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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人家     锦绣大明txt下载     锦绣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别有内情(下)

    周、彭二人被杨震如此直言相问,竟显得有些难以招架了。在对视一眼,周振英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后,彭顺才道:“非是我们有意相瞒,实在是事关重大,才没有如实相告,还望杨大人能够体谅。

    “其实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洛帮主被关进巡抚衙门我们并不担心,想要救他也不甚难。毕竟我们漕帮在杭州的势力颇大,便是官府也不敢彻底得罪了我们,只要我们交出一个人,说那才是真正的走私盐铁之人,就可将帮主换出来。”

    杨震深以为然地一点头:“这点我也确实想到过,之前还很奇怪呢,在漕运衙门发现走私的盐铁到巡抚衙门出手拿人之间总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以漕帮的势力,以洛帮主的本事自然能化解这一危机。可偏偏他就束手就擒,看来这其中另有内情,而他也是别有所图了?”

    “不错。”既然把杨震视作自己人了,又被他看出了不少端倪,周振英便不再隐瞒:“帮主这么做,正是为了找出帮中欲对他不利之人。想必杨大人你还记得曹骅与贺威两人吧?”

    杨震自然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两个名字了,当初他们锦衣卫兄弟还查出了两人的一些问题呢。见他点头,周振英又道:“在从你那发现两人有问题后,我们又费了番工夫,结果发现他们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在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帮中元老级的人物,想要夺取帮主之权。不过那人行事一向小心,我们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也无法确认他到底是谁!”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么个引蛇出洞的法子来?”杨震挑了下眉:“难道这起走私案也是你们自己所造吗?”这倒真能说的过去了,也难怪两人并不着急。

    但彭顺却一摇头:“不,我们可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毕竟这等走私案可是随时能让人掉脑袋的,洛帮主也犯不着这么做。”

    “那……”

    “这次的事情还是有人想要陷害帮主,而我们所以显得这么被动,却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那些幕后之人一一跳出来,最后再把他们一起收拾了!”周振英眼中闪过杀意来。

    杨震这才恍然道:“怪不得之前你们要将洛小姐送去绍兴暂避,想来就是没有这一出,你们也会给他们卖个破绽吧?”

    “不错,只是我们还是漏算了一点,没想到他们已猖狂到想要对小姐不利了。那日若非杨大人你及时出手相救,我死不足惜,小姐也要落在他们手中用来威胁帮主了。”周振英叹道:“不过这么一来,也总算让我们知道了一件事情,在帮主身边这些看似可信之人中,竟也藏着他们的人。

    “正因一时查不出那人是谁,帮主在突遭此变时,想到了这么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现在知道这事真相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我相信那奸细并不在这些人中。同时我还让人看着帮中变化,想看看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耍阴谋之人究竟会不会现身。”

    “那这几日下来,可有什么收获吗?”

    “有是有些的,却并不大。似乎那幕后之人也在担心这是我们的将计就计,迟迟都未曾有大的举动。除了贺威、曹骅以及其他一些地位并不甚高的人外,也没有人就此跳出来。倒是一些忠于洛帮主之人,却在这一遭上被他们给清洗了,不少兄弟都遭了罪!”说起这段时日里的变故,周振英还是颇为感慨的。

    “但我相信,只要耐心等下去,他们就会露出马脚。”彭顺却以他商人的精明做着预判:“他们不敢冒险,只因代价还不够大。只要价码合适,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杨震听完他们解释,终于对整个局面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洛成章并不像之前想象中那么无力,原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不过是以身为饵,想把帮中欲与自己为敌的人给钓出来而已。

    但是,在沉思之后,杨震却明显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想过没有,若是这次的计谋被对方识破,他索性就对洛帮主下手了,你们又该如何?或者,他索性就用一招拖字诀,将洛帮主拖在牢中,然后借曹骅二人之手蚕食掉原来属于洛帮主的势力,就像现在这样,你们又该如何?”这等弄巧成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两人还真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不禁一怔,很快脸上也生出了忧色来。

    确实,若是对方够谨慎,这招引蛇出洞的计策还真难有成算。而一旦时间拖久了,不说洛帮主在巡抚衙门大牢中是否有危险,就光是底下众人就可能另投他处,那对他们来说可是极大的打击哪。

    “那依杨大人之见,这事该当如何应对呢?”在一番思索却一时没有对策的情况下,彭顺只好求助杨震了。

    “其实你们又何必如此被动地等呢?只要主动出击,事情未必就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主动出击?你是说不等他们自己跳出来,而是把他们给查出来?这却是谈何容易哪。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仔细查过,可结果,也就到曹骅、贺威那为止了。”周振英很有些丧气地道:“就是前些日子的截杀一事,我们查了也没有丝毫头绪,帮主正是因此才会想到以自身为饵的。”

    “若只是在漕帮内部查,或许真难以查出个所以然来。但要是改变方向,从外面查起呢?”杨震见他们的思维一直困囿在这一点上,只好出言点破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从对方是怎么陷害的洛帮主入手去查吗?”

    “对啊!”彭顺立时一拍桌子:“之前一直都只是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盯着帮中之人,竟忘了还能从外查起的。杨大人这回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

    周振英也随后露出振奋之色来:“是啊,咱们只顾着依照帮主的指示办事,却把这最简单的事情给漏了过去!”

    “这次之事,所以发生就逃不了三个方面——盐、铁还有漕运衙门。只要我们从这三者入手,应该能有所收获。”一旦思路打开,彭顺自然就知道该怎么查了。

    “不错,我这就让人去查这三个方面,尤其是漕运衙门。他们以往从未有过这等举动,这次突然就查到了我们船上,必然是受人指使,这点想必不会太难查出。还有盐铁这两块,如此大量的盐铁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我们断无查不出的道理!”周振英越说越是振奋,几乎都要站起身来吩咐手下人去查了。

    “其实在来此之前,在下已让人去细查盐这一块了,所以两位只须再把人手派去查漕运衙门和铁这一块便可。”杨震这才把自己之前的布置给道了出来。

    “哦?原来杨大人早就瞧出问题关键来了。”两人既感吃惊,又有些佩服地看向杨震,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在下这么做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既然答应了洛小姐要尽全力营救洛帮主,那我自当言而有信。”面对两人的激赏,杨震倒是显得很是淡然。

    此刻,他心中对洛成章已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知道这位江湖大豪远不像之前表露出来的那么磊落,能在此事上尽力相助,与之交好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大有裨益之事,并不单单只为了那个心仪的人儿。

    杭州城某个略显僻静的宅院中,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正拿着一枚白色的围棋子慢慢敲击着棋盘。盘上黑白两军已搅成一团,每一子落下,都将使战局发生巨大的变化。

    在长时间的思考之后,青年才把棋子放到某个位置上。这时,他才开口道:“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吗?”

    一个灰衣老者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盯着棋盘,直到他发问,才道:“一切都很顺利。洛成章确实如公子所料,是想以身为饵把我们给诱出来。但我们早有准备,只会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要的可不光是几把米而已。”青年很是不屑地皱了下眉头:“我要的是他的全部!他一向都不把我放在眼中,这回我就让他知道,这漕帮究竟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公子的天下了。”老者忙恭敬地回应了一句。随后,又有些担忧道:“可公子一直不对彭顺他们动手却是为何?其实以老奴愚见,只要把他们给铲除了,那洛成章就是想翻身都翻不过来了。”

    青年嘿地一笑:“你会下棋吗?下棋就得有来有回,要是只我一人出手,他洛成章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无趣?所以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还卖几个破绽给他,就看他怎么和我玩!这次,我要他洛成章输得心服口服。”说完这些话,他又把一颗黑子放在枰上,整个战局居然又是一变。

    老者无奈一笑,只好低声答应后,缓步退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浮出水面

    既然漕帮对此早有准备,也有他们应对的策略,在把自己的意见道出后,杨震在洛成章入狱一事上自然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他既然答应过洛悦颍一定要尽全力营救洛成章,他却还需在杭州静等结果,直待后者安然出来。

    之后两日,已无事可干的杨震只好耐下心来,在早定好的客栈中等着青龙堂和漕帮的消息。终于,还是青龙堂对盐业一道更为熟悉,在第三日就有了一个确切的消息。

    给杨震带来消息的,居然还是段敖本人。看着他因为急匆匆赶来而满头大汗的模样,杨震还颇觉过意不去,忙为他斟了一大碗凉茶,在对方一气灌下后,才道:“怎么样,可是查到那些所谓私盐的确切来历了吗?”

    段敖呼出一口热气,又用手抹去嘴边的水渍后,才开口道:“杨兄弟你果然有一套,这种事情居然也被你给看透了。不错,那些使官府将洛成章逮捕入狱的所谓私盐的来历确实很正,都是官盐,是吕家盐行的货物。”

    “你所言确实吗?”虽然觉得这样怀疑对方很没有礼貌,但毕竟事关重大,杨震不得不多问一句。

    对此,段敖倒也不以为忤,郑重点头后又笑道:“放心,这事错不了。我已通过两个方面打探到了同样的结果。”

    “哦,却是哪两个方面?”杨震顿时来了兴趣。

    对于这种表现自己功劳的事情,就算杨震不追问,段敖也会自己说出来的:“一面我让手下弟兄刻意关注了吕家盐行最近的生意往来,发现他们明显售量减少了。有时,就是有生意上门来,他们也会给出种种借口推掉一些不小的买卖。虽说盐业向来赚得多,却也少有这么不把生意当回事的。我们青龙堂也曾试过与他们做生意,结果也是一般。

    “另一面,我在知道此事后,就寻摸着他们可能是库存不够了。于是便暗中叫人盯着吕家盐行的几大掌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说到后面他还卖起了关子。

    杨震倒算配合,忙问道:“发现了什么?”一副很是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模样。

    “那几个大掌柜的居然去和城里的一些私盐贩子商量,要从他们手里采购一批食盐。嘿,一个卖官盐的居然想着从私盐贩子手里买盐,真是千古奇闻哪。”段敖说着啧啧赞叹,显得很是意外。

    杨震却是双眼一亮,知道事情应该没错了。先不说这些大盐商从官府拿盐引再去盐场拿盐的价格要比从私盐贩子手里取盐低得多,没有人会舍低就高。光是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竟敢做这等事,官府必然问罪,轻则剥夺售盐权限,重则抄家充军的大风险,不是逼到没了法子,他们也不会干。

    显然,吕家如今因为拿出那万斤食盐陷害洛成章手中已无盐可售了。而作为官认的盐商,他们又必须卖盐给百姓,这才逼着他们铤而走险,向私盐贩子买盐救急。

    “看来就是吕家不会有错了,这回真是要多谢段兄出手相助了!”杨震忙脸带微笑,朝着段敖连连拱手谢道。

    段敖忙回了一礼,又呵呵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既然答应了帮你,自然不能食言。不过你要是想抓他们的把柄还是快些为好,现在一些浙江地界的私盐贩子已都知道了吕家要购私盐的消息,不少人已准备把盐运来了。若迟些日子,他们把窟窿一堵上,再想指认可就不好办了。”

    这确是实话。一旦私盐贩子们知道有人花大价钱大量收购食盐,他们必然会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来。毕竟卖私盐可是提着脑袋的勾当,但贩售的数量却并不大。若是能一下把手上囤积的私盐都给处理了,他们自然是乐意之至的,就是离杭州有些路程,也必然会想方设法把盐运来。

    “这个小弟自然省得,他绝对来不及补上这万斤盐的漏洞!”杨震显得很有信心地道:“一旦事成,小弟必不会贪功,必会将段兄和青龙堂兄弟们的辛苦如实转告洛帮主。”

    “那我就静候兄弟你的佳音了。”段敖做这么多,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一句表示,顿时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几分。一旦青龙堂真能与漕帮有了这笔人情债,今后他们就背靠大树好乘凉,在杭州,甚至是整个浙江道上的腰杆就硬多了。

    “吕家……”在听完杨震的讲述后,彭顺皱眉想了一会儿,才与周振英同时点头:“果然是他们。”

    “哦,这话怎么讲?”杨震好奇道。

    “我们已从漕运衙门那边查到了一些线索。当日他们所以会突然检查我们的船只,就是受其中一个叫李三清的官员唆使。而这个叫李三清的,就是吕家的女婿!”彭顺哼声道:“这下一切都理顺了,这一切都是吕家在从中作梗,他们还真是下得起本钱哪,一万斤盐就这么丢出来了。”

    周振英却是一声叹道:“原来真相就在咱们眼前,可叹我们竟还想着用什么引蛇出洞的法子。”

    “嗯?怎么,知道了吕家,两位已猜到帮中是谁在暗算洛帮主了吗?”

    两人对视之后,才由周振英道:“吕家所以能有今日局面,就是因为得了我漕帮之助。而那吕大远,更是与我帮中的供奉叶添龙关系匪浅。”吕大远,就是吕家家主了。

    “叶添龙?”杨震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就想到了浙江巡抚叶添祖,若两人真有什么关联,这事情可不好办了。

    彭顺看出了他的顾虑忙道:“放心,叶添龙与巡抚大人只是姓名相近而已,并无任何关系。而且他已年近七旬,更不可能是巡抚大人的同辈之人了。”

    “那就好。”杨震笑道。

    但那两人此刻却根本笑不出来:“事情可不妙哪。若真与叶添龙有所关联,那这次之事可就麻烦了。”

    “怎么,他一个帮中供奉就这么难缠吗?”杨震不禁奇道。他虽然对漕帮的架构不甚了解,但却也有些常识,所谓供奉和后世的荣誉会长,荣誉董事相类似,基本就是个名头上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实权。怎么这两人听说此人竟变得如此紧张了?

    但随即,杨震又想到了一层,既然这个供奉敢掺合到这等大事中来,势必不会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完全无权无势,不然他也没有这胆子和本事了。

    “那叶添龙虽然武艺了得,却还不是太大的威胁。但是他所代表的那个人,却不简单了。也不知这事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真由那人授意的。”周振英说着更是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在堂中走动起来。

    杨震依然有些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忍不住道:“说了这半天,两位就别卖关子了。那个叶添龙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你们也如此不安?”

    “他所代表的,正是我漕帮帮主,严——环!”最后两字,几乎是从周振英的口中一字一字崩出来的。

    而听到这个答案后,杨震也是面色急变:“什么?”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你是说贵帮帮主设下了这个阴谋来针对洛帮主?”

    “恐怕这就是事实了。”彭顺阴沉着一张脸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前两日,帮主便说有人夜间进了大牢,想问他要回水令,这时我就该想到这人是严帮主!因为漕帮上下除了他,没人会对这令牌感兴趣。可我心里却刻意在回避这一事实……”他依旧按着一向的习惯称洛成章为帮主,而把严环称为严帮主。

    杨震这是第二次听人提起回水令,看来这确实是漕帮极其重要的一件信物了。不过此刻他的重点还不在回水令上,而是另一件事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贵帮严帮主会对洛帮主下手?他二人是有什么仇怨吗?”

    彭顺还想遮掩一下帮中问题,那边周振英已忍不住说出了事实:“还不是帮中权力分配给闹的。老帮主去世时,觉着严帮主年轻且资历不够,会压不住下面那些兄弟,便把许多帮中大权都交到了洛帮主的手上。

    “而我漕帮这几年在洛帮主的领导下确也蒸蒸日上,倒是有不少人开始不把年轻的严帮主当回事了。其实洛帮主曾明确表态,等过些日子,自然会把所有大权都交出去。可未曾料到,严帮主竟如此沉不住气,这就要出手来抢了。”

    杨震苦笑,若是站在中立立场,他并不觉得严环这么做有错。无论是谁,在面对这么个功高盖主的副手时,也会感到不安的,何况大权还在洛成章手里。

    不过既然现在他是与洛成章同一阵线的,对此事的态度自然要有所不同了。在沉默了一阵后,杨震问出了一句让其他二人一时难以回答的问题:“既然如此,两位决定怎么应对眼前这个敌人呢?”在说到敌人这个词时,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击(上)

    别说是彭顺和周振英了,就是洛成章,当被人问到这个问题时,也会陷入迷惘,一时难作回答。

    巡抚衙门大牢之中,洛成章在听到事实真相后,却并无太大的惊讶,只是略皱了下眉头:“竟是严环在算计于我吗?”语气也很是平淡,似乎早料到了是这么个结果。

    其实,在洛成章在那日夜间听到不速之客向他讨要回水令时,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判断。只是出于某种心思,他却一直在回避着这个推断,似乎只要不去想,事情就不会成真一般。

    可现在,当有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他面前时,他依然得面对这个问题,而且还得做出抉择,当他的敌人变成帮主严环时,他该如何应对!

    “彭顺他们是什么看法?”在长时间的沉默后,洛成章终于艰难地开口,但却不是给出决定,反而是个问题。

    牢房外的那名狱卒打扮的人小声道:“彭老板他们以为,无论如何都得先保证帮主你的安全,并尽快将你从牢中救出去。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就得听从帮主你的意思了。”

    “把我救出去吗?也就是说,他们已打算要对吕家下手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对于这些自己的部下会怎么做,洛成章还是很清楚的。他更清楚,一旦对吕家下手,他们与严环一边的争斗就无可避免。

    这个认识,让洛成章的面色一黯。他实在不想与严环为敌,不光因为对方是漕帮帮主,更因为严环的父亲,漕帮的前任帮主严崇明。

    洛成章记得很清楚,是严崇明把他从漕帮最底层的帮众中拔擢出来,悉心教导。不但教了他一身不俗的武艺,还教他读书识字,让他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从而造就了现在的洛成章。可以说,要是没有严崇明的栽培,这世上就不可能有洛成章这个人。

    洛成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为漕帮兢兢业业地办事,每一件交代下来的任务他都会全力以赴。正因这个态度,再加上他本身就能力出众,所以在经过一些年的打拼后,他坐上了漕帮副帮主的高位,并深得严崇明的信任。

    可谁能想到,这种信任最终却演变成了洛成章与严崇明之子决裂的根源。正因为对洛成章的信任,在临死之前,不放心儿子严环能管好漕帮的严崇明把代表帮会大权的回水令交给了他保管。而现在,严环却想以阴谋夺回回水令,夺回本就该属于他这个做帮主的漕帮大权。

    洛成章确实不想与严环反目,但他更不想自己以及自己多年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其实到了这一步,就是他手下那些人,也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忠心而不作出反击的,对吕家的出手就是明证。

    洛成章很清楚,即便自己这回甘心交出一切,彭顺他们也不会照做。这正是像他这样手握权力之人的悲哀,一旦手下有许多人以你马首是瞻,那你的决定就不光光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你能影响他们,而他们也会反过来影响到你。

    “还是无可避免吗?”在心里最后问了自己一句,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后,洛成章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已变得很是坚毅:“那就先打掉吕家,把我身上的罪名洗脱后再论其他吧。”

    “是!”牢外那人赶紧应道,脸上明显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直到那人离开,洛成章才慢慢坐倒,口中喃喃地念道:“帮主,对不起了,这回我或许真要做一些你在天之灵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其实没等洛成章点头,彭顺他们对吕家的攻击就已开始了。当然,在大明的天下,这攻击指的并非武力,而是通过其他途径打击吕家盐行。

    就在短短一日工夫,杭州城里已流言满天飞了。有说吕家盐行的盐早已被他们运去了他处贩卖,所以现在他们店中已无村盐,这才不肯正常出售的;也有说吕家竟与许多私盐贩子勾结,想把质量更差的私盐以官盐的价格卖给杭州百姓的;还有一个说法是,吕家还在想法说服城中另外四家盐行也与他家一般,屯盐居奇,待到城里闹起盐荒后再高价出售。

    各种不利于吕家盐行的小道消息被人不断散播,而且还不断进行改造,变得更加耸人听闻。虽然对明白人来说,这最后一条根本就站不住脚,杭州可还有各个官府呢,岂能容吕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百姓们却偏偏最容易相信这样的传闻,越是离奇,越是不可能,他们却越是相信。

    而更奇怪的是官府在此事上的态度。面对这种很可能引起恐慌的传闻,官府居然没有打击的意思,居然就不闻不问地任由事情不断发酵,直到不少百姓因为心中惶恐而聚集在一起,围上了吕家盐行的铺子和他家的宅子。

    吕家盐铺门前这段时间一直都排着几十号人的队伍,他们往往只卖盐给前面的十多人,之后就已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当今日他们再次用这个法子想拖延过去时,早已被各种传言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们终于忍不住了。

    “吕家这些商人分明是想让我们没盐吃,然后好把盐高价卖给我们!我们若再不反抗,就只能做一只待宰羔羊了!”随着其中某一人的一声口号似的呐喊,本来秩序井然的买盐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几十人奋力冲向了店铺。

    吕家盐铺的伙计见状赶紧想要关门阻拦。可他们的动作如何快得过早已红了眼的百姓?门板才刚被他们举起,好几双手已经扯住了他们的身子,将他们直接从铺子里扯了出来,随后几只愤怒的拳头砸在了他们身上,把他们打倒在地。百姓们则冲进了铺子,大肆搜检起来。

    结果,这个曾经日卖食盐数百斤的大盐铺,此刻居然只被搜出来不到一斤的盐。这一下,就更坐实了之前的传言,也让本就心慌的百姓更加愤怒了。

    “走,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店里没有盐,吕家宅子里一定有。我们就去他们家抢盐!”不知是哪个人突然鼓动地叫了一声,顿时惹得许多人响应,众人调转头后,就直奔吕家大宅杀来。

    而随着消息的进一步扩散,以及吕家其他几处盐铺发生同样的事情后,这支扑向吕家大宅的队伍也不断壮大。待真杀到吕家门口时,聚集的百姓竟已达四五百人之多了。

    在吕家紧闭的大门之后,一身绸衣的吕大远满头大汗地在那走来走去,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声讨之声,他更是满心焦急:“怎……怎会这样?那些百姓怎就会如此冲动?他们又不是真断了盐了,我们吕家不卖,不还有苏家他们有盐卖吗?还有官府,杭州府衙怎么还不派人来疏散百姓,难道真要等他们杀进来不成?”

    “老爷,这分明是有人在中间挑唆。不然就是有人不满,短短时日里也不至于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吕家大管事吕乾分析道:“应该就是漕帮那边的手笔了。”

    “哎,早知是这么个结果,我就不该趟这淌浑水。利欲熏心哪……”吕大远此刻真是懊悔不迭。

    但很快地,他就连懊悔的心思都没有了。

    随着人不断增多,百姓们的耐心终于彻底失去。在有心人的鼓动下,他们就对吕家大院发起了冲击。

    这儿毕竟不是官府,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措施,在百姓的攀爬和撞击下,大门很快就已失守。随即,百姓们就如风般冲进了宅子。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吕大远更是双膝一软,跪坐在了地上,面色发白,头脑也是一片空白,这下什么都完了。

    在离吕家大院一条街外的转角处,一队官兵正静静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百姓们破门而入,事态彻底失去控制,为首的把总才一挥手道:“上!把闹事的百姓都给我赶出去。记住,不要伤人。还有,给我将吕家的几个仓库都给看住了,叶大人还要做点文章呢。”

    “喏!”数十名披甲执锐的官兵齐声应和,随即整齐划一地向吕家大宅挺进过去。

    随着官兵的出现,骚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百姓们被赶出了吕宅,总的来说吕家也没有受太大的损失,只是有些想要阻拦百姓的家奴被打伤了而已。

    但吕大远却并未因此就感到丝毫的放松,因为随后他就发现,这些官兵的来意也一样不善。因为安在宅子里的几处库房,竟被他们给包围看守了起来,不让任何一人靠近。

    当吕大远还想交涉或是打探一下消息时,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浙江巡抚叶大人到!”

    吕大远顿时就有些傻眼了,怎么之前没有任何反应的官府,现在竟连巡抚大人都给惊动了?

    即便知道有大麻烦临头,吕大远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迎出门去,只是他此刻硬挤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击(下)

    见到由数名军士拱卫的叶添祖,吕大远赶紧趋前几步,双膝一软跪倒拜道:“草民见过巡抚大人!不知巡抚大人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虽然他在杭州已有不小的名气,家财更是远超万贯,可在官员眼中却依然不过是一介小民罢了。

    叶巡抚淡淡地一摆手道:“吕员外不必多礼,请起吧。听说你家中遭到乱民攻击,本官放心不下,才过来瞧个究竟。”

    吕大远应声起来,忐忑地道:“确实有些民众受人蛊惑,闹到了我们家来。不过官府反应迅速,已将场面控制住了,所以小民家中并无什么损伤。”言下之意,就是不劳你叶大人挂心查看了。

    可叶添祖竟似完全没有听明白这话一般,抬脚就往吕家门内走去,同时口中道:“你吕家担负着官府售盐重任,此番被人闹上门来,总是要谨慎着些的。本官忝为浙江巡抚,还是得看看才放心哪。”说着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已吩咐下来:“来人,带本官去吕家储盐的仓库一看。”

    “是!”几名兵士答应一声,便恭敬地引了他向内走去,只让背后的吕大远惊得脸色发白,还不断有冷汗流淌出来。

    “大人,这就是存盐的仓库了。我等赶走百姓后便驻守在此,没让一人靠近。”在一座足有十丈多方圆的仓库前,刚才领兵而来的把总挺胸凸肚地禀报给叶添祖知道事情经过。

    “好。”叶巡抚满意一笑,这才转身看向跟在身后,却是满脸惊惶之色的吕大远:“吕员外,还请把库房打开吧。看了里面的盐没事,本官才好安心哪。”

    “大……大人容禀……”在一阵嗫嚅之后,吕大远终于下了决心,抢前一步就跪在了叶添祖跟前:“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还请大人恕罪!”说着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叶添祖立刻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来,脸色迅速由晴转阴:“吕员外,你不是在说笑吧?此等大事,可容不得半点玩笑哪!你说什么,这仓中并无多少食盐?那这盐去了哪儿?别告诉本官,这里的盐都被那些闹事的百姓给抢走了!”

    即便吕大远有这个胆量如此解释,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理由的。因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那些百姓刚进吕府就被官兵控制并驱赶走了,又怎么可能抢言呢?而且即便是现在,那库房的大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可没有一点被人闯进去过的痕迹。

    “这个……这个……”吕大远想要做出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难以出口,只好继续磕头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添祖整张脸都已黑了,突然声音拔高道:“本官要的是一个解释,不是你的请罪!说,是不是就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你把盐都高价卖往了他处!你吕大远还真是利欲熏心哪,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就是贩卖私盐吗?好呀,你们这些商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盐都敢私自买卖了,真当官府不敢杀了你们吗?”

    叶添祖这话确实没错,所谓官盐私盐只在盐引和官府的承认而已。即便你有盐引,可一旦将盐卖到了官府不承认你卖的地方,官盐也就成了私盐。这正是全国各地盐价有时相差极大的原因所在,因为这根本不能像有些货物般自由流通。

    而听得叶添祖这等呵斥后,吕大远更是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即便是到了如今的万历年间,商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依然很低,或许你有钱能结交官府,可一旦官员真要办你了,却依然毫无抵抗能力。

    见吕大远就是一味的叩头却不作分辩,叶添祖脸色更加难看:“来人,把他给我押起来。再把这仓库撞开,本官倒要瞧瞧,这里面到底是不是真个空空如也。”

    “是。”有人立刻上前,把吕大远从地上扯了起来,并有绳索将之捆缚结实。随即,其他兵士也纷纷而动,把吕家上下三十多口也给绑了起来。同时,还有几名军士已拿手中的兵器将库门上的大锁给撬了开来,用力一推后,一座空空荡荡,只放了不到五六包盐的大库房就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哼,好,真是很好哪!想不到这才两个月工夫,就让本官再次见到了一处被搬空了的仓库!”叶添祖气急反笑,突然转身狠狠地盯向吕大远:“你真当本官好欺不成?”他所指的,自然就是之前银库被盗一事了。

    吕大远感受到了巡抚大人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杀气,又看到周围兵士们不断将家中老少一一捆出来,知道若不能给巡抚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光是自己性命难保,家里人也会惨遭不幸。

    而这时,叶添祖也用威胁的口气道:“这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商人敢做,能扛得下来的,其中必有主使之人。若你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你吕家满门良贱下场就只有一个。你吕家男子都将被定上贩卖私盐的罪名而被杀,女子则将被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娼!本官就给你这一个机会,招是不招?”

    “我……”吕大远张了张口,目光扫过那些亲人,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和迷茫……事已至此,他知道再不如实招供已无法挽救这些家人,最终只得一咬牙道:“大人……草民愿意招认,这一切,都是被人所逼。其实草民并没有将盐卖出去,而是把这万斤食盐拿来做了他用……”

    转眼便已天黑。

    这段时日里,曹骅的心情那是相当的不错。因为他终于成功将一直压制着他,让他有志难伸的副帮主洛成章给拱倒了。而且这次精妙的是,事情竟不需他亲自出手,只要照计而行,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洛帮主就已被投进了大牢之中。

    而眼下,他甚至把一些一向都不给自己面子,甚至总和自己唱反调的洛成章亲信也给整了下去。如今的杭州漕帮,已全然由他和贺威掌控。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让他很是受用。

    今天,曹骅又如以往般带着几分醉意来到了属于副帮主的那座大宅之中,坐上那间用来发号施令的书房主位上,拿起一份帮中书信随便扫了两眼,一抹得意的微笑就再次从他的嘴角闪出来。

    “嘿嘿,用不了几日,等官府把洛成章的罪名彻底定了,严帮主一定会把洛成章的位置交给我来坐。到那时候,我只会愁钱太多,事太多了!”想到得意处,曹骅便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我上一杯参汤醒酒。”

    可这话传出去老远,也不见一个人出来回应。直到这个时候,曹骅才察觉到今日这宅子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明显少了人气。刚才他只顾着得意,再加上带了些酒意,居然就没发现这一点!

    “人呢?都他娘死哪去了?还不给我出来!”曹骅忍不住又一次大声嚷嚷起来。

    依然是一片寂静,别说人了,就连风都似乎停止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袭上曹骅的心头,他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摸,已将随身的短剑掣在了手里。一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前面,这才缓慢地挪动脚步,口中依然试探地叫着:“向三儿,丁浩,你们都死哪去了?”这几人,都是他的亲信部下,本来应该在此等候着他的。可任他怎么招呼,这处宅院里就是静悄悄的,就像是从未有人在这儿一般。

    直到他走到那日杨震曾等候过的天井处时,曹骅才突然听到了一声闷哼。他循声一个转身,看到了前方的堂屋之中,一名被塞了嘴的男子由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提着走了出来。

    曹骅看到那身影,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酒醉眼花看错了呢。他赶紧拿手揉了下眼,可再看时,却发现刚才并未看错。眼前这个提了自己同伙贺威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他认定依然还在大牢之中,几乎都算是个死人的洛成章!

    “洛成章?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是怎么出来的?……”诸多疑问瞬间就从曹骅的心中冒了出来,但此刻他竟无半点勇气直接问面前这个脸色显得有些阴郁的男子。

    在曹骅直愣愣的瞪视中,洛成章冷冷地开口了:“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吧?其实只用一句话便能解释了,你们的阴谋已然破产。所以我劝你现在还是束手就擒为好,不然……我实在不希望这双手沾染上帮中兄弟的鲜血!”

    “你……”曹骅感觉到了心中的畏惧,这让他大为愤怒。以前他就因为这种畏惧而不敢与洛成章正面相抗,可事到如今,自己竟还有这种畏惧,就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了。

    “我要克服这种畏惧,我可以战胜他的!”一面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曹骅已扬起了手中短剑,弓身,迈腿,身子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直向洛成章飞扑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真相背后的真相

    只一日之间,漕帮的内部局势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原本身陷囹圄的洛成章突然被巡抚衙门无罪开释,他一出来,便把主动权重新夺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毕竟是漕帮这十年来的副帮主,是杭州漕帮所有人的首领。当他重回自己的住处时,那里属于曹骅、贺威等人的手下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只是一个简短的交锋,这处代表着漕帮杭州乃至浙江至高权力的所在便再次易主。

    而当那些被绑缚起来不敢声张的漕帮叛乱者看到曹骅只在洛成章手下走了三招就被断去一臂,颓然倒地后,他们最后的一点自信也随之烟消云散。

    事实上,这些人之前敢于这么做,还是因为曹骅他们打下包票,能够借官府之手将洛成章除掉。不然就是给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干这事哪。现在他们心中剩下的只有懊悔与畏惧,生怕洛成章会来个秋后算账。

    但至少此刻的洛成章还没有这样的打算,在命人将曹骅带下去疗伤后,他便走出了这处院落,脚步不停地向南边而去。此刻,天已黑尽,已是入更之后了。

    “帮主,你这是打算去见他吗?”早已知道敌人下落的周振英忙上前一步,很有些关切地问道。

    “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避着不见吗?事情,总要有一个了断的。”洛成章依然板着脸道:“这是为了我们这些兄弟,更是为了我们漕帮的将来。”

    “你……真的下定决心对付他了?”了解他为人的周振英依然显得有些不那么确信。

    这回,洛成章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坚定地向前。

    倒是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杨震明白洛成章的处境。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么做已不光是为了自己了,而是为了那些因此遭罪的手下兄弟,以及如周振英这些费尽心力来帮他脱罪反击的人。要是洛成章现在还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顾虑的话,只怕会立刻冷了众人之心,到时候再想拢住人心,可就难了。

    不过这些认识杨震并不会说出来,今天这些事情他也不会插手。因为这是漕帮内部的家务事,他一个锦衣卫实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来说什么。之前帮他们把事情打开一个缺口,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不过,他现在倒很有兴趣,想看看洛成章这个一直表现得极重情义的副帮主在面对严环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在洛成章的带领下,数十名漕帮骨干来到了那处僻静的院落之前。而就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一般,那院门适时就打了开来。一名略显老态,身子还有些佝偻的灰衣老者冷冷地面对着眼前众人,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充满了讥诮的笑容:“洛成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你不也一样吗?叶添龙!”洛成章眯着眼睛,盯着这个以往的前辈与好友,如今的敌人,心情略显沉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添龙在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姓名后,身子突然就挺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龙钟老态,就如一把宝剑从蒙尘的剑匣中突然抽出一般,叫人不敢逼视。只见他缓慢地踏前一步,挡住了院门,才慢声道:“你应该知道原因的。你我都欠严帮主太多太多,你选择为漕帮打拼,而我选择站在少主的身后。既然少主他决定这么做,我就必须帮他做成这一切!”

    “也就是说,如果我今日要见严环,就得从你的身上迈过去了?”洛成章看着对方这一架势,轻轻叹问了一句。

    “不错!我早已料到是这样一个结局了。少主毕竟年轻,无论手段还是眼光都远不如你。所以我既不能劝他收手,就只能这么办了!”叶添龙说着,手往背后一摘,一口三尺来长,狭窄的带鞘长剑就已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众漕帮帮众见状,赶紧也把各自的兵器掣了出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老者,一副只要洛成章下令,他们便会扑上前去,群起而攻之的架势。

    就在这时,老者身后的房间木门突然打开,那名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也缓步走了出来。虽然面对这许多敌视的目光,他却夷然不惧。

    “少主人,你怎么出来了?”叶添龙皱起了眉头道。

    “他们都是我漕帮下属,我怎会连见他们都不敢呢?”青年半是自嘲地说了这么句话,他当然就是如今漕帮的帮主严环,也就是本次事件的幕后指使之人了:“我说的没错吧,洛叔叔。”

    “……”洛成章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面带痛惜地道:“帮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想要我让出副帮主之位,只消一句话便可,何必如此呢?”

    “是吗?你真会因我这一句话就不当这个漕帮副帮主,并把回水令还给我吗?”严环冷笑一声,又坚定地一摇头:“不,你不会的。就算你肯,这些跟随你多年的兄弟们,也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正因我清楚地知道这点,才会出此下策!”

    “你……”洛成章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对方所言是事实,眼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明证。即便知道是严环在对付他,手下那些人不还一样用行动回击,将整个局面彻底扭转了过来吗?

    “其实洛叔叔你很清楚,当我的年纪逐渐增长,而你在帮中的威信也不断提升后,你我之间的矛盾总有一日会爆发的。只是出现在今日,让你觉得有些快而已。不是吗?”谁也没有想到,在说这番话时,严环这个年轻的漕帮帮主竟显得格外冷静,甚至都带着一些冷酷的意味。

    但洛成章却并不认同他这一观点,他摇头道:“你错了。你我之间,本不用如此敌对的。我们大可以同心协力,共同把漕帮治理好。我毕竟年岁比你长了太多,总有一日,你在帮中的威信会超过我,到那时……”

    他的话没能说完,严环出言打断了他:“那要多久?十年,二十年?我等不了这么久,既然漕帮帮主之位是我爹传给我的,我就有必要把大权拿在手里!即便洛叔叔你并无对我不敬之心,我也不能让你继续压在我的头上!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是可以让的,但权力,绝不能让!”

    听到严环如此言谈,看到他说这话时双目闪烁着的精光,洛成章知道这一切再难挽回了。

    此刻,混在漕帮帮众中间的杨震眼中却露出了激赏之色:“男儿大丈夫,就该如此!这个严环虽然手段并不高明,但这心思却还是对的,只是欠缺了经验。若是他能有一番历练,或许结果就不同了。”

    洛成章轻轻摇头,又是一声苦笑:“就因为这个,你便不惜冒着把漕帮基业毁于一旦的风险来设下此局?你可知道,要是官府真要追究,光是那万斤食盐就足以让许多兄弟被判入狱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损伤与我将来的大业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事到如今,你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洛成章一声长叹:“你可知道,其实你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严环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洛成章会突然这么说。

    “你对我的看法,其实并非来自你自己的认识,而是他人灌输。是像贺威、曹骅这样的人不断在你耳边说着我是你的威胁,才让你对我产生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而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吗?”

    严环细想之下,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想来这次你想从我手里夺回去的只有两件东西吧,回水令和账本。”

    “不错。”严环点头:“这两件东西本就该由漕帮帮主掌握。”

    “但你可知道,他们还想拿到另一件东西,一件攸关他们生死的东西。”

    “啊?却是什么?”这回,严环真有些紧张了。他并不怕失败,可若是知道自己的失败竟还是被人利用的,就另当别论了。

    “我帮中某些人借着漕帮对运河的控制而化身为水匪,抢劫杀戮过往商船的证据!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什么?这……这不可能,你撒谎!”严环脸色大变,这一切都是他所不知道的,他也万难接受这样的说法。

    “此事千真万确。其实早在去年,我已开始查找这些人为恶的证据了,更因如此,我的一名老弟兄周刚还被人所暗杀,就连悦颍也差点遭人毒手。而他们在对我无计可施之后,才想到了利用你,利用你急于夺回大权,从而将我铲除的同时,把这些证据毁灭掉。”

    洛成章的话字字如刀似箭,直戳得严环浑身发颤。在好一阵的沉默之后,他才突然抬头,用有些尖利的声音道:“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事实绝不是这样,我不会被他们利用!”但这话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命换一命

    “是吗?要是事情并不像我所说的,为何今日只有你和叶兄在此,却不见那些怂恿你的漕帮兄弟维护于你呢?”洛成章继续给严环以压力,将有些残酷的事实一点点地剥现在其面前。

    严环这回是真有些愣住了。是啊,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到头来却不见他们出面。只是一味地吹捧说他严环是漕帮之主,只要他来了杭州,用些手段把洛成章给整倒了,这里的一切都将在他控制之中。可现在看来,满不是这么回事,原来洛成章在此地的声望早已压过了他这个漕帮帮主了。

    看着严环有些慌乱的神情,洛成章心下大为感叹,无论怎么说,眼前这个青年都是那个曾经跑到自己跟前,仰面叫自己洛叔叔的孩子。即便现在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洛成章依然难以对他下杀心。

    但洛成章也清楚,手下那些人可不会有同样的想法,至少得让严环付出一定代价,才能出这口恶气。这个认识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才好了。

    倒是严环,在一阵慌乱之后,又复坚定。只见他拿目光扫过洛成章身后这许多人,突然用全无半点感情的声音道:“洛叔叔,事情到了这一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在成败已定的情况下,再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吧,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听他说得如此直白,洛成章的眼眉就是一跳,说实在的,他确实下不了手。可他已明显感觉到了来自身后兄弟们的浓重杀意,他该做何选择?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身前传来。自严环出来后就已沉默的叶添龙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严环跟前:“洛老弟,当年我就想与你比试一番,看来今日倒是可以一尝夙愿了!”

    “你的意思是……”洛成章双眼一眯,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的本事,若我要走,即便是你也拦不住。而你要是敢伤害少主,那今后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对付你,和这些人!”叶添龙边说话,边把手中剑慢慢地从鞘中抽出。他的动作很是缓慢,似乎那鞘竟与剑长在一起,需要用尽全身气力一般。

    但洛成章却知道,这是他在以拔剑敛气,当剑出鞘时,叶添龙的气势将与手中剑完美融合,达到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也是他一直在追寻的境界。

    叶添龙手中拔剑,嘴上却未停:“我也不想看到漕帮出现如此动乱。所以,就让你我单独较量一番,来定结果吧!要是我胜了,还请你看在老帮主的份上让少主离开杭州;至于要是你胜了,自然一切休提!”

    “帮主不可。”周振英此时来到了洛成章的身后小声道:“叶添龙可说是我漕帮的第一高手,您可没有几分胜算哪。现在我们已掌控了大局,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他虽然没有明说,却已表明并不看好洛成章能胜这一场了。

    洛成章却是一叹:“不,我必须与他一战!”

    “可是帮主……”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洛成章说着便把袍襟往身下一掖,手往后一伸,一名手下便把早准备好了一口单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他把刀往边上一挥,冲叶添龙道:“那就手下见真章吧!”这明显是接受对方的提议了。

    很多人都对洛成章的这一决定大感意外,只有少数几人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除了不想背负伤害帮主的骂名,以及不想对故人之子下手外,洛成章还顾虑到一旦真伤了严环会让那些怂恿他的人,找到反对的借口。到那时候,漕帮可就彻底乱了,这并非洛成章希望看到的结果。

    眼见两人摆开架势便要一战,杨震眼睛便是一亮。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高手对决。从刚才叶添龙的气势来看,杨震就知道自己绝非这个老态龙钟的剑客的对手,却不知一直深藏不露的洛成章对上他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或许是对洛成章的尊重与信心,又或是被这两大高手所展现出来的气势所摄,即便心有不甘,一众人等还是退到了后面,给两人让出了充足的比斗场地。

    严环此刻则是满脸的懊悔:“叶伯,你这又是何苦……”

    “少主,叶添龙老了,已不可能再陪你继续走下去。这,就当是老奴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情吧。希望你能从这次的事情上吸取教训,今后不要再如此莽撞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三尺剑已整把从剑鞘中脱离!

    一股强大的气势突然就从叶添龙的身上散发出来,让远处观瞧的杨震也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这就是这个时代真正的高手的气场了!明白这一点的杨震,顿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睛更是盯在前方,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在气势散出的瞬间,叶添龙已发出一声长啸,右手一抖,剑如灵蛇吐信般颤抖不休,身子也随之冲前,转眼就已杀到了洛成章的面前。

    那边的洛成章早有准备,低喝一声,钢刀也已挥起,舞动间就在自己面前铸起了一道刀壁,正好迎住了对方的剑势。随即,两人的动作就快了起来,一个如鬼魅般围着洛成章刺出绵绵不绝,如长江大河之水流般的细密剑招;一个则舞刀如雨,将四面八方来的剑招一一抵消,身子更是转动得如陀螺一般。

    两人交手,竟都没有任何的试探,一上来就是以快打快,以最犀利,密集的招法来和对方过招。

    因为两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场许多人只能听到一阵阵刀剑交击而产生的叮当声,而根本看不清两人这轮交锋的真正动作。像周振英这样的好手,也只能勉强追上几招,可结果很快就感到了一阵头晕和气血上涌,那是双眼和脑子完全跟不上两人变招所致。

    只有杨震,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的比斗,几乎将两人的招式和变化都瞧在了眼中。在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两名以快打快的高手,其他一切都已远离而去。他的脑子里很清楚,这将是自己在武艺上的一个突破契机,只要能从这两名高手的对垒中悟到一些东西,将是以前练多少日子都学不到的。

    终于,这场让人眼花缭乱的快斗在三声格外清脆的乒乓声后戛然而止,两道身影骤然分开。但在各自落地后,又再次回身,同时挥刀,刺剑,以最简单的招式向对方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不好!洛帮主要败!”杨震心头一震,已瞧出了端倪。虽然两人的动作几乎一样的快,但在这对决的一招里,叶添龙却还是快了一线。杨震可以断定,当洛成章的一刀劈到叶添龙的头顶三寸处时,后者的剑已可洞穿前者的咽喉。

    高手过招,是连一寸都差不得的,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虽然已看出了问题,杨震此刻却根本来不及上前救援,他的心猛然就揪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无法救得洛成章的性命,也不知洛悦颍在知道此事后,会是多么的伤心……

    “哧——!”

    “唔——!”

    两声响后,生死胜负已分!

    但结果,却与杨震的判断截然相反!叶添龙的剑点在洛成章的咽喉处,却并未刺入,而洛成章的刀却已劈进了对方的头颅,将他的苍白发髻彻底砍成两半,更入颅数寸,刀锋已来到了对方的鼻梁之中。只看这结果,就能知道洛成章的一刀有多么凶蛮霸道了!

    “怎会如此?”杨震张大了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而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洛成章。他手一松,连退数步,看着颓然带着刀倒下的叶添龙尸体,才涩然道:“叶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只是面前的老人此刻已无法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一刀,已彻底断绝了叶添龙的生机!

    刀砍入脑已是必死之局,更别提洛成章这一刀中所蕴含的强大刀意了,在破脑之后,刀意已彻底将叶添龙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糨糊。

    “帮主胜啦!”一众人等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就兴奋了起来,纷纷大叫起来。刚才他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看到洛成章一刀砍杀了叶添龙,自然是兴奋不已。

    有那心思活络的,甚至已作势要去拿严环了。毕竟刚才两人对垒前就有言在先,一旦洛成章胜了,严环就得束手就擒,由他们来处置。

    可那人才刚一动,洛成章便开口了:“慢着!放严帮主离开杭州。还有传我之令,在他回扬州之前,不准任何人再对严帮主不敬!”

    “啊?”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大家都显得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败的是我!”洛成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道:“刚才叶兄是可以在我砍中他前一剑刺穿我咽喉的,可他最后却留了手!所以,我应该信守诺言!”

    说完这一切,洛成章走到严环跟前,对尚陷入惊诧中的严环道:“这是叶兄的一片苦心,他用自己一命来换帮主一命,还请你回去后痛改前非,莫要辜负他这一片苦心,再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使我漕帮内乱不休的事情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三重真相

    就像杨震刚才的判断那样,这一战真正的胜者应该是叶添龙才是。只是他最后一剑刺出,在距离洛成章咽喉只剩寸许时,却凝住了招式。而只这一顿,洛成章的雷霆一刀便已轰然劈下,将其置于死地。

    洛成章心里很是明白,其实叶添龙还不只高自己这么一线而已。要知道两个旗鼓相当的高手对招,尤其是这种生死相搏的战斗中,若是全力而发,是不可能突然停招的。就像洛成章,在明知道对方已手下留情的情况下,即便心中也想点到而止,却已无可改变,只能将叶添龙斩杀刀下。

    可叶添龙却在这等战斗里依然做到收发自如,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即便是那最后一招,他依然有所保留。论真正的实力,他比洛成章可不只高出刚才所体现出来的那么一点儿。

    洛成章明白叶添龙的良苦用心,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严环。因为他很清楚,真想取胜,就难免伤了洛成章。而一旦真伤了洛成章,只怕其他人就更不肯放过严环了。所以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他也相信洛成章能看出其中端倪,并看在自己已死的份上加以成全。

    所以,胜的是叶添龙,死的也是他!

    在听到洛成章那几句话后,被叶添龙之死而惊得发怔的严环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的目光长久地凝视在叶添龙身上,想到这个一直以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他鼓励,为他守护的老人就这么死了,严环不禁心头一痛!

    “是我害了他!是我受人挑唆,非要夺回帮中大权,非要亲手来杭州把洛成章斗倒,叶伯才会死在这儿的!”严环的脑子里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就被他硬生生地给按了下去:“不,我没有错!我是漕帮帮主,本就该这么做!错的是洛成章,是他,非要做这些事情,非要与我为敌,非要和叶伯一战,才会这样的。对,也是他亲手杀死的叶伯!”

    在为这一切找到借口后,严环的目光终于转移到了洛成章的脸上,眼中满是仇恨和怨毒之色。但他也知道此刻形势比人强,不是逞强叫骂的时候,只能强压着心头怒火:“多谢洛帮主高抬贵手了。我这就离开杭州。”说着,都不再看眼前众人的表现,也不再看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叶添龙,迈步就向前走去。

    虽然有些人还很不甘,想要上前阻止。可在洛成章的注视下,他们的动作却只做了一半,最终只得目送严环挺胸而去。

    在严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洛成章突然身子一阵摇晃,随即张嘴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众人见状,再顾不得那远去的严环,纷纷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询问情况。

    刚才一战,洛成章虽然取胜,但倾尽全力与叶添龙一战还是受了内伤。只是担心自己吐血会让手下人更恨严环,才强撑着。直到现在,严环既走,他才终于放松下来,将那口强忍着的淤血给吐了出来。

    “洛帮主可无恙吗?”已经从刚才那精彩一战中回过神来的杨震也凑了过来,很是关切地问候道。这一战对一般人来说或许还算不得什么,但对杨震来说,其冲击力却是极大的。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如今这个火器尚未真正强大的时代,原来武人是可以达到这等境界的。而自己之前所以能一直取胜,只是没有遇到像洛成章、叶添龙这样的高手而已。

    “看来,今后我还是要对此多加修习哪。”杨震心里如此告诉自己。但随后,他又想到洛成章是洛悦颍的父亲,才赶紧上前问候。

    洛成章微笑地摇头:“有劳杨大人挂怀了,这点伤还难不了我。”

    “那我就放心了。”杨震心里一松,至少可以对洛悦颍有个交代了。

    “走吧,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其他。”洛成章没有多与杨震交流,只冲他感激地一点头,便又下令道。

    众漕帮帮众忙答应一声,随在他的身后往回而去。他们忙活了一整天,再加上之前一段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朝不保夕,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休息一下了。

    待到次日上午,漕帮的这次变乱已在杭州城中传开,并演绎出了诸多版本。在百姓们的口耳相传之后,这次事件已变得更加曲折离奇,更加惊心动魄。

    不过,对巡抚衙门里的叶添祖,以及他面前的这位三十多岁,面白微须的男子来说,这些传闻就太不算什么了。因为他们对本次之事了如指掌,包括最后的结局,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叶添祖摇了下头:“本以为江湖帮会中人总是容易冲动的。在发生如此事情后,洛成章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我这才把最后的主导权交回到他漕帮手中。可没想倒哪,我还是小瞧了他!”

    对面男子微微一笑:“洛成章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声望,岂是一个寻常江湖人物就能形容的?他若没有一定的胸襟气度,如何能叫这许多漕帮中人甘心以他马首是瞻,即便他因罪入狱,依然不离不弃呢?”

    “苏大人说得极是,是我想得简单了。”叶添祖有些尴尬地一笑:“看来苏大人果然是把这些江湖中人脾气秉性都给摸透了,才能达成今日般的效果。”

    面对叶巡抚的恭维,苏大人只是自矜地一笑:“我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这一切还是有赖叶巡抚你出力,才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面。”

    “岂敢岂敢,我怎敢贪苏大人你的功劳呢?”叶添祖虽然眼中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但嘴上却说得很是谦虚。谁能想到,这次漕帮的内乱,其实是由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在中间拨弄而产生的呢?

    一切都在叶添祖和这位苏大人的算计之中。也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由他们一力促成的,叶添祖在此事上才会如此配合。无论是漕运衙门让巡抚衙门捉拿洛成章,还是昨天突然袭击吕家宅院,将他家中已无食盐的真相揭发出来,这都是他为了更好地挑起漕帮的内乱而做。

    “先是掌握那些水匪作恶的证据,却又不以此来剿灭他们,反而因势利导,挑起他们与洛成章的矛盾。然后再借他们之手,让漕帮的年轻帮主对洛成章生出足够的猜忌,并让他出手对付洛成章。

    “而在洛成章身边,苏大人又早已收买数人,布下伏子,让他们里应外合,将其陷于绝地。本官原以为只这几招已足够让人叹服了。却不想苏大人竟还留了后手,在形势一转时,再次借势而为,让洛成章及其手下彻底与漕帮帮主反目。只怕如此一来,漕帮就要彻底分裂了。”叶添祖摇头叹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那洛成章还不够果决而已。不然,此刻的漕帮就已四分五裂了吧?”重新把之前的计划和实施捋一遍后,叶添祖再次发出赞叹之声。能让身为一省巡抚的叶大人如此失态,足可见他对此事是多么得意了。

    “叶大人实在谬赞了。”苏大人呵呵一笑,其实心中对自己的布置还是相当自满的:“其实到了眼下这步,对我朝廷重新夺回漕运之权,已是相当有利了。即便那洛成章有所顾虑而未杀了严环,但漕帮的分裂已不可避免。一个上下一心的漕帮我们固然难以对付,但现在这个内部充满了不信任和争斗的漕帮,官府想要从他手中夺回漕运之权,可就不那么困难了。”

    “这些江湖帮会,一直仗着自己掌握了运河沿岸的运输之事,便一直不怎么把官府放在眼里。这回,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还能风光几日!”

    “叶大人放心,用不了几年,这个叫各地官府都头疼不已的帮会就将风流云散。”苏大人信心十足地说道:“不过接下来,我们还是要暂且忍耐一些时日,不可逼得太紧。不然,只怕会叫他们察觉到什么,从而不再内斗了。”

    “这个本官自然省得。虽然本官没有读过太多兵书,但一些用兵上的道理,却还是知道的。”叶添祖赶忙说道。这个苏大人虽然官阶远不如自己这个封疆巡抚,可他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却不是他敢得罪的。所以即便是对方用有些不那么恭敬的话嘱咐自己,叶添祖也不敢有丝毫不满表现出来。

    “很好。接下来,我就要去一趟扬州了。看那边还能做些什么,让漕帮内乱这把火烧得更大些。”苏大人伸了个懒腰,似是请示,又似是通知地丢下这么句话,便已离座而去。

    目送其离开,叶添祖刚才有些热切而巴结的眼神就迅速冷了下去。只见他用右掌轻缓地捋着颔下的长须,心中生出了一丝担忧来:“东厂都把手伸到了浙江,插手到了漕运这种事情上来了。那位已揽住朝廷诸多大权的冯公公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首辅大人的意思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突兀的求亲

    洛成章身上的伤确实如他所言般并不要紧,至少当杨震于次日带着青龙堂的段敖登门探望他时,已完全看不出他曾负伤了。

    既然曾有言在先,杨震这回就把段敖直接带到了漕帮位于临河巷的据点中来了。虽然后者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气和地位,可在来到漕帮这等天下闻名的大帮会的心腹要地,见到洛成章这样的江湖大豪时,神情举止依然有些紧张。在见礼时,更是一拱到地,显得很是郑重。

    倒是洛成章,在听杨震介绍了段敖及其手下弟兄所做之事后,却显得很是热络,忙一把就挽住了段敖的手:“段兄弟不必如此多礼。其实你们青龙堂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结识。这次,段兄弟如此出手相助,洛某和漕帮上下足感盛情,今后贵我两帮就该多亲近才是。”

    段敖忙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来,连道岂敢,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这回自己算是赚到了,有了漕帮这个大帮会做靠山,青龙堂今后就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不说,或许还能借此强援的力量进行发展壮大呢。

    在对段敖好一阵感谢之后,洛成章才又看向杨震:“不过这回我漕帮能度过此劫,我自己能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得多谢杨大人的鼎力相助哪。”说着便郑重其事地拱手弯腰,向杨震行下礼去。

    杨震赶紧从座位上起身避开,口中谦道:“岂敢受洛伯父如此大礼,小侄也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其实以之后的事态来看,即便没有我帮手,洛伯父也是能应付这一关的。所以这功劳,小侄愧不敢当!”

    他这几句话说得着实漂亮,谦虚之余还吹捧了洛成章等人一下,让其他几名漕帮之人都心下欢喜。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就是个面子,本来这些人还担心杨震挟恩图报,有些戒备呢,现在自然就没有这心思了。

    只有洛成章眼皮一跳,心中却生出了一丝警觉。杨震的态度倒在其预料之中,与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年轻人的老成和知进退正是他所欣赏的。可这次杨震的态度如此恭敬,而且连称呼也变得更近,就让洛成章感到有些不安了,明显对方是在刻意套近乎了。

    不过洛成章面上却不露半点心思,依旧也显得很是客套,与杨震作着寒暄,说着一些并无多少用处的客套话。直到这些话说完,洛成章才试探着道:“无论怎么说,这回你杨大人都出了大力,帮了我们大忙,不知我们漕帮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吗?只要杨大人你说一句,什么难题咱们兄弟都会为你做到!”

    “洛伯父也太客气了,小侄出力只是因为往日交情,断无想让漕帮回报的意思。”杨震说着又一拱手:“倒是您对小侄的称呼能否改上一改,不要再称我为什么大人了,这称呼实在叫人不安哪。您今后叫我杨震,或是杨二便是。”

    “杨兄弟这话在理,虽然他是官场中人,但却一直没有以此身份与我们相交。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江湖人身份,这称呼还是尽量亲近些为好。洛帮主,你以为呢?”段敖也在旁为杨震说项道。虽然他不知杨震这么做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帮衬一把。

    既然杨震都这么说了,又有人附和,虽然洛成章依然感到这事有些蹊跷,却还是点头道:“既然杨贤侄如此坚持,那我便也不客气了。”虽然没有直呼其名,但至少也不再叫他大人了。

    杨震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能让洛伯父称我一声贤侄,我实在倍感荣幸!只恨现在手上无酒,不然小侄当敬您三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酒席自然不能免了。很快地,一桌酒宴就在堂屋中摆了开来,杨震、段敖为客,洛成章坐了主位,还有周振英等几名帮中兄弟相陪,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倒也颇为热闹。

    酒过三巡,在众人兴致都渐渐高了些后,杨震才又端起了一杯酒向洛成章示意道:“我再敬伯父一杯。另外,小侄还有一事相求,还请伯父莫要怪罪!”

    虽然喝了不少酒,感到微醺,洛成章的头脑依然清明。一面端起酒杯与杨震撞了一下,另一面心里已犯起了嘀咕:“看来他是要把真实目的给说出来了。”面带笑容地问道:“哦?却是何事哪。我刚才就答应过你,只要咱们漕帮兄弟能做的,一定不会推辞。”

    杨震把杯中酒一口干了,似是要靠它壮胆般顿了一顿,这才道:“在下所求者,乃是亲事!还请洛伯父能准了我与悦颍的亲事!”

    “什么?”洛成章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几乎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呢,那酒杯刚端到嘴边,竟忘了喝下去,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杨震。

    而那边几名漕帮中人,则一个个愣在了当场,看看杨震,又看看洛成章,半晌无言。只有段敖,一时忍不住,噗地一下将刚喝进去的半口酒给喷了出来。

    “这杨震还真有胆量哪,竟把主意都打到了人家女儿的身上来了。怪不得他今日变得如此多礼,还硬要改了称呼,这是在为求亲做着伏笔哪。”段敖转过念来,便饶有兴趣地看向洛成章,看这位江湖大豪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会做何反应。

    饶是洛成章有所提防,在面对这么个请求时,依然一时难已反应过来。直到杨震再次说了自己的请求,他才确信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但此刻,他的脸上的笑容已全然不见,双眼看向杨震:“你想娶颍儿?”

    他这一郑重,席上的气氛便也随之一紧,段敖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了过来。这洛成章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武功修为都远超一般江湖人物,这一下,已把气势完全展露了出来。即便他并非针对的段敖,后者也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惊胆颤,想来杨震所收到的压力就更大了。

    可在如此压力下,杨震依然稳稳地将杯子放回到桌面上,然后展颜一笑:“正是如此,还请洛伯父能够成全。其实自上元节那场大火救下悦颍时,我对她已暗生情愫。而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小侄更觉得与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故而这次斗胆向伯父求亲!”

    “你和颍儿已两情相悦?她……对你也有好感吗?”洛成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但刚才的气势却收敛了不少。

    “那是自然的,不然小侄也不会厚颜提出此事了。伯父若是不信,大可今后询问悦颍便是。”杨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事实上,杨震还真没从洛悦颍的口中听到有关对他有好感之类的话,但几次身体接触和眼神交流下来,他这个“过来人”还是能够分辨得出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意的。

    杨震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洛成章不得不信这是事实。可他依然有些疑虑:“这小子真是对颍儿有好感,还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虽然知道自己女儿是多么的优秀,而且一向不乏年轻男子的追求,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洛成章依然难免产生这样的顾虑。

    毕竟洛成章现在就只剩下女儿洛悦颍这么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她喜欢,也真心喜欢她的男子,幸福地过这一生。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在洛悦颍对诸多追求者都不假辞色,蹉跎到二十岁依然未能出阁的情况下,洛成章也依然不急,没有强迫女儿早些出嫁的意思。

    可现在,杨震竟突然地提出求亲一事,着实让洛成章感到很是意外,脑子竟有些转不太过来了,甚至都产生了猜疑之心。

    半晌,洛成章才道:“即便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婚姻大事,也不是你这样草率地求个亲就能定下来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娉,你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这话看起来似乎是诸多刁难,但杨震却知道这么说表明洛成章没有当场拒绝的意思了。心中便是一喜:“小侄确实有些孟浪了,还请伯父见谅。只要伯父并不反对,小侄自会回去与兄长商量,照足了规矩来向伯父求亲的。哦,对了,小侄父母早亡,但长兄为父,家兄还是能代为求亲的。”

    “此事太过重大,我一时也不好做这个决定,待过些日子,我问过颍儿之后再说吧。”洛成章沉默之后,却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但这对杨震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对方没有一口回绝,或是告诉他已将洛悦颍许配他人。那他这次来杭州,就算是有了重大收获。而且他相信,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以他前世和女人相处的经验,让洛悦颍真个对他产生深厚感情,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么一来,这一场酒宴可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即便随后有周振英等人努力维持着宴上的气氛,酒席还是很快结束,杨震二人也就此告辞离开。

    在将他们送走后,洛成章心中已有了决定,尽快把帮中之事处理好了,得把女儿早些接回来。不然,谁敢保证两情相悦的两人整日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情相悦(上)

    随着日头上升到头顶处,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又一次降临到诸暨县。虽然前一日傍晚曾下过一场不小的雷雨,可到了今天中午,这天气还是酷热难当。

    两名衙差一如往常般躲到了大门附近的阴凉处,没精打采地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解闷儿。

    在那场好多年都未必能碰上的大风波平息之后,整个诸暨县城又回到了过往的平静。这让两人的对话也没多少趣味性,只扯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小事,以使自己不彻底瞌睡过去而已。

    可突然,一人便拉了身旁同僚的衣袖一下,朝衙门里努了下嘴,小声道:“你瞧,那小丫头又出来当望夫石了。”

    被他们戏称为望夫石的小丫头自然就是洛悦颍的贴身丫鬟览琴了。因为这些日子一直都受小姐的意思来衙门口张望等待一下,看杨震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便被这些粗人认成了对杨震有意思,在等候他的归来,并被起了这么个望夫石的趁号。

    另一人闻声看去,脸上终于生出了些兴趣来:“还真是。这小丫头也真够痴情的,杨二走了不过五天,就日日出来张望一番。就连昨天下着雨呢,她都在屋檐下呆了一阵。啧啧,要是我有这么个痴情的媳妇儿,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值喽。”

    “咳,就你那挫样能和人杨二比?就算不比本事和模样,光比出身,咱们也比不得人杨二啊。别看他现在好像和咱们一样是县衙里的差人,可他大哥是县令哪。等什么时候他一高升,杨二可也就跟着高升了。”

    “也甭等到杨县令高升,听说这回县衙人员调动后,他杨二说不定就能当个副班头了。啧啧,说实在的,这小丫头还是挺有眼光的,只要跟着杨二,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还能戴些金银呢。”

    两人很有些艳羡,又带着几分粗鄙的说话时隐隐约约传到了正在不远处向衙门前的街道尽头张望的览琴的耳中。这些话直让她面皮一阵阵的发红,很想过去揪着那两个粗鄙汉子的衣裳告诉他们,本姑娘等杨公子根本就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但最终,她还是忍了下来,告诫自己不该把这些人的话当真。

    在等了好一阵,看着杨震应该不会在此刻回来,而准备回去见小姐时,览琴突然看到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而后,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也从那边传了过来。这让小丫头的脸上顿时一喜,赶紧用手抹了抹眼睛,仔细向前望去。

    因为阳光太过炽烈的缘故,远远张望还是有些吃力的,即便把目力用尽了,也只能看到个骑士身影不断接近而已。但好在随着那人不断接近,样貌还是慢慢地显现了出来,览琴终于看清了来人模样,正是自己所等那人。

    “哎呀……”一见果然是杨震回来了,览琴一声欢呼,转身就往衙门里跑去,脚步那个轻快,就似一只田野间奔跑着的小鹿儿一般。

    已来到衙门口的杨震也瞧到了这一幕,明显愣怔了一下,不知这位览琴姑娘是怎么了,怎的如此高兴。但他也没有深想此事,利落地跳下马后,便冲两名已站起身迎过来的衙役一拱手道:“原来今日是老宋和老晁当值哪。怎么样,这几日里衙门没出什么事吧?”

    那两名衙差也冲杨震抱了下拳:“能有什么事?咱们诸暨县衙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件大事,你才离开十来天而已,就想让咱们这儿出事吗?”

    杨震呵呵一笑,点头道:“两位说的也是。相比起来,总还是没事更好。”

    “不过若说没事也不对,至少咱们县衙还是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的。”老宋突然促狭地一笑道。

    “哦?却是什么事?”杨震随口问道,手上动作却不停,正把放在马上身上的包裹和马鞍给取下来。

    “这第一嘛,自然就是宣典史——哦,现在该直呼其名叫他宣闯了——他在七日前已被绍兴府下文彻底罢了官,所以县衙里正准备提拔一个典史呢。”老宋说道。

    虽然典史也是朝廷命官,但毕竟官阶太低,不可能由吏部进行定夺。所以当衙门里出了这个空缺时,一般都由县令向上推举,而上司衙门一般也不会驳了这个面子。毕竟典史主管的是一县刑狱,是县令的左膀右臂,自然还是得由知根知底的县令推举为准。

    当然,若这是放在以前,县衙里真出了这么个空缺还是得由宣郦两家说了算。但今时已不同往日,对这次典史的安排,两家居然都保持了沉默,于是主导权就落在了杨晨这个县令的头上。

    不过杨震对这事的兴趣却并不甚大,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敷衍了过去:“那第二件事呢?”

    “我就知道你更关心这第二件事。”老宋却冲他一眨眼:“因为这事才与杨二你大有关系。”

    “嗯?却是何事?”

    “你来时就没看到吗?那小丫头面嫩得紧,一见你回来就跑了。可这些日子来,她可是天天都来衙门口张望好几趟的。这第二件事,就是你杨二的好事将近喽。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咱们这些弟兄敬杯酒哪。”

    老宋的话一说完,顿时也惹得一旁的老晁也是一阵大笑,二人还很是暧昧地冲杨震一努嘴,直搞得他一阵无奈。

    但杨震也没有跟他们把话说明白的意思,便只一摇头,牵了浑身是汗的骏马向内走去。不过听了他们的话还是有些收获的,至少知道自己走后,那些漕帮之人再没来生事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松。

    至于览琴为什么不时在衙门口,杨震还是能想到原因的,一定是洛悦颍让她去门口等候。可怜这个小丫头,这些日子来一定没少听这些大老粗们的风言风语。

    在回到二堂,见了兄长杨晨,向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杭州城中的变乱后,杨震便拿着包袱回到了后衙的住处。在他走进自己跨院前,余光就扫到了一道苗条纤细的身影从对面院子的房中闪过,一双妙目也正看着他,似乎是想立刻问他些什么。只是碍于女子该有的矜持,她才没有主动走过来。

    杨震心下暗笑,却不忙这就与人相见,而是先回房擦去了满身的臭汗,又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后,才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书信和另一件东西。这才从容地来到对面的跨院,站在院门前一抱拳道:“悦颍可在,杨震回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屋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娇笑:“杨公子你赶紧进来吧。你要再这么拖拉下去,我家小姐都要自己过去了。”正是览琴的调笑声。

    “你个小妮子说的什么浑话呢!看我不好好整治你!”随后是洛悦颍很有些羞怯的不依声。但随即,她又道:“杨……二郎你请进来吧。”显然她还记得杨震之前的要求,称其为二郎而非更疏远的公子。

    杨震心中一喜,这才推开小小的院门,走了进去。

    只见洛悦颍今日穿了一袭湖蓝色的衣裙,配上恢复健康后的红润脸庞,显得格外的娇艳可人。

    见杨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脸上停留了好一阵,洛悦颍的心中更觉害羞,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但对父亲的关心还是很快打败了羞意,便轻声道:“二郎在杭州一切可还顺利吗?”

    杨震也知道她心系父亲安危,便也不再逗她,点头道:“悦颍放心,洛伯父那边已经安全了。那些想害他的人,更早已自食恶果。”

    “这太好了……”洛悦颍顿时一喜,但随即又生出了一丝疑惑来:“既然危机解除,为何爹爹他没有派人来带我回去呢?”即便是这个时候,洛悦颍的思维依然很是清晰,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杨震摸了摸鼻子道:“因为漕帮中可能尚有潜伏的敌人。为了不留后患,洛伯父决定让悦颍你再在诸暨这儿留些日子。对了,他还让我给你送来这封家书,看了你就都明白了。”杨震说着,便把那封书信递了过去。

    洛悦颍忙双手接过,又冲杨震行礼道谢道:“这次真是有劳二郎了,不然我都不知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子呢。”说到这里,她突然一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看着杨震:“二郎刚才叫我爹爹什么?”适才只顾着担心父亲的安危,现在既然知道了结果,她便察觉到了杨震称呼上的不同了。以前杨震就是和她说话,也是称呼洛成章为洛帮主的。

    “哦,我叫他洛伯父哪。这次事后,我就已征得洛伯父的同意,改了称呼了。”杨震说着,又一脸郑重地看向洛悦颍,宣誓似地道:“而且在离开杭州之前,我还跟洛伯父提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事?我可猜不着。”见他卖起了关子,又看到他露出了玩味般的笑容,洛悦颍的心头便是一跳。但还是装傻充愣地假作不知。

    杨震见她如此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更是一热,便道:“当然是向洛伯父他求亲,希望能让我叫他一声岳父喽!”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情相悦(下)

    “啊……”洛悦颍听杨震这么一说,顿时就羞红了脸,满脸的难以置信,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在说笑吧?”

    一旁的览琴也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满脸惊讶,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只在两人的脸上看过来又看过去,充满了好奇。说实在的,她可不信杨震真敢去向老爷提亲,嗯,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的。

    但杨震却郑重点头:“婚姻大事,我怎么可能说笑呢?”

    “你……那爹爹他是怎么说的?”见杨震如此说来,洛悦颍的心也不禁发紧了,只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呢,还是不答应。

    杨震苦笑一声:“洛伯父只说婚姻之事没有自己去求的,就把我给打发了。所以便是我自个儿,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哦。”洛悦颍听了垂下头去,既感到了一阵轻松,又觉得有些失落,几样感情交杂在一处,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听杨震继续道:“但我是不会放弃的,过些日子,我就会请兄长出面再向洛伯父求亲,我想到那时候,他总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你……你脸皮还真厚!”洛悦颍这时的脸更红了,就像是蒙了一层红纱布在俏脸上一般,忍不住跺脚道:“人家都没有表态呢,你就三番四次地说这种疯话了……”

    “嘿嘿,我看得出来,悦颍你其实对我还是有些意思的。既然你我两情相悦,我身为男子当然要主动些了,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如何是好?”

    “你……呸,真不要脸,居然还说这种话。”洛悦颍羞啐了一口,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的感动,还有些甜丝丝的。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男子曾以这样直接的方式表达过对她的倾慕和爱意,这种又羞又甜的感觉实在很容易叫人沉迷其中。

    天可怜见,实在是如今这个年代没有男人会与女子有这样说话的机会,再加上她洛大小姐又身份不一般,寻常男子连见她一面都不能够,更别说讲这种话了,她自然听不到这些“疯话”了。当然,要不是她本身就对杨震有着不小的好感,他这种几近于调戏的话语就只能适得其反,惹人厌烦了。

    杨震见洛悦颍如此羞涩模样,双眼更是发亮,便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根通体由银子打制,头上是一朵精致莲花的发钗来,交到了洛悦颍的手中:“给,这是我在杭州刻意为你寻来的礼物。我觉得只有这种荷花般的饰物,才配得上悦颍你的气质与容貌。”

    听到杨震如此直白的称赞,洛悦颍心里更是欢喜,不自觉就拿住了那支发钗,竟连推辞一下的想法都不曾有。而这一幕看在览琴眼中,便在心里连连哀叫起来:“完了完了,小姐已彻底被他给俘获了!”

    直到看见小丫头很有些古怪的神色后,洛悦颍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一开始没有拒绝,这时就更不好把钗子还回去了。

    杨震则是心满意足地再冲洛悦颍一笑:“好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给的东西也都给你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见,悦颍。”

    “啊?你这就走了?”没想到杨震竟突然提出要走,洛悦颍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甚至都还有些舍不得,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杨震心头暗笑,自己这套欲迎还拒的手段可是后世诸多情场高手屡试不爽的高招,又岂是洛悦颍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能够应付的?他见他只是展颜一笑,再不多说,便潇洒转身而去。

    看着杨震离去时的背影,洛悦颍心中不觉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说了这些疯话,给了我礼物后,便走了呢?难道是因为我的态度,让他感到了为难吗?难道要我一个女子更主动些吗?”

    这些疑问,洛悦颍这个从未尝过恋爱滋味儿的小女子如何能够想得明白。而她还无法向身边的览琴询问,一时竟怅然若失起来。

    杨震这一招欲擒故纵自然是极其成功的。待洛悦颍满腹心事地猜了半夜,第二日再次见到杨震时,很明显地,态度就软化了许多。当杨震再说些亲近的情话儿时,洛悦颍虽然还是感到羞窘,但却不再反对,有时还带着些欣然地看向他,似是在鼓励他多说这种话。

    之后的日子里,杨震与洛悦颍之间的感情更是一日千里,发展得极其迅速。因为两人都很清楚,或许用不了多久,洛成章就会派人将她接回杭州,所以更想抓紧眼前这相聚的时光,对面前之人有更多的了解,也让对方更多的了解自己。

    而在某天下午的雷雨之后,杨震更将洛悦颍邀到了城外的青山之上,欣赏山间的苍翠美景,以怡心情。而且,这一回,洛悦颍还没有带上一直跟随在旁的览琴,是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

    在这座并不甚高的县龙山半山腰看过雨后树木花草的美景之后,两人静静地并排坐在还带着些湿意的岩石之上,眺望着山下那座小小的诸暨县城,随后又望向了远方。

    一想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杨震分别,洛悦颍竟忍不住向杨震这边靠了靠,两人似乎已依偎在了一起。

    在无声地依偎半晌后,洛悦颍柔柔地道:“二郎,你真会娶我吗?无论爹爹他是否同意?”这是几日来洛悦颍第一次再说两人间的婚事,只是这回,她已没有了之前的娇羞,只是眨巴着一双妙目,有些紧张地看着杨震。

    “当然。其实从当日在火场中将你救出时,我便发现自己的灵魂已被你勾去了不少。”杨震的手很是自然地搭到了洛悦颍那柔软的腰肢之上:“不过因为那时我不知你身份,所以才把这份心意给埋了起来。”

    洛悦颍听他这么说来,心中更像是喝了蜜般的甜,即便自己的腰被他的大手搂住了,也没有任何的反对,反而更靠了上去。只听杨震继续道:“不过你我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后来不但我和洛伯父间有了种种瓜葛,还又一次救了你,更把你带到了诸暨。所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能娶到你,让你当我杨震的女人了。”

    “嗯……”这一回,或许是只有他们二人在此的关系,洛悦颍没有再感到羞涩,而是点头柔声回应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这是老天给我们的一段缘。”虽然她的话没有杨震那么直接,但这已是她身为女子最大勇气的表现了。

    看着她说完后微红的面庞,杨震的眼睛更有些发直了。不自觉间,他的脸就凑到了洛悦颍的跟前,用嘴唇在她那吹弹可破的红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唔……”当杨震的脸凑上来时,洛悦颍便已猜到了什么,可她却并没有闪避。只是当那温热的嘴唇触及到自己的脸蛋时,她才觉得一阵脸热心跳,身子更已娇软无力,若非被杨震搂着,只怕都要从石头上跌下去了。

    不过,当杨震还想得寸进尺,侵犯她的双唇时,洛悦颍还是避了开去。她毕竟还有着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这个时代还没有如后世般的开放,即便是和心仪的男子在一起时,也得守着一些该守的东西。

    杨震也不强迫,见对方避开了,便也作罢。只是搂着洛悦颍的手上劲力更大,让两人的身子更紧密地贴在一处。

    突然,本已沉醉于此种耳鬓厮磨的亲昵举动的洛悦颍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杨震:“二郎,我看你今年似乎未到弱冠吧?”

    “嗯,我刚过十八,怎么了?”

    “啊,那就是说,你比我还小了三岁呢,我都已经二十一了。”说话间,洛悦颍的目光就是一黯。

    虽然并无名文规定,但在一般来说,人们还是习惯于男人比妻子年岁长上一些的。甚至是老夫少妻,也被人传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可若是妻子比丈夫的年岁要大些,一些闲言闲语就免不了。

    一想到这些,原来还只觉得柔情蜜意的洛悦颍便觉心中一紧,对自己和杨震之间的亲事又多了几分不确定。

    “你怎么了?”感觉到怀中人身子突然一僵,杨震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随即便想到了原因所在,笑了起来:“你是觉得我比你小上三岁,所以担心了?”

    “嗯。我比你可足足大着三岁呢,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会有几人知道?而且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关别人什么事了?谁敢乱嚼舌头,看不我揍他!”

    “可是……即便别人不说,我也比你老了三年……”女人就是这么的奇怪,明明还是青春年少时,却担心起了这种事情来。

    “谁说你比我老了,咱们要是走到街上去问人,别人一定会说你比我年轻的。”杨震忙劝慰道。

    “真的?”见他这么说,洛悦颍才稍微放松了些,可想到事实就是自己比杨震大了三岁,她依然满心的担忧。

    “当然。而且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真爱就在一起。”杨震忙又说道。

    听他说了这么几句古怪的顺口溜,洛悦颍先是一呆,随即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哪来的这种怪话啊……”但心中的担忧却已渐渐消散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两年之约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十来日过去,杨震与洛悦颍之间分别的时刻也终于到来了。因为洛成章终于亲自赶到了诸暨,来接自己的女儿返回杭州。

    当他瞧见女儿看向杨震那满是柔情蜜意的目光时,洛成章就知道杨震之前所言非虚,这个年轻人确实已获得了女儿的芳心。但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让女儿下嫁,他洛成章的女儿岂能如此容易就嫁给一个身份尚显低微的锦衣卫百户呢?

    所以当面对杨晨郑重其事的再次提亲时,洛成章的态度依然显得有些暧昧不明:“还请杨大人见谅,非是在下不想结这门亲事,实在是亡妻曾有遗言,让小女在二十三前不得出阁,这才蹉跎至今。若是杨贤侄当真有意小女,就请再等上两年吧。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哦?”杨晨虽然有想过对方会以一些理由来推绝这门亲事,却未曾料到竟是这么一个借口。便把目光转向了自家兄弟,看杨震是如何想的。

    杨震只一细想,就已将洛成章的意图猜了个七八成。他这一手,一来是为了试探自己对洛悦颍是否真心,若是两年之后自己依然对洛悦颍不变初心,那就说明这份感情是真的,足可将女儿相托。二来,则是变相地给杨震提了要求,让他在这两年里好好上进,做出一份成绩出来,那才配得上他漕帮副帮主的女儿。双方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就不需要完全摊开来说了,也免伤和气。

    杨震在略作沉吟后,便开口道:“既然是伯母生前的意思,小侄自然没有不答允的道理。却不知若是两年后小侄能有所长进的话,洛伯父又能否答应呢?”

    洛成章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呵呵笑道:“若那时贤侄当真依然有心颍儿,而颍儿又未能忘了你的话,这桩亲事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好,那我便等上两年又何妨!”杨震一口答应了下来。

    洛成章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而并不以女儿的心意来进行要挟,心下也大为欢畅:“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虽然你我现在还成不了翁婿,但这声伯父我也不会让你白叫了。今后无论是你还是杨大人,只要有事需要咱们漕帮相助的尽管开口,我们漕帮一定会尽全力相助。”

    “如此我们兄弟就先在这儿多谢洛伯父了。”杨震忙起身抱拳道。只是他的心里却又有些歉然,看来这回要叫洛悦颍失望了。

    果然,在听到父亲把事说明后,洛悦颍就有些急了:“爹爹,你怎能这么说呢?娘亲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决定,非要女儿再等上两年才能……”后面的话,她因为面嫩却说不出口了。

    “哎,真是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哪。”洛成章并不以女儿这番话为忤,只是以玩笑似的神情道:“看来你确实是在爹爹身边呆得烦了,才想着赶紧嫁人。”

    “才……才没有!”洛悦颍这才惊觉自己的态度竟是如此恨嫁,似乎有些伤了父亲的心了,便赶紧嗔怒似地一跺脚:“女儿当然是希望一辈子都陪在爹爹你身边的,可……可二郎对我确实是一片真心……”

    “为父也看得出来他这是一片真心,但想娶我洛成章的宝贝女儿,光是有一片真心可还不够,还得经得起考验才是。”洛成章这才把自己的意思道了出来,却也与杨震之前的猜测没有两样。

    “啊,原来爹爹这么说是为了考验二郎哪。可……可两年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要是,要是他……”洛悦颍说着,都有些担心了。确实,两年时间可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哪。

    “要是他连两年都等不得,我怎敢将你交给他呢?而且,没有家业的负累,他这个锦衣卫才能干出更大的事业来,才能有更高的身份来配我的宝贝女儿啊。”

    “他真能在两年时间里更进一步吗?就女儿所知,锦衣卫虽然不同一般官场,可也得立了相当功劳才能有升擢的可能。现在他已是百户了,要想再升可不容易。”

    洛成章有些叹息地一摇头:“女生外向哪,你还没成他杨家的媳妇儿呢,就已经不断为他考虑了,哎……”说着又是一阵叹息:“为父不是已经给了他承诺吗,只要他开口,我们漕帮必会相助,这还不能帮他多立功劳吗?”

    这回,洛悦颍终于略微放宽了些心,脸上又有了一些笑容:“那女儿就等他两年,看他在那时候会是个什么身份来迎娶女儿。”

    “咳……”这话换来的,却是洛成章的又一声叹息,他很奇怪,这杨震到底有何魔法,竟能让自己这个素来精明理智的女儿如此死心塌地。

    他却不知,女人一旦爱上了某个男子,就是这样的盲目与无条件信任,所以才有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这句至理名言。无论洛悦颍在别的事情上多有见地,一旦陷入爱情的深渊,就与别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都约定好了,洛成章便要带了女儿返回杭州,同行的还有之前两名偷入县衙的漕帮之人,当然,他们是被严密监视着带回杭州去的,等待他们的也必然是严酷的惩治。

    杨震陪同着他们一起离开诸暨县城,直把他们送到了十里长亭处,才停下了脚步。这一回,洛成章倒也算大方,再没有打扰女儿与杨震的依依惜别,走到了长亭之外,而将空间让给了这对小男女。

    杨震与洛悦颍相对而立,四目相交,却是久久无言。因为不远处就有洛成章及其他漕帮中人,两人这时候也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举动来,只能互相凝望着,似乎要将对方的形象完全刻进脑海中一般。

    还是杨震先开的口,在久久的凝视,都看到洛悦颍的眼眶红了,他知道必须说些什么来冲淡这离别的伤感:“悦颍,这两年里,你每天都要想我三遍,不能多也不能少,因为我也会这样想你的。”

    “啊……”洛悦颍先是一怔,随即就哼了一声:“谁要每天都想你这个口花花的家伙,就知道瞎说……”说话间,一张俏脸都有些发红了。虽然已经渐渐习惯杨震有时候所说出来的疯言疯语,但是在这个离别的当口,又有许多人在不远处看着,还是让洛悦颍有些招架不住。但这么一来,确也让她从离情别绪中走了出来。

    “啊?难道你不肯每天想我三遍吗?我可是决定以后每次吃饭的时候就想你一遍的。吃大饼的时候想你,吃米饭的时候想你,吃猪肉的时候也想你。”

    “你……你这是想吃了我啊?”洛悦颍娇嗔地道,但随即又觉察到了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更感到羞涩了,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些甜丝丝的,一丝笑容也在不经觉中爬上了她的嘴角。

    见洛悦颍终于不再那么伤感,杨震才笑着道:“你这样就对了,我最喜欢看到的,还是悦颍你现在这个样子。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也一直能这么开开心心的。放心吧,两年后,我就算不能驾着五彩祥云来娶你,也一定会骑着马,带着花轿来杭州的。”

    “嗯,我相信你,我答应你。”这一回,洛悦颍没有像之前般因为害羞而娇嗔,而是郑重地点头。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那就让她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二郎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把事情做好吧。

    想到杨震今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和危险,洛悦颍又从身旁的小包袱里取出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交到了他的手中:“这是爹爹在我离开杭州时交给我防身的,今天我就把它给你。希望它也能保护你,帮助你。”

    杨震接过木匣,打开看时,却是眼前一亮。匣中竟是一把亮闪闪,由象牙为柄,精钢为身,一尺多长的短铳。这可是在这个普遍都是长大火枪的年代里极少见的好东西了。

    杨震随后又记了起来,当日在出手救下洛悦颍前,她就曾以此枪射杀过一名欲对她不利的敌人。当日没能看清楚那枪的模样,没想到今日却被她赠与了自己。

    杨震知道这枪贵重,但更清楚这是洛悦颍的一片心意,便也不作推辞,将木匣抱在怀中道:“好,我收下了。待到再向洛伯父提亲时,这把枪也将是其中一件聘礼。”

    这话让洛悦颍又是一阵脸红,但还是点头道:“嗯,我等着你。”

    两人又是一阵无声的对视后,终于决定分开。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暂时分开。

    由洛成章等人护送的油壁香车载着洛悦颍缓缓而去,直到再见不到踪影。杨震却在原地依旧愣愣地眺望着,直到陪他前来的蔡鹰扬在旁等得不耐烦了,连连叫他,才使他从惘然中回过神来。

    “二哥,你真如此舍不得吗?”蔡鹰扬颇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

    “是啊,不过今日之后,我就要将这一切全部抛开,重新把心力放到更要紧的事情上去了。”杨震说着,目光已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两年之约,他相信很快就会过去,到那时候,洛悦颍就将成为他杨震的新娘!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来

    所谓要紧的事情,便是追查可能出没在诸暨县中的白莲教徒了。无论是出于对身为县令的兄长杨晨的保护,还是为了履行职责,杨震都必须全力寻找任何有关他们的蛛丝马迹,将可能存在的白莲教危机掐灭在萌芽阶段。

    但这事却并不易做,因为杨震如今真正可用之人实在太少。毕竟追查白莲教一事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做,不然一旦被他们察觉,必然闻风先遁,如此便不可能借助县衙三班衙役的力量去寻找了。满打满算下,也就他自己,以及魏勇、蔡鹰扬三人能承担这责任了。

    即便后两者都是诸暨本地人,想要暗地里调查白莲教却依然很是困难。毕竟白莲教徒也深知自己为朝廷所警惕,轻易是不敢显露身份的。就像当初的江陵,若非杨震他们误打误撞,正好发现了姚家的密室,只怕到今日都没有人会知道原来白莲教就在自己身边呢。

    似乎就连老天也觉得杨震太过势单力孤,当时间进入到金秋十月时,给他送来了两个帮手——阮通与王海。

    两人的到来,着实大大地出乎了杨震的预料。虽然他确实写信向两名过去的兄弟求助,希望他们能来诸暨帮助兄长在县衙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可心里却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最是安土重迁,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也不肯背井离乡。至于像阮五他们这样已在县衙谋了份不错差事的,就更不可能不远千里地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诸暨做事了。其实就是放在后事,你也无法想象一个政府机构的公务员突然辞职,然后跑到外地找工作。

    所以当杨震见到两人风尘仆仆地来到自己跟前时,当真是又惊又喜:“阮五,王三,你们两人当真是我杨震的好兄弟。这次若是有些出息,我必不负你们!”

    阮通二人闻言却是一声苦笑:“杨二哪,我们这是投奔你来了。你也别把咱们想得如此义气,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这么做哪。”三人向来感情深厚,两人便也直言不讳,把自己真正来此的原因透露了一点。

    “哦?”杨震自嘲地一笑:“你俩也真是的,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下,等过两日再做说明吗?”虽然话里似有埋怨之意,但其实杨震心里却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他们之间没有欺骗,都是一片真诚。

    “先不说这些了。走,我带你们去酒楼接风洗尘,然后再想法把你们安排到县衙里当差。”杨震随后一搂两人的肩膀,很是客气地说着话,便把他们往城南引去。

    在当日与一众衙役们欢饮的乡梦楼里,杨震与两位兄弟点了一桌子酒菜,吃喝了起来。在酒过三巡后,杨震才把话题重新引到了阮通他们为何会离开江陵一事上:“你们刚才说是被逼无奈才来的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阮通有些气闷地喝了口酒,这才道:“其实在我们当差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附郭县的衙差不好当了,因为那儿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一个不当心就得着道儿。而像咱们这种公差,要是没有人保着,下场就更惨。”

    见杨震他们几人频频点头,表示同意自己的看法,阮通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其实这次的事情也怪我。这不,去年因为武昌城里出了桩事情,有人状告巡抚和好些个官老爷,我们荆州府的花大人也被去了职,并在随后换了个新的知府。对了,这事二郎你之前就一直不在江陵,该是不知道吧?”

    “这……”杨震只是含糊地道:“却是有所耳闻的。”他没想到,两位兄弟的遭遇居然还与自己在武昌闹出来的事情大有关联。

    王海接着道:“所以后来就换了个姓金的知府来。偏偏这位金大人来就来吧,还他娘的带来了一个小舅子。那小子之前挺低调的,我们也就没有多注意。可没想到今年五月时,他竟在赌场里与人起了冲突。”

    “也是该着咱们兄弟倒霉,那赌场一直与我们交好,按时按节都有些孝敬。既然有人在他那儿闹事儿,咱们兄弟自然要出面摆平的。”阮通说着,面露恨恨之色,只把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肉了,就好像在吃那位知府小舅子的肉般。

    其实这种事情在此时是极多的,无论是赌馆还是青楼,为了有了保障,总会巴结官府里那些当差的。这样,即便有人闹事,他们也能找靠山解决问题。而对这些当差的人来说,能得到一笔可观的,甚至要远超俸银的收入,也是无法拒绝的一件事情。当然,这是在上官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不然谁都吃不消。

    阮通把气发泄到鸡腿上,将它啃得只剩一根骨头后,才一抹嘴继续道:“我们也是照规矩办,把那闹事的小子给打了一顿,又关进了县衙。不想才半天工夫,知府大人就把人给要了回去,然后就轮到咱们穿小鞋了。”

    王海也满脸的气愤:“结果,伍知县虽然有心保我们,还是迫于上面的压力不得不把我们开革了。而在我们被开革出衙门后,他们还不肯放过,几次三番派人与我们过不去,我们也和一些地痞斗过几次。”

    “眼见在江陵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再加上二郎你又正好给我们来了这封信,所以我们便厚颜来此了。二郎,今后我们可要靠你了。”

    “说什么靠不靠的,我们兄弟自当互相帮助才是。”杨震忙笑道:“而且你们也看到信了,其实我需要你们说不准还多过你们呢。”

    见他这么说话,两人心中更是一阵畅快。毕竟没有人喜欢寄人篱下的感受,即便三人交情不错,也总会感到别扭。可现在杨震这么一说,两人心里自然也就平衡了。至少不单单是投靠杨氏兄弟,而是来帮忙的。

    心中有了这么个认识,就让阮通不禁打叠起精神来问道:“怎么二郎,据我所知杨大人他当这个县令该有半年了吧,怎的还是有些为难吗?”

    杨震肃然点头:“你们是不知道这诸暨小县城的水有多深哪。光是县衙里,主簿、县丞、典史还有其他六房书吏都不与大哥一条心。至于外面,更是被宣郦两家把持了几乎所有的经济命脉。若非我们之前借着个机会把典史扳倒,让他能够在县衙站住脚,只怕大哥的政令都出不了自己的房间。”

    “什么?”阮通两人满脸的难以置信:“竟还有这等事情?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其实我之前也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但这段时日看下来,还真是如此。比如最近正是一年一度纳粮税的时候,可大哥他却依然很是清闲。那些十里八乡来县城交粮的,都找的主簿蒋充。”

    王海忍不住啧舌道:“一县钱粮可是大事,杨大人竟不能插手吗?”

    “他们出于礼貌还是会问上一句的,但事情依然由那蒋充负责,对此我大哥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哪。”杨震皱眉道。其实这段日子除了调查白莲教的踪迹外,他也很关心兄长在县衙里的权威。

    本以为借着除去宣闯,换上新的典史,再加上打压住宣家报复的势头能夺回不少县衙大权,甚至能够压制住蒋充、赵邦甫两名佐贰。可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即便是宣家,在没有宣闯这个代言人后,也能通过底下的书办控制一部分刑狱之事,更别提依然能借蒋充控制住全县钱粮的郦家了。

    毕竟,宣郦两家在诸暨县已经营百年,根深蒂固之下,又岂是短短时日里就能完全挖倒的?而现在他们又有了防备之心,只怕接下来就更难对付了。

    见杨震一副为难的模样,阮通便安慰道:“二郎你不必如此忧心,杨大人他毕竟是堂堂七品正堂,只要他找到了那些人的把柄,把县衙大权夺回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或许是他初为县令对此间的明争暗斗尚欠缺经验,才会被他们压制吧。”

    “嗯?”杨震听他这么说来,似乎是有什么见解,便为阮通满了一杯酒:“你且说说,我大哥能怎么办?”

    “我这也是听江陵县衙那些老人们说的,他们可是见识过不少新任县令手段的人。”阮通先说了这么一句,才继续道:“其实,哪个县衙里当差的屁股干净了,只要县令大人肯细心地查,就能查出问题来。但却不能因此就罢免了这些人,而是要把把柄捏在手中,引而不发,如此便能把权揽到自己手中了。”

    “唔,这话倒是在理。”杨震点头道:“那你以为该怎么找那些把柄呢?”

    “县衙之事,只在钱粮与刑狱而已。前者容易出现贪腐之事,后者则会滋生冤案。只要抓住这两件细查,就不愁找不出那些人的把柄来。”

    杨震略一思索,便面露喜色,忍不住端起酒杯敬了阮通一杯:“你说的不错,看来这次能得你们相助,大哥在诸暨终于能有所作为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蒋充的不安

    又是一天的傍晚,县衙二堂。

    蒋充作为掌握了全县钱粮事务的主簿,在这段收秋粮的日子里可着实有些忙碌。不时就有从下面的乡镇交送上来的秋粮等着他的验看并入库,另外更有不少公文也等着他这位主簿来批复决定。

    此刻,在蒋充面前就摊着一份等候批复的公文,另外案前还站着一名户房书吏正向他禀报着这一天收粮的情况,哪个村子粮食已交到数,哪个村子又缺了多少斤粮食,这些都需要他这个主簿心中有数,并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继续催粮。

    其实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是如此忙碌地过来了,有时就连放衙之后,他还得在公房中忙着,直到夜深。既然蒋充把县中主管钱粮的大权都揽在了自己手中,他就必须习惯这时的忙碌,以往他也很享受这样揽着一县经济大权的感觉。

    只是今日的蒋主簿比起往日来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光眼睛都没有落在面前的那份公文上,甚至对那名手下的禀报也是充耳不闻,一双眼只是不住地向门外瞥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那书吏也明显感觉到了上司的异样,便匆匆忙忙地把今日的情况禀报后,告辞出门。这时,又一名书吏走了进来,只是他打理的却不是收税这等要事,而是以整理县衙这些年来的账册为主要工作。

    但一见他来,蒋充却嚯地站起了身来,一脸凝重地道:“可查清楚了吗?杨大人他调了哪些账册?”

    原来就在今天一早,蒋充得到了一个叫他有些紧张的消息,县令杨晨从昨天开始就在着手查看县衙中的各种卷宗档案,似乎想找什么。这下本就心里有鬼的蒋主簿可就感到紧张了,他当即让手下主管衙门账册卷宗的书吏仔细留意,看杨晨到底在查看什么,是否会影响到自己。

    那名书吏见他如此模样,也不觉有些紧张了,干咳了一下后才道:“回大人,县尊他查的是县衙银库和粮库的账册。着重查看的,还有我县常平仓的粮食出入情况……”

    “什么?他竟查到了常平仓上去了?”蒋充只觉心里一紧,脸色更加发白了些。直到端起已放凉了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才算是稳住了心神。

    这常平仓,乃是古时候各地为了防止饥荒饿死治下百姓所设的一个官仓。每年秋收之后,各地都会将一部分粮食储存到常平仓中以备不时之需。一旦真遇到了灾年,官府就会把这里面的粮食调拨出来救济灾民,或是拿来平抑因为灾荒而不断上涨的粮食价格,可算是古代少有的宏观调控手段了。

    也正因为常平仓里的粮食只在出现灾难后才会动用,便成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以公肥私的目标所在。因为只要是正常的年景,常平仓就只入不出,粮食在那儿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倒是那些存放了三年甚至更久的粮食,会因为霉变而被官府倒去。

    既然如此,一些衙门中人便把脑筋动到了常平仓的粮食上来。反正这些粮食空放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拿出来贩卖,给自己牟取利益呢。而作为诸暨县主管钱粮事务的官员,蒋充自然没有少干这种事情,尤其是他背后的郦家,更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

    所以当听说杨晨居然着手调查常平仓后,蒋充就显得很是慌乱了。

    “大人……大人……”那书吏见蒋充有些失神,心下也有些紧张了,赶紧叫了两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略一定神,他才摆了摆手:“你且去吧。记住,今日之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否则……”

    “是,小的明白。”那书吏久在县衙里厮混,怎么能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道理呢?答应之后,便满腹心事地退了出去。

    这一下,蒋充是彻底没有心思再处理公务了。眼看天色已暗,到了放衙时分,便把面前的公文一合,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县衙。

    蒋充离开衙门后,却并未回家,而是径自来到了郦家大宅。

    这郦家虽然与宣家齐名,在诸暨被人合称为郦半城与宣半城,但事实若论家底的殷实,他们却要远胜过宣家的。这从郦家大宅整体的格局与气派上,都能看出一斑来。

    在同传进入郦家,被人引进书房中等候后,蒋充这个在诸暨县中可称为第三人的主簿竟显得格外拘谨,就连面前杯中之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只是不安地看着门外,静等这郦家之人。

    在等了有半来个时辰后,两名四五十岁,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才走进了书房。前面一人面白须长,仪表堂堂,正是郦家如今的家主郦承纲,而后面跟随那人,则带了几分凶悍之气,却是郦承纲的三弟郦承缙。

    一见两人到来,蒋充便把有些焦急的神情一敛,赶紧起身拱手迎接。

    “哟,这是什么风竟把蒋主簿你给吹来了。”郦承缙一见他,便笑着打趣道。

    郦承纲可比自己弟弟要正经多了,走到主位坐下后,才看向蒋充:“可是县衙里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蒋充赶紧点头,正要说什么时,郦承缙又是一声笑:“听说咱们县衙里又多了两个衙差,还是杨县令亲自寻来的,可是真的?”

    蒋充看了郦承纲一眼,见对方点头,才道:“回三爷的话,正是。那叫阮通和王海的两人是县令大人的同乡,因为在家乡出了事,便找到了咱们县来。”

    “嘿,什么在家乡待不下去,这话老大你也不会信吧?八成是杨县令找来的帮手。”郦承缙说着面色一沉:“你怎么就不阻挠一下呢?眼看着杨县令在县衙里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难道你蒋主簿就不慌吗?”

    “这个……我确实有些不安。不过,这种事情我这个主簿也说不上话哪。毕竟县衙里录几个人都是县令大人,或是典史做主的。而新任的典史俞平可不敢与县令大人争哪。”蒋充忙为自己开脱道。

    郦承缙还想说什么,却被兄长一摆手给打断了:“好啦,事情都已发生,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这事确实怪不得蒋主簿,若非宣闯那个蠢材中了计丢了官,那杨晨何至于有今日的势头。俞平身后可没有宣家撑腰,所以反倒要靠杨晨在后支持,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一两个衙役,还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说着一顿,才看向蒋充:“说说吧,你今日为了何事而来?看你这么急着赶来,事情应该不小吧?”

    他这话一问,蒋充竟突然离开了座位,向他跪了下来道:“还望郦员外救我!”

    郦家兄弟见他突然如此,明显愣了下,郦承纲赶紧道:“蒋主簿你怎的如此,快快起来!你是官我是民,我们可受不得如此重礼!”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他却没有起身避让的意思,更别提上前将蒋充搀扶起来了。

    直到蒋充向他磕下头去,郦承纲才给兄弟打了个眼色,后者才过去将人搀起,同时口中问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严重事情了,竟把蒋主簿你给逼成这样?”

    蒋充此刻自然不会,也不敢计较对方托大的行止,只是苦着张脸道:“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杨县令这两日里在查县衙的账目,尤其是对常平仓的查察,更是细致,几乎翻到了三年前了……”

    这回,就连郦家兄弟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这些年来,他们郦家可没少从常平仓里得好处,自然知道现在仓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略一沉吟,郦承纲便道:“虽然事情有些麻烦,但你也不必如此焦急。我们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一样能糊弄过去吗?”

    蒋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对策,用泥沙代替粮食放在仓中等待检验。这一招他们确实曾得逞过好几次,但这回他可没有把握了:“我以为这回不同以往,此法不可行。那杨县令可是个精明之人,眼中更揉不得沙子,一旦叫他看出问题来,只怕下官……”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应对呢?”郦承纲也知道杨晨不同以前那些县令,不但因为他的精明,更因为如今他在县里已有了一定的名声,就连宣家都不能拿他怎么样,郦家自然也得小心应付。

    蒋充听他这么说来,心下略安,便小心地道:“以我之见,只有把仓里短缺的粮食给补上这一个途径了。”

    “补上短缺的粮食……这个窟窿可不小哪。你以为这回需要多少粮食才能掩盖问题?”郦承纲略一皱眉问道。

    “下官之前已算过了,现在仓中粮食不足账面上的三成,若要让杨知县看不出问题来,怎么也得要五百石左右的粮食!”蒋充报出这个数字后,便很是不安地抬头看了郦承纲一眼,他很清楚,这个数字可是颇大,即便是郦家也未必能坦然接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常平仓的猫腻

    果然,一听他报出这个数字,郦承纲还没有何反应呢,郦承缙已忍不住抱怨出声了:“什么?五百石?你以为粮食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们去哪给你找五百石粮食来填这个窟窿?”

    “老三,稍安勿躁。”郦承纲看了自家兄弟一眼,喝止了他的抱怨。其实他也明白蒋充所言非虚,常平仓里是个什么情况他比蒋充更清楚。可要他拿出这许多粮食来,却也感到有些为难:“五百石可不是个小数字。虽然我们郦家在诸暨各乡都有不少田产,可毕竟产量有限,还有一部分得上交县衙……”

    “下官自然明白凑齐五百石粮食不容易,可这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哪。”

    “我倒是可以出笔银子去购买粮食,但这么一来,必然引人注意,反而不美。”郦承纲在仔细思索后,提出了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我们郦家给你准备三百石粮食,其他的由你自己去想办法。”

    “这个……”蒋充看得出来,这已是对方能做到的极限了,再想要求更多,只怕连这三百石粮食都未必能得到,便只好有些不安地点头道:“那下官就多谢郦员外援手了。”

    “你且先回去,这两日里,我便让人把粮食送过去。”

    待蒋充走后,郦承缙才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兄长:“大哥,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我们有必要为了这么个主簿就拿出这许多粮食来吗?难道你是怕他因此事被官府定罪而牵连到我们么?”

    郦承纲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兄弟道:“老三哪,你什么时候能学着把目光放长远些?现在整个诸暨县,有谁不知道他蒋充是我们的人?就算不牵连到我们,蒋充一倒,我们郦家在县里的地位和声势也必然一落千丈。宣家这些天的情况你也是看到了,表面看着似乎没有太大影响,可事实上他们的生意已差了许多。这便是宣闯被那杨县令拿下的后果了。难道你还没有从这事情上学到什么吗?”

    “这……”郦承缙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且要赚钱也不必急于一时,细水长流才是生财之道。现在贴些粮食不算什么,今后我们有的是办法拿回来。”

    虽然对郦承纲的这一番话有些似懂非懂,郦承缙还是点头称是,再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正像之前蒋充所担心的那样,几日后,在对县衙的账册一番查看,有所了解之下,杨晨便提出了要往常平仓中一看的要求。

    其实作为县令,自有掌管一县钱粮、刑狱、教育等等一系列的权力,想要去仓库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甚至都不必征询手下人的意见。有些官员新上任便会去做,并借此烧那三把火,但杨晨这个诸暨县令显然无法照常例行事,直到为官半来年后,才提出这个要求。

    对此,心中发虚,又已有所准备的蒋充自然不敢反对。于是在十月中旬的这天上午,县令杨晨便在蒋充以及其他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县城东南角的常平仓。作为他最信任的兄弟,杨震自然也身在其列。

    当杨晨走出轿子,放眼打量这座看上去着实有好些年头,显得很是残旧的仓库时,他那两条眉毛就忍不住绞在了一起:“蒋主簿,这仓库该有几十年没有修缮了吧?”

    “额……确实如大人所言。不过县中财政紧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杨晨叹了口气:“而且这儿的地理位置也不合适,都毗邻浦阳江了,不但要担心水淹进城来会影响到这个常平仓,而且这里的粮食也易受潮哪。”

    没想到杨晨只在仓库前一站便看出了这许多问题来,蒋充心里更是发紧。只在那赔笑地点头道:“大人果然是目光如炬,看得深远。可是……”

    杨晨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话:“本官知道,这也怪不得蒋主簿你,毕竟这仓库建在此地也有好些年头了,你也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蒋充略松了口气,赶紧伸手一引:“大人还请进仓查看。”

    杨晨若有所思地看了蒋充一眼,这才抬脚向前走去。此刻,仓库中的三名吏员和五名看守也在粮库大使田忠的带领下迎了上来。

    两边相遇,又是一套礼节,杨晨这才得以走进那显得有些幽深的大仓库中。

    这常平仓足足占了五六亩的地,当然不光是用来储放粮食的,县里也没有这么多粮食给它存放。除了一半仓库里囤积着如山般堆起的粮食之外,其他几个库房里却有不少木头、石料等物资。一旦县里要干什么工程,比如兴修水利,或是修桥铺路什么的,县里也会从常平仓里支出一部分材料来。

    杨晨既然进了仓库,当然不可能只看粮食不看其他,便在那田大使的引路下先查看了那些物资。这些物资堆放在仓库里也明显有些年头,不过看着倒还算保管得不错,至少要用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杨晨便欣然地夸奖了田忠几句。

    田忠表面上看着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欢喜模样,可眼神里却难掩紧张。这一点,杨晨或许没有发觉,可跟在身后的杨震却把他的神色看在了眼中。

    在转悠完那些仓库后,杨晨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四周有木栏围住,上面还加盖了顶棚的囤粮库前。他的目光只在那些堆积如山般的米堆上扫了几眼,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见他如此模样,一直都在小心观察其神色的蒋充就忍不住心里一阵揪紧,问道:“大人,可是瞧出了什么问题吗?”

    “田大使,这仓中存粮到底是有多少哪?你可能给本官一个确切的数字吗?”杨晨却不理会蒋充,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田忠。

    田忠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也难免紧张,迟疑了一下后,才回话道:“下官这两日才刚点算过库中粮食,应该在四百二十石左右吧。”

    “哦?”杨晨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了蒋充道:“若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县衙里的账册上可是记得分明,到今日,常平仓里该有六百多石粮食才是。怎么凭空就少了接近两百石哪?”说着又把目光盯向了田忠:“田大使,这个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个……”田忠神色更是发紧,只觉一阵口干舌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过是个仓库大使而已,无论胆子还是能力都有限得紧,当着县令大人的面,被他如此逼问,即便有所准备,此刻也难以辩解了。

    蒋充一看就知道田忠慌了,赶紧代为解释道:“大人容禀,仓中粮食短缺是有原因的。”

    “哦?却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被人借走了吗?”杨晨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充:“可本官怎么就一无所知那?还有,只有在青黄不接时,才有人会向官府借粮,现在可正是秋收时哪。”

    蒋充自然听出了杨晨话里的讥讽与不信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其实这也是我们诸暨当地的气候所造成的弊端。适才大人就说了,将粮仓立于此处有诸多不利,这受潮便是其中之一。

    “大人也知道这常平仓里的粮食是三年之储。三年前的粮食存放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中,自然很容易发生霉变,进而影响到其他粮食的储存。所以仓中向来有个规矩,每过半月,就会翻检存粮。一旦发现有霉变的粮食,就会被清理出去。

    “所以,虽然县衙账册上记载的是六百多石粮食,可实际数字是远不到此的。事实上的三年之储,应该只有两年才是。”

    “竟还有这么一说吗?”杨晨看了一眼田忠:“此话可是真的?”

    “是……是的。只是下官怕大人怪罪,这才没有如实上报,还望县尊大人恕罪哪!”田忠说着便跪了下来。

    杨晨虽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在对方给出了这么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后,也挑不出毛病来,只好道:“你且起来吧。今后这样的错误再不可犯,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详实地禀报于我。”

    “是,下官记下了。”田忠赶紧答应道,只觉全身都没了气力。若非身边有人搀扶,恐怕连起身都难了。

    弄明白了这一点后,杨晨才来到那些米堆跟前,仔细地打量起来。明白他心思的杨震便上前一步,用一根中空的管子插进了米堆之中,用力一搅再一拔后,便带出了一管白米来让他检视。

    杨晨看了看那白米的质地,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米倒是不错。田大使看来还是挺上心的。”

    “大人谬赞了。这是下官该做的。”田忠赶紧谦逊地道。

    蒋充见状,才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算是顺利度过了。但他却并未发现,杨震此刻正仔细端详着那些白花花的大米,微微簇着两道剑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一般。

第一百五十章 各有筹谋

    在从常平仓返回县衙后,杨震便皱着眉对杨晨道:“大哥,这常平仓里的粮食可是问题不小哪。”

    “是啊。”杨晨也不无忧虑地点头道:“两百石粮食居然是因为受潮发霉而丢弃的。他们还真是找的好理由,只怕谁都不可能取信这样的借口吧!”

    不料杨震却摇头道:“大哥,我所说的问题并非这个。”

    “啊?难道还有其他问题吗?”杨晨心里不禁一紧。

    见兄长果然没有留意到那个细节,杨震心中便是一叹,只好直言道:“大哥就不觉得那些粮食有些古怪吗?”

    “粮食有古怪?我们不是验看过了吗,那些粮食并没有什么问题哪,质量也都是上成的。”

    “正是验看发现那些米都是上等白米,我才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杨震顿了一下才道:“大哥你觉得官府把粮食收上来后,会把最上等的白米送进常平仓中以备不时之需,甚至是几年都用不上,最后白白丢弃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杨晨才猛然回过味来:“不错!这些收上来的粮食中很大一部分将送往绍兴,只有剩下的一些才会被送进常平仓。照道理来看,应是质量最差的那等留下才是,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用上它们。”

    “可今日我们在常平仓中所见可就不同了。那些白米可全是最上等的,就像是百姓们留着自用的一般,这难道还不算问题吗?而且之前蒋充就曾提起过仓中潮湿,粮食很容易受潮。即便这些粮食保存得再好,在这等环境之下只怕也无法如新米般模样才是。”

    杨晨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那依你的意思是?”

    “只怕这些被我们验看的粮食压根就不是一直留存在常平仓中的。而是这次知道大哥你要去查看而被人专门找来应付一下的。”杨震做出了大胆的推想。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原来常平仓中的粮食……全然不见了吗?”杨晨说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要是事情真像兄弟所说,那诸暨县里那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常平仓是官府在遇到灾荒时最后的保障,是保证属地稳定的根本所在,难道真有人贪婪到这等地步,竟置地方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吗?

    杨震却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以为八成就是如此了。在某些人看来,粮食放在常平仓中根本没有用处,还不如卖出去来得实在呢。至于所谓的保障,只要本县不出什么乱子,自然不成问题。而如果出现今日这般的查仓之举,他们也会用这等手段加以敷衍搪塞。”

    杨晨虽然心下大感震惊,但也不得不承认兄弟的这一判断很有道理,甚至觉得这便是事实。只是在一番沉吟后,他才依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以为此事是蒋充所为?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蒋充只是一个区区的八品主簿,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与本事干出这事来呢?”杨震却轻轻摇头:“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他背后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大的手笔来。”

    “你是指郦家?”杨晨只感到一阵紧张。

    杨震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转了个话题:“宣家借着宣闯这个典史控制了县衙刑狱之事,使得他们名下的赌馆、青楼等产业得以垄断全县,从而大发横财。那么郦家把掌握全县钱粮事务的主簿捏在手中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若解释为只为了在每年秋收交粮税时能方便些,只怕很难让人信服吧?

    “常平仓里那些一直不曾被人动用的粮食,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而且大哥你可不要忽略了他们的那些产业,无论是粮店还是酒楼,都会消耗大量的粮食。这诸暨县可不盛产粮食,他们要做这生意除了从外乡以更高的代价购取之外,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常平仓的头上。

    “而这一回,当蒋充惊觉大哥开始查看仓库存粮,知道事情不妙,才急忙补上这些粮食。除了本就与粮食打交道的郦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一次拿出这许多粮食来!”

    杨震这一番分析,确实很是在理,杨晨就是再有疑问,也暂时只能接受这一推断了。只是这么一来,杨晨的心就更沉了:“若真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这事可就棘手了。至少现在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而若不能把他们定罪,常平仓的问题就一定无法解决。一旦真要出了什么灾荒,只怕……”说到最后,他的眼中更是生出了深深的忧虑。

    “是啊。现在看来,这郦家虽然没有宣家那么招摇,可行事却比之更加谨慎缜密。别说是他们了,就连蒋充,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哥你也难奈他何。”

    “难道就这么看着那些蠹虫侵吞本该属于百姓的粮食?即便这次他们补上了粮食,但谁能担保他们今后不会故技重施,将常平仓中的粮食再次盗取出来,中饱私囊?”杨晨满心的不甘。本以为接受了阮通他们的建议,通过翻查账册,检视仓库能抓住某些人的把柄。没想到这回不但没有抓住蒋充的把柄,反而发现了如此大的一个隐患。

    此刻的杨震也沉默了下去。他之前只是把自己的发现道出,却没有往后考虑,自然不可能想出破解之道了。至少从目前看来,在对方有所提防的情况下,想要如对付宣闯般把蒋充一举拿下是不可能了。

    “看来还是悦颍之前所提出的对策最为恰当,对付这两个根基极深的家族,必须徐徐图之,而不能操之过急。他们无论在民间还是衙门里,都有太多可用之人,我们一动,就难免被他们发觉,从而早做准备。”杨震说道:“所以大哥,即便我们看出常平仓里的问题,至少现在还不是挑明一切的时候。”

    杨晨此刻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深深地一叹:“我何尝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呢。但一想到郦家的所作所为,我便……难以心安。难道我们当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那我当这个县令又有何意义?居然连治下的恶绅都惩治不了,即便知道他们有罪,也无法说出来。”

    杨震听他这么说来,心下也颇感不是滋味儿,忍不住也陪着一声叹息。突然,杨震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来:“其实大哥,我们也不是当真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们可以重新振奋县衙在百姓心中的声威,一点点削弱宣郦两家在诸暨县中的影响力。只要我们能够不断打击他们两家,将你和县衙的声望不断提升,总有一日,话语权会落回到我们手中。”

    杨晨仔细思索之后,也点头表示认同:“二郎你说的不错,接下来我们便这么办!”

    几家欢乐几家愁。当杨家兄弟二人因为暂时无法对付蒋充以及他身后的郦家而愁肠满结之时,蒋充却很是兴奋。至少这一关他是安然度过了,所以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他在放衙之后便再次往郦家登门道谢去了。

    再次见到蒋充,郦承缙忍不住嘲笑道:“怎么,蒋主簿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是粮仓出了问题哪,还是钱库又被查了?”

    “三爷你实在是取笑了。今日下官前来,只是来道声谢的。若非员外慷慨出手相助,只怕下官不单头上乌纱难保,就是这条性命也……”

    见他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郦承纲也不好让兄弟再如此冷嘲热讽了。毕竟蒋充是官,他们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于他这个县衙主簿,便一笑道:“蒋主簿也不必如此,我们这次出手既是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嘛。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只要人在,官职在,花出去的那些还是可以收回来的嘛。你说对吧?”

    “郦员外所言极是。”蒋充如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他可不会蠢到对郦承纲的话进行反驳。只是随后,他又不禁皱起眉头来:“不过从今日县令大人的言行来看,今后我们再想在钱粮上面入手谋取好处可没有往常那般容易了。要不,员外先忍耐几年……”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这正是他此来的另一个目的,在见识了杨晨兄弟的手段后,他自然有所畏惧,不想再生出事端来。只要把这位杨县令给熬过去,一切自然能重回过去。

    但他这番话,却让郦承缙很是不快:“你这话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们郦家在诸暨这么多年,还从未怕过什么人呢!岂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就退缩了呢?”

    “可是……”蒋充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郦承纲挥手打断了:“此事我已有了计较。这个杨县令如此不安分,确实不能再让他继续留在任上了。我敢保证,到不了明年今日,他杨晨就能从任上灰溜溜地滚蛋!”

    “啊……”蒋充心里一惊,想问什么,却又没有这个胆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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