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镇抚司
一夜好睡之后,天一亮,杨震等人便纷纷醒转,相互见面时,众人脸上却都显得有些凝重。因为今日,他们就将前往镇抚司衙门,去拜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却不知这一去是福是祸。
钱思忠见他们一副如此模样,便有心开解道:“其实各位兄弟也不必如此紧张,那刘都督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虽然咱们曾经得罪过他,但终究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又怎会总抓着不放呢?而且你们看我,我不一样在他手底下当差吗?”
“那是因为你身份低微,刘守有压根就犯不上出手对付你。”杨震在心中想着,同时目光转向一旁的唐枫,很明显的,这些人里,就数他可能遇到的麻烦最大,谁叫他是众人的首脑,一切好处坏处自然就都由他担着了。
其实其他几人也都清楚这一点,见唐枫神色有些阴沉,一向心直口快的邓亭便拍着胸膛道:“千户放心,咱们这些兄弟情义深重,跟了你又这么多年了,一定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就算是刘守有,他也别想随意揉搓咱们!”
“不错,要是他敢对千户不利,咱们兄弟就和他干!我们连东厂的人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马峰也忙附和着说道。
“你们胡说些什么!当我们现在还在武昌和杭州吗?居然北京,在天子脚下说出这等放肆的话来。”唐枫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这才把脸一板,开口斥责道:“刘都督乃是咱们的上官,即便因为我们有所过错而惩办我们也是应该的。何况现在我们人都没见着呢,更别提他的态度了,你们居然就在这胡言乱语了。要是再敢犯,小心我严惩不贷!”
邓、马二人见他说得郑重,这才不敢放肆,唯唯称是,一再保证自己今后不敢再这么说话了,才叫唐枫的脸色稍缓。他又抚慰了他们两句,说他知道对方是一片义气好心,使两人的面色也稍微改变,才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这一行六人就在钱思忠的领路下直奔镇抚司衙门而去。
无论是这时候还是后世,提起大明朝廷,锦衣卫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似乎锦衣卫这三个字就代表了特务政治和恐怖统治。而事实上,却是常人有些以偏概全了。
锦衣卫,前身为太祖皇帝所设立的拱卫司,后改称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只从这些名字就可看出这些官署的职责只在拱卫天子之侧,与一般的侍卫或保镖差不多,就类似于后世的中南海保镖了。
直到洪武十五年,亲军都尉府才改称为锦衣卫,并因为朱元璋生性多疑,对臣下并不信任,便把自己身边一部分亲卫派往各官员的家中刺探消息。但锦衣卫可并不光只是这些密探,更多的却还是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天子身边的侍卫,之后这些人就被称为大汉将军。
为了更加系统地指挥那些密探,同时给予官员更大的威慑,太祖又特别设立了镇抚司衙门来统一进行巡查和缉捕之事,因为这些锦衣卫办事都穿着红色制服,有向来出动都骑着马,所以这些人就被人称为缇骑。而且在拿了人后,锦衣卫还有皇帝钦准开设的诏狱能绕过官府的司法机构审犯人,所以镇抚司在开设后不久,就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存在。
不过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就是镇抚司内部,也不光全是密探和缇骑,这两种人只隶属于北镇抚司,而镇抚司里尚有一个南镇抚司,却是几乎不与外面有什么联系的。
北镇抚司负责对外的监视工作,而南镇抚司却是对锦衣卫内部的。不然一个权力极大,还能随意抓人刑讯的机构要是对天子不起了异心可就是大问题了。所以一向不信人的洪武帝就又开设了南镇抚司来监察北镇抚司。只是这两个镇抚司都属于锦衣卫的范畴。
其实这两者大可以比作后世老美的fbi和cia,一个是对外的特务机构,而另一个,则是对内的。
当然,在成祖创建了东厂,并在随后的岁月里不断压制锦衣卫,几乎成为锦衣卫的监管部门后,南镇抚司的职权就几乎没有了,南镇也就只剩下一块牌子,形同虚设了。所以今日杨震他们前往拜会刘守有的地方,就是北镇抚司。
就像钱思忠所说的那样,镇抚司衙门确实离着他们的住处并不太远。众人只是步行,也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就已到了镇抚司跟前。
与京城其他地方人满为患,极其热闹的景象不同,这处于东安门附近的几条街道却显得很是冷清而萧索,几乎都没什么人在此走动。即便头顶的太阳正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走到这儿,还是叫人隐约感到了一阵寒意。
“都说北京东城这一块是生人勿近的区域,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邓亭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随口说道。因为这里一带既有人见人怕的镇抚司衙门和诏狱,更有叫人更加畏惧的东厂,有时候还总有些在狱中受刑的人犯发出阵阵惨叫,所以寻常百姓自然就少有来这里走动的。即便必须来这附近,一般人也是匆匆闪过,不敢有丝毫的停留。
就是杨震,来到这儿也觉得有些异样,只好啧了下舌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很快就是这里的其中一员了。你看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兄弟,不一样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异常来吗?”说着,便指向了那扇黑漆大门前的两名守卫。
这锦衣卫确实与别处衙门不一样,一般衙门的大门都是涂上红色的漆,显得格外大气庄严,可它倒好,就连门户都是黑的,让人一见就不自在,更给人一种强大的威慑力。而在那门前,伴随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一起拱卫衙门的,是两名挺胸凸肚,腰挎长刀的大汉。
“走吧,都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唐枫在沉默之后,率先向着大门处走去。其他一些兄弟见状也不甘人后,纷纷拔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那门口的两名守卫早已注意到他们了。其实就眼前这空荡荡的街面,只有这么六个人在此逗留,任谁也无法不注意他们的。正当这两人心里猜测着这几位胆大包天敢在镇抚司衙门前逗留的主儿是谁时,却发现他们居然径自走了过来。这可就让他们略有些惊讶了,其中一人还把手搭上了腰间的长刀。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在唐枫来到他们跟前后,一名守卫就跨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喝问道。
唐枫微微一笑,手一扬已亮出了早已拿着的腰牌:“原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唐枫率一众兄弟前来拜见刘都督。”
“你就是唐枫?你们是从浙江来的?”两名守卫一听他自报家门,神色就是一变,显得有些古怪了。只见他们仔细打量了几人一番后,才道:“你们在此等候,这就向里面同传。”说着,一人便转身而入,另一个,则更加玩味似地盯着唐枫上下猛瞧,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东西一般。
唐枫的大名早已在镇抚司衙门里传开了。这个敢于和地方官斗,敢于得罪张首辅,甚至连东厂的人都敢对付的同僚,早已是所有锦衣卫心目中的传奇人物了。虽然在他们看来,这个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把如今天下权势最大的人都得罪光了的家伙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却也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关注。
如今的锦衣卫,早已沦落成为了东厂的下属,什么自主权都没有。京城里的这些人唯一聊以自-慰的,就是幻想当初锦衣卫风光时的场景了。而唐枫,就在外省做出了他们梦里才敢想的事情,自然在暗地里要受人高看一眼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在唐枫有难时出手相助,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真正掌权的是谁,还犯不上为了一个值得欣赏的同僚就得罪上面的人。
但唐枫这个名人总算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他要进门就不必像其他前来述职的外省锦衣卫般受到刁难而被晾在门外一段时间,甚至要花钱打点才能进门。只盏茶工夫,一名模样精干的汉子就和那守卫一道迎了出来。
“原来是唐千户你们终于到了,真是叫都督和我等急于见你真容的兄弟们好等哪。”那人先是向唐枫一拱手说着客套话,这才自报家门:“在下北镇抚司镇抚使石涛。”
“原来是石镇抚,您亲自出迎,实在是叫卑职受宠若惊哪。”唐枫忙拱手弯腰,还了一个大礼。这镇抚使在锦衣卫里可是比千户更高的官职,前者从四品,后者正五品,差了一级。
“呵呵,唐千户不必如此多礼。咱们今后就是一个衙门的兄弟了,放松些便好。”说着,石涛又冲其他几人一点头:“好啦,闲话少说,刘都督已在里面得到了消息,咱们这就去见他吧。”
“是!”唐枫却不敢托大,一抱拳后,才落后对方半个身位进了大门,杨震等人也随着他一道陆续走进了那黑漆大门!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分化之计(上)
杨震一行人随着石涛一路往镇抚司内部走去,却见不少人用玩味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着他们,直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好在穿过一条不算太长的甬道后,石涛便在一座气派不凡的大堂前停住了脚步:“唐千户还请稍后片刻,待我前去禀报都督。”
唐枫垂首应是,便和几名兄弟都安静地等在了堂前。这时,杨震突然感觉到有几道异样的目光在不远处扫着自己等人,这目光与刚才看自己的那些人的感觉有些不同,就像是被毒蛇野兽盯着一般。这让他心中顿生警兆,转头就向一侧看去,正瞧见穿着一红一白衣裳的两名男子站在那儿。
穿红衣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即便穿着宽敞的公服依然显得整个人筋肉虬结的模样,一看就知是个练家子。而他那双大眼,虽然只是扫向杨震他们,依然带着几分霸气。但真正叫杨震心中不安的,却是他身旁那个穿白衣的。只见他面相阴柔,看着三十来岁,却没有胡须的男子。他看着身体单薄,与身旁同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似乎并无多少威胁,但不知怎的,与他的目光一对上,杨震就产生了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那边两人是什么身份?”杨震垂头小声问身旁的钱思忠。
钱思忠顺着他的意思一看,脸色就微微一僵,随即也低下头去,用更低的声音道:“那汉子是锦衣卫掌刑千户洪奎星,他不但一身横练的外家功夫极其了得,而且为人凶狠,整个镇抚司里几乎人人都要惧他三分;另一人,却是东厂的人,向来与镇抚司有些交往,好像叫宋雪桥吧。”
“哦?是东厂的人吗?”杨震这才明白为何此人看向自己等人是这么一副模样了,显然他们还记着当日坑害案离的那笔帐呢。
这时,石涛已重新走了出来,冲唐枫一点头道:“你们都随我进来吧。”
“是。”唐枫此时倒是显得很规矩很听话,就连杨震他们说话都不搀和,闻得刘守有相召,就不作半点停留,举步随石涛走进了大堂。
杨震他们自然不敢拖延,也抬步跟进。一进这大堂,杨震就只觉得身子一阵清凉,显然这儿应该摆放了不少消暑用的冰块。
转过堂前的一道屏风后,他们才看到端然坐在长案之后的刘守有。即便是如此酷暑天气里,他也穿着整齐,不但身上罩着一身红色的公服,头顶还戴着一顶官帽,给人一种气势十足的压力。显然,这堂中所有要摆上这许多的冰块消暑,就是为了他这身穿着所准备的。
看透这一点的杨震心中不觉略感好笑,这刘守有还真有一套哪,知道初次见面得把声威拿出来,所以便玩了这么一出。
就在他分析刘守有的心思时,唐枫已单膝着地,行下礼去:“卑职锦衣卫千户唐枫参见都督!”
其他几人也在一愣后,纷纷作出同样的举动,口中也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与姓名。其中杨震与魏长东是百户,邓亭和马峰只是总旗,倒是钱思忠,如今已是京城这儿的试百户了。
“唔……”刘守有对他们的态度倒还算满意,略微一点头,才道:“各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回话吧。”
待众人应声站起身来,他才露出一丝微笑,对唐枫道:“唐千户,本官对你真是慕名已久哪,要说起来,这些年来,你们无论是在浙江还是湖广,可都做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事,实在叫咱们这些一事无成的同僚羡慕哪!”
见他一见面就把话题扯到了这上面,唐枫的心便是一紧。但在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请罪的,毕竟从官府给出的答复来看,他们所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只是损害了某些当权者的利益而已。于是他便谦逊地一抱拳道:“都督谬赞了,这一切都是下官等该做的事情。我锦衣卫本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只要发现有人行不法之事,自当举告处置。无论他们是地方官还是宫里出去的,都当一视同仁。而且最后朝廷的升赏也足以叫下官确信自己所做不错,下官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只能说对得起朝廷一向以来的信任。”
这话明显是在表态了,也是在提醒刘守有,之前的事情朝廷可是表过态的,你可不能拿这些事情来为难我。
刘守有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略略一沉。但很快地,又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身为锦衣卫,自当有这份觉悟。本督就是欣赏你这一点,才会想着将你调来京城的。毕竟,若说责任之重,莫过于京城者,像你们这样的人才,只留在地方就太过屈才了。”
唐枫等人即便知道他所说的话不可信,却还是得再次行礼相谢,感谢刘都督的重视与提拔。至少在明面上来看,从地方调入京城便是擢升了。
之后,双方又有些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比如刘守有问唐枫他们一路来京城可还顺利,来了这里之后有没有需要组织关怀的。唐枫他们在感谢了组织上的关心后,也表了自己的忠心。至少在明面上,暂时双方的这次会面看着还是相当和谐的。
但这种没什么营养而和谐的场面却很快被人所打破了。依然是一向心直口快的邓亭开口询问道:“请都督恕罪,卑职只想斗胆问上一句,不知您准备如何安排唐千户和我们这些兄弟呢?”
“呵呵,看来邓总旗还是很性急的嘛,这么快就急着想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刘守有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瞟了邓亭一眼:“也罢,那本督也不卖关子了。你们都是有能力,也曾立过功的,本督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唐千户你的功劳最大,能力也最强,本督身边又正好缺了可用之人,所以便想把你调到我们镇抚司里当一个掌刑千户,不知你还能接受吗?”
“掌刑千户?”唐枫一听对方的安排,心里就是一沉,总算知道刘守有是要怎么对付自己了,那就是彻底雪藏起来。
要知道大明王朝传承到今天已有太多的锦衣卫了。除了之前提到的大汉将军和分布各处的缇骑密探之外,尚有不少是因为祖宗的恩荫而获封的百户千户,说白了这些人就是白领俸禄,不用干活的米虫。虽然这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但对一些有抱负的人来说,无职自然也就无权,也是不能接受的。
而除了这些确实有权和确实无权的人之外,还有一路人却是不确定的锦衣卫,这其中就有掌刑千户或是百户。
同样是千户,分于全国各省的千户所千户自然是权力甚大,只要你有胆子,就能与各路地方官员分庭抗礼,像唐枫他们之前在湖广那样把许多地方官一网打尽也不是不行。
但京城的掌刑千户情况就有些微妙了。照道理来说,这些千户也是有职责在身的,无论是捉拿京中一些被查出有问题的官员,还是拷问某些人,都由他们出面,这也正是掌刑千户这个官名的来历。
但同时,作为锦衣卫都督,刘守有也能叫掌刑千户什么事情都没得干,成为一个彻底吃闲饭的存在。毕竟他们的任务都是由刘守有所委派,他要想叫人什么都做不成,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唐枫之前只道刘守有将自己调来京城是会百般刁难,或是派给他一些极其困难的任务,却不了最终却是这么个结局,这让他只觉心里堵得慌,却又无法反对。
毕竟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哪,何况刘守有是整个锦衣卫里地位最高的,他要这么做,手底下人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见唐枫一下就被自己说得满脸苦相,刘守有心中便是一阵窃喜。随后,他又看向了其他几人:“至于你们嘛……镇抚司里的掌刑百户等职倒是满了,本督也不好为了提拔你们而让其他兄弟丢了饭碗。这样吧,京城里有几条街道一向不那么太平,就由你们带人去管着吧。”
“啊……”邓亭几人一听这安排,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去。
刘守有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在羞辱他们了。他显然是知道之前他们与安离、沈卓所生的嫌隙,知道他们不肯在杭州干这事儿,才刻意叫他们管理京城里的一些街道治安的。
而杨震却有另一层看法,刘守有所以这么安排,还为了将自己等人都拆开了。因为一旦事成,唐枫将被留在镇抚司里架空一切,自己几个则分属于各条街道,说不定那几条街道还离得挺远,那自己等人再想团结一致可就难了。
可即便他看出了问题又能如何?对方明显就不怕他们反对,这种以势压人的算计,才是最叫人无法应付的。
刘守有见众人都露出一副苦样,心中更为得意,算是把之前的一些旧账的利息给拿了吧。只见他微一眯眼睛,看着唐枫他们道:“怎么,你们对本督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化之计(下)
刘守有这话一出,堂上的气氛就为之一紧。他毕竟当了多年的高官,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有一种人上人的威压气势不是一般的官员所能比的。即便堂上就他们几个,即便唐枫他们早已在心中与他翻脸,可一对上他的气势,依旧心下惴惴,竟不敢与他正面相抗。
“下官不敢!”唐枫首先反应过来,赶紧说道。同时回头看了邓亭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也像自己这样服软。
无奈之下,其他人也都低头应道:“卑职不敢!”
“很好。这才像咱们锦衣卫的人。若是你们自以为在外省立下大功而不把本督的话放在心上,本督纵然心中不愿,为了严肃我锦衣卫军纪,说不得也要得罪了。”刘守有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地说道:“既然你们都肯服从调遣,那就去石镇抚那儿点个到吧,他会帮我安排你们的。”
“是……”众人心中既担心又觉不忿,答应得可就有些勉强了。奈何如今人在屋檐下,自然不得不低头。在新近才来京城的情况下,他们无根无底,自然不能与顶头上司交恶了。
“你们去吧。”刘守有端起茶杯来道。众人见状也不再逗留,转身就要退出堂去。杨震心里一面想着对方会给自己安排个什么职务,一面转头走向门口,突然就听身后的刘守有开口道:“对了,杨震杨百户,你且留一下。”
“嗯?”不光是杨震,唐枫等人见刘守有要单独留下他来也是一怔。他们既担心杨震单独面对刘都督会惹上什么麻烦,也不免心中生出一丝猜疑来。但刘都督既然都开了口了,杨震自然不好离开,其他人又不得不走,在略一停滞后,就各照刘守有的意思做了。
杨震心下苦笑,没料到刘守有竟还会用这么一招分化他们。虽然这招并不罕见,但有时候的效果却是极佳。有时候对方都不需要说什么话,就可以叫对面的小团体分崩离析。
不过他却不能将心中所想表露在脸上,此时的杨震依然一副严肃的模样,叉手站定,只等上面高坐的刘守有说话。
刘守有正自玩味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对杨震这个名字那是久闻其名了,毕竟这是连冯公公都提过不止一次的人。而且就他所知,武昌城里的事情,就是因为他才变得不可收拾,还有前些日子对白莲教的打击,似乎他的功劳也是极大。没想到这么个能力出众之人,看着却如此年轻,只弱冠而已。
心里转着主意,刘守有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杨震都以为他不会和自己说什么,只为了离间一下自己与唐枫他们关系时,他才缓声道:“杨百户,本督可是对你久仰大名了。”
这话说得杨震更是一呆,怎么自己这么个小小百户竟能让刘都督这样的大人物说出如此话来。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忙谦逊地道:“都督此言实在让杨震受宠若惊。卑职何德何能,能叫都督如此谬赞。”
“不,本督向来有一说一,你杨震就是立功颇多,才叫我印象深刻。武昌所以能揭露出那些贪官的丑恶嘴脸,就是你杨震的举告之功。杭州的库银失窃一案,就本督所知,也是你先在银库的地下找到的大量银子。还有这次诸暨破获白莲教的案子,也是你冲杀在第一线……怎么样,本督没有说错吧?”刘守有微笑着说道。
杨震见他如数家珍般地把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一道来,心里都猜不透他的用意了。这是真的在夸奖自己哪,还是在说反话,直言自己太多事?既然一时猜不透对方心意,杨震只好来个沉默应对,只脸上露着谦逊的微笑。
见杨震并不接茬,刘守有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如此沉得住气,在他想来,自己说了这番话后,对方一定会顺势说几句表忠心的话,这样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可杨震如此沉默,倒叫他有些尴尬了。
好在刘守有毕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便索性自己把话头给点破了:“之前的事情,本督所知也不甚多,那就不说了。但这回的诸暨破获白莲教一事,就本督所知,似乎那儿只有你一个锦衣卫哪。是你借助了当地官府的力量除去了潜藏在县城里的白莲教逆贼。不知我这话可对吗?”
杨震不知对方问这话的用意,便含糊地道:“卑职确实是借助的当地县衙的力量才能一举将藏于民间的白莲教逆贼一网打尽。”却没有提自己是否单独作战一事。
刘守有没有留意这一细节,继续道:“所以说这次的功劳应该都是你的才是。可眼下的结果呢?却是唐枫和其他人一起分摊了你这次的功劳,把破获白莲教贼人一事也算到了自己头上。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杨震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之后与唐枫见面并一路来京城也未曾听他们提起过。现在听刘守有这么一说,他也为之一怔。见杨震如此模样,刘守有心中一喜,看来这下是抓到脉门了,果然唐枫在做出这等抢功劳的事情后没有勇气与杨震明说,这可着实给自己创造了挑拨的机会哪。
但随后,杨震的反应却又叫他有些失望了。只见杨震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笑着一摇头道:“即便唐千户他们真分了我的功劳,也没什么。毕竟我确实是唐千户的下属,我能去诸暨就是他派遣的,既然我立了功,千户自然也是有功劳的。真算起来,他的功劳该比我的更大。因为要不是他同意我的看法,我根本去不了诸暨,更别提立下这次的功劳了。”
这一回,刘守有就更因杨震而感到吃惊了。他实在难以相信,这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大度之人,能把大功劳分与他人共享。在刘守有的观念里,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可原谅的,怎么对方却完全没有一点气愤的表现呢?
“不,他一定是心中有怨气的。只是因为觉着唐枫是他的上司,而我与他之间又是初见,所以才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刘守有很快就给如此反常之事找到了理由。
他可不知道,杨震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本就不觉得在诸暨的这次之事是一个大功劳,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助杨晨对付郦家而已。只要没人发现这是他伪造的事情,就已足够了,至于功劳,根本不在其考虑之中。现在,唐枫他们分去了功劳,对杨震反而更好,那样就更没人去怀疑郦家是被人冤枉的了。刘守有将此事拿出来挑拨,明显是找错了方法。
虽然杨震没能叫刘守有找到可趁之机,他却并没有气馁放弃,依然道:“你能有此想法,实在叫本督感到欣慰。我锦衣卫上下,就该有你这等无私的念头,如此何愁办不成事?今日本督就把话明说了吧,通过你之前的种种表现,本督觉得你才堪大用,这次将你调进京来,也是想要用你的。不知你可愿意追随在本督身边哪?”
这可实在是个大好机会哪!刘守有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要是跟在他身边做事,必然风光得很,也一定有大把的机会。相信只要是一个有野心的锦衣卫,就一定会立刻跪下表忠心了。刘守有也期待着杨震这么做。
可杨震的回应却再一次大出他的意料。只见他确实单膝点地,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抱拳道:“多谢都督的器重。但卑职才刚到京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熟悉,若是贸然就随在都督身边只怕不但无法帮助都督,反而会给您添乱。所以卑职斗胆还请都督能收回成命,给卑职一些简单的事情做吧。”
满心的期待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回复,刘守有顿时气得脸都有些涨红了,一声不识抬举更是差点就脱口而出。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这个杨震是冯公公点了名的,而且本事确实也不小,他现在还不能与之翻脸。于是在过了一会儿,把心中怒意压下去后,他才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强扭的瓜不甜,本督也不好勉强你。那你就和他们一样,先管着一条街的治安吧。”
“是!”杨震忙应道:“谢都督成全!”直到这时候,他才略松了口气。
要是换了别人,有如此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势必不管其他先答应了再说。可杨震却不同,他不但要考虑唐枫这些人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他和张居正有仇,这变相地也就和冯保,和刘守有成了仇敌。他实在不希望自己过早地暴露在这些人的眼前,因为现在他的力量还不足以自保。
见自己几次分化离间都未能成功,刘守有也有些气馁了,便一挥手道:“既然你意如此,就也去石辉那儿领份差事吧。不过只要你愿意,本督这儿还是可以给你留下位置的。”
“是。多谢都督的一片爱护之心。”杨震说完之后,便没有一点留恋地退了出去。
第二百章 新官上任(上)
刘守有的这一手离间分化之计在杨震的身上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却依然不算白费。至少当杨震从堂内走出时,在外等候好一阵的邓亭等几人都在以猜疑的目光看着他。他在堂上与刘守有确实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难免不叫人生出疑心来,不知他到底透露了什么。
但即便邓亭为人再直接,在此事上还是不会直说的,倒是唐枫身为杨震的上司还能问上一句:“怎么样?刘都督没有为难你吧?”
杨震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他反而想提拔我到他身边办差。不过却被我婉言谢绝了,所以我的安排应该还是一样。”
“哦?二郎你竟拒绝了刘都督的好意?那他就没有生气吗?”邓亭终究没能忍住,问道。
“他毕竟身份在那,怎能与我这么个小小的百户一般见识呢?”杨震不亢不卑地说道。
“嘿,小小的百户……”这下连马峰都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小声嘀咕了一句。杨震口中的小小百户可是他们一直向往的职位哪,可即便如今已来到了京城,他们照样只是个总旗。要说他们不羡慕,甚至是有些嫉妒杨震那是假的。
唐枫见两人的态度有些不对,忙轻咳一声,给他们打了个眼色,制止了他们继续在杨震面前发牢骚。这才道:“这就好。他们几个已经在石镇抚那儿得了差事了,却分开到了京城四处,你也去石镇抚那儿看看吧。看来这一回,他们是铁了心要将咱们分化开来了。”
杨震自然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几人对自己的态度。其实自从杭州他被提拔为试百户,超过邓亭他们的地位后,这几位对他的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有时说话也阴不阴阳不阳的。他也明白,这些锦衣卫老人一定对自己的火速擢升大有看法,一切都是嫉妒之心作祟。
可杨震并没有把他们的妒忌太当回事,这一方面是他志向不光在此,另一方面,或许也因为杨震的内心其实还没有完全将邓亭他们当兄弟看待。毕竟他与这些人所以结交,也只是一场互相间的利用而已,实在没有太深的感情。
倒是对唐枫,杨震还是有些敬意的。一个能为自己的老上司而挑战权势极大的顶头上司的人,显然是极重感情之人。见唐枫这么说,他便一皱眉头道:“如此确实有些难办。不过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接受了。我这就去石镇抚那儿。”
石涛见到杨震进来,明显迟疑了一下。他可是知道刘守有心思的,以为杨震一定不会拒绝如此提拔,不想对方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随即,他又恢复了正常,笑道:“杨百户,可是都督叫你来找我安排职务的?”
“正是,一切还要有劳石镇抚了。”杨震抱拳道。
“唔,那且让我看看还有哪处能够叫你去当这个百户。”石涛说着,拿起了一份厚厚的名册,仔细翻看了起来。
未等他做出决定,一名侍从就来到了门口处,冲石涛抱拳道:“镇抚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嗯?”石涛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脸上便现出了疑惑之色,却还是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外,和那人小声地说起话来。
几句话后,石涛才转身回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杨震一眼,随后又翻了翻那份名册,才道:“其他各处人手都满了,倒是棋盘街那一带,正缺着一个领头的百户,就有劳杨百户你去那儿吧。”
杨震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笑意,点头道:“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把差事办好。”
“如此就最好不过了。”石涛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摆手叫他退下了。
石涛可不知道,刚才他与那随从的小声说话已尽被杨震听了去,在修习了这么久清风诀后,杨震的六识已远胜当初,即便他们说话再小心,在不到丈许距离范围内,还是能被杨震听得一清二楚的。
那随从是奉了刘守有之命来给石涛传递他意思的,说是要将最难的差事交到杨震的手上,如此才能逼得这个年轻人向刘都督低头,从而收服了他。只从这话来看,杨震就能确信要自己前往的棋盘街绝对不是个好去处。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之前那么多风浪都闯过来了,他还会怕这点刁难吗?即便这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他也有充足的信心一一应付。
而这个推断,很快也从钱思忠的口中得到了印证。当杨震向众人道出自己将往棋盘街当头管理那一带时,钱思忠就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来:“杨震哪,你可要当心着些,那儿可不好管哪。”
“哦?却是为何?”
“那边是京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但同时,也是出事最多的地方。一些胆子大,靠山硬的混子或地痞总在那里寻衅滋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不知哪个权贵。今年就已经有三名百户折在了棋盘街上,所以直到今日这个位置都空着,实在是没人敢接手哪。”钱思忠介绍道。他确实在京城混得还算不错,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了解得如此清楚。
“竟还有这么一说吗?”杨震却不见半点意外与紧张,反倒显得很是从容淡定地笑了起来:“我正愁来京城没什么意思呢,能管着这么条多事之街,对我来说倒能排遣下无聊的时光。”
“你……咳,你是不知道那儿的麻烦哪。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自大了。”钱思忠见杨震如此表现,只得一声苦笑,不再说什么。
倒是唐枫,一拍杨震的肩头道:“说实在的,我倒是很羡慕二郎你能在那儿当差。我这个掌刑千户接下来只怕是要被人闲置起来喽,就是想让一些麻烦找到我头上来,都不可得了。”
见他这么说话,众兄弟只好反过头来安慰起他来。大家都知道,唐枫这个掌刑千户接下来一定是要坐冷板凳的,怕是什么事情都没得做了。但即便大家有再多的不满,此时也只能忍下来了。
在略作休息,三日之后,杨震等人就收到了镇抚司发出的确切命令,让他们即刻赴任。如此一来,众人就不可能再继续待在钱思忠所准备的宅子之中,毕竟北京城这么大,他们又分别得在东南西北各处当差,自然不可能每日都返回这个住处。
于是,众人只得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在自己所管的一带就近找个住处安置下来。倒是唐枫这个被闲置的掌刑千户,因为每日里得去镇抚司衙门当值,倒是可以留在宅子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一样在此附近当差的钱思忠。至于这一结果是否是刘守有他们刻意安排的,就不得而知了。
与众人分别之后,杨震就由一名镇抚司的人领着来到了位于紫禁城外不远的棋盘街一带。看着这儿熙攘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商铺,杨震才确信钱思忠所言非虚,这儿确实热闹。
“杨百户,这棋盘街上如今有商铺七十六家,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商摊,总的算来不下一百二十户商家。这些可都是要向朝廷纳税的,所以你在此就有保证他们安全经营的职责。”那陪他前来的锦衣卫陈寂一面走着路,一面向杨震介绍着这儿的情况与杨震的责任。
杨震点了点头:“那税收呢?这个总不需要麻烦我们了吧?”同时心里不觉想着,看来还是大明朝更适合发展小商品业哪,后世别说是在北京了,就是在其他的小县城里,这种小摊贩都是城管的严厉打击目标哪。
“那倒不必,收税自有顺天府的人来做。”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满脸轻松的杨震,好意提醒道:“这地方龙蛇混杂,可不好管,杨百户你最好还是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在下省得,多谢阁下的提点。”杨震冲他抱拳一笑道。
说话间,两人已拐进了一条小巷弄,又走了一段路后,陈寂才在一座有些残破的小院前停住了脚步:“这儿就是你们的百户所了。”
“啊……”杨震面露惊异之色,看着这处比自己江陵的老家还要残旧破损且逼仄的小院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就这是百户所?”无论是武昌,还是杭州,他见识过的锦衣卫据点可都是有些气派的,像眼前这样的破院子,怎么看都像是丐帮的总舵哪。
陈寂却郑重点头:“不错。毕竟京城不同外省,人多房少,我们能在棋盘街搞到这么处院子当百户所已经不容易了。”说着,已走上前去,一把就将虚掩的院门给推了开来,并冲里面喊了一声:“老莫,老黄,赶紧的出来。镇抚司派新任的百户来了,赶紧出来见过杨百户。”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答应:“怎么又派了哪个倒霉家伙来咱们这儿哪?”而后随着吱呀一声响,几名汉子就从院中的堂屋里走了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 新官上任(下)
当陈寂向里面打招呼的时候,杨震已明显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阵阵吆喝声,那是赌徒在全身心投入到赌博时的兴奋吆喝,这让他的两条剑眉就不觉聚在了一起。现在正是大白天的,怎么这些锦衣卫却聚在屋子里耍钱玩?
而当那几人懒洋洋地出来后,杨震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因为这些陆续出来的七个家伙中,竟有三个光着膀子,下身也只套了一条犊鼻裤,显得很是颓丧而没有半点精神。
显然这些人与陈寂是混熟了的,一见他就笑嘻嘻地问道:“怎么陈总旗,这次镇抚司又有人敢接手咱们这一摊了吗?”说话间,几人还颇有些轻蔑地看着杨震,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的意思。
“嗬,这位兄弟生得好年轻哪,你是世袭的锦衣卫百户吧?”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杨震好一会儿,才满不在乎地问了一句。
锦衣卫到今日早没有当年的威风了,许多军中子弟和贵胄子弟都靠着父祖的荫蔽而得到一个百户千户的官职,所以再年轻的百户对北京城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陈寂见他们如此模样,又看到杨震的面色已极其阴沉,顿时就斥责道:“你们几个好没有规矩,见了新上司竟还如此惫懒!这位杨震杨百户乃是靠着不断立功才升到今日这位置的,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他的下属了!”说着,他又冲杨震一抱拳道:“杨百户,这七人就是你今后的下属了,且让在下给你介绍一下。”
杨震略一点头,并未多说什么。陈寂知道他看到这些下属如此模样必然心中有气,但他却只作不见,只介绍着那几名汉子的身份:三名光膀子的汉子,最强壮的那个叫莫冲,身子黝黑的叫黄浜,这两个都是小旗,还有一个光膀子的则叫刘黑子。另外四名穿着寻常衣服的,则分别是胡戈、吕四明、夏凯和一个蒙古汉子,格勒黑,他们几个都只是校尉而已。
这七人在听陈寂说到杨震不是世袭的锦衣卫百户而是靠着立功升上来的,态度总算稍微显得尊重了些,在被介绍到自己时,便朝杨震抱拳见礼,其中胡戈和格勒黑还叫了一声杨百户。
即便眼前这几位的模样举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自己所以为的锦衣卫,杨震却还是不得不接受了他们是自己属下这一事实。但他心中依然满是不快,见陈寂把人都介绍全了,便问道:“那其他人呢?”
“没其他人了,这百户所里就这七个弟兄。”陈寂有些奇怪地看了杨震一眼回答道。而那几人则更是用轻蔑的目光扫着杨震,甚至都有些怀疑刚才陈寂对杨震的介绍是假的了。
“嗯?百户所中就只有七个人吗?”杨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曾与唐枫、沈卓这样的锦衣卫都打过交道,他们可是手底下人手不少的,怎么到了自己这个百户头上,却只剩下这么七个歪瓜裂枣了?
陈寂这时才明白了杨震的心思,苦笑一声道:“杨百户,京城可不比你在外省,锦衣卫的人手可没有这么多。你这百户所里有七名兄弟已经算不少了,玄武门那边的百户所也就五人而已。”玄武门,即后来的宣武门,是满清为避玄烨的名讳才改的名字,此时自然是叫玄武门了。
他都这么说了,杨震还能反对不成,便冲陈寂一抱拳道:“今日有劳陈兄引路了,待过两日,在下请你喝酒道谢。”
“都是差事而已,不敢受一个谢字。”陈寂见自己的任务已然完成,便冲杨震一抱拳,告辞离开。
一等这位中间人走开,眼前的局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双方现在是谁都不认识谁,而且还各自看不顺眼对方,一下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了。
还是杨震首先反应过来,把眼扫了面前七人一眼后,抬步就从他们身边走过,朝院子里走去,同时口中道:“都进来吧,就别在门口现眼了。”这一下,顿时就反客为主了。
莫冲和黄浜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流了下后,才答应一声,跟着杨震返回院子。很显然地,这两人是七人中的首脑,所以他们一动,剩余五人也就跟随着进来了。
进了院子后,杨震也不作停留,径自就闯进了那半掩着门的堂屋之中:“都进屋说话吧。”但才一进屋,一股叫人窒息的古怪臭气就直冲他的鼻端,几乎将他熏得逃出去。
只见这间并不算大的堂屋里,除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的骰子和几条长凳外,就是一堆酒坛和各种吃剩下的食物残留,骨头、瓜皮……丢得到处都是。加上如今天气已很是炎热,这些东西都已开始**,和之前七条汉子挤在一处所散发出来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实在是中人欲呕。
莫冲他们随后进来,一见屋子里如此狼藉的模样,也很难得的脸上一红。只有他们兄弟在此时,倒不觉得这儿有多脏多臭,可一旦来了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今后的上司,就让他们觉得有些尴尬了。
其实前世的杨震见识过比这儿更叫人待不下去的地方,但这一辈子,他还真没遭过这罪,顿时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好半晌才有些适应这儿的气味,哼了一声道:“各位,还真给咱们锦衣卫长脸哪。要是这时候有个敌人突然杀进来,指不定就会因为受不了这屋子里的气味而被你们给干掉了。”
这话说得七人都是老脸一红,黄浜忙道:“还请杨百户恕罪,咱们兄弟一向野惯了,素来不注意这些细节。今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正是正是。咱们今天就会把这儿给收拾干净了,绝不让百户大人跟着受罪。”夏凯也忙附和着道。其他几人也随后纷纷表态,倒是显得很知错能改。
杨震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一顿之后,才转入正题:“从这一刻起,我杨震就是你们几位的上司,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们都得听我的吩咐办事。”
“这个自然。既然大人是镇抚司派来的,咱们兄弟自当听命于您。”夏凯明显是个头脑灵活的家伙,第一个表态道。随后,其他人才跟着点头称是。
杨震又道:“其实我这个人也是极好相处的,只要你们肯照我的意思办事,不要阳奉阴违,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我保证一定也会让你们得到好处。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地位上的。”
“我等自当听从大人吩咐,不敢有违。”这回七人的回答倒很是一致,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
但杨震却从莫冲他们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屑,至少在他没有立威之前,想叫这七条汉子都如他们所说般乖乖听话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又道:“你们能说到做到自然是最好不过,不然……我却要把丑话都说到前面,要是你们不肯照我的意思办事,一次两次我或许还能容忍,可一旦越了我的底线,那就没情面好讲了,我一定不会轻饶!”
“我等不敢有违大人的命令。”七人再次保证道。显然这一套他们也是领教惯了的,回答得也是极其顺溜。
“好!”杨震似是相信了他们的保证,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笑容:“你们如此合作,我相信咱们这个百户所中的兄弟将来都能出人头地。现在就说说正事吧,你们对这棋盘街有什么样的认识?”
见自己等几句话就把杨震给应付了过去,黄浜几人的眼底不觉闪过了一丝不屑来。他们以前遇到过不少来时把话说得极重,可结果真被他们一耍后就没了主意的上司,所以见杨震这么好说话,就让他们立刻将他也归到了与之前的上司同类中去了。
不过杨震的这一问话,他们还是得回答的。在一阵沉默后,莫冲才回话道:“这棋盘街乃是京城三条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有数百家店铺。咱们兄弟每三日就会去街上到处转转,然后看哪家生意不错,就向他们讨要些保护费。还有,街上的几家酒楼的东西也都还不错,他们每日都会轮流给咱们送吃的来。”
“哦?”杨震的眉毛一挑,怪不得这屋子里有这么多的骨头残渣,他还奇怪这些薪俸微薄的锦衣卫校尉是怎么搞到这么多钱的呢,原来是人家孝敬的哪。见他提到了保护费,杨震就想到了来时陈寂跟自己介绍的棋盘街的情况,便道:“你们收了人家的保护费,却不知当有人在街上闹事时,你们又会否出手保护哪?”
“这个……却要看情况了。”黄浜回答道:“若是一般的冲突,只要我们知道了,总会去解决的。可要是真把事情闹大了,或是和一些碰不得的家伙有关,咱们也不好下手哪。”
“碰不得的家伙?竟还有我们锦衣卫都碰不得的人吗?”杨震突然眯起眼睛问道,神色却有些不快了。
第二百零二章 立威(上)
莫冲眼中再次闪过不屑的眼神来,这北京城里咱们锦衣卫惹不起的人多了,你以为还是当年太祖时吗?但口中却依然恭敬地回道:“大人或许才来北京有所不知,咱们棋盘街一带住了不少的公卿贵人,他们家中的豪奴少爷可不是咱们能随便得罪的。而且这些人又最喜欢在附近逗留,所以……”
“哦?原来如此。”杨震似是明白了对方的苦衷,点了下头。在几人都略松了口气,以为这位新上司总算明白其中的难处时,不料杨震却又突然把脸一板:“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就整日里躲在屋子里耍钱而不顾其他吗?”
没料到杨震突然要算这帐,就是黄浜和莫冲的心里也是一沉。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杨震这个新百户以此为借口整治他们,他们还真有些找不出理由来了,毕竟刚才他们赌博所用的骰子等物可还就摆在眼前的桌子上呢。
眼见几人都傻了眼,杨震的面色却又缓和了一些。其实他也没有打算抓着此事不放,只是意在敲打几人一番,好叫他们老实而已。便在沉默了一会儿,确信给了他们不少压力后才道:“我也明白你们这是无所事事之下才聚在一起赌钱的。但那是我杨震当你们百户之前的事情,现在我既然做了这个棋盘街百户所的百户,你们之前的种种陋习就得给我改了,知道吗?”说这话时,杨震眼中闪过一丝叫人心寒的精光,直罩向面前众人。
“是,属下明白。”莫冲他们心中纵然有不少想法,可面对杨震的如此威势,竟不敢不俯首听令,这是他们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上司都未曾给过他们的。
在众人的应和中,夏凯突然大着胆子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叫我等从今往后要把棋盘街一带都管起来吗?”
杨震不见半点迟疑,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既然奉命管这一带,自然不能丢了锦衣卫的面子。”
“那要是那些权贵人家的下人家奴什么的在此闹事呢?”夏凯又问了一句。
“我说了,以前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既然我当这个百户,就得照我的规矩办。别说是什么家奴了,就是尚书阁老在咱们棋盘街上闹事,也一样不得轻饶。”杨震的回答很是干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都现出了古怪之色,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个疯子。不过此时他们是不敢当面与杨百户对着干的,即便心中再是不屑,也只得唯唯称是。
杨震见他们如此模样,似乎也很满意,不但神色缓和了下来,甚至还带了些笑意:“你们只要肯好好为我做事,我杨震绝亏待不了你们。”说着,便站起身来:“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们赶紧把这院子都打扫干净了,这可是咱们今后落脚的地方,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明天卯时,我要在这儿见到你们几个都在这儿,我会吩咐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是……”见杨震要走,黄浜他们才总算松了口气,答应得也不那么有气势了。而在他走出房门之后,黄浜和莫冲还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只等杨震离开后商量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不想他们刚想说什么,杨震却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重新返回道:“对了,还有一点你们得记住,你们是锦衣卫的人,都给我把衣裳穿起来!”说着指了指莫冲他们三个光着脊梁的:“要是再叫我瞧见你们如此模样,定严惩不贷!”丢下这句话,他才转身而去,再没有回头。
“娘的,这家伙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哪。”直到杨震离开院子,黄浜才开口道:“他当自己是个百户就能不把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吗?”
“哈,要是再叫我瞧见你们如此模样,定严惩不贷!”夏凯学着杨震的话怪腔怪调地说道:“看来咱们今后可有得受喽……”
“他就是个从外省作威作福惯了的土包子,压根就不知道京城的水有多深,自以为是!”莫冲也给出了自己对杨震的评价:“只要叫他吃上一两次苦头,他就知道在咱们棋盘街上当锦衣卫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了。居然还妄想管那些豪奴,真是异想天开。”
“老莫,那以你的意思,咱们今后是不是要听他的吩咐办事呢?比如今天把这儿打扫干净了,还有明天卯时赶来这儿?”一直比较沉默的刘黑子开口问道。他们这些人向来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从来就没这么早到过这儿。
“这个你们自己看着办,老子是不会陪他这么玩的。”黄浜第一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倒是莫冲稍微谨慎着些:“这小子看着确实不像是善茬,在他没有遇到挫折前,我觉着还是该给他留点面子才好,不然他可能真会发作。”
“怕他什么?即便他是百户,只要咱们兄弟几个团结一起,还治不了他?”黄浜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你们真要照他的意思办?不但今天要累个臭死地打扫这院子,明天还得早早地起来报到?我家住得远,可没这想法,还是在床上多躺着舒服些。”
“这倒也是,难道他还真敢拿我们怎样不成?”莫冲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改变原先的想法了。
有这两位带头,其他人便都一一表态,说明天一定不会按时赶到。只有年纪最轻的胡戈以及那蒙古汉子格勒黑面带犹豫,显然拿不定主意。
“怎么,你们两个是要照他杨百户的意思干了?”黄浜看着那两个犹豫不定的家伙,冷笑一声:“这事咱们也不勉强你们。不过你们要想清楚了,这院子里的活可不少,咱们要是撒手不干,你们可就更有得受了。”
胡戈最终怯懦地道:“几位大哥都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自然不怕得罪百户。可我才刚加入锦衣卫不到半年,实在不敢违背百户的吩咐,还望几位大哥能够见谅。”
“俺是觉得杨百户的话并没有错,那俺自然是要照办的。”格勒黑是个耿直的汉子,向来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会去做。
“好,既然你们决定了这么做,我也不勉强。那这里的一切就都拜托你们了。”黄浜冷笑一声,一搂莫冲的肩膀道:“走,老莫,咱们去旁边的醉酩楼喝酒去,你们几个谁要一起哪?”
“算我一个”刘黑子忙道。随后,夏凯、吕四明两个也答应了一声,五人便兴冲冲地出门而去。
胡戈和格勒黑两人眼见他们离开,都露出了苦笑。但既然刚才都表了态了,即便这活不好干,他们也得尽心做了。于是,两人便各自找了扫把、抹布等工具,开始搞起了大扫除来。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已忙得满头满身都是大汗了。
他二人并不知道,这一切,已都落入了离开之后又偷偷潜回来的杨震眼中。其实不光是他们的行动,就连刚才几人的对话,也都已被藏身在外面阴影中的杨震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刚才所以会有这一系列的安排,就是为了检视这七人中有没有能重用的。现在看来,还真有两个肯听令行事的。这让杨震心下很是满意,至少说明这个百户所里还是有些能用的手下的。接下来,就看明天他怎么立威了!
因为夏天的关系,卯时刚过,天已放亮。但除了那些需要上朝的官员和做买卖的小商贩们,却是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街面上的。
但今日,却叫棋盘街上的一些正卸着门板,或是摆放着自家货物的商贩们看了个稀奇:平日里直到日上三竿才会出现的锦衣卫的人竟已赶来了。而且,这两位还都穿上了极正式的红色公服,扎紧了腰带,头戴束发之冠,显得极其正规。这模样看着是精神了,可现在毕竟是大夏天的,难道他们就不觉着热吗?
这两个准时赶到棋盘街的,正是胡戈和格勒黑。他们昨天打扫整个院子直忙到黄昏之后,才总算把认为给完成了,却也累得动弹不得。今日早上那也是耗费了极大的毅力才能从榻上起身的,直到现在,他们还觉着后背手臂处有些酸麻呢。
可当他们走到那处院子外面,瞧见早已负手站立,等候在门外的杨震时,整个身子就陡然一震,显出了精神饱满的模样来:“见过杨百户!”
“唔!”杨震目无表情地冲这两个及时赶到的下属略一点头:“不错,刚到卯时你们就到了,看来本官昨天的一番话你们是听进耳朵里去了。”
“多谢大人夸赞!”两人心下一喜。无论是什么人,当你所付出的努力被人认可时,总是会感到愉快的。
“走,先进屋,让我看看你们昨天把这儿打扫得怎么样了,也好等着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到。”杨震说着,推开了院门,率先走了进去。身后两人,却面带尴尬,他们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叫杨百户感到不那么愉快的。
第二百零三章 立威(中)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胡戈和格勒黑的心情就越发紧张了。眼看着卯时早已过去,都到辰时中了,这院子里却依然只有他们三人。就是平时,莫冲他们也该来了,可今天就像是早约定好了一般,那五人直到这时候居然依旧不见人影。
胡戈看了看身旁的格勒黑,随后又看看坐在那儿的杨震,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其他几人说话了。但有一点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杨震的面色很是平静,并没有因为那些人的迟到而有丝毫的怒意,就像是早已猜到那些人不会准时赶到一般。
直到辰巳相交的时候,莫冲他们才纷纷赶到。而对于自己的迟到,这五人竟没有一个表示出有丝毫歉意的,只是冲杨震一抱拳道:“百户见谅,咱们这些兄弟实在是懒散惯了,这晚上一睡下去,就不知道啥时候能起得来,还望您多海涵了。”口中虽然是在求得杨震的谅解,但几人的神情却看不出半点歉意来。
此时,杨震的面上不带半点喜怒之色,听了他们的话后,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一双眼只在那五人的面上不断地扫着,直瞧得他们都有些紧张了,才淡淡地道:“我看得出来,你们从未将上司的命令,以及锦衣卫的规矩当过一回事。所以今日才会在这个时辰,以这种态度出现在我的面前。怪不得这棋盘街在你们的管治之下如此不堪呢。其人不正,如何能把事情办好呢?”
见杨震只是说了这么几句批评的话,却不见半点怒意,莫冲他们看他的目光就更不在意了。别以为说几句大道理,就能把他们这些一向在市井中厮混的汉子给说服了,在他们眼中,什么道理都是没什么屁用的。既然他杨百户如此无能,甚至连发怒都不敢,那他们就更不必怕他,听他的意思办事了。
而胡戈和格勒黑二人表情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好嘛,他们两个今天起了个大早,准时在卯时赶到这儿,结果除了之前杨震的几声夸赞之外竟就这么一回事。而且这么一来,他们还与莫冲五人变得生分起来,这可上哪儿说理去哪。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两人今天也不会起这么早来的。
杨震自然瞧见了这两人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却也没提这两人的好表现,而是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不过今日有一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那就是这院子和屋子都已被打扫干净了。看来你们倒还算勤快,不错。”
不等胡戈两人开口,黄浜已一脸不解地摇头:“百户大人,咱们兄弟几个因为昨天有事,并未打扫院子,却不知是哪个勤快之人帮着把事情给做了。你们说说,是谁做的哪?”
“我可没做。”
“我也没有。”……那几个迟到的都大摇着自己的头说道。
在看到杨震适才没有半点怒意后,他们已更不把这个百户放在眼里,所以即便这事看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几人却还是说了实话。这为的自然就是羞辱杨震了,他们这么一说,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是不会听从你吩咐的。
“哦?”杨震面色依然无喜无怒,看着面前五个一脸不屑的下属,轻轻摇头,又看向了变得越发尴尬的胡戈二人:“这么说来,这事儿也是你们两人做的喽?”
这时候,胡戈二人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做下的是什么大错事。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又否认不了,只得点头道:“正是,是我们两个打扫的院落,倒叫百户笑话了。”
“你们能听从我的吩咐做事,又准时出现在这儿,我怎么会笑话你们呢?我该是欣赏和奖赏你们才是。”说话间,杨震从袖子里摸出了两张银票,放到了桌子上:“这儿是二百两银票。我本意是想平分给各位的,也好改善一下你们的境况。原先还不好分,毕竟有七人,二百两怎都平分不了。但现在,却好分了。胡戈,格勒黑,这两百两银子,你们一人一半,就都拿着吧。”说完,杨震就把银票推到了两人跟前。
“啊……”一见杨震竟出手如此阔绰,包括胡戈二人在内,所有人都呆住了。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哪,平分也是一百两一人,他们一年辛苦下来,能到手的也不满二百两,可他们两个倒好,辛苦了一天,早起了一天,就得了一百两银子!
而胡戈他们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们都有些觉得这是在做梦了。直到杨震催了一声:“怎么,你们是嫌这点银子太少,还是没胆子拿我的商银哪?”才猛地醒过神来,赶紧在谢过杨震的赏赐后,一人拿起了桌子上的百两银票。
他们二人拿着这张见票即兑的官票还仔细地看了好一阵子。说真的,他们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大数额的银票呢。想不到,今日居然得了这么大笔好处,这让他们之前的一些尴尬心思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庆幸。庆幸自己昨天和今天都选对了,不然只怕也得像那五个人般,只能看着银票干瞪眼了。
虽然眼红于胡戈两人骤然得了笔横财,心下也大为后悔,但莫冲他们依然不觉得杨震有什么本事能叫他们心服。不就是在外省当差时积攒了一些钱财吗,别以为你有钱就能把兄弟们给镇住了!
当然,也有如吕四明这样心生悔意的,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即便累点辛苦点,也要照着杨百户的意思办。那样今天就不是那两人分银子了。此刻,他已改变了主意,接下来说什么也得听杨百户的吩咐做事。
“好啦,今日咱们就算是聚过了。”杨震这时一拍手道:“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棋盘街范围内到处走动一下,好叫这儿的商户知道咱们今后会管好这地方的。若是有人问起,就告诉那些商家,从今日开始,在这棋盘街什么都得讲规矩了,不然就别怪我杨震翻脸!”说话间,他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听他这么说话,莫冲他们再次现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是刚得了他好处的胡戈二人,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自摇头了:“你杨百户还真把自己当作个人物了。可惜这北京城,棋盘街上可没人会把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当回子事儿的。你说什么要守规矩,只怕不但要惹来别人的笑话,更会让一些人故意生事来拆你的台,扫你的面子呢。”
不过这些话,他们却都没有当着杨震的面说出来。胡戈两人是因为不忍心说出真相伤了杨震的面子,莫冲他们则是有心想瞧杨震的难堪,想看着到时候出了事儿,他杨百户怎么应对。
要知道早几任棋盘街这儿的百户,都是因为受不了或是得罪了这街上的一些人,才灰溜溜下台的。在他们想来,杨震很快就将是下一个离开的百户了。而且从他刚才的表现和说话来看,只怕他走得会比之前那些百户更快更难堪。
因为这些人都各自怀着心事,所以在杨震把话说完后好一阵子,他们竟都没有做声,这让他不觉皱起了眉头来:“怎么?你们还不依令行事?”
被他这么一催促,众人才回过神来,都怀着心事或忐忑,或暗笑着朝杨震一抱拳道:“卑职领命!我等这就去街上跟商户们把话都说明白了。”
“嗯。”杨震这才满意点头。但随即,又皱眉看着莫冲他们几个道:“怎么你们今日还穿得如此随便?”只见那五人都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短衣短裤,看着完全就不像是个在衙门里当差的。
其实昨天杨震就给他们提过醒,所以胡戈二人才会穿着公服前来。可莫冲他们就不会这么乖乖听话了。这大热天的,还穿得如此严密,不怕捂出病来吗?
但跟杨震自然是不能这么说了,于是那几人纷纷找起了借口,比如说早上起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裳;衣裳刚被自家婆娘浆洗了,现在穿不了……这一番理由说下来,倒算是把这事也给糊弄了过去。
杨震也没有过分追究此事,只是一摇头道:“这么一来,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大人放心,咱们在这一带还是被人所熟知的,不穿衣裳他们一样知道我们是锦衣卫。”夏凯忙说道。
“也罢,你们这就去吧。记得要把我的意思表述明白了,今后这棋盘街上无论是商是民是官是吏都得规规矩矩的!”杨震末了又叮嘱了一句道。
“是!”七人忙答应道。
“唔!”杨震这才满意地一点头:“还有,明天依旧是卯时在此集合。我希望明天别再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迟了。”杨震说这句话时,面上变得极其严肃:“若明天再有迟到的,就休怪我出手惩治了。”
“是,卑职记下了。”几人再次应道。只是他们在明天到底会怎么做,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二百零四章 立威(下)
只短短一日工夫,新任棋盘街的锦衣卫百户要让街上众人规矩行事的说法就已传得满街商户和百姓都知晓了。而在得知这一说法后,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位百户是得了失心疯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天子还是张阁老,竟敢放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而一些在棋盘街附近混事的闲汉们更是来了精神。这些日子他们正觉得没什么意思呢,既然这位百户大人这么说话了,那索性就陪他玩玩吧。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瞧杨震的乐子,看他会是个什么下场,会丢多大脸,现多大的眼。
不过这一切要真动起来,却还需要些时候,所以至少就眼前来看,杨震还没有什么大麻烦。不过即便如此,他内部的小麻烦也足够叫人头疼了。在把杨震的意思添油加醋地放出去,挑起许多人的不满后,莫冲他们再次约定,明天照旧再来一次,看杨震还会不会打下赏来。这分明就是用行动来陈述一个事实了——在这些人眼中,杨震这个百户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不过终究还是有人被前一日杨震打赏下来的二百两银子所吸引,那可是他们辛苦几个月都未必能拿到的巨款哪。所以次日一大早,除了胡戈和格勒黑两个照旧一身正式地出现在院子门前外,吕四明和夏凯这两个校尉居然也穿着公服如期而至,毕竟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倒是那三位小旗官,依旧是直到辰时中,才姗姗来迟。一看到这边竟到了四人,莫冲的面色就是一沉,小声嘀咕着:“这几个小子也太不讲义气了,为了那点银子,就变得这么听话。”
黄浜心中其实也觉着能拿点银子不是坏事,可面子上却还是得撑着的:“他们眼界小,自然只认银子了。但我却不觉得那杨百户真能天天拿出银子来犒赏。要这样,就算他真有家财万贯也受不了。”
“不错。我们且看他不给银子了,那几个小子还会不会这么听话!”刘黑子也随声附和着,只是这语气怎么听都显得有些羡慕嫉妒的意思。
这一回,还真叫黄浜猜着了。看着他们此刻才来,杨震的面色显得有些阴沉,目光闪烁了好一阵,才开口道:“看来经过昨天的教训之后,我们百户所里倒是又多了几个肯守我所立规矩的人了。但显然,还是有人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以为就算来迟了我也不会把他怎样,最多就是不要赏赐嘛。
“但这次你们错了!昨天我就已经放出话来,所有人都得守我杨震提出的规矩,不然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你们既在棋盘街上当差,自然也是一样!所以今日肯照我意思办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赏赐的!”此话一出,吕四明和夏凯的心中就是一阵失落,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来了,毕竟没人会那么大方天天发银子的。
但随后杨震的话,却叫人心下一凛:“但那些不照规矩来的人,我却要好好地惩治一番了。来人,把莫冲、黄浜和刘黑子都给我拿下了!”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完全没料到杨震会下这么个决定。所以,此刻也没有照他的意思动手拿人。
其实,就算胡戈他们没有被他这话惊到,也不会听令动手的。他们或许会因为种种理由遵照杨震的吩咐早些来此报到或是打扫院落,但却很难听令对莫冲他们动手。要知道杨震才是那个外来之人,而这七人最少也一起待了大半年了,有两个更是同袍数年,怎么可能服从这样的命令呢?
看到这样的情况,已经反应过来的莫冲忍不住得意地冷笑起来,真是笑话,一个新来的百户,连位置都没坐稳呢就想拿他们三人小旗开刀立威,他也不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人的地盘。之前只因为觉着他是镇抚司派下来的才不敢太过得罪,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给脸不要,那就得叫他难堪了。
虽然莫冲没有把话说出来,但他全然无惧地神态,以及迎着杨震双眼的,充满了挑衅之意的目光,却已把他的意图表现得极其清楚,五个字——你能奈我何?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震不惊不怒,反倒是笑了,一丝轻蔑而讥诮的笑意浮现在了他的嘴角。这时候,他确实有些后悔没有带蔡鹰扬来北京了。要是把他也带来这儿,只消自己一句吩咐,这三人就得乖乖地趴在地上,而用不着亲自动手。但既然都这样了,他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是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打定主意的杨震,缓缓站起了身子,脚步缓慢却坚定地向莫冲三人逼了过去:“看来,我自己定的规矩还是得我自己来立哪!”
“你……你待如何!”不知怎的,面对着杨震的步步紧逼,莫冲三人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他们虽然是以三对一,但却完全被杨震的气势所震慑住了。
以前,他们也曾听说过一些人天生就有能叫人害怕或是恐惧的气势,但那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夸张的传说而已。但今日,面对杨震的气势,他们才惊觉这些传说居然是真的。
其实不光是莫冲他们三人,就连胡戈、夏凯他们也感到了不小的压力,吃惊地看着不断上前的杨震。他们委实想不到这个新来的百户还没动手就已有如此强大的气势,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此时,被杨震不断逼近所压迫的黄浜再受不了,当即一声大喝,抢前一步,挥拳便直打向杨震的面门。似乎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就在他动手的同时,莫冲和刘黑子也分左右夹击杨震,两人的拳头打出时,也隐隐有呼啸的风声,显然他们几个也算练过些拳脚功夫的。
这三人在一起当差也有四五年了,曾也并肩与街上的混子闲汉恶斗过不少,自然极有默契。而且虽然他们的武艺并不甚高,但却也有一身与人搏斗中所练就的好身手。他们相信,只要三人齐心协力,而其他人又不帮杨震的话,胜算还是不小的。
可事实却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杨震看到他们扑击上来时,嘴角一翘,现出了一丝冷笑。随即,本来缓步逼上前去的身子就突然快了起来。以那三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速度,蓦地就出现在了左侧的莫冲身前。
莫冲只决眼睛一花,就发现杨震突兀地来到了自己跟前,就好像会遁术一般。而他虽然已挥起了拳头,但显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只来得及沉声一喝,一拳击出,其他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他这一拳,自然是落了空,随后,他就只觉得一只手在自己前冲的拳头上一拉,就把自己集中了全身力量的一拳化成了拉力,使他猛然向前倾去。久经考验的莫冲顿时就知情况不妙,赶紧想要稳住身形,不想又一只手在他背上一按。一股大力传来,他双脚刚生力要往下蹲来撑住身子不倾倒,却被这一按给压得双膝一软,闷哼一声,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这一下双膝着地可着实用上了极大的力量,莫冲只觉两条腿当时就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而在解决了莫冲之后,杨震都不见半点停留,一闪身,已出现在了刘黑子的面前。刘黑子人虽然有些瘦,却胜在灵活。刚才瞥见莫冲的下场,便知道眼前对手厉害,赶紧不再主动出击,急忙将挥出的一拳给收住了,并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可他功夫远不到收放自如的境地,只一收拳,身前已是空门大开。杨震只一步就侵到了他的跟前,双手一探,正按在了他的双肩之上。只听得他也是一声闷哼,整个身子陡然就矮了半截,颓然重重跪在了地上,直痛得刘黑子直龇牙。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直到这时候,率先出击的黄浜才想明白杨震早已到了自己身后,便赶紧想要回头。可显然一切都已太迟了些。
只见杨震也不回身,只略一偏头,就已两脚连环向后蹴出,同时双手又朝后猛然一搭,正按在了半转过身来的黄浜的肩膀之上。他下盘两处膝弯被踢中,顿时两条腿就没了支撑力量,也跟另两人一样,狼狈地重重跪在了地上。只是他这一下比那两人跪得更加瓷实,使他发出了一声痛叫。
只一个照面间,杨震就轻轻松松把三名手下都给放倒了,而且是叫他们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就像是在认罪一般。
直到看到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所有人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家的这位新任百户竟还是名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认识,叫胡戈等人的心猛然揪紧,不知杨震在摆平了那三人后,还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
举手间就把三个刺头给打跪后,杨震扫到了另外几人的惊惧之色,这让他心下略定,看来这下是立威成功了。
第二百零五章 立威(终)
堂屋之中三跪四站,每一个下属的脸上都满是惊骇之色,而杨震此时已踱回到了座位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从第一次与这几人相见开始,杨震便已确信这些人一定不会服从自己的命令。于是他便作出了布置,通过让步叫他们看轻,然后再猝然发难,以达到立威的最大效果。
从目前众人的神色来看,杨震玩的这一手是相当成功的,已彻底将他们给镇住了。以一敌三,举手投足间,就把三名不服的小旗尽皆按跪,这震慑力可不是把他们打几板子就能相提并论的。
如今别说那跪着的三人了,就是胡戈他们,也满心都是畏惧,看杨震的目光早与之前不同。他们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看着极其年轻的百户大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所以敢放话出去,那也是有底气的。
杨震的目光从七人脸上一一扫过,直看得所有人都神色发紧,低下头去。有时候,人的气势会因为某件事情而大起变化,杨震此刻的气势就让面前七人再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目光交集。而跪着的三人即便此刻双腿已渐渐生出了力气,却也不敢在未得杨震首肯之前站起来了。
满意地一笑后,杨震才道:“我前天就与你们把话都说明白了。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即便你们有时候不照我的意思办事,我也未必会惩罚你们。可一旦你们越过了我的底线,那就别怪我无情了。”说着,他一双眼睛只在跪着的莫冲三人身上出溜着:“我叫你们卯时来此,你们却在未时才到;我叫你们穿上公服前来,你们依然只着便装;我叫你们打扫庭院,你们却不顾而去。这三件事你们没有一件肯照我吩咐办的。所谓事不过三,既然你们今日再次违背我的意思,那就没有办法了。来人——”
这次杨震叫人的语气很轻,但格勒黑和夏凯却同时答应着站了出来:“听候百户差遣!”
杨震满意地一点头,用指头点了点跪着的三人道:“把他们带到院子里,脊杖二十,要打实在了,以儆效尤!若是换了在军中,光是点卯不到这一条,就足以定你们死罪的,这次算是便宜了你们。”
“啊……大人,大人饶命哪!”那三人只道杨震在训斥几句后就会让他们起来,不想却还有惩治手段,顿时就慌了。
但杨震根本不为所动,以眼示意站出来的两人,叫他们立刻动刑。夏凯看了一眼杨震那严肃的面容,又瞧瞧身后跪着的莫冲他们,最终把牙一咬,冲莫冲他们一拱手道:“几位老大,得罪了!”便伸手拉起了离他最近的刘黑子就往外去。
刘黑子在被杨震一下按倒后,心里已然生出畏惧之心。即便是原先的下属要拉自己出去行刑也不敢反抗,就这么被夏凯给带了出去。
而一见夏凯动了手,格勒黑也只得去拉莫冲了:“莫老大,我也是没有法子,你可不要怨我哪,得罪了……”他一面小声地赔着罪,一面就去拉莫冲出去。后者刚想挣扎,可一对上杨震的双眼,便再没有勇气反抗,就这么让格勒黑给带了出去。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杨震面前根本走不过几招,又何必再自取其辱,然后让罪名更重呢?
至于黄浜,在胡戈和吕四明犹豫要不要把他带出去时,自己站起身走了出去:“来吧,这次算是栽了。既然技不如人,被惩治也是应该的。”这倒不失为一个硬朗汉子该有的表现。
只是这话里却只提自己本事不如杨震,压根就不说自己犯了错。对此,杨震也并不在意,他这么做的用意只是把百户所里的权力都揽在自己手里,叫人听话,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畏于自己的武力还是其他根本不重要。
顿时,三名犯错最重的小旗就成了要被施刑的对象,杨震却连堂屋都没有出去,只在那静静地品着茶,听着外面的动静。
虽然这百户所显得有些寒碜,但一些必备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用刑的大木棒子就还有好几根。只是一向以来它们都是被丢在库房里不用的,不想到了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先是刘黑子,被带出门后就自行跪坐在地,脱去上身的衣裳,露出背脊就冲夏凯道:“来吧,别他~妈磨蹭了!”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夏凯见他都这样了,也不再磨蹭,当即挥起大棒就重重地砸在了刘黑子的脊背之上。这一下力气用得不小,直砸得刘黑子身子往前一扑。但他倒也硬气,不但没有呼痛,反倒叫道:“再来!”于是,又是一棒带着呜呜的呼啸声抽在了他的背上。
随后,其他两人也开始了相同的待遇。一时间,整座小院里充斥满了呜呜的木棍破空声,以及打在人背上的啪啪作响声,常人听了只怕会走避开去,因为实在是有些渗人。
但既然杨震叫他们打实在了,无论是用刑者还是受刑者都不敢投机取巧。毕竟他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要让自己下属听从命令,要是他们再敢阳奉阴违,只怕会受更大的罪。
只盏茶工夫,二十脊杖打完,再看七人,一个个都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莫冲他们是痛的,毕竟这二十下实实在在都打在了背上,不但把皮肉都给打破了,而且还可能伤到筋骨;而其他四人,则是累的,别看他们不用受皮肉之苦,但这二十下可是他们全力挥出的,自然极其累人了。
直到用刑声停止,杨震才慢慢踱步而出,把眼在三人背上一一扫过,才一点头:“记住,这次我只是念你们是初犯才小惩大诫。若是今后还敢不遵命令,就不是二十脊杖就能交代过去的。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在杨震的气势所慑下,七人再不敢像之前般吊儿郎当,当即点头应道:“是!我等记下了。”
杨震这才现出一丝微笑,随即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小瓷瓶丢给了身旁的胡戈:“给他们三个都敷上吧,这药对外伤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可不想明天他们还不能前来点卯!”
看到杨震居然还能拿出伤药来,七人的心下更是一凛,显然这一切都在杨百户的预料之内了。他早就算准了今天还有人会违命迟到,并早有了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的想法,这才会准备下伤药。
这个认识,让七人更觉心下畏惧。若杨震只是武艺了得,他们或许会怕,却未必真服。可现在,杨震还有如此心机,早算好了一切,那这位百户大人就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得罪得起的了。
一瞬间,七人再看杨震的目光已与之前又不同了,甚至有些老鼠见了猫般的惧色来。感觉出他们的畏惧,杨震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些人在一段时间里都将是他的属下,他有什么事情都得这些人去做,能叫人畏惧,从而不打折扣地办好自己交代下去的事情,自然是不错的。至于怎么能让他们对自己的畏惧转化为心服口服的佩服,这却要留待以后再说了。
不过今天这么一顿板子下来,就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毕竟三个人已有伤在身,连走动都有些困难,而剩下四个在花了大力气后,心下也觉着累,自然无法再像昨天般去街上招摇过市了。
所以杨震便放了他们离去。反正接下来他有的是时间,倒不怕耽搁。而且他相信,从明天开始,这个百户所里的情况就会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会再颓丧度日,然后就该要正一正这棋盘街上的风气了。
不过杨震并不知道,他才把内部的团结问题给处理好,外部的麻烦也已近在咫尺了。
镇抚司中。
刘守有端着茶杯慢慢品咂着这难得的上品普洱,同时听着手底下人所作的禀报。此刻,这人所报的,正是杨震那百户所里所发生的事情。
在将这些人分开安置之后,刘守有可没有就这么算了,依然派人暗中看着几人的表现。本以为这些人新换环境后必然会沉寂一段时日,不料这才第三天,杨震就玩了这么一手。
听到杨震命人把三名小旗都给打了后,刘守有忍不住把茶碗一搁,叫道:“这小子还真有些本事哪。刚一上任就敢这么做的,可不多见哪!”
“是啊,小人看着也觉得古怪。那莫冲他们一向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这回却这么容易就肯受刑了呢?之前那些百户,可没少在他们手里吃亏哪……”
“哼,自然是因为杨震用自身的实力镇住了他们。我早看出他有些能耐,却不想竟高到如此地步。看来我们得想法把他给收服了……”
“都督英明。不过小的以为,他只收复莫冲他们还不足以在棋盘街那儿立足,外面可有的是叫人头疼的家伙。而且这次因为他放话出去,说是要整治棋盘街,所以许多人都琢磨着要对付他呢。”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瞧瞧吧,看他有什么能耐,能不能真把棋盘街这条叫人头疼的地方给整治好了!”刘守有颇有些期待地摸着自己的胡须说道。
第二百零六章 山雨将至
又是新一天的卯时,棋盘街上的锦衣卫百户所这回却是人员齐整了。不但胡戈和格勒黑准时到达,吕四明、夏凯他们也到了,就连昨天受了二十脊杖,至今背部依然火辣辣疼的莫冲他们,也都咬着牙及时赶来。
不及时不成哪,在昨天见识了杨震的本事以及心计手段后,这些以往一直不把上司放在眼里的犹如混混一般的锦衣卫们终于把骨头给抽紧了。而且他们身上的衣裳也已完全统一,都是大红色的公服,腰间还配了一口刀,倒显得有几分气势。
杨震打量着眼前这七名下属,面色沉静,半晌才略一点头:“不错,这才像咱们锦衣卫该有的样子。记着,今后你们来当值都要如此装束打扮,切不可如之前般堕了我锦衣卫的威风!”
那几人见他点头,有些稍稍提起的心才放回原处。可再一听杨震让他们今后每天都这么穿着来当值,顿时面上就现出了苦相来。他们一向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只穿这身衣裳一小会儿已有些吃不消了,这天气可正往最热的时候赶呢,在酷暑炎夏的穿这身走在太阳底下可吃不消哪。
杨震一见他们模样,便知道了他们的心思,淡淡一笑道:“若是连这么点苦都挨不了,你们以后还想出人头地?我可要告诉你,只要跟了我杨震干,一两年内总会有所提升。你们想想吧。”
这话确实叫人为之一震。其实谁不想混出个样来,只是在这北京城要混出来可不容易,毕竟满城里有那么多的权贵,他们连提拔自己人都来不及,还会管你?所以像莫冲这样因为祖上一直是锦衣卫,他也接了班的,因为看不到任何晋升的希望,才意志逐渐消磨,沦落到今日般境地。
而现在杨震这几句话,却叫他们产生了希望。要没有杨震昨天震慑所有人的表现,他这番话还起不了太大作用,可今日,情况却不同了。在听他把话一说后,几人的身子陡然又挺了一挺,面上不但没了之前的苦样,反而显得刚毅起来。
“很好!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手下人的模样。从今开始,你们就以这样的姿态在棋盘街上巡视。”杨震说着一顿,眼中闪烁着精光道:“若是遇到什么作奸犯科之辈,都给我拿下了。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脸去向街上的商户们收取费用。都听明白了吗?”
“是!”七人同时答应道,但这声音却没有太大的信心。就在杨震略一皱眉时,莫冲大着胆子道:“大人,要是那犯事的人是有背景人家的家奴呢?”
“在我眼中,只有良民与犯事者之分,至于他们的身份,根本无关紧要。”杨震的回答很是干脆。
“可是……那些朝中大人的身份……咱们可惹不起这些大人物哪!”莫冲继续说道,生怕杨震因为是新来的京城对这儿的环境陌生而错判了形势:“别说是那些公侯贵胄家的豪奴了,就是一般的官员,也比咱们有权有势,咱们真能对他家的人动手?这打狗也得看主人哪……”
杨震突然笑了,一指众人和自己的衣裳:“认得这身衣裳代表的是什么吗?锦衣卫!我记得自锦衣卫开设起,从来都是官员怕我们找上门去,什么时候却变成我们担心他们会对我们不利了?虽然我们没有驾贴在手,还抓不了什么官员,但只要他们的下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闹事,就根本不必有任何顾虑,只管拿来处置便可!”
“那要是那些官员出头找咱们麻烦呢?”黄浜也问道。
“根本就不必理会这些。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直接听令于当今皇上,哪个官员能随意处置我们的人?就凭他们也配?”杨震的回答依然简练。
但却听得众人都是一怔,这时才想起了这一点。锦衣卫自成立之初,便是直接属于天子指挥的存在,所以才能无法无天,干出许多人神共愤的恶事来。但随着他们的权势一点点被东厂剥夺,如今在京城里的锦衣卫早已忘记了这一特殊身份,变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起来。
而现在,杨震就把这一点又给挑了出来。他们是锦衣卫,本该是人怕他们,不敢招惹他们才对,怎么就变成现在这般什么人都不敢招惹了呢?他就是要重塑手底下人对锦衣卫的信心,从而在京城立稳脚跟,干出些事情来。
在一阵沉默之后,几名下属一一抬起头来,之前脸上的担忧和怯懦已少了许多,他们纷纷抱拳道:“属下谨遵百户大人教诲,一定会把这棋盘街给整治好的!”
“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杨震笑了起来,这是满意的笑容:“那么各位,就随我去外面走走,也好叫这棋盘街上的人看看咱们的威风,叫他们知道,我们前日所说的话,是要用实际行动来维护的。”
“是!”这回的答应之声已比刚才有力得多了,七人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坚毅。虽然他们心里也明白,想要让棋盘街一带都守规矩必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一定会遭遇不少麻烦,但在领教过杨震那犀利而可怕的身手后,他们却已有信心应付所有的挑战了。
于是就在五月二十六日的上午,棋盘街上的商户就瞧见了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些向来吊儿郎当,与街面上的混混闲汉痞子们没什么区别,一向以敲诈他们这些老实商人为主要工作的锦衣卫们居然穿着正规的公服,挎着腰刀,气宇轩昂地在街面上巡起逻来。
而且当先一名嗓门不小的家伙还不时吆喝几声:“各位棋盘街上的商户和百姓都听明白了,从今儿起,这一带的安危就交与我们锦衣卫了。任何人不得在此犯事,但凡打斗、扒窃、行凶通通不准……一旦有人违反此等禁令,我们绝不轻饶!”这底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就传遍了整条街道,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之前那些商户也听说了新来的百户有这意思,但心里却并不把这当回事儿。谁新上任不想搞点动作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呢?可今日,看到这些锦衣卫如此大张旗鼓的做法,他们就不得不接受杨震这一回是来真的了。这一下,众人可就有些兴奋了,议论之声顿时也在整条街面之上嗡嗡响起——
“瞧这样子,锦衣卫这回要玩儿真的了,嘿,还真叫人意外哪。”
“谁说不是,前日只当他们是说说而已呢,这回对咱们来说倒不算是个坏事。”这是对杨震他们还有些信心的说法。
“话可不要说满,这说不定只是新来的百户不知咱们棋盘街的深浅才闹出的这一场。我想很快,有些人就要出手和他们对着干了。”
“不错,别看他们今天看着气势十足,说不准过两日,又得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过日子了。”这是对此事很不看好的说法。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这位新来的锦衣卫百户大人真有本事呢?你说他是新来的,所以对这儿的情况不甚了解才会这么干。可莫冲他们可在我棋盘街上当了好些年差了,他们会不知道其中的轻重?就肯跟着这位新百户如此招摇?要知道,今日越招摇,来日遇上的事情只会越麻烦,到时候丢的脸也越大!他们就不怕自己也名声扫地吗?”
……
一时间,众说纷纭,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些锦衣卫的想法,以及他们接下来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挑战与麻烦。
面对着这样的指指点点,一众锦衣卫却没有半点受到影响,依然以饱满有力的情绪巡逻在整条棋盘街上。这些一直以来只是藏身在院子里,混吃等死的锦衣卫们,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份差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被人用各种眼神打量着,居然就激发出了他们从未有过的斗志。
杨震走在队伍的旁边,一双眼不时扫着身边的下属和街边看热闹的百姓。对于两者的反应,他都觉得很正常。但同时,在人群中,他也看到了一些神色不善的人,那些人目光中闪烁着或不屑,或阴鸷,或算计的心意,显然是在盘算着怎么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来吧!我正愁没法把事情闹大些,从而为自己扬扬名呢。你们就赶紧来吧,且看这棋盘街到底有没有硬点子,能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杨震的目光从这些并不友善的人脸上一一掠过,嘴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就在这天稍晚,京城里就已传遍了棋盘街上所发生的事情。顿时,不少在道上有些名头的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起来。这是那些锦衣卫在向他们发起挑衅了,他们这些往往把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的混子们又怎能不接招呢?
一场突发的山雨将至,但在这个闷热的五月炎夏,却并没有山雨到来之前的风满楼的景象,反倒显得更加的憋闷了!
第二百零七章 扬威(一)
五月三十日,北京城。
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到了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六月,天气也没有叫人意外,不但气温极高,毒辣的日头高悬头顶不断喷涌着滚滚热浪,而且还没有一丝风儿。整个京师就像是被塞进了蒸笼里蒸着一般,不但很少有人出门,就是之前颇为吵闹的知了也已热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
但就算是这样炎热的环境里,棋盘街上的锦衣卫还是派人如前几日一般在街道上巡走着,他们也依然穿着前几日开始就换上的红色公服。今日被派出来的,正是胡戈及夏凯两个。
躲在店铺之中,透过遮阳的帘子看着那两个已是满头大汗的锦衣卫步履坚定地走在街上,那些商户们不觉有些佩服起他们的坚持来:“啧……这也有三四日了,他们居然还真就坚持下来了。如今的天气可不好哪,也不知那新来的百户是怎么让他们如此听话的,真是好手段哪。”
“许是重赏吧?不然别说穿这么严实了,就是光着身子在日头底下走上一遭也够受的。”
就在这些商户对此大发感慨,猜测纷纷时,一人突然面色一僵,指着棋盘街南边的尽头惊叫道:“你们快看那儿……”
所有人的目光迅速被这一声叫所吸引,顺着那人的指点看去,顿时,大家都深吸了一口凉气,本还因为躲在阴凉处而不怎么热的身子当时就冒出了一大片汗来。
只见在棋盘街的南边,此刻突然就冒出了数十名短打扮的汉子。只看他们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就能猜到来者不善了。而且大家很快又瞧见这些大汉们手中都提着棍棒等兵器,很显然的,他们不是来棋盘街上买东西的。
其中有眼尖且与道上之人有些交集的商人更是惊声道:“是四海帮的梁四海带了人来,这下可麻烦了!”
而听他这么一说后,所有人的面色更是发白。有商人已赶紧吩咐店里的伙计把门板装上,关门了。
四海帮,是京城里几个道上帮派中最叫人头疼的一个。他们背后并没有什么大佬撑腰,但就硬是凭着敢打敢干,且上下团结一心,在龙蛇混杂的北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可叫人略感意外的是,这四海帮一直以来都不怎么主动惹事,除非别人欺负到了他们自己人的头上,否则也只是在码头等处讨生活而已。怎么今日,这个向来不爱生事的帮派竟第一个跳出来到棋盘街闹事了?
那些店铺里面的商户已感到威胁,而在街上,直面数十名大汉咄咄气势的胡戈二人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虽然他们心里也有所准备,知道最近一定不会太平,可也没想到竟在自己巡逻时遇上这么多前来生事之人哪。
“怎么办?”胡戈可没有应付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干涩的喉咙里吐出三个字后,便求救似地看向身旁的同伴。
其实夏凯并不比他镇定多少,但终究比他要长上几岁,此时自然不能反问过去,便道:“咱们还是回去禀报百户吧,不然只怕没好果子吃。”
“好……”胡戈心里也是发虚,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也不硬扛着,几乎和夏凯一起转身就朝身后的自家据点飞快地跑去。
一见他们如此模样,一众商户心中顿时就把刚生出的一点敬意给打消了,原来他们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嘴巴上说得好听,真遇上事情,他们依旧只会落荒而逃,根本就不可信,更不可靠!
那另一边的四海帮一众大汉见到那两名锦衣卫看着自己就扭头逃跑,更是得意地开怀大笑起来。当先一名汉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呸!什么玩意儿。还说这儿的锦衣卫如何如何了得呢,原来不过是群胆小如鼠的家伙而已。老大,咱们这回来这么多兄弟看来是太高看他们了。”
一名身有八尺,面色红润,眉毛又浓又黑,手长脚长的汉子闻言只是不屑地一撇嘴:“老五,这样不是挺好吗?真要和锦衣卫这些人起了冲突,即便没有什么后患,咱们也要有所损伤,终归不好。现在把他们吓跑了,咱们再去那些店铺里转悠几下,要些钱财来,这一趟就算交代过去了。走,叫兄弟们麻利着点,这贼老天也是真热,居然不肯来点雨什么的。”他正是四海帮的梁四海,一个人如其名,为人四海的家伙。
“好嘞!”那老五一点头,然后就挥手吩咐手底下那些兄弟冲进街上的诸多店铺,朝里面的商户要钱。这些事情他们也不是做了一次两次了,所以显得很是熟络,连台词都不带半点磕绊的。
“老板,咱们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您是日进斗金的大人物,也不在乎那么几文钱的。来,赏点给咱吧。”话虽然说得好听,可明显是在勒索了。
面对如此直接的勒索,即便这些商户心下再是不肯,却也不敢不给。毕竟人家几十条汉子都已亮出来了,你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敢和他们起冲突吗?要是对方一怒之下砸了你店里的东西,只怕损失就更大了。但他们在扣扣索索地拿出五两左右的银子交到那些大汉手中时,心里却把杨震他们这些锦衣卫给骂了个千百遍。
要不是这些锦衣卫如此招摇,招惹上了道上的人,又怎么会有四海帮这个与棋盘街这儿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帮派上门来收钱呢?而更叫人气愤的是,之前放出话来的锦衣卫们,这次居然在见到四海帮上门后就跑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这就是了。
梁四海和两名兄弟站定在街边一棵大树之下,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眼中更是闪烁着得意与鄙夷的神色。本以为今天闹到这儿总会遇上些麻烦,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担心过头了。别看人家锦衣卫好像名头不小,可实际上现在除了镇抚司,京城里的其他锦衣卫还不如他们这些帮派中人呢。
可他的得意神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就突然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很快地,他就看到八名穿着大红色公服的汉子足下生风般从其中一个巷口处奔了出来,直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这时,一些刚从那些店铺里敲诈到几两散碎银子,心下大为满意的四海帮众也看到了这些来人,顿时脚下便是一定,神色凝重地看着来人,手中的棍子也不觉握紧了几分。
杨震带了七名下属如旋风般冲到街上,一眼便瞧见了在树下躲阴凉的梁四海他们。他的眼睛一眯,一股子杀气就已自眼眸之中如电射出。
远远的与杨震那满怀杀意的目光一对,梁四海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明显感觉到来者可不一般,这次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了断。他心中一旦发紧,就不敢像之前般大意了,立刻对一旁的老五道:“快,把人都叫回来!”
老五却没他这等对危险的预判了,有些不解地道:“老大,你担心什么?他们不过八个人而已,咱们可有三十多个弟兄,难道还用怕他们?”
“你懂什么,这里面有个厉害家伙……”梁四海斥道。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前面的情况已印证了他的判断。
在深深地看了一眼梁四海,发出自己的警告后,杨震便已扑身上前,动手了!他本就速度极快,再加上这段时日修习清风诀使速度什么的都有了不小的提升,这一下就更是远超常人。离他最近的一名刚从店铺里走出来的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已腾空而起,随即又头下脚上重重落地,顿时就砸晕过去。
随后是其他两个同样没有丝毫准备的家伙,也只和杨震打了个照面,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未能看清楚,就已被打昏在地,怕是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得过来了。
这一切实在太过迅速,其他人甚至都瞧不出杨震是怎么出的手,那三人又是怎么被打倒的。只有梁四海和身边的老五因为是练家子,眼力远胜常人,才瞧明白了杨震的动作。他在突然欺近到目标跟前后,就用手中长刀的刀柄击在那人的下颌处,把人打得飞起,再翻身落地。
这一下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有对技巧的把握,都是一般练武之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达到的。而杨震却在轻描淡写间就施展了出来,只这一手,就足以叫人胆寒了。
而更叫梁四海感到心惊的是,杨震的本事显然不光这点。他,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跟随在杨震身后的那七人本来心里还有些怯懦,觉着自己人太少,对方几十人着实不易对付,怕要吃亏。可在见到杨震如此轻松就连连击倒三人后,他们的胆气顿时就壮了起来。只要跟着杨百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同时,他们心里也终于明白,前几日杨震教训莫冲他们时还是留了手了,不然只怕他们就不光是跪着而已了!
第二百零八章 扬威(二)
在这个万历三年五月最后一天的中午,棋盘街上的那些商户和百姓可算是开了眼了。那几个之前他们虽然有所畏惧,却并不怎么瞧得上眼的锦衣卫们,今日竟变得异常的英勇,居然与三十多名四海帮的人大打出手,而且还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这些百姓自然不曾听说过后世西人所提到的一句谚语——一头狮子带领下的羊群可以战胜一只绵羊带领下的狮群——莫冲、黄浜他们自然不是羊,而是狼,之前一直收敛了爪牙的狼;而对面的四海帮众,也不可能是狮子,充其量只是一群鬣狗而已。但百姓们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锦衣卫之所以变得如此英勇,靠的还是他们的首领,那个第一个出手的年轻百户!
既然连旁观的百姓都看出了关键所在,梁四海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在看到杨震如虎入羊群般接连击倒数名弟兄,并激发出身后兄弟的斗志时,他就再忍耐不住,一声大喝后,已提了一根长棍大步如飞地朝着杨震杀奔过去。
不过他与杨震还有着一定距离,而在两人中间,又有不少尚在店中敲诈的四海帮众闻声赶了出来,正撞在了杨震的枪口下。一时只见杨震出手抬腿如闪电,几乎都在一个照面间就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给打翻在地,再起不了身。
而在他身后,莫冲他们也借着杨震之势,手中的长刀忽起忽落,一番砍劈之下,把其余一些敌人也都击退了。一时,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杨震一方居然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叫人根本不敢靠前。
这时,梁四海终于来到了杨震跟前。他没有多作什么交代,举起棍子就向杨震攻来。那根六尺左右长短的棍子在他手中化作一条蛟龙,腾、劈、点、挑、甩,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直刺得周围的空气都呜呜作响。
这梁四海能在京城打出如今的名头和地位,除了为人四海之外,更因他也有着一身过人的本领。尤其是使得一手好棍棒,在京城这个寻常百姓都不怎么佩戴刀剑的地方,使好棍棒自然是大占便宜的。
可这一回,他遇上杨震却完全没了便宜可占。在他全力施为,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杨震却显得极其自如,只不疾不徐地在前后左右不断迈着步子,同时举着手中刀略作挡架,就把那连绵不绝,看似无可招架的攻势给彻底化解了。
无论是战斗的经验,还是武学上的造诣,杨震都要远胜过眼前这个草莽之辈。何况一个是性急抢攻,一个是平稳应付,这一攻一守战下来,胜负已完全定了。
梁四海在抢攻完全被杨震挡下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但他身为一帮之主,身边有这么多兄弟要靠着他的名头吃饭,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为了名声也只能拼了。
于是在又一招被杨震挡下后,他猛地一声暴喝,身子突然向侧方跨上一步,迅速拉开与杨震间的距离,然后双手握紧棍子的下端,身子反拧之后,猛地朝杨震一棍甩了出去。这一招正是他赖以成名,打出一片天地的绝招——横扫千军。
一般对手,往往会被他这一退而稍一愣神,然后自然就无法应对接下来的这一扫之力了。而这一扫,蕴含了梁四海的毕生能耐,一旦真被打到,不死也要重伤,骨断筋折是在所难免的。
这一招使出,梁四海和老五这等知道它厉害的四海帮众都能想象看到杨震被打得哀嚎倒地的样子了。有人已准备用一声喝彩来为此招作个终结。
可现实,却重重地甩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梁四海这一招横扫千军别说千军了,就连杨震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就在他呼地一棍扫出之前,杨震已抢先一步,闪身到了梁四海身前四尺左右处,这儿正是他这一棍难以攻击到的范围。
这一下闪身,直如鬼魅一般的迅捷和不可预测。待到梁四海一棍扫出,才猛然觉察到原来的目标已不见了。他心下大惊,但这一棍既然出手,就没有收回来的可能。而如此一来,他身前这几尺范围却完全是空门了。
杨震就在梁四海这一招打出之后骤然动手。手中的长刀都不出鞘,反手握着就是一重重一击,打在了对方的面颊之上。这一下看着就像是大人在教训自家儿子一般,但出手却极重,只听砰的一下,梁四海的身子就被打得横飞出去,然后又重重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本以为自家老大必能一击奏效,却不料结果竟截然相反。一刹那间,所有四海帮的帮众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在了那儿。就是在与莫冲他们打斗的人,也一时失了神,被人轻松打倒。
因为这事情实在太过叫人意外。在四海帮这些人心目中,自家老大一直都是无敌的存在,是不可能战胜的。可眼下的事实却太过突然和可怕,突然可怕到他们都觉着这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对方不但轻松挡下了老大的攻击,而且只一出手,就把老大给打倒了,这实在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这只能说眼前这些四海帮众的眼界太浅,他们压根就没有见识过天下间的真正好手,一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梁四海居然就被他们奉为神明了。唯一例外的,只有那老五。他在略一失神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口中一声低喝,也挥棒朝着杨震攻来。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杨震的对手。但身为四海帮的一员,在眼见自家老大被人打倒,士气低落的情况下,他就不得不挺身而出。这也正是道上之人的悲哀,有时为了面子,就是明知是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老五总算有个好老大,让他不至于再遭受同样的耻辱。就在他冲到离杨震还有丈许距离时,被打倒在地的梁四海突然开口道:“老五住手,不要再做无畏的反抗了……”说着一顿,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来,朝着那些渐渐回过神来的弟兄们道:“你们也都把棍子放下吧。咱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老五听到他这么说,才止住了脚步,但一双眼睛却依然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杨震,生怕他上前对付自己,虽然即便他有所提防也一样招架不住。
梁四海和一般道上人物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最会审时度势。一旦察觉到不是对手,他就不会为了面子死撑。因为他清楚,死撑的下场就是个死。有时候服软未必不是个好办法。
四海帮众在见到自家老大被打倒后就已没有了斗志,现在又听他这么说话,顿时就丢下了手中的棍棒,一脸忐忑地等待着最终的下场。
梁四海苦笑一声,摇摇摆摆地走上几步,冲杨震一抱拳道:“阁下果然是好本事,我梁四海是服了你了。这一次,是我们四海帮做错了事,还望这几位兄弟能够大人有大量,饶了咱们这一遭。我保证,今后我们四海帮的人,再不敢来棋盘街闹事了!”
这几句场面话说得倒也算敞亮,在给足对方颜面的同时,也尽量保住自己的面子。
而这几句话传进那些店铺中去,那些商户们也是满脸的高兴。因为他们觉着能有这保证,他们就算是烧高香了。毕竟这些做生意的人最不敢得罪的就是帮会人物。而他们在这一刻对杨震他们更是大为感激,觉着自己之前埋怨对方确实是错了,他们确实有实力在棋盘街上立规矩。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次要以和平的方式收场时,杨震突然冷笑了起来:“你错了!我们是锦衣卫,是官府中人,根本与你们这些帮会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你们的什么兄弟!”
“啊……”杨震这话一出,就是莫冲他们也为之侧目,四海帮的人就更别说了,全都是一脸的震惊。
一向以来,京城里起了冲突,只要有人低头服软,对面的总会保留他们一些面子。可杨震今日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理由也给得很是充分,因为他们不是道上的人,而是锦衣卫。
直到此时,梁四海才猛然惊觉,自己今日对上的人与以往是截然不同的。所谓的道上规矩,在杨震他们身上是完全没有用的!这个认识,叫他本就因为疼痛而发白的脸显得更白,其白如纸。
杨震一双眼扫过那些目瞪口呆的帮众:“我之前早就放出话来,任何人不得在我棋盘街上闹事。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敢坏我的规矩,我就绝不轻饶。你们既然敢以身试法,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甚响亮,但传到那些人的耳中,还是叫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压力,有人忍不住就向后退缩了一步。
“你……你待如何?”老五咽了口唾沫,有些色厉内荏地问道:“若是想靠着区区七八人就留下咱们三十多个弟兄,我怕你们还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第二百零九章 扬威(三)
一场风波过去,四海帮众带着汹汹气势而来,却狼狈而去,带走的是一身的伤和耻辱,丢下的却是半截手臂,一地鲜血和整个帮会的将来。
直到这些人都远去了,那些商户百姓都还如在梦中。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了,这些帮会人物向来是如此的凶悍,无人敢招惹,可杨震他们硬是以少破众,打得对方如此不堪。
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顿时掌声四起,采声不断,有那头脑灵活的商户更是几步就从店铺中冲了出来,也不顾头顶的烈日就朝杨震他们拱手作揖,口里是不住的感激和溢美之辞,让杨震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莫冲他们,则是满脸的自得与骄傲,这种被人如此奉承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们这一辈子还从未被人如此夸过,这比从商户手里拿到几两保护费更叫他们的心里生出满足感来,只叫他们如饮醇酒,都有些醺醺然了。
“各位……各位乡老还请听我说!”杨震好不容易才从差点把他淹没的赞誉声里脱出来,高声说道,这才把众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此刻他在周围百姓眼中已是英雄,既然是他有话要说,大家自然不敢打扰,顿时现场就是一静。
杨震呼出口气,只觉得刚才可比和四海帮众人交手更加累人。微一顿后,才继续道:“在下早在几日之前就已向各位把话都说明白了,这棋盘街从我上任之始就要有新的规矩,再不容任何人于此放肆闹事。今日四海帮这些人敢以身试法,我自然就该让他们吃足苦头。所以各位根本就不必谢我,只要你们以后本分经营,按时完税,再把该给咱们百户所的钱给足了,你们就是咱们兄弟保护的对象。别说今日来的只是四海帮了,就是再厉害的角色,敢坏我规矩,也一样下场!”
“好……”众百姓听他说得如此豪气,顿时再次喝起彩来。
杨震冲众人略一抱拳,这才带着满脸兴奋,与有荣焉的一众兄弟转身返回住处。不过他并未注意到,在那些对他充满感激谢意的一双双眼睛之中,也藏了一些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扬长而去,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神采。
直到杨震他们离去,众百姓的议论还是没有断绝,他们在见识了今日的厮杀后,那也是相当兴奋的。一想到今后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不少商户更是大大松了口气,以往棋盘街这儿总有混子地痞前来寻事,想必今天四海帮的下场足以给他们一个极大的警示了吧?
但同时,一些老成的商人在兴奋之余也不无担忧。杨震今日之行为固然痛快,但却必然会惹来无穷的后患。尤其是他放出的话,这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势必会让比四海帮更强大的势力来此的。而且,那个林天德,难道就会这么算了吗?
想到此节,不少商户甚至都想到是不是这段日子去他处避避风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高于行众必非之,杨震如此高调,难道就不会惹来强敌吗?而一旦更强的人来此,只怕受害的就是他们这些无辜的商户了,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哪。
林天德到底会不会报复至少现在是没人知道的,但杨震要回击他,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因为就在返回小院之后,杨震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谁知道,那个林天德究竟是什么路数?”
“啊……”众兄弟还沉浸在刚才的得意之中,听到他这个问题,当时就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愣在了当场。合着闹了半天,杨震所以不惧林天德不是因为他胆色过人或是背景扎实,而是因为压根就不了解林天德的可怕哪。
在一番沉默之后,黄浜才小心翼翼地道:“百户,您是真不知道那林天德的来历吗?”
杨震拿过桌上的茶壶,咕咚咚灌了一气凉茶,这才一抹嘴巴道:“我才来京城半个来月,就在这儿管着你们了,哪有空去打听别的事情,自然不知道这姓林的是什么路数了。”
“额……”听他一说,众人也觉得不错,虽然林天德在北京似乎是人人皆知的风云人物,但对外省之人来说,显然就不够分量了。在面面相觑,几番示意之后,还是由黄浜给出解释:“这林天德在我北京可是名头不小,而且此人行事心狠手辣,只要他想对付某人,便一定会置其于死地,所以满京城的都没人敢招惹他……”说到这儿,他猛地觉察到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成为林天德的目标了,顿时就打了个突。
杨震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哦?他竟如此叫人畏惧吗?那他凭的是什么?武艺,还是身份?”
黄浜咽了口唾沫后才继续道:“两者皆有。他自身武艺就甚是了得,而且手底下还有所谓的八大金刚,个个都是难得的好手,就是漕帮这样的大帮会对着他也要甘拜下风。
“而这,还不是他最叫人畏惧的,最叫人生畏的,是他的另一重身份,东厂冯公公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下属之一,智囊林天行就是他的亲兄弟。而他也在某些时候帮着东厂干些脏事,也算是东厂的人。所以这京城无论是官是民,是黑是白都没人敢与他为敌。”
“原来如此……”杨震面色依旧不变,只是眼眸中却闪烁着有些兴奋的光芒:“他竟与东厂有所瓜葛吗?怪不得能叫偌大个京城的人都畏惧于他呢。”要知道如今这大明天下,张居正和冯保是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而在北京,只怕有东厂这个恐怖机器在手的冯保还要强过张首辅。所以身为冯保亲信的林天德自然就是一个几乎无敌的存在了。
“那个……小人只说一件事情,或许百户大人就知道他到底有多不能惹了。”见杨震依然如常般镇定,看着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莫冲就只觉一阵紧张。要是真与林天德方面起了冲突,只怕他们就真要完蛋了,所以赶紧劝说道。
“你且说来听听。”
在略一咳嗽后,莫冲才说道:“那是前年发生的事情。当时有个以胆大敢言出名的御史曹干就因为看不上林天德欺压良善而与之起了冲突。而他也算有些办法,居然一封弹章告到了天子面前,甚至都惊动了张阁老。
“事情刚开始时,林天德倒显得很是被动,不但受了冯公公的惩治,之后还被投进了顺天府的大牢之中。可没过两日,情况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那曹干所列举的林天德种种罪行居然就都成了假的,而他也成了诬告之人。
“虽然本朝规定御史不能以言获罪,可结果,曹干还是被免去了官身。而这还不是最惨的,就在他被免官,将要离京之时,却被人发现死在了巷口,听说是被人劫杀的。但事实却是谁都知道的。而且,就在这之后两个月,据说连他远在福建老家的父母妻儿,满门老小都被人杀了……”说到最后,这个向来胆子不小的莫冲竟也打了个颤。
杨震听了这话,眼睛就眯了起来:“这林天德倒真是有些手段了,不但心狠手辣,还能颠倒黑白,确实不俗。但他既然如此厉害,却为何要与咱们这些小人物为难呢?”
这话问得众人都是一阵哑口无言。他们确实没有仔细想过这点,现在想想确实有些诡异。即便杨震显得再张扬,也只是在棋盘街而已,又没招惹到林天德,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情呢?
见众人说不出话来,杨震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看来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背后必然另有玄机。说不定,林天德也不过是被人指使而已。”
“啊?这还有人能指使得了他?”
“哼,他在东厂地位可不高,难道里面的人会指使不了他?”杨震说话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那个白衣男子宋雪桥的模样来。
不到天黑,四海帮在棋盘街栽了大跟头的事情就已传得满城皆是,并在传播过程中加入了百姓们的诸多演绎与夸张,使本次事件更加精彩。这事自然也就传到了镇抚司衙门之中,被刘守有所知。
在听了最真实的禀报之后,刘守有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杨震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哪。这才几天工夫,就闹出了这么大事情来。而且居然还和林天德有关,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都督,可需要小人去教训他们一下吗?”
“不,现在还不用这么做。此人是冯公公看上的人,就索性让他闹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大本事,敢在初到京城后就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那林天德最近也确实有些不像样了,我们的人也有不少折在他手里,这回就当给他一个麻烦。”刘守有目光闪烁,一副兴趣满满的模样:“我倒要看看,这次的事情到底能演变到什么地步!”
第二百一十章 林天德(上)
一场风波过去,四海帮众带着汹汹气势而来,却狼狈而去,带走的是一身的伤和耻辱,丢下的却是半截手臂,一地鲜血和整个帮会的将来。
直到这些人都远去了,那些商户百姓都还如在梦中。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了,这些帮会人物向来是如此的凶悍,无人敢招惹,可杨震他们硬是以少破众,打得对方如此不堪。
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顿时掌声四起,采声不断,有那头脑灵活的商户更是几步就从店铺中冲了出来,也不顾头顶的烈日就朝杨震他们拱手作揖,口里是不住的感激和溢美之辞,让杨震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莫冲他们,则是满脸的自得与骄傲,这种被人如此奉承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们这一辈子还从未被人如此夸过,这比从商户手里拿到几两保护费更叫他们的心里生出满足感来,只叫他们如饮醇酒,都有些醺醺然了。
“各位……各位乡老还请听我说!”杨震好不容易才从差点把他淹没的赞誉声里脱出来,高声说道,这才把众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此刻他在周围百姓眼中已是英雄,既然是他有话要说,大家自然不敢打扰,顿时现场就是一静。
杨震呼出口气,只觉得刚才可比和四海帮众人交手更加累人。微一顿后,才继续道:“在下早在几日之前就已向各位把话都说明白了,这棋盘街从我上任之始就要有新的规矩,再不容任何人于此放肆闹事。今日四海帮这些人敢以身试法,我自然就该让他们吃足苦头。所以各位根本就不必谢我,只要你们以后本分经营,按时完税,再把该给咱们百户所的钱给足了,你们就是咱们兄弟保护的对象。别说今日来的只是四海帮了,就是再厉害的角色,敢坏我规矩,也一样下场!”
“好……”众百姓听他说得如此豪气,顿时再次喝起彩来。
杨震冲众人略一抱拳,这才带着满脸兴奋,与有荣焉的一众兄弟转身返回住处。不过他并未注意到,在那些对他充满感激谢意的一双双眼睛之中,也藏了一些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扬长而去,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神采。
直到杨震他们离去,众百姓的议论还是没有断绝,他们在见识了今日的厮杀后,那也是相当兴奋的。一想到今后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不少商户更是大大松了口气,以往棋盘街这儿总有混子地痞前来寻事,想必今天四海帮的下场足以给他们一个极大的警示了吧?
但同时,一些老成的商人在兴奋之余也不无担忧。杨震今日之行为固然痛快,但却必然会惹来无穷的后患。尤其是他放出的话,这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势必会让比四海帮更强大的势力来此的。而且,那个林天德,难道就会这么算了吗?
想到此节,不少商户甚至都想到是不是这段日子去他处避避风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高于行众必非之,杨震如此高调,难道就不会惹来强敌吗?而一旦更强的人来此,只怕受害的就是他们这些无辜的商户了,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哪。
林天德到底会不会报复至少现在是没人知道的,但杨震要回击他,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因为就在返回小院之后,杨震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谁知道,那个林天德究竟是什么路数?”
“啊……”众兄弟还沉浸在刚才的得意之中,听到他这个问题,当时就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愣在了当场。合着闹了半天,杨震所以不惧林天德不是因为他胆色过人或是背景扎实,而是因为压根就不了解林天德的可怕哪。
在一番沉默之后,黄浜才小心翼翼地道:“百户,您是真不知道那林天德的来历吗?”
杨震拿过桌上的茶壶,咕咚咚灌了一气凉茶,这才一抹嘴巴道:“我才来京城半个来月,就在这儿管着你们了,哪有空去打听别的事情,自然不知道这姓林的是什么路数了。”
“额……”听他一说,众人也觉得不错,虽然林天德在北京似乎是人人皆知的风云人物,但对外省之人来说,显然就不够分量了。在面面相觑,几番示意之后,还是由黄浜给出解释:“这林天德在我北京可是名头不小,而且此人行事心狠手辣,只要他想对付某人,便一定会置其于死地,所以满京城的都没人敢招惹他……”说到这儿,他猛地觉察到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成为林天德的目标了,顿时就打了个突。
杨震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哦?他竟如此叫人畏惧吗?那他凭的是什么?武艺,还是身份?”
黄浜咽了口唾沫后才继续道:“两者皆有。他自身武艺就甚是了得,而且手底下还有所谓的八大金刚,个个都是难得的好手,就是漕帮这样的大帮会对着他也要甘拜下风。
“而这,还不是他最叫人畏惧的,最叫人生畏的,是他的另一重身份,东厂冯公公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下属之一,智囊林天行就是他的亲兄弟。而他也在某些时候帮着东厂干些脏事,也算是东厂的人。所以这京城无论是官是民,是黑是白都没人敢与他为敌。”
“原来如此……”杨震面色依旧不变,只是眼眸中却闪烁着有些兴奋的光芒:“他竟与东厂有所瓜葛吗?怪不得能叫偌大个京城的人都畏惧于他呢。”要知道如今这大明天下,张居正和冯保是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而在北京,只怕有东厂这个恐怖机器在手的冯保还要强过张首辅。所以身为冯保亲信的林天德自然就是一个几乎无敌的存在了。
“那个……小人只说一件事情,或许百户大人就知道他到底有多不能惹了。”见杨震依然如常般镇定,看着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莫冲就只觉一阵紧张。要是真与林天德方面起了冲突,只怕他们就真要完蛋了,所以赶紧劝说道。
“你且说来听听。”
在略一咳嗽后,莫冲才说道:“那是前年发生的事情。当时有个以胆大敢言出名的御史曹干就因为看不上林天德欺压良善而与之起了冲突。而他也算有些办法,居然一封弹章告到了天子面前,甚至都惊动了张阁老。
“事情刚开始时,林天德倒显得很是被动,不但受了冯公公的惩治,之后还被投进了顺天府的大牢之中。可没过两日,情况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那曹干所列举的林天德种种罪行居然就都成了假的,而他也成了诬告之人。
“虽然本朝规定御史不能以言获罪,可结果,曹干还是被免去了官身。而这还不是最惨的,就在他被免官,将要离京之时,却被人发现死在了巷口,听说是被人劫杀的。但事实却是谁都知道的。而且,就在这之后两个月,据说连他远在福建老家的父母妻儿,满门老小都被人杀了……”说到最后,这个向来胆子不小的莫冲竟也打了个颤。
杨震听了这话,眼睛就眯了起来:“这林天德倒真是有些手段了,不但心狠手辣,还能颠倒黑白,确实不俗。但他既然如此厉害,却为何要与咱们这些小人物为难呢?”
这话问得众人都是一阵哑口无言。他们确实没有仔细想过这点,现在想想确实有些诡异。即便杨震显得再张扬,也只是在棋盘街而已,又没招惹到林天德,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情呢?
见众人说不出话来,杨震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看来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背后必然另有玄机。说不定,林天德也不过是被人指使而已。”
“啊?这还有人能指使得了他?”
“哼,他在东厂地位可不高,难道里面的人会指使不了他?”杨震说话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那个白衣男子宋雪桥的模样来。
不到天黑,四海帮在棋盘街栽了大跟头的事情就已传得满城皆是,并在传播过程中加入了百姓们的诸多演绎与夸张,使本次事件更加精彩。这事自然也就传到了镇抚司衙门之中,被刘守有所知。
在听了最真实的禀报之后,刘守有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杨震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哪。这才几天工夫,就闹出了这么大事情来。而且居然还和林天德有关,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都督,可需要小人去教训他们一下吗?”
“不,现在还不用这么做。此人是冯公公看上的人,就索性让他闹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大本事,敢在初到京城后就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那林天德最近也确实有些不像样了,我们的人也有不少折在他手里,这回就当给他一个麻烦。”刘守有目光闪烁,一副兴趣满满的模样:“我倒要看看,这次的事情到底能演变到什么地步!”
第二百十一章 林天德(下)
夜幕之下的北京城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热闹与繁华,几条住要的街道上除了不时走过的巡城兵马之外,就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在人都各自回家后,城中各处都已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位于城东的教坊司一带了。在那儿,依旧灯火辉煌,人影攒动,并不时有阵阵或悦耳,或粗鄙的笑容传出,以证明在这儿的人是有多么的快活与得意。
这教坊司,就是后世男人都感兴趣的红灯区了,只是这时候的教坊司是官办的,自然不是后世那些要偷偷摸摸寻生意的人可比。这教坊司中的女子多是犯了事的人犯家中受到牵连的女眷,尤其是官员的家眷为多。而这些官员家的女眷,则又多半读书识字,举止得体,便更得一些寻欢客们的喜爱了。
这时,在教坊司三楼的一处雅间内,就有数名相貌柔美,并不怎么像风尘女子的女人正陪伴在三名恩客的旁边,一边为他们布菜斟酒,一边还有人弹琴相娱,显得与外间时而传来的喧哗高笑之声颇不相衬。
宋雪桥依旧是一袭白衣,脸色几乎与身上的衣裳一样苍白,即便他已饮下了数杯烈酒,可这脸上依旧不曾有丝毫改变。在他身前的两人,一个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没什么心机,此时正搂着一名女子硬要人家跟他碰个皮杯儿,另一人则是个精干的汉子,虽然口中咀嚼着食物,却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半晌,这精干汉子才把筷子往桌上一搁,道:“宋老弟,我就闹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找人去寻棋盘街那边锦衣卫的晦气?你自己不有的是手段么,怎么却要求到咱头上来了?”
宋雪桥早瞧出对方满腹心事了,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林兄这是怕惹祸上身吗?”
“我林天德会怕惹祸?”那人当即把眼一瞪,不满地道。他自然就是被许多人所畏惧,指使四海帮的人前往棋盘街闹事的林天德了。他一向眼高于顶,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都不在他心上,所以宋雪桥这一句话,便似点中了他的要害,顿时就不满意了。
“不然,林兄你为何会有此问?不就是说句话的事情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结果……”林天德皱了皱眉头:“早知道那梁四海这么没用,我就不找他了。现在倒好,梁四海在那儿栽了大跟头,还把我的名号给报了出去,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雪桥这才知道对方不满的是什么,原来是为了自个儿的面子。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林天德派的四海帮去棋盘街闹事,如此一来,林天德的面子也一并被杨震给扫了。而他作为京城一霸,难道就能忍下这口气去?可要是真出手对付杨震他们,林天德又觉着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对方就几个小小的锦衣卫而已,实在不劳他这样的大人物出手。
在宋雪桥沉吟之时,林天德又道:“而且,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听说那叫杨震的小子还有些门道,就连双林公都似乎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你让我强行与他为难,这不是在给双林公添麻烦吗?”像他这些与冯保走得极近的手下,无论人前人后都只敢称呼双林公,而不喊公公,因为冯保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阉人身份。
宋雪桥闻言也略皱了下眉头,其实他也是在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不然也不会为了替人出头而对付杨震了。但如今事情都做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只见他为林天德满上一杯,然后道:“这点确实是做兄弟的欠了考虑,但这人对双林公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要咱们不留什么把柄,即便真把人除了,双林公也不会怪咱们的。怎么样,林兄就不想出口气吗?我可是听说了,这事一出,就有不少人在传,说林兄你这次是碰上对手了,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记录怕是要被这个杨震所破。”
“哼!”听他这么一说,林天德的鼻子里就哼出声来,不屑地道:“就凭他一个锦衣卫的百户也配?就是京里那几位公爷都未必在我眼里呢。”
“那林兄的意思是?”一见他如此反应,宋雪桥心中便是一喜:“他终究只是个粗鄙的武夫,我只略施小计,便能叫你为我所用。”
“唔,这事儿毕竟关系到双林公,我一时还不好作答复。且再看看吧。”不料宋雪桥却是白高兴了一场,林天德最终却又缩了回去。
宋雪桥眉头忍不住就是一皱,但面对此人却又不能发火,只好勉强一笑:“既然你还有所顾虑,我自然不好勉强。对了,今日我还有点事情,这就告辞了。”说着,有些嫌恶地瞥了眼对面那个越发不像话,整个头都拱进女人怀里去的汉子一眼,便站起了身来。
“好说好说。”林天德也不挽留,只大剌剌地一拱手,算是把人送走了。
待那宋雪桥一走,林天德就发话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几名女子显然早习惯了他们这做派,乖巧地答应一声,就都款款离去。而此时再看那名显得很粗鄙的汉子时,他之前的色迷迷的模样早就不见了,换上的却是冷然的笑容。
“你都听到了吧?宋雪桥这小子是在算计咱们,想借刀杀人哪。”林天德也面带冷笑道:“居然把那么蹩脚的激将法都用到咱们头上来了,他还真是有胆色哪。”
“嘿,谁叫老大你一向以冲动易怒的形象示人呢?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您自然就是那么好糊弄了。就像我,长了这么副尊容,只要我不作表露,是没人把我当回事儿的。”那汉子笑眯眯地道。
“是啊,这是咱们赖以自保的手段,只有当敌人看轻你时,你才能以最快的方式将敌人置于死地。可这一次,之前的形象却把我给坑了。刘绥,你说这回我怎么就这么糊涂,被宋雪桥这小子给利用了呢?”
“只因他最近锋头正健,老大你也想和他搞好关系而已。而且,不这么一试,咱们又怎么知道那杨震竟是块硬骨头呢?”刘绥缓缓地道。
“硬骨头……”林天德摇了摇头:“这家伙可不光是硬骨头这么简单。梁四海的下场,可着实惨哪。此人手段之狠,心机之深只怕不在咱们之下,你说咱们和他为敌,是不是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应该不会吧。毕竟就像宋雪桥所说,他怎么样也只是个锦衣卫百户,手底下更只有七人而已,这还能对老大你构成威胁吗?”
“我总觉得有些安不下心来。之前一直没有好好查他的情况,这次得仔细查查了。娘的,这宋雪桥真是会给我找事儿,过两天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也省得他真骑到老子头上来。”林天德有些发恼地说道。
“老大你真敢对他下手?他最近可正春风得意呢,不然咱们也不会卖他这个情面了。”
“哼,我怕他个鬼!”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林天德的神色还是缓和了下来,终究没有作出具体的安排。
“那个杨震老大你又打算怎么办?是继续叫人去捣乱吗?”
“不,不急。咱们先把他的底先摸透了再说。而且,即便我们不找上门去,也有的是去找麻烦的。他之前不是夸口说今后只要有人敢去棋盘街闹事就会惩治吗?我相信一定有不少人想着对付他的,毕竟那儿可是一向都不太平的。”
刘绥略一沉吟,也点头道:“老大这安排倒也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人会以为咱们怕了那杨震。”
“放心,现在还没人敢这么想。”话虽然是这么说了,但林天德的神色却依然有些复杂,随即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都他娘的因为那宋雪桥,我一定不会叫他有好日子过的!”
而此刻,被他不住咒骂的宋雪桥已经走在了空荡无人的街道之上,他的嘴角变正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什么林天德惹不得,什么杨震有多厉害,在我看来全都不过如此。我只是略施小计,就把这两人都耍得团团转了。只要这次帮着他把杨震给除了,我今后在东厂的地位必然更高,到那时……”想到这儿,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让他的心陡然就是一热。
“悦娘你再等我一阵子,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火坑了!”想到那个使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宋雪桥那苍白的脸突然泛起了一抹嫣红,这是之前喝多少酒都难以达到的效果。
与此同时,在北京城的另一处角落,杨震所买下的小院子里,他正在一面踱步,一面想着对策。即便不觉得那林天德真能把自己怎么样,但心里终究有块疙瘩,让他不得不作出考虑,是不是该先发制人。毕竟,总是被动挨打可不是他这个曾经的雇佣兵的习惯!
但他却不知道,接下来将有不少麻烦找上门来,他根本没有工夫琢磨如何反击林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