一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杨晨看到自己兄弟突然变了脸色,在并不知道他已有了其他女人的情况下,只道他是因为无法兑现之前的承诺而感到难过,便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洛姑娘是个好姑娘,他知道你身为男子当以事业为重的难处,所以也没有怪你不能履行承诺的意思。她曾和我说,只要你能在北京安安稳稳的,就是让她多等几年,她也不会有怨言。不过二郎,作为兄长我却得提醒你一句,像洛姑娘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她,能娶的话,还是早些……”
“大哥你放心,小弟明白了。只待这次山西事了,我便告假去将悦颍娶回来!”杨震用很是坚决的一句话打断了兄长的劝谏,这是说与杨晨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那就好。”杨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杨震欲要与兄长他们别过,重新返回队伍时,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曾说话的蔡鹰扬突然瓮声瓮气地插嘴道:“二哥,你这是要去山西打鞑子吗?”
杨震听他提出这个问题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下:“或许此去真能和鞑子见个真章呢。怎么,你也对这个有兴趣?”
“那你带上我呗?”一听果然如此,蔡鹰扬顿时来了兴趣,跃跃欲试地道:“我在家乡就一直听人说以前蒙古鞑子是怎么欺负咱们汉人的,我从小就想着能杀几个鞑子给咱们汉人出气。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这次二哥你要去山西,就带上我一起去吧。”说着便露出了祈求之色来。
杨震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一要求,不禁一怔。但随即,便想到了此去山西确实危机重重,若能带上蔡鹰扬这个既忠心听话,又本事不小的人同去,确实能多几分保障。便一点头道:“如果你不觉着从浙江一路来北京身体太过劳累的话,可以随我一道去山西。”身为锦衣卫千户,又是此次前往山西办差的副手,杨震要安排几个人一道去山西还是和容易的。
“真的?我不累,一点都不累!”见杨震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蔡鹰扬顿时喜笑颜开,若不是周围都是人,他都要欢呼雀跃起来了。
“大哥,我带鹰扬去山西你不会有意见吧?”随后,杨震才想起了蔡鹰扬之前是自己兄长下属的事情,便征询他的意见道。
杨晨摇了摇头:“我已不再是诸暨县令,他也不再是县衙差役,自然不会阻碍他的发展了。而且,在这次来京城前,蔡族长便曾拜托我能为鹰扬找一份合适的差事。现在他才一到京城便能随你去当差,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那就好,我这便带着鹰扬去山西,大哥,还有阮五、王三,你们多保重,待我从山西凯旋回来之后再与你们好好相聚。”杨震眼见队伍已越走越远,知道不能再太过耽搁,便朝杨晨等人一拱手,重新翻身上马。
蔡鹰扬欢呼一声,也攀上了一匹杨震的亲卫准备出来的骏马,随在他的身后快速向着前往的队伍奔去。
看着二人策马离开的背影,杨晨的眼中这才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来:“此去山西,必定会遇到不少危难,希望二郎他们能顺利吧!”在目送两人彻底融入到队伍,再看不见后,杨晨才对身边众人道:“走吧,咱们这就进京城。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京城先找一处落脚的地方。”显然,去得匆忙的杨震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没有为兄长他们安排好住处……
“鹰扬,你怎的跟随我大哥来了京城?你父亲就这么放心你行远路吗?”在赶上大队,重新放缓了马速的杨震扭头看着身旁的好兄弟问道。
蔡鹰扬搔了搔头皮嘿声道:“我爹虽然有些担心我一人在外会惹什么麻烦,但想着有大人和二哥你在一旁照应着,便也就答应让我出来了。而且我爹说了,男子汉就该外出闯荡一番,如此才会有大出息。他还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读万卷书的,那就只能行万里路了。”
“嘿,一段时日不见你小子还真长进了不少,说话都一套套的了。”杨震不觉失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却得提醒你,此去山西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儿正发生着兵变,说不定还有蒙古人什么的会在其中掺上一脚,再加上其他 变故,可危险得很哪。”说着,杨震似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面对他似是提醒又似是威胁的说话,蔡鹰扬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哥你不也去了吗?而且,我一直都想和那些鞑子大战一场,也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大明男儿的厉害,还正愁他们不敢来呢!”
“你呀……”杨震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就让咱们兄弟联手,在山西好好干一番叫人惊讶的大事出来吧!”
“好嘞!”蔡鹰扬标志性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发出一声大大的笑声,直惹得周围兵士纷纷侧目,不知这位大汉为何如此兴奋。
而身旁的杨震见状,只能再次苦笑摇头,这小子还真是个信心十足的乐天派呢!
第三百一十章 西行路上之纠结
直到出了京师地界,尤其是离开直隶地区之后,杨震才终于在穿越到大明朝后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落后、贫穷、愚昧的另一面。
在杨震来到这个时代后,他所待过的地方都算是比较富庶的所在,京城与杭州这样的大城自不必说,就是家乡江陵也因为有张居正的存在而比一般县城要富庶得多。真要说起来,唯一能让杨震觉着与贫穷挨边的,也就只有诸暨县城了。但即便是诸暨县城,因为因为地处浙江这等大明最富庶的地区也只是相对其他地方显得贫穷而已,那里的百姓至少还是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安居乐业的。
但这一路往山西而行,杨震所见到的,就与以往的见识完全不同了。
在离开城镇之后,人烟变得极其稀少,往往十几二十里范围内都见不到一处村落。就算看到村落,那里的人也穿得破破烂烂的,就杨震的认识,这种装扮便是京城的百姓也是不会穿的。至于他们的精神面貌,就更叫人心惊了,即便看到这么大群兵士从身旁经过,他们也没有半点感兴趣的模样,一个个就如行尸走肉般于田间做着重复的动作,脸上更看不到半点笑容。
杨震并不知道,现在他所看到的一切才是大明朝真正的面貌,是八成以上的大明百姓的真实生存状态。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早已是百弊丛生,尤其是贫富间的差距,更是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富人与统治阶层的日子自然逍遥无比,可以穷奢极侈,但一般的百姓,却连最根本的生存条件都难以满足。因为土地兼并问题,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田地,只能靠着给地主种田聊以糊口度日。在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的他们看来,其他一切外部事务自然都与自己无关了。
可就是这些连自己和家人都未必能养得活的最广大的穷苦百姓,却交着供养这个帝国的极其庞大的各种税银——要知道,那些富贵的官员士绅可都是特权阶级,几乎都不必或者很少担负各种税项与差役——同时,这些特权阶层还时不时会想着法儿地盘剥底层的穷苦百姓,榨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丝油水。
这种现象在每一个王朝的后期都会出现,每一个读过史书的人都能了解。但光是书上的几行字,却远不如亲眼瞧见底层百姓的困苦生活来得震撼人心,尤其是杨震本对此还没什么概念呢, 一见与自己过往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时,更是久久都难以平静。
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世间百姓的困苦,知道再不改善他们的生活大明王朝迟早要被他们推翻,张居正等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们才会想出各种办法来进行改革,以期改变百姓的现状,从而延续王朝的寿命。但很明显,这种改革多半只是稍稍推迟王朝的灭亡而已,因为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彻底扭转那如云泥之别的贫富差距。
无论是宋朝的王安石,还是当今的张居正,以及其他一些梦想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个世道的人,往往都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他们的改革往往是以侵犯剥夺眼前的既得利益者团体的基础上的, 这自然会得罪大批的实权人物。当他们锋头正健时,自然是一顺百顺,无人敢于反对,可一旦出了岔子,或者他们被皇帝猜忌之后,那迟来的反扑就会以十倍百倍的力量吞噬他们,把他们彻底摧毁。
王安石如是,张居正在那原来的历史中下场也很不好,而现在,他更多了一个隐藏的对手杨震,情况就变得更加不堪了。
不过当看到下层百姓的困苦生活后,杨震的心不觉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张居正一直在做的是什么,自己因为私仇而想方设法地除去他真的对吗?自己这么做,是否会加速明朝的灭亡,给百姓带来更加深重的苦难?
这是杨震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与怀疑。以往,他并没有深切体会过底层百姓的难处,而现在,一路之上的见闻,却叫他产生了全新的感触,这也是他彻底融入到这个时代的表现。
以往的杨震,更多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个时代,觉着我是我,其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但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已彻底认同了自己这个新身份,也开始为大明朝和它的子民们考虑了。
但在一番思索之后,杨震却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既定方针,这不光是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更因为他知道张居正最后也没能真正挽救大明和百姓。既然他的变法改革并不成功,那就让我重新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吧!
在进入到山西地界后,杨震便想通了这一点,脸上的阴郁之色便也随之消减,神色重新变得振奋起来。
山西大同。
在杨震他们还未到山西地界时,他们奉命前来的消息便已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不少将领已开始心生不安。朝廷的意思很明确,派人平乱只是一方面,钦差到来的真实意图,却还是查明兵变的真相。
这就让许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毕竟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他们背着朝廷做了多少乌七八糟的事情,不查还好,一旦真深入查了,只怕就不是申斥几句,罚多少俸禄就能糊弄过去的。
此时,在一处节堂之内,几名将领正面色凝重地说着话,堂外的日头照射进来,打在他们身上显得晦暗不明。在他们上方,一张宽大的交椅上还坐了个黑脸大汉,正沉着张脸听他们的说话。
“娘的,那些叛军还真是会给咱们找麻烦,这下还惊动了朝廷,使皇帝派下劳什子的钦差来,真是该死!”这是直指根源的说法。
“哎,董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钦差来了,也只是作个样子而已。难道他们还敢把我们怎么样不成?只要我们尽快把那些叛军给剿灭了,就能把他们给送回京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是比较乐观的看法。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不知道哪,就我所知,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光是为了平叛,还带了查明兵变原由的任务在身。你说,要是让他们在军中随意这么一查,咱们可就不好过了。就算他们查不出什么来,也够咱们喝上一壶的。”
“怕个鸟?一个御史而已,在京城别人还当他是个人物,可来了咱们大同,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要是惹恼了老子,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京城咱们有大靠山,还怕他一个劳什子的钦差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又不是真要造反……”
“都给我住嘴!”眼见众人越说越不成话,那名黑脸汉子的脸就显得更黑了些,突然喝道:“今日叫你们来只是商量对策,可不是叫你们来喊打喊杀的。钦差代表的是朝廷,咱们就得恭恭敬敬的,都明白了吗?这一声呵斥后,原来还挺嚣张的一众将领顿时就老实了许多,当即唯唯称是。
那黑脸汉子这才满意地一点头,又继续道:“而且这个钟裕可不是寻常人物,在京城里就颇有些名气,办过几起大案,参倒过不少高官,他来我们山西必然会闹出些动静来,咱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将军,其实我觉着要应付他也不会太难。现在朝中那些人哪个不贪,只要咱们给足了筹码,就不信他不肯通融。”一个身体发福得都不像个将领模样的汉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若他真这么好打发,老子今天就不会找你们了。此人可不简单,据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根本就不吃我们这套。”黑脸将领皱着眉道:“趁早收起你那套东西吧。”
“啊?现在这世道还有如此耿直的官员吗?”
“这种人现在确实不多了,但并不代表就是没有。至少从我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个钟裕就不贪财,不是钱能摆平的。”
“那他有别的嗜好与弱点吗?”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不过我们确实可以多试试其他法子。人嘛,总有些弱点的,只看藏得深不深了。”黑脸将军说着一顿,又用凶狠的眼神扫过面前一众下属:“不过有一点你们都要给我记住了。在这段日子里,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别再给我捅什么篓子,要是在钦差在山西期间还闹出什么事端来,小心我扒了他的皮!还有,之前你们做事都不够小心,问题太多,这几日趁着钦差未到,都把善后的事情给做了,把屁-股给我擦干净了,明白了吗?”
被他那几乎像是要杀人般的目光一扫,众将领的心头便是一懔,赶紧恭敬地坐直了身子道:“将军放心,咱们一定不会叫他轻易找到问题的。”
“唔,那就最好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记得小心。”黑脸将军把手一挥,众将领便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面沉似水地坐在座位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三百十一章 西行路上之巧断案(上)
五月十一的山西,天气已渐渐炎热起来。尤其是当日头当空直照的午后,更是热得叫人不想动弹,只想找一处阴凉的所在躲到太阳下山。
但此刻,官道之上却逶迤地行进着一支庞大的军队,他们虽然口里不时有着抱怨,但脚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这支人马正是奉命前往山西平乱的钦差队伍。
杨震骑着马儿走到队伍中间,耳边不时就能听到一些京营士兵所发出的叫苦声:“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哦。老子在北京好生生的,怎么就摊上了这倒霉差事。”
“谁说不是哪。去山西平乱就够叫人头疼的了,这一路还这么热。就咱们这情况,就算及时赶到了山西,怕也难以去和那些叛军交锋了吧。”……
各种相似的抱怨声此起彼伏,直听得杨震连连皱眉。但即便他们知道杨震这样的上司就在自己身旁,也照说不误。显然,他们压根就不怕上官怪罪,大不了把老子打发回北京去,老子还巴不得这样呢。
杨震看穿了他们的想法,所以即便他们如此啰噪,也没有冲他们发怒的意思,只是心里却对这些所谓的大明军队里的精锐更是看轻了几分。就这些连这么点苦都受不了的京军大爷,还真能指望他们敢去和敌人拼命厮杀吗?如此一想,杨震对此次差事又多了几分不确定。
“二哥,这还有多久才能到大同哪?”这时,蔡鹰扬突然来到他的身旁大声询问道。显然这位热血青年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赶路终归太过枯燥。
“咱们已赶了十来天的路程,按速度来算,再有过个十来天就能进大同城了吧。”杨震随口答道:“怎么,你就这么急着要走上战场吗?”
“那是自然,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蔡鹰扬没有半点犹豫地道。
杨震听他这么一说,却只是笑而不语。他觉着这次蔡鹰扬可能要失望了,因为从前日送来的山西军报来看,已有几股叛军被官兵剿平,说不准待他们抵达大同,叛乱已彻底平定。但为了不打击到这位兄弟的积极性,杨震便没有把自己的猜测给道出来。
正当杨震垂目思考着如果到了大同叛乱已然平定后自己等该做什么时,身旁的蔡鹰扬突然用手指着侧前方惊道:“二哥你看,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嗯?”杨震闻言抬眼看去,就见在官道侧方,是一座显得有些破败的小村落,而在村落之前则修建着一座比村子里所有人建筑都要高大气派不少的庙宇。此刻在庙宇之前,正聚集着不少衣着朴素的村民。
其实自打进入山西地界后,杨震就没少见到这种非佛非道的庙宇祠堂。之前也曾向了解其中情由的人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因为日子不好过,百姓们总是会想法祈求天上的鬼神,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庇佑。于是在山西民间,这时候就兴起了诸多形形色色的神祠庙宇。
这些神祠庙宇所供奉的,也压根就不是人们日常所知的什么道家或是佛家的菩萨神仙,而是一些五花八门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邪神。其实往严重了说,这些百姓所信奉的神鬼与白莲教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可以划入邪-教的范畴。只是因为他们只能影响一个村子,最多一个镇的百姓信奉,官府才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胡闹或是欺骗信徒的钱财去了。
这又是底层百姓的一个悲哀了。他们本想着通过拜神来改变自己穷困的命运,可事实上,他们的信仰不但不能给他们带来丝毫好处,反而使他们仅剩的那点钱财也得花到邪神身上,从而养肥了那些假借神明之命行事的刁滑之徒。
本来已知道其中内情的杨震在见到有百姓聚集在这种邪神祠堂前是不会太过关心的,他终归不是地方官,也没资格来管这种破事。可在仔细朝那边一望后,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过去问个究竟。
因为在那祠堂前聚集的百姓并不是在做什么祷告,而是在把一把把的柴火往一个被绑在了木架子上的人的脚下堆去,看这情形是要将此人活活烧死的意思了。
其他兵士此时也已注意到了旁边事情的变化,也一个个露出了好奇之色,还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猜测着那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要放火烧人。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对方村子自己的事情,压根容不得他们插手过问。
但杨震却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顾虑,见到如此情况,就忍不住要上前问个明白。他是个想到就做的性格,当即就一转马头,拍马就向路边的神祠奔了过去。而他一动,身边的几名亲卫也随之跟了上来,顿时就让整支还算齐整的队伍发生了一点骚乱。
这点骚乱虽然不大,却依然被正坐在车里看书打发时间的钟裕给觉察到了。他忍不住挑起帘子朝外面望去,便看到杨震正冲向那些百姓,这让他的脸色忍不住一沉:“这杨千户怎么不好生赶路,去和百姓计较什么?”话刚出口,他便瞧出了其中的缘由,脸上的怒色便是一敛,随后一拍车壁道:“且先在此歇息片刻,待杨千户他们回来后再赶路吧。”
赶车的下属赶紧停下了车来,并向前后众人宣布了这一命令。本来军士们就觉着在太阳底下赶路着实辛苦,现在能得到歇息的机会自然不会反对,有那机灵的赶紧就往路边树荫下跑去,而那些反应慢些的,便就地坐下,歇息起来。
这几千人的队伍要完全停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待他们彻底都歇下来时,杨震早已奔到了那神祠跟前,张口询问那些百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将他绑起来,还欲放火烧他?”杨震一边下马,一边目光从身前那几十名百姓脸上一一掠过,沉声问道。
那些百姓早瞧见官道上走着的那支军队了,见杨震是从那队伍里跑过来的,心里便有着几分畏惧。现在又听到他不是很善的责问,众人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这时候的普通百姓一向都最是怕见官,见了官更不会回话,杨震看着虽然不像个官老爷,但也足以叫这些村民感到畏惧了。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穿着比其他百姓要好上不少,人也长得稍显白一些的村汉用有些迟疑的声音回话道:“回这位大爷的话,俺们这是在处理村子里的贼人。”
“贼人?”杨震看了一眼那被绑在架子上的人,这是个四十来岁,看着老实巴交,与其他村民没什么两样的男子,怎么就成了贼人了。于是他看向回话那人:“你叫什么,是这村子里的村长吗?他犯了什么事,竟要被处以如此毒刑?”
“额……俺叫黄四郎,并非村子里的村长,他才是……”说着,他指了下那被绑在架子上的男人道。
杨震闻言一怔,这种村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一般村民心里的地位也是颇高的,尤其是在这种偏远地方就更甚了。像如今这种村民把村长拿下,还要烧死他的事情,可着实是少见得很。
不过如此一来,就更叫杨震感兴趣了。他沉思了一下,才问道:“那你说说,你们为何要这么做?这位村长——他叫什么名字?——又犯了什么事?”
黄四郎见这位大人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来了,只好苦着张脸把事情的经过仔细道了出来——
原来这村就叫黄家沟,村子里多数百姓都姓黄,这位被绑着的村长自然也不例外,名叫黄七善。
本来这村子虽然不算富裕却也还算能有个温饱。可不料近两年来一直雨水偏少,地里的庄稼难以生长,百姓无奈之下就只能寄希望于鬼神的保佑了,这就是眼前这座神祠的来历。
而有了神祠后,村子里就又多了两名负责与神明沟通的神官,便是这位黄四郎和另一个叫黄百富的村民。
一开始,倒也没什么问题。可随着百姓越来越迷信这个叫百应神的神明,村长黄七善的威信就逐渐下降,近来更大有被那两名神官取代了地位的可能。于是黄村长就不高兴了,几次与那两个神官发生冲突,甚至还曾大打出手。
可他越是如此,村民反而越相信那百应神,这下黄七善就彻底没招了。
不想,就在前天夜里,黄百富被人发现死在了神祠之内,这下事情可就闹大了。黄四郎一口咬定这事是与自己两人大有过节的黄七善所为,而且还借百应神之意道出要不肯把黄七善处死,百应神就会给这个村子降下大灾祸来。
村民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神了,赶紧就照着黄四郎的意思把黄七善给捆绑了起来,并于准备在今天放火将他活活烧死以赎他杀死神官的大罪,也好向百应神祈求饶恕……
第三百十二章 西行路上之巧断案(中)
在静静听完黄四郎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杨震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这案子从动机来看确实很有可能是那村长黄七善因恼怒两名神官取代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位而杀害人命。但无论什么案子,你都不能只靠动机就定人之罪哪。
只可惜现在自己正有事要赶去大同,根本不可能在这村子里逗留太久,也就更不可能详加查看,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来了。想到这儿,杨震便道:“你之所言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人命关天岂是这么几句话就能定他生死的?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这位黄七善杀的人吗?”
黄四郎见杨震想要保护黄七善,便又壮着几分胆子道:“这可不是……不是小人在冤枉他,而是百应神他给我的指示……不错,是百应神指出黄七善是凶手的!”最后一句重复的话,却充满了自信,似乎真有神明给了他极大的勇气。
听到这么个解释,杨震不禁一撇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来。虽然在他的身上发生过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穿越现象,但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他对神鬼之说却一向是不信的。连民间普遍推崇的佛道等大神他都不可能信,就更别说这种村子里的邪神了。
但杨震却也瞧得出来,旁边的那些村民在听到这是那什么百应神的指示后,情绪就变得更加亢奋,看着那绑在架子上的黄七善的眼神也就更凶狠了些。
若自己不知道这事,杨震听了或许只会付之一笑,但既然自己过问了,自然就得负责到底,绝没有半途而废,让黄七善死在这一场上的道理。既然这些村民不肯听自己的建议,那就只能用权威压倒他们了。想到这儿,他便把脸一板沉声道:“人命官司岂是尔等草民能随意决断的,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更不容你等如此胡闹。你们听我之令,速速将他解下押去本地县衙,交由官府处置审断!”
百姓怕官,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状。一见杨震摆出官威,抬出县衙来,本还想烧死黄七善的那些村民顿现畏缩之色,似有妥协的意思。杨震见状心下一喜,看来还是官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更高些哪。
不想就在这时,那黄四郎却面色一变,尖叫了一声:“不可,我们要是将人交给县衙,今天就不能把他献祭给百应神了,如此百应神就会降罪于我们黄家沟,到那时候……”说着,脸上更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来。
他这几句话,效果竟比杨震搬出官府的声威更大,本还有些意动的村民顿时又变得坚决起来。几个胆子大些的更是叫嚷了起来:“这位大老爷,百应神都发下旨意来了,今天我们一定要烧死这个罪人,不然他就会拿我们全村人的性命抵罪……还请大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虽然他们嘴上说得卑微,但杨震却从他们不少人的目光里看到了深深的戒心与敌意。显然,要是杨震一定要带走黄七善的话,面前这几十口人便要与他拼命了。
虽然这些身体孱弱的村民根本对杨震构不成丝毫威胁,但他却也不好强行带人走,形势一下就僵住了。
“看来这百应神早已在村民心中竖起了崇高的地位,使他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旨意,让村民不得违背。这可如何是好?”杨震脑子飞速地转动着,同时目光又在面前这些或坚决,或怯缩的村民脸上一一扫过,希望从他们的表情里找出解决之法。
而他身后的那些亲卫,眼见自家大人被这些泥腿子给顶撞了,更是心生恼怒。要不是顾忌着自家大人没有发令,以及身后还有钦差大人在看着,只怕早就冲上去把这些胆大的家伙暴打一顿,然后解下人带走了。
至于更远处,那些兵士和钟裕等人也在看着这边的情形。虽然他们听不见这里的对话,但从整体情势上,一些人还是能判断事情进展的。发现杨震在那些村民面前吃了瘪,不少军士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还锦衣卫呢,真是丢脸!
倒是钟裕在见此情况后反而露出了几分欣赏之色来:“这杨震倒不是个仗势欺人之徒,不过眼下这情况他又有什么办法完满解决呢?”
杨震知道自己的行为必然落入到身后那些人的眼中,这让他觉着压力又大了几分,因为一旦事情办得不够漂亮,必然影响自己在这支钦差队伍里的声望。不过压力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坏事,可对杨震来说却是推着他全力发挥的动力。
就在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压力的同时,杨震已从身前那个黄四郎的眼中瞧出了一丝狡黠而得意的神色。虽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眼神,但却足以叫杨震对这个口口声声借着百应神之名要烧死黄七善的神官生出疑心了。
但从刚才的一番对话里,杨震已可以肯定这个叫黄四郎的神官在村民心中的地位极高,自己要是直言怀疑杀死另一个神官的是他,只怕没一个村民会信。而且,他现在手头也没有任何证据,只靠着直觉与猜测自然是不能定人之罪的,不然也就与黄四郎没有任何区别了。
但既然可以确信这案子确实不是黄七善所为,杨震便已生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好办法来。只见他突然把脸一板,呵斥道:“你们那百应神只是民间小神,如何能定人之生死。本官所信奉的春哥大神,才是真正的大神,能主宰人间一切!”
“啊?”众村民想到了不少杨震的反应,甚至包括他强自命人把黄七善带走,却没料到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么句话,顿时就愣在了当场。这也是汉人百姓信奉宗教却又不排斥其他神仙的好处了,要是换了后世那种极端教派信徒,你只要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自家老大比不过别家老大,人就能拿刀拿枪的跟你死磕,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杨震一见众人都愣在了当场,便继续道:“怎么,你们连春哥大神都不知道吗?岂不闻信春哥得永生?”
“这位大老爷,即便你那位大神真有大神通,可咱们百应神早已指出了凶手身份……”黄四郎没想到杨震突然会转变话题,便小心翼翼地坚持道。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震挥手打断了:“春哥大神刚给了我神示,说那杀害黄百富的凶手根本就不是黄七善而是另有其人!若你们黄家沟的这些百姓不肯听从他的意思找出真正的凶手,他便会将整个村落夷为平地,叫你们永不超生!”
要是杨震以自己或官府的名义强令他们再找凶手,村民是一定会反对的,因为在他们眼中,百应神是要高过官府的存在。但现在,当杨震也抛出了一个神灵,而且一听信他得永生这样高大上的说法,百姓顿时就不敢再得罪他了,更不敢反驳。
半晌,那黄四郎才有些面色难看地道:“大老爷,这春哥大神真有如此神通,能比我们的百应神更灵验吗?而且这凶手若不是黄七善,我们也再猜不出会是谁杀害了黄百富了……”
杨震看了周围百姓一眼,知道他们也是心有疑惑,便嘿笑一声道:“既然你们对此有所怀疑,那我便叫你们见识一下春哥大神的神通有多厉害!”说着回过头去,和身后的一名亲卫小声嘀咕着吩咐了两句。
那亲卫听完他的话后,不觉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回了队伍中去。半晌之后,那队伍里就闪出了好几个军士来,只见他们拿来了一只大铁锅子,里面还倒着小半锅的油。
在村民以及其他兵士们好奇目光的注视下,他们把堆放在黄七善脚下的一部分柴火架在了锅下,看来是要烧起火来了。
在村民奇怪的目光中,杨震取出一枚铜钱抛进了锅里,然后道:“待会儿火一生起,油就会沸腾。寻常之人只要被那沸油沾上一点就会受伤。但我却不同,我有春哥大神护佑,可于沸锅之中取出铜钱而不伤自身!”
“啊……”这回不光是村民,就是一旁的亲卫和军士听了也都大吃一惊。要真如杨震所说,他能做到入油锅而不伤自身,那他就真有什么春哥大神附体了。
就在众人惊愕的时候,那锅油已然沸腾起来。杨震也不稍等,几步就来到锅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从容探手进入油锅,在里面一阵摸索之后,又拿起手来,只见他的指间已夹起了一枚油亮亮的铜钱。
这一行为顿时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就是远处的钟御史也看得一惊:“这小子竟还有如此手段吗?”
在场的也只有深明底细的那几个亲卫,以及在杨震身后强忍着笑意的蔡鹰扬是例外了。后者早在杭州时就已听杨震解释过这油锅捞钱的原理所在,没想到今日杨震又一次在人前露了一小手!
第三百十三章 西行路上之巧断案(下)
如果说之前黄家沟的村民畏惧杨震只是因为他官军的身份,那现在当看到他露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手后,就是对他自身的敬畏了。看来这位大老爷果然没有吹牛,他所信奉的春哥大神确实要比自家的百应神要神通广大得多了,至少自家两名神官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如此手段。
黄四郎看着杨震,脸上也是一阵阴晴不定。作为装神弄鬼欺骗村民之人,他对鬼神之事其实是打心眼里不信的,但杨震这一手又叫他瞧不出半点问题,这让他不禁怀疑杨震真是得了那什么春哥大神的庇佑了。
在接过一旁亲卫递过的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油渍后,杨震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前面的那众村民:“如何?现在你们肯相信我所信奉的春哥大神确有极大神通了吧?你们若是还敢违背他的意思,春哥大神只要一动怒,便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是迷信之人,便最容易相信各种神鬼之说。又有杨震所显露的神通作为保证,就让众村民更不敢不信了,于是在沉默片刻后,有一名村民颤声道:“那敢问大老爷,春哥大神到底给了什么提示,能指出那凶手的真正身份吗?”
“这个嘛……大神说了,只是让我道出那凶手是谁还不足以显示他的神通,他要让那凶手自己现出原形来!”杨震胸有成竹地说道。
“啊?”不光是村民,就是他身旁的那些兵士们,在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惊,尤其是蔡鹰扬,他是清楚杨震所用神通底细的,自然不认为真有什么春哥大神能神通广大到帮杨震让凶手自己现身。但他看杨震的神色,却又觉着他应该不是随便乱说的。
“那不知春哥大神要怎么做才能叫那凶手现原形呢?”黄四郎面色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个倒也简单,就借一下你们这座神祠吧。”杨震此刻已有了计较,迈步走向了那座其实并不甚大的神祠。只见那儿除了一座一人多高的泥塑神像和一张摆放着不少蜡烛香炉和贡品外,就只有几只蒲团和一只硕大的铜罄了。他的目光只在那铜罄上略一逗留,便已有了主意,回头对跟随过来的村民道:“你们且退到一旁,我先在此施法请来春哥大神降临此祠堂之中。然后再由你们一一进如祠堂里,以手抚摸这铜罄,若是凶手触摸到了铜罄,这罄便会发出响声。”
听杨震说得如此玄乎,那些村民就更没有不信的道理了。试问除了神鬼,谁还有这等大神通,能让罄自己发声。所以村民赶紧低声大应,退到了一旁。
杨震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叫来了蔡鹰扬,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蔡鹰扬听了他的吩咐,面露奇怪之色,但却也知道此时不是细问的时候,就赶紧返回了队伍之中,不一会儿,就拿了个小袋子赶了回来。
杨震接过袋子,这才走进神祠,并关上了门,不叫人看到他究竟在里面做了什么。半晌之后,门才被他打开,随后他就往门前一站道:“你们一个个进去摸罄,记住,进门之后先把门关上,不然必遭春哥大神的责罚!”
村民心下忐忑,却不敢不从,便在一阵推让之后,由一名素来胆子最大的男子打头阵。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神祠之前,很是恭谨地朝里面鞠了一躬,这才迈步进入,并照杨震的意思关上了祠堂的大门。
这门一关上,本就只有这么一处入口的神祠顿时就变得漆黑一片,那男子摸索着向前,好不容易才来到那铜罄跟前,满心忐忑地拿手在罄上一按,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怎的,他总觉着这神祠之中不光只有自己一人,还有一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正在高处俯瞰着自己。
不过好在铜罄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响起来,在手触摸了罄声片刻后,男子便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倒退着来到大门前,拉开门,走了出来。
众村民见他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但看他那一脸忐忑不安的模样,还是不禁向他打听里面的情况。那男子便把自己在神祠里的感觉一说,这下就彻底坐实了里面确有神灵在观察的事实了。
杨震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不觉好笑。这都是迷信之人自己给自己的暗示而已,正因为他们相信了自己的鬼话,觉着会有劳什子的春哥大神在里面看着,才会产生如此错觉。而一旦有人说出这种错觉,后面进入的人就更容易生出相似的感觉了。
虽然心下感到畏惧,但村民却不敢违背杨震,或者说是春哥大神的意思,随后村民们又陆续有人进入神祠,让春哥大神来审视其是否是凶手。
另一边的军士们此时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村民不断进入其中顿时也生出了好奇心来,有人私下里便议论起来:“你说这事可信吗?那杨千户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吗?”
“这个世上神通广大的人多了,杨千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千户,又立了这许多功劳,自然是得神灵庇佑的。”
“那怎么这么久了里面的铜罄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呢?”
“咳,那是凶手还没进去呢。等下咱们就能看见神迹了。”
就是钟裕身旁的那几名随从,此时也对此将信将疑,忍不住问起了自家大人来:“老爷,你说那杨千户所说的真有其事吗?”
钟裕摸着自己颔下的胡须,沉思着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哪。以本官的见识,是无法相信那鬼神真能断案的,不然要我等官员做什么?但看那杨千户的模样,又似乎对此极有把握,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他杨震根本没那本事。”安继宗对此却很是不屑。只是他也说不出杨震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别到时候所有人都进了神祠,结果那铜罄都没有响,那他的脸可就丢大发了。不过,这也正是安继宗希望看到的。
似乎这次还真能叫安继宗如愿了。虽然村民不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过神祠的人已越来越多,眼看着只剩下两三个人还没进去过了,难道那凶手真只在这几人当中?
在旁看着的兵士此刻也不觉为杨震捏了把汗,别最后铜罄怎都不响,丢了大脸吧。
当最后一名村民有些异样地走出神祠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杨震。虽然暂时没有人说话,但大家的意思都已很清楚了,铜罄既然没响,那他之前所说的那些不都成假话了吗?
“看他还能如何自圆其说?”安继宗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就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来,觉着在杀死杨震前看到他如此出丑也是一桩快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杨震却显得不慌不忙,不见半点尴尬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各位都已进去摸过铜罄了,那想必凶手的身份很快也就能揭露出来了。”说着上前一步,把目光扫过面前村民,然后面色一肃道:“还请你们把手都伸出来。”
“嗯?”村民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但一对上杨震那双充满了威严的眼睛后,顿时就乖乖地照着他的意思伸出手来。这一伸手,大家就发觉有些异样了,原来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沾染上了一些黑色的墨迹。虽然村民的手一向不那么干净,但这种墨迹却不是他们寻常能接触到的,故而在手上显得格外扎眼。
杨震自那一双双布满了老茧和伤口的手上望了过去,最终停留在了其中一双手上,面色一沉,指着那双手的主人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了,此人便是凶手!”
几名亲卫先是一愣,随即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就将一脸诧异的黄四郎给按住了,那个被杨震指认为凶手的正是黄四郎!
“大老爷冤枉哪,小人从未杀过人,那铜罄刚才不也没响吗……”黄四郎此刻已面色大变,但嘴上却依然极力否认着。
杨震哈哈一笑,指着他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敢狡辩。不错,刚才我所说的铜罄之事都是假的,压根就没有什么春哥大神,但你这个凶手却是真的。”
“啊?什么?”众人听他这么说来都是大吃一惊,顿时就愣在了那儿。
“你们且看他手上可有什么异样吗?”杨震见众人依然不懂自己的意思,便一把拿住黄四郎的手,将之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看向黄四郎的那双手,多数人并未瞧出有什么异样,但像宋雪桥和钟裕这样的人却已回过味来。钟裕更是一拍手称赞了一声道:“妙!我道他杨震为何要做这些事情呢,原来竟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针对的正是那凶手做贼心虚的心理!”
而那边的宋雪桥则有些警惕地看着杨震:“此人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出如此手段诱使那凶手主动现身,确实心机极深。这次对付他看来还得小心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