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软红楼风波(一)
圣人云:“食色性也!”
作为满足男人最原始**的青楼在大明国各处都落地开花,便是像诸暨县这样的小地方也是一般,软红楼就是本地最为有名的温柔乡。
别看诸暨县在江南并不富庶,但这软红楼却是生意兴隆,就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过分。究其原因,却只在其总能时隔不久便推陈出新,为有意在此的恩客们提供不同风韵的美人儿以及清倌人。这一手段,不但使县中有些闲钱的男人对此趋之若鹜,就是外县也时不时有人专程赶来一尝新鲜。
在别处青楼,这客人一多,纷争自然也就难免,两三伙人为了一个清倌人或是红倌人而争风吃醋,继而大打出手的也总是所在多有。但诸暨县的软红楼却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不是来这儿的客人突然就变得谦让起来了,而是因为这家青楼的后台太硬,一般的恩客可不敢在此生事。
软红楼的后台便是郦家了。别看他家在诸暨有着诸多比如粮油行、酒楼等产业,但最赚钱的却还是这个软红楼。既然这是自家最赚钱的营生,郦家对此自然也是格外照看,但凡有人敢在此生事,他们都会不留情面地将人拿下,送交县衙处置。
而县衙里可都是他们的人,只消一句话,便能叫人吃不了兜着走。几次手段下来,无论是本县还是外县的客人,就再也不敢于楼中闹事了。这就让软红楼更是名声在外,一时客人更是趋之若鹜。
尤其是像如今这个已进入了十一月的冬季,百姓们几乎忙完了一整年的工作,只待过年的时候,这楼里更是客似云来。
当然,这也不代表这儿就一定太平,总有些事端是免不了的。比如现在,两名打手就架着一名身体单薄,衣衫残旧的男子丢出了门去。
虽然那男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却依然不顾自身安危地再次从地上起身,疯了般地向楼里冲去,口中还不断地喊叫着:“你们把我女儿还给我……我那可怜的女儿翠莲哪!”
对于这样的情况,两名高壮的打手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见此人还不肯走,便冷笑一声,再次上前,重重一脚将他踢得滚下台阶。男子的头正好磕在台阶边沿,顿时鲜血就泊泊而出,好不可怜。
见那男子受伤后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其中一名打手这才双手叉腰道:“你个不开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软红楼是谁家的产业。若是再敢来生事的,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到时把你扭送去衙门,定你个强闯民宅的罪名,够你吃上几十大板的。”
虽然旁边有不少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但对此大家也都已见怪不怪。每过一段日子,总有些寻找自己被拐卖女儿的家人会根据线索找到这儿来,不然你以为软红楼不时推出的清倌人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与眼前的男子极其相似,不是被打一顿伤心而去,就是被官府捉拿,定罪,再不敢来。当然,以往也有些胆大的前往县衙告状,可结果却落得个诬告的罪名,因为县衙是不可能从软红楼里找出他们所说的被拐女子的。
虽然有人见那男子可怜而面露怜悯之色,但慑于这些打手的武力,以及其背后郦家的声势,却无一人胆敢上前为那男子抱打不平,甚至都没有人敢上前把正自趴在台阶之上不断呻吟的他给搀扶起来。
这时,一个看着有些精瘦的年轻人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几步来到那人面前,弯下腰就将他给拉了起来。那两名打手见居然有人敢管这事,面色便是一沉,不怀好意地看向年轻人,拳头都已握了起来。
不过那年轻人却没有替那男子出头的意思,只是将他搀扶着离开了软红楼的门口,这才停下了脚步,对他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那男子显然也是被人打怕了,知道自己再去理论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被那年轻人一劝,便点了点头,又恨恨地回头看了软红楼一眼,这才迈步而离开。
“老五,看他模样似乎不会就这么干休哪。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向上面说一声?”其中一名打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中不无担忧地道。
“怕个鸟。难道这么个穷家伙还能翻了天不成?要是这么点小事就要惊动老板,还要咱们做什么?”那老五很不屑地啐了一口,摇头转回去了。这天气已有些转冷了,还是待在屋子里更舒坦些。
男子被年轻人带着不断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诸暨县衙门前。当看到那向外张开的八字墙,以及显得很是肃穆森严的朱漆大门时,他难原来很是坚定神色却有些转变了:“阮……阮小哥,我这去县衙告那软红楼拐卖我女儿当真有用吗?要是衙门不受理可怎么办?要是衙门查了却没有发现我女儿在那儿又该怎么办?”
这是如今大明百姓普遍的心理,不到万不得已,老实巴交的百姓是不希望经官动府的。因为在他们眼中,官府总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更是麻烦的代名词,一旦沾惹上了,就没有善了的可能。
“那施兄你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那等地方受苦?你就放心吧,我本就是县衙里的人,知道其中的关节,保管这次县衙一定会帮你讨还公道的。”那年轻人笑着一拍那人的肩头道:“你要是不信我,那就在这稍等片刻,我进去让县衙里的兄弟出来带你去见县令大人如何?”
“去见县令大人鸣冤吗?”男子心里打了个突,但最终还是对女儿的关心胜过了胆怯,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年轻人很是顺利地进了县衙大门,直接就来到了二堂。杨震此刻正在院中舞动着一口钢刀——在上次一行后,他见识了武道上更高层次的对决,心里便不时琢磨着如何提高自身的修为,除了继续勤练清风诀,就是抽空回忆那次的战斗加以揣摩了——一见年轻人,便收了刀问道:“阮五你不是刚去暗查有没有能够对郦家下手的机会吗?怎么才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这个阮姓年轻人便是阮通了。原来,虽然杨晨接受了杨震的提议,打算通过打击郦家的产业来打压对方的气焰,可他们毕竟是官府中人,行事总需要有个适当借口。于是这一个月来,杨震他们就把心思都花在了查找郦家不法事上。
但想找出诸如粮油行这样的正当商铺的问题可不容易,最终杨震把注意力都投到了软红楼上。他也在之前知道了一些关于软红楼的龌龊事,便一直让阮通他们几个仔细盯着,一旦找到机会便果断下手。
阮通见他发问,便是得意一笑:“当然是因为我已然找到机会了……”说着,便把发生在软红楼外面的那场风波给道了出来:“现在那苦主施放就在县衙门外,只要他肯状告软红楼,我们便能动手了。”
“好!”杨震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你这就去见大哥,让他有个准备,我去外面把人给带进来。”
施放有些忐忑地留在县衙外面,见一名公人打扮的年轻人走来,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紧,上前两步道:“差爷,小人……”
“你的冤屈我已知晓,这就随我去见县尊大老爷吧。他一定会为你做主!”杨震很是和蔼地冲施放一笑,便领了他往县衙里走去。虽然一路上有不少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施放,却没人加以阻拦,这让后者心中略安,看来他们说的确实不错了。
二堂之上,杨晨早已等候在那儿,此刻他的心情也颇为亢奋,毕竟今日是有这个决定以来第一次看似有对郦家下手的机会。
在一番询问之后,杨晨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顿时,他的脸色也有些阴沉了下来,当即表态道:“施放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女儿当真就在软红楼中,本官就一定会帮你主持公道!杨震,这事就交给你处置了,务必要将事情真相查明!若有人当真为非作歹,绝不姑息!”
“是!”杨震便即拱手领命,随后就赶去前面的签押房里调遣人手。这一回可是等候近一个月来首次有机会对郦家下手,杨震自然是要慎重对待了。
很快地,他便点了十多名衙役随自己前往软红楼查看与拿人。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蔡鹰扬、阮通和王海这样的亲近兄弟,另外像寿老四这样随着魏勇一起倾向于杨晨的,也自然少不了他们。
眼见衙门里突然出动这许多人手,包括蒋充在内众人都很是奇怪。但此时的县衙早与以往不同,即便是蒋充这个主簿,居然也不知究竟是因何事会闹出如此大动静来,只看着那些人风风火火出门去,心下略感不安。
当天色暗下,华灯初上时,杨震已带了人来到了软红楼外的街道之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软红楼风波(二)
当夜幕降临,诸暨县各处都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软红楼却一片莺歌燕舞,热闹非凡。诸多寻花问柳的客人们或乘车或骑马,纷纷来到这处温柔乡,姑娘们则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候在门前门后,等待着这一夕的风流。楼中不时还有阵阵悦耳动听的丝竹之音传到外面,让人忍不住驻足停留,只想进楼去一看究竟。
就连白日里总是凶悍蛮霸的那几名打手们,这时候脸上也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将一个个多金的客人迎进楼来,好生招待。
此刻,当他们将又一名客人笑着迎进楼去后,突然目光一凝,却停留在了一街之隔的那十来名汉子的身上。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装扮模样,但只看一眼,他们就发现这些人都是会家子,而更叫他们心里发沉的,是这一干人居然径直就朝着软红楼而来。
只看来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曾在诸暨街头与人干架不下百次的余老五就有八成可以肯定对方此来绝不是来寻开心的。他当机立断,拉了拉身边几名兄弟的衣襟:“大家都小心着些,只怕来者不善哪。”
其实都不用他提醒,其他人也都觉察到了情况不妙,也纷纷提高了警惕,将手伸向袍袖之内,握紧了暗藏其中的匕首等短兵器。即便这些年来几乎没人敢来此撒野,他们职责在身依然会随身携带各种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那十来人走到近前,被楼中漏出的灯光照出模样后,几名打手才略略松了口气,握着刀柄的手也松开了。余老五呵呵笑着迎了上去,朝那几人团团作了一揖道:“原来是县衙的差爷,这是什么风把几位给吹来了?”说话间,只看向其中的寿老四,想从他口中探问些情况出来。
那寿老四与余老五也有些交情,见他看向自己,便有些尴尬地一笑,只把嘴朝杨震那儿一努,意思是今日做主的只是这位杨老兄。
见对面几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杨震也是一笑:“我们当然不是来软红楼寻欢的,我们也没那闲钱在这儿花费。实在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职责所在?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余老五心中更是发沉,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敛去了。
“你们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哪,这才多久,就把发生在楼前的事情给忘了吗?你看看他是谁?”杨震摇头叹息了一声,随后突然一指身后某人。
余老五顺着他的手向前一看,脸色这才真的阴沉了下来:“是他!他居然真去县衙告状了?而且还惊动了这些县衙里的公差前来?”
被他的眼睛一瞪,躲在众人中间的施放就只觉得一阵心寒。他今天可没少在余老五他们手下吃亏,现在身上还阵阵酸疼呢,便忍不住把目光往地上瞥去,闪过了对方充满了威胁的视线。
余老五终究是在软红楼里看护多年的老手了,即便遇到如此情况,也没有太过慌乱,只是打了个哈哈道:“这人在下当然认得,他是个得了失心疯的。早些时候,硬是说我们软红楼里有他家的女儿,非要进去寻人。我们几次好言相劝,他都不肯听,最后只能轰走了事。怎么,难道几位差爷也信了这个疯子的话?这可就太冤枉我们软红楼了,我们可是正经打开门做生意的,怎会做那拐卖女子的勾当呢?就算我们有这个胆子,我们的大老板郦家也不肯哪。”
这番话可说得是滴水不漏,不光把之前的事情给解释了过去,而且还隐晦地点出了自家的靠山,叫这些公差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对方因为郦家有所畏惧,他再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这场风波自然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他能在软红楼里做事多年,深得信任,自然不光只会打打杀杀而已。
余老五的算盘确实打得极好,奈何他面对的杨震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听他把话说完,杨震便笑了起来:“哈,还真是有趣,你说这人是疯子我们就得信吗?我看他却很正常,说话更是条理清晰,显然所言十有**是真的了。”
余老五先是一阵愕然,随即才抬眼盯向杨震:“那依着差爷的意思,想怎么办呢?”
“当然是进楼里搜上一搜了。”杨震很是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决定,同时一摆手道:“走,把这楼里各处都仔细搜了,看施放的女儿到底在是不在。”
“是!”阮通等人答应一声,便要向楼里走去。余老五一见顿时就急了,赶紧一步拦在了众人跟前:“慢着,你们可想好了,这可是郦家的产业!”
见他语带威胁,杨震更是不屑地一笑:“郦家的产业又如何?难道就不必遵守我大明律法吗?你阻拦我们办差,我看着却是更可疑了,分明是你们楼里果然藏了人家女儿,做贼心虚!”说着便给一旁的蔡鹰扬打了个眼色。
蔡鹰扬早在旁等得不耐烦了,得到杨震的示意后,便凑了过来,一把按向了余老五的肩头:“衙门办差,闲杂人等赶紧退下。”
一见对方竟出了手,余老五便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不过他倒也不怕得罪县衙,郦家的人向来连县令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别提这么些衙差了。于是他一面向旁闪避,一面便挥手要命其他几人上前阻拦。
不想他这一避竟没能闪过蔡鹰扬的一按,只觉肩头一沉,半个身子就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顿时就动弹不得,刚才想做的挥手动作自然也就做不出来了。
不过他那几名弟兄在见到他被蔡鹰扬一掌压住时,便已知道情况不妙,也适时地围了上来。有那冲动的二话不说,一拳就直往蔡鹰扬的面门招呼了过去:“赶紧把我五哥放了。”
蔡鹰扬哼了一声,按在余老五肩头的手掌猛地一抓一拉,竟把这百十多斤的汉子轻轻松松地拉到了自己跟前,正好封住了那人的来拳。只听砰砰两声,两拳都悉数落到了余老五的身上,直打得他发出一声痛呼来。
其实蔡鹰扬生性纯良是不太喜欢与人动手的,但在听了阮通他们对施放遭遇的讲述后,这个正直的少年就对软红楼里这些家伙没有了任何好感。现在见他们动手,怒意一起,便再不容情。
只见他在以余老五挡住来拳后,顺势又把人往前一推,然后自己则跟着如猛虎出山般扑了过去。那些打手见自家五哥踉跄着跌来,一时也顾不得攻击蔡鹰扬了,赶紧上前搀扶。但他们明显小觑了蔡鹰扬这一推的力道,刚接住余老五,就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身子竟被这一撞带得噔噔噔地直往后退去,最终靠着三个人的力量才终于止住了后退的势头。
但这时候,蔡鹰扬已然冲到了他们的跟前。只是直直的一拳,就把最前面的那人打得横飞了出去,直撞在了楼前的栓马柱上,才停下,然后重重地落地,当时就疼得晕厥过去。
另两人才刚把余老五搀正,还未开口呢,就看到自家兄弟被人打飞,顿时又惊又怒,一声喝后,齐齐抢上,攻向蔡鹰扬。不过因为碍于对方是县衙公差的身份,却不敢动兵器,只是以拳脚攻击。
但这两人又岂是蔡鹰扬的对手,只见他不闪不避,左手一扬架住两人的来拳,右手迅捷地两拳一出,顿时就把那两人也打得飞了出去。
这一下,剩下的那三人,包括已喘息过来的余老五可都傻了眼了。他们虽然武艺平平,可眼力见还是有的,只看蔡鹰扬举手投足间就能把人打得横飞起来的力量,就可知道自己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蔡鹰扬的同伴们也看得愣住了。他们虽然知道此人力量极大,却也没想到竟厉害到这个地步。本来有几人还担心今日闹到软红楼里自己会吃亏呢,现在这胆量却大了许多。
都不用杨震再打眼色,寿老四等几人便已呼喝着:“大胆,竟敢冒犯县衙公差!”朝着剩下那几个明显已吓破胆的打手冲了过去。
就是余老五,此刻也没了再阻挡蔡鹰扬上前的心思,又见到其他公差大步冲来,更是心里发虚,只一犹豫间,就被人撞到了一边,寿老四已一马当先地冲进了软红楼的大门。
杨震陪着施放站在后面,并没有帮着动手的意思。因为他相信这小小的青楼里根本不可能有阻拦得了蔡鹰扬的人,所以他根本就不必亲自动手。见他们一一冲进楼去,才拍了拍明显有些发呆的施放的肩膀道:“施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只要令嫒当真在这软红楼中,我们就一定能把她给搭救出来。”
施放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对着杨震连连拱手施礼:“多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小民今生一定没齿难忘!”
杨震只是淡然一笑,抬脚就向前走去:“走吧,莫要再耽搁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软红楼风波(三)
门外的打斗,早已惊动了楼内众人。那些寻欢客们不知底细倒还不觉得什么,楼中的姑娘和杂役,尤其是老鸨慧娘可就有些傻了眼了,他们可从未见过有人竟敢打上门来哪。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余老五等几名护院打手全部倒地,蔡鹰扬等更是直冲进来。这时,慧娘才想到了自己的职责,一面偏头跟身旁一名杂役说了句:“赶紧进去和二爷禀报一声!”一面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摇摆着丰硕的臀部迎了上去:“几位大爷,你们这是做的什么?有什么事情还请好好说话,可莫要吓坏了奴家和这些女儿们。”
若是对上更强硬的对手,与他们面对面地战上一场,蔡鹰扬根本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可面对满面娇笑迎来的慧娘,他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提还是个风姿绰约的半老徐娘了,这让蔡鹰扬一时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好在他并非一人单独闯进楼来,寿老四他们也紧随其后地赶到了。一见慧娘拦住了去路,寿老四便抢在前头,脸色一板道:“慧娘你可不要阻挠我们办案,不然小心将你也一并拿下了。”
“哟,这不是寿四爷吗?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软红楼向来规矩得很,怎么可能要劳动几位差爷上门呢?”虽然面对着几个大男人的威胁,慧娘却不见半点慌张,依然巧笑地回应着。
“哼,别跟我套这近乎。你们软红楼自己干了什么会不知道?”
“奴家还真不知道,还请寿四爷能给个明示。”
“你们在外四处拐卖女子,再将她们当成清倌人用,这点只怕满县城的百姓都有所耳闻吧。今日苦主上门来了,看你们还有何话说!”寿老四说着伸手便往前一推,要把慧娘推到一旁,好方便自己继续前进。
不想这一下竟正正地推在了慧娘那高耸入云的胸口,只听她一声娇呼,便被推得往后连退数步,同时口中叫了起来:“寿四爷,你这是干什么,奴家都已这把年纪了,你还要赚我便宜吗?”
这一声,顿时就引来了其他客人的一阵起哄,有那大胆的更在旁指责起来:“什么办差,我看这是假公济私哪!”
“就是,分明是想来软红楼逍遥快活又没这么多钱,这才假借查案闯进来!”
“你们给我闭嘴!”寿老四被他们这么一说,脸涨得通红,喝道:“要不是这娘们挡了我的道,我怎会推她!”这一声吼的声势确实不小,再加上他身上的公差服饰的威慑,让众人一时都住了口。
杨震刚才已进了楼来,见此情形,也不急着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像慧娘这样的角色寿老四足以应付,真正要担心的还是后面的对手。从慧娘的言行来看,杨震已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请救兵。
软红楼三楼某处精致的闺房内,一条精壮汉子正趴在一名容貌艳丽,身材玲珑的女子身上哼哧哼哧地用着力。两人嘴里还不时发出叫人脸红的叫嚷声,足可见“战况”正烈。
不想正在这要命的关头,外面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随即一个声音也传了进来:“二爷,二爷出大事了……”
在这关头被人打扰,那男子直感一阵怒火就往头上涌,破口骂道:“给老子滚,这会儿就是火烧房顶了也别来打搅老子!”
“可是二爷,是有衙门的人来闹事,说是我们楼里犯了事,他们来办案的。”虽然明确感受到了二爷的愤怒,但门外那人更知道事态紧急,所以还是硬着头皮不住口地说道。
“什么?”这下,那二爷才终于知道情况不妙,上下起伏的动作猛地一止,而后便从女人身上翻下,随手取过边上的衣衫胡乱一裹才走出去开门相见。
“二爷……”门外那人刚想再说什么,一见他出来了,赶紧点头哈腰地道:“二爷,您赶紧下去主持大局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衙门就有人来我们软红楼闹事?蒋充他是吃干饭的吗?”二爷很有些恼火地问道。
“这个小人不知,是慧娘让小的来找二爷您求救的,现在下面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哼,都是一群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应付不过来。”二爷边抱怨着,边把衣裳裤子都穿好了,这才迈开大步,朝楼下冲来。
此刻的大堂之上,慧娘已顶不住寿老四的进逼了。其实要不是瞧在她只是一介女流的身份,寿老四早就挥拳将其打翻了。
但她的纠缠到底还是起了大作用的,至少是拖到了二爷到来。二爷刚走下楼梯,便把目光对向了还想推开慧娘的寿老四:“我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呢,原来是寿老四你啊!怎么,这是魏勇给你的胆子吗?真当我们郦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寿老四被他这么一喝,忙抬眼看去,随即刚才的气势便是一滞:“郦……郦二爷,你居然在此?”
这个二爷,便是郦家老二,也就是郦承纲的弟弟郦承纪了。软红楼作为郦家最赚钱的产业,即便这些年来没人敢来此闹事,他们依然不敢放松对这儿的保护,所以这位郦家二爷就总有些日子是在此坐镇的。
而今天,他们来得很是不巧,郦承纪居然就在楼里,并且及时赶了出来。只见他一双三角眼在几名熟识的衙差面上一一扫过,就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了。这郦二爷在诸暨县可是以凶悍出名的,一般人根本就不敢招惹他。即便是公差,一对上他那双似有火焰喷涌而出的眼睛时,也不觉胆怯。
“寿老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并不人的杨震几人,只当这儿做主的是寿老四呢,便只朝他问道。
杨震见其一来就已震慑全场,知道正主终于到了,便慢慢地踱步而出:“看来阁下就是这软红楼里主事之人了?那正好,还请你好生配合我们查案,莫要添乱。”
“你是什么人?”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差毫无畏惧地如此与自己说话,郦承纪的面色就是一沉。
“我叫杨震,是县衙的公差。因为有人状告你们软红楼用被拐卖的女子为娼妓,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查个明白。”杨震丝毫不让地回视着对方,同时从袖子里取出了牌票在郦承纪的面前一展道:“这是县衙的凭证。”
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硬气,且不留半点破绽,郦承纪的心里略略发紧:“那蒋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不早打招呼?”可面上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气势:“是吗?这事一定是有人诬告,我们郦家在诸暨那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会知法犯法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还请你们回去禀报知县大人,我们这两日就会被县衙一个交代。”
杨震却是一阵摇头:“这可不成。我们既奉命而来,自当仔细搜了整座软红楼才能对知县大人有个交代。还请你不要阻拦为好,不然就是你们做贼心虚了。”
“你……”郦承纪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不肯给自己面子的家伙,心头更是火起。突然,他想到了刚才杨震的自报家门:“你说你叫杨震?可是那杨知县的弟弟吗?”
“好说,正是区区在下了。”杨震点头承认道。
这下,郦承纪总算是知道对方为何如此大胆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来自杨知县的授意哪。虽然他之前并不在家中,可自家与县衙的矛盾还是很清楚的,他知道这回事情的确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即便你们有县令大人的命令,可我们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现在又有这么多客人,能否等明天再来查案?”略一思索后,郦承纪语气便是一软道。毕竟是民不与官斗,在如此情况下,即便是他也无法铁了心和杨震他们纠缠到底。
不想杨震却连这点面子也不肯卖,果断摇头:“不成。谁知道有这点时间你们会不会把人给藏起来。今日还有苦主在这看着呢。”说着把手一指此刻已有些发懵的施放。
“好啦,我话已说尽,你们再要阻挠,就真是做贼心虚了。兄弟们,把所有楼中的女子都叫到这儿来,我们一个个的问!”杨震不再与他多说废话,手一挥就命蔡鹰扬他们开始查案。
差役们这时候自然也不能退缩,即便知道对面的郦二爷不好惹,也只能放手一搏了,便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地朝着朝着诸多明显有些惊慌的姑娘们走了过去。
见对方如此不给面子,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客人和楼中女子和下人的情况下,郦承纪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涨,两边太阳穴的青筋都突突地跳动起来。但看到门前被人打倒的余老五等几人,那紧捏起来的拳头却怎么也挥不出去。不光因为对方的身份,更因为寡不敌众哪。
但他依然咽不下这口气,便冷笑道:“好,既然你们如此笃定,那我也不好再作阻拦。但有句丑话我却要说在前面,要是你们查不出什么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郦家找府台大人告你们一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软红楼风波(四)
面对郦承纪如此**裸的威胁,杨震却无半点惧色,针锋相对地道:“既然我们敢来软红楼,自然有把握查出问题。郦二爷你还是先担心到时该怎么给县衙和百姓们一个交代吧。也请各位为我们作个见证,别到时候说是我们县衙的人栽赃嫁祸于他们!”后面这话却是对那些已由惊慌改为看戏心态的寻欢客人们所说。
这些客人今日只想来寻开心,不想却遇到了县衙办案,要说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也知道民不与官斗的常识,自然不会为郦承纪出头,又见居然有人敢捋郦家的虎须,自然是乐得看这一场争执的。所以除了几个胆子比较小的人外,其他人都依然逗留在场,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对话,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现在杨震突然跟他们说这番话,有几个好事之徒便纷纷答应了起来:“好,我们便给你们两家当个见证吧!”
“如此就有劳各位了!”说完这话,杨震不再理会面容都气得有些扭曲的郦承纪,来到了一众被蔡鹰扬他们驱赶到一起,满脸惊惧之色的女子跟前,轻咳一声后才道:“各位姑娘不必惊慌,我们此来只是为了查案,却并非来为难你们的。”说着才回过头来,对依然有些愣怔的施放道:“施兄,你来看看,这些人中可有你的女儿吗?”
“哦……好!”听得招呼,施放才反应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杨震身边,仔细辨认起这十多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容貌来。其实他此刻心中极其矛盾,既希望能找到女儿,但同时又怕女儿真在其中。若是女儿真已成了这些女人当中的一员,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正因有这样复杂的心思,施放看这十多名女子所用的时间便格外的长,那头蔡鹰扬他们都把不少在二楼躲避的姑娘给带出房来了,他才终于把眼前这些人看个分明,随后轻轻摇头,似是松了口气地道:“回大人,这些女子里并无草民的女儿翠莲……”
杨震略一点头,这倒在他的意料之中。现在这些女子都是软红楼中最当红的,自然不可能是那些被人拐卖的良家女子。不过这软红楼中有三四十名姑娘,倒还不必灰心。
随着衙役们在二楼一阵搜查后,又有十来名衣衫凌乱的女子陆续走下楼来,同时房中还传来了几声咒骂,那是正与这些女子欢好的嫖客们所表现出来的不满。但他们也只敢躲在房中骂上两句,却没有出来与杨震他们理论的勇气。
又是一遍查看,施放却再次失落地摇头:“她们中间也没有小女……莫非,莫非我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有假?”见这么多女子里都没有自己想找的女儿,他也不禁有些怀疑起来了。
杨震此刻也略皱起了眉头,说不定施放真找错了地方,又或是软红楼里早有准备?想到这儿,杨震忍不住看向郦承纪,只见对方正自满脸冷笑地抱臂站在那儿,一副全然无惧的模样。
不一会儿工夫,三楼的七八名女子也被带了下来,这其中还有刚才在房中与郦承纪颠鸾-倒凤的女子。寿老四来到杨震跟前,小声地道:“楼上楼下各处闺房都找过了,并未有其他遗漏。”言下之意是能不能查出问题,就看这些女子了。
但施放却再次叫人失望了,甚至都不用他再说话,只看他的神情,以及那些女子只是面有惧色的表现,就能知道这些人中压根就没有他要找的女儿。
郦承纪自然也瞧出了结果,嘿嘿一笑,对杨震道:“现在你们还有何话说?我早说了软红楼虽然是青楼不假,却绝非那等藏污纳垢之地。此事我们郦家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说着又朝那些客人们一抱拳道:“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也是我们郦家行事不周,还望各位海涵。今日一切花费都算我郦二的,若是各位还有兴致,大可继续在此快活!”
他这态度,摆明是不想再理会杨震等人了,更显出了郦家不把县衙放在眼里的气势。这让一众衙役心中顿时生出怒意来,但一时间却又发作不得,谁叫他们查上门后却找不出问题来呢,这甚至都有些可以叫自取其辱了。
只有杨震此刻却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似笑非笑地道:“郦二爷,我这还没说事情已经完了呢,你这么说话可有些不妥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楼中姑娘你们也都看了,并无要找之人,难道还想说我们软红楼拐卖人口不成?”郦承纪双眼一瞪问道。
“没有施兄的女儿只能表明你们未曾拐卖他的女儿,却不能证明你们就没犯事。”杨震却好整以暇地道。
“你……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郦承纪勃然而怒,若非此刻自家已稳占上风不好生事,他都要拔拳相向了。
杨震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愤怒,而是突然转向那些女子,正色道:“各位姑娘,我相信你们当中必有受人胁迫而沦落到这软红楼里的。只要今日你们肯表明身份,官府必然能给你们一个公道,并帮你们返回家乡!”
“啊……”那边慧娘听到杨震这一番话,脸色陡然就是一变,情不自禁地就是一声惊呼。直到郦承纪有些凶狠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才忙用手掩住了嘴巴,但眼中的惊吓之色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了。
只看她这神情,杨震便料定这些女子中必然有从他处掳骗而来的可怜女子,这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就现出了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
可结果,却大出杨震的预料。在他说出那话后好一阵子,那些女子中固然有动容的,可却并未有一人站出来开口承认自己是被人拐卖进入软红楼的。有些女子被杨震的目光一扫,更是受惊似地低下头去。
看到这一情形,却轮到郦承纪感到得意了:“杨震,你还有什么手段?想嫁祸栽赃我们软红楼,光凭这些可是远远不够的。”
口中说着这些挑衅似的话,郦承纪心里却也着实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今天楼里没有清倌人,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作为在软红楼里当家作主多年之人,他实在太清楚这些风尘女子的心思了。或许刚沦落到此时,她们还会想着脱离火坑,但在过上一段时日后,却不同了。
因为世人对这些女子有着本能的鄙视,让她们即便再想从良都很困难,更别说被官府救出返回家园了。那样只会让她们感到更加的羞耻,甚至想到去死。既然在这软红楼里还能风风光光地过日子,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份道出,从而被乡人鄙视而死呢?
当然,除了这一心理之外,郦承纪以及郦家的势力也是这些女子不敢自承身份的原因之一。身在诸暨,有几人不知郦家有多厉害,县衙根本就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要是今日她们真反了水,明天郦家突然让县衙改了口,她们的下场可就不光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了。
“小子,想和我们郦家斗,你还太嫩了点!”郦承纪心中大感痛快,两眼瞥着脸色已很是难看的杨震道:“怎么样几位差爷,现在该相信我们软红楼没有问题了吧?你们请吧,不送!”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声:“二郎,果然这儿也有一个密室!”
这话传来,杨震脸上的紧张之色顿时一敛,取而代之的则是颇显玩味的笑容:“郦二爷,不知你们楼中造个密室却是为的什么哪?”
郦承纪此刻脸上的笑容已完全僵住了,他没想到杨震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招数,真是大意了。
原来在来此路上,杨震已想到了这个可能存在的最坏结果。但他相信软红楼一定不干净,既要让那些良家女子就范,就必然会有些强硬手段。一般来说,他们都会在楼中某处隐秘的地方,比如密室或是柴房等处对那些可怜女子下手。
所以他在进楼后大张旗鼓地与郦承纪他们发生争执,把对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却又让阮通和王海二人寻找可能存在的密室等用刑地点。
果然,就在事情看似彻底失败的时候,阮通找到了一处密室。
“走,上去瞧瞧!”杨震只看了有些失神的郦承纪一眼,便率先往二楼而去。而他才刚登到一半,上面又传来了阮通的一声惊呼:“这……这儿有个昏迷的女子!”
这一下,郦承纪的神色就更显得慌张了,他恨恨地看向慧娘:“你这个蠢货,怎么不早些把人弄出去?”
“奴家……奴家以为他们根本找不到那处密室……”慧娘花容失色地辩解道,但却已无任何意义。
而杨震在听到这话后,却突然回头对其他几名衙役道:“你们留在这儿,看着他们。”这才快步朝二楼而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郦家困境(上)
就连杨震都没有想到这一查竟会有此收获,眼前这间被阮通寻到的小小密室里不但摆满了不少刑具,更还倒着一个只着亵衣裤,浑身带伤,看着都没什么气息的少女。
这是一间隐藏在一间精致闺房中的密室,只是那巧加掩饰的门户却未瞒过阮通他们的双眼。看着那几件依然带着血迹的刑具,杨震略一皱眉,便猜到了这女子是被这儿的刑具折磨成如此模样的:“她还活着吗?”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阮通正蹲在女子面前,手在其鼻端一探,才道:“还有些气息,应该还活着。这些家伙下手也太重了些,竟对这么个柔弱女子动用如此重的刑罚!他们怎下得去手!”即便是街头打架长起来的阮五,见此情形也不禁心下恻然。
杨震哼了一声:“这就要问下面那些人了。”说话间,他已打量遍了整间密室,这儿不但放着皮鞭、尖针等刑具,还有几只陶瓮格外引人注意。杨震上前掀开瓮上的盖子,便有一阵奇异的酒香直冲鼻端而来。
“这酒有些古怪!”杨震皱了下眉头,随即便猜到了这酒的用处:“听说许多青楼会制一种迷春酒来使不肯卖身的女子就范,看来这便是了。”
“二郎,有这些证据,咱们这一遭不算空手了吧?”王海拿起一件沾着不少血渍的猪-毛刷子问道。
杨震有些厌恶地看着周围这些新奇的玩意儿,点头道:“就这里的刑具就足以当作证据了,更别提还有个受刑重伤的人证在这儿。郦家这回就是再有势力,也难脱干系。”说着又吩咐道:“走,先把人带出去,再说其他。”
楼下众人看到杨震他们果然抱了一名女子下楼来,便都变了脸色。那些客人们是觉得有些兴奋,毕竟事情闹大了才有好戏可看;软红楼的那些人则一个个面色阴沉,尤其是郦承纪更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郦承纪,我们已自楼上的密室中找到了不少你们逼迫女子就范的刑具和药酒,还有这位姑娘,想必也是你们正在逼迫其就范的可怜人。现在人证物证都已齐备,你还有何话说吗?”杨震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视着郦承纪那双满是怨毒的眼睛说道。
“好,好好!看来你们想对付我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真是处心积虑哪。这次我郦二栽得不冤!”郦承纪虽然口里说得不怨,但神色间却充满了愤恨。他确实没料到县衙真就敢这么做,只用一个由头就公然闯进软红楼里大加搜索,这回真难以脱罪了。
“我们县衙不过是秉公办案而已。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你们犯了事,总会被我们抓住罪证的。”杨震的回答是那么的铿锵有力,随即一摆手道:“将郦承纪,还有这里其他几名管事的都带回县衙由县令大人审断。别忘了把那密室里的物证也都带上!”
“是!”那些衙役此刻心情激荡,知道自家占了上风,这是县衙从来没有过的威风哪,有人便拿出随身所带的铁链就往慧娘等几人的颈项间套去,不过郦二爷却没人敢动手拿了。
杨震也明白不可逼迫过甚的道理,便只是伸手一引道:“郦承纪,请吧!”
“哼!”郦承纪心思急转,知道若是拒捕罪名只会落实得更严重,便只好在一声冷哼后,依着杨震的意思向楼外走去。
其他几名衙役则直奔二楼,很快就将一件件带着血渍,颇为新奇古怪的刑具,以及一瓮迷春酒给搬了下来。
这一回,那些客人们可算是长见识了,一向在诸暨县城横行无忌,几乎无人敢招惹的郦家二爷居然被县衙公人给带走了,这事还是他们亲眼所见,这足够让他们向旁人吹嘘上好一阵子了。在加上这次事情还与青楼、私刑等密切相关,必然更易惹人眼球。
而一些有心人更猜测这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诸暨境内,甚至是邻近府县,恐怕对郦家声名的打击极大。
就在杨震他们带走郦承纪等人后,一名软红楼里的郦家下人已火速直奔回家,向家中的两位老爷禀报这次大事而去。
郦家客堂之上,此刻也如软红楼一般灯火通明,边上还有几名从江苏请来的昆曲伶人在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郦承纲与郦承缙两兄弟正满脸堆笑地与一名大腹便便的绸衣男子说着话。能叫郦家两位爷如此热情相待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此人乃是浙江一地最有名的粮商,徐同舟。
因为刚用过酒席,还被敬了不少酒,徐同舟的脸色很是红润,兴致也颇高。此刻他正饶有兴味地向郦家兄弟介绍着昆曲之妙,说到高兴处,还忍不住哼上几句,以印证自己的观点。
奈何他这一番宏论却根本是对牛弹琴,虽然郦家兄弟看似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却是什么都不懂。今日所以在此安排了昆曲班子,只是为了迎合这位爷的兴趣而已。
直到他的话告一段落,郦承纲才逢迎道:“徐兄果然高论,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哪。”说着又试探着转变话题道:“只是不知我们刚才提到的买粮之事,您能否给个准信呢?”
徐同舟神色如常地端起茶碗来喝茶润喉后,才道:“在下真有些闹不明白了,以往都是你们售粮与我,怎的今日却要反过来了?而且你们所要之粮数字还颇为不小,这实在叫人不解哪。”
“这个……”郦家兄弟二人打了个眼色,由郦承纲道:“阁下这是有所不知哪,其实我们买粮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官府买的。我们县里常平仓的粮食已不足了,为了以防万一,这才想到购粮。不过这事毕竟非同小可,为了不惹来麻烦,县衙才请我们郦家出面。”这个理由郦承纲早就想好了,所以此刻说来倒也顺溜。
这个理由也容易让人信服,毕竟官府的事情总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徐同舟也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是官府让你们干的,我自然没有问题了。不过这许多粮食可不是小数目,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凑齐运来,你们能交代得过去吗?”
“只要在明年开春前送来我县,一切就都不是问题。”郦承纲听他已答应了这笔生意,顿时大喜,连连拱手道谢。
这时,堂外突然探进来一个人头,却是家中管事郦富贵。徐同舟本还在说着客套话,一见这情形,话头便是一滞。郦承纲见自家下人居然如此不懂规矩,脸色一板就欲呵斥,可在看清楚来人是郦富贵,且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后,却又改了主意,给兄弟打了个眼色。
郦承缙会意,向徐同舟告了声罪后,便迎了出去。转出门来,他就低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竟让你如此急着来打扰我们。不知道我们正在谈一笔大买卖吗?”
“三爷恕罪,实在是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报哪。”郦富贵说着咽了口唾沫,显得尤其紧张:“刚软红楼那有人来禀报说,二爷他被县衙的人给带走了。那里的一些玩意儿被正在调教的女子也被县衙的人给查出来了。”
“什么?”郦承缙虽然有所准备,可一听到是这么个消息,还是大惊失色,忍不住叫出声来。但随即他又稳住了心神,一把揪住郦富贵的衣襟道:“此话当真?他是亲眼所见吗?”
“来报的人当时就在楼中,亲眼看到县衙的杨震他们把女子从二楼抱下来。那女人还浑身是伤,明显……”
郦承缙一摆手打断了对方的具体描述,眉头已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下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我早劝过老二让他不要太过沾染那种事情,这下可好,不但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还可能连累到我们整个郦家……”
他刚才的一声什么明显也惊动到了里面还在交谈的二人。徐同舟看出郦家出了些事儿,便没有再多作逗留,只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在送走了这位大客人后,郦承纲才有些不满地看向郦承缙二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怎的如此大惊小怪的?要是这次的生意做不成,看我怎么惩治你!”
“大哥,是老二那里出了事情。”郦承缙并没有理会兄长的恼怒,急急把软红楼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这下,郦承纲也有些傻眼了:“怎会这样的?”
“很明显,这是县衙里的人想要对付我们。而老二又正好让他们捏住了把柄。”郦承缙推测道。
“县衙里的人怎么就找到了我们头上?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有,出了这事儿,蒋充这个主簿怎么就不漏半点消息给我们?”郦承纲的反应与自己弟弟一样,都对蒋充很是不满。
“大哥,现在追究这些已毫无意义,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把老二从县衙里救出来,并把这次事情的影响消除才是最要紧的。”已经冷静下来的郦承缙却赶紧提醒道。
被他这么一说,郦承纲才略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说的不错。必须尽快把老二给弄出来,把事情尽可能的控制住。不然……明天一早,不,现在我们就去县衙!”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郦家困境(中)
虽然时近二更,但县衙二堂此刻却依然灯火通明。县令杨晨抖擞着精神,正在盘问着刚从软红楼里带来的一干嫌犯。即便对自家兄弟有着不小的信心,可对于他这一回能如此顺利把郦承纪等人都带回来,还带回了人证物证,杨晨还是感到颇为意外与兴奋的。
在盘问了慧娘等几名软红楼的管事,却未能得到进一步的口供后,杨晨终于命人把郦承纪给带上堂来亲自审问。
虽然郦承纪以往也曾多次来过县衙,但还未有过今日般以嫌犯的身份见入过二堂。当他还像以前那样只是朝杨晨一拱手就当是见过礼时,身侧的衙役们就发出了一声不满的怒斥:“大胆人犯,竟敢见了县令大人不跪!”不待他作出反应,两条水火棍已戳在他的膝弯处,猝不及防的郦二爷当时就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堂上。
直到膝盖重重撞在青石地面上传来一阵剧痛,郦承纪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当真是又惊又怒。
“啪!”前方传来一声惊堂木的拍响,一个威严的声音又随之响起:“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郦承纪!见过大老爷。”即便心中很不是滋味,但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郦承纪还是乖乖地报上了名字。
“郦承纪,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早在来县衙的一路之上,他已有了筹谋。想必很快地,知道自己情况的兄长就会来搭救,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这么个逼良为娼的大罪了。
杨晨又砰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你竟还不认罪?难道那软红楼不是你所管吗?难道那些带着斑斑血迹的刑具就不是从那搜出来的吗?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郦承纪抬头眯眼看着高高在上的杨县令,便是一声苦笑:“大人所言,草民确实无可辩驳。但草民要说的却是,这等无法无天之事确非草民所为,更非草民指使。这一切,都是楼中其他人背着草民所做,还望大人明鉴。”
杨晨闻言便是一怔,没想到这人到了此刻竟还敢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其他人身上,他就不怕当堂对质吗?想到这儿,他便沉声道:“这不过是你一人之言,你可敢与慧娘等人对质吗?”
“有何不敢?”郦承纪全无所惧地回了一声:“草民确是冤枉的,如何不敢与人对质。”
只看他那有恃无恐的模样,杨晨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随即便猜到了他所依仗的便是郦家的势力了。刚才慧娘等嫌犯所以几乎一言不发,既不认罪也不说郦承纪是主谋,显然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而一旦他当真将这些人聚集一堂,只怕在郦家的积威之下,这些人也不敢把罪名往郦二爷的身上推。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有些难以审下去了。
就在杨晨考虑是否暂且退堂,等明日再想办法时,一名本该守在县衙之外的差役突然来到了堂前,禀报道:“大人,郦承纲郦员外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嗯?”杨晨听得这话,双眼就忍不住瞪向了这个差役。衙门里自有规矩,谁敢在县令大人审案的时候跑来打搅?很明显,这人是收了郦家不少好处,或本身就是郦家安排在衙门里的人,才敢这么做的。
那差役被杨晨一瞪,心里也是一阵发毛。别看杨晨年轻,且才刚当这个县令不过半年,可在除掉宣闯后,在县衙里的威势已然不小,可不是他这么个小人物能招架得住的。但是,他又不得不帮着郦家说话,便又壮着胆子道:“那郦老爷还说此事与今日软红楼之事大有关联。”
这时,郦承纪也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不错大老爷,草民是否有罪,我家兄长是最清楚不过的。若大老爷不肯信我,大可问问我家兄长便可知真伪。”
杨晨心里委实有些拿捏不准,便把目光看向了下首正做着笔录的庄横。处理这等事情,还是他这位曾在别处衙门里当过师爷的更善于应对。
庄横见东家看向自己,便知道他犯了难。微一思忖后,便略点了下头,示意杨晨把郦承纲给叫进来。本来眼下案子就已有些审不下去了,莫不如另辟蹊径,看能不能从郦承纲身上找到突破口呢。
杨晨这才有些不那么甘心地一点头:“把郦承纲传上堂来。”
很快地,脸色略有些阴沉的郦承纲便来到了堂前。与自家兄弟不同,他倒是很懂规矩,照例恭恭敬敬地给杨晨磕头行礼,报了自己姓名,这才在杨晨的许可下,站起身来回话。
“郦员外,你说此来是为了软红楼一事?”
“回大人,正是。”郦承纲先是有些气恼地看了自家兄弟一眼,这才恭敬地道:“其实早在去年,草民便已查知我们郦家名下的软红楼里有将他处拐卖而来的女子逼迫为娼之事。为此,草民也曾狠狠地训斥过这些为非作歹之人,随后才叫我这二弟承纪前往照看。”
“哦?竟还有这等事情?那本官怎么就一无所知呢?”杨晨自然不可能相信他这番说辞,便点出其中破绽道。
郦承纲一声苦笑:“毕竟是我郦家的丑事,我身为家主怎会随意说与人知呢?只是惩戒了那些自作主张之人一番,也就是了。可没想到,时隔一年,他们却又再次故态复萌,真是叫人惭愧哪。要是早知道他们竟还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草民当日就将他们捉拿交给官府处理了。”
“你口中那些逼良为娼的恶徒又是什么人呢?”
“就是今日被县衙差爷们带来的慧娘、曹七等一干人了。只怪草民当日一时心软,没有管教好他们,这才有今日之失。但舍弟却是冤枉的,他只是受人蒙蔽,才让软红楼再出此事。还请大老爷明鉴哪!”郦承纲说着,又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若非知道他郦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只看他七情上脸的表现,杨晨还真可能信了他这番说辞呢。不过现在却不可能信,只见他一声冷笑道:“郦员外还真是找的好借口哪。你以为本官就会信你这一面之词吗?”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是大人不信,大可问一问那几人,看他们有什么好分辩的。”郦承纲并未因杨晨的冷言而退缩,依然是一副坦荡的模样。
“哦?是吗?本官还正有此意呢。”杨晨说着又是一拍惊堂木:“来人,将曹七等一干嫌犯都带上堂来。”
这时,站在众衙役中间的杨震突然瞧见了下首站定的郦承纲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顿时心里便是一动,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了。
但无论如何,县令大人发了话,手下人就得照做,五名软红楼的管事很快就从一旁的签押房给带了过来。只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此刻杨震看他们,总觉得他们的神色比刚才更加紧张和不安了。
“本官再问你们一遍,今日软红楼中发现的用刑逼良为娼之事可是你们受郦承纪的指使而为?快与本官从实招来!”
杨晨颇具威严的声音在堂上回荡着,让这五人猛打了个突。直到他们看了一旁站立的郦承纲一眼,才似乎有了决定。曹七第一个开口道:“大人,草民承认这事确是草民所为。但却与郦二爷并不相干,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大人,奴家……奴家只是一时贪心,才做下此事的,却一直瞒着二爷,实在是有愧哪!”慧娘说着,伏下身子,竟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其他三人随后也纷纷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却也一口否定郦承纪与此有关,似乎就在短短的一瞬间,这五人都良心发现了一般。
杨震见状,忍不住一声叹息:“果然,郦家的声威确实极大。即便如今有了人证物证,依然难以把罪名加到他们的头上。”
相比于杨震,杨晨更是惊讶。他盯着堂下五人好半晌,才道:“你们可知道这罪名可是不轻,若只是受人指使倒还能轻判,若你们就是主谋,一旦查实,定将重判!”
五人脸上都现出畏惧之色,但在瞥了一眼郦承纲后,却还是坚持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瞒大人!还请大老爷明鉴!”
事情到这一步,已彻底脱离了杨晨的控制。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见他一时出了神,郦承纲便是一笑,又小声提醒道:“大人,既然他们都承认了舍弟与此案并不相干,还请县衙能还我兄弟一个清白,将他无罪开释!”
“你……”杨晨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但有一点却是能猜到的,这必然是郦承纲在背后做了手脚。可眼下局面已无可更改,他这个县令也不好强自把“无罪”的郦承纪继续关押,便只好板着脸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准你带他离开!”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郦家困境(下)
目送着郦承纪随在郦承纲背后走出公堂,杨晨的心里满是不甘。这本是个打击郦家的极好机会,不想却生出如此波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得意而去了。
杨震也瞧出了兄长的不甘心,便小声开解道:“大哥不必丧气,至少我们已开了个好头。经此一事,县中百姓将会知道原来郦家并不能一手遮天,只要大家有了这个想法,机会还有的是。”
杨晨这才略改颜色:“二郎说的是,郦家在县中扎根经营百年,我们要想对付他们确实不该操之过急。”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可这次事情实在太过蹊跷,慧娘等疑犯怎么就肯一力承担所有罪名呢?他们的转变也太快了些吧?”
“就在刚才,大哥你与郦承纲说话时,我曾看到一个很像蒋主簿的背影从一旁经过,我想应该是他从中做了手脚,才会让那些人担下罪责的吧。”杨震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在这等半夜时分,也只有他,才能从灯火通明的公堂内认出堂外经过之人的身份了。
对于兄弟的眼力杨晨还是很信任的,而且这也是最能够解释事情原因的说法,这让他忍不住心中愤然:“又是他!看来把他留在县衙终究是个祸患哪。”
杨震听出兄长心中的想法,便劝了一句:“大哥,其实他能做到这事靠的还是郦家在所有人心中的威慑力。所以我们该做的依然还是想发打击郦家,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到那时,蒋充自然不再是问题了。”
“不错,既然今日我们能把郦承纪拿到县衙,他日就能把郦承纲也带来,到那时,看谁还能救他!”受到兄弟的鼓舞,杨晨的信心总算恢复了一些。
而同一时间的郦家兄弟,却做不到如杨家兄弟般同心同力了。
郦承纪在踏出县衙大门后,便忍不住回头狠狠地朝着县衙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破官府,破王法,还不是照样让老子无伤无痛地走出来了?”走出一段路后又朝兄长一笑:“大哥,这回真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得在这破地方忍上一夜了……”
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郦承纲的右手就重重地挥了过来,啪地一声甩了郦承纪一个大耳刮子。这一下力道极重,郦承纪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了五道通红的指印,而他也明显被这一下给打蒙了,只愣愣地看着兄长,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郦承纪回过神来,他捂着发麻发痛的脸颊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大哥,你打我做什么?兄弟这次是着了人的道才被抓进县衙,可没有做错什么哪!”
“哼,打你还算是轻的!”郦承纪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指着兄弟的鼻子就骂道:“我之前多少次提醒过你,那事儿还是别做为妙,我们的软红楼难道就只能靠什么清倌人招徕客人吗?即便你真要这么做,也该寻个隐秘-处,如此才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你倒好,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在楼里留了这许多人证物证,真当官府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吗?别说现在的杨县令不好对付,就是以前那些,别看他们被咱们吃得死死的,但只要我们露出一点破绽,他们照样能让我们郦家吃不了兜着走!”
郦承纪开始还因为兄长出手打了自己而满腹委屈与愤怒,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有些慌了。毕竟兄长之前确实劝过自己好几回,却都被自己给忽略了。但他对于郦承纲最后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哥,你这话是不是太过言重了?要是那些县令真有这本事和胆子,也不至于……”
“那是我们没有露出像今日般的破绽,不然,哼!灭门的县令,破家的令尹,这可不是说笑的。”郦承纲说着,又露出了忧虑之色:“别看今日你能从容脱罪,可今日之事对我们郦家的伤害却是不可估量的。县衙这回是摆明了车马要与我们郦家为难了,这次又显了手段。只怕接下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啊……”郦承纪没想到事情还有如此不利的影响,顿时更加惊慌了,甚至连刚才挨了一巴掌的愤怒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当然。你就看着吧,不消几日,等今日之事在县中传开,麻烦就会不断上门来了。你的软红楼这段时日就别开门了,我怕那儿的事情会更多。”郦承纲说完这话,脚步走得更快,似乎是想逃过接下来的麻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都用不了几天,等到次日上午,郦家的软红楼被县衙查抄,郦家三爷被拿去县衙问话的流言已传得满县城都是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不断有人在那儿窃窃私语,说着对此事的看法——
“……听说是软红楼里逼良为娼的案子发了,才有县衙派人查抄之举。”
“咳,这事我们县里谁不知道,都传了多少年了,以前还不是没人过问,官府更不敢查。要我看哪,这分明是咱们的杨县令要动手对付郦家了。”
“他真有这本事?他才来我们诸暨县几天,能斗得过郦家?”
“这有什么?他背后可是整个朝廷,难道还真会怕了郦家不成?我还听说昨天在软红楼跟前都动上手了,结果往日里最是威风的余老五他们几个,全被县衙里的人给打趴下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么说来,确是这么回事儿了。只是郦三爷最终不还是囫囵地从衙门里出来了,这又怎么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郦家现在还没瘦呢,县衙总还要留点面子的。不过,很显然县衙这回是要对郦家动真格的了。”
“要真是这样,可是咱们诸暨县百姓的福气哪。不知县衙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出,看着都觉得解气。”
“那却需要有人举告郦家的不法事才能成。不知你老兄可有这个胆量吗?”
“我可没有……”
这次的事情让沉寂良久的诸暨县城再次活泛起来。虽然大多数人还没有胆量去县衙举告郦家不法之事,但正像郦承纲所忧虑的那样,他们一直以来所保持的“无敌”形象已出现了一条裂缝。
郦家所以能横行乡里,让人不敢招惹,凭的就是他们即使犯了事,官府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底气。当一些受到欺压的百姓去找衙门告状时,结果多数是不了了之,剩下的则是原告成了被告,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之后受欺的百姓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了。
但昨天发生在软红楼的事情,却宣告现在的县衙已不再是维护郦家的保护-伞,反而将与之为敌,这个信号一旦打出,势必会让一些之前深受郦家压迫的人生出反抗的心思。既然连郦三爷犯了事也会被抓进县衙,那么郦家那些家奴作恶县衙又怎会坐视不理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已是对郦家势力的极大威胁。而当这个念头转变成真正的举动之后,郦家的麻烦就接踵而来了。
十一月十三日,软红楼被县衙查抄,楼中数名管事之人以逼良为娼,戕害人命定罪,只等朝廷做出最终的判决。
十一月二十日,在软红楼出事后七天,终于再次有人对郦家下手。一名曾因开酒楼抢了郦家不少生意,结果却被郦家恶奴打上门去,将苦心经营的酒楼打了个稀巴烂,连自个儿都被打断一条腿的苦主将此事告进了县衙。
杨晨也不含糊,当时就派人前往郦家问罪。虽然事隔两年,但此事依然有不少的目击证人,而郦家一时又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借口,最终那几名动手伤人砸店的恶奴只得扛下所有罪责,被投进了县衙大牢。
有此榜样,县城百姓更少了许多顾虑。十一月二十五日,一户与郦家有土地纠纷,且之前吃了亏的地主告进县衙。县衙很快就查明一切,判定郦家巧取豪夺,明令让郦家将夺取的十多亩土地悉数还与原告。
十一月二十九日,就连远离县城的郦家佃户也告到了县衙。举告郦家今年提高田租,使得佃户家中粮食短缺,几乎连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了。
县衙再次派人前往调查,在确信所告为实后,便行文郦家,让他们赶紧将多收的田租退回佃户,否则定当深究。
这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郦家已彻底失去了县衙的保护,反而成为了县衙针对的敌人。于是在踏进腊月之后,各种状告郦家的状纸就没有停过。
而叫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在遭遇如此针对之下,郦家这个以往横行无忌,连县衙都不放在他们眼里的地方豪强,此番竟没有奋起反击,反而不断退让,无论县衙断出的是个什么结果,他们都默然接受。
他们这一表现,固然是让全县百姓大受鼓舞,几乎人人都想从郦家身上咬下块肉来,可在杨震他们看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胁正在慢慢地靠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隐患
在整个诸暨县城百姓对郦家一次又一次的声讨中,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了古越之地。这是一场江南地区极其少见的大雪,遮天蔽日的彤云笼罩天穹,向凡间抛洒出大而密集的雪花,不但阻塞了道路,还将百姓们彻底堵在了自己家中。
没有了这些不断状告郦家种种不法之事的百姓,诸暨县衙终于恢复了当初的平静。杨晨兄弟二人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后衙生起火炉,温上一壶酒边喝边说着话儿。
只是几句闲聊之后,杨晨又不自觉地将话题扯到了郦家身上。毕竟,这段时间里这是他们面对的头等大事,而且还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又怎能不时刻想着呢?
“这段时日里郦家就只是被动受告,看着几乎连一点反击我们的意思都没有,这反而叫我更担心了。‘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我总觉得他们这是在酝酿一次对我的反击,如今的示弱只是假象。二郎你有什么看法?”在说完自己的担心后,杨晨捧杯看向对面的兄弟。
杨震深以为然地郑重点头,同时心下也大感安慰,兄长再不是那个不知人心之恶的书生了。当初在江陵,面对姚家的种种算计,他都全然不觉。而今日,兄长竟能从眼下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瞧出可能存在的危机,说明半年来的官场经历已让他成长许多。忧患意识,向来是踏上官场之人能不断前进的关键品质。
在喝下一口酒后,杨震才缓声道:“大哥的忧虑不无道理。其实在上个月不断有人状告郦家,而他们却都一一坦受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要么,他们确是畏于我们县衙的声势,不敢再如往日般嚣张跋扈,毕竟邪不胜正嘛;要么,就是他们已有了一个能打击到大哥你的全盘计划,现在不发作,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以小弟的愚见,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远超过前者。”
经杨震这么一说,杨晨心里的不安情绪就更重了几分:“那你以为,他们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杨震苦笑摇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也无从猜测。其实在有这想法后的近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注意着蒋主簿,希望能从他身上瞧出些端倪来。可结果,他也是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的规矩。这就叫我难以捉摸了。”
确实,蒋充作为郦家安排在县衙中地位最高之人,若是他们真想在县衙里做些什么,必然要通过他。比如上次郦承纪一事,就是蒋充从中作梗才叫他脱罪。而这回,连蒋主簿都显得格外正常,那就更叫人难以捉摸了。
“会不会……他们要打那常平仓中粮食的主意?”杨晨突然提出自己的猜测,这是他最介怀的一件事情。毕竟既然对方之前能轻易把仓中粮食偷走,今年又在短短时日里掩盖问题,就足以说明郦家有能力在常平仓做手脚了。
杨震断然摇头道:“他们这次可没这本事了。早在将郦承纪抓来后,我便担心他们会以仓中粮食对付大哥,所以让阮五、王海两人去那照看着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一直留守常平仓,并未有什么异样事情发生。”
“那就好,那就好。”杨晨闻言略松了口气,随后才有些佩服地看向自己的弟弟:“还是二郎你想得周到哪,竟早早就派人护着常平仓了。若是等我想起此事,只怕就让他们得逞了。”
“大哥只是诸事繁忙,一时没有顾到而已。既然你顾不上,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要稍微帮衬一下了。”杨震很是谦让地说道。随后,他又蹙眉道:“但这么一来,我们却更摸不透郦家的真实目的了。就目前来看,他们手中能打的牌也就这么几张而已,不在县衙内部,就是粮仓,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突破口吗?”
杨晨也以手按了按微微有些发痛的脑袋,思索了好一阵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有再查查郦家或是蒋充以往在县里做过些什么,才能找到线索了。如今我在明,他在暗,确实不好对付哪。
“而且偏偏每出一次案子,郦家都能把罪名推到手下人的头上,让县衙难以真个把郦承纲他们几个当家作主的怎么样。这等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的手段,就足以看出他们的厉害了。相比起宣家来,这郦家才真是难以对付哪。”
杨震听兄长这么说来,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宣家……对啊,大哥,我们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要想同时对付宣郦两家就算我这个县令也难以招架,所以先不理他吗?怎的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宣家头上?”杨晨忍不住奇道。
“不,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既然我们摸不透郦家的真实意图,何不从宣家那儿旁敲侧击一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呢?毕竟若论在诸暨县的人脉,论对郦家的了解,宣家必然远在我们之上。”杨震说到最后,竟显得有些兴奋了。
确实,作为盘踞在诸暨县城百年的两大家族,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必然少不了,那么双方间的了解也必然是要远超旁人的。若说这县城里还有谁能在眼下的迷蒙中看穿郦家的用心,就非宣家莫属了。
杨晨被兄弟一言点醒,开始时也是精神一振,但随后,却又不那么自信地摇了下头:“这事可不好办哪。别说咱们之前就深深的得罪过宣家,还是靠着你锦衣卫的身份才稳住的他们。就算我们与宣家无冤无仇,他们恐怕也不会帮着我们对付郦家吧。
“毕竟这两家在此已共存了百年之久,彼此间知根知底的,早已有了默契。宣家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这个县令而打破这保持了多年的平衡呢?”
“大哥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但我们却可以一试。虽说这些年来两家瓜分了诸暨各行各业,井水不犯河水,但那只是在寻常时候的默契而已。可现在却不同了,郦家明显已被我们针对,难道宣家就没有趁机从其手中夺取更大好处的想法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宣家应该有所了解吧?两家平衡着,诸暨县便在其掌控之中,若是郦家真倒了,他宣家的处境……”杨晨此刻完全站在了宣家人的立场上,反驳道。
“不过是小县城里两个土豪而已,难道真有这等眼光?”杨震很有些不信地道:“在可能存在的利益诱惑之下,他们自己就会生出念头来。若是再加上县衙的拉拢,我想还是有七八成把握将宣家拉到我们这边的。”
杨晨这时也不觉有些被兄弟说动了,毕竟这么做对县衙来说并无什么坏处,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二郎,就烦请你去和宣家的人谈谈吧。希望他们真能帮到咱们!”
“呵嚏……”正和弟弟宣卫森边喝酒边说着话的宣家之主宣卫鑫突然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是谁在惦记着我哪……”此时的人总有一种看法,认为无缘无故的打喷嚏,必然是有人在想着他。
宣卫森笑着为兄长斟上一杯酒后,才道:“这个时候会想到大兄你的,想来就只有郦承纲他们几个了。最近这一个月来,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哪,说不定这个年他们郦家都要过不好了。”
“哼,活该!”宣卫鑫滋溜咪了口酒,又夹起一块肉来咀嚼着咽下,这才有些幸灾乐祸地继续道:“当日宣闯在县衙出事的时候,他们不一样袖手旁观吗?这次他们自己遭了秧,我倒要看看这回他们自己遇上事儿了能怎么办。”
宣卫森也陪着笑了几声,但随即又有些不解地道:“说实话,我觉着这次的事情也确实蹊跷了些。我们前番受制,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一时不慎着了道儿,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可郦家这事却不同哪,在这长长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们不断被县衙摆布,却不见他们有任何的反击,这实在不像他们风格。”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叫现在是冬天呢?若是夏秋季节,县衙要敢这么做,郦家早就以秋收税粮一时反击了。可偏偏现在刚收完秋粮,他郦家手里没了筹码,还怎么与煽动起民意来的杨县令斗?再怎么说,我们也只是民而已哪。”宣卫鑫有些不屑地猜测道。
“大兄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还不足以解释一切。小弟总觉得他们另有打算……”宣卫森有些不安地道。
“打算?要说起来,最近他们也就和徐同舟徐大老板见过几次面,似乎是在商量购买一批数量不小的粮食。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后手?”就像杨震所说的那样,论起对郦家的了解,还得数宣家的人。虽然郦承纲做事小心,依然难逃宣家的耳目。
“这个看来却与此事联系不上。”宣卫森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胡须,沉吟半晌:“对了大兄,除了粮食他郦家似乎还掌握着我们县里一样要命的东西呢。你说他会不会打这东西的主意?”
“你是说?”宣卫鑫被他这么一提醒,双眼陡然一睁,露出惊讶之色:“不会吧……他得了失心疯了,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所图为何(上)
直到腊月十四,这场大雪才终于过去,在经过几日的努力后,闭塞的城市街道才重新恢复通畅,此时离过年却只剩不到十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以及近在眼前的节日,让百姓们的注意力终于从郦家身上转移开去。即便有再大的冤屈,还是要过好眼下的生活,过好这个年的。所以在进入二十二日后,县城已没有了之前的纷乱,取代它的是节日到来前的欢庆气氛。
宣家作为县城的大家族,在临近年节时自然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准备,无论是各种席面要用的菜肴佳酿米面等食物,还是给大人小孩准备的新衣裳,都得一一备妥了。这让整个宣家上下都显得忙碌不已,除了宣卫鑫这个一家之主。
在把每个人要办的事情都吩咐下去后,宣卫鑫便很是悠闲地在后院住着。或是在房中看会儿书,或是在后院的花木间赏雪赏梅,静等着除夕夜的到来。只是家里人并不知道,在他这副悠闲兴致的背后,却怀着一丝不安和犹豫。
经兄弟提醒,宣卫鑫才惊觉郦家尚有极其厉害的杀手锏。这让他在担忧之余,心里又很是矛盾,不知是否该把自己这一顾虑透露给县衙的人知道。虽然他宣家与郦家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实在不该在这时候背后捅人刀子,可一想到对方若真干出这事自家的损失,宣卫鑫便有举告的冲动。
而他所以直到今日尚无动作,却是担心自己的推测未必是真。若郦家其实并未有这想法和举动,那他宣卫鑫可就枉做小人了。到那时两家必然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只会便宜了杨晨这个县令。
“难呐,真是难以做这个决定哪。”宣卫鑫抬头盯着眼前的一株迎着北风怒放的红梅,却还是一脸的纠结。
这时,一直在外间打理过年事务,几乎都没空来见他一面的兄弟宣卫森突然一脸怪异地走了过来:“大兄,县衙的杨震求见。”
“嗯?他突然登门所为何事?”宣卫鑫略一怔,但随即便道:“把人请到客堂,我换身衣裳后再去见他。”
在客堂只闲坐了盏茶工夫,杨震便看到宣卫鑫满面带笑地走了进来:“杨大人可真是稀客哪,这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在下先给宣员外拜个早年了。”杨震也站起身来,拱手回礼,就像是两个寻常朋友登门一般。
两人随后分宾主各自落座,又寒暄了几句话,宣卫鑫才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杨大人今日登门寒舍所为何事哪?”
“一来,在下是代家兄来向宣员外道声过年好的。毕竟你们宣家对本县的治安与经济还是多有贡献的。”杨震随口说道。
“有劳杨县令挂心了,宣家实在受宠若惊!”
见对方如此沉得住气,杨震便知道只有单刀直入了,便继续道:“这二来嘛,想必宣员外前些日子也必然是瞧见了,诸多百姓可都在状告郦家,县衙也惩办了不少郦家为恶之人,却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哪?”
“这个嘛……在下确实对此有所耳闻。不过听说那些百姓所告件件属实,既然如此,县衙办这事自然没有半点问题了。”宣卫鑫忙表现出支持的态度。
“哦?这么说来,宣家是站在县衙这边的喽?”杨震顺势就问道。
“这……倒也是可以这么说。至少在这次事情上,我们宣家上下都觉得杨大人和县衙办得不错。”
“那就好说了。”杨震满意地一笑:“今日在下来此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想听听你宣员外对郦家的看法。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郦家家底有多硬实,你我都很清楚,可这次他们却一直挨打不动,就让县令大人感到奇怪了。而若论对郦家行事风格的了解,你宣员外当数第一,不知你对此有何高见呢?”
宣卫鑫见对方说话如此直接,倒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他本就还没有打算好是否该把自己所怀疑的事情报与县衙呢,现在杨震这么一问,更让他感到纠结了。
见宣卫鑫一副为难的模样,杨震直盯着他道:“怎么?宣员外有什么顾虑吗?我想以宣家的势力,当不会怕得罪了郦家吧?”
见对方这都用上激将法了,宣卫鑫忍不住一声苦笑。随后才开口道:“在下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其实像杨县令这样敢于为民做主的好官,我们诸暨已有许多年不曾遇上了。以往就算百姓有冤屈也无处可申,故而郦家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就更没这方面的经验了。
“若是我们宣家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必然会接受官府的惩治,不敢有反抗的心思。但郦家毕竟不同于我们,他们会否用些极端手段回击,在下可就不敢保证了。”虽然口中说不知,但他话里的意思已很是清楚了,郦家将用些极端手段回击。
杨震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见他不肯当面直说,便也顺着他的意思道:“那依宣员外看来,他们如果真要回击,该会用什么手段呢?”他也着重点出了“如果”二字,尽量给对方留下余地。
“这个却不好说,毕竟郦家掌控着县城太多东西了。但若要我猜上一猜的话,还是得着落到粮食一事上。”
“粮食……”杨震双眼一眯,立刻又想到了常平仓,难道郦家真敢对常平仓里的粮食下手不成?但他坚信自己的布置足以应付可能存在的问题,倒也不是太过担心。
见杨震依然很是镇定,宣卫鑫只当他对此不甚了解,便解释道:“民以食为天,杨大人你可莫要小瞧了可能在这上面动手脚的事情。一旦城里缺粮,再有人煽动一下,只怕激起民变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一旦真有此变乱,杨县令可未必能担待得起哪。”
“这个在下自然了解,可宣员外以为他们可能会怎么在粮食上做手脚呢?”杨震追问了一句道。
“这个却不好说。不过在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听说郦家这回出了大价钱,已从我浙江大粮商徐同舟的手上购买了大批量的粮食。虽然尚不清楚他们的用意在哪,但秋收之后突然购入这许多粮食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被杨震逼问到这个地步,宣卫鑫只得拿出些真材实料来了。
“哦?竟还有这么件事?我们县衙怎么竟一点都不知道呢?”杨震这时候才略皱起了眉头,对县衙消息的闭塞很是不满。
“那是因为粮食尚未运到的缘故。据说过完年后,徐同舟才会把不下五千石的粮食运来县城,这几乎是浙江地界民间暂时的流通粮食了。换句话说,一旦这些粮食进了郦家仓库,我们再想买粮可就难了。”宣卫鑫道。
“难道他是想与我们打一场粮食战吗?”杨震忍不住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不禁让他想到前世读到有关新中国建立初期上海的粮食战了,那时那些资本家也妄图用这招把政府搞垮,想不到几百年前的一个县城土豪竟也有这样的胆色与魄力跟县衙这么干。
但很快地,杨震又觉得自己这一猜测大有问题。现在可不是立国之初,要是他们真敢无缘无故地这么干,县衙完全有理由对付他们。而且即便退一步说,县衙并不因此而定他们的罪,有常平仓,有上面的绍兴府打底,县衙也足以应对这一次粮食战了。难道这些县城土豪就自大到以为这样就能把官府吓倒吗?
宣卫鑫见杨震听了他的话后久久不语,便又像是撇清自己地道:“当然,这一切只是在下知道郦家购粮后的一点猜测而已,并不能作准,还请杨大人能够理解。”
“这个,在下自然明白。”杨震笑着对他一点头。对宣卫鑫今日的配合,他还是相当满意的。看来之前制定的计划果然不错,在只打击郦家的情况下,宣家果然没有同仇敌忾地与之战在同一阵营。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会话,但很显然宣卫鑫是拿不出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了。杨震于是很快就结束了这次会面,起身拱手便欲告辞。
宣卫鑫在他转身欲走时,突然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对了,尚有一事或许杨大人并不知道。之前一些年里,浦阳江的江堤一直都是由郦家负责修缮的。若是大人有意查出更多事情的话,或许查查江堤的情况会大有帮助。”
没料到对方到了这个时候突然还对郦家落井下石,杨震心中忍不住有些鄙薄宣卫鑫的为人了。但对方这么说毕竟是帮助自己,杨震还是面带笑容地拱手谢过了他的提醒。
但就在杨震走出宣家后不久,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对,宣卫鑫可不是这样的小人,他突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用意!他说浦阳江堤一向由郦家的人负责修缮,难道说……”一个可怕的想法已渐渐被他勾勒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章 所图为何(下)
“你是说,宣家觉得郦家会在粮食和江堤上做文章?”县衙二堂,杨晨在听完兄弟的禀报后,忍不住蹙眉道。随后更是离开了椅子,在房中缓慢地踱起步来,似乎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虽然宣卫鑫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最着紧的还是那浦阳江堤。”杨震分析道:“虽然他们斥巨资买下了大量的粮食,但说实话要是没有大的变数,他们手中粮食再多也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只有当天灾突然降临县城,比如大水围城时,粮食才能成为他们手中最厉害的那张筹码。”
杨晨的脚步为之一顿,心里的不安感就更浓重了几分:“江堤之事一向由蒋充主持,而他却把如此要紧的工程交由郦家负责,这确实大为不妥!毕竟,这浦阳江堤可关系到我们诸暨数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哪!”
作为诸暨县令,杨晨早已对城外的这条浦阳江有了充分的认识。
这是一条孕育了整个古越灿烂文化,养育了无数诸暨百姓的母亲河。但同时,浦阳江也困扰了一代又一代的诸暨人,因为它总会在汛季到来时肆虐两岸。这十年来,浦阳江就有过三次决堤,将两岸农田并百姓家园毁于一旦。曾有诸暨人将浦阳江比作黄河,而称其为小黄河,正因于此了。
现在,若是郦家真把主意打到了浦阳江的头上,试图让江水包围整座县城,确实会给杨晨这个县令带来极大的麻烦。即便粮食充足,光是堤坝被毁一事,他这个县令就难辞其咎。
越想之下,杨晨的心里就越是不安。终于他猛地一顿足道:“不成,我不能坐困在县衙中只是空想,必须出城在江堤上看看。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趁着汛期未至也能来得及补救,不然一切都晚了。”
杨震对此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那郦家真会这么大胆,在修河堤上做出偷工减料的事情吗?”
虽然雪早已停止,但北风却依然一个劲的刮着。这个万历二年的冬季,可比过去那些年要寒冷得多,就连身处江南地区的诸暨小县城,也让人生出了在北方才有的寒意来。
杨震和兄长就是顶着这凛冽的寒风来到了离城三里远的浦阳江前。因为知道此事极其要紧,杨晨并没有知会其他人,来到此地的,也就只有身着寻常服色的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登上由夯土并石块浇筑而成,显得很是陡峭的堤坝之上,用手捶打了几下看似坚固异常的江堤后,杨晨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来:“看这儿的情况,似乎江堤并无什么不妥哪。”
杨震紧挨着堤坝内侧,向着下方数丈外的江水看去。此刻因为是枯水期,江水离着堤坝都尚有一段距离,自然看不出任何的威胁来。听兄长这么说话,便也随口答道:“是啊。这江堤倒还算筑得扎实,除非水势极大,能一气越过这三丈高的堤坝,否则根本不可能对县城构成威胁。既然如此,宣卫鑫他又为何刻意提及此事呢?”
“莫非他真的只是为了叫我们查看郦家修堤时的账目?”杨晨猜测道。
“不可能。”杨震断然摇头道:“他在那时候突然提及此事,目的绝不可能这么简单。这堤坝,一定另有乾坤。”
“那咱们再仔细查看一下。”杨晨在沉思后提议道。他突然想到了某些人的惯用手段——有那修堤的,往往在人们最容易看到的地方把堤修得极其扎实牢靠,可一旦离了那一段后,工程就变得很是毛躁了,甚至就是豆腐渣工程。杨晨不知道郦家是否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结果却让他稍显安心。兄弟二人沿着河堤走了有五六里地,可一路下来,河堤依然如出城那一段般坚固,就连与水面的高度,也几乎与城外那段相持平。足可见至少在修这浦阳江堤时,郦家还是尽了心的。
其实这也很好解释,毕竟郦家的根本乃是县城内外的农田收成,若是江堤出问题,江水灌入冲毁田地,只怕损失最大的还是郦家自己。他们应该不会蠢到分不清轻重,为了克扣修堤的工钱而使得江堤不稳。
“看来这回真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去猜度他们了。”杨晨在又一次敲打面前的堤坝,发现依然稳固后,忍不住自嘲地说道。
杨震心里虽然依然有些疑惑,但眼前的事实,却也让他无话可说:“倘若他们的目标不在江堤,那又是哪呢?”
看出杨震的疑惑,杨晨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些事情现在看不出来也不必着急。等过两日,或许我们就能在不经意间发现问题所在了。至少有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郦家一定有后手在准备着,所以过完这个年后,我们必须小心在意着些。”
兄弟二人又在江边待了半晌,这才返身回城。只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在离江堤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密切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郦家宅院之中,一张足有两丈多长的画卷正平摊在长长的几案之上。郦承纲、郦承缙与另一名短打扮的壮硕男子正仔细端详着画卷。只是他们所欣赏的这卷画却并不是什么花鸟山石、美人美景,而是一幅长堤草图。
说它是“草图”似乎又有些冤枉了它,因为这画对长堤的描绘显得很是精确。若是此刻杨震兄弟二人站在画前,一定会发出一声惊呼,因为这画中的长堤,赫然正是他们刚刚登上的浦阳江堤。
这画不但把长堤的整体形象都收入纸张中,就连一些因为水势河流弯曲而造成的堤坝变向也都照搬了上去。可以说,只要看了这幅画卷,人都不需去江边,便能对浦阳江堤的情况了如指掌。
郦承纲的手从画面上缓缓划过,终于停留在靠近县城的江堤一段,用食指用力一点道:“真不愧是谢大师当年花了大半年才画出来的江堤全貌图哪,真是惟妙惟肖。却不知他之前提到的画中所藏的江堤弱点所在又在哪呢?”说着,他突然回首看向了身后那名壮汉,显然这是问的他了。
那壮汉听他这么说话,眼眉不禁猛地一跳:“郦大爷,你真的打算要这么做?如此一来,可有许多人要遭殃哪!”
“许多人遭殃又如何?这是他们自己找的。要不是他们听信那杨晨的挑唆,非要和我郦家为敌,还如此咄咄逼人不肯相饶,我也不至于用此手段。”郦承纲眼中露出凶狠之色:“这一段时日里我们郦家是什么处境,你也是瞧在眼里的。要是再不想法把杨晨这个县令给赶走,我们郦家真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大哥你说的不错,我们绝不能叫一个区区县令给毁了百年家业!”郦承缙也附和道:“至于说有人会遭殃,我们早已有了准备,到时候粮食管够,一定饿不死人!”
那壮汉见他两兄弟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在沉吟之后,才走到那画卷跟前,用手指向了画中长堤的几处道:“这五处,便是江堤最易被水冲垮突破的位置了。只要郦大爷在汛期到来时派人于夜间挖开一个口子,整座江堤就会毁于一旦。”说完这话,他的脸上已充满了不忍之色。
“好!”郦承纲满意地一点头,拿起笔来,就在这幅画上点上了五个墨点:“接下来,我们就只需耐心等待汛期的到来便可。”
“郦大爷……”那壮汉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郦承纲挥手打断:“你不必再说。不过你的功劳我却是记下了,待这次事了,重修江堤自然少不了你解昆的好处。”
正当郦承纲满脸兴奋地规划着将来时,一名下人来到门前轻声道:“大爷,孙六儿求见。”
“嗯?我叫他看着江堤的,怎么突然跑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郦承纲簇起了眉头,但还是点头道:“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就被人带了进来,一见他们,就赶紧行礼道:“见过大爷,见过三爷。”
“说吧,你这时候突然来见我所为何事?”
“最近大爷你不是让我盯着江堤那边,以防出什么篓子吗?今日小的就发现有两个年轻人在那上面晃荡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查看着什么。小人担心江堤那儿有什么危险,这才赶紧回来禀报。”孙六儿带着讨好的谄笑,对郦承纲禀报道。
“嗯?你说有两个年轻人今日顶着寒风去城外的江边看堤?”郦承纲突然眯起了眼睛,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你看清楚他们模样了吗?”
“小人担心他们发现我在跟踪他们后会对小人不利,所以离得有些远,并未看清楚他们容貌。”
“哼,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郦承缙不满地哼了一声。
郦承纲却是温和一笑:“不过你能发现此事,倒是立了功劳,我记下了,去帐房那儿领赏去吧。”
“多谢大爷!”孙六儿忙感激地道着谢,随后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郦承纲待他走后,才嘿嘿一笑:“不知杨县令他们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王盖地虎(上)
杨晨兄弟二人确实没能从江堤上看出什么问题来。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对此束手无策,只能被动等待郦家先出手了,至少杨晨并不这么认为。
就在次日,杨晨就把专管县衙档案卷宗的工房书吏黄献武给叫了过来,向他提出要拿取一切有关浦阳江长堤的图文卷宗。那黄献武虽然心下疑惑,但既然是县令大人的意思,却也不敢不从,只半日工夫,就将数十份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相关卷宗都给送了过来。
这着这些或新或旧,大半更是有着数十年历史的旧档,杨震不禁眼睛都有些发直了:“大哥,你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我们在实地看不出问题来,反倒能通过这些卷宗瞧出端倪不成?”前世作为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雇佣兵,杨震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等纸上谈兵的做法了。
但杨晨却并没有因为兄弟的猜疑而动摇,反而很有信心地一指那堆卷宗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故纸堆,这也是一代代修堤工匠们的心血所在,翻看这些能让我们很快就了解整条江堤的具体情况,甚至比亲身前往所查看到的都要详尽得多。昨日我是一时慌了神才没想到这点。”
杨震见兄长这么说,便也不再反对,毕竟翻看这些卷宗总比什么都不干只是干等着要强上些。而且接下来县衙因为临近年关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兄长确实有不少空闲时间能花在翻看这些卷宗上。
只是之后事情的发展却还是有些出乎了杨震的意料。他本以为兄长只是每日抽空翻看一会儿那些卷宗而已,并不会花费太大的心力,可结果却正好相反。当杨晨开始翻看这些在杨震眼中显得既枯燥乏味,且全无半点用处的卷宗后,就一头扎了进去,足可用废寝忘食来形容。
每日,在草草了解了衙门里的事情后,杨晨便把自己关在公房中,不断翻阅那些卷宗,似乎真从其中看出了什么一般。不但一日三餐都要人送进去才想到要吃,连到了晚上都要杨震这个做兄弟的提醒才会想到回房休息。而有时候,即便到了二三更时,杨震还能看到从兄长房中透出的灯光来,显然就是回了房,他也依然在灯下细看那些卷宗。
这就让杨震感到很是奇怪了,就算是当初考科举时,也没见过兄长如此用功,这些枯燥的江堤卷宗有什么吸引力能让杨晨做到如此地步呢?
终于,在时间来到腊月二十八日,眼看就要过年了,可兄长一如既往般不问外事地只在房中泡着,让杨震的好奇心来到了极点。他决定找个机会,查探下兄长究竟在这些卷宗里寻找着或是寻找到了什么。
既然他要查,机会自然是有的。即便杨晨真个废寝忘食了,但总有些时候需要离开自己的公房,比如出恭什么的。这天午后,杨震就趁着兄长出恭的机会,摸进了他的公房。
房中其他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原来摆放着县衙公文的书案上现在已被成堆的旧档所淹没,只留下内侧几尺见方的一块还算干净。而在那上面,正放着一叠上面勾勒着不少东西的纸张。在纸的右手边,放着一根长长的,一头被削尖了的炭条,左手边则是两个三角形的木头,杨震仔细一看,就觉得似曾相识:“这……这不是后世常用的三角尺吗?”
这一下,可着实让杨震有些吃惊了。虽然他对科学史什么的并不了解,但也知道这种后世才有的三角尺不可能出现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出现在身为县令的兄长手边。而当他把目光挪到那叠纸上,看到上面所勾勒的东西时,就更是一阵目瞪口呆。
纸上画着一幅江堤的草图,与郦家手上的一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自然不会叫杨震感到震惊了。使他真正大感意外的,是草图边上所标注的一些古怪的符号。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见到这些,除了会感到有些古怪外,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可偏偏杨震却是唯一能看出这些符号的真实意思的人,那些看似古怪而扭曲的符号赫然正是从0到9的阿拉伯数字,以及一些代表着长宽高、体积、面积等度量衡的英文字母!也就是说,这纸上所标注的,正是整条江堤的具体数值,而用的还是后世的公式以及计算方式。
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一系列算式字母,虽然杨震就是前世也对这种几何知识不甚了解,但却并不妨碍他认定眼前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如今这个年代,无论是这些写画在纸上的,还是手边的三角尺。
“这……怎会有这等事情?大哥他怎么就会用这些符号来标注堤坝呢?莫非……”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杨震脑中念头迅速转动,一个离奇但又合理的结果已呼之欲出:“他也和我一样,来自几百年后的那个时代!”
虽然这个想法太过离奇,但一想到自个儿就是从几百年后穿越附身到这具躯壳上的,那有另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灵魂穿越时空附身在自己兄长的身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即便有如此想法,杨震依然觉得事情实在太过荒谬了些,在愣怔地看了面前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好半晌后,他才无声地退出了房去。他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来试探一下兄长——不,现在或许可以叫他杨晨了。
直到除夕夜,杨晨才没有继续把自己关在房中研究那些江堤的图纸与卷宗,而是让后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与兄弟杨震,以及身在异乡根本无家可回的阮通和王海两人一起吃这顿来到诸暨后的第一顿年夜饭。事实上,这也是杨家兄弟二人这两年来第一次凑在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阮王二人虽然不是那些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之人,可在除夕这个举家团聚的特殊日子里,心里也不免有些牵挂起远在江陵的父母亲人。心中的忧愁和思念之情,很容易就被他们转化成了喝酒的动力。在杨震兄弟并不热络于推杯换盏的情况下,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敬着酒,居然很快就醉倒在了桌旁。
直到两人现出如此丑态,才让各自都有心事的杨家兄弟重新把注意力投回到酒桌之上。杨晨看着兴致不是太高的杨震,忍不住问道:“二郎,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怎的今日显得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
杨震之前一直在想着如何委婉地试探兄长的真实身份,现在被他这么一问,神色陡然便是一紧,随后才拿起酒杯遮掩心事般地喝了一口道:“哦,我只是在想江堤一事,毕竟事关大哥的前程,以及数万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哪。想想现在我们还能在此饮酒守岁,但若真让郦家在江堤上做了什么手脚,只怕……”
杨晨听他这么说,顿时便释然地一笑,随后又安慰似地说道:“原来如此。其实二郎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既然他们的意图已然被我们悉破,便不可能叫他们轻易得逞。其实这段时日下来,我对江堤已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在明年……”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感觉着此时已过了三更天,便又改了口道:“在今年的汛期到来时,我们一定能做好充分准备的。”
“当真?”杨震脸上现出惊喜之色,但随即又有些奇怪地看向兄长:“大哥,你自幼只是苦读圣贤之书,为的是科举得中,什么时候竟连数术之道也都了然于胸了?”说着双眼便一瞬不瞬地盯向杨晨,似乎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来。
杨晨的脸色明显紧了一下,也装作举杯喝酒的样子隔断了兄弟审视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说道:“其实在江陵老家时,我也曾读过一些九章算术之类的书籍,故而对那术数之道也有些粗浅的认识。”在他想来,杨震只是出于好奇才有此一问,所以便也就随口给出了这么个理由来。毕竟他深知自家兄弟的学识,应该不会太懂这方面的事情。
果然,杨震在听了他的解释后,便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追问,这让杨晨略略松了口气。自己为了尽快破解郦家的威胁,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可别让人瞧出什么问题来,特别是自己那个隐藏了一年多的大秘密。
只是杨晨却不知道,他如今的紧张表现,更叫杨震确信自己的判断了。所以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杨震终于有了一个决定,只见他突然道:“大哥,我这儿有句上联,不知你能否对得上来。”
“这……你也是知道的,为兄并不擅长于此道。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我便试着对上一对吧。”杨晨见兄弟终于转变了话题,也略松了口气。
杨震闻言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张口缓声道:“天王盖地虎!”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王盖地虎(下)
“天王盖地虎!”这是杨震抛出的所谓的对联。他很清楚,只要是来自于几百年后的人,就没有人会不知道这句话,也没有人会对不上下一句,当然若是外国朋友,那就另当别论了。
杨晨闻得这句话,拿着酒杯的手就猛地一抖,将满满的一杯酒都撒在了桌面上。他的双眼更是瞪得大大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兄弟,似乎是看着一个什么怪物般,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后,才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天王盖地虎。”看到兄长如此模样,杨震已有十成把握肯定眼前的兄长杨晨是与自己一样来自后世之人了,不然他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在略一顿后,他又轻声道:“我想大哥你不会不知道这话的下一句吧?”
杨晨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本来很是熟悉,但突然又变得很是陌生的兄弟,终于道出了下一句:“宝塔镇河妖!”
一切都已了然,甚至都不需要直说,杨晨果然就是另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穿越者。而在知道对方竟与自己一般,也是穿越者后,这对往日无话不说的兄弟顿时就变得沉默了下来。
虽然两人其实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对方,但一时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才好了。而且,他们身边还倒着两个随时可能醒过来的“外人”,一旦让他们知道了兄弟二人的秘密,恐怕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一时间,两人反倒陷入了沉寂。
还是杨震早有心理准备,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我们先把他们送回去歇息,再说说话吧。”语气中已多了份疏离感。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杨晨,已不是之前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兄长了。
“好。”杨晨点头,有些事情既然被识破了,就得面对。何况对面的杨震不也和自己一样吗?
两人当即起身,将阮通和王海这两个几乎没有知觉的家伙给搭在肩头,然后吃力地送到了距离这个客堂并不太远的卧室之中。
当做完这一切,两人再次聚首,沉默就再次在两人中间漫延开来。毕竟,当一对兄弟突然发现对方竟早已换了一个人时,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接受的。
在沏上一壶浓茶,又为双方都倒满一杯后,杨震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他问的当然不是杨晨是何时来的诸暨县,而是问他何时穿越来到的这个时代。
“一年多前。当时,我是以一个囚犯的身份被关押在荆州府的大牢之中。但很快地,就有锦衣卫的人将我从牢里救了出去。”杨晨也不再隐瞒,如实说道:“我在来此之前,是一名才参加工作的地质勘探员,在一次对某条河流进行探测时突然失足跌下水去,才来到这个时代。”
“果然……”杨震这才明白为什么杨晨竟能通过县衙里的卷宗整理画出那幅浦阳江堤的图样来,也只有是这种类似于建筑专业出身的人才有这份本事。随后,他的心里又是一痛,因为他想到了一年多前,自己去府衙探视兄长杨晨时的情形。
当日,兄长让自己去武昌找援手时,他便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妥,总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兄长。可随后,随着把杨晨救出,他便把当日的这分情绪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想来,当日的这份感觉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从那之后再也见不到兄长了。
杨晨继续道:“在成为这个我时,我也保留了属于杨晨的所有记忆,包括对你这个兄弟的,以及这二十年的所有。也正是因为有这份记忆,我才能考中进士,从而成为如今的一县县令。”说着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原来的他,再也无法享受这一荣光了。”
杨震苦笑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你与我兄长有着太多的不同。我兄长他为人方正,甚至是有些迂腐,但你却不同,做事可比他要明确得多了。若是这县令是由他来做的,就算有我相助,只怕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还有就是江陵的祖坟……也只有像你我这样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才会在这一系列事后把迁坟之事也都抛到了一旁。若真是我兄长,只怕他一出大牢,第一件要做的便是此事。因为他正是因此而被冤入狱的!”
杨晨见杨震一副自责的模样,便忍不住开解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你毕竟也不属于这个时代,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随后,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到的这儿?”
面对同样遭遇的人,杨震也没有再隐藏的意思,便把自己的前世身份,以及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后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并着重说到了兄长对自己的关怀,也听得杨晨一阵唏嘘。
说到这儿,杨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你可有记忆,我兄长他究竟因何而……而被你取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杨震还是不想把这个死字说出口。
杨晨也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就原来的记忆,以及我醒来后的感觉来看,他是因为身子骨太弱,再加上牢中太过阴湿而得了重病,最终……”
“也就是说,我兄长是因为被冤入狱,才得病而……”杨震眼中陡然闪过了一丝凶戾之气:“张家!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杨震很清楚,要不是张家觊觎他们杨家的那块地,并用卑劣的手段巧取豪夺,兄长杨晨就根本不会被关进府衙大牢,自然更不可能出现兄长得病而被眼前这位取而代之的结果了。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杨震把兄长之死归于张家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如此模样,杨晨心下便是一懔,忍不住劝了一句:“二郎,那张家可不是你能随意得罪的,那可是当今首辅张居正的家族……”
“那又如何?”杨震却很不屑地反问道:“如今我已是锦衣卫了,终有一日,我会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其实在以为安然将杨晨救出,又发现他已成了朝廷官员,走上仕途后,杨震对曾经发生在江陵的事情也不太放在心上。虽然张家最终还是得偿所愿,侵占了杨家的土地,但他毕竟不算真正的杨家子孙,这口气也就忍下去了。
即便有兄长被张家坑害入狱一事,杨震也已借着帮唐枫他们这些锦衣卫对付武昌官员之事给奉还了。虽然那次没能真正伤到张家,可毕竟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现在,得知了自己兄长竟在这事中早已被害,杨震的想法便不同了。兄长杨晨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给他温暖关怀的人,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亲人的爱。一个本不把感情看得太重的人一旦真正把某人视作亲人看待,那他就会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震就是这么一个人!
明显感受到了杨震的浓烈恨意,杨晨的心更是发紧。其实这一年来的相处,他又何尝不是把杨震当作了自己真正的兄弟呢?何况在他的心灵深处,还藏着原来的杨晨对杨震的爱护之意。
这让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道:“不是我不希望你为……他报仇,实在是张家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不是你一个锦衣卫能够招惹的。你……前世就不知道张居正在如今这个时代有多么权势熏天吗?”
杨震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杨晨一眼,摇头道:“我只知道明朝有这么个叫张居正的宰相,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杨晨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兄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怪不得他敢这么说话,原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哪。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就是指的这个吧。
其实不光是杨震前世那样只知道杀人放火的武夫,许多普通人,除非对历史感兴趣,或许会听说过张居正的大名,但对于他在明朝万历年间到底有多牛是根本没有什么概念的。至于自洪武之后明朝就没有宰相这个官职这种历史常识,就更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了。
虽然杨晨前世曾是理科出身,但好在他对历史倒也颇有些兴趣,尤其是那时候曾流行过的那本《明朝那些事》,更让他掌握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只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才发现知道历史和参与历史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此来劝说杨震:“张居正,是整个大明王朝两百多年以来权势最大的内阁首辅,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宰相。就连当今天子万历,都得对他恭恭敬敬的,只敢以先生称呼他。甚至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大明天下,真正做主的并非天子万历,而是他首辅张居正!别说你真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只要让官场中人知道了你有这个想法,就有的是人为了巴结张居正而争相对你下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新的杨震
杨晨的这一番话若是换了个人,就算没有立刻展露惊恐之色,也会神色一变,表现出畏缩之意来。可偏偏杨震此刻却依然面色不改,甚至嘴边还挂着一丝笑容:“你以为我就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嗯?”杨晨闻言不禁迟疑了一下,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所指的与张家不共戴天,并不是说立刻就要为大哥报仇。他张居正是当朝首辅,而我不过就是个锦衣卫试百户而已,我与他间身份之悬殊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更是清楚。”确实,就如杨震所说的那样,无论张居正是不是如历史里所记载般权倾朝野,只要他是当朝首辅,杨震想要找他报仇就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有极大的风险。
杨晨这才略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杨震因为一时激愤而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现在看来,这位兄弟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鲁莽,刚才也只是骤然得知兄长的“死讯”才会突然爆发。这个认识,让他不觉露出欣然的笑意:“二郎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许多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却无法苟同于你。”杨震盯着杨晨,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你说张居正权倾朝野,所以就没人敢与他为敌,这只怕是危言耸听了吧?不说其他,一年前武昌城里的事情,就是因为朝中有人欲对其不利所致。虽然我对今后的历史全然不知,但有一点却也可以肯定,他与当今天子的关系恐怕也不可能如你所说的那般和谐。”
“你……你怎么知道的?”杨晨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他刚才确实隐瞒了张居正最后的结局和今后与万历的关系,本以为杨震既然对历史全然不知,便可糊弄过去,却没料到对方竟看出了问题来。
“我是不懂历史,但我懂得人性。”虽然杨晨没有具体说明什么,但只看他吃惊的模样,杨震便可断定自己所言在理了。他端起已经冰冷的茶碗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没有一个当老大的希望有个老二比自己更强,甚至压在自己头上的,当皇帝的就更不用说了。或许眼下的万历天子因为年纪尚小还不知道其中利害,但随着他逐渐长大,明白权力的滋味儿后,只怕张居正就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他最想除去的敌人!”
“你说的不错……”杨晨轻声一叹,这才把自己所掌握的有关张居正病死之后,万历是如何反攻倒算的历史给道了出来。
可听完他这番话后,杨震反倒有些失落了:“想不到他竟还能支撑至少七年吗?而且还是因病而亡,而非被万历给整倒的。”
“这才是张居正真正厉害的地方,只要他活着,就是天子也不敢与之为敌。所以,现在你知道你想对付的敌人是多么强大了吧?”
“那又如何?事在人为!”杨震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即便这回的困难远超以往,他也不会退避:“毕竟我锦衣卫的身份,可不是他一个内阁首辅能管得了的。”
“他是管不了,可与他关切极其密切的冯保却管得了。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杨晨皱着眉头,再次以一个先知的身份告诉杨震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可怕:“锦衣卫现在一直受东厂辖制,冯保则是东厂提督,而冯保又与张居正是政治同盟。你若想借锦衣卫的身份来与张居正为敌,只怕要先过冯保与东厂这一关。”
杨震这才脸色略微郑重起来,他也想到了之前唐枫他们和自己所提到的一些事情。唐枫等人所以在武昌冒险做那些事情,为的就是能借朝中反张势力来摆脱冯保和东厂的控制。之前他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想的也不深,现在一切都被他想明白了。
既然张居正乃是当朝首辅,他杨震要与之为敌就不是件孤立的事情。现在他有锦衣卫的身份,就该借助锦衣卫中想摆脱东厂束缚的势力,以及这些人背后的反张势力来达成目的。这是在终于了解整个情况后,杨震脑中所作出的判断。
不过以现在他试百户的身份,恐怕连与那些势力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想改变眼下的局面,他就必须向上爬,来到一个有一定话语权的位置上。只有等到那时候,他才能真正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要提升自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就必须立功,至少这次来诸暨就绝不能空手而回。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一切都返璞归真,着落在白莲教的头上。可这都来了有好几个月了,却根本查不到白莲教的踪迹。杨震坚信自己之前所掌握的线索不会有错,只是白莲教在杭州吃了大亏后变得更小心谨慎而已。所以这回想要查出他们来,只靠自己一人再加魏勇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县衙的力量。
而要想完全借助县衙的力量,就必须帮助杨晨把一直与之为难的郦家斗倒。如此一来,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眼前正在做的事情。
见杨震目光闪烁不定,却又久久不语,心下不禁犯起了嘀咕,便忍不住问道:“二郎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吗?”
杨震此时已想明白了一切,便是一笑:“我在想,该怎么帮你把郦家彻底斗倒。你不是说已从那些卷宗里瞧出些端倪来了吗,且说来听听。”
“嗯?”杨晨还真有些跟不上他那跳跃性思维了,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怎么他们明明在说与张居正为敌的事情的,一转眼却又转回到了县衙里的事情了?
杨震也不隐瞒,将自己刚才所想如实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虽然你已取代了我那兄长,但你我之间的情谊却还在。而且你和我又如此相似,我觉得我们还是该以兄弟相称,相互扶持才是。”
杨晨听了连连点头:“不错,你我既都是以如此奇妙的方式成为兄弟自当同心协力才是。虽然至少现在在对付张居正一事上我完全帮不上什么忙,但其他事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不会推辞。”
“多谢……”杨震轻轻地道了声谢。他听得出来,杨晨对自己依然很是关怀,更清楚对一个知道历史走向的人来说,要他逆潮流而动是多么的困难。但杨晨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就是愿意为他这个“兄弟”做那违逆“天意”的事情了。
杨晨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太多感人的话。因为在他心中,杨震依然是他的弟弟,这或许是受到了这身子原来主人的影响吧。同样的,他也没有具体讲述自己这段日子查看卷宗所得的结论,因为这时他发现外面的天已经渐渐亮了。
兄弟二人的这一番涉及前世今生的对话,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此刻已是万历三年大年初一的早晨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已然在兄弟二人的对话中悄然开始。
“我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幸好现在还是枯水期,浦阳江那儿还不是威胁。待我再仔细算过后,再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天都亮了,我们也说了一夜,就先歇息吧。”杨晨如是说道。
杨震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将明,便点头表示赞同。兄弟二人这才分开,各自回房歇下。
只是躺在床上的杨震,却是翻来覆去的久久未能入眠。这不光是因为心伤于那个对自己照拂自己有加的兄长杨晨的彻底离开,更因为就在今日,他做了来到这个时代后最大,且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以往,杨震虽然也曾努力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帮助唐枫他们对付武昌的官员,比如对付安离和沈卓……但那些事情他并不是出于自身的渴望,只是被某些外因推着才去做。似乎在来到这个大明朝后,他杨震一直都有些被动,甚至没有太过长远的目标,只是着眼现在,从未有过对将来的设想。
但这一回,却不同了。当他决定为兄长的死报仇那一刻,当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强大的那一刻,他将主动出击,做好每一件能帮助自己更靠近这个目标的事情!
大明万历三年大年初一,一个全新而充满斗志的杨震已然诞生!
而在同一天夜里,一些蛰伏多时的人也终于开始耐不住寂寞。
在诸暨县城某处宅院之中,几个黑影正凑在一处,小声地商议着什么——
“郦家将要对浦阳江堤下手,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可是……这次之事已被县衙盯上,我们搀和进去真没问题吗?若是再像杭州那般……”
“放心,我们这次只是因势利导,见机行事,出不了事。县衙现在都盯着郦家呢,谁能想到我们会出手。”
“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入手?”
“常平仓!”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帮手
就如蔡鹰扬初遇杨震时所提到的那样,诸暨这个小小的县城过年的气氛是无法与杭州这样的大城相比的。虽然城里也有从十里八乡赶来的百姓摆设下一个临时的市场来满足数万人口的需求,但对于见识过几百年后繁华的杨家兄弟来说,这一切就太没有吸引力了。
在过年的这段日子里,杨震和杨晨多半时间都留在县衙,除了每日继续研究那些江堤卷宗外,还由后者向前者讲述他所掌握的相关大明历史。作为一个穿越客,他们真正强于这个时代之人的,就是对历史大势的把握了。以前杨震囿于前世的历史知识匮乏自然无法可想,但现在却不同了,他可以从杨晨那儿获取以往所不知的相关知识。
杨晨也不藏私,就把自己所知的有关明朝自开国到灭亡的历史都说了出来。比如朱元璋借胡惟庸案把宰相这一官职罢去,比如内阁的设立,比如土木堡事变……凡是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都如实相告。
而这日,杨晨已说到了眼下万历朝的转折处:“……在张居正死后,万历便露出了自己贪婪懒惰的本性,从此三十年不上朝,致使国势日衰。尤其是之后的三大征,更是将国力彻底消耗干净,这才有了最终的满清入关,将中原王朝窃取在手的结果。所以后世有一些历史学家曾评判道,大明之亡始于张居正之死。”说完这番话后,他便若有深意地看向了面前的兄弟。
杨震如何不明白他那言外之意。显然对方是再次以隐蔽的方式在劝说自己莫要再一心想着找张居正复仇。当然,他也知道,杨晨这么做更多的还是在替他考虑,毕竟一个锦衣卫试百户要对付堂堂当朝首辅的成功率几乎比后世彩票中上几亿都难,反倒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和危险。
但杨震生性就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别说现在还没遇到什么危险呢,就是遇上了,他也未必会退缩,所以即便面对杨晨一再的告诫,他也只是笑笑,并未多作表示。倒是这几日下来,两人间的关系又重新回到了从前,毕竟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又一直以兄弟相处,自然容易重新成为兄弟。
见杨震再次不为所动,杨晨只得暗自叹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就在杨晨略感无奈的当口,一名仆役来到了门前,小声禀报道:“大人,有蔡氏族长蔡克文前来拜会。”
除了江堤和谈历史这两件事情外,杨晨这个县令在春节期间当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比如和上司下属,以及县中士绅之间的应酬。每日里,都有些士绅会上门拜会,和他这个已渐渐掌握了县衙大权的县令老爷套套交情。
之前宣家和陈家都曾有人登门拜访,今日却轮到了蔡氏一族。因为蔡鹰扬以及那次案子的关系,蔡氏可算是整个诸暨县里与他们关系最好的一个家族了。就在族长蔡克文伤愈后,便曾赶来县城向杨晨道过谢,之后也总有些往来,这次过年,他们反倒比别的士绅来得迟些。
听说是蔡克文前来拜会,杨晨脸上的失落之色稍微收敛了些,吩咐道:“把人请到二堂吧,待本官更衣之后,便去见他。”
蔡克文四十多岁年纪,身子长大,显然蔡鹰扬就是继承了他的身板。不过与蔡鹰扬不同的是,蔡克文看着却颇为儒雅。
很快地,杨晨兄弟便与他见了面,并寒暄起来。其实这种应酬也并没有太多意义,只是相互的问候与拜望而已,并不会说什么正经事。但这一回,事情却与寻常有些不同了。
在一番套话之后,蔡克文便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大人最近与那郦家有些龃龉,不知这事可是真的吗?”其实县衙与郦家早已闹出了不少事情,即便他身在县城之外也不可能不知,他所以这么说只是个试探而已。
杨晨闻言则是心下略微一喜,明显感觉到对方这是有意要表态相助了,不然蔡克文是不可能在这个年节里主动提出这事来的。事实上,随着得知郦家想要在江堤上做手脚后,杨晨便越来越觉得自己可信而能用之人捉襟见肘,现在若能得到蔡家的帮助,自然大有帮助。
于是他便略一点头:“我与郦家却有些矛盾,但这却并非出于我自己的私心,而是为了县中百姓。奈何郦家在县城树大根深,即便以我县令的身份,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甚至还有不少麻烦呢。”
“哦?却不知我蔡氏一族能否在此事上帮到大人呢?”蔡克文既已从杨晨口中获得了肯定的答案,便也不再拐弯抹角。毕竟双方的关系摆在这儿,有些话还是直接说来得更亲近些。
“这个嘛……”杨晨略一沉吟后,道:“你可要想明白了,那郦家势力极大,就算我这个县令都未必斗得过他们,若是你蔡家陷入这场纷争,一旦失败,后果可是不轻哪。”
“正因为知道县令大人难以应付他们,小民才会来毛遂自荐的。”蔡克文微笑着道:“毕竟大人您对我蔡氏有恩,若不是您,不但我儿鹰扬会以杀人罪名被判死罪,我们蔡氏一族在村中地位也必然一落千丈。如今既然大人有困难,我蔡氏一族自当报恩。”
“好!蔡族长果然是个真君子,有恩必报。”杨震在旁听了忍不住抚掌赞了一句。
“杨二爷你太过赞了,在下不过是尽一个县城百姓的本分而已。”蔡克文忙谦逊地说道:“之前县衙已查出多起郦家的不法事,每一件都是人证物证齐全,足可见他们确是罪有应得。如此为富不仁的家族,自当受王法惩治。”
“说得好。”杨晨也不禁赞同地一拍掌:“这也正是本官会不断与之为难的原因所在。不过他郦家可不这么想,总觉得这是本官在刻意对付他们,所以他们一直都在想着回击本官。虽然暂时他们并未有什么太大的举动,但有些事情本官已查出些端倪来了。”说着,他的脸色已变得很有些慎重。
蔡克文知道他这是要说到关键上了,便也正色道:“不知大人查出了什么?又是否有用得到我们蔡家人的地方?”
“你可知道如今常平仓里粮食大有短缺这回事吗?”杨晨突然问道。
“这个,小人不知。”蔡克文明显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转了话题。
“这正是他们郦家想用来对付本官的一招了。他们一直都控制着县城的粮价,便想着通过哄抬粮食价格的手段来打击本官在民间,以及官场中的名声。”
“竟有这事?”蔡克文略有些诧异地轻声道。但细想后,他又有些疑惑地道:“不过这事可不易办哪。毕竟诸暨身处江南鱼米之乡,粮食一向不曾短缺,他们又哪来的本事真把粮价给哄抬上去?”
杨震朝兄长处看了一眼,见对方点了下头,便道:“若是正常情况下,他们这一算盘自然无法得逞,但要是出了灾祸呢?”
蔡克文再次一怔:“灾祸?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不成,还能算到我诸暨县会有灾祸降临?”
“他们又不是神仙,自然是算不到这事的。但他们却可以自己造一个灾祸出来。”杨震说着便是一声冷笑。
“二爷这是指……”蔡克文皱起了眉头来。
杨震也不隐瞒,如实相告:“我们已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确信,郦家会在今年想法让浦阳江堤决口,从而水淹县城。到那时,城中粮食必然短缺,他们的阴谋也就得逞了。”
“什么?”蔡克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们竟敢如此丧心病狂,不把全县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吗?”
“不然他们一介平民如何能与县衙斗呢?”杨震冷笑道:“只有如此,我大哥这个县令才会被上司衙门怪罪,最终被他们整垮。”
在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后,蔡克文才喃喃地道:“真是好算计哪。但他们想过一旦如此,对其他百姓来说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损伤吗?”
“这个,恐怕他们是不可能考虑的。这也正是本官要对付他们的原因所在!”杨晨哼了一声道:“如今蔡族长已知其中内情,可还愿帮本官吗?”
蔡克文连想都没有想,便当即点头道:“小民自当尽力!这不光是为了大人,更是为了我诸暨的百姓。”
“好!若是人人都有蔡族长的想法,我们县里又怎会有郦家这样的恶霸呢?”杨震忍不住又夸了一句。
“却不知大人对我有何吩咐?”蔡克文立刻就进入了角色,问道:“可是要我蔡氏派人盯着堤坝,使他们不能得逞吗?”
“不,这事本官自会叫衙门里的人去做。本官这儿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蔡族长来完成,还望你莫要推辞。”杨晨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时找不到适合的人选,现在蔡克文一来,事情便有着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场豪雨,两种心情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明显今年春季的雨水却太多了些。自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春雨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都到二月下旬了,雨水都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杨晨人虽然在二堂批看着公文,可眼睛却总是不住地瞟向廊外,心中犯起了嘀咕:“这雨都下了大半个月了,浦阳江水更是连日上涨,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哪。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都不用郦家的人在堤上做什么手脚,江水便要漫过堤坝,涌到城下来了。那事儿,我该不该准呢?”
在年后的这段时日里,为了防止郦家当真孤注一掷地破坏江堤,杨晨已命人不时巡查浦阳江堤,当然,名义上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不过这么做的效果还是显著的,除了杜绝了郦家真对江堤下手,更在前日里发觉了一处堤坝上的问题,从而避免了一次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灾难。
但看着眼下未有半点停歇的雨势,杨晨的心情却未能有半点放松。今日第三次的,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举动正好被拿公文进来的庄横瞧在了眼中,当即关心地上前道:“东主可在担心浦阳江的水势吗?”
“是啊,眼下这情形由不得我不担心哪。本官已从本地乡老那儿仔细问过,这浦阳江可不是条温和的水系,每每三五年里,都会出些岔子。前两年因为天候还算不错,便没有发生大的问题,可今年……哎。”说着看了一眼廊外那明显比刚才又大了几分的雨势又叹了口气。
庄横听出他很是担忧,便劝慰道:“其实东主不必如此担心。正像你刚才所说,诸暨乡里之人早已知道了这浦阳江的问题所在,既然今年雨水不停,很有可能发生些问题,那百姓自然也会有所准备。在下听说一些住在离江边不远的人家已在几日前就搬迁到高处去了,想必即便江水真个漫堤而过,也不至酿成什么大祸。”
“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吧。”杨晨勉强笑了一下,便把庄横给打发了。对方所以能如此镇定,只因他并不知道郦家在打江堤主意这事。杨晨也没有想过将此事告诉庄横,因为这事毕竟还只是他们兄弟的猜测而已。若是让更多人知道了有这么回事,说不定一些性情急躁者就会找到郦家头上去闹。
那会导致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说引起县城百姓的恐慌,光是诬陷郦家这一行为,就够他喝一壶的。别看郦家似乎只是当地土豪,但杨晨却知道他们在绍兴府里都有靠山,要是让他们抓住自己诬陷一事大做文章,他这个县令势必极其被动,甚至会让人怀疑他之前对郦家所判的罪行都有内幕。到那个时候,杨晨这个刚刚才站稳脚跟的县令的脸面就要彻底扫地了,好不容易虎口夺食拿下的一些权力也必然会被人重新夺回。
正因有这方面的顾虑,杨晨才在得知郦家的歹毒手段后才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在暗中做些准备,却没有主动出击。这便是眼下一个根基浅薄的地方县令的为难之处了。
想到这些,杨晨就更没心思看手上的公文了,便把手中文书一放,起身来到了门外廊前。正好,他看到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杨震与蔡鹰扬等几人淌着没过小腿的积水从外走了过来。
这几人是今日派往江边巡查的,所以一见他们回来,杨晨的心里就是一动,也顾不上头顶还在不断落下的雨水,迎了上去:“二郎,今日江水又涨了多少?”
杨震照足规矩先向杨晨行了礼,这才迈步走进廊中,一面除去完全湿透的雨具,一面回答道:“今日这雨比昨天似乎又大了些,导致江水几乎又涨了半尺。现在距离坝顶只剩不到两三尺了。若是雨势再不停止,只怕江堤就要顶不住了。”
“是啊大人,今日我们还遇上一阵风把江水吹得起了个大浪来,一下就拍在了堤坝之上。要不是这江堤还算牢靠,这一下就够咱们喝上一壶的。”阮通也心有余悸地说道。
“二郎,你觉得这江堤还能再坚持几日?”杨晨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三五日吧。若雨水不止,江水不回落,最多撑不过这个月了。”
“那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只有由县衙出面,征召民夫把堤坝修高这一个对策了。”杨晨无奈地一摇头道。
其实这个主意早在几天前蒋充就向杨晨提过了。但杨晨却担心这其中藏着什么猫腻,郦家的人会以修高堤坝的名义破坏江堤,这才没有答应下来。但现在看来,是非这么做不可了。
杨震也明白兄长这是在顾忌什么,在一阵思忖后,才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看着天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呢。”
“这贼老天,就不能安分着些吗?去年时是一直旱着不下雨,让我爹因此挨了人一下,今年倒好,这雨却是下个没完了。”蔡鹰扬忍不住也抱怨了起来。
杨震听他这么说话,忍不住便是一笑。但杨晨却没心思去感受这些,依然愁眉深锁地道:“修堤是免不了了,我们只有小心在意些。”
阮通几人都是杨晨的心腹,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小心是何意,便都各自惕然:“大人放心,一旦修堤我们一定仔细盯着,绝不让某些事情发生。”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杨晨感激地冲他们一点头:“一切都有劳各位了。只要撑过了这次的天候,本官一定不会亏待各位的。”
随后不久,一份告示就被贴到了衙门口,更有一些衙役捧着告示,拿着铜锣走上街去宣传起县令大人的意思来了。
此刻,在郦家大宅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看着那连天扯地不断下着,似乎永远都没个头的大雨,郦承纲的脸上挂着一丝期待的笑容:“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古人诚不我欺哪。”很是难得的,他还念出了一句诗来。
见他兴致不错,郦承缙便凑趣地道:“在大哥你眼中的好雨,在其他人眼中可就不见得好喽。”
“哼哼,那杨晨以为猜到了我所想的就能赶绝我,却未料到这次连老天都站在我郦家这边。我倒要看看他杨大人这回还能怎么办?”郦承纲得意地又是一笑。
其实在不久前,郦承纲的心情是很不快的,因为那时他发现自己的算计居然被杨晨给识破了。不单是他欲对江堤下手这件事被杨晨看破,就连他花费重金请来找出江堤最容易被破坏决口的那几处位置,也被杨晨给找了出来。
正月半后,他就得到了手底下人的禀报,那几处关键位置居然不时有县衙的差人在那巡查,当时他就愣住了。他怎都想不明白杨晨是怎么找出这几处要紧位置的,他可不知道杨晨竟是穿越客,还是个对堤坝等水利工程有些造诣的理科穿越客,古代堤坝这点问题自然难不倒他。
但有一点郦承纲却很明白,一旦这事做不成,他郦家可就要亏到姥姥家去了。因为他向徐同舟购买的数量庞大的粮食已在此时运到,而一旦江堤被县衙保住,县城没有发生水灾,这些粮食就要砸在他手里了。
但郦承纲这一次似乎得到了上天的保佑,就在他已无计可施的当口,天就下起了大雨来,而且一下都不带停的。眼看着江水一寸寸地向上升涨,郦承纲心里那个得意哪,就差买齐香烛贡品去给龙王爷磕头谢恩了。
郦承缙见他这么说,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想必看着眼下的雨势,我们的县令大人必然是一筹莫展了。这雨照此下去,都不用我们出手,江堤自然就支撑不住了。大哥,我还真佩服你的先见之明,早早就买下了这许多粮食。
“只要江水漫涌而来,城中粮价必然飞涨,到那时,只凭常平仓里那点存粮根本就满足不了全城百姓的需求,我们便能狠狠地赚上一笔了。”
“不,这还不是全部。”郦承纲自得地一笑道:“此番大水之后,就过了春苗的播种时机。那这一整年里,百姓都会缺粮,我们这些粮食就更能卖出个好价钱了。”直到这时候,郦承纲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出来。原来他向徐同舟买下数千石粮食,可不光只考虑了眼下,更想到了长长的这一整年。而一旦如此,一些并无太多财产的人们为了活命就得典卖土地来换粮食,那郦家更能以最低的价格收买大量土地。
只此一环扣着一环的毒计,便可知郦承纲是多么的阴狠了。
不过眼下依然有一点在困扰着他,一旦雨势就在这几日里停住,他的如意算盘说不定还是打不响。
但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声,随之而起的则是几声吆喝:“全县百姓都听分明了,杨县令为保我全县安危,特征召民夫于明日开始修高堤坝……”
听到这县衙的吆喝,郦承纲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他知道机会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