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锦绣大明TXT下载锦绣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绣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特殊身份

    郦家上下可不知道祸事已然临头,他们正满心得意地等着不断以高价将粮食卖出去,或者从城外避难的农民手中获得土地。虽然他们用高价卖粮才过去一天多,但却已经让郦家获得了数百两银子的收入,这是以往一个月都未必能得到的。

    当今日郦承纲得知四家店铺的收入后,便果断有了新的决定:“等到下午,就把各店的粮价再提一提,升到五十三文。”

    “这……大哥,我们以四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已让百姓大为不满了,现在再升价,只怕不妥吧?”郦承缙有些担忧地皱眉劝道。

    郦承纲却不以为然地一摇头:“你错,这样一来反而会迫使百姓不敢再表现不满,也能让那些尚在观望,不知该不该以田换粮的百姓更快下这个决心。他们要是再犹豫下去,只怕粮价会越来越高,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大爷英明,小的们怎么就没有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来呢?我这就去给四家粮铺打招呼。”手底下的管事赶紧拍着马屁答应道。

    郦承纲得意地一笑:“要是你都能想到,那我这个一家之主还做来干什么?这回,我一定要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诸暨县还是我们说了算的,什么县衙县令,我呸!”

    就在他很不屑地嘲弄着县衙时,一名家奴突然满脸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来到门前,就急声道:“大爷,大爷不好啦……”

    郦承纲心情正佳,即便这下人说话不那么吉利,他也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把眼一瞪,斥道:“大惊小怪的,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看把你谎的。”

    “大爷……”那下人明显是一路跑来气有些接不上了,喘了好几下后,才用惊恐的语气道:“杨县令带了许多人来到了咱们府门前,说是要拿人……”

    “嗯?”这话一出,不单是郦承纲,就是郦承缙和郦家的那些个管事脸色也陡然就变了,前者更是砰地一掌重重打在身旁的几案上:“他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哪,居然还敢招惹到我郦家的头上来!老三,你出去把他们打发了吧。”

    郦承缙先是答应了一声,但随即还是不忘提醒地看向他的兄长:“大哥,会不会是决堤之事被县衙抓到了把柄?咱们可不能不防哪!”

    “唔?”郦承纲这才想起之前还有这么一出,心里便也略有些发紧。但很快地,他又冷笑一声道:“谅他们也没这个本事。而且即便真叫他们瞧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我们绝口否认,他区区一个县令还能硬把我们定罪不成?要知道,现在城里就只有我们郦家有粮,他就不怕再断粮,惹来大麻烦吗?”

    郦承缙一听这话,也觉得甚是在理,眼下局面确实于他们大为有利,难道真会怕了杨晨这么个县令不成?于是他一点头,便往外走去,就想要把人给打发了。

    不料他才刚走出厅堂,就又有一名家奴如火烧屁股般赶了过来,满脸都是惊恐之色,一见着他,就张口叫道:“三爷大事不好,那些县衙的人冲进来了。”

    “什么?”这一下,郦承缙是真个愣住了。他委实想不到这回县衙的人竟如此大胆而果断,居然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而在他愣怔时,厅中的郦承纲等几人也已听明白了那下人所报的话,顿时,郦承纲便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他杨晨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带人闯我郦府!”然后他又猛地拔高了声音:“来人,把府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郦家怎么样!”说着,再不让郦承缙出去应付,他自己便大步而出,向着前院奔了过去。

    两帮人就在前后院间的月亮门前撞了个正着。一看到杨晨居然无人敢挡地带人杀到了这儿,郦承纲的整张脸都气得通红,忍不住指着随在他们身后的几名护院和家丁破口大骂道:“一群废物!我郦家养你们有什么用,居然让这群闲人闯了进来!”

    被人指着鼻子骂作闲人,杨晨身后的那些衙役可就不干了,纷纷涨红了脸狠狠瞪向郦承纲,要不是慑于对方一直以来的威风,他们早就回击了。

    但身为县令的杨晨可不会畏惧郦家的声势,见郦承纲如此模样,便是一声冷笑:“郦员外,他们不过是不敢担负乱臣贼子的罪名,才并未阻拦本官。怎么,你郦员外这时候就已心虚了吗?”

    “什么乱臣贼子?谁他娘心虚了?”郦承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向杨晨,随后才阴声道:“你杨县令虽是我诸暨县的七品正堂,但凡事总要讲个理字。你今日毫无来由地就带人闯进我郦家,若不能给出个满意答复,就是把官司打到天子跟前,我郦承纲也奉陪到底!”

    “本官既然敢闯进门来,自然是已经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到了这个时候,你郦承纲还想隐瞒吗?”杨晨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地说着话,一顿之后,才把真正的来意说明:“据本县所知,郦家原来是白莲教徒的窝点,今日特来查明一切。”

    “……”这话一说,对面气势汹汹的郦家上下顿时就是一静,几乎吓得所有人都短暂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刚才还满脸欲与衙门中人见个高下的郦家护院打手们,此刻也都像见到了什么猛兽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白莲教,即便是在诸暨这样的小地方,也是人人都知,又人人谈虎变色的存在。那可是朝廷严厉打击,一旦查出绝对要强力镇压的眼中钉肉中刺。而现在,居然从杨县令的口中说出郦家竟与白莲教大有关联,这让那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护院打手们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生怕自己真陷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里去,到时可就水洗不清了。

    而对郦承纲这些家中的主人来说,更是吃惊不小。这个借口甚至比杨晨一口咬定是他们扒倒的江堤更叫人感到心慌。一旦与白莲教扯上关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杨晨,你不要血口喷人!别以为我郦家是这么好欺负的,即便你是县令,也不能无凭无据就指认我家和白莲教有关联!”郦承缙第一个反应过来,当时就大声反驳道。

    他这一出口,也把郦承纲给震醒了,当即也冷声道:“杨县令,我郦家可不是寻常人家,不是你一句据查我家与白莲教有什么瓜葛就能让你随意揉捏的。若今日你不能拿出证据来,不但你根本进不了我家后院,而且过两日我还会去府衙告你诬陷之罪!”

    杨晨没料到对方在此情况下居然还如此硬气,顿时心里一沉,一时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原来在他的计划里,只要一说出这番话来,便能压得郦家上下不敢反对,然后就能借口搜查全府而栽赃了。不想,这如意算盘居然就打不响。

    杨震一见兄长沉默,就知道他已失去了应对的办法,便在一声低咳之后走了出来:“谁说杨县令就没有证据了?我就是证据!”

    “你?”郦承纲不屑地一笑:“我可是知道你身份的,你乃是杨县令的兄弟,自然是帮着他的,你的话能做什么证据!”

    杨震用看白痴的目光瞟着郦承纲,冷笑道:“看来郦员外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哪。不过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我除了是县衙的捕快,是杨县令的兄弟外,却还有另一个身份!”

    “嗯?”这回,不光是郦承纲他们这边,就连县衙里的那些同僚,也都露出了好奇之色,不知这位与自己等相处了大半年的杨二郎还有什么特殊身份。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杨震慢慢探手入怀,将一块玉制腰牌亮了出来,并正色宣布道:“我乃是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下试百户杨震!此番来诸暨,专为探查藏于诸暨县民间的白莲教势力而来。而这次,我便已查到了郦家就是庇护白莲教徒的窝点!各位,还有什么要怀疑的吗?”

    无论敌我,在这一刻都变得肃静,整个场面就连掉下一根针去都能听到响来。所有人都拿惊恐的目光看着杨震,以及他手中所持的玉腰牌。

    没有人会怀疑,或者说是敢怀疑杨震的锦衣卫身份不是真的,因为这天下间就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锦衣卫。

    直到这时候,一些本还有些犹豫,觉得杨县令今日借白莲教的名义杀到郦家来的县衙中人才真正明白自家大人最后的凭仗到底是什么。怪不得他敢如此决绝地做这事,原来他竟有一个当锦衣卫的兄弟哪。

    而那些衙差,那些与杨震有着不浅交情,往日里更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此刻更是目瞪口呆,同时心里打起鼓来,生怕自己之前在说话或做事时得罪过他,或是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犯禁的话,让这位锦衣卫密探抓了把柄。

    相比于白莲教,对官府中人来说,锦衣卫是更加可怕的存在。一时间,整个气氛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栽赃嫁祸

    倘若说县衙众人对于杨振突然亮明的锦衣卫身份只是感到惊讶的话,那郦家上下对此可就只能用惊吓来形容了。任他们如何提防,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只靠着兄长是县令才能在县衙里混到一点地位的少年竟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无论在官场还是民间都是叫人极其畏惧的角色,除非你的势力真大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否则当面对锦衣卫时,还是会感到胆怯。如果今日只是杨晨这个县令要查郦家有无与白莲教勾结,他们或许还能推辞不受,但当杨震亮出自己身份,以及来此目的之后,情况就全然不同了。若是郦承纲他们依旧坚持不肯让他们查,就会被认定为做贼心虚了。

    锦衣卫是什么机构?那可是一个无须任何证据就能把人逮捕,并用严刑拷问出想要的任何结果,无视任何律法的存在。深知这一点的郦承纲兄弟顿时满心纠结,脸色已渐渐变得惨白了。

    杨震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见他们的气势陡然消散,便继续施压道:“郦员外,本官经过暗中查探得知你家与白莲教大有关联,现在要查上一查,你还要阻拦吗?”说话间,一双眼睛如猛兽觅食般盯在了郦承纲的脸上,不容他有半点犹豫和推辞。

    郦承纲心知事到如今已无法再作阻拦,即便知道对方这么做必然藏有后手,也只能承受了。便苦笑一声道:“既然是杨大人你开了口,在下区区一介草民又怎敢阻挠您办案呢?不过,寒家确实没有与白莲逆贼有任何的关联,还望大人能够秉公而断。”

    “哼,这个无须你来提醒,本官办事自有分寸。”杨震说着把手一挥,示意后面的人进内搜查。

    那些衙役直到这个时候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兄弟,这才散开向各处奔去。

    郦家众人此可已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一个个都面色阴沉,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往日都不被他们瞧在眼中的衙门差役登堂入室,在一处处厅堂和卧室中穿梭往返,将原来井井有条的后院翻得乱作一团。

    而更叫人心中难堪的,是衙役们还把郦家三兄弟的妻妾都给从屋子里哄了出来。顿时女人的哭叫声、叫嚷声在整个后院中响成一片,实在是大大地给郦家丢了脸面。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些女人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到自家被县衙的人给如此大肆搜查了,就以为大难临头,自然慌乱了。

    看着如此模样,郦承纲的两颊肌肉忍不住就是一阵颤抖,他真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就是一声断喝:“都他娘给我闭嘴,到旁边给我乖乖地待着!”眼见这一家之主大发雷霆,那些女人才终于住了嘴,低眉耷眼地退到了一旁的屋子里。

    但郦承纲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有稍微的好转,他郦家在诸暨县已历数代,还真从未遭遇过如此大的屈辱呢。即便这回县衙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他家的名声也得彻底扫地了。

    之前软红楼的事情,还能说是自家的一个产业,对名声的损坏并不太重。但今日,整个郦家被县衙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只怕今后百姓看郦家的目光就要完全不同了。这个认识,叫郦家上下刚刚才因粮食大卖而产生的兴奋之情顿时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郦承纲只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每一刻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了,早知是这等光景,当初就不该往死里把杨晨给得罪了。

    不过随着衙役们四处搜查,却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后,郦承纲的心又渐渐放了回去:“看来他们这次并没有打算真个栽赃嫁祸咱们的意思,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打压我郦家的气势。”虽然这样的结果依然对他很是不利,但相比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已足以叫人满意了。

    但郦承纲的心情也就稍稍放松了没一会儿,一名在书房中乱找乱翻的衙役就兴冲冲地跑了出来,拿着一卷打开的图画道:“大人,小的找到了一件古怪的东西,看着就像是我们浦阳江堤的草图。”

    郦承纲一见这东西,心里陡然就是一沉,自责地想道:“我怎的把这东西给忘了?”之前为了找到更容易让江堤决口,他花了大价钱弄来了这份草图,还请人在其上找到了最易弄出缺口来的位置。之后,他就随手将这画给放进了书房那堆字画中间,不想今日竟被衙役给翻了出来。

    其实早在江堤倒塌之时,郦承纲就该把这可算是证据的画给毁去的。但偏偏这次他却大意了,自以为胜券在握,又不认为衙门真能大索自家宅院,致使被人拿到了把柄。

    杨晨一扫郦承纲等人陡然而变的脸色,心中就已有了判断。随手接过画卷,展开一段看过之后,便把脸一板道:“郦员外,这画就是江堤的示意图了。你一个普通百姓在家中藏着它做什么?而且……”说着一点那几处明显被人标记出来的位置道:“若本官没有看错的话,这几处都是江堤最容易崩溃的所在,你把它们标出来又是何居心哪?难道说,这次江堤被毁一事就是你们所为吗?”

    此话一出,郦家众人的心陡然就提了起来。他们本以为这次的事情即便官府怀疑到郦家头上也不可能找到任何的证据。毕竟那几个掘堤的元凶都已被大水冲走,喂了鱼鳖,又到哪儿找呢?但没料到一次疏忽大意,却还是留下了要命的证据来。

    “我……”郦承纲心急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在郦承缙还算镇定,一见兄长张口结舌的模样,便赶紧代为说话道:“大人容禀,这画确实是江堤的草图,不过却不是在堤破之前被我们拿到手的,而是之后的事情。因为我大哥觉得这次江堤坍塌大为古怪,这才托人找到了此画,并在其上标注了一些要紧位置。还望大人明鉴!”

    这番话,算是勉强把此事给遮掩了过去,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但无论是杨家兄弟又或是县衙里的其他人,都不可能相信他这个理由。

    郦承纲这时候也慢慢地镇定下来,也赶紧为自己辩驳道:“大人,此画确如老三所说那样,是堤毁之后才找来的。您要知道,我们郦家在城外也有大量的良田,现在还被水浸着呢。这次江水倒灌,对我郦家的损害也是极大的,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

    “是吗?”杨震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要是接下来没有其他问题,你们的话或许还能叫人采信。但要是查出你们确与白莲教贼匪有瓜葛的话,这便是你们心存反意的最大证据了。”

    郦承纲明白杨震这话的意思和其中的分量。一旦查出他家与白莲教有所关联,他们就是反贼,自然会用些非常手段来破坏诸暨县的平静了。这个认识叫他的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一个很不好的感觉已自他的心头泛起,只怕对方果然是早有准备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郦承纲的这一猜测般,正在他主屋翻找的其中一个衙役突然传出一声惊喜的叫声:“这儿有个暗室!”

    杨震若有所思地看了郦承纲一点,意有所指地道:“郦员外当真是行事小心哪,将密室设在了自己的卧室之中,倒是安全。但我早已叫人仔细搜查有无密室的存在了。因为就我几次与白莲教贼匪打交道下来,已知道他们习惯在家中设下一处密室以供奉无生老母和弥勒佛。看来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例外了!”说罢,也不等郦承纲再有什么反应,便朝着那边走去。

    郦承纲的脸色唰地就变了,他已明白对方到底要如何栽赃嫁祸了。他赶紧几步跟上杨震,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同时心里还不断地念叨着:“千万不要叫他们得手了!”

    但随即从那边传来的一声惊呼,却彻底将他给打蒙了:“这小密室里居然还有这么个破牌位,写着什么无生老母,倒是真奇怪哪!”

    杨震这时已走进卧室,看到西边一处墙上开了一个小门,便满意地一点头。看来阮通他们确实跟自己学了不少,竟能在短时间里找到密室了。

    早在决定这么做时,杨震便猜到像郦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必然会在某处有个密室以用来藏匿宝物或是万一时用来藏身。只是没想到郦承纲竟如此没有想象力,把密室放在了自己的卧室里,这样一来,即便他想否认,说与白莲教没有关系都不成了。

    密室中的阮通听到脚步声,一见是杨震,便冲他得意地一笑,随后又扬了扬手中的那块神主牌道:“大人,这屋子里倒是没有其他发现,只有这么块古怪的灵位,却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你懂得什么?”杨震演戏演全套,似是斥责地道:“这上面所写的无生老母,就是白莲教一直供奉的邪神了!”说着突然转头看向站在门前已彻底愣住的郦承纲:“郦员外,现在应该叫铁证如山了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简单粗暴

    县衙大举出动,强闯郦家的事情很快就在整个诸暨县城里传了开来,而这个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进了宣家大宅,被最近很是低调的宣卫鑫所知。

    当他得知此事后,先是一怔,随即便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咱们的县令大人是明白自家处境了,要不用点非常手段是难以夺回主动权了。”

    宣卫森很有些疑惑地道:“我只是难以想象,郦家竟会被他们闯进去闹出如此动静来。如果就这么强闯便能叫郦家就范的话,我们诸暨县以往那些被压得死死的县令可就真要死不瞑目了。”

    “要是只有一个杨县令,自然不会被郦家放在眼里,他也根本没这个胆子杀上门去。其实别说郦家了,就是之前他把宣闯给涮了,我宣家就不会饶过了他!”宣卫鑫眯着眼睛说道。

    “大哥的意思是……那杨震已决定亮明身份了?”宣卫森咂了咂嘴,很有些不解地道:“可即便他亮出锦衣卫的身份,想办郦家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

    “他既然敢亮明身份,就自有其把握了。他杨震可比杨县令要厉害多了,绝不会打无胜算之仗。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事就得着落到两个字上!”

    “什么字?”宣卫森好奇地问道。

    “白莲!”宣卫鑫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他之前不是提过吗,来诸暨的目的就是为了查白莲教之事,能叫他亮出身份的,自然就是此事了。”

    “郦家不会是白莲教的妖人吧?他们还不会昏聩到这个地步!”宣卫森很不以为然地摇头道。

    “他们是不是根本无关紧要,关键的是,杨震认定他们是,他们就必须是了。”宣卫鑫很有些绕口地说了这么一句。

    略作思忖后,宣卫森才恍然,同时神色一变,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大兄的意思,是说他会栽赃?把郦家栽赃成白莲教徒?”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锦衣卫行事向来不照章法,既然他要对付郦家,又怎么可能循规蹈矩呢?何况现在用正常手段已难以对付他们了。”宣卫鑫说到这儿,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噤。能猜估到杨震的手段是一回事,能坦然接受却是另一回事了。

    此刻只要想想之前自家与杨氏兄弟间的恩怨,他就感到一阵后怕。好在自己当时稳重了些,没有因宣闯之事立刻就出手与他们为敌,不然只怕杨震的这一招就会用到宣家的头上了。

    但转念一想,宣卫鑫又觉得这次的事情对自己来说是再好没有了。要是杨震这么做了,郦家恐怕再难翻身,到那时,整个县城就要以他宣氏一家独大了。至于可能因为此事而声名大噪,权力大涨的杨县令,他却不怎么担心。毕竟任何一个地方官要治理地方都需要乡绅的协助,在除去郦家后,只要宣家低调行事,必然会被他们接受。

    而且,一任县令最多不过十年任期,而以杨晨的手段和能力,恐怕还不用这么久就会升迁调离此地,到时这个诸暨县不还是他宣家说了算吗?

    想到这儿,宣卫鑫心中的畏惧之意顿时就被从所未有的得意情绪所取代,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退缩已给自家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与宣卫鑫的得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郦家兄弟的恐慌心情。当杨震说出铁证如山四字时,郦承纲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实在没料到杨家兄弟竟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来对付他。但有时候,往往越是简单粗暴的手段却越是有效。比如在身份地位都要远高于人的情况下,任何阴谋算计都不如这简单粗暴的一招。

    但他终究还算有些见识,很快便又稳住了心神,冷着脸道:“杨大人,你如此明目张胆地嫁祸于我郦家,是真当朝廷无人看得出其中的问题吗?”

    面对对方的指责,杨震却笑得云淡风轻:“是吗?你说这是我们的栽赃嫁祸,敢问证据呢?我这儿倒有许多人能作证,这白莲教无生老母的灵位就是从你郦家主屋的密室中搜出来的。”说着他已几步走出了屋子,大声问道:“各位,可能做这个证吗?”

    别说众人早已被杨震打了招呼,即便没有,在这种事情面前,县衙里的人还会不懂得怎么接话吗?只见一众衙役已从其他屋子里纷纷赶了出来,同声道:“我等可以作证,这确实是从郦员外的屋子密室中搜出来的。”

    他们的话音一落,那些刚才还有些犹豫的书吏们也都反应过来,参差不齐地也纷纷说道:“我等也愿意作证,我们是亲眼看着那无生老母的灵位是从郦员外的卧室中搜出的。”

    这些书吏中固然有不少是受了郦家好处,甚至是被郦家捧上这个位置的,但事到如今,大家只能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至于所谓的什么恩情,在自身的利害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们……”郦承纲没料到对方竟无耻到如此地步,顿时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向那些书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对他的打击尚未结束,杨震又把目光扫向了早已噤若寒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郦家一众家奴的身上:“你们呢?是想为主人喊冤,还是大义灭亲?有一句话我可要提醒你们,若是不知郦家与白莲教关系的,我可以开恩放你们一马。但要是执迷不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一出,众家奴本来还有些动摇的想为自家主人说话的心思顿时就消散了。在良久的沉默后,一个向来不受郦家重视的家奴第一个开口道:“我……我也瞧见了,大人们从主人房中搜出了那东西……”说完这话,他还是胆怯地向后缩了缩,毕竟郦家的积威仍在。

    郦承纲兄弟听到这话,脸色彻底变得没有半点血色,知道这回是彻底完了。郦承缙用怨毒的目光看着那人,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狠话才好了。

    而就像他们所担心的那样,随着第一个家奴反水,后面就不断有人开口说话,指认此事。在事情已变得无法收拾的情况下,任何以往的恩义都变得无足轻重,更何况郦家对下人也没有太多的恩义,大家不过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委身投靠而已。现在这些家奴当然不希望为郦家殉葬了。

    看着如此情形,就连杨晨这个胜利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没料到事情竟顺利到如此地步。这让他不得不生出更深层次的思考,像这样墙倒众人推的情况,是不是在其他时间,其他地方都不时在发生呢?如此靠着栽赃的行径把敌人铲除,又是否真的正确?

    但这时候,他已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杨晨去办。他只能以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来给自己一个解释,随后看向郦承纲:“郦承纲,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们处心积虑,步步算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郦承纲此刻已是心如死灰,有这么多人证明确有其事,他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而且,这事还是锦衣卫主导的有关白莲教的案子,即便那些与郦家关系匪浅的官员,在知道事情原委后也要退避三舍,如同那些县衙书吏一般了。

    倒是郦承缙,却没有像乃兄那般认命,而是哼声道:“杨县令,你们还真是好手段哪,一下就置我郦家于如此绝地。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即便我们完了,你这个县令也一样当不长!”

    杨震对此只是不屑地一笑:“是吗?若没有从你家中搜出那张图来,或许事情还真被你说中了,但现在可就不同了。既然你们是白莲教贼人,又有那张图纸为证据,我想大哥他是足够能断定江堤是被你们郦家的人所毁,这就不用他一个县令来承受所有责任了。”

    “你……”郦承缙确实遗漏了这一条,仔细一想还真这么回事儿,顿时那强装出来的镇定便是一阵动摇。

    “还有,你们所囤积的粮食,现在也是官府的了。这还多亏了你们早有准备哪,不然县里粮食不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今日的难局,真得多谢你们了。”杨震名为感谢,实为调侃地又加了一句。

    经他这一提醒,杨晨才想到粮食之事,急忙发问:“你们说,那些粮食现在哪里?”刚才众人已把郦家前后院落都翻遍了,却未找到能藏下大批粮食的仓库。

    被他这么一问,郦承纲突然感觉自己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把脖子一梗:“你如此害我,还想我把粮食交出来,真是做梦,我……”

    他的话才刚开了个头,便发现一把匕首已架上了自己的咽喉,杨震冷笑着看着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嘴硬?我锦衣卫有的是法子叫你把实话说出来,我劝你还是痛快点说了的好,不然……”他应对的方式,依然是最简单粗暴的手段!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反击(上)

    有时候,简单粗暴往往是最有效率的手段。就像现在,当匕首架上郦承纲的咽喉,叫他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锋利的刀刃在喉间所产生的威胁,他就忍不住颤抖起来,这回他是真个感到害怕了。这是自他成年以来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恐惧之感,这种直面死亡的感觉,是以往的他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杨震见他眼神一缩,畏惧之意大起,便又继续施加压力道:“郦员外,我劝你还是好好合作,把粮仓所在说出来。你可不要忘了,这儿还有这么多你郦家的人呢,我不信一个知道粮仓地点的都没有。”

    这却是实话了,郦承纲心里更明白这道理,再加上生命都受到了威胁,只得小声而缓慢地道:“我说……我把粮仓的位置告诉你便是了。”他每说一个字都能让咽喉和匕首的刀锋贴近一些,自然要尽量把动作控制住了。

    杨震这才把匕首一收,拍了拍郦承纲的肩膀道:“这才是明智的选择。你也不必说了,这就带我们去吧。”他很清楚如今县城有多么缺粮,又不知道蔡克文他们能否早些赶回来,为免夜长梦多自然还是早些把粮食掌握在手中为好。

    对此,杨晨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当时就吩咐一部分人留下看着郦家大院中的所有人,以防他们逃跑,其他人则跟着他们兄弟押送着郦承纲前往他们藏匿粮食的所在地。

    当他们押着已经被反绑了双手的郦承纲从他家大门走出来时,聚集在外面的数百名县城百姓都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情来。就这些百姓想来,即便是县太爷亲自出马,这回也得在郦家碰上钉子,可没料到,今日就像是太阳大西边出来一般,一向在诸暨难有敌手的郦大爷居然就被绑了出来。而且看他的神色,似乎这次是真有大错犯在县太爷手里了。

    周围顿时生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虽然杨震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却能猜到百姓们是在关心郦承纲到底犯了什么事。于是在略一思索后,他就突然开口大声道:“各位父老还请静一静!想必各位一定很好奇郦承纲他犯了什么事吧。今日便告诉你们,这位郦员外,他居然就是白莲教的人。这次我们诸暨县遭逢大难,浦阳江决堤,就是他从中捣的鬼,而且一切都有证据。另外,据我所查,就连我们的常平仓被火烧尽,也是他派人干下的事情!”既然已决定把郦家诬陷为白莲教徒,那索性就把所有罪名都栽到他们头上。

    这话一说,那些本来还有些忐忑和不解的百姓们顿时就哗然一片,有那激动的甚至已经指着耷拉着脑袋的郦承纲破口大骂起来。或许寻常百姓不知道白莲教的厉害,但对于有人破坏江堤,烧毁常平仓的罪过还是很容易接受的。一想到就是这位郦员外搞出的这些事情,不但使自己家园被毁,三餐难以为继,而且还用粮食换取土地,如何能叫这些百姓心中不愤怒呢?

    若不是郦承纲身边都是县衙的人,愤怒的百姓早就冲上前来将这个罪魁祸首给活活打死当场了。但即便如此,百姓们的咒骂还是如滚滚的江水般不断朝着无精打采的郦承纲涌来。这让他本来就已没有几分血色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身子更是不住的发抖。

    但已认命的他,此刻却不再打算为自己分辩。其实也没什么好分辩的了,他被抓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明,证明杨震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无论是他确实做过的掘堤一事,还是从未有过的烧常平仓一事。现在他郦承纲已难逃个死罪,又何必再计较这些呢?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杨震这么说话,要的就是眼前的效果。这么一来,郦家就彻底站到了全县百姓的对立面,那他们就彻底难以翻身了。即便他们上头真有靠山,在如此情况下,也得考虑一下民意。

    众人押着郦承纲继续起步,直往他刚才所说的仓库所在地而去。而那些百姓,显然还没有骂够郦承纲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于是许多人就跟随着他们不断向前,一路走,还一路继续骂着,好不热闹。

    但也有些人,却并没有跟上,而是留在了原地。这其中,就有两名看着极其普通的汉子满脸疑惑地目送杨震他们远离,这才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圣教可从来没有与郦家有过关系哪。怎么却被他们指认成了我们的人了?”

    “谁知道呢?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诸暨县已经开始全力搜寻我们的人了,今后得更小心些才是。还有……那两位的安危可是最要紧的,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帮他们离开这儿。”

    “这点不必担心,他们现在还是很安全的。而且只要过了这两日,官府的戒备松懈下来,他们就能离开此地了。”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快速穿行在小巷之中,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停驻在了一处比常平仓占地更大的粮仓之前。这儿,便是郦家以往用来储藏各种商品的大仓库,不过此刻却只用来收藏一样东西——粮食。

    看着大门紧闭的仓库,杨震冲郦承纲一努嘴:“郦员外,还烦请你叫下门,然后让里面的人都出来吧。”这么大的一处仓库,又存放着可以叫郦家获取极大利益的如山粮食,杨震自然认定里面有不少人看守着了。

    郦承纲很是听话地答应一声,就慢慢挪动步子走了过去,但在他身后盯着他举动的杨震却未发现,此刻他的眼眸中已闪过了决然之色,似乎已有了最决绝的打算。

    因为双手被绑在了身后,郦承纲只得用脚在大门上重重揣了三下。随即,里面就传出了一个戒备的声音:“什么人?”

    “是我,老二,赶紧开门。”郦承纲沉声道。

    听出是他的声音,那门才缓慢开启,杨震顺势一瞧,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在软红楼里被自己拿住过的郦家二爷郦承纪了。此刻,他正满脸不耐烦地说着话:“老大,你跑来这儿做什么?难道连这点事情都不放心我……”最后的一个吗字还未出口,郦承纪就愣在了当场。

    他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自家兄长居然被绑着,而后面还站着许多衙门里的人,这也太叫人意外了吧!

    “上,把他也一并拿下!”杨震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立刻下令道。

    身后的几名衙役应声就扑了过去,口中还喝道:“郦承纪,你郦家的事情犯了,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老二,叫人点火!”不想这时候,一直显得很是老实配合的郦承纲突然一声大喝,随即全力转过身后,低头就冲扑过来的其中一名衙役身上狠狠地撞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郦承纪才回过神来,一见有人扑来,他便是一声大喝,迎着来人的势头就是一计炮拳轰出。那衙役也就仗着身份而已,自身武艺却很是低微,即便看到了对方迎面袭来的一拳,他也已无法闪避,只来得及举起手臂往前一挡。只听得喀拉一声,他的手臂顿时就被郦承纪一拳打折,随后身子也被这冲力打得飞退出去。

    至于另一人,也被郦承纲那突如其来的一撞给撞了个趔趄,势头便是一缓。

    杨震眼见这情况,脸色就是一紧:“不好!”他也有些托大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郦家已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却没想到郦承纲在这个时候突然反扑。

    他更清楚,对方这么干的意图何在,只听郦承纲的话,便知道对方是要来个鱼死网破了。

    杨震此时已顾不上其他,当即就一个箭步蹿上前去,同时右手在腰间一带,已拔出了一柄匕首。他的速度确实极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这时郦承纪已飞快地退进了仓中,同时喝道:“大家点火!”

    里面那些人似乎早有这样的准备与觉悟,一听他的命令,几只火把就已亮了起来,然后面对着已冲进门来的杨震等人,郦承纪就恶狠狠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再敢上前一步,我便烧了这些粮食!”

    仓库里堆放着一堆堆如山高的粮食,而在每一堆粮食跟前,都站着一名手持火把的汉子。显然,只要他们手一松,这价值不菲,关系到无数百姓生存的粮食就将化为飞灰。

    这一下,杨震他们可就不敢动了。不过他们还来得及将刚才发力撞了人,自己也跌倒在地的郦承纲拿在手里。这或许是他们能与对方讨价还价的唯一筹码了。

    杨晨这时才终于来到仓库门前,一见这架势,他的心里也是一沉,马上道:“郦承纪,你可想清楚,如今你郦家已有大罪在身,若是再如此执迷不悟一错再错,那恐怕真要破家灭门了。”

    “呸!”这时,郦承纲也从那一撞的后遗症里恢复过来,听到杨晨的话,忍不住啐了一口:“老二,别听他的。给我把这些粮食都给烧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后的反击(下)

    在度过一开始的心丧若死,束手无策之后,郦承纲已确信这回自己已必死无疑,郦家也必然会被官府连根拔。所以在他被杨震威胁之后,便已有了这个决定,和杨晨这个县令同归于尽的决定!

    郦承纲很清楚如今县城中缺粮的状况,一旦自己这些粮食都化作飞灰,那城中百姓必然无处觅食。即便朝廷真肯接济,只怕远水难救近渴,将有许多人会被饿死。而如此一来,身为县令的杨晨罪名就大了,最起码丢官罢职来个永不叙用,甚至发配边远,严重至被判死罪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郦承纲肯答应带着杨晨他们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帮他们找到这些粮食以度过危局,而是为了毁掉这些粮食!

    仓中的郦承纪可不知道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更不清楚为何兄长会落入县衙手里。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而且看着是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没有多作细想,郦承纪便也随之下了相同的命令:“点火!”

    能被郦承纲派来这儿看守如此重要的粮食的,自然是郦家兄弟极其信任的下人。他们也很是听话,即便不知两位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没事药,也当即执行了这一命令,手中火把往下一凑,顿时就将所有粮食都给点燃了。

    这些堆积起来的粮食都是稻米,很是干燥,一遇到火,便即燃起火头来,并迅速向四周蔓延,转眼间,整座仓库已被熊熊燃烧的烈焰,与随之而生的滚滚浓烟而包围。

    杨晨口中刚喊出一声:“住手!”却颓然地发现一切都已太迟,只得又惊又怒地发出一声怒吼:“郦承纲你……”他惊的是郦家当真有此决绝之心,竟把这许多粮食烧毁,怒的却是他们完全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

    癫狂的笑声从郦承纲的口中喷涌而出:“杨晨,你以为你今日就赢了吗?现在你再瞧瞧,既然我赢不了,那索性全都输了吧!”

    杨震还算镇定,眼见情况已无法挽回,手边也没有能够取水灭火的器具,甚至连水源在哪儿都不知道,便只得暂时保命了。只见他一手扣住郦承纲的肩窝,一手拉着兄长的手腕,迅速将两人给拉出了已化为一片火海的仓库。

    与他一同仓库里冲出来的,还有郦承纪和其他几名郦家家奴,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傻傻地留在仓中变成烧猪。但他们才一出来,就已被红了眼的衙役们给围住了。衙役们和他们的亲人也是要吃饭的,本还指望着拿到这里的粮食后大吃一顿的,现在仓库被焚,他们自然是也满腔的怒火。

    一见这些纵火之人跑了出来,都不需要下令,十多名差役已一拥而上,挥舞着手中的铁尺木棍等兵器向郦家众人没头没脑地就打了过去。

    那些人往日里确实横行县城无人敢惹,但凭借的却只是郦家人的身份,并不是他们真多能打。现在赤手空拳面对数量上还占了优势的衙役集体攻击,顿时就陷于绝对的下风,只见噼啪一顿乱响,吱哇一阵乱叫后,这些家奴纷纷被打翻在地。

    唯一能躲过这些衙役的疯狂攻击,反而能够反击的,却是郦承纪。只见他身子一扭一闪间,就把所有袭向自己的家伙都给躲了开去,同时还顺势出手,夺过了一柄铁尺,反手就打翻了跟前一人。

    郦承纪与自己的兄弟很不一样,那是曾在街头与人厮混打斗大了的,也练了一身不错的武艺。像这样的群斗对以往的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自然难不住他。只见他持尺在手,愈发的凶悍,几下就又撂倒了两衙役,好不威风。

    一旦打得兴起,他就浑然把面前对手的身份给忘了,一声大喝,举尺就朝杨晨和自家兄长这边杀了过来。当初在街边打架,也讲究个擒贼先擒王的策略,现在他自然想把杨晨打倒,再把兄长给救出来了。

    杨震倒也没料到这位郦二爷竟如此了得,只一愣神间就看着他放倒了好几位兄弟,还杀气腾腾地冲自己而来。这下可把他给气乐了,当即也不稍停,立刻抬步就迎面冲了上去,要与郦承纪正面见个真章。

    郦承纪见有人迎击,面上便露出一丝狞笑,手中铁尺抡圆了就直抽出去。但这一下,却打了个空,杨震早已看准了他的来势,轻松躲过这招,同时侧身往前一撞,正撞在了招式已然用老,身子还因为这一尺而带得前倾的郦承纪的胸口。直撞得他猛然一个趔趄,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是你!”直到这时候,郦承纪才认出自己面对的敌人竟是之前来软红楼拿了自己的杨震,顿时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声大喝,再次横着一尺抽向了杨震的胸口:“看你还怎么躲!”

    杨震一声冷笑,手在腰间一带,已掣出匕首,再一挥,匕首已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点在了那铁尺袭来的路线之上。而且这一下更是找准了位置,正好打在铁尺最不容易发力的所在,只打得郦承纲手猛地向上一抬,胸前已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破绽。

    “不好!”精于和人短兵相接的郦承纪顿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但此刻他已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震的左手握拳,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胸口要害。砰地一声,郦承纪就只觉得身体如遭大木撞击,这下的力量竟大得远超想象。然后他就发现杨震竟一下就远离了自己。

    事实上,他是被杨震这一拳打得横飞出去,在空中飞了丈许后,才重重落地。顿时只觉得胸口和背部一阵剧痛,气都喘不匀了。

    杨震见他已无力再战,这才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示意那些被郦承纪打得面目无光的衙役上前把人拿下。对他来说,解决这么个郦承纪实在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别说是此时清风诀已有一定造诣,功夫大有精进的他,就是刚穿越来时的杨震,凭着前世的战斗经验也能轻松将其击败。

    不过对那些衙役们来说,这位郦二爷可就太可恨了。既然他如此不识抬举,不肯乖乖就擒,还敢伤人,那说不得就得给他些颜色看看了。顿时,扑上去的一众衙役就对着暂时起不了身的郦二爷就是一顿猛揍,只打得他一阵惨叫。

    虽然人是拿下了,除了几个运气差的受了点轻伤倒也没什么损失,但杨晨看着那已完全化为火海的仓库,还是满脸的阴郁。这些本来可以用来接济全县百姓的粮食就这么被郦家给毁了,那他最后能指望的,就只有蔡克文他们早些运粮回来了。

    这时,在他身边的郦承纲却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嘿嘿……杨晨,这下我看你还怎么办?我郦家是毁了,可你这个官也要当到头了!”

    “你……”杨晨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也大为恼怒,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已经回来的杨震,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便反唇相讥道:“我们的事情就不需你郦大爷挂怀了,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现在,即便再有人说你不是白莲教的人,怕也没人信了。也只有白莲教的妖人,才会如此丧心病狂,为了让一县百姓饿肚子而将粮仓中的数十万斤粮食一炬焚之。而这一切,不但我们看到了,那些百姓也都能做个证。你们郦家上下数十口就等着接受朝廷的严惩吧。”说着,杨震还指了指不远处那些满脸忐忑不安的百姓们。

    这些跟随了他们一道前来的百姓在接近这仓库后,就明显放缓了脚步。他们即便心中有恨,可依然对郦家心怀畏惧。生怕郦承纲是把人引去自己的帮手处,然后打倒县衙里的人获救。故而远远地,他们就停了下来,只是旁观。

    不料,事情的发展竟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居然又是大火,又是群殴的,直看得众人都惊呆了。好一阵,百姓们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想到郦家宁肯把粮食烧了也不愿意救济他们,这百来人顿时就愤怒了。一时间,比之前更恶毒的咒骂从远处不断传了过来。

    “我都被你们栽赃成白莲教徒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郦承纲倒算得很清楚,满脸无所谓的模样:“不就是一死吗?但有你杨县令陪着一起玩儿完,我倒也不是太亏。”

    “我想这可能要叫你失望了。”杨震冷笑一声:“你以为没了你们这些粮食诸暨县就熬不过去吗?你错了,我们早有后手。而且,今日这一来,所有人都能够为我大哥作证,一切罪过都是你郦家所为,我大哥身为县令最多不过是个失察的罪名罢了,又怎么会被你拉下水呢?哦,还有一点你也不要忘了,他才刚任诸暨县令不过大半年工夫而已,对你这样的乡绅自然还不可能太过了解,这失察之罪或许还能轻些呢。”

    “你说什么?你们早有准备?”郦承纲根本没有留意去听杨震之后的话,只一门心思追究着他所说的后手:“你……你骗我,你怎么可能有什么后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家欢乐一家愁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你不可能有这一手准备,你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县里会发生这等事情而去准备粮食……”郦承纲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魔症了一般,他实在是不想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杨震所说的话。

    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一定是在说谎,不错,你在说谎!整个浙江除了官府所掌握的粮食,剩余的几乎都已被我从徐同舟那儿买来了,你又能从哪儿买来粮食!”

    杨震看着郦承纲这副拼命要说服自己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你的眼界实在是太小了些,谁说我们买粮只局限于浙江一省了?如今的大明天下真正盛产粮食的乃是湖广,我既要买自然也该去那儿啊。”

    “什么?”郦承纲刚才产生的自以为看穿杨震谎言的得意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你去湖广购粮,路途遥遥的你去湖广……”

    “正因为我们是在湖广购买的粮食,所以这都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他们还未曾到来。不然,你早就能见到我们买来的粮食了。”杨震似乎对打击郦承纲很有兴趣,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道:“其实早在年前,我们就已有这个计划了。谁叫你做事不够机密,让我们知道了你郦家正在大肆购买粮食呢?”

    这一下,郦承纲的心是彻底往下沉了。他多年的看人经验告诉自己,杨震此刻淡定从容的神色绝不是伪装出来的,也就是说对方确实早在去年就觉察到了自家的异动,从而早早就布置应对了。这让他既感到迷茫,又大为不甘,就因为对方早有准备,就使自己最后的反击也无法成功吗?

    似乎是为了彻底击垮他的信心,杨震突然转头向身后那些百姓朗声道:“各位父老不必心焦,我们县里如今虽然粮食短缺,但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粮荒便能解决了。县尊大人早在年后就派了人前往湖广购买粮食,说不定这几日里,装满粮食的大船就会靠在我浦阳江码头上了。”

    郦承纲听他如此公然把话说出,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般没有了半点神气,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他很清楚,官府若没有确切的把握,那是不可能如此说话的,不然只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伤害。换言之,诸暨县的粮荒确实很快就能解决,而他的最终希望也落了空。此刻,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些运粮而来的船只遇到天气因素在江水中覆没了,但这明显是很不现实的。

    与他心丧若死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是那些听到杨震这话后的百姓们的神情。他们刚才还在咒骂着郦承纲的丧心病狂,以及更深地担忧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突然听到杨震这几句话后,众人原来喋喋不休的咒骂便突然停住了,随即百十双眼睛同时看向了杨晨杨县令。

    在这些百姓们的淳朴观念看来,一个县衙衙役的说话终究是不能信的,只有由县尊大人亲自开口确认,他们才能真正安心。

    被这许多人拿期盼的目光死死盯着,杨晨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但很快地,他又镇定下来,冲那些百姓一点头道:“杨震说的不错,其实本官早已有所准备。只是我把人派去了湖广购粮,山水迢迢的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回转,这才不敢随意把事情如实相告。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消几日,我们所需要的粮食就能到了。所以各位完全不必因郦家烧毁了这些粮食而感到慌乱!他们也必然会受到应有的惩治!”

    “噢……”人群在一静后,突然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还有人忍不住涕泪交流,朝着杨晨翻身就拜了下去,口中更不断高呼着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之类的美称来。

    他们确实是被可能断粮的现实给吓到了,因为之前这段日子实在太过辛苦,一想到接下来可能更惨,就人人恐慌。而现在,骤然听杨晨说很快就有粮食,这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是死里逃生,自然大为兴奋了。

    在百姓们的一阵阵欢呼声里,杨晨他们押着郦家兄弟和一干手下踏上了返回县衙的路程。而这一路之上,随着这些百姓的不断宣扬,很快地,整个县城就都知道困扰他们多日的粮荒问题即将解决。

    眼看着大水已然退却,粮荒即将得到解决,而一向横行县城,鱼肉乡里的郦家又被县官府所破,看来再难有往日的风光,对诸暨县百姓来说实在是三喜临门。于是,整个县城都被欢乐的氛围所浸染,若非此时城中依然缺粮,只怕大家都要大摆宴席,欢宴个数日了。

    但这时候,即便肚子依然只是半饥不饱,可人们的精神头已完全与之前不同,之前有些死气沉沉的县城再次焕发出了活力来。

    就在一天之后,真正叫人激动的时刻也终于到来。似乎是为了印证杨晨所言非虚,这日中午,数十艘装载着无数麻包的货船就来到城外的浦阳江水门码头,将本就不太大的码头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些眼尖的百姓瞧见这些船后,立刻就联想到了昨天杨县令所宣布的事情,顿时整个县城再次沸腾,杨晨杨县令的声誉也再次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对百姓们来说,你断案再高明,再敢与豪强争斗,也比不了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在他们眼中,这样的县令才是真正的好县令。

    在无数百姓激动眼神的目送下,一身风尘仆仆的蔡克文面色有些僵硬地走进了县衙大门,来向杨晨交令:“大人,草民幸不辱命,终于从湖广购取了十八万斤粮食,如今那些载粮的船只都停在江边的中水门前,只听大人的吩咐。”

    “蔡老叔实在是辛苦你了,一路之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其实一直还有些忐忑的杨晨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蔡克文,听到县衙外传来的阵阵欢呼声后,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事情还没有彻底成真,他总会担心有什么变数。所以即便昨天都和百姓宣布这事了,在未曾见到粮食到来之前,他依然难以安心。可现在,杨晨却终于不用如此纠结了,最放松的笑容也终于挂上了他的脸颊。

    见杨晨笑得如此轻松,蔡克文也觉得一身松快,似乎连日来的舟车劳顿都消散了一般:“托大人的福,这一路来都算顺利。虽然曾遇到过一些关卡,但有魏班头出面,他们也不敢为难我们。”

    这正是杨震让魏勇随他们一道前去买粮的目的所在了。一来魏勇一身武艺还算不低,足以起到保护的作用,二来他还有个锦衣卫的身份,在遇到官面上的难题时,锦衣卫的牌子还是能威吓住一些人的。

    杨晨一听,就笑得更灿烂了:“好,能一路顺顺当当地把粮食运来就好。那本官这就前往码头,命人把粮食都卸下来。不瞒你说,如今县城可正在闹着粮荒呢,就是本官自己,也还饿着肚子呢。”说着,便兴冲冲地起身向外而去。

    一见县令大人都动了,县衙众人也就不再矜持,赶紧随在杨晨身后往城外的码头赶去。随后,百姓们也自动地参与到了这一行列之中,人数越来越多。待到他们赶到码头,看到粮船时,大半个县城的百姓都已汇聚到了浦阳江边。

    这可比以往任何一次的端午赛龙舟时都要热闹得多,以前或许有不少人赶到江边看赛龙舟,但同时也有更多的人在城中乡里过节。但今日,几乎全县百姓都在县城,现在又都赶了出来,自然是一片人山人海了。

    就是杨震和杨晨这对在后世见识过大都会之拥挤的穿越者,也不觉被今日百姓的热情所惊到。而随着杨晨一声令下:“卸粮!”后,许多年轻力壮的百姓也自告奋勇地冲了过去,帮着船上的工人搬卸起粮食来。

    所谓人多力量大,干活也自然快。以往需要好几日才能卸完的十多万斤粮食,今日却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里,就全被搬离了粮船,直看得那些漕帮的船工都直了眼。

    而接下来,就是对粮食的安置和分配问题了。这一切,有蒋充和赵邦甫这两个老于县治的官员帮手,杨晨这个县令反倒不用太费心思了。

    而随着久违的白花花的粮食拿到手里,许多百姓都泣不成声,这些往日里也并不是太过宝贵的白米,此刻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珍贵。当然,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欢呼声在整个县城的上空回荡,也传到了县衙的深处,传进了正在牢中的郦家众人的耳中。

    当这充满了希望的欢呼声一次又一次传来后,郦承纲和他的家人那最后一点期望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们知道,这一次自家是彻底输了,彻底完了。

    顿时,牢中众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同时大放悲声,痛哭起来,与外面的欢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功劳也是上司的

    这次的大水可不光是让诸暨县遭了秧,浙江各处的情况也是一般,绍兴府一带的情况尤其严重。知府沈千源这段时日里也是焦头烂额,不但要管住绍兴府辖地的各种琐碎事情,下面一些县城也得照应着,这让他很是上火。

    也正因如此,对于诸暨县在这次灾祸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混乱,他自然就更加的看不过眼了。今日看着事情渐渐告一段落,他就又想起了此事,叫人准备下笔墨,想要向巡抚衙门先告上杨晨一状。

    虽然杨晨这个诸暨知县是沈千源的直接下属,但即便如此,他这个五品知府也无权问一个小小七品知县的罪,只有借助上峰的意思,才能成事。不过他也相信,只凭江堤倒塌,常平仓被毁而导致县成饥民成群这两条罪名,别说杨晨应该与叶巡抚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也保不住他的官位。

    想到这儿,沈千源的脸上就带上了一丝快意的笑容来。倒不是他与杨晨有什么仇非要置其于死地,而是因为他单纯就想找个人撒撒气,而杨晨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这世上总有些人,当自己遇到接连不断的麻烦时,便希望看着别人更倒霉来使自己开心的,沈千源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就在沈千源把一份用词考究,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弹章写就,将将要用印的时候,他心腹的师爷赵乐阳手中拿着一道公文走了进来:“东翁,这是诸暨县令杨晨命人送来的。”

    “呵,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向本官求情吗?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沈千源嘲讽似地一笑,用手一点案上的那份弹章道:“赵兄你且来瞧瞧,我这篇文章写的可还能入你法眼吗?”

    赵乐阳自然知道自家东主打的是什么主意,心下便是一声苦笑。但他还是照对方的意思拿起了那份弹章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赞叹道:“东翁不愧是当年二甲前列的进士出身,这篇弹章无论是措辞用句还是对事实的陈列都叫人无可指摘,叫在下佩服。”

    在他说这番话时,沈千源的脸上便现出了自矜的笑容来。他对自己的文章向来极有信心,只是在当这个绍兴知府后公务日忙,这才少有亲自动笔写东西了。但这回,他因为想亲手惩治一下这个只会给自己添乱的下属,才会花心思写就这么篇文章。

    但他的笑容才刚起不久,就又听到了赵乐阳接下去的转折:“但是,还请东翁先看了杨县令的这份陈述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向巡抚大人弹劾他的罪名吧。”

    “嗯?”沈千源脸上的笑容陡然就是一僵,他明显就感觉出了事情有了转折。好在他还不是个一意孤行之人,便伸手取过了赵乐阳刚拿来的那份公文,翻看起来。看了一半,他的眉头就簇了起来,待看完后,他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事会不会是他杨晨编造的,为的就是掩饰自己的过错?”

    赵乐阳刚想要说什么,沈千源却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不,这是确有其事。这上面还有锦衣卫的人参与了此事,没想到诸暨县的一系列事故竟都与白莲教大有关联,而且还被他们查出了隐藏在民间的白莲教妖人。这下,他们不但无罪,反倒是有功了!”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一垂,重新落到自己那份花团锦簇的文章上,顿时觉得自己这篇就是个笑话了。

    只要事涉白莲教、锦衣卫就不能以正常的官场规矩来判断了。现在杨晨与锦衣卫的人联手捣破白莲教在诸暨的窝点,势必会给上面的人一个干吏的形象,而这时候他再弹劾杨晨就成了妒贤嫉能了。而更叫沈千源感到头疼的是,杨晨在文中还注明了因为事涉非常,他也已越级行文巡抚衙门,这让他想瞒下此事都做不到了。

    虽然杨晨这么做有悖于官场规矩,但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一旦关系到白莲教这等要事,一切都可从权。但沈千源却明显能从杨晨的字里行间里看出他的用意,就是提防着沈千源为了整治他而为。这种心照不宣的手段,只叫沈千源有一种吞下苍蝇般的恶心却又无力的感觉。

    “这个诸暨县令杨晨别看他年纪不大,可这手段却着实高明得紧哪。”沈千源在心里重新开始判断杨晨此人,不敢再如之前般小觑这个下属了。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即便杨晨没有向巡抚衙门上书,一旦看了这份文书后,他也不会再弹劾杨晨了。因为这事还有另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看着呢,锦衣卫必然也会把事情上报,要是他们与叶巡抚提及此事,只怕自己就更成卑鄙小人了。当然,对于诸暨县中那些小官吏以及百姓也是此事的见证者这一点,沈知府是直接忽略掉的,在官场中人眼中,这些人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见自家东主怔怔地在那发着呆,不断改换着脸色,赵乐阳不觉有些担心他会因为放不下这张脸而硬着继续弹劾杨晨了,便赶紧劝道:“其实东翁在此事上也是大有功劳的。若非东翁你之前给赵邦甫的那番话使杨县令有了压力,想必他是不会立下这等大功劳的。”这就是领导的好处了,一旦下属立了功劳,无论你之前是个什么态度,总能有个领导功劳的。

    看出赵乐阳这么说话用意的沈千源也不点破,只是一笑道:“赵兄你所说也有些道理,不过本官还是小瞧了杨晨的本事,倒真有些惭愧了。现在本官倒有些庆幸自己这段时候如此忙碌了,不然这封弹章一旦送到杭州,与杨晨的陈述一对照,本官在官场上的名声可就完喽。”说着又是自失一笑,很干脆地将案上的那份辛苦写就的弹章拿起撕成了碎片。

    眼见他如此动作,赵乐阳才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自家东主还不是太过计较自己面子上的得失,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随后,就听沈千源道:“对了赵兄,这就有一份文章需要由你来动笔了。”

    赵乐阳只略一怔就明白了自家东主的意思,既然弹劾不了人,沈千源就要以上司的身份来分润杨晨的一些功劳了。毕竟作为绍兴知府的他在今年的局势下,也是很希望用一点功劳来掩饰这场水灾的过失的。

    “是。在下这就动笔,一定赶在明日把文书投往杭州。”赵乐阳忙点头应道。

    “唔,那你去吧。本官也有些累了,且去歇息一会儿。”

    杭州城,锦衣卫千户所所在地。

    看着手中这份从诸暨送来的密报,唐枫这段时日里的阴霾神情终于渐渐地散开了。

    他们这几个月来的日子倒也不能说难过,毕竟在把沈卓和安离扳倒之后,这杭州城里已没有人再敢为难他们。锦衣卫的威风也就慢慢重新出现了。

    可也正因为没有人再敢招惹他们,也导致唐枫他们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没有任何表现的机会。他们这些人一下就变得不再被人重视,不但朝廷那边对他们不闻不问,就是杭州当地官府也对他们敬而远之。这就是他们这些外派的锦衣卫的为难之处了,要想有权,就得与掌握一定权势的镇守太监搞好关系,而这当然得是投靠到人家门下当一走狗。而想要独立自主,却又难有作为。这实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当然,对唐枫他们来说,是没有这方面的难处的。在把安离斗倒之后,他们已彻底与宫里的太监们成了对头,新任的镇守太监是怎么也不可能接受他们的。

    而这还不是最叫唐枫感到揪心的,最叫他烦心的,是从京城传来了消息,冯保和刘守有可一直都没有忘了他们呢。他们一直在等着,等之前武昌与杭州的事情冷下来后,就会想法把唐枫他们投往别处。到那时候,他们就彻底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面对如此局面,唐枫他们只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要立功,让自己重新被人所注意到,只有这样,冯保才不敢下黑手。但眼下的情况,却使他们连想立功的机会都找不到,这才让他们很是难受。

    但今日,在看到杨震送来的,有关他在诸暨悉破白莲教阴谋,挽救了整县百姓的事迹后,唐枫就觉得自己一直在苦等的机会终于到了。虽然觉着自己抢过杨震一人所立的这个功劳很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关这么多兄弟的将来,事关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为翟千户报仇雪恨的心愿,他就只能厚颜一回了。

    “反正这功劳依然少不了你杨震的,我不过是以把你派往诸暨追查白莲教一案而分些功劳,想必你也不会太过介意。大不了待今后我再还你便是了。”在心中如此给自己找了理由后,唐枫也开始着手写就一份关于自己领导下破获隐藏在诸暨县民间的白莲教逆贼的文章了。

    还是那么句话,很多时候,你所立的功劳未必全是你自己的,更多的却是属于你的领导与上司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临别前夕(一)

    身在诸暨县城的杨家兄弟可不知道各自的上司都在摘取他们的桃子,因为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办。

    虽然大水已然退却,粮荒也已解决,就是与他们为敌的郦家也被彻底拔除,但县里的事务却依然繁忙。比如重修浦阳江堤,毕竟如今才刚到三月底,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又有一场大雨袭来,汛期才刚刚开始呢。

    好在此时的杨晨在民间声望已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衙门里更是人人听从指令,所以在他一声令下后,修堤工程就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而更有利的是,杨晨前一世本就是水利系毕业的大学生,后世更加科学和有难度的水利工程他都要干,眼前这点事情自然难不住他。

    在杨晨的整体谋划和指挥下,新的浦阳江堤便以一个从所未有的高速开始渐渐出现。而更叫那些民夫和官吏们惊叹的是,只要按照杨晨的意思修筑堤坝,无论是用料还是工作量都要远省于以往,而且看坝体的情况,却又比以前的堤坝要坚固得多,足以保一县生灵的平安了。

    见杨晨竟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全县官民对他自然是更加的尊敬与服帖。民间更不时有传言流出,说这是上天眼看着诸暨百姓深受浦阳江所苦,才降下这位杨县令来解救大家的。若不是杨晨一力否决,只怕堤坝尚未修成,江边就要多一座杨公祠堂来取代以往没什么用的龙王庙了。

    如此一来,就更激发了全县百姓的干劲,只差不多三个月时间,江堤就已重新矗立在了浦阳江边,以迎接可能到来的新一轮的洪水考验。这回老天算是帮了诸暨县官民一把,在三月雨停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太过猛烈的降雨,总算让这次的工程得以安安稳稳地修建成功。

    而所有参与此次修堤工程的人都深信,这一回,有此江堤的守护,就足以保诸暨县五十年的太平。人们再不必像以往般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某个汛期的夜间又有大水漫进城来了。

    这样一座保民安境的长堤的修筑,可比其他任何为官清廉或是平复冤狱都更叫百姓感念至深,一时杨县令之名人人传诵,很快都传遍了周围各府县。以往对杨晨这个年轻县令还不怎么当回事的其他同僚,此刻对他更是刮目相看,甚至一些临近州县的官员还特地前来向他讨教如何筑堤。毕竟江南地区有着太多的江河湖泊,水患总是悬在官员头顶的一柄利剑,叫人不敢不慎重对待。

    而在堤成之后,杨晨再不能否决百姓们的一片心意了,只好同意大家将此堤命名为杨公堤,并在堤前刻碑题字以示纪念。这条长堤的寿命却远远超过百姓们的猜测,此后经历了近两百年的风吹雨打,江水侵蚀,却依然挺立保护着诸暨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为后世修堤者所膜拜。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当杨晨忙于修堤一事时,杨震也在忙碌着,忙着继续寻找白莲教徒的下落。虽然他硬是把白莲教徒的身份栽到了郦承纲他们身上,可他心中却明白得很,县里依然还隐藏着白莲教徒。

    虽然在平息了骚乱,度过难关后,县城也恢复了平静,再不可能叫白莲教徒找到任何的空子。但杨震却依然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他们暗中焚毁了常平仓,之前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他自然想找到敌人,给以回击。

    可说来也怪,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似乎这些白莲教徒就像是从来没有过一般,任他如何费尽心思去寻找,也没有半点头绪。

    待到四月中,随着长堤修建得如火如荼,杨震手底下能用的人是越发的少了,也就蔡鹰扬、阮通和王海还跟着他仔细查找,就连魏勇这个真正的下属,也因为对此处的熟悉,而被杨晨要去帮衬着修建江堤去了。

    当然,在经过郦家之事后,杨震在县衙中的地位已是极高,也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了,甚至可以说不少官员还对他有所畏惧。毕竟他锦衣卫的身份已然公开,官场中可没有几个人是不怕锦衣卫的。

    但这却并不能帮他查找那些白莲教徒的下落,在二十多日的明察暗访之后,杨震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就让他不得不做出决定,放弃本次行动了。或许,那些隐藏在俞长丰身边的白莲教徒,早在杀了他后便偷偷溜出城去了。

    就在杨震还在犹豫,是否该放弃时,一人的到来,彻底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了。

    四月十七,当杨震在中午转到县衙时,一名留守的衙役就很有些忐忑地向他禀报道:“杨大人,有个从杭州来的客人指名要见你,说是有要事。”自那次之后,这些以往还与杨震兄弟相称,或叫他二郎的衙役都只敢叫他大人了。

    “杭州来人?”杨震略皱了下眉头,隐约猜到是唐枫派了人来。或许是自己上报的事情已被更上面的人所知,朝廷这是要嘉奖自己一番了。这让他心中暗笑,没想到这等栽赃嫁祸都能得到朝廷的封赏,看来如今大明朝里许多人还是太好蒙骗哪。

    来到二堂一处签押房前,杨震便瞧见了一个熟悉而臃肿的男子正冲着自己微笑。他当时也露出了欣然的笑意来:“我倒是什么人要见我呢,原来竟是魏兄你亲自来了。”来的正是与杨震关系还算不错的魏长东。

    魏长东一见杨震,便忍不住一拱手道:“杨百户别来无恙。没想到你我一别数月,你却又做出了如此大事来,实在叫人既羡慕且钦佩哪。”说着,又是一阵啧啧赞叹。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侥幸而已。”杨震忙谦逊地说道。在各自落座之后,他才试探着道:“不知魏兄这次来诸暨所为何事哪?可是千户大人又有什么吩咐吗?”

    魏长东这才收起了刚才的笑意,变得有些严肃地道:“不错,这次正是千户派我前来,为的是给你一个通知。你因为此番破白莲教有功,已被北京方面恩准提升为百户了。”

    “哦?”杨震只略挑了下眉毛,脸上却没有太多欢欣之色。其实这确实没什么值得叫他高兴的,他早就猜到此事报上去朝廷必然会有所表示,最简单的就是把他官名中的试字去掉,由试百户升为百户,从而正式成为锦衣卫中的中层武官。

    “看来你对此是早有心理准备了。”魏长东微微一笑,又卖关子似地道:“但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你就未必能有所准备了。”

    “还有其他赏赐吗?”杨震不由好奇道,他想不到这回上司衙门竟如此大方,除了擢升官职外,竟还有其他好处给自己。

    “这个究竟算不算赏赐,却要见仁见智了。”魏长东一顿后,才用最严肃的口吻道:“接到北镇抚司的调令,我们这些老兄弟都将随千户大人前往北京任职。你杨震,也在调任的名单之列。”

    “啊?”这下,还真有些出乎杨震的意料了。他从未动过能去北京的心思,也并不想去北京。

    对一般当官的来说,能调任去北京为官,是人人的梦想。别说是提升之后再派去北京了,就是平调,能任京官也算是升职。可锦衣卫却有些不同,因为在其他地方,没有人能管着他们,尤其是当他成为百户后,到任何一个省里去都能获得不小的权势。只偏偏去了北京,他这个锦衣卫百户就不怎么值钱了。因为整个北京城,实在有太多的达官显贵,有太多的挂着锦衣卫百户千户虚衔的贵胄公子,他这个百户自然就没什么权力可言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京城有东厂。因为业务关系,东厂势力一般很少出京,所以锦衣卫在地方势力还算不小,可到了京城,这个现在管制着锦衣卫的机构可就要把他们压得死死的了。

    这些认识,叫杨震的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又试探着问道:“可是调令中明确指出叫我去京城吗?”

    “不错,你的名字,只在唐千户之后。”魏长东如何不知杨震心中不愿,其实别说是他了,就是唐枫这个还想着找人报翟渠之仇的人,对此番进京也是颇为不愿的。只是上峰下令,他们这些属下只能接着而已。

    “这就有些古怪了,为何他们竟会突然调我们去京城?”

    “因为我们立了功啊。这次诸暨白莲教的功劳让镇抚司重新明白了咱们的本事,认为留在地方大材小用了。”魏长东把调令里的官面话说了出来。

    但杨震却不这么看,这话要是换成是由皇帝下的圣旨或许还能说得通,但刘守有这个与他们有着明显过节的家伙,他可就无法相信了。

    魏长东见他这副模样,便压低声音道:“要说实话的话,就是他们觉着时机已差不多了,武昌那边的事情应该已被人所遗忘,该把咱们调到手边对付了。反正迟早都有这一日的。”

    这话杨震才能接受,只是他的心里依然颇为不快,为什么他们会把自己都给捎带上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临别前夕(二)

    北京城,东厂忠义堂。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跟前座位上的冯保一眼,这才轻声道:“不知双林公叫卑职前来有何吩咐。”虽然自觉这些日子未曾行差踏错叫人抓住什么把柄,但在这位俊美异常的太监面前他依然有些紧张。

    冯保放下手头的一份文书,瞟了他一眼道:“刘守有,最近你本事是越发的大了,做事也是越来越像样了哇。”

    “额……”刘守有有些茫然地怔了下,随即才明白冯保这话似赞实贬,赶紧一步跪下道:“不知小的做错了什么,还请双林公明示。”

    “哼,说你胆子大了还不承认吗?现在干什么事儿都由你自己说了算,都无须向我禀报了,难道我还会冤枉了你不成?”冯保似笑非笑地道。

    “这……卑职不敢说双林公你冤枉了我,可卑职确实未曾有事隐瞒不报哪。”刘守有很是委屈地道。他也确实应该感到委屈,因为他的确未曾自作过主张。

    “是吗?”见敲打他也够了,冯保这才把谜底揭开:“那我怎么直到昨天才听说你已将唐枫他们调回京城来了呢?这事儿你有向我禀报过吗?”

    刘守有这才知道是这件事情,悬起的那颗心才略略放了回去:“双林公,卑职以为这不过是件小事,等他们来了京城再禀报请示也不迟,这才没有及时上报。而且,双林公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若都要劳烦到你,那还要卑职这些人做什么?”

    冯保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先起来吧。哎,你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有些年头了,可怎么就一点都不长进呢?居然还分不出什么是要紧事,什么不是。”

    “难道在双林公看来,把这些人调来京城是要紧事?”刘守有起身后,有些发懵地问道:“其实只要把他们调到卑职这儿,我便能叫他们再难翻起任何浪来。到时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处理了他们。”这正是刘守有这次将唐枫他们调来京城的真实用意了。

    其实早在武昌一事后,刘守有就恨极了唐枫他们,就想把他们暗中处理了。只是因为事关张居正,才一直忍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了。

    冯保看着他那张有些迷茫的脸,不觉失望地再次叹气:“你呀,都当上堂堂锦衣卫提督了,怎么还是如此没有眼光。这几人对我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你是留他们也好,杀他们也罢,我这个东厂都督还会管你锦衣卫内部的事情吗?

    “我关心他们,更多的是关心他们背后的人。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们之前在武昌城搞出这么多事情都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想法吧?就是给他们再大的胆子,若没有人背后撑腰,只怕他们也不敢针对太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卑职明白。”刘守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冯保这是想从唐枫等人的身上查出朝中究竟是谁在指使他们对付张居正。于是他又道:“那可是需要小人对他们用刑吗?想来以我们锦衣卫中的手段,一定能叫他们吐露实情的。”

    “哎,要这么简单,我随便叫人给你传句话就成了,又何必当面和你说呢?”冯保已经觉得有些无语了,只好把话都挑明了:“我的意思,是叫你留着他们,然后从他们身上找出那些人来。”

    “啊……这却是为何?我们何必要费这么多周折呢?直接问他们不是更容易些吗?”

    “事情当然不能这么直接地去做了。其一,他们招认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别到时候他们只给了我们一个假的人选,叫我们白白得罪了人。其二,你以为锦衣卫里就是铁板一块,都以你马首是瞻了吗?要是你做出这等事情,某些人就更有反你的理由了,说不定就会被人夺了权去。到那时候,我少了锦衣卫的支援不说,还可能平白多出个对手来,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说得刘守有老脸一红,其实他也很清楚,因为自己与冯保关系密切,且一向言听计从,底下确实有不少不满的说法。可他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不然锦衣卫在京城就彻底没地位了,还如何办差?

    冯保可没心思来安慰刘守有受伤的情绪,只继续道:“所以这回,我要你不得明着对付他们,反倒要想法拉拢他们,再从他们口中套出想要的东西。”

    刘守有仔细想了想,却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却有些难处。毕竟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我拉拢他们是有目的的。要是他们不肯就范的话……”

    “所以就要用些手段了,比如分化他们。你还记得我之前叫你提拔的那个杨震吗?”冯保见对方如此不开窍,心中叹息着只得把话挑明了。

    “卑职记得。”

    “此人就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就我所知,他可不是那唐枫的心腹手下,自然不像其他人般忠于唐枫,你可在他身上多下下的功夫。”

    “卑职明白了。”刘守有赶紧点头应道:“我会照双林公的意思来办的。”

    “很好,希望你能把事情都办好了。还有,记住一句话,无论做人做事,都需慢慢地来,性急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是,谨遵双林公教诲!”刘守有再次行礼答应,这才在冯保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只是冯保并未觉察到,当他走到外间后,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色彩。

    “你要去京城?”杨晨在从工地返回衙门后,就从兄弟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顿时略感惊讶地道:“这事很急吗?”

    “看来应该是挺急的,毕竟是镇抚司来的调令,就是唐千户也不敢拖延,我明天就得先出发去杭州,然后随他们一道乘船北上京城了。”

    杨晨听了这话,就显得有些不舍了:“没想到你我兄弟这么快就要分别了。说实在的,自从你来诸暨后,我们从未真正相聚过,总是面对不同的问题与麻烦。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你却又要离开。”

    “嘿,我来诸暨的目的就是帮你,现在目标基本达成,也就走得安心了。”杨震安慰地道:“不过大哥你当这个县令还是得小心在意。虽然我觉着白莲教徒已不在这儿,但难保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所以……”

    “你放心,我虽然不如你,却也不是吃素的。而且现在诸暨县上下都已铁板一块,难道他们还能找到可趁之机吗?”

    杨震知道兄长所言并无太大的夸张,经历过前面的种种事情后,杨晨已完全控制住了县城大权,即便是宣家,这时候也不敢再造次了。不然都不需要杨晨亲自发话,光是满城百姓就饶不了他。这让他觉着离开倒还算安心:“既然大哥如此有信心,那我也就放心了。希望你我再次相见时是在京城,我们可以联手为大明天下做出一番事业来。”

    “希望如此吧。”杨晨却不像兄弟那般乐观。

    他们都很清楚,如今的大明朝看似有中兴之象,但其实却已到了即将毁灭的边缘,却不知这两个从后世而来的人能不能逆转大明的气运,挽救几百万将要被异族屠戮的无辜百姓。

    待到次日,杨晨早上并没有如以往般前往修堤的工地,而是与县衙的一干人等陪着杨震和魏长东出了县城北门,直送两人来到十里长亭,才终于驻了足。

    杨震和兄长一番依依惜别后,又看向了三个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县衙衙役——蔡鹰扬、阮通和王海:“此去京城不知吉凶如何,而且我也做不得什么主,所以这次就不带你们了。等我在京城闯出些名堂后,再叫人给你们送信。所以,今后我大哥这儿,就要多多仰仗你们的帮助了。”

    “二哥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帮助杨大人把堤修好的。”蔡鹰扬拍着胸膛说道。在他心里,这事已是最要紧的了。

    至于阮通他们,也各自保证了一通,说自己一定不会叫杨震失望。

    直到与其他的衙役们也一一说了话后,杨震才再次向杨晨一拱手道:“大哥,那我们就此别过,他日再见吧。”

    “嗯。”杨晨虽然心下略有不舍,但也不再做小儿女之态,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到了杨震手中:“这是除夕夜后我所写的有关我所知之事的详细情况,你闲来无事就多翻看吧,或许对你去京城有所帮助。”

    杨震一听就明白了他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杨晨把自己所知的大明之后的历史都写成了书面材料。他郑重地接过,朝杨晨一拱手道:“有劳大哥了,我会好好读它的。”能知道多一些历史知识,对他将来去与张居正交锋自然大有裨益。在得知真正的杨晨早已瘐死在牢中后,他与张家就已不共戴天,而要想对付张家,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当朝首辅张居正!

    最后与所有人一拱手后,杨震翻身上马,与魏长东一齐再次踏上了北上杭州的道路。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临别前夕(三)

    送别杨震离开县城后,杨晨便带了这些人径自往江边堤坝修筑的工地处而去,他是本次修堤的主导之人,自然不能长时间不在现场。不过县衙里也该有人照应着,他便让赵邦甫回转县衙。

    赵县丞答应一声,便回了县城。但他进城后却并未直接回县衙,而是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直到进了家门,确认没有人在后面盯着自己,他才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来,似乎感觉着身上的压力已然尽去。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那人走了吗?”说话间,就转出了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轻公子来,看年纪似乎能做赵邦甫的儿子了,可从其居高临下的态度来看,显然双方是尊卑有别。

    “公子。”果然,赵邦甫一见了他,就赶紧抱拳行礼,这才回答道:“那杨震确实已离开了诸暨县。”

    那年轻公子也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幸好他走了,不然我们就得被困在此处久不能离了。这个杨震倒也了得,居然能耐下心来一直布置人手找寻我们,妹妹你之前被他所败倒也不冤。”这最后一句话,他却是跟随后跟出来的一个比他显得更加俊美,却又柔婉的公子所说。

    要是杨震此刻在这儿,便能一眼认出这后一人的身份了,“他”正是之前在杭州以船娘身份指挥盗取库银而被杨震识破的音水柔了。如此,这两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他们便是杨震一直都在仔细寻找的白莲教徒。

    任杨震再怎么细心,也想不到身边的赵邦甫居然就是白莲教的又一个信徒。也正因为有他县丞身份打掩护,没有人会到他的家中搜查,这两人才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寻找,直到今日才现出真身来。

    原来音水柔在逃离杭州后,就乔装改扮来了诸暨。本打算在此徐图后计的,不料随后却出现了郦家与县衙的争端,她觉着这是个挑起此地民变的机会,便动上了手。结果,却差一点又折在杨震手中。

    听到对方像是调侃般地说话,本就心下有些不快的音水柔很是愤怒地剜了他一眼:“哼,不过是他一时运气好而已,而且要不是你之前刻意针对我,我怎么会露出破绽。”

    “我针对你?”公子很有些诧然地道:“这次要不是我及时赶来,把俞长丰除去,再把你带到这儿,只怕你这回真要落在锦衣卫手里了。现在你不但不谢我救你,反而怪我针对你?”

    “你就别在那惺惺作态了,你自己做的事情会不知道?”音水柔盯着面前的男子,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我说的不是这次,而是杭州那次。要不是你下手把前来知会我的人给半道截杀了,我也不会差点失手。你这么做分明就是怕我立下功劳,在爹爹那儿不好说话吧?”

    那年轻公子听她说起此事,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了:“想不到你消息竟如此灵通,看来你在杭州官府里也还另有伏子哪。那次确实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在这儿向你赔罪了。”说着,他便朝着音水柔一揖。

    “哼。我们说好了要公平竞争的,你却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要是被爹爹知道了,看他怎么处置你。”在发泄了几句后,音水柔才终于收敛怒气:“不过你这次总算是帮了我,那之前的事情就算抵过了。但是,你也别指望我承你的情!”

    “当然当然。”年轻公子笑笑道:“我许崇山之前确实不对,自然要向妹妹你道歉赔礼,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离开这儿。你说对吧,赵县丞?”

    赵邦甫见人家兄妹争吵,却不敢插一句嘴,直到许崇山和他说话,才赔笑着道:“这个自由公子和小姐自己决定,小的可不敢置喙。不过那杨震既已离开了,咱们再想做点什么也很容易。”

    “哼,你倒是圆滑得很。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不打算在这儿再闹事了,毕竟现在那杨县令可厉害得很,全县上下都成了他的信徒,我们再想挑唆也不成了。”音水柔悻悻地道。

    “我早就说过,像你这样只借助底层力量行事是做不成大事的。杭州那次,也是一样,只是侥幸才得了些银子,却折了不少兄弟在那儿,却是得不偿失啊。还是照我的办法,从上面吸收人才能真正成就大业。”许崇山不失时机地说道。

    “你这策略实在见效太慢,我可等不得。咱们还是各顾各的,看谁能最后成功吧。”音水柔说着,便朝他一摆手:“诸暨我是待不下去了,这就告辞。下次你要再敢背地里和我过不去,我一定不饶你。”说着,头也不回地就开门而出。

    两个男人看着她那模样,都是一声苦笑:“我这妹妹,太过娇纵了些,确实得有杨震这样的人物给她点钉子碰,今后才会学乖些。”一顿之后,许崇山又继续道:“这个杨震确实有些手段,不但很快就找到了俞长丰确认了他的身份,还借力打力,以对付我们的名义把跟他们针锋相对的郦家给铲除了。你说此人将来会是咱们的心腹之患吗?”

    “这个小人却说不好。他现在只是个锦衣卫百户而已,无论身份还是势力都有限得紧,未必能对公子构成什么威胁。”

    “是吗?可我总觉得他不简单,将来对我圣教未必不是个祸患。”

    “公子的意思是……要尽早除了他吗?”

    “此人武艺不俗,而且为人还很是小心谨慎,暗杀他可不容易。暂且放一放吧,好在我早已留了后手,将来他若真成了麻烦,再除掉他也不迟。”

    “是。”赵邦甫虽然不知对方有何后手,但却还是恭敬且有信心地回答了一声。

    “好啦,我也该离开这儿了。你就继续安心当你的县丞吧,至少短时间里,我们是用不了你这颗伏子了。”说完这话,许崇山也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邦甫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至少接下来他不必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查出自己这一重身份了。说实在的,当他从绍兴回来,看到家中竟多了这两人时,着实受惊不小。

    三月底的杭州满城都是春意盎然,使得这座人间天堂般的城市更多了几分柔媚与活力。

    不过即便是在如此环境里,洛悦颍却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致,眼前纵是万红开遍,她的心中却也被一个人的身影填得满满的。她与杨震已半年未见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年不曾相见,让她觉着时间就如几个世纪一般的漫长。

    “哎……”洛悦颍一只手托着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花草,今天不知第几次发出了叹息,眼睛的焦距只在窗前的一株花树之上。

    一旁的览琴见了,既感好笑,又有些心疼:“小姐,你真这么挂念杨公子吗?我瞧着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也不是很英俊,也……”正打趣着编排杨震的小丫鬟突然双眼圆瞪,看着那条窗前的小径的尽头,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洛悦颍心中正有些埋怨那个不懂女儿心事的坏人呢,怎么半年都不见他写封信或是来杭州一趟呢?虽然她知道最近诸暨那儿发生了不少事情,可也不至于连来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吧?

    正烦恼间,听览琴突然诧异的声音,便一边笑道:“你又看到了什么,怎的如此大惊小怪……”一边也朝前望去。这一望,却让她也突然呆住了,自己一直朝思暮想,还在心里埋怨的那个人儿,居然已从小径前走了过来。

    “这……”洛悦颍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思念之下所产生的幻觉。但身边览琴的惊叫,却让她确信这是真的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真的来了。

    杨震在洛成章的陪同下走进后院,一眼就瞧见了窗内那个比之前看着要憔悴不少的少女,顿时心中不觉一阵自责。看来她确实是对自己思念极深,倒是自己,一忙起了事情来,就把儿女情长什么的都给抛到了脑后。

    两人一在窗内,一在窗外,就这么相互凝视了好一阵,直到洛成章这个当父亲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声咳嗽,才终于让他们回魂:“小子,我女儿因为你这些日子都茶饭不思的,看来我是留不住她喽。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可别因为这样就敢托大,忽视了颍儿的感受,不然你就算是锦衣卫的提督,我也一定不会饶过了你。”在放出威胁之话后,洛成章不再留在这儿当电灯泡,转身离开。同时他的心里也是一声哀叹:“哎,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来确实如此哪。”

    杨震答了一声:“小侄怎么敢呢?”便也不再理会准丈人,而是向着洛悦颍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那边,洛悦颍也是一般,轻提着裙裾,转出门来,两人当时就抱在了一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临别前夕(四)

    不知什么时候,览琴已经离开,将这儿留给了这对半年未曾见面的男女。

    两人相拥了良久之后,洛悦颍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一个未曾出阁的少女居然如此主动地扑进爱人的怀里,这让她的脸顿时如一旁的花儿般艳红。但此时即便她想从杨震的怀抱里挣扎出来都不成了,那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已牢牢地箍住了她的纤腰,使她根本脱离不了。

    既然挣脱不了,洛悦颍只得认了,反正待在杨震的怀抱里,她也觉得很是舒适而安心。只是她的嘴上却不肯相饶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见我?而且一见到人家就动手动脚的?哼,真是坏死了!”

    口中埋怨着,但从她的眉梢眼角,杨震依然能看出无限的欣喜。这让他心里的愧疚之意更重了一些,不过要让他就这么低头认错可不成,于是便信口道:“我就是觉得久别重逢的相遇才是最美的,才长时间不来见你啊。你看,要不是半年不见,你怎么肯这么容易就被我抱着呢?”

    “你……无赖……”洛悦颍为之气结,却又不想真个从杨震的怀里出来,所以只略一挣扎,被他用力一留,便继续挨着人不动弹了。

    杨震笑着继续道:“而且在诸暨的每日每夜,我都有想你。越想你吧,就越觉得写不出信来给你,这就蹉跎了半年。”到底是来自后世的人,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不是这个时代那些男人能比的。

    果然听他这么说来,洛悦颍的心里就是一甜,刚才生出的几许幽怨变少了许多。其实她也知道,男人总是要以事业为重的,怎能一直耽于儿女情长呢,何况她也是知道杨震在诸暨的遭遇,知道他基本没有太多时间来顾及到自己。她要的,也就只是杨震的一点态度而已,现在杨震能这么说,已经叫她满意。当然,也就只有洛悦颍这样未曾恋爱过的女子才会有这等想法,若是换了个情场老手,只怕早看穿杨震那点心思了。

    接下来,杨震又是一番绵绵不绝的情话,直说得洛悦颍的心如花儿般怒放,面孔更加嫣红,才最终止住。而这一番话下来,两人间因为半年未见的一点生疏之感也就彻底消散了。

    两人依偎着,小声说着分别后的遭遇,当然更多的是杨震说而洛悦颍听。毕竟她这半年来实在没有太多新鲜的事情,除了去西湖,去孤山游玩了几次外,也就是在院中牵挂着他了。

    而当杨震把自己在诸暨县的种种事情说出来后,洛悦颍却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了。尤其是当她得知江堤决口,江水倒灌后,更是为杨震感到担忧,即便他人此刻就在眼前,也叫她大感后怕:“那些白莲教的真可恶,总是不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非要搞出些事情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谁叫这天下有着太多不平之事呢?”在洛悦颍面前,杨震并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又会有多少人肯冒着杀头的风险和这等邪教扯上关系呢?在我看来,只要国泰民安,少些贪官,即便是白莲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有当朝廷里多是些不把百姓的生死利害放在心上的官员时,白莲教才会有今日般的势头。而且,就算没有白莲教,只要朝廷无法正本清源,总有一日,还是会出现另外的力量来反抗官府的。”在来杭州的一路上,杨震翻看了一下杨晨所给的那本笔记,对大明的衰亡有了更清楚的认识,这才有今日的这番议论。

    “啊……”洛悦颍掩着口,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她确实没想到,半年时间而已,杨震的见识却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多了一些忧国忧民。但同时,她也略感担忧,提醒道:“二郎,这话你和我说也就罢了,若是与别人说了,即便你是锦衣卫也……”

    杨震冲她一笑:“这个你放心,你家郎君我还不至于笨到如此地步,只有对着最亲近的人,我才会这么说的,对着他人,我还是那个以打击白莲教为己任的锦衣卫百户。而且,我也一定会全力打击他们的!”

    “嗯……”洛悦颍这才安下心来,但随即又想到了杨震话里所藏的意思,顿时刚刚正常些的面孔再次羞红一片:“你……谁说你是我郎君了?还有什么叫最亲近的人?”

    “你不是叫我二郎吗,怎么还不承认吗?”杨震坏笑一下,低头就在洛悦颍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这就叫亲~近人了!”

    “你……无赖!”洛悦颍顿时大为嗔怒,举起拳头就在杨震的胸膛肩头捶打了几下。只是这几下粉拳对杨震来说实在与挠痒痒也差不了太多。

    又是一阵笑闹后,洛悦颍才想起一事:“既然诸暨县里出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又跑回了杭州?”她希望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杨震想她,才借着事了前来见她。

    不过这一回,杨震却要叫她失望了。在略一沉默后,他看向洛悦颍道:“悦颍,这件事我必须与你说清楚了。此番来这儿,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嗯?你要去哪里吗?”一丝不安自洛悦颍的心头冒了出来,不觉一把抓住了杨震的手,紧张地问道。

    “嗯!”杨震点点头:“因为破获了诸暨县的白莲教藏匿者,我和千户他们都受到了镇抚司的提拔,并且将被召回京城。”

    “你要去京城?”这下,洛悦颍再也无法淡定了:“那儿可离着浙江有万里之遥呢,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这便是如今这个时代的痛了。在通讯和交通都只能用人力与畜力的大明朝,一旦两人分居千里之外的两地,那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所谓的鸿雁传书,不过是文学家诗人的美好愿景罢了,真正分居两地,感情只怕就会彻底消散。

    杨震身为后世之人,尚未能领会洛悦颍到底是在怕些什么,但见她如此惊慌,也是心里一紧,赶紧安慰道:“放心,即便你我分隔万里,我对你的真心依然不会有丝毫改变。而且,你我之间不是还有两年的约期吗?只要等到两年期满,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你是说真的?”这时候的洛悦颍心已经慌乱如麻,亟须要杨震的安抚,即便从理智上看,他的承诺也未必能是真的,她也需要这些话的鼓励。

    杨震郑重点头:“我保证,一定会在那时候回来娶你。不然就叫我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四字还未出口呢,却已被花容失色的洛悦颍用手挡了回去,只见她嗔怒道:“我只要你给我个承诺而已,你乱发什么毒誓啊。即便,即便你真因为公事来不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而且就算你来不了,我就不会去北京找你吗?”话说到最后,她的整张脸已热得能煎个鸡蛋了,对如今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说出这种话无疑是极其大胆的。

    杨震先是一愣,随即心下就大为感动,能找到这么个肯一心跟随自己的美丽女子,夫复何求。感念之此,他不禁再次用力将洛悦颍搂进了怀里,说道:“悦颍你就放心吧,无论在京城我遇到什么困难和麻烦,都一定会在两年内有所建树,回浙江来找你的。”

    “我相信你……”洛悦颍回望着杨震,此时,她心中的那点羞涩已渐渐不见,想到即将与爱人分隔两地达两年之久,她就只想和他多温存片刻。

    两人就这么紧紧地依偎着,看着庭前花,头顶的太阳一点点地向西斜去。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在夕阳西下后,览琴一脸忐忑地转了回来。当看到他们二人紧紧拥在一起,衣衫整齐,这才略松了口气:“小姐,杨公子,老爷已经在前厅准备下饭菜了……”

    两人听得她说这话,才恍然发现时间竟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傍晚。这让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才携手站起身来,也不顾小丫头览琴有些诧异的目光,一起向前厅走去。

    览琴愣了愣,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小姐一遇到杨公子胆子就比平常要大许多。这要是真嫁给了他,胆子又能大到什么程度呢?”

    无论两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至少在洛成章跟前,他们还是不敢太过放肆的。这一顿饭吃得就有些不那么自然了。而当杨震告诉洛成章自己将去北京后,后者也不觉皱起了眉头:“北京可不比他处,那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哪。你去了那边后,可要万事小心,不要逞一时的意气。”

    “小侄多谢伯父的提点,我一定会小心在意的。其实我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就是想做点什么,在那儿也做不成哪。”

    “唔,那我就放心了。”洛成章说着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心下叹息一声:“我也不希望你能有太大作为,只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娶我女儿,那就行了。再不济,我们也还有漕帮作为后台呢。”

    “是,小侄明白。”杨震有些感动地冲洛成章一点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于谦祠中明心志(上)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舍,可杨震即将离开杭州,离开浙江,前往北京的事实却已无法更改。要不怎么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呢?

    唯有知道分离后的惆怅,杨震和洛悦颍才更珍惜眼前相聚的日子。在还未正式出发前,杨震便陪着她游遍了杭州各处名胜与风景绝佳处,西湖畔、孤山上、林隐寺、岳王庙……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与脚步。

    眼见三月将了,唐枫等人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就要出发了,洛悦颍这日又把杨震约到了一座气派远不如旁边岳王庙恢宏,游人更是少之又少的小小祠堂之前,这或许是他们在杨震去京前最后一次相聚了。

    看着祠堂上方所题的于谦祠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时,杨震心中不觉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怎么后世与郭德纲同台表演,喜好抽烟、喝酒、烫头的于老师居然会被人供起来?”当然,他心中其实很明白,此于谦必然不是彼于谦。

    洛悦颍可不知他的想法,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那祠堂,眼中既有崇敬,亦有无奈,随后才对杨震道:“二郎,你可知道这祠堂供奉的是什么人吗?”

    “这……你是觉得我连于谦两字都不认得吗?”杨震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随后才摇头道:“说实在的,我确实不知这位先贤究竟是何身份。”既然能被后人立祠供奉,显然是青史留名的英贤,只是杨震无论今生前世都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洛悦颍听了后,虽感失望,却也能理解。或许如今大明天下,也只有那些当官的或是读书人,或者杭州当地百姓还记得这位救大明于危亡之际的大英雄了吧?所以杨震身为湖广的一名武人,不知于谦为何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咱们进去一看,你就能知道他的身平了。”洛悦颍也不直说,和杨震手挽着手就进了祠堂大门。在走过植有苍松翠柏于两旁的走道之后,他们便瞧见了一座大殿矗立于眼前,只见殿门两边写有两句对联——“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杨震一见这对联,心中就是一动:“这联,我以前似乎在哪见过。”

    “这是于少保少时所作的一首明志之诗,名为石灰吟,全诗只有四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此处只是摘取了后面明志的两句为联而已。”洛悦颍对此显然很是了解,清楚地解释道。

    杨震听了这首诗,才依稀记得这是自己小时候念书时曾读过的,当然这个小时候指的却是前世了。他沉吟着品味了这首诗半晌,才点头道:“此诗虽然没有如李苏般的宏大气魄,也无多少优美的辞藻,但读来却有一种叫人动容的无惧无畏之气势。这位于少保既然能做出此诗,想必一定是个心志坚定的大英雄了。”

    “正是,他确是我们杭州城,我们整个大明天下的大英雄。”洛悦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谦的崇拜之情,说着和杨震一起走进了殿门。

    殿内是一座丈许来高的文人官员塑像,只见他面容刚毅,目光深邃,穿着一袭红色官服,端然而坐,自然就是于谦的神像了。

    进门之后,洛悦颍的神情变得更加肃穆,也不再与杨震说话,先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杨震见状,也不干站着,与她一道并排向于谦行了一礼。虽然他现在都不知于谦到底有何功绩,但看洛悦颍这模样,自然知道此人之伟大了。

    在默默祝祷之后,洛悦颍才起身,带着杨震从大殿后门而出,来到了一条回廊之上。这回廊墙上,挂着好些幅图画。洛悦颍引着他来到最开始的那一幅画前,这才开始讲解起来:“于谦,于少保,乃是我杭州钱塘县人,生于洪武三十一年,年少苦读不辍,于永乐十九年中进士,其后于宣德初年授官御史。他曾在宣德帝平定叛王朱高煦之乱中立过些功劳,并在平叛后,以言数朱高煦之罪而被天子赏识。其后,官运一路平稳,待到正统年间,因为得罪了大权监王振而下狱,险些遇害。这一路走来,于少保为官清正,也确实立下了不少的功勋,为官场中人所称颂,但却并非人们建此祠堂的原因。”

    “哦?难道他之后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就是用惊天动地也未必能形容他之后所做的事情,能用的,只是救危存亡,解黎民于倒悬这样的字眼。”洛悦颍一面说着,一面引着杨震在回廊中缓步走着,指这一张张画,告诉他这是少年苦读,这是金榜题名,这又是指斥奸邪……

    待画过三分之一,她才指着一张上面画着一座城池,外面却被无数士兵包围的画道:“正统十四年,发生了我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一件险事,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因为受权监王振的蛊惑御驾亲征瓦剌,结果却被瓦剌也先所败,数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不说,就连英宗天子也落入敌手。”

    “竟还有这等事情?”杨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

    洛悦颍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毕竟是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耻辱,官府也不会提及,就是这儿也没有提到土木堡的图画,所以并未有多少寻常人知道此事。不过这事,也不是他们能掩盖下去的,后世史书中总会留下一笔。”

    在说了这两句后,她才把话题重新扯回到于谦的身上:“天子身陷敌手还不是最危险的,更可怕的是,瓦剌大军趁机袭破北方重重关隘,大兵直指我大明都城北京,兵临城下。

    “当是时,朝中群臣皆已胆寒,又没了做主的天子,一时间,有人提议迁都,甚至有人提议行贿投降的,眼看着南北宋被外族所灭的故事又要再一次上演了。”说话间,她已和杨震走到了下一幅画前,那上面所画,是一人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词,直说得其他众人都无言以对。

    “好在我大明还有于少保,使旧事无法再生。少保在此危亡时刻,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名声,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指斥那些想要迁都或投降的乃是误国误民,坚决要求出兵与敌一战。同时,他还将英宗之弟朱祁钰立为天子,以稳固国本人心,然后以兵部尚书的身份指挥全国大军与瓦剌在北京城下一战。

    “黄天不负苦心人,在于少保的指挥下,此一战,尽破瓦剌大军于北京城下,从而化解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使我大明得以延存至今。而于少保之功劳,也足以彪炳史册,为后世万人景仰。”

    听完她这一番讲述,就是杨震,也不觉对于谦肃然起敬。觉得自己刚才在其神像前的叩拜还不够虔诚,恨不能再回去重新叩上一次。毕竟,像这等能在国家危亡关头不顾自身挺身而出,而且还把事情办成了的,确实是史书上都少有的。他在沉默半晌后,才道:“想不到于少保竟如此了得,实在是我等后来之人的楷模哪。”

    洛悦颍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轻轻一叹:“二郎,你觉着于少保与岳少保相比,哪一位的功绩更大呢?”所谓的岳少保,自然就是一旁岳王庙的主人,宋朝大将岳飞岳鹏举了。

    “当然是于少保了。”杨震想都没有多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真正挽救了一个国家。岳少保虽然也战功卓著,可终究无法使宋中兴,只出了个南宋苟且偷安……”

    洛悦颍看了他一眼,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为何如今的于谦祠却远不如岳王庙?而且岳王爷是妇孺皆知之人,而于少保却知者寥寥呢?”

    “这……或许是因为岳王爷死得太冤,百姓们总是同情这等大英雄的悲惨遭遇吧。”杨震猜测道。他也知道,华夏民族一向都有个同情失败者的传统,从项羽到文天祥,再到后来的袁崇焕,以及眼下提到的岳飞,都因为他们最终的失败而被百姓们津津乐道。至于那些通过自身的努力把事情办成,取得天下的人,却不被人所喜,这确实是个古怪的逻辑。

    洛悦颍倒没有看得这么深,听他这么说来,明显是愣了一下,但随后还是道:“这或许只是一个原因。但最关键的是,岳少保被冤杀后,有后来的天子为其平反昭雪。而于少保,虽然朝廷不禁百姓对他的供奉,但却也在极力把他的影响去除掉。因为,把他害死的,正是大明天子。”

    “嗯?于少保也是被人害死的吗?”

    “嗯!”洛悦颍点头,带着他来到之后的几幅画前,向他解释道:“北京之围解除,于少保自然功劳极大,新任天子也对他信任有加,一时权力之大,无出其右者。但偏偏这时候,瓦剌却将英宗皇帝给放了回来……”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便是一顿,眼中满是哀伤。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于谦祠中明心志(下)

    杨震虽然对这一段历史并不熟悉,可在听说瓦剌将正统帝送回大明之后,依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招着实厉害。都说国无二君,民无二主,既然有了新天子,他被遣送回来可就尴尬了。”

    洛悦颍又叹了口气道:“是啊,如此一来,大明朝堂之上的情况可就很有些微妙了。那些臣子都是以往英宗时的臣子,此时旧主回朝,就是他们也难以抉择,更别提当时的新天子了。”

    新旧天子虽是骨肉之亲,但在皇权一事上自古就没有兄弟父子的情面可讲,这一点杨震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洛悦颍也没有细说之后的事情,只是一言带过道:“之后几年,英宗被留于南宫,直到新天子病重,他却在石亨、徐有贞等人的密谋下得以复辟为帝,是为夺门之变。”

    “哦?竟还有此曲折吗?”杨震不禁咧了咧嘴,对于这位正统皇帝倒是大为佩服,在历史上能忍辱偷生并重新登上皇位的,可是不多哪。但随后,他又想到了另一点:“如此一来,将新帝扶上皇位的于少保情况可就不妙,莫非他就是……”

    “正是。”洛悦颍目光中透出恨意:“那石、徐等辈所以敢冒大险,发动夺门之变,就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奸佞之徒,在于少保当政之下难有出头之日。现在保立英宗复辟有功,自然要除去于少保了。虽然英宗皇帝并不是昏聩之主,却架不住时势所迫,最终不得不曲杀了于少保。

    “虽然之后因为种种变故,石亨也被诛杀,英宗皇帝还为于少保平反,奈何一切都已太迟了。而且,之后的大明天子都是英宗子孙,即便他们明知道于少保之冤屈,但为祖宗讳,却也不得不对此事三缄其口,这才导致了今日这等,天下人连于少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大明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也一无所知的情况。”

    杨震心下也不觉凄然,没想到这么一个为国为民,于危亡之际解黎民于倒悬的大功臣,民族英雄竟是这么个结局。看到洛悦颍心伤于此,他便劝慰道:“其实以我看来,于少保所以在那时挺身而出,为的只是救国救民,可从未想过立功或是被后人传诵。何况,现在你我不是知道他曾经的功勋吗?这儿,不也有这么一座能叫人凭吊的祠堂以流传后世吗?如此,我想于少保在天有灵也该欣然接受了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于少保如此作为却落得这么个结果实在叫人惋惜和遗憾。”说到这儿,洛悦颍突然看向杨震,一双妙目里竟有隐隐的水雾生起:“而我今日请你来此,就是希望你能以于少保为鉴,莫要凡事只想着尽忠,要多想想自己,还有我……”

    “嗯?”杨震确实未曾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都有些发怔了:“怎么,我在她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高尚吗?”

    “前日你和我提过,如今大明朝廷中奸邪当道,致使百姓生活窘迫才有白莲教不时为祸。而你,又将前往京城,将面对满朝官员,我实在怕你一时难以控制而做出叫人害怕的事情来,反倒害了自己。所以我希望你……希望你多想想自己和我,不要因为觉得这是对朝廷有利的就不管一切去做,那换来的或许只是伤害。”洛悦颍说着,郑重看向杨震:“二郎,你能答应我去京城后即便遇到什么事,也尽量不要出头吗?”

    这个弯拐的,实在是叫杨震有些难以招架。他本以为洛悦颍将自己带来于谦祠是为了给自己上爱国主义的课程呢。没想到正好相反,她是以于谦的遭遇为反面教材,来劝说自己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让杨震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这是洛悦颍完全把心放到了他的身上,完全不顾自己看待她的目光才会这么说的。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向来把忠君爱国看得比什么都重,即便是最亲之人,在谈到此事时也不敢像她这般劝说。要是换了个人,听洛悦颍如此相劝怕是要当场翻脸了。

    但杨震却不是那些整日里把忠君爱国挂在嘴边的迂腐之人,他的心中压根就没有这种想法,所以当听到洛悦颍这么为自己着想,反而只觉感动。他当时就捧住了洛悦颍的小手,郑重地回望向她道:“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不会让某些陈腐的思想来影响到我的!我杨震何德何能,竟能得如此为我之女子为妻,真是三生有幸哪!”

    其实在洛悦颍把话说出之后,她也是心下忐忑的,虽然她是为了杨震好,可这些话毕竟不太适合出口。现在,听到杨震如此回应,心顿时就安了,脸上也终于生出了笑容来:“二郎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说着,又有些不确定地道:“二郎你就不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妥,很自私吗?”

    “不,你这不叫自私,反而该是无私才对。正因你对我无私,才会说出如此话来,我岂会看不出好赖来?”杨震当即反驳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说这些话,我实话告诉你,我杨震绝不是那等愚忠之人。别说叫我学于少保般做事而不惜身了,就是叫我和朝中那些奸佞公然为敌,只怕我也没这个打算。”

    杨震这一番话,直说得洛悦颍大感意外,她实在没料到杨震竟与别人完全不同。别人在这等事上总是说得大义凛然,认为为国尽忠是男儿本分,死何足惜?而他,似乎只看重自身,这让她吃惊之余,又心下安然,她只是个寻常女子,想的也只是能有个如意郎君疼惜陪伴自己,可从未想过夫君是什么大英雄,受万民崇敬,百世流芳。

    “嗯!二郎这么说来,你去京城就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洛悦颍最后说着,身子以靠在了杨震的肩臂之上。

    搂着少女的纤腰,杨震心中的志向就更坚定了——此去京城,首先就是保护好自己,然后才是看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最后才是想着如何对付张居正。既然大哥说了张居正在万历十年就会死,张家也会彻底失势,那他也不必太过着急,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报当日之仇!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在唐枫他们将手头所有事情都交接完成,时间也来到了四月天。他们再无法拖延时间,杨震等人就在新任的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千户大人的恭送之下准备启程赴京。

    因为自身身份的特殊,以及与漕帮间关系的隐秘,虽然洛悦颍很想送他最后一程,两人还是无法最后相见。虽然,这一回他们走的依然是水路,而且搭乘的还是漕帮的船只。

    这一回,乘船可就方便多了,只需要从钱塘江上船,然后一路转进大运河,再顺流北上,就能直接抵达北京附近。而且,这一路,显然也不会有什么波折,毕竟运河一带都是漕帮的势力范围,即便如今漕帮内部分裂,以严环的胆子,怕也不敢派人对付插着洛成章旗号的客船。

    可即便心中觉得这一路必然顺利,可在登船之后,杨震的心中依然不是滋味儿,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杭州城,再看一眼南边那尽头处的一切。城里,有爱着他,他也深爱着的人儿,南边的诸暨县,有他的兄长,以及一干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现在,他就要与这一切分别,与生活了近两年的浙江作别了。要知道,自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留在浙江的时间是远超过湖广的,而且这儿还有他的亲人与爱人,他又怎能不生出留恋与不舍之情呢?

    一旁的唐枫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笑道:“怎么,二郎你很留恋此地吗?这可不像以前的你哪,好男儿该当志在四方才对,何况我们此去的可是天下人所向往的北京城哪!”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的家人都在浙江,我又怎能不留恋呢?不过千户你大可放心,我杨震绝不是婆妈之人,待我抵达京城后,便会把这种离情别绪都抛到脑后的。”杨震回应道。

    “我信你。”唐枫看着他点头道:“但有一件事情你也必须有所准备。我们此去京城,可不是去享福受赏的。镇抚司将我们调到北京,是因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或许一到,就要吃他们的下马威。毕竟之前我们可没少给刘守有他们添麻烦!”

    “这一点,我也早有准备了。任京城有再大的风浪,我也能挺过去!我想,千户你也一样有信心吧?”

    “那是自然!”唐枫自信一笑:“也该是时候见见真章了!”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翟渠的仇,他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中的。

    船开后不久,一名船工将一只包裹交到了杨震手中。虽然他没有说是什么人给的,杨震却猜到了一定是洛悦颍为自己准备的临别礼物。

    打开一看,却是一些银票碎银,几件全新的衣衫,以及一只绣花荷包。解开荷包,杨震看到了一缕青丝放于其中。他似乎听到了洛悦颍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悦颍无法追随郎君北上京城,只有让这缕青丝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了。”

    手里捧着这一切,杨震的心不觉有些痴了……

    本卷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进京(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万历三年的五月上旬。即便是处于北边的京城地区,此时也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尤其是大中午的,毒辣的日头高悬于人们头顶,直晒得户外之人都汗流浃背,直想待在树荫下乘凉而不愿出来。

    但在京城外通州码头上,情况却与他处有些不同,许多人都满怀期待地盯着运河水面,一旦有船只靠岸,就有许多人奔上前去兜揽起生意来。

    因为大明一贯以来的禁海政策,导致海运废弛,这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就成了全国最为繁忙的一条水系,每日里船只如梭,无数的人与货都从这儿进出。而作为一国都城,又是运河最北端的终点,无论人货到此来的就更多了,这就衍生出了许多以此为生的人来。

    和运河沿岸多有拉纤、跑船、装卸货物的人相似,在这通州码头一块,也多有卖力气的扛夫,专门为来此做生意的商人服务的牙行掮客,以及各种怀着其他心思,想在那些陌生的外来者身上赚取些钱财的地头蛇们。其实这种人到了后世也是所在多有,在每一个火车站、汽车站,你总不会少见到这些打着各种宾馆、旅游等旗号的拉客者们,只是手段,却并不见得比过去有提高多少。

    这时,随着又一条客船缓缓靠上岸来,一些以为人寻找住宅和客栈为业,以负责包打听为业的闲汉们就扔掉了手中的西瓜皮,把**的手在裤子上随便擦抹之后,便满脸谦卑的笑容迎了上去。对他们来说,这一船下来的可都是自己的金主,说不准这一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自然得打叠起精神,小心伺候着了。

    可这一回,他们却明显选错了对象。就在那船把跳板搭上岸,四五名汉子鱼贯走出,这些闲汉还在通过打量他们的穿着来判断他们是贫是富以确定自己的态度时,一名刚才藏身于一辆马车中的人却先他们一步赶到了码头之上。

    那些闲汉一见有人竟要抢他们生意,顿时就有些恼了。怎么说他们也是这一带混熟了的,怎能叫个陌生人突然插一杠子?而且什么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他们都在树荫下等了半天了,才来一条客船,怎么能叫人抢了先去?

    当即,就有一个自以为比别人都高上一头的汉子几步赶到了那人身前,一伸手就拦住了他的去路:“我说这位兄弟,你这么做可不地道哪。咱们兄弟都在这儿巴巴等了半天了,这才来一桩买卖,你就要和我们抢吗?你是混哪的?”

    那人的目光只落在船上下来的那四五名汉子的身上,听到这话,很不耐烦地对他一摆手道:“给我滚开,别拦了老子我见兄弟。”

    “哟,口气还真不小,什么兄弟,我看你是讨打!”这些闲汉可不是吃干饭的,一见此人出言不逊,顿时更恼了,有人已捏紧了拳头,还有的更在四下里寻摸,看能不能找到个趁手的家伙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

    那人见他们如此模样,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身份比这些闲汉可高了许多,实在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好探手入怀取出了一面腰牌在那些闲汉眼前一晃道:“怎么,你们还想和我过不去吗?”

    那帮闲汉本还气势汹汹的,见他探手入怀只当他要拿什么武器出来呢,正满心戒备。可一看到那面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腰牌,这些人的气势陡然就烟消云散,怒容顿时就化作了胆怯而谦卑的笑容:“原来是镇抚司的大人,是小的们有眼无珠,不认得您……还请你恕罪哪。”说话间,众人都先后跪了下来,还有朝着他磕头的。

    虽然锦衣卫在北京城里的势力早已远不如当年,更被东厂压得死死的,连官员们也没把他们当回子事儿,可在百姓眼中,他们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可怕存在。一旦他真不高兴了,要让这些闲汉吃不了兜着走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都给我滚,别烦着老子见兄弟!”说着,已从那些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穿过,迎向了已经越走越近的那些客人。

    那些闲汉见他无意追究自己之前的冒犯,这才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来,也不敢再在附近逗留,顿时就作鸟兽散。而很显然的,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这码头附近必然要少了许多坑蒙拐骗的闲汉了。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个刚才还很是威风,能叫众闲汉跪地求饶的汉子在来到那些客人跟前时,却单膝跪了下来,朝着那为首的客人行起礼来,这惹来了其他树荫下的掮客的侧目。

    “千户,您终于来了。我都在此码头上等了有十来日了。”那汉子拜见之后,感叹了一句。

    “倒叫思忠你费心了。我们这一路虽然还算顺利,但这水路之上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这才比预料的要迟些日子。怎么,可是镇抚司那边有什么不满吗?”这说话的汉子,自然就是钱思忠的老上司,才从杭州赶来北京的唐枫了。

    与他一起抵达京城的,只有其余四人而已,分别是杨震、魏长东、邓亭和马峰。至于其他人,包括他们原来从湖广带往浙江的那些兄弟,以及杭州千户所里的那些手下,都没有与他们同行。因为镇抚司下达的调令只让他们五人赴京城就职,可没有提其他人的名字。

    这毕竟不是把唐枫他们调往浙江时的情况了,来京城在镇抚司里当差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这个资格的,即便唐枫依然是千户,也没有这个权力提拔自己的心腹入镇抚司。这也正是刘守有这一手厉害所在,一旦他们被调入京,在京城就成了无本无源的他乡之客,再想做什么可就千难万难了。当然,要是唐枫真有本事能在锦衣卫里立稳脚跟,再调人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些钱思忠了,他本是唐枫在武昌城的下属,之前因为要护送照顾得病还要赶来京城的千户翟渠而来了京城,便在镇抚司里当了差。这算是他们在京城唯一的依靠了。

    不过刚一见面,唐枫自然是不会提这等事情的,毕竟时隔近两年时间,这个兄弟和自己等的关系还能不能像以往一般密切可是看不出来的。

    但从现在看来,钱思忠对他们的感情依然真挚,只他能连续数日留在码头守候他们到来,就足见其盛情了。听到唐枫的询问,钱思忠摇头道:“那倒没有。其实对镇抚司里的人来说,他们要的只是千户从浙江离开,至于什么时候来到京城,他们可不在乎。”

    这倒是句实话。刘守有所以将唐枫从浙江调来京城,为的只是把他们的权力彻底剥夺,然后再慢慢想法子对付他们。至于他们何时出现在京城,刘守有就没有太多的要求了。

    唐枫这才略有些放松地一笑:“这就好。我就怕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在咱们一到之后就给兄弟们一个下马威。走,既然都下了船了,咱们这就进京城吧。”说着一拍钱思忠的肩膀道:“怎么样,可有给兄弟们准备下住处吗?”

    “这个还用千户你吩咐?我早就在城东一带为大家租赁下一处大宅子,足够更多兄弟居住的。而且那儿离着镇抚司也不太远……”

    “哦?就我所知北京这儿房子可很精贵,即便是租的,也得花不少钱吧?看来你在这儿混得还算不错了。”邓亭这时才开口笑道。虽然这时的房价不如后世那般夸张,但北京作为都城,人口自然是全国之冠。这人一多,地自然就少,房子也自然紧俏起来。所以一般官员在京城也就只敢租房而不敢买那寸土寸金的宅子。当然,一些深得天子器重的臣子是会被皇帝赏赐宅院的,这就要比一般买的房子更气派高档了。

    “咳,只能说还算凑合。毕竟咱们锦衣卫论权势是不如东厂了,但总还有些营生。小弟就照看着一条街,一个月下来,也能得个百十两的收入吧。现在千户带着各位兄弟来了,想必今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别说是租房子了,就是买下几处宅子也不是大事。”钱思忠似是憧憬地说道。

    但他这么一说,却叫唐枫等人的脸上显出了一丝阴郁之色来。因为他的话叫他们想起了刚到杭州时安离和沈卓就是想这么安排他们的。却没想到,今日来到京城,看似一切又要再重演一遍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们可还有勇气反对吗?

    钱思忠并未觉察到他们这一反应,只笑着将他们引到了自己刚才跳下的马车跟前:“这儿离着进京尚有四十多里地呢,咱们就乘这车去吧。”

    “也好。”抬头看看上方那耀眼的阳光,唐枫笑着应了一声,率先钻进了车厢。当几人都进去后,车夫便一甩鞭子,载着满满一车的男人们驶向了京城方向!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进京(下)

    这一路紧赶慢赶,杨震一行终于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大明的都城北京。

    穿过足可容三五辆大车通过的城门,透过敞开的车窗看着面前宽阔的街道,以及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杨震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想不到自己再次来到北京城竟是在这个几百年前的时空之中。

    前世的他自然是来过北京的,也曾在故宫、长城等地留下过足迹。只是眼前的一切却是那么的陌生,少了林立的高楼大厦,取代它们的是一些临街的店铺以及深藏巷子之中的宅院——此时朝廷有明令,除非是官宦人家,否则住宅大门是不准临街而开的;没了那堵得叫人心慌的各种大小车辆,但那一辆辆牲口所拉的车辆却还是极多,只是没法把宽阔的街道都给堵上而已。

    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杨震曾在江陵、武昌、杭州和诸暨都生活过一段时日,但没有哪一处地方能让他像对北京一般有不一样的感觉。毕竟那四座城市他上一世都不曾到过或是深入了解过,但他却曾在北京住过两年。这种旧地重临,却又根本找不到半点记忆中景象的感觉,确实叫人心生感慨。

    “或许,只有如今的紫禁城是我能找到过去记忆的地方吧。只可惜现在我是不可能花钱进里面去重温一次记忆的了……”杨震有些古怪地在心里转着念头。

    至于身边的其他人,则早已被眼前热闹的景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面啧啧赞叹,说着到底是京城,就是与他处不一般的话,一面心中又觉得有些异样,不知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将如何生存下去。

    北京,无论是这时,还是后世,都是整个华夏民族最被人所重视的心脏所在。这座从西周时就已建立的城市,从当初的燕、蓟县、幽州一路被人叫下来,直到女真金人在此建立中都,蒙古大元在此建立大都后,才成为了天下的中心所在。

    然后就是燕王,也就是后来的明成祖朱棣在此修成北平城,听取黑衣宰相姚广孝的建议以八臂哪吒之神形修成如今的北京城面貌,并在永乐元年改北平为北京,永乐十九年迁都于此。

    可以说,北京城一直都以一个重要参与者的身份看着华夏民族的历史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它看到了汉民族的不断兴起与衰落,看到了无数游牧民族的崛起与败亡。而在原来的历史中,它还将看到汉民族最后一个王朝大明的衰败,以及另一个野蛮愚昧,但却又凶悍的游牧民族满族的鸠占鹊巢,并最终葬送了整个华夏民族的先进文明。

    在马车继续辚辚向前的过程中,杨震不觉想起了之前兄长在跟他说起大明定都北京时的一番见解:“永乐天子确实叫人佩服,不但将蒙古边患扫到极北之地,几十年不敢南望,而且还定下了北京为都,让天子守起了国门,从而保住了大明南面的安定繁荣。

    “历朝历代,包括之后的中国,都没有如大明这般敢将天子置身于强敌的最前线的气魄。不说后世中国定都北京之事,毕竟那时候什么游牧民族都已不可能再威胁到热-兵器时代的人了。就说清元两朝,别看他们也一样定都在北京,可其实他们所以在此,只是为了方便跑路而已。一旦汉民族强大起来,能够消灭他们时,他们便会重新跑回北方。蒙古就是因此而得意苟延残喘至今,而清朝,则也在之后弄出个伪满来。”

    在杨震的这番思绪中,车终于停到了一处占地足有一亩左右,前后三进的大院跟前。一名早早就等候在门外的小厮一见自家的马车到了,赶紧上前见礼:“哟,钱爷您回来了?今日可把几位爷都接来了吗?”

    钱思忠当先从车厢里钻出,笑骂道:“小子就你话多,没见这一车都坐满人了吗?”

    “嗬,还真是,瞧小的这俩眼珠子,就跟白长了一样。小的吉庆,给几位大爷请安了。”说着,那小厮便很是有礼地双膝着地,冲着车里众人磕头见礼。

    “这……”唐枫见这情形,明显皱了下眉头:“思忠,你这闹的哪一出哪?不但给我们准备了住处,就连下人都备下了?”

    “千户,这都是我这个当属下的一点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钱思忠呵呵笑道:“反正京城这儿啥都紧俏,就人富余,请几个懂事的人来伺候也是不差的。你看我这人,大家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还是赶紧进去喝茶歇息吧,可别在大门前站着了。我这就去厨下叫人准备酒菜,为几位兄弟接风洗尘。”说着,手一伸,便示意请他们进门。

    唐枫见他这么说话,一时还不好拒绝了,毕竟这宅子都是钱思忠掏钱租下的,他再聘用些打杂伺候的下人,也不算过分。但同时,他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儿的事情或许没有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哪。可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便只得点头朝门里走去。

    倒是邓亭和马峰二人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一见这儿宅子又大又好,还有下人伺候,顿时喜得眼睛都眯成条线了:“不错,思忠你果然够兄弟,那咱们就生受你这一遭了。”说罢,便嘻嘻哈哈地进了大门。

    杨震的魏长东虽然也与唐枫一般对此持保留意见,但既然都到了,自然没有不进门的道理,便随在众人身后进了宅子。

    这宅子在外面看着就是极大,进到里面更是叫人咂舌不已。因为这儿无论是格局的安排,还是窗户飞檐等处的处理,都显得极具匠心,就是他们杭州那处原来属于安离的宅子与此相比也要逊上数筹。

    这下,唐枫就更觉得有些怪异了:“思忠,这宅子即便是京城也算是一流的了,你租下它来恐怕也花费不少吧?”

    “还好。这种宅子其实都是官员的私宅,要是真问他们租住,恐怕一个月的租金就得数百两。但这处宅子却是一位曾有事犯在我们锦衣卫手里的致仕侍郎家的,我一说,他就肯以每月五十两的价格租给我。我一下就租了他两年……”钱思忠忙解释道。

    “原来如此。”唐枫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这一说法。只是他心中到底有没有其他看法,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杨震看着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环境还是那些朝着他们恭敬行礼的下人,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们是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而且还与锦衣卫中当家作主的一些人有着过节,谁知道这里的下人里面有没有刘守有他们的耳目哪。

    不过无论身边是否有人盯着,至少在短时间里,杨震他们是不可能离开这儿了。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好怕人监视的,只要自保即可。所以在接下来钱思忠为他们安排下酒宴,替他们接风洗尘时,所有人都放开了怀抱,好好地大吃大喝了一通,然后就各自找了间屋子就倒头而睡。

    今日他们进城已然是晚上了,自然不可能再去镇抚司衙门报道,一切都留待明日起来之后吧。

    夜渐渐深了,许多人都已进入了梦乡,但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此刻却并没有入睡的意思,他刚得到一个消息,唐枫他们终于来到了北京,并由钱思忠安顿着住了下来。

    禀报此事的,是个三十多岁,面貌显得很是普通的男子。此人乃是刘守有手下掌管侦查京城一切密探事务的心腹,名叫程翔,在锦衣卫中挂职百户,但地位却不比一般的千户要低。只见他在说完此事之后,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刘守有眼中,便是一笑:“程翔,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是。卑职只是奇怪大人为何要这么安排。您可以叫钱思忠去接近他们,却实在没有必要让他把事情办得如此错漏百出哪。只要看他准备的那处宅子和里面的使唤人,只怕唐枫他们就要疑心他是另有用心了吧。”程翔说完这话后,便有些忐忑地看了刘守有一眼。自家大人向来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有时候一句话说错了,都可能惹来麻烦。

    但这一回,刘守有却没有半点不满的样子,反而呵呵一笑:“这正是我想叫他们看出来的。如今他们已来了北京,就不怕他们还能反了天。只有让他们知道一切都在本官的控制之下,我才能更快地把他们给压服了,从而完成冯公公交代下来的事情。而且……”他说着一顿,眼睛眯了起来:“这个钱思忠虽然早已投到我的门下,但我对他依然有些不放心,这次也是一个试探他的好机会。只有让他与唐枫等人间生出猜忌来,他才能完全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这倒是属下愚昧了,没能领会到大人的一片用心。”程翔忙奉承道。

    “呵呵,你呀,办事还成,但有些事情看得就不够深远了。”刘守有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说了一句,又吩咐道:“不过那边的情况你必须给我盯紧了,可别叫他们逃过我们的耳目。”

    “是,属下一定不会叫大人失望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543/ 第一时间欣赏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路人家所写的《锦绣大明》为转载作品,锦绣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绣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绣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绣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绣大明介绍:
锦者,锦衣卫;绣者,绣春刀;且看穿越五百年来到大明万历初年的杨震如何走上巅峰,重振河山!锦绣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