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4章 投献案的起始
他们兄妹说笑几句,昀兰正色道:“皇兄,妹妹确实有正事要与皇兄说。”
“何事?”允仍然笑道:“可是与杨峰有关之事?”他以为昀兰要为自己的丈夫求什么。
“并非如此。此事原本与妹妹也没什么干系,但因昀芷在宫中那人怕是求不到,只能来找妹妹了。”
昀兰说道:“今日一早,妹妹才起床没多久,刚用了早饭,忽然听门上的小厮来传话:说是门上有一女子求见,说是与妹妹有旧,还拿出一个玉佩作为信物。看门的小厮也是识货之人,看得出那个玉佩十分贵重又是几年前宫中首饰常用的样式,不敢隐瞒,赶忙来报给妹妹。”
“妹妹拿起玉佩端详片刻,认出这是当年四妹佩戴的玉佩,在去苏州前还带着,回来后就没了,妹妹当时问她,她说送给了当地一女子,那女子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妹妹因此就召见了这个女子。”
“这个求见的女子一见到妹妹就叩头请罪,说道:‘民女向长公主殿下请罪。民女因家中有大变,不得不向淮南长公主殿下求救;但淮南长公主殿下居于深宫民女无法求见,只能假托与殿下您有旧,求见殿下。请殿下恕罪。’”
“妹妹当然不会因此治她的罪,让她起来,询问她是何人,有何事要向四妹求救。她说道:‘启禀殿下,民女是苏州府吴县人,本名李咏琳,今年十九岁。民女求见殿下,是为了求殿下救民女家族,给民女的亲人一条生路。’”
“妹妹又细问其故,得知她是苏州府十分有名的商人家族李家的女儿。这一家皇兄应当知晓,妹妹就不多做介绍了。他们家原本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在苏州做买卖,还将买卖作到了上海市舶司与京城。”
“但也因李家的买卖越做越大,终于引起了一些官员的贪婪之心。这些官员先是找借口废了李家为官之人的官职,之后又借口李家偷税要惩治他们家。按说这李家所做也确实有不妥之处,官员查税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此时李家未敢反抗,补缴了税款,又给了几个官员好大一笔贿赂。”
“可这几个官员并未就此罢手,反而更加盯紧了李家的产业,三番五次找他们家的麻烦。李家在上次被查税后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再有丝毫的错处,但地方官想整治商人法子多着呢,不仅让他们家的生意难以做下去,又让他们家的几个人惹上了人命官司。”
“李家家主李泰元自知这些事情发生的缘故,又去求见,但这次那几个官员狮子大开口,要他们家将产业分别投献给他们。李泰元是做久了生意的人,从小见识过不少,也听族中的老人说起过,投献之后产业可就不属于自己了,别看他们现在说的好听,投献后产业仍然由李家经营,只是每年交多少银钱,但真的投献后产业变了主人,李家还能不能继续经营可不好说,新主人一翻脸他们就得卷铺盖卷走人!”
“因为有这些顾虑,李家琢磨了很久还是不愿投献。这几个官员见目的不能达到,就更加卖力的寻李家的错处,还勾连当地做不正当买卖的人构陷李家。幸好李家在苏州当地也是影响较大的家族,还有一个举人,几个秀才,这些官员也不敢将他们家逼急了,否则早就让李家家破人亡;可李家又撑了几个月还是撑不住了,派人来京城向与他们家有旧的一个官员求救,但这官员也不肯搭救。“
“李家绝望之下打算答应投献,可这时这个叫做李咏琳的女子想起当年与四妹见过,还得四妹赏赐了她一个玉佩,于是要向四妹求救。因四妹住在宫内求救不得,就求见妹妹,求妹妹将此事转告四妹救救他们家。”
“逼他们家投献产业的官员一个是苏州知府赵岩,一个是都察院的御史明良。这女子说应当还有其他官员参与,但出面的不是本人而是家人,他们家也不知是何人。”
将这件事情大体说完后,昀兰继续说道:“虽然这女子是向四妹求救,但此事事关朝堂,何况就算四妹想要搭救也得求皇兄帮助,妹妹于是告诉皇兄,请皇兄定夺。”
“还有,以上妹妹所说的话都是这个名叫李咏琳的姑娘告诉妹妹的,是否是真话妹妹也不知道,皇兄若是处置可要谨慎。”她最后说道。
“你最后这个说法不错。”允开口先称赞了昀兰最后说的话:“李家乃是商人,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不会平白无故对你诬陷官员,所以他们家买卖难以做下去,有官员贪图他们家的产业应当是实话。”
“但,李家的作为未必就像她说的那般安分守己。这种地方上的土豪横行霸道的事情也不少,只是苦主大多不会告上衙门,不出人命衙门里的官员也不愿意管而已;若是有人真的想要整治他们,错处一抓一大把,未必是构陷。”
“以后若是你门下的下人到你面前告状,也不能偏听偏信,要根据常理分析事情,当然更要紧的是调查清楚了。”
“妹妹知晓了。”昀兰答应一句。
顺嘴教导了她一句,允又问道:“这个李咏琳可已经嫁了人?她已经十九岁了,应当嫁了人吧?还有,她为何能够来京城求救?”
“皇兄,据她自己说,她尚未嫁人,之前被派到京城经营家中的产业,这二年一直在京城,所以能够求救。”
“她还没有嫁人?十九岁还没有嫁人?”允疑惑。这要是真的,她爹莫非也是穿来的?不然不可能这个年纪还不让女儿嫁人。不对,即使他爹是穿来的也没用,女儿一直不嫁人族中该有意见了,除非他能压倒其它所有房头。允作为皇帝拥有无上权力,才能够一直压着妹妹到十八岁才成婚。
不过允也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就放下了。他与昀兰一边向坤宁宫走,一边考虑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想了了一会儿,又问了昀兰几个问题,最终决定:“卢义,你去找秦松,让他派人去苏州府调查此事。先不要惊动当地的锦衣卫,也不要选直隶出身的人,找其他省份出身的人去调查此事。”
“之后你将今年所有苏州呈上来的奏折都翻出来,将提到‘李氏’或‘商人’的奏折都单独挑出来。“
“你从锦衣卫衙门回来的路上,命刑部将今年的办案卷宗都送上来,就说朕要查验。罢了,你告诉陈瑛,不,这个差事你先不必做。”允一开始想的是自己翻看刑部的卷宗,找出苏州府呈上来的案子,了解一下李家到底涉及了什么刑事案件;但这个工作肯定非常繁琐,何况宫中人多嘴杂,难保不泄露;他又想让陈瑛去查,反正都察院就是监察各个衙门的官员的,只要找个理由,比如说刑部某个案子办得不大妥当,就能去查。
但他又担心陈瑛也涉及侵吞李家产业,这事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不能排除,所以打算让锦衣卫和镇司先查一查,确定陈瑛没有涉及后再说。至于若是镇司和锦衣卫都涉及了,那等于说整个朝廷都烂了,他还查个几把,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在皇帝位置上混下去再说吧。
“是,官家。”卢义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二妹,李咏琳可说了他们家那个曾经为官之人叫做什么?什么时候被免职?”允又问昀兰。
“她说叫做李潜山,今年年初被免职。”
“黄成,你将宫中吏部奏报的有关官员任免的奏折都找出来。”允又叫了一个小宦官过来。因昀兰与他说的是这么一件事情,允同样不敢确保宫里的宦官是不是掺和进去了,或者说收受过涉及此事的官员的贿赂,所以让他们远远的跟着,听不到他们兄妹说话。
黄成答应一声。
允之后又下了几个命令,分别叫不同的宦官去做。一直到他们走到坤宁宫前,才停止吩咐。
“皇兄,您好像很重视此事。”待他吩咐完了,昀兰说道。
“哦,怎么为兄不应当重视此事?”
“妹妹不是这个意思,但李家说到底也就是一户商人。妹妹明白皇兄促进商业发展的目的,对皇兄鼓励发展商业也支持,可这些产业落到官员手里,不也是会继续经营,苏州商业的发展也未必会受到影响,与皇兄的目的无碍。发生官员侵吞商人财产之事也不能权当不见,可大明每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此事不值得皇兄太重视。”昀兰道。
昀兰的意思就是说,商业发展是必要的,但专门的商人未必是必要的,经商的都是官员和他们的家人商业也未必不能发展,税收未必会受到影响,不用特别在意。
“二妹,你这话就错了。”允有些严肃的对她说道:“商人绝对不能从属于官员,只是为官员打理生意而非自己经营。”
“协助兄长治理天下的人是谁?是这些官员,朕想要做一件事情,也要通过他们,是不能直接传达到每一个百姓的;收税,也是通过他们来收。若是官员又同时经营生意,岂会不想方设法让自己少缴税?这样做对于所有的官员都是有好处的事情,他们就会串通一气,慢慢的,大明的税收就会越来越少。”
“其二,你适才转述李咏琳的话的时候也说了,官员想要整治商人太容易了,若是他们自家也经营生意,见到有人做买卖与他们竞争,肯定会整治敢和他们竞争的人,使自家能够维持垄断,赚取最多的钱。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商业还会发展?”
“所以官员绝对不能经营生意。也因此,为兄对此事这般重视。”
资本分为三类,一是近代欧美国家实行的制度,最大限度降低政府对商业的影响,可以称为个人资本主义(没有这个专业术语,作者编的),二是部分国家实行的国家资本主义,三是官僚资本主义。这其中,官僚资本主义是最坏的一种制度。商人依附于官员,官员用手中的权力为依附于自己的商人保驾护航,用不正当手段打击对手,牟取最大利益。
在这种制度下,商人的生意能否做大与企业家才能基本没有关系,全凭后台硬不硬,商人也就不会认真经营买卖,改进产品,而是不停寻找更大的靠山。这样的商业怎么可能有本质的发展?
“可是皇兄,为何理会允许几家勋贵与妹妹等家进入钢铁行当?这不也是经营生意?”昀兰问道。
“这确实是经营生意,但你们与一般的官员可一样?你们都是要与国同休的,是对大明最忠心耿耿之人,为兄岂能怠慢了你们?何况为兄也划定了产业,只许你们经营钢铁行当,不能插手其它,尽力避免对民间商人的影响。”允解释道。虽然允很厌恶这种制度,但在大明现行权力体制下,完全杜绝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略作妥协。
第1385章 投献案——秦松调查
昀兰还要再说什么,坤宁宫的下人已经上来迎接他们,他们也不便再说话,一起走进坤宁宫内。
熙瑶正在就除夕晚宴之事忙碌,此时不在坤宁宫,熙怡出来见他们,又派人将敏儿他们都叫来。
敏儿是很喜欢与父亲在一起玩的,何况这几日思齐在蓝府,她少了一个玩伴更觉寂寞,听到父亲来了马上从屋子里跑出来。文垣与文圻、文垠、文珞四个孩子也带着欣喜之意出来。
允与几个孩子玩了半晌,昀兰也陪着。到了午时,熙瑶返回来,与允一起用了午饭,因为太累没说几句话就歇息去了;文垣等孩子也困了,回去睡觉;敏儿倒是没困,但被熙瑶临回屋前的双眼一瞪,马上乖乖的拉着妹妹文珞的手向寝殿走去。
“皇兄,妹妹想念母亲,也去与母亲说话了。”昀兰也提出告辞。她在儿子出生后入宫时候渐少,此时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十分想念,只是先是要与允说李家的这件事情,后来为讨好他,不得不陪着侄子侄女玩。此时他们都去歇中觉了,遂提出告辞。
允也有些困了,伸了个懒腰,对昀兰说道:“我也知晓你已经近两月没见过太妃了,十分思念,快去吧。”
“多谢皇兄。”昀兰又道了一声谢,站起来就要去她母亲的寝殿。
“等一下。”允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她说道:“那个叫做李咏琳的女子,除了有关她家所涉这个案子,可还说了什么?可说了要与四妹见一面?”
“皇兄所料不错。”昀兰说道:“这女子确实是说求见四妹。只是妹妹觉得她一个民女,岂能说求见四妹就能见了?所以没有与皇兄说。”其实昀兰是想先将此事与昀芷说了,听听昀芷的意思。若昀芷不愿见,她又提前告诉了允,允又想让昀芷见一面,岂不是得罪了昀芷?但允此时问起,她也不敢说假话,只能这样说道。
“李家这件事,你先不要与四妹提起。”允嘱咐道。他想着等锦衣卫等衙门先调查过后再决定这件事如何处置,到那时再决定是否让李咏琳见昀芷,所以不叫昀兰先和她说了。
“对了,那人可在你的府上?”允又问道。
“在。皇兄,妹妹听她说了这件事,知道关系不小,就让她留在府上。”
“好,你让她继续住在你的府上,不能让她离开。”
“知道了,皇兄。”昀兰答应。
说过这话,昀兰去看自己的母亲,允也去寝殿歇息。
之后几日,允每日一早起来去乾清宫问一问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奏折,之后就去陪着自己的孩子们玩耍,中午歇过中觉,有时读读书,或者将朱和自己的儿子叫来,与他们议论史书。时间很快到了二十九日。
这一日允起来后照例去乾清宫,刚走到宫殿门口,两个小宦官上来迎接,行礼过后其中一个小宦官说道:“陛下,今日宫门才开锁秦指挥使就入了宫,有事要求见官家。”
“秦松已经回来了?”允有些惊喜。李家之事因为是他亲自吩咐下去的,秦松不敢不重视,亲自带人去了苏州,没想到二十四日中午出发,现在就回来了。
“宣他到后殿来见朕。”允又吩咐道。
“是,官家。”小宦官答应一声,急匆匆去找秦松,允抬脚去了后殿。
他才到后殿没一会儿,秦松就走了进来,跪下行礼道:“臣锦衣卫指挥使秦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允打断道:“秦松,你跟着朕已经十多年了,还讲这套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何况现在已经是腊月快要过年,又已经封衙,你又何必亲自去苏州跑一趟?”允又走到他身前,命宦官扶起他,一边说道。
“臣家里能有今日,全是陛下的恩典,陛下又吩咐,岂敢懈怠!”秦松说道。
“只是朕心里觉得不应让你大过年的这样劳累。”
“陛下亲自吩咐的事情,定然十分重要;臣手下的官儿也都惦记着快过年了,若是派他们出去定然不会认真探查,若是查出的事情有了谬误,使得陛下处置此事出了岔子,臣就有负陛下所托了。”
“罢了,朕过年颁下对臣子的赏赐时加重赏赐于你。”允说道。
秦松又推脱几句,允不允,也就行礼接受。
之后二人说起正事。“陛下,臣二十四日将近午时从京城出发,第二日下午到了苏州城,马上开始调查此事。经过查证,事情与向陛下告知那人说的大差不差。确实是苏州知府赵岩与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明良串通起来想要谋夺李家的产业。先是赵岩命产业园区查税,后来又指使警察扰乱他们家做生意。”
“赵岩派警察扰乱李家的生意的做法很是精明。苏州离京城不远,若是有人上告他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每次警察上门,都以追查人犯为名义。警察追查人犯理所应当,但李家的生意不免就被耽误,可明面上又丝毫挑不出错来。”
“之后他又命掌管税收的司马经常去李家查账,想要再找出他们家的漏洞。可李家耽误生意也不愿答应投献,又差不到错处,只能命人伪造人命官司,将李家的人牵扯进来,要治他们死罪,逼迫李家答应投献。”
“且慢,”允打断他,问道:“人命官司是伪造的?”
“是,陛下。”
“如何伪造?”
“陛下,”秦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自从陛下下了清除流民令后,全国各地的流民与恶霸大为减少,但也只有京城能完全杜绝流氓恶霸,其它地方只能杜绝外地来的流氓恶霸,本地人还是清之不绝的。苏州也不例外。”
“苏州有一伙恶霸,平日里就以敲诈勒索为业,苏州知府赵岩派家人找到他们,让他们诬赖李家。他们当然不敢不从,只能答应。他们平时就以此为业,做出的局除非将所有人都抓来严刑拷打,不然难以识破;这次诬赖李家又有衙门做帮手,当然无法被识破。”
“那人命又是从哪儿来?诬赖李家,也得事先准备好人命。总不至于这样的恶霸会自愿献身。”允又问道。
“陛下,当然不会有恶霸自愿献身。他们平时敲诈勒索,大多是诈死,或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不知自己出身哪里的外地人养几年;这次为了不留破绽,是从本地花钱买的命。民间总有穷苦人,愿意为了家人拿命换钱,这次这伙恶霸有苏州知府掏钱也很慷慨大方,就买了几条人命诬陷李家。”
秦松随即说了这伙恶霸诬陷李家的手段,让允十分感叹:‘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出来,琢磨这些办法的人真是聪明。只是,这么聪明的脑袋为什么不用在正地方呢。’
“这些事情,都是臣偷偷掳了几个警察和恶霸,审问得来。他们虽然怕知府,但更怕锦衣卫,臣命属下将锦衣卫的腰牌一亮,他们就吓得面无人色,将事情与臣都说了。”秦松说道。洪武年间锦衣卫的名头就十分响亮,洪武末年沉寂了几年,但允继位后又重新重用。对于这样的衙门文官当然是非常反感的,虽然锦衣卫已经不再审案,甚至百官都不知道锦衣卫在做什么,但他们出于警惕,还是对锦衣卫十分忌惮,编了不少有关锦衣卫的坏话,使得在民间锦衣卫的名声极大,能止小儿夜哭的那种,几个地方上的警察和恶霸听到锦衣卫的名头当时已经完全傻了,问什么说什么,只求不要杀了自己,或者杀自己的时候不要虐杀。
“你是怎么处置他们的?”允又问道。
“几个警察忽然失踪恐怕会引起苏州知府赵岩警惕,臣命属下警告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了;恶霸抓回了京城,打算按照清除流民令的规矩流放西北。”秦松回答。
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秦松继续说道:“至于其他官员,苏州府的府丞等人一来害怕知府,二来知府采用的手段明面上让人挑不出错来,三来也收了点儿钱,就不敢管此事;长洲与吴县两个附郭县的县令、县丞、县尉,产业园区的官员也都是如此。至于下面的警察,大多打着知府吃肉,自己也喝口汤的想法,帮着知府对付李家。”
“没有其它官员参与其中么?”允问道。
“苏州当地的官员没有参与其中的,至于苏松分巡道与京城的官员,遵照陛下的旨意,臣不敢惊动当地的锦衣卫,所以还未探明。”
允看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厉声问道:“秦松,你与朕有什么不可说的?不论是查到了谁,即使是查到了一位王爷身上,朕也不会轻饶,你何须有顾忌?”
“陛下恕罪,臣只是略微查到了些迹象,一丝证据也无,所以不敢告诉陛下。”秦松说道。
“朕也不会这就定罪,爱卿有何好怕的?快说出这几个官员的名字。”允道。
“请陛下恕臣之罪。据臣在苏州府调查,又命人在京城探查一番,此事,似乎牵连到了大理寺少卿***,与鸿胪寺卿方孝孺。”秦松咬了咬牙,说道。
“他们二人?”饶是已经有了准备,听到这两个名字,允还是呆了一呆。***是建业二年的进士,是他很信任的官员,十分重用,才中进士三年多就被他任命为正四品的官儿,还是大理寺这样要紧的衙门。因他在任上差事办得不错,允还打算升他去更要紧的衙门历练,没想到却会牵连到这件事。
***一向爱财,在苏州产业园区任上的时候有过吃拿商户的前科,允也有所耳闻。只是考虑到爱其才,而且数额不大就没有治罪,只是警告了一番,又加重对他的赏赐。被警告过后他已经没在做过了,没想到这次又犯了旧毛病。
这也罢了,毕竟***有过前科,还曾在苏州产业园区为官,允还有些相信;可秦松竟然说方孝孺还牵连到这件事,允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的。方孝孺虽然是腐儒一枚,做实事恐怕没什么用处,但为人持身甚正,就算是讨厌他的人也对他的私德无可指责。允实在不能相信。
“陛下,此二人是否涉及此事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丝毫证据,多半是假的;即使是真的,也未必是杨少卿与方寺卿本人涉及此事,或许是他们的下人或家人。臣在锦衣卫这几年,见到过勋贵或高官人家的下人打着主家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
“你说的是,你是他们二人真的涉及此事,也或许是下人或族人狐假虎威,假托他们的名义。”允忙道。
但他虽这样说了一句,也觉得这多半是真相,但心中还是埋下了对***和方孝孺的怀疑。允暗道:“***好说,再探查几日,朕将他叫进宫来亲自问一问,他定然会和朕说实话不敢欺瞒;至于方孝孺,着人调查他吧。’
允将这件事计算停当,又问秦松道:“你适才说人命官司都是恶霸构陷,那李家在家乡的名声如何,可有欺负乡人之事?”
“欺负乡人当然是有的,不过都是在老家。他们家在苏州府城内的名声甚好,苏州官府需要地方上大力相助时李家都会慷慨解囊,哪家百姓出了意外也都尽力帮衬。即使在老家,他们的名声也不错,很少欺负人。只有其他商人不喜欢他们家。”秦松道。
允又问道:“此事出了,他们家的姻亲没有帮衬?莫非是姻亲家中没有做官的?”
“陛下,他们家有几家姻亲出面帮忙,但家中做官的官位较小,比不上苏州知府与都察院御史。何况他们只是露在明面上的,更怕得罪了背后之人,不敢过多帮衬。”
“不过有一家姻亲,也就是李家家主李泰元的女婿家十分无耻,不仅不帮衬,还落井下石,将他们家的女儿休了,送回李家。真是无耻。”秦松脸上也露出很厌恶的神情,说道。
第1386章 合二为一
“不过有一家姻亲,也就是李家家主李泰元的女婿家十分无耻,不仅不帮衬,还落井下石,将他们家的女儿休了,送回李家。真是一家无耻之徒。”秦松脸上也露出很厌恶的神情,说道。
作为姻亲,你害怕后面还有更大的惹不起的官儿,不出手相助也就罢了,竟然在这种时候休了娶的媳妇,就算秦松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看不上。
“这一家确实无耻。”允也点评道。又不是满门抄斩的大案,根本没这个必要。说完这句话,他正想再问几句,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李家家主李泰元有几个女儿?”
“陛下,李泰元共有三个女儿。”秦松答道,同时心下有些奇怪。允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说是何人检举此事,所以并不知晓与李咏琳有关。
“有几个已经出嫁?”
“只有长女出嫁。李泰元次女十三岁,三女九岁,都未及笄。”
‘看来李咏琳对昀兰说谎了。可她为何说这个谎话?是了,她被人休弃,自然是面子上挂不住,不愿提起。’允心里想着。
‘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允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李家的姻亲可协助了官员图谋李家产业?”
“这,请陛下恕臣的罪过,臣并未考虑这一点,也并未命下属查证。”秦松忙请罪道。
“这才几日,就算你想到了多半也查不到,朕岂会怪罪。”允笑道。
“臣必定马上令下属查证此事。”秦松又道。
“罢了,大过年的,让锦衣卫的校尉都好好在家过个年,不必命令他们这几日也需勤奋查案。不过你需让下属知晓,是朕命你查证此事。”允又道。
别的节日也就罢了,过年这种日子,大多数人都不愿在外面忙禄,强行让他们干活也是出工不出力,心中还不高兴,不如让他们休息;但只要将自己关心此事的消息放出去,自然会有那急于立功受赏之人主动加班,也不会耽误查证。
“是,陛下。”秦松眼珠一转,也想明白了允的想法,不由得暗暗佩服:‘陛下真是聪明。’
允又问了几个问题,见他确实没有查到别的事情了,说道:“爱卿将近除夕还为朕亲自去苏州查案,朕心甚慰。卢义,你去将朕那件鹿皮大衣拿来,赐给他。”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秦松马上说道:“臣何德何能,能得陛下赏赐御用的衣服!”
“又不是龙袍,有什么使不得的?”允笑道:“何况爱卿有虎皮大衣,狼皮大衣,熊皮大衣,羊皮大衣,小时候还穿过狗皮衣服,李氏也有一件狐狸皮,就差鹿皮衣服了。朕赐给你这件鹿皮大衣,正好让你冬天的皮衣凑个齐全。”
允这话是笑着说的,但秦松听了心中又惊又喜。虽然他有什么皮衣不算是秘密,但皇帝能知道可就不一般了,秦松即为允关心自己感到高兴,同时也暗暗心惊,也就不敢再推辞,躬身领赏。
“这就是了。一件鹿皮大衣,也算不上什么。”允又道。
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秦松行礼退下。允又吩咐道:“卢义,叫王喜前来。”过不多时王喜走过来,他问道:“朕让你翻找苏州府呈上来有关‘李氏’或‘商户’的奏折,可找到了?”允自己不愿意将时间都花在翻找奏折中,所以将本来正与皇后一起操办除夕夜宴的王喜拉过来负责此事。宫里这么多宦官、宫女,包括他重新启用的王进、王步等人,允最信任的还是王喜,不说他基本不会牵连进此事,即使真的收了贿赂,听到自己吩咐他查这件事,即使马上向自己请罪也不会包庇。
“官家,臣确实找到了两封苏州府呈上来的有关‘李氏’或‘商户’的奏折。其中一封是今年三月上奏,声称朝廷设立产业园区,使得商人受原衙役之害少了,但他们不仅不感恩,反而偷税漏税,请求严查商户偷税漏税之事,并重加惩罚。”
“第二封是今年八月上奏,先是请罪,声称苏州这几个月治安较差,又请求对犯罪之人加重处置。“
“奴婢又搜寻了都察院的奏折,今年二月一名叫做明良的御史向陛下奏报,弹劾定远县令李潜山。陛下又命别人去定远查证,查得此人确实有贪赃枉法之事,下令让其罢官回乡。”王喜回答。
“看来他们最晚今年二月就决定对李家动手了。”允冷笑道:“他们还很有耐心么,从二月份一直到十二月份,一直不急不躁的逼迫李家。”
听到王喜的汇报,允更加生气。这是一次有预谋,而且预谋了很长时间的官员企图侵吞商人产业的事情。如果他们只是临时起意,允虽然也不会放过,但也不会这么生气。
“刑部内肯定有人与他们勾连,而且官位不会太低,至少也是员外郎,只是不知这人是谁。茹,他就算没有参与此事不知详情,但多半也收过贿赂。若是他并未参与此事,朕虽然不会惩罚他,但也不能不警告他一番。正好他在刑部任上也好几年了,该换换地方了。”
“还有大理寺。按照章程,刑部审过的案子大理寺还要再审核一遍,才能定罪。莫非***真的参与此事?”允自言自语道。
卢义等宦官早就远远的走了,不敢靠近;王喜虽然站在他身旁,但也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听到,更不会搭话。
允自言自语了几句,转过头来对王喜说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喜忙笑道:“比起操办除夕夜宴,翻找奏折并不辛苦。”
“也是,”允也笑道:“除夕夜宴是宫里一年到头最要紧的事情,可不敢有一丝马虎,确实比翻找奏折更辛苦。”
“不过你做事认真,朕也不能不赏你。你侄儿在国子监已经读书五年,该升入最高等的率性堂了。在率性堂里读一年书就要分配差事了。朕保你侄子一个好差事。”
“多谢陛下隆恩。”王喜马上跪下说道,满脸的欣喜。这个侄子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读书成了的,中了秀才后就入了国子监,盼着以后做官。但眼看着做官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家对此的争论也越来越激烈。
这个侄子的父亲,也就是王喜的三哥还明事理,但他的妻子马氏却不明事理。马氏觉得自己的小叔子作为皇帝身边非常受重用的宦官,大事影响不了,安排自己侄子一个好官位这样的‘小事’还做不到?所以闹着让王喜一定给她儿子在京城安排一个好位置。官品不必高,但一定前途远大,而且差事不多。
听到这话,王喜当时就想分辨。他侄子柳毅果选的专业是刑法系,这一专业是招收人数最多的专业之一,需求量极大,但大多是派到地方上做县尉或按察使司衙门,极少留在京城,他想让侄子留在京城本就不太容易,再想安排一个前途远大、差事不多的官职,是万万做不到的。这样好的位置盯着的人很多,大多是吏部尚书亲自安排,他可影响不了吏部尚书,他又不是汉代桓灵二帝时的中常侍。
可他想了想,觉得嫂子只是一个无知村妇,与她说也白说,只能暗地里想办法,不过也已经做好了被三嫂数落的准备;可这时允说了给他侄儿安排个好位置,他就不用担心了。
而且,他侄子在陛下面前挂了号,只要做事勤勉不贪污受贿,将来升官也不会慢,又是一重好处。有这两重好处,王喜当然高兴。
“你快起来。大过年的,又不是向朕恭贺新年,不用总跪来跪去的。”允说道。
“是,官家。”王喜答应一声,站起来,但脸上仍然充满喜悦之情。
允看了他一眼,心道:‘朕这个奖赏还有第二层意思,看来他是没想到。不过也好。’
这时时候已经到了午时,允起身去坤宁宫用膳。他到了坤宁宫,见熙瑶在殿内,首先有些惊讶:‘除夕夜宴都安排好了么?为何她会在这里?’但随即又想到:‘她连日劳累,我应当首先关心她的身体才是,怎能琢磨事情做没做好?’于是出言道:“你这几日这么忙碌,可不要累坏了自己。”
“今日就能略微多休息了,除夕夜宴已经安排好了。”熙瑶听到这话非常高兴,笑着说道:“妾安排好后又认真检查了几遍,确保不会有疏漏。”
“倒是夫君你,这几日又在忙朝堂之事?夫君不比妾,妾一年到头只有腊月这几日事情最多最忙,平时也不怎么忙碌;夫君你平日里十分忙碌,只有过年这几日能歇息,岂能还为朝堂之事费神?”
一边说着,她又恨恨的说道:“准是因那一日瞧见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大臣所进的奏折。夫君,大过年的,何必为几个不知好歹的大臣影响了心情?”
“几个不知好歹的大臣所进的奏折?”允略一愣神,回想起来她指的是几个文官对自己重赏曹徵进谏的奏折。
“朕竟然将他们给忘了!”允不由得说道。这几天因为忙李家之事,他都把那件事给忘了。
“不是此事?那夫君您,”熙瑶本想问他在忙什么事,硬生生止住话头,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事,大过年的,都不必为此费神。”
“你怎么知晓那几人进谏之事的?是了,奏折又不是密奏,通政司又要抄录副本,天下的官员都能看到,准是你嫂子告诉你的。”
“夫君答应你,这两日不再琢磨朝堂之事了。”允说道。
“这才好。”熙瑶笑道。同时在心里暗暗想着:‘幸好前几日我嫂子入宫一趟。’她之所以知道几个文官上折子就允重赏曹徵之事进行进谏,是因为她吩咐卢义这几日若是有弹劾的奏折先压下来,不要让允看到,省的影响了他过年的心情;卢义那一日没有拦下,向熙瑶请罪,大概说了说奏折上写了什么,她才知晓。虽然熙瑶是一片好意,但被允知道了也不是好事。
说过此事,他们夫妻走进殿内,又与孩子们说了几句话,去膳堂用膳。
刚坐下还没有坐稳,就听宦官通传:“淮南长公主求见。”他们刚抬起头来,就见到昀芷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允说道:“皇兄,我母妃生了病,求皇兄派太医去瞧一瞧。”
“太妃生了病?待诗,你马上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诊治。”允瞧着昀芷脸色焦急,病应该不轻,也马上吩咐道。
“是,官家。”待诗也不敢耽搁,答应一声走出膳堂,就向太医院跑去。
“好好的,太妃怎么就忽然生了病?”熙瑶关切的对昀芷说道。
“前日因风和日丽,母妃就出来晒晒太阳,谁知忽然挂起大风,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就着了凉;昨日吃的东西应当肠胃也不适应,腹泻,两者交替,就病了。”昀芷说道。
“人上了年纪,可要注意。尤其先着凉后腹泻,两者同时发生,可不就病了。以后定要注意。”熙瑶道。
“以后妹妹定然注意。”昀芷点头答应。
她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允说道:“昀芷,你刚才说什么?”
第1387章 过年后继续关心李家的事情
“前日因风和日丽,母妃就出来晒晒太阳,谁知忽然挂起大风,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就着了凉;昨日吃的东西应当肠胃也不适应,腹泻,两者交替,就病了。”昀芷说道。
“人上了年纪,可要注意。尤其先着凉后腹泻,两者同时发生,可不就病了。以后定要注意。”熙瑶道。
“以后妹妹定然注意。”昀芷点头答应。
她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允说道:“昀芷,你刚才说什么?”
“妹妹说,前日因风和日丽,妹妹的母妃就出来晒晒太阳,谁知忽然挂起大风,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就着了凉;昨日吃的东西应当肠胃也不适应,腹泻,两者同时发作,就病了。”昀芷重复了一遍,同时心里觉得奇怪:‘皇兄让我再说一遍这话做什么?’
允却沉思道:‘似乎那些对朕重赏曹徵上折进谏的官员中,以都察院的人为主,也有刑部的人。按照传统儒家思想,商人可是‘五蠹’之一,都该以严刑峻法处置,所以他们出手对付商人可是丝毫不会觉得心中不妥的。即使他们没有参与瓜分李家产业之事,也可以……’
他又思索片刻,对昀芷说道:“你可用了膳?”
“没有。妹妹的母妃生病,哪有心情用膳?”昀芷答道。
“既然没有,就坐下一起吃些吧。太医已经派去了,定然能将太妃的病治好,你也不用着急。”允说道。
“是,皇兄。”昀芷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两句安慰就安心,但自己着急也没什么用处,而且若是回去瞧母亲,被她发现自己没吃东西,定然会责骂她,连累自己的病情,可就是自己的不是了。所以她一听允的话,就答应一声坐下来。熙瑶吩咐小宫女给她端来一副碗筷。
“四姑,太妃的病一定能好的,上次敏儿吹风感冒,太医煎了一副药就好了,太妃一定会很快好的。”敏儿正好坐在她旁边,说道。
“多谢你的话了。”昀芷心中一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同时想着;‘敏儿平日里虽然调皮捣蛋,但还是个好孩子。’
允一边吃,一边继续与他们闲聊,昀芷心中记挂着母亲的病情,也没心情听允说什么,往往十句话插不上一句,大多是允在与熙瑶、熙怡说话,敏儿与文圻也不时插嘴,只有文垣甚少说话,好像还在想书上的话一般,往往允或熙瑶问到了他才答话。至于文垠与文珞,因年纪小,更不知该说什么,何况他们也坐不住,几下就将碗里的饭扒完了,被照顾他们的女官抱着睡觉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文垣与文圻也吃完了,虽然满心不愿,但还是返回寝殿;熙瑶连日安排除夕夜宴,熙怡替她打理其它事情,忙碌了一上午,也都累了,回去睡午觉,屋内只剩下允、昀芷、敏儿三人。
昀芷吃了五六分饱,因心中挂念母亲,放下碗筷就要告辞回去,就在这时,一名小宦官轻轻推开门,走到允身旁,说道:“官家,陆太医已经看过了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没什么大碍,太医拿出药丸请太妃服了,太妃身子已经好多了。”
“谢天谢地!”昀芷心下一宽,说道。
“陆太医才这么一会儿就治好了太妃,不错,你去传朕的口谕,赏赐陆太医珍珠一串。”允说道。
“皇兄,这如何使得?”昀芷马上说道。虽然治病有效果应当奖赏,但还没有完全治好就这么重的赏赐,可不妥当。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现下可是将要过年,若是明日除夕太妃的病好不了,这兆头可不好。他今日将太妃就治好了,当然应当重赏。”允说道。
“那妹妹多谢皇兄了。”昀芷行礼道。
说过这句话,昀芷又喝了一碗汤,琢磨措辞正要请辞,就听允说道:“四妹,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跟着兄长去苏州,遇到的李家的那个姑娘?”
“这件事妹妹怎会忘记?那一日出宫,皇兄不是与妹妹说过了,怎么今日又说起来?”
“她家出了事,拿着你的那个玉佩求到了你二姐府上。”
“她家出了事?”一听这话,昀芷当即站了起来,说道:“她们家出了什么事?”李咏琳算是她唯一一个手帕交,虽然当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性子相投,颇有些关切。
允大概说了说李家的事情,最后说道:“她还对你二姐说要求见你一面,你可要见她一面?”
“竟然有人谋夺李家的产业?皇兄,这些官员可都要重重处置才好!”昀芷马上说道。一来,她与李咏琳有交情,与参与谋夺李家产业的官员可没有交情;二来,她从虚岁三岁起就由允负责照顾,虽然所谓的‘照顾’也只是每天看看,在一起玩一会儿,但在点滴之间允的思想还是教给了她,让她比两个姐姐更倾向于允的想法,当然很讨厌这些官员。
“至于见不见她,皇兄,她有什么事情与你说就好了,若是皇兄不方便,让她与二姐说,为何非要见我?”
“这怎么知晓?我也让你二姐与她问过了为何非要求见你,但她也不说,只是要见你。”
“那我见她好了。”昀芷虽觉奇怪,但毕竟是旧交,答应见一面。
“你看安排在什么时候?”
“等年后吧。年后那一日没什么事情就见她。”
“行,等年后。”
说过这话,允也没什么要与她说了,让她回去。等昀芷走了,他一转头见敏儿还在,笑道:“敏儿,你今日怎么吃的这么多?都快成了小饭桶。”
“女儿哪里是还在吃饭?女儿是听到爹爹与四姑说话,担心惊扰了,所以一直没有出去,坐在椅子上等着。”
“你是想听爹爹与你四姑说什么吧?”允笑道:“这也没什么,爹爹与你四姑说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去的。”
“四姑当年在苏州的时候结交的手帕交,也没见过几面,就答应帮忙?”敏儿有些不解的问道。
“咱们皇家虽然尊贵无比,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但唯独没有朋友。你运气好,思齐只比你大三个多月,宝庆姑姑只比你大十一个月,都算是同龄人,爹爹继位后又请几家勋贵将与你年岁相当的女儿都送入宫陪你一起玩,所以你不缺玩伴。”
“你对你曾祖或许印象不深。你曾祖为人稳重,十分在意规矩,不会让勋贵家的女儿入宫做伴读;自家的人呢,因你二叔爷、三叔爷等人分封各地,你曾祖又只叫他们将你的叔叔们送入京城教养,你的几个姑姑年纪又各不同,所以从小没什么玩伴。”
“所以她们在宫外遇到性情相投的人,自然而然就十分愿意结交,并且一直记着,愿意帮忙。”允说道。
一边说着,他也不禁有些感慨。朱元璋大约是为了江山永固,制定了严格的规矩,而且自己带头执行。这原本也算不上错,朱元璋又不知历史的发展方向。只是因为他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导致皇家的女儿大多过得不怎么样。
“哦。”敏儿叫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我好像也结交过一个宫外的手帕交,哪天去看看她?’
……
……
第二日就是大年三十,除夕了。允上午与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去参加夜宴。
今年夜宴来的人不多,大约是因为去年都来过了,所以今年就不来了,毕竟一路的开销不小,冬天路也不好走;不过朱又来了,只是朱有炖没来。瞧着朱的样子,似乎有话要与他说,但虽然夜宴人不算多,也只是与往年相比,实际上人还是不少的,朱也不好一直霸着他与他说话,就没有多说。
夜宴散了后,允又回到乾清宫,将自己的后妃、儿女都叫来,聚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新年的到来,待子时亲手点燃新年第一挂鞭炮,其它人也都点燃烟花爆竹,一时间整个乾清宫无数烟花同时盛开,十分炫丽。允与儿女们闹到丑时初才去睡觉。因时候也不早了,他也没去哪个妃嫔那里歇息,就在乾清宫睡下。
但或许是昨晚上闹得晚了,也或许是受了风寒,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觉得鼻子不通气,脑袋有些昏沉。小宦官一面去请太医,一面飞报熙瑶。熙瑶当时就吓了一跳,从坤宁宫一路飞奔过来,照顾允。
太医也很快就赶到了,为允把脉后说不是什么大病,开了一个方子马上开始煎药。熙瑶听了太医的话心下稍安,但按照章程,今日是召见番国使者之日,允这个样子可不适合召见他们。
她劝说允推迟召见番国使者的日子,但允坚决不答应,非要今日召见。因为宦官赶去的太急他生病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开了,若是推迟了召见使者,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他继位已经八年多,文垣年纪又小,倒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但保不定文官会上折子说什么。所以必须今日召见他们。熙瑶拗不过他,只能答应。
不过虽然召见了,但因他正生着病,与诸位使者没说几句话,他原本想要与卡斯蒂利亚的吉哈诺说的话也没有出口。
又过了几日到初五,允的病完全养好了,命将这几日的奏折拿来给他看。昀兰正好今日入宫来探望他,见他病好了,笑道:“皇兄的病总算好了,妹妹总算不用担心了。”
“你们本来就不必担心,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不过是发个烧,怎么可能不好?”允笑道。
“这可不好说,就算是发烧,若是不及时看病也会变成大症候。不过皇兄你身体强健,就算是不看医生,病也能自愈。”昀兰又抿着嘴笑道。
他们兄妹又说笑几句,昀兰说道:”皇兄,既然你的病好了,妹妹也就心安了。正好今日妹妹打听说郑太妃的病也完全好了,四妹也不用担心了,不如就定在今日让四妹见一见李咏琳?“
“好,就今日让四妹见李咏琳。你把她扮作侍女,下午带进宫来。”
“是,皇兄。”
……
……
“多谢郑大人,民女送别郑大人。”在中山公主府的一个较为偏僻的院子里,一个年约十**岁、容貌秀丽、身穿蓝色罩衫的女子对另外一个大约二十岁上下,穿一身淡绿色宫装的女子说道。
“我不过是殿下的侍女,可当不得大人的称呼。”穿着宫装的女子说道,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公主殿下如此尊贵,就算是殿下身边的人也都比民女尊贵的多;何况郑大人您身上也有官职,品级从七品,与知县也差不多了。外面的知县可都是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老爷的,民女尊称您为大人又有何不成的?朝廷也没颁下律令规定大人只能用来称呼男子。”蓝色罩衫女子说道。
“你这嘴真是……”郑女官又与她笑着说了几句话,才离开这个院子。
等蓝色罩衫女子返回屋内,就听有人说道:“大姐,你真是会揣摩人心,知道怎么称呼最让她高兴。”
“这个简单。我稍微打听了几句,就打听到她是她父亲的独女,从小充男子教养,又读了许多书,时常把自己当做男子;她父亲又到死都想做官被人叫做大人,她继承父亲遗志当然也想被叫做大人。”
“弟弟,你只是因为见识过的人少,若是你也想姐姐这样见识过的人多,理由这么聪明,也能揣摩到。”蓝色罩衫女子走进去,瞧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少年,笑着说道。
“我恐怕一辈子都不成,还是听从父亲的话认真读书吧。”那少年这样说了一句,随即说道:“姐姐,下午你就要去拜见淮南长公主殿下了,你到底想怎么劝说她愿意更加出力帮忙?”
“等姐姐从宫里回来,再和你说。”女子笑着说了一句,任凭少年说什么,也不再说话。
第1388章 会面三件事
“民女李咏琳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在柔仪殿内,李咏琳一走进去,见到昀芷,就马上跪下说道。
“免礼平身。”
“谢殿下。”李咏琳又行了一礼,起身站在昀芷面前,微微低头。
昀芷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李咏琳了,虽然对当初她们在一块的情形仍然记得,但对面前这个人已经有些陌生了。她只见李咏琳上身穿着淡黄色绫袄,下身穿着蓝锻裙、外罩是水绿色的比甲,看起来虽不十分淡雅,可叫人瞧着舒服。
再看长相,昀芷依稀记得六年多前见到她的时候就颇为秀丽,此时年纪长了几岁,脸长开了,而且她眉目已开,更加漂亮。
但注意到她眉目已开后,昀芷忽然一怔,刚要出言,见到站在左右的宫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是,殿下。”几个宫女答应一声,低头退下。但她们在离开这间屋子时并未将门关上,而是虚掩上了。
昀芷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待宫女们都离开后马上问道:“你不是说你尚未嫁人么?怎么……”
李咏琳也没想到她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一怔,但随即答话道:“启禀殿下,民女确在两年前出嫁,但这次我李家出事,民女的夫家将民女休弃回娘家,民女已与前夫恩断义绝,所以自称未嫁。”
此时被休回家可是大事,颇有些女人因为被休弃回家自尽的,即使不自尽,心里也绝对不会好受,何况她才被休弃不久,心里恐怕更不好受。但适才她说这番话,语气丝毫没有波动,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未变,就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似的。
“那家人真是混账!”昀芷马上说道:“眼见姻亲落败,不仅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真是无耻至极!”
一边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李咏琳身旁,拉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等此事过去了,若是那一家没有被处置,吾为你出头,狠狠的惩治他们家一番!”
昀芷这番话倒不是因为与李咏琳的友情。她已经六年没见过李咏琳了,当年也只是见过几面,在一起玩过几次而已,没有多深的交往,虽然因为李咏琳是她仅有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之一一直记着,但还不足以让她决定违背国法动用特权去打压一户人家;她主要是出于自己也是女子,物伤其类。
“多谢殿下!”李咏琳却以为昀芷全出于对她境遇的愤慨,鼻子一酸,眼眶泛红,勉强说道。自从她被休回家,虽然人人都知道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但家里的情形不好,人人心情都不好,见到她又想起她那个背信弃义的夫家,不顾她也是受害者,就对着她冷嘲热讽前夫家。
她父亲对她当然是关心的,可家里情形这么不好也没心情安慰她,大哥也一样,只有母亲会安慰她,所以此时她听到昀芷这样说,忍不住就激动起来。‘殿下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这次我将最后的砝码压在她身上,没错。’李咏琳想着。
“你怎么哭了?”
“民女这段日子因担心家中之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精神头不好,眼睛也有许多血丝,并非是哭了。”李咏琳马上说道。
昀芷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又道:“你还可以放心,李姐姐你这么好的人,岂会没有好夫君?等此事了了,吾为你,哎,我一个小姑娘,与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成了。”昀芷话说到一半觉得这话自己说不合适,忙住了口。
“多谢殿下。”李咏琳又道。
“哎,你叫我殿下做什么?忘了咱们分开前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与我互称姐妹就好。不过你不能叫我张家妹妹了,叫我朱家妹妹就好。”昀芷说道。当初她们认识的时候昀芷随口胡诌姓张,但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叫张妹妹就不好了。
“民女怎敢?”李咏琳马上说道。
“这有什么?皇兄他与民间之人交往,从来都是让人家叫他公子的。”
“陛下与民间百姓交往,民间百姓不知陛下身份,勉强可以;民女既然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怎能如此!”
“哎,你,”昀芷说了两个字,眼珠一转,说道:“李咏琳听吾命令:吾命你称呼吾为朱家妹妹!”
“这,”李咏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昀芷打断:“这可是命令,若是你不听,就犯了罪过!”
“民女遵命。”李咏琳只能这样答应一句,随即炸着胆子说道:“朱,朱妹妹。”
“这才对。”昀芷笑道,同时在心里说道:‘皇兄的做法果然管用。’
之后昀芷拉她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回溯了当年她们一起在苏州饮茶聊天、挑选首饰的情形,说的昀芷不时大笑几声,十分开心。屋外侍立的宫女听到笑声面面相觑:‘殿下见到这个女子,怎么这么高兴?’
他们说了一会儿,将当年二人在一起的事情完全说了一遍,昀芷止住笑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说起了正事。“李姐姐,我就直说了,你为何非要求见我?莫非是要求我为你家主持公道?你放心,皇兄必定不会偏向大臣,他可宝贝你们这些做大生意的人了,不会愿意你们家的产业被官员瓜分;莫非是要求我出面报复你的前夫家?姐姐放心,我适才既然已经说了,就不会忘在脑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前夫家里好过。”
“殿,朱妹妹明鉴,这些确实是我求见朱妹妹的缘故之一,但不是全部。姐姐还有别的事情要告知朱妹妹。”
“何事?”
“我们李家,愿意将全部产业投到殿下名下,求殿下成全。”这句话中前一个‘殿下’她觉得无论如何不能用‘朱妹妹’这几个字来代替,就这样说道。就在说这话的同时,她还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在昀芷身前。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昀芷先将李咏琳扶起来,之后说道:“李姐姐你还是担心皇兄偏向官员,担心皇兄不会重处涉及的官员,以后他们再对李家报复。你把心放回肚子里,皇兄肯定不会轻饶了涉及的官员,至少会将他们罢官。你也不用将家中的产业都投到我名下。”
“殿下,并非如此。”李咏琳说道:“陛下公正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岂会这样想?只是一来,即使是民间,一家帮着另外一家渡过难关,被帮助那一家还要报答,何况陛下、殿下对我家如次大恩,我家岂能不有所表示?”
“二来,也是我家的一点小心思。若这些产业是殿下的产业,旁人岂敢图谋?我家虽然只能替殿下打理,挣的钱少,但安心,不必像这次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得恐怕更快活些。所以我李家愿意将产业全部投到殿下名下。”
“中山长公主殿下对我家也有大恩,我家也会报答,不会忘记。”
“这,”昀芷听了她的话,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道:“我可不敢甚至接受姐姐家的产业,等妹妹问过皇兄后再说。”
“既然如此,姐姐就等着妹妹的话。不过,”李咏琳从身上拿出一条项链,对昀芷说道:“这条珍珠项链送给妹妹。不过是一条项链,也不值什么,妹妹应当可以接受吧。”
‘这还算不值什么?’昀芷看向这条项链,总共串了十八颗珍珠,晶莹剔透,都是一般大小,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算宫里也没几样能和这条项链相提并论的首饰。不过再怎么值钱,也就是一条项链,昀芷当然不会不敢接受,马上伸手接过,笑道:“妹妹就要了姐姐的项链。”
“这才好。”李咏琳笑道:“妹妹本就美,有了这条项链,更添二分颜色。”
但她虽然笑着,可心里却有些焦急。她本以为将自家的产业投献给昀芷,她一定会接受,却不料她竟然拒绝了,让她不仅惊讶,还有些焦急。‘好在我今日的底牌也不仅这一张。’她最后想着。
“我听说陛下已经着人调查我家这件事。真是罪过,就在过年这几日,却麻烦陛下还要为我家的事情伤神,姐姐家里都自感罪过,也感陛下厚恩。”
“这也没什么,”昀芷笑道:“过年本就没什么事,皇兄只是吩咐几个衙门先调查一番,也用不了多少功夫。”
“这些被陛下差遣的官员大过年的还要忙碌,我家真是羞愧。待我家的事情过去,定要感谢这些官员。”
“不过是锦衣卫与宫里的宦官做了些事情,也没什么。而且你也不会知晓到底是哪几位官员大过年的为姐姐家的事情忙碌,感谢不到的。这也是好事,姐姐家是商人,送官员礼物可不好。”
“姐姐知道了。妹妹,”李咏琳斟酌着说道:“虽然姐姐自知姐姐家是无辜蒙冤,但姐姐也知道为保公正,官府查案向来都是先假定双方都可能有罪,之后查到证据了才不再认定某一方有罪。姐姐冒昧的问一句,可查到了姐姐家无罪的证据?”
“你关心自家的事情,有何冒昧?”昀芷先说了一句,然后说道:“已经查到了,姐姐家确实有过偷税,但早已处罚过;最近完全是苏州官府没事找事,影响姐姐家的生意;那些人命案,锦衣卫也都查到是当地的官府勾结恶霸栽赃陷害,不是姐姐家的人犯了错。”
说到这里,昀芷又恨恨的说道:“苏州知府赵岩,都察院御史明良,这两个人,为朝廷效力却做下这样枉顾君恩之事,皇兄必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听到她提起官员的名字,李咏琳心中一喜,说道:“妹妹,只有这两个官员涉及此事?”
“暂且只查到了这两个。其它苏州府和附郭县的官员虽然都知道此事,旁观并未上报朝廷十分失职,但确实未参与。不过你放心,皇兄定然也会惩治他们。”
“可是,”李咏琳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姐姐你要说什么?”
“妹妹,姐姐家里听说,苏松道的李佥事好像也涉及了我家的事情。”
“李佥事?是谁?”昀芷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浙江按察佥事,提调苏松道,李士鲁。”李咏琳说道。苏州、松江归属直隶,没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样的衙门,所以提调某一道的官员都是挂都察院御史,或者隔壁浙江的按察佥事官衔。
“李士鲁?这个官员我好想听说过,似乎是个十分出名的儒臣,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昀芷有些惊讶的说道。
“姐姐家里只是听说,没有证据。”李咏琳有些慌张的说道:“若是李佥事并未参与此事,可就是我家诬告了。”
“这你不必担心,”昀芷对她的惊慌不以为然:“你不过是私下里与妹妹说了,妹妹也只是会私下里与皇兄说,算不得呈堂证供,皇兄也不会因为你家没有证据的一句话就定李佥事的罪,你不必担心。”
“这就好。多谢妹妹。”李咏琳好像听了她的话才安心般大口喘了几口气,胸脯起伏了几下才缓过来。
“哎,李姐姐,你就算觉得这算是诬告,难道妹妹会将姐姐供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是姐姐告诉妹妹的?”昀芷又笑道。
“是姐姐错了。”李咏琳又马上说道。
“你也是关心则乱。”昀芷道。
她们又说了几句,李咏琳忽然又变了脸色,十分郑重地对昀芷说道:“殿下,适才有关李佥事只是只是我家偶然听说,并无证据;但之后民女要说的事情,确是民女亲眼所见,绝非诬告。”
“什么事?”昀芷见她忽然变得郑重,下意识觉得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郑重的问道。
“此事与我家的事情无关,但十分要紧,民女不敢隐瞒。”李咏琳随即说道:“民女的前夫家里……”
第1389章 教徒与意外的点评
“你说什么?李咏琳当时对你说了什么?”允不敢相信的看向昀芷,问道。
这一日允病好了以后,上午将这几日的奏折批答一遍,又见过昀兰后,因觉得自己这么容易生病或许是因为最近练武的时间少了,又在殿内打了一个时辰的拳,时候就到了午时。
中午他在延禧宫与妙锦和文一起用了膳,歇过中觉后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伴晚时分去坤宁宫和熙瑶一起用晚膳。正巧昀芷又来蹭饭,他想起下午让她见了李咏琳,就顺便问了问她们下午说了什么(其实昀芷蹭饭是顺带,主要是来告诉他李咏琳与她说了什么)。他下午陪着孩子们玩的时候已经想过了,李咏琳要么是以情动人,求昀芷帮她;要么是以利动人,用自家的产业来诱惑昀芷为他们家帮忙。他也考虑到了李咏琳可能说出几个或许涉及此事的官员名字,提前吩咐过昀芷都记下来,回头告诉他。但是他万没有想到,李咏琳会说出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昀芷刚刚听到这件事时也很惊讶,不过此时已经缓过来:“皇兄,李咏琳说她原本的夫家丹家暗通白莲教。”
是的,李咏琳最后告诉昀芷的,就是她原本的夫家暗通白莲教之事。自从大明立国起就打击白莲教,对举报者的奖赏也很重。她见将自家的产业投入昀芷麾下的企图有可能不成,说出一位可能涉及她家之事的官员名字也没能引起重视,于是将最后的底牌告诉了昀芷,希望通过立下大功让陛下更加在意她们李家的事情。
“白莲教是被爷爷严禁之民间邪教,凡教徒都是死罪,丹家若是白莲教徒,行事必定十分隐秘,怎会被她知晓?若她因为是媳妇而被告知,丹家又岂会放她活着离开自己家?”震惊过后,允想到了疑惑之处。
“皇兄,李咏琳与妹妹说,因此事太过要紧,即使是丹家的一些子弟都不知晓,对娶进来的媳妇只有在生了儿子,又反复确定她与自家是一条心后才会告诉。李咏琳还没有生过孩子,丹家不会将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她。她说自己是偶然间发现的,连她丈夫还都不知晓。”
昀芷随即说了说李咏琳发现的经过,继续说道:“李咏琳发现此事后十分害怕,本来是想与娘家断绝关系,以便在丹家事发后不牵连到娘家,可没想到娘家忽然遇到飞来横祸,丹家又将她休了,于是将此事告诉妹妹。”
“她可真够狠的。”允忽然笑道:“此事若是真的,丹家嫡支与知晓此事的人都要处死,其余族人都要流放,她这可是狠狠的报复了原夫家一把。”
“丹家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昀芷说道:“丹家若是愿意对李家施以援手,哪怕不施以援手,只要不落井下石,李咏琳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丹家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为兄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允听昀芷这话是在为李咏琳辩解,忙解释一句。
他确实没有责怪李咏琳的意思。往小了说,她这是复仇,复仇一向是被各国文化所允许甚至鼓励的;往大了说,她这是忠君爱国的表现,更是要狠狠表彰的。只不过这个年代对女子非常苛刻,人们听了,虽然因事涉反贼不敢公开说什么,但私下里对李咏琳肯定会十分鄙薄:‘作为女人,就应该出嫁从夫从一而终,被休弃就应该自尽,即使不自尽,岂能如此报复夫家?’
不过允可没有这种想法。若是丹家遭难,李咏琳主动提出和离又举报前夫家的不法之事,允心里会很瞧不上她;但现在是丹家落井下石,就不要怪人家反咬一口了。
“她还挺谨慎的。估计是害怕此事经多人转口被隐藏在朝中的白莲教徒知晓,所以无论是锦衣卫的人去问她或她弟弟话(没有透露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只是以调查李家之事的官员名义去问话),亦或是你二姐,都没有告诉,直到你亲自接见她才告诉你。毕竟,告诉了你你再告诉为兄,只不过转一道口,告诉别人说不定转几道口了;而且将此事告诉你而不是你二姐,还能在你面前卖好。”允又道。
“原来这么一件事情告诉谁不告诉谁就有这么多弯弯绕,她这么有心机?当初妹妹没觉出来。”昀芷道。
“这都七年过去了,她家又经历大变,岂会与当初一样?不过你以后可要记着,有一句俗话说得好:‘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不论是下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与你说事情你都要在脑子里转几个弯,想想这人与你说这件事情的目的。”允趁机教育了一下昀芷。
“妹妹知道了,皇兄。”昀芷马上表示自己受教。
“皇兄,你可要派人将丹家全家都抓起来审问?”昀芷又道。
“将来当然要审问,但不是现在。丹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家族已经暴露了,为兄先着锦衣卫去监视。不忙动手。”允说道。他连京中都敢放着几个可能是白莲教徒的人自由活动,更不必提外地了。像白莲教这种秘密组织,挖掉一个点是没用的,必须连根拔起才行。即使不能一次将它覆灭,也要让它伤筋动骨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兄妹又就丹家是白莲教徒一事议论了几句,昀芷又说回了李家之事。“皇兄,李咏琳这也算是为国立功,妹妹在来这里前也问了宫中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说爷爷在位时对举报白莲教的百姓都是赏世袭百户甚至千户,黄金百两,京中宅邸一栋。李咏琳是女子当然不能封世袭的官儿,但也应当对李家更偏向一些。”
“还有,她说了要将自家的产业投献给妹妹,妹妹能不能答应?”
“对李家,为兄还是会秉公处置,大不了等此事过去了,为李咏琳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丈夫,再给他家世袭的前程以酬此功。至于产业,大部分产业你不能要,不过一小部分产业,”允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还是待为兄再想想。”
“那就等皇兄想好了再说。”昀芷对此倒不在意。她今年就要出嫁,赐田与钢铁厂里的股份都已经为她预备好了,她又不像昀兰有那么多心思,觉得这些几辈子都够花了,多一些少一些无所谓。
“对了,”昀芷又想到什么,同允说道:“妹妹忽然想起了年前出宫,文圻去一间书铺挑选送给文垣的书,那间书铺的东家说的事情。皇兄可吩咐下去让大臣查了?”老人说朋友的书被掉包之事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场,但回来的路上听文圻说起了,此时想起来就问问。
“为兄已经与解辅官说了,他总领编纂《大明大典》之事,一定能够查出来。”允说完这句话,又好像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为兄岂能忘记这件事?这件事可是十分要紧的。”
允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传来熙瑶的说话声:“夫君,昀芷,御膳房已经将饭菜都送来了,可要现在用膳?”因他们说的算是机密事,所以找了一间空屋子说话,又将门窗关上。
“走,去用膳。”允听到这话,又想着和昀芷也没什么说的了,答应一句,又对昀芷说道。
“吃饭吃饭。”昀芷也笑道:“听说御膳房新来了一个浙江的大厨,做的浙江菜很好,妹妹可要尝一尝。”
“你若喜欢,以后让这个大厨天天给你做浙菜。”允笑道。
……
……
中午吃过饭,又歇了中觉,下午允再次将秦松叫进宫来,将两件事告诉他。秦松听说苏州小有名气的商家丹家竟然也是白莲教徒的时候十分惊呀,先向允请罪,然后马上说道:“臣退下后即可派出人手去苏州,替换了当地的人紧盯丹家。”上次他亲自去苏州调查没有惊动当地的锦衣卫,但这次遇到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惊动了。他生怕当地的锦衣卫已经有人被丹家收买了,决定全部替换。
“此事一定要盯紧。”允又嘱咐道。李家之事虽然也很重要,但与白莲教的事相比就差一些了,何况李家的事基本事实已经调查清楚,只差几个可能隐匿在背后的官员没有挖出来,也不需锦衣卫太多人手。
“是,陛下。”秦松又答应道。
之后他提起了李士鲁。“朕又有了别的线索,说提调苏松道的李士鲁或许可能牵扯到李家之事,你查一查,是否如此。”
“是,陛下。”秦松嘴上虽然答应,可心中再次惊讶起来。李士鲁可是著名的儒臣,与方孝孺一派的,为人品德也很好,怎么会参与到此事?
“哎,先是方先生,后是李士鲁,怎么这些颇受朕信任的儒臣都牵扯到企图吞没商人产业之事中?”允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不必忧心,方寺卿与李佥事定然是家仆或族人打着二人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待臣将事情调查清楚,定还二位贤臣一个清白。”秦松揣摩允的态度,说道。
却听允说道:“朕也觉得是他们的家人或家仆打着他们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但方先生与李士鲁治家也太粗疏了。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还在治国之前,家里都管不好,这可不行。”
“二位贤臣为国事操劳,一时顾及不到家里也是有的。”秦松顿了一下,又道。
“依朕看来,还是应当先齐家才好。”允说道:“先教导族人、仆人都遵从圣人言行,再来教导朝臣。自然,也有那些天性顽劣,无论如何也教导不好的,这样的人暂且不算,凡是族中可以教育好的人都应当教育好才对。你看朕,宗室子弟,不论朕的长辈,还是晚辈,亦或平辈,朕都继承太祖皇帝的想法,着人认真教导,大多成才。”
允忽略了广大混吃等死或在外域为非作歹的郡王,又将二十五叔朱彝归入‘天性顽劣’的人,更加漠视了已经去世的朱、朱梓,和已经废除王位的朱,继续说道:“所以治国先治家,还是应当先将家族治好才对。”
秦松对允的想法更加疑惑,但也不敢问,只能答应着。允又说了几句,吩咐道:“秦松,你退下吧,回去后继续追查在赵岩、明良二人背后是否还有其它官员涉及侵吞李家产业之事,以及方先生,李士鲁与***三人是否确实涉及此事,还是他们的仆人族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招摇撞骗。”
“你一定要将这些调查清楚,查明真相。不论真相是什么,朕都要知晓,万不可隐瞒。”
“是,陛下。”
“正月十八日正式上朝,朕命你在正月十七日之前将此事完全调查清楚,原原本本的报给朕。”允最后说道。
“臣必定在十六日午时之前将事情完全调查清楚,向陛下奏报。”秦松说道。
“好,若如此最好。你下去吧。”
“臣遵旨。”秦松又答应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乾清宫。
但即使听了允最后的吩咐,他的疑惑丝毫未解,从乾清门向皇城外走的路上不停的想着:‘陛下这样说到底是为何?虽然他们大多做不了实务,但方孝孺与李士鲁等人不一直是陛下十分倚重的大臣么?’
他正想着,忽然有两个小宦官从身旁走过,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今日又有对陛下重赏曹监副之事进谏的奏折。你说这是怎么了,陛下不就是重赏了一个官员,怎么惹得他们这样群起进谏?都已经过去十多日了,还是大过年的,竟然总有人进谏。”
“谁知道呢?今日进谏的还是位官衔不低的大臣,浙江按察佥事提调苏松道李士鲁,正四品官,在所有进谏的人中也算是官位较高的了。”
第1390章 苏州府的行动
(赠送书友六百字)
“阿欠!”一名身穿正四品官服的官员打着哈欠,从衙门后院慢慢的走到前院。这官员身材矮胖,脸上的肥肉层峦叠嶂似乎要垂下来,又挺着个大肚子好似怀孕三四个月的孕妇一般。只有虽然因为宿醉未醒通红,但仍闪烁着精明的双眼显出这是一位官位不低的官员。
“大人福泰安康。”他才从后院走出来,一个穿一身从九品官服之人就凑上来,对他行礼恭贺道。
“李队正,你这么早就来了衙门?”四品的官员还了一礼,笑着问道。
“在大人面前,怎么敢被叫做队正?小的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请大人叫小的的名字。”这从九品官员急忙说道。
四品官员听他说的不伦不类,但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巴结之意,笑道:“也好,你又没有字,叫名字显得亲近些。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对小的,大人还客气什么。”那从九品官员又道。
这个正四品的官员,就是苏州知府赵岩;另外那个从九品的官员,是苏州府中城警察分署的一名队正,名叫李九成。
此时已经是正月十九日,年后开衙的第二日。不过虽说已经开衙办公,但大家仍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没几个人认真干活,大多早上起得比平日晚很多,中午过了午时基本就散衙了,晚上和过年时候一样各种嬉笑玩乐。赵岩昨晚上就与几个老家来的亲戚打了半宿的马吊牌,过了子时才睡下,起得就晚了些。
他一边与李九成说话,一边向前衙走去,不多时走到大堂,坐在座位上。他下意识的拿起了惊堂木,楞了一下才又将惊堂木放下,对李九成笑道:“都有几年了,还是觉得逢三、六、九日为放告日,应当问案。总是忘了问案之权已经交给了府司马,非得是府司马难以决断的案子才会与正堂官商议。”
其实赵岩这话说的并不合适。按照允制定的章程,掌管刑名的司马实际上已经独立开衙,也算是正堂官;若是掌管刑名的司马在此,多半会用开玩笑的口吻纠正几句,不过李九成可没这个胆子,更觉得司马是不是正堂官与他没什么关系,忙说道:“朝廷的意思,也是觉得正堂官事务繁杂,让各府、各州的司马帮着分担些差事,也是好意。知府大人您说起从前做知州的时候,不也是朝廷命司马掌管刑名后,差事轻了许多,能效仿先贤游览山水?”
“话不是这么说的。”赵岩说了一句。差事给出去了,确实轻松许多,但手头没了这个权力,感觉自己在一府内不是言出法随、大权独揽了。尤其若是掌管刑名的司马若是与自己不对付,很多事情都不好干。不过好在,苏州的这个司马大约是也觊觎李家的产业,很配合自己,不然想要逼得李家不得不投献产业可不容易。
想起李家的产业,赵岩顿觉心里暖烘烘的。李家的买卖,这是多大一份产业,即使大部分都要分给朝中的大佬,他能得的也是好大一份。‘等到了手,先将库存的货物半价卖一部分出去,用得来的钱去朝中活动,争取再连任三年。不过想要做满三任九年不太可能,苏州这么好的地方,除非是极为特殊的情形,不然不会让一个官员做满三任,能再坐一任就够了。’
‘等下个任期结束了,就将产业再卖给当地的商人,反正我不在苏州为官,产业也必定留不住,不如早早的卖了。即使只是我分得的这些,估计也得有上十万贯钱,有了这些钱,哪怕不做官了回老家也够用了。’
‘等钱到手了,先将族中的祠堂重修一遍,再将老宅子重修一遍,再出钱为族中修一个不甚华丽但结实耐用的学堂,请有名的教书先生来教导族中子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他在脑海中想着,但嘴上却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差事轻了,就能效仿先贤游览山水了。苏州这么多风景名胜,历代先贤所曾游览之地,若是为官一任却没瞧过,岂不可惜?”
“不过掌管刑名的江司马估计就没有时间游览名胜了。哈哈。”他又笑道。
“知府大人,听说朝廷上又要改刑名的规矩了。”听赵岩提到掌管刑名的司马估计没有时间游览名胜,李九成忽然想到一事,说道:“据说抓人逮人仍然是由警察来做,但问案的权力要收回去,设巡按这个什么差遣,用都察院或者刑部,也可能是大理寺的官儿来充当,每个巡按管几个州府,在各个州府之前巡来巡去问案。”
“什么巡来巡去的,说话这么粗鄙。”赵岩笑骂一句。不过在他看来李九成本来就出身不高,原本是胥吏,被提拔为从九品官员,说话粗鄙正常,这么骂了一句又道:“这也不错,所有问案的差事都归了巡按,巡按又不是本地官,倒是更能防止徇私舞弊之事。只不过,司马的权力又小了,哈哈。”
司马是李九成这个队正的上司,他可不敢随意点评上司,只能打个哈哈。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府同知与其它属官陆续前来,拜见赵岩,赵岩都打个招呼,站起来寒暄几句,说几句吉祥话,开几个玩笑,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赵岩歇过中觉,按时起来,穿戴整齐出了府衙,来到苏州一间较为平常的酒楼内,要了一个隔间,坐下喝茶,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过不多时,李九成推门而入,赵岩见到只有他楞了一下,略有些失望,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大人,李家家主李泰元还有些东西要准备,过一会儿才来,不过肯定在约定时间之前到来。”李九成解释道。
“又不是今日就让他签文书,准备什么东西。”赵岩不满的说了一句。
原来他今日在这里,是在等着李泰元。就在前日,李泰元忽然派人传话,说自己愿意将产业送给他们。赵岩喜出望外,约他今日在这里相聚,先商量一下如何转让产业,同时他自己也要再从李泰元身上敲出一笔现钱来。因为赵岩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下意识就来的早了些,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两刻钟。
赵岩虽然对李泰元竟然还要自己在这里等着有些不满,但也不能派人去李家大院将他揪出来,只能继续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李九成聊天。
“对了,李九成,我听说前几日年前的时候城中的恶霸少了好几个?怎么回事?”赵岩忽然想到一事,问道。
听到这话,李九成楞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说道:“哎,他们是去外地玩了。他们这次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说要去京城见见世面,求着小人开了路引让他们去京城了。”
“这帮人,还要去见世面。”赵岩对这些恶霸是很看不上的,虽然不得不用他们,但仍非常看不上;他对李九成做的事情也不太满意。“大过年的去京城,若是犯下事情,一查户籍是苏州,岂不是我的罪过?你记住,以后不能再给他们开路引。”
“是,是,小的记住了。”李九成忙答应。
赵岩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从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准是李泰元来了,李九成,你去开门。”赵岩听到敲门声,就忙说道。
李九成答应一声,就去开门。可等门一打开,几个劲装大汉冲进来,一把抓住李九成与赵岩,将他们按在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官可是苏州知府!如此对待官员不怕朝廷的律令吗!”赵岩马上叫道。
“知道你是苏州知府。”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今天抓的,就是你苏州知府!”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锦衣卫,特来抓你,查侵吞李家产业案!”
第1391章 庭前辩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苏州府实施抓捕的当日清晨,奉天殿上,举行了建业九年的第二次早朝,百官对允行礼。
“免礼平身。”允在他们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后,出言道,身旁的侍者又放大声音说了一遍。
“谢陛下。”百官又行了一礼,这才站起来。
“诸位爱卿,今日已经是年后开衙的第二日了。朕知道,过年的休沐也不过只有二十多日,不算短,也不算长,上元佳节也才过去两日,有些人还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回过神来。但既然已经开衙,诸位爱卿就要认真做事,可不能有所懈怠。”允说道。
“臣遵旨。”众人又答应道,不过也没当回事。每年年后的第一二次早朝,允总要说类似的话,尤其是这第二次早朝,因为只是小朝会,有资格上朝的只有四品往上的官员,与都察院在京的御史、六科都给事中,算是高官,见面的时候也不少,允说话也相对随便一些,大家都习惯了。
允自己也没期望大臣有激烈的反应,说过这话也不再说,按照惯例由侍者问道:“诸位爱卿有本早奏!”
“陛下,臣有本奏。”工部尚书出列道:“陛下,去岁黄河几出有决口,虽然并未冲毁多少田地、淹没多少百姓,但臣与工部的同僚商议后,以为今年应当加固黄河河堤。”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奏本,递给侍者,侍者又递给允。“奏本上所写乃是臣与同僚商议后暂且定下的加固河堤计划,请陛下圣裁。”
允大概翻开了一番,说道:“陈卿。”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答应一声。
“你拿去瞧瞧,算一算要花多少钱,回头奏报给朕。”允吩咐道。
“是,陛下。”户部尚书答应道。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当然,它之后还要经过很多次议定、评估,才会最后实行,但在早朝上就这么过去了。
说过此事,允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人有再次出列的想法,自己从袍袖中拿出几本奏折,对百官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无大事再说,朕有一件事与诸位爱卿说一说。”
“年前的时候,封衙前的最后一日,朕赏赐了一位格致监的官员,大约是封赏略微厚了些,引得不少大臣向朕进谏。”
“朕以为,若是朕认为某一人做的一件事是功劳,但有一位爱卿觉得不算功劳,大可以议论一番这人做的事情可否算作功劳;但若是诸位爱卿都认为此人所做的算是功劳,那如何封赏,就是朕的事情了。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此言略有不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卢原质出列道:“陛下说的可是封赏格致监监副曹徵之事?臣以为,即使曹徵所做之事于国有益,但也要区分对大明益处是大是小,于国益处甚大的,封赏自当厚重;于国益处较小的,封赏就应当轻一些。曹徵所钻研之天文,不过是用来编纂历法,遵从农时而已。此事虽是正事,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陛下赏赐些金银罢了,何必加封世袭的前程,还赐予文官散阶?”
“编纂历法,遵从农时,可不是小事。农为国之本,若是历法有违农时,则会耽误农事。若是天下的农民都被耽误了农事,得少出产多少粮食?”允说道。
“陛下,天下的农户虽仰仗历法,但也不完全依靠历法,而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种田,历法有所疏漏,影响不会这样大。”卢原质说道。他当然不敢说农业不重要,只能贬低历法的作用。
允对于他的回答也早有预料,只是脸上微微一晒没有说话,随即卢原质的同僚陈瑛出列,反驳起来:“陛下,臣以为卢御史所言有所偏颇。……”
见到陈瑛出列说话,又听了他说的这段话,百官放下心来。之前有过两三次,允都是用陈瑛打当头炮,兴大案抓捕官员,每次都要抓走不少人,而且必定牵扯到高官。弄得现在在允面前议事的时候,众人见陈瑛说话都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生怕陛下又要让他开炮兴大案。这次陈瑛只是反驳卢原质的话,并没有牵连到任何其他事情,众人觉得这次应当和改简化字一样,只是政论不同,不会兴大案,就放下心来。
卢原质本来也有些担心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忽然被抓起来,他自认行的正坐得直,没做过任何违规发纪之事,也没有做过任何违背道德之事,允虽然想法经常很怪异,但不是个昏君,不会忽然把自己抓起来。他是为朝廷担心。上次大规模抓人就是两年以前的差不多同一时刻,一个国家,每隔一二年就抓不少官员可不是好兆头,允又不像朱元璋那样对**管的严到极致。所以他听到陈瑛的话后也放下心来。
“陈御史所言,臣以为有不足之处,……”放下心来的卢原质又反驳起来。
“陛下,臣以为……”又有其他人加入辩论,而且论点是支持陈瑛的。
“陛下,……”既然有支持陈瑛的,当然也有支持卢原质的。
就在这一声声‘陛下’的喊声中,殿内许多官员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奉天殿好像忽然变成了辩论场一般。
第1392章 引出方法的话
殿内其余众人也纷纷加入辩论,顿时,原本庄严的奉天殿好像忽然变成了辩论场一般。
允高坐在殿上,旁听着百官的辩论。他听了好一会儿,在李士鲁说了一句话,陈瑛正要出言反驳前忽然插口道:“李爱卿。”
“臣在。”李士鲁答应一声。
“爱卿适才说,格致监诸位只不过是方士之流,是也不是?”
“这,臣失言。”李士鲁略微琢磨了一下,躬身说道。随着辩论越来越激烈,允又没有出言,参与辩论的百官说话越来越大胆,适才李士鲁就不小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这句话,他本来是不想说的。虽然李士鲁心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以及与他关系好、志趣相投的方孝孺、卢原质、郑公智等人都知道允的心思,知道允很看重这些人。他们虽然都是十分正直的大臣,不惮于忤逆龙颜,也曾为此进谏,但当庭死谏、言辞激烈到极致也不是他们这些崇尚周礼之人认为的直臣应当做的事情,所以没有,也不想在允面前说这句话。但李士鲁适才不小心说了出来,就只能请罪。
“所谓失言,大多是心中真心所想,但不愿说。也就是说,爱卿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允面无表情的说道。
“臣所受之周礼,向来排斥格致监诸位同僚所研究之事。”李士鲁不能说假话,但也不想言辞太过激烈,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允说了这句,没有再同他说话,而是转过头问陈瑛:“爱卿适才向如何反驳李爱卿?”
“陛下,臣原本想说:‘格致监诸位同僚所研究之事岂能与方士等同?方士讲求长生,得道成仙,又装神弄鬼,假做炼丹能成仙欺骗他人;格致监诸位同僚可曾说过所研究之事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可曾为陛下炼制丹药?可曾欺骗他人?’”
听过陈瑛的话,允又转过头看向李士鲁。李士鲁忙说道:“陛下,臣绝非此意。臣将格致监的诸位同僚比作方士,是因为他们所研究之事于国用处不大,与方士类似,而非说他们就是方士。”
“如何于国无益?”练子宁的侄子练大亨说道:“譬如曹监副所研究之事,可用于编纂历法,指导百姓耕种不违农时,岂能说于国无益?”
听到这话,李士鲁叹了口气。貌似他们辩论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的,转了一圈又回到这一点了。‘这样继续辩论下去根本无用,就算从早上辩论到晚上,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在心中想道。他们周礼派比起三年多以前已经被打倒的理学派,更加崇尚实干,对于这样毫无用处的辩论其实也不喜欢。
‘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为何纵容我们在奉天殿辩论?’李士鲁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高坐在殿上的允。
他正想着,忽然从身后传来声音:“纵使于国有益,又岂能与百官相提并论?”
李士鲁回头看去,就见到方法(人名)上前几步,走到自己身旁,继续说道:“诸文官,上佐陛下下抚黎民;诸武将,为陛下平定叛乱,抵御外敌,为大明所做皆用处极大;反观格致监的诸位同僚等杂官,于国不过小修小补,岂能等同?”
“何况《论语里仁》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诸杂官之所以入朝,是为了朝廷的官俸与各项杂费,为了利益,而非为了大明天下,按照《论语》中的话乃是小人,而文武百官乃是出于道义辅佐陛下,乃是君子,岂能同列?”
“哦,在方给事中看来,杂官入朝为官,收取官俸与各项杂费,就是为了利益,诸位文武百官就是为了道义?难道方给事中就不要俸禄不成?”陈瑛道。
“若是有国难,臣随时可以不领俸禄;但即使是文武百官,也需养家糊口,若是没有俸禄,如何养家糊口?所以平日里臣等领取俸禄乃是正理。”方法道。
“那方给事中凭何说格致监的诸位同僚的诸位同僚就是为了利益?”
“因为他们有朝廷开支的逐项经费。”方法转过头对允说道:“陛下,臣为户科给事中,见到格致监人员不多,官员之品级更是比六部等衙门要低,但每年申领的开销极大。格致监的研究,不过是用笔写写算算,或是日夜观看星象罢了,能花多少钱?”
“但臣与楼都给事中说起此事,楼都给事中说,格致监的开销是陛下与格致监监正、户部尚书等官员核定,只要不超过这个数额就可报帐。”
“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成!格致监的诸位同僚人如此少,开支如此大,必定有贪墨。臣请求陛下削减格致监的开销。”
允还是没有说话,陈瑛又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凭空猜测,毫无实据,就污蔑格致监的诸位同僚为小人。在你看来,工商更是小人所做之事,朝廷应当抑制了?”
“陈御史所说不错。”方法坦然接受了。“工商之事,不可不有,但万万不可放任。昔日孔圣人座下弟子中也有商人子贡,但孔圣人对子贡从事工商一向不以为然,譬如《论语先进》载孔圣人之言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其中褒扬颜回,对子贡略有些贬低。可见在孔圣人看来,工商不能少,但也不能放任。”
“而且,……”方法长篇大论的说起来。他却不知,在他身后,几双眼睛带着忧愁之色看着他,尤其是站在他身旁的李士鲁,以及可以算作他的座师的方孝孺。
其实在方法将格致监的官员贬称为‘杂官’的时候,李士鲁就想阻止他。不仅是因为允比较看重他们,更因为格致监监正杨士奇就在现场,虽然他也算是儒生,但毕竟现在当着格致监的官儿,方法这么说对他肯定有意见,这就等于扩大了打击面,对他们周礼派宣扬、推行自己的主张没好处。
等他说起‘诸杂官之所以入朝,……,为了利益’,李士鲁就更想阻止他了。这话不仅没有实据,还等于直接得罪皇帝,非常没有必要;之后又说文武官员出于道义,更让李士鲁心中隐隐有所担忧。可方法说话极快,李士鲁又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或大声呵斥,还没想好阻止的法子,方法已经将话说完了。
当然,最让李士鲁害怕的,是这件事似乎变成了周礼派与明礼派的对决。在建业五年允从安南返回,对理学派进行打击后,根据允透露出来的想法,逐渐形成了所谓的明礼派。这一派主张抛弃从汉代到宋代所有大儒对孔孟二圣的解读,重新解读二圣的原话,同时与大明实际情况相结合,建立即符合孔孟二圣本意,又符合大明实际情况的儒学。这一派以孔子‘有教无类’等词语为号召,糅合管仲的思想,提出四民分业但都是民,地位平等,又提出孔子所说的‘士’与现在的‘士’并不相同,不能简单类比,等等思想。因这一派自称创建大明之儒学礼仪,所以被称为明礼派。以二杨陈,也就是***、杨士奇和陈瑛为代表人物。朝中二三品的重臣也有倾向于这一派的,但不像这三人这样使劲为明礼派摇旗呐喊。
总体来看,明礼派与周礼派其实差别不是很大,主要就是对待工商之民、研究天文百工之事的人的态度有所差别,明礼派认为也应当重视他们,可周礼派较为轻视。可他们和其它儒家学派的差别远大于两派之间的差别,所以两派之人私交大多不错,也会合作对付其它学派。
可此时,在方法与陈瑛二人的辩论中,两派对立起来。而且允的态度不用说,肯定是倾向于明礼派。这对他们周礼派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瞧你教的好徒弟!’李士鲁忍不住回头看了方孝孺一眼。这倒不是因为方法是方孝孺的亲戚,而是因为方法是方孝孺以江淮省按察佥事提调学政、主持乡试的时候圈定的举人,后来又跟从方孝孺学习过几年儒学。
‘陛下必定会结束这场辩论,但也一定会处置方法。但愿陛下的处置不要太重。’李士鲁又想着。
“方爱卿。”待他们又辩论几句,允出言道。
“陛下。”
“朕适才听了一会儿,应当是听明白了爱卿的意思。爱卿的意思是,文武百官都是君子,如同格致监的诸人这样的官员都是小人了?朕不应当任命他们为官。”
“陛下,人品如何与可否为官并无一定关系。以私德论公德乃是理学的想法,臣不以为然。即使是鸡鸣狗盗之徒,若是用的好了,一样能有大用处。所以臣认为陛下任用他们为官并非错事。不过臣确实认为格致监的诸位同僚乃是喻于利之小人。不过,陛下,孔子所言之‘小人’与当今之‘小人’之意又有所不同。”
“至于诸位文武百官,绝大多数都应当是君子,但臣斗胆说一句民间俗语;‘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就有在场之官员并非君子。但如同方寺卿、李佥事、卢御史等人都必定是君子。”方法道。
听到方法这番话,允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变化,但随即又变得面无表情。他说道:“朕也以为如同方寺卿、李佥事、卢御史等爱卿都是君子。不过,方爱卿你说格致监诸位官员是杂官,朕并不赞同。”
允随即站起来,朗声说道:“诸位爱卿,不论是所谓文官,武官,亦或是杂官,都是为朝廷效力,切不可在朝廷的官位外,另凭其它分出上下高低。若是让朕知晓,朕必定重重处置。”
“臣遵旨。”在场的大几十位官员齐声回答。
“退朝。”允让小宦官说了这句话,宣布退朝。
“臣恭送陛下。”在场的所有官员又都跪下送行,待允离开后才站起来,三三两两的离开奉天殿向皇城外走去。
“伯通(方法字),你今日所言太冒失了!”才走出奉天殿,李士鲁就训斥道:“在陛下面前说话怎能这样无礼?……”
“伯通,士鲁说的不错,你今日冒失了。”方孝孺也说道。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但那时学生觉得只有那样说才好,就喷薄而出了。”方法说道。
“罢了,你现在年纪还轻,年轻人冒失也是常理,不应苛责。不过以后切不可这样冒失。”方孝孺道。
“是,先生。”方法又答应道。
方孝孺又说了他几句,方法一一答应。之后方孝孺也不再与他说话,转过头与李士鲁交谈起来。
“明良。”方法也招呼另外一人道。
“方法,有何事?”明良问道。
“适才你怎么不说话?”
“这,”明良正在琢磨如何回答,忽然听到从宫外传来“当当当’的声音,又听方法惊讶的叫道:“怎么回事,有人敲响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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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3章 击鼓鸣冤与快速审理
猝然响起的“咚咚咚”的声音,不仅惊动了正在说话的方法与明良,同时也惊动了所有正在从奉天殿向外走的官员。众人要么楞在原地,要么快走几步来到金水河外,想要瞧瞧到底是谁敲响了登闻鼓。
也无怪众人这样惊奇。太祖朱元璋即位后设计登闻鼓,其目的是给遇到冤情走投无路的百姓一个最后的伸冤机会,必须是关系军国大事或者奇冤惨情无门可告的才许敲登闻鼓,一般事情是不受理的;不仅不受理,反而要对告状的百姓处以杖刑。
登闻鼓附近每日都有轮值御史和锦衣卫军士,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摆设,据说是天下清平,没那么多惨绝人寰的冤案。实际上有过小心翼翼的百姓到这打听,得知告御状万一告不准还得挨杖刑,便被吓退。即使在洪武年间,也没敲响过几次。正因为登闻鼓很少被敲响,所以当在场的官员听到它被敲响的声音后,才这样惊奇。谁都想一探究竟。
因刚刚才下朝,轮值的御史还没有到登闻鼓这里当班,这里只有几个锦衣卫军士把守。这几人一愣,随即上前将敲响登闻鼓之人包围起来,盘问起他们姓甚名谁、年龄姓别、籍贯何处、有何冤情……。在这冬春之交的寒冷时候,敲响登闻鼓的苦主被七嘴八舌问的满头热汗。她紧张的下意识转身张望,却又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圈冠带齐全的官员,高矮胖瘦老少品级各异。
映入一干官员眼中的苦主,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大约双十年华的少妇,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但能看出几分秀丽姣好;小的是个才五六岁的男娃,紧紧拉着少妇的衣襟。见到这二人,在场的官员顿时心生怜悯之意。
“臻善(明良字),你上去问问,她们有何冤情。”已经拉着明良过来围观的方法对他说道。
“今日又不是我当班,怎么让我去问。”明良小声抱怨一句,还是上前一步去询问。今日当班的张御史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还在后面慢慢走着呢,没有十分八分走不过来,现在围了这么多人,让苦主在这里等十分钟可不合适。
“本官河南道监察御史明良,今曰当班的张御史已经在前面进宫,本官为他同道,便代为询问。不知两位有何冤情陈述?可速速道来。”
那秀丽弱女子嗫喏惶恐,孩童却是胆大,开口道:“我要状告苏州知府赵岩,他徇私枉法抓了我爹爹与几位叔叔!”
“苏州知府?”一听到这个名字,刹那间明良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目光闪烁,似乎要说什么。但在他的话出口之前,围了一圈的官员就纷纷议论起来:“是苏州府的事情,并非是京城之事。”
“从苏州府奔波数百里来到京城敲登闻鼓,多半是真的有冤情。”
“是啊,我也觉得是真的有冤,不然这么远的路一妇一孺如何能够奔波?”
方法也说道:“你问问他们有何冤情。”
“登闻鼓非有大事不得动用,非状告无门不会受理!你等可有奇冤不得辨明?若仅是平常事,可赴有司衙门,念你等妇孺无知,免去杖刑!”明良喝问道。
听到他这话,方法的眉头一皱。这话按理也不算错,但面对妇孺显得太生硬了。而且若是这一妇一孺胆小,被吓得不敢说话怎么办?他随即看向妇孺。
依旧是那孩童回答,口齿清晰,令人暗暗称奇。“苏州知府赵岩声称我父亲与几位叔叔在不同地方杀了不同的人,将我父亲与几位叔叔抓进衙门,要定我父亲与几位叔叔死罪。祖宗遗训,凡是我家的人都要学圣人之言,即使一人失手杀了人,又岂会短短两个月就再次犯下人命案?”
“可这官儿却不从常理考量,也不听我家辩解,只听本地恶霸一面之词,严刑拷打,至今尚在监中不得发落。家母领着我去苏松道告,不受理;去刑部告,刑部的老爷说这几个案子尚未判决,待苏州府报上来后再说,也是不受理。敢问老爷,还可去哪里?”
‘听起来这好像是苏松道与刑部都袒护苏州知府,若真是如此,也算得上是状告无门,更何况还是人命官司。’
‘而且一家几个人两个月内接连犯下杀人罪也确实非常奇怪,有冤的可能极大。’众人纷纷想着。
此时值登闻鼓的锦衣卫的首领校尉走到明良身边,抱拳问道:“如何处置,还请御史大人示下。”这个锦衣卫校尉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如何处置。
“按照规矩,待今日当值的张御史前来后,由他带到都察院细问,让苦主写下供词呈报陛下御览。”明良决定公事公办,而且自己尽量脱开身不要掺和。
那孩童却又叫起来:“不去都察院!听我爹说,还有都察院的御史是那知府的同党,去了也是互相包庇!为救爹爹与叔叔,我要去别的能管此事的衙门!”
围观的官员更加惊异:好聪明的小孩子,这次说不得要成就一起孝子救父的佳话。
中国古代很欣赏神童,甘罗十二岁做宰相,骆宾王七岁成诗的典故历代传唱;孝行又是当今最被人赞颂的价值观,这小孩两者兼有,绝对是正面典型。
“这,与官员有关的案子就是由都察院审理,哪里还有其他衙门?”方法说道:“就是内阁,也无此权力。”
“我听说一个叫做锦衣卫的衙门,威权极重,无人不怕,又专爱与文官作对,肯定不会包庇苏州知府,就让锦衣卫审理。”孩童又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大多变得有些不太高兴。锦衣卫一向是文官讨厌的衙门,孩童却指名要锦衣卫审理,太伤他们作为文官的尊严了。顿时有人就想说什么。
“好,既然你这孩子愿意由我锦衣卫审理,就由锦衣卫审理。”可锦衣卫校尉却笑着答应了,又对其余军士吩咐道:“你们将词状与苦主一起送往镇抚司,不得有误!”
“是。”军士答应一声,分出二人护着妇孺向镇抚司赶去。
“唉。”方法叹了一声,也不再停留,继续向宫外走去。锦衣卫确实也有审理的权力,孩童又信不过都察院,由锦衣卫审理也是理所应当,他也无话可说。在场的文官也都是如此,只能散去。明良也急忙跟上。
但是看着这一妇一孺的背影,虽然明良并不认识他们,适才孩童说话也没有透露身份,但他心中还是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这次的事情会牵连到他身上。‘哎,但愿不是我所想的这样。’
……
……
“带走!”那锦衣卫校尉说过‘我们是锦衣卫,特来抓你,查李家人命案!’这句话之后,又挥挥手说了这两个字,军士将赵岩拉起来捆上,拽着离开这间屋子。
在赵岩被拽走的过程中,李九成也不停的挣扎,但赵岩一离开,李九成马上放弃挣扎,按着他的两个锦衣卫也松开手,让他自己站起来。
“杨大人。”李九成对领头的锦衣卫校尉说道。
“之后你要去本地的锦衣卫衙门,将你‘所知的事情’全部供述出来。”姓杨的锦衣卫校尉吩咐道。
“大人放心,小人虽然识字不多,但大人交给小人的那篇文字都已经背熟了,不要说照着写,就是当众背诵也可以。”李九成又点头哈腰说道。
杨校尉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于他这样说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吩咐人将他也绑起来,也拉着离开了这里。
当天晚上,一篇足有数千字的供状就写了出来,由锦衣卫通过军驿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与此同时,苏州府所有的地痞恶霸全部被锦衣卫抓了起来,府衙与两个附郭县县衙的官员也纷纷被当地的锦衣卫拜访或请到锦衣卫衙门里。面对手握详实供词的锦衣卫,又看着正在被严刑拷打、恨不得将四岁时候做过什么坏事都交待出来的地痞恶霸,纷纷选择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于是,更多的供词被写出来,再由锦衣卫通过军驿送到京城。
将供词收集完毕后,秦松略微整理了一番,就将所有的这些供词都送到宫中。允只过了一遍眼,就下令将这些东西全部公布与众。
见到供词,群臣大哗!赵岩误判人命案,甚至徇私枉法都在他们预料之内,但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他自己指使的,他这样做竟然是为了图谋李家的产业。
更令许多人惊讶的是,此事竟然牵连到了都察院御史明良。明良去年考中进士,二甲第十三名,被任命为御史,这一年来官声不错,没想到内心竟然这么黑,会参与这样的事情。
见到公开的供词,方孝孺、李士鲁与卢原质三人马上入宫求见陛下。允也给面子,接见了他们。
“陛下,此事是否还需再查证一番?”方孝孺对允说道:“明良的为人臣也曾了解过,在家乡的名声甚好,从来不贪心他人的钱财,做官这一年来官声也很好。是否锦衣卫出了差错?”
他完全不能相信实情会是如此。明良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再人畜无害不过的小白兔,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路上见到钱都不私吞,竟然会与赵岩策划侵吞李家产业,还以李家的数条人命做威胁,他完全不能相信。
“方先生,正如前几日朝会上方给事中说的那句民间俗语;‘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方先生或许是看错人了。”允淡淡的说道。
“陛下,臣也不敢说从未看错人,但此事太过惊奇,臣以为,或许是锦衣卫出了差错。”方孝孺又道。
“陛下,臣也觉得,明御史不是这样的人。”“请陛下再令其他衙门与锦衣卫会同查此案。”李士鲁与卢原质纷纷说道。
“朕信得过秦指挥使,认为他既然将此报朕,就不会出差错。不过,”允话音一转,又道:“三位爱卿说的也有道理,朕其实对于明御史会与赵岩一道办下这样的事情不敢相信,在三位爱卿求见朕之前,朕已经有吩咐下去,命锦衣卫再查,再报朕。”
“谢陛下隆恩。”他们三人同时说道。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请求略微有一点过分。若是你怀疑案子有问题,可以在锦衣卫将案件转给都察院或刑部审理的时候从头到尾详细看一遍,是否存在问题,反正现在锦衣卫没有最终审判的权力,审判必须交给文官衙门。他们在这个时候跑来请求允下令重新查案不合规矩。
但他们不能不来。明良牵扯进这样的案子,对他们周礼派是一大打击。虽然方法前几日在朝会上公开说私德与公德不是一回事,私德不好也能做官,但长期以来人们形成的观念不是那么好改的,即使周礼派与明礼派都不断向这个方向努力,也尚未见到成效。若是明良确实犯了这样的案子,他们周礼派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
何况,他们也担心锦衣卫为了案子一定能通过刑部的审查,或许会伪造部分证据。所以他们一定要在送呈刑部或都察院前求允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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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4章 方孝孺与李士鲁
在听到允已经下令锦衣卫重审后,三人齐声赞颂了一句“陛下英明”后就要退下。可允却忽然又道:“方先生,李佥事、卢御史,朕还有事要与几位爱卿说。”
“臣敢问陛下何事?”方孝孺问道。
允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想了想说道:“方先生,前些日子朕生了病,正旦日接见番国使者的时候精神不济,也没有好好与番国使者说话;不过朕也能瞧的出来,事情安排的十分妥帖,朕心甚慰。”
“这都是练尚书与傅院使的功劳,臣不敢居功。”方孝孺忙道。
“过几日朕打算再次召见卡斯蒂利亚国使者吉哈诺,你回去后与练卿、傅卿商议一番,按照何等礼节召见他。毕竟卡斯蒂利亚之国与其它番国不同,来自数万里之外的国家,也是第一次来朝拜大明;何况朕又有事要与正使吉哈诺以及副使说。”
“臣遵旨。”
“朕还有几点要求,先与方先生你说了,你回去后告诉练卿与傅卿。一是……”允又道。
虽然允这么看重接见一个番国的使者在他看来没有必要,但这话中的道理却也不错,卡斯蒂利亚是第一次朝拜大明,稍微重视些也没什么。但他心里有些奇怪:‘若是与他说这件事,留下他就罢了,为何还要留下希鲁、继增?’
允说了几句,方孝孺忙低头答应,同时静候允的其它吩咐;允顿了顿,又道:“罢了,此事在朕看来十分要紧,朕派一名小宦官去将练卿、傅卿叫来,咱们君臣一起商议。”
“陛下,接见番国使者也不需臣等,臣请求告退。”李士鲁说道。
“臣请求告退。”卢原质也说道。他们二人一开始还以为说过接见番国使者之事后会有话吩咐他们,可没想到陛下却又要与练子宁、傅安当面商议此事。那他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允当即就要出言挽留他们,但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挽留。正着急,忽然听到从外面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小宦官双手捧着一本奏折快步走进来,走到允面前行了一礼,随即说道:“陛下,这是锦衣卫指挥使秦松的奏报。因陛下吩咐凡是锦衣卫的奏报都马上送过来,奴婢是以送来。”
“好,你做的不错。”允伸手从他双手中拿起奏折,顺嘴夸奖一句,翻开来看。李士鲁与卢原质也非常关心锦衣卫的奏报,也不再请求告退,等在一旁,偶尔抬起头瞧瞧允的表情。
他们就见到允一开始的表情还正常,但很快就变得有些惊讶,之后变得更加惊讶,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允才将这本奏折看完,又向前翻了翻,重新看了一些地方,随后抬起头看向李士鲁,又看了一眼方孝孺。
“臣敢问陛下,奏折中所言何事?”方孝孺问道。在场三人他资历最高,又最得允尊敬,所以出言。
“朕是昨日上午,也就是供词刚刚公开时,命秦卿重新查证此事。在走这种,秦卿言到,又对供词进行查证,且派人一日夜奔驰五百里去苏州查看当地查案之人有无伪造证据之事。经初步查证,此事应当无错误。”
“陛下,”李士鲁正要说话,就见允又摆了个让他们先不要说话的手势,只能停止说话。允挥了挥手中的奏折,又道:“而且苏州府又报来新的供词,是苏州知府赵岩的供词,他在供词中言到:‘侵吞李家产业,不仅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明良参与,浙江按察佥事提调苏松道李士鲁,与鸿胪寺卿方孝孺也有所参与。”
“陛下,这必是污蔑!”方孝孺马上说道:“臣绝未参与此事!”
“陛下,臣也没有参与此事。”李士鲁跪下说道:“若是臣参与侵吞李家产业,愿受凌迟之刑。”
“陛下,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方寺卿与李佥事必定不会参与这样的事情。”卢原质也道。
“朕也不愿相信。只是,”允又摆了摆奏折,继续说道:“赵岩在供词中说,他未曾当面见过方先生与李佥事,但曾见过李佥事之三子李玄珐,与方先生家的二管家。这二人还拿出了李佥事与方先生亲笔所写的书信。只是他们并未将书信留下,让赵岩看了几眼就收了回去;赵岩也明白像方先生与李佥事这样的高官不愿留下证据的心思,所以没有留下。”
“赵岩如何确定这两封信确实是方寺卿与李佥事亲笔所写?”方孝孺与李士鲁都成了嫌疑人,辩解一句后不方便再说话,就由他出言问。
“赵岩当初在京中为官的时候,见过方先生与李佥事亲笔所写的奏折,记住了笔体与印章的样子。那日李玄珐与二管家拿出的书信上的笔体和印章,与他当初见过的一模一样。”允倒是丝毫没有不耐之色,继续解释道。
卢原质正要再问,忽然见到李士鲁身子一颤,似乎要跌坐在地上。顿时,允与卢原质、方孝孺三双眼睛都看向他。
‘我记得就在今年五月份,我有一次找不到印章,找来找去发现是在玄纪那里。玄纪当时说是想用我的印章盖在手条上在账房支领钱财,我去询问账房确实短了这么一笔款,就当众处置了他一番,又罚没了他的月俸后就罢了。而且玄纪虽然读书不太好,但写的一笔好字,与我的字体十分相像。’
‘而且就在今年六月到九月,他忽然说要回乡,侍奉祖父祖母。我想着难得他孝顺,在乡下读书没准比京城更好,就准了。从京城返回东阳老家,也确实经过苏州府。’
想到这些,李士鲁顿时明白,八成是自己的这个三儿子冒用他的名义参与此事,想要得到钱财。既然他的儿子确实参与了,他哪里还能理直气壮的说此事与自己无关。
“陛下,臣,”李士鲁斟酌着要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但允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他要说什么,言道:“李佥事,你不必说了。你这就回家,询问你第三子是否参与过侵吞李家产业。”
“谢,陛下,隆恩。”李士鲁用缓慢的速度将这五个字说出来,叩头谢恩。之后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的骨头好像变软了似的,站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还是卢原质将他扶起来。
“方先生,朕也许你回家,问二管家。不过既然只是方先生家的下人,朕就不留体面了。若是他确实参与侵吞李家产业,朕就要锦衣卫抓他治罪了。”允又对方孝孺说道。
“若是臣家中的管家确实参与此事,无许劳烦锦衣卫军士,臣自当将其缚至锦衣卫镇抚司。”方孝孺躬身说道。
“二位爱卿退下吧。卢爱卿,你也回去吧,朕本来还有事要与你说,但出了这样的事情,朕也没心思与你说了。”允又道。
“谢陛下。”三人又先后答应一声,方孝孺最先迈步挺直了腰板走出去,卢原质扶着李士鲁离开乾清宫。
允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再看。
很快,方府的二管家与李士鲁的三儿子参与侵吞李家产业之事就传遍了京城,据说是从参与调查此事的锦衣卫校尉的亲戚家里流传出来的,因为没有得到锦衣卫证实,允也什么都没说,不知真假,但传的沸沸扬扬。
又过了一日,方孝孺亲自带着十多个已经被捆绑住的人前往锦衣卫镇抚司,指着最前的那个被捆住的人对急忙赶出来迎接的秦松说道:“此人就是秦指挥使的奏折中所说的那个参与李案的余家中的二管家。他既然做下违逆国法之事,余也不会包庇,今日就将他交给锦衣卫,按照国法处置。”
“另外那十一人,也都是余家中涉及李案之人,其中还有余一名同宗亲眷,都交给锦衣卫处置。”
听到方孝孺的话,在旁边围观的人顿时大哗!原来传言是真的!
“方先生,深明大义,秦松佩服。”秦松对他行了一礼。
“余治家不严,致使家中被发生这样的事情,岂敢当秦指挥使佩服这两个字?”方孝孺有些心灰意懒的说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余连家都不齐,如何还能治国平天下?余已经写好了奏疏,向陛下乞骸骨。”
“方先生,”秦松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到方孝孺已经又对他行了一礼后转过身,离开了镇抚司门前。他略一思索,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追上去,挥挥手让军士将人都带进去,自己也转身回去了。
此事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城,顿时所有官员都知晓之前的传言是真的,而且也不是诬陷。顿时,众人一边对此议论纷纷,一边紧盯着李士鲁的府邸。但令众人诧异的是,李士鲁的府邸竟然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至少从外面看,没有动静。
……
……
“老爷,我求求你老爷,不要将珐儿送到锦衣卫。锦衣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衙门,珐儿进了这样的地方,岂能活着出来?”在李士鲁的府邸内,一个女子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这女子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上用、但略有些旧的绸衣。女子的长相原本不错,但此时脸上涕泗横流,完全看不出保养得宜。
李士鲁站在她面前,重重的说道:“玄珐犯了国法,而且此事已经天下皆闻,我岂能包庇?我又怎么包庇!”
“那也不能将珐儿送到锦衣卫镇抚司。如果实在拖不得,就将他送到刑部。老爷你之前在刑部做过官,胥吏都熟,几个郎中、员外郎也有相熟之人,托他们照看珐儿也不会吃多少苦。进了锦衣卫的监牢,里面也没有老爷认识的人,他们虐待珐儿,珐儿可就吃苦了。”中年妇人又道。
“这怎么行!此案现在还在被锦衣卫查证,如何能够送到刑部?何况按照规矩,就算送到刑部,刑部也要将他转送至锦衣卫。你不要再在这里妨碍我了!”此时李士鲁的语气已经很不耐了。
中年妇人也听出了他的不耐,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她是李士鲁的正妻齐氏,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子一女,最小的孩子就是李玄珐,因此对他视若珍宝,从来不肯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因为她总是给他钱供他挥霍,才使得李士鲁将家中的财权收归自己。
齐氏爱极了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平时连一点儿委屈都不愿让他受,这时更不愿让他受牢狱之灾。在李士鲁要将李玄珐送入监牢的时候把儿子藏了起来;今日李玄珐被他找到了,她又跪在他面前求情。
“老爷,你去求陛下,陛下对大臣一向十分优待,老爷你去求陛下绕过珐儿,陛下一定会答应。即使以后不许珐儿参与科举,甚至必须返回原籍而且不能离开一步也好,就是不要让珐儿去坐牢!”她又说道。
“不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违逆国法!”李士鲁大声说了一句,又吩咐两边的下人:“你们赶快将玄珐捆起来!”
“谁敢动!”齐氏喊道:“谁若是敢动珐儿,我必定轻饶不了他!”
听到这话,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动。李士鲁与齐氏成婚二十多年,总不会将妻子给休了,也就是说以后他们还会在齐氏手底下干活,可不能得罪主母。
李士鲁叫了几声,见下人们都不动,生气的大叫一声:“你们都不动,我亲自动手!”拿起绳子,就要走过去将儿子李玄珐绑上。
“儿子快走!”齐氏却一把抓住李士鲁的腿,同时大声叫道。
李玄珐早就吓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一直楞在原地。这时听到母亲的话,反应过来,就要跑出去。但他腿也发软,走的很慢,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守在门口的下人愣了愣,假装要拦他,但没有用半分力气,让李玄珐成功逃走了。
见到他离开这间屋子,妻子也仍然抱着自己的腿,李士鲁长叹一声,将绳子扔到地上,又叫道:“想不到我李士鲁一生清名,今日败在了妻子与儿子之手!”
又大喊道:“方先生,我对不住你!”随即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1395章 结果
李士鲁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不能不哭。这次他的儿子牵扯进‘侵吞李家产业案’,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而是整个周礼学派,这个以方孝孺为首,囊括了一大批大儒的儒家学派的名声。
他的儿子牵扯进李案,本来大家就议论纷纷,觉得表面上是他儿子侵吞李家产业,实际上却是他自己所为,只是以他儿子的名义而已。毕竟明良这个大家看起来再正直廉洁不过的人都能参与侵吞李家产业(此时经过审问,明良已经承认了参与李家产业,物证也非常充足),他虽然看起来也很正直廉洁,但也未必不会参与。
而且他儿子还迟迟不能归案,外人更加认为他有意包庇。这样一来,对他的印象更坏。短短几日,他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而他是周礼派的干将之一,他的名声受损,当然会影响到周礼派。
这对周礼派是致命的打击。儒家本来就以道德为本,即使区分了私德与公德,那也都是道德,何况侵吞商人产业既是私德也是公德。学派中重要人物连这个本都不可靠,谁还能相信他们?既然人都不可靠了,学说岂会是可靠的?
而且此时朝中的情形也有些微妙。自从敲响登闻鼓那一日早朝的辩论后,周礼派与明礼派又辩论了几次,双方越发对立起来,也都在劝说朝中官员和大儒赞同本学派的学说,增大本学派的实力与影响力。所以原本对学派之分不在意的人也知晓了周礼派与明礼派,琢磨着加入某一学派。就在此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好么,这些经过他们大规模宣传知晓两个学派的人岂会再加入周礼派?定然纷纷加入明礼派,甚至原本已经加入周礼派的人也会退出,原本影响力相差不大的两个学派就会急速拉开距离,此后朝中他们周礼派的立足之地就会越来越小。
既然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他怎能不哭?
见到他哭了出来,齐氏被吓了一跳,松开了抓着他腿的手。李士鲁本就站立不稳,她又忽然松开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但他却也没有重新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继续哭。
“老爷,你这是怎么回事?”齐氏又问道。
李士鲁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又哭了一阵,才慢慢止住眼泪。他用袍袖擦了擦脸,扶着椅子站起来,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完全恢复了平静,又站起来对齐氏说道:“你让下人们将东西收拾一下,将院落打扫干净。咱们家不算富裕之家,直到当今圣上继位后,增加官员的俸禄,生活才好了些,但因还要顾着老家,也省不下多少钱,咱们家也没有多少家当,明日能够收拾好吧。”
“东西收拾好以后,让老王按照咱们家的人口与家当,雇几辆马车。不过雇马车前要与他们说好,”
李士鲁本想说‘哪一日用到马车难以确定,他们或许要多等几日’,但这句话还没有出口就听齐氏有些惊慌的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要收拾行李,又要雇马车?发生什么事了?”
“……,家中的家具都是原本租下这个院落的时候房主留下的,不是咱们的,倒不用琢磨带走。……”李士鲁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对屋内的仆人吩咐着。直到吩咐完了,才对齐氏说道:咱们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名声也已尽毁,纵使陛下宽大为怀不对我多加苛责,我还有何脸面在朝为官?我这就写告老的奏折,向陛下请求允许我告老还乡。既然你不让我将玄珐捆住了送到锦衣卫衙门,那我就向陛下请旨,让锦衣卫的军士来将他抓走。”
“老爷!”听到这话,齐氏才慌张起来。她原本以为李玄珐犯下的不是多大事情,凭借李士鲁的官位和在陛下面前的颜面能够将事情混过去;听到李士鲁的这番话,才明白竟然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老爷,那就将珐儿捆起来由老爷送到锦衣卫衙门。“她急忙说道。齐氏虽然偏爱小儿子,但也知道这个家最重要的人是谁,为了保住丈夫的官位,儿子也是可以牺牲的。
“不必了。你若是想他少受些苦头,就劝他自己去锦衣卫衙门自首,我不会将他送去锦衣卫了。其实本来,即使我今日将他捆住了送到锦衣卫镇抚司,也无颜面继续在朝为官,明日也会向陛下请求告老。阻止我捆住玄珐只不过是提前了一日而已。”李士鲁说道。
“这,这,这,”齐氏听了这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掩面哭了起来。
“夫人,”李士鲁反而劝她道:“你也不必这样伤心。这一切也不是你的过错。若是我平日里对玄珐管教的更严些,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等回了老家,咱们好好教导几个孩子,就好了。”
但不管他怎么劝说,李士鲁只是双手捂脸哭泣。他想继续劝说,忽然一个仆人走进来,说道:“老爷,方先生来了,要见老爷。”
“方先生?快请进正厅。”李士鲁这样吩咐一句,又对妻子说道:“我先去招待方先生,过一会儿再来与你说话。”就急匆匆赶出了这间屋子。听到他的这句话,齐氏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哭了一会儿,似乎将眼泪都流干了,拿起手巾擦了擦脸,抬起头看了一眼房梁。
……
……
“方先生,李佥事,你们何必向朕请求告老?”第二日上午,在乾清宫前殿,允手里拿着两份奏折,对面前的方孝孺与李士鲁说道:“方先生,你今年不过五十二岁,李佥事你年纪更轻,才四十五岁,如何就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快将奏折拿回去。”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观察这二人的表情。方孝孺脸上十分平静,是那种似乎已经看开了一切的平静,就好像掩藏在巷子深处无人打水的古井般平静无波;李士鲁的脸上却充满了悲伤之意,脸上也有泪痕,似乎刚刚哭过。
见到李士鲁这幅表情,允一怔。就算不得不辞官,但也不至于这样伤心吧?
“陛下,”方孝孺说道:“臣治家不严,致使家中仆人做下如此之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臣连家都不齐,如何还能治国平天下?臣无颜面再在朝为官。”
“陛下,臣所犯的过错比方先生更大,无颜继续在朝为官,请求陛下准许臣的告老之折。”李士鲁也说道。
“朕不能准!”允说道:“先不说朝中失了方先生、李佥事二位大臣的损失。若是朕真的准了二位爱卿告老的奏折,朝中大臣必定说二位爱卿其实本人牵扯进了李案,朕为了你们的颜面着想并未公开,而是让你们告老回乡了事。这样一来,二位爱卿的名声反而会完全失去。朕不能准。”
“陛下关怀臣之心,臣铭感五内。但臣实在无颜面再在朝为官,请陛下恩准。至于名声,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也不会挂怀一二不了解臣之人对臣的误解。”方孝孺答道。李士鲁没有说话,但意思应当与方孝孺是一样的。
允挠头。他不能让方孝孺与李士鲁同时告老还乡,这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况且也没有必要。但瞧着他们坚定的神情,想要挽留方孝孺或者李士鲁继续在朝中做几日的官儿也并不容易。
“李佥事,朕有些不解。为何爱卿脸上挂有泪痕?”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劝说话语,决定岔开话题,何况他也确实对此有些好奇。
“此乃臣的家事。”李士鲁说道。
“昨日李佥事之三子李玄珐入锦衣卫关押,爱卿莫非是为他会受到折磨担忧?爱卿放心,朕已经下了口谕,对抓捕的在朝官员与在朝官员的亲眷少用刑法,只要爱卿之子老实交代,就不会受到折磨。当然,若是仍然不愿招供,朕也没有办法了。”允说道。
“臣并非是为臣之三子担忧。他既然触犯了国法,就应按照国法处置,臣绝不敢请求徇私枉法。”
“那爱卿脸上挂有泪痕,表情又这样悲伤,到底是为何?”
这次李士鲁犹豫了一下,行礼说道:“因管教孩子不严,又听闻臣要辞官回乡,拙荆昨日上吊自尽。”
“啊!”允吃了一惊。他万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惹得李士鲁的妻子上吊自杀。他连忙问道:“爱卿之妻,现,现下,是,是……”
“谢陛下挂怀,拙荆因下人发现的早,很快解救下来,性命无忧。但不知是上吊时触动了什么,拙荆被解救下来后瘫痪了,一动也不能动。”带着淡淡的悲伤,李士鲁说道。
“这,卢义!”允马上高声叫道。
“奴婢在。”
“你马上去太医院,请太医去李佥事的府上诊治,瞧瞧能否将齐恭人治好。”
“是。”卢义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朕当然知晓你定然已经找医生看过了,但太医院的医生医术或许更高明一些,再给齐恭人瞧一瞧,或许能治好。”他又对李士鲁说道。
“陛下恩德,臣铭感五内。只是臣既然已经告老,拙荆也当不得陛下恭人之称。”李士鲁说道。他没有推辞太医给他妻子看病。
“既然朕还没有准爱卿告老的奏折,爱卿就仍然是正四品官儿,爱卿之妻也仍然是恭人。”允这样说了一句,又道:“朕也不会准你告老的奏折。”
“臣无颜再在朝为官,请陛下准许。”李士鲁又道。方孝孺也附和着说了一句。
允又劝了他们好一会儿,同时脑海中思索还有没有更好的劝说的话。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事,对方孝孺说道:“方先生,朕记得方先生还在五城学堂教导学生。今年方先生教得这门课已经都准备好了,若是方先生忽然离去,一时恐怕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导。方先生教导他们到一半忽然告老,岂是为人师者应当做的?”
“臣家中的仆人坐下如此事情,臣治家不严,还有何颜面去教导学生。”
“方先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先生适才也说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不十分在意旁人的看法,如何又觉得无颜面教导学生了?何况方先生即使辞官回乡,难道从此之后就不教导家中的儿孙,而是全部另请先生教导?”
“臣家中族中之人,与五城学堂的学生不同。”
“怎么不同?不都是年纪轻轻需要先生教导之人?”
方孝孺被他反驳了几句,竟然不知还要再说什么,张口结舌。允又劝说几句,他最后说道:“那臣就在京中逗留,继续教导五城学堂的学生。但臣请陛下一定要寻找替代臣之人,在今年六月的第一学期结束后,下学期另找人教导。”
“好。”允也只是想拖他在朝中再逗留个三五个月的,能拖到今年六月就成了。
“即使如此,臣也不敢再担任朝中官职,请陛下准许臣辞官。”方孝孺又道。五城学堂也不是朝廷的官属学校,在其中教书不需要官员的身份。
“朕听闻爱卿家贫,人口又多,并未积攒下多少钱财,若是少了官俸如何还能在京城居住?长安居,大不易。何况若是朕准了方先生辞官的文书,先生还有何借口逗留在京城?岂不是更加影响旁人对爱卿的看法?朕不能准。”
方孝孺再三请求,允最后只是答应将他的官职改为闲职,不许辞官。方孝孺最后也答应了。
“臣请求陛下准臣告老。”李士鲁又道。他也不在五城学堂教书,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允也不想再挽留他了。他挽留方孝孺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既然方孝孺已经留下来,没有必要挽留李士鲁了。但他嘴上还是挽留几句,最后装作实在无法挽留,答应李士鲁的辞官请求。
第1396章 这样做的缘故
当日下午,李士鲁辞官获准、方孝孺调任闲职的消息传开。虽然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众人都已经想到了,但也对周礼派造成了负面影响;而且方孝孺、李士鲁与卢原质是周礼派的旗帜性人物,一下子三人少其二,周礼派的声势大减。更多的人悄悄的退出周礼派。其中许多人加入明礼派。
而就在此时,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解缙上奏,称去年负责从民间收取古籍的官员中,有人私自将本该还给藏书人的古籍吞没。这样的官员共查出一十三人,其中有三人是周礼派之人,而这三人中有一人是卢原质的学生。
这个消息传出后,卢原质的名声也受损。虽然他之后请求告老的奏折没有被批准,允还安慰了他一番,但周礼派再次受到影响,声势更低,几乎就要销声匿迹了。
……
……
“三位爱卿记下,不许再对周礼派穷追猛打,就此罢手。”乾清宫内,允抿了一口茶,对陈瑛、杨士奇与***说道。
“是,陛下。”三人答应道。
“怎么,陈卿,你似乎对朕的命令不太明白?”允见陈瑛答应的似乎心不甘情不愿,问道。
“陛下,恕臣愚钝。此时周礼派受到如此打击,正是使其彻底散去,将其中有才干之人吸纳入明礼派之时,为何陛下命臣等罢手?”陈瑛问道。
“这,爱卿不必细问,按照朕吩咐的做就是了。”允没有回答,只是这样说道。
“臣遵旨。”陈瑛虽仍然不解,但也只能答应道。
说过这话,允又与他们商议起了一些礼仪是否需要改一下。朱元璋制定的礼仪当然不可能完全符合允的心意,他认为需要修改。好在整个洪武年间,《大明会典》等规定礼节的典籍一直在修改,甚至到洪武三十年还改过一处,允进行修改虽然会引得一些官员腹诽,但阻力不大。
只是,允一边与他们商议着,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
最近朝中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都是允要削弱周礼派。在他继位之初,周礼派赞同海外分封,而且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又因为当时朱元璋以理学为主,支持周礼的官员都是真的信奉而不是为了投机钻营都是道德高尚之人,为了对抗当时一家独大的理学,允与信奉周礼的官员合作的很愉快。
但是在理学式微后,双方则逐渐产生了矛盾。周礼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礼仪,与允的想法并不完全一样,矛盾主要集中在对工商的态度上。
周代就重农抑商。当然,这是有缘故的。根据后世历史学家的研究,商国的商人地位较高,也十分重视商业,境内的贸易活跃;而姬家的周国就更加重视农业,打压商业。周国在击败商国、统治中原后,寻找商国被他们打败的原因,就认为是商国重视商人、商业,致使人心浮动,不安分守己,在整个统治区内重农抑商。周礼派既然崇尚周礼,当然就继承了周代的观念。
允当然不赞同。商人会威胁封建统治者的统治么?当然会。西方最早发生资产阶级革命的几个国家,不列颠的国王不就上了端头台?法国国王也掉了脑袋;统治荷兰的国君倒是没有掉脑袋,但是荷兰独立了,脱离了帝国。
但问题在于:首先,商人也是社会活力的体现,商业越发达的国家,社会进步就越快,打压商人,就是抑制社会进步;其次,重农抑商的政策也不能持久:对民间商人打压的越厉害,官商结合的现象就越多,官僚资本就越强大,而官僚资本已经说过了,是最坏的一种资本。国家不仅不能达到一开始的目的,反而不能从商业发展中获得任何好处。允只能小心翼翼的发展商业,而不是抑制。
但信奉周礼之人既然大多是道德高尚之人(随着理学式微,有一些投机钻营之人加入周礼派),崇尚复古,也就难以接受允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允暗地里扶持明礼派,以伸张自己的想法。
但明礼派毕竟根基浅,允又不愿意动用行政手段统一思想,想要让明礼派自然而然的替代周礼派估计得过去很长时间。
允能活多少年?总不能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耗在这件事情上。他正着急,忽然得知了侵吞李家产业案,简称李案。一开始,允并未想到用李案对付周礼派,即使得知明良参与此事后。但当他知晓方孝孺的仆人与李士鲁的儿子涉及李案后,脑海中忽然萌生了这个想法。
既然想到了,允就着手安排。他在正月十一日至十五日先后召见秦松、陈瑛、杨士奇与***等人,安排如何削弱周礼派。允没有动用任何特权或违反《大明律》的手段,也没有动用行政手段,只是控制住了消息放出的时间和顺序,又让朝会辩论、李案爆发与贪墨古籍三件事在同一时候暴露在人们面前,就成功让周礼派式微,以后不足为虑了。
但允也不能让周礼派消失。允并不知晓自己现在的想法是否一定符合大明实际,没准以后他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周礼中的观念更适合大明,以后还存在再次用到的可能,所以不能让周礼派彻底消失。
允一边想着,一边与他们三人说话。议论了一阵,允一侧头见已经到了巳时中,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对他们三人说道:“三位爱卿,此事就先说到这里,等明日或后日,朕再宣三位爱卿入宫议论。”
“陛下,臣请告退。”三人答应一声,随即请辞。
“三位爱卿退下吧。“允点头说道。
陈瑛、杨士奇、***三人又行了一礼,随即退下。可允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又想到什么,说道:“,勉仁,你暂且留下,朕还有句话要对爱卿说。”
第1397章 呵斥***与结案
“杨卿,你可知晓朕为何要单独留下你?”等陈瑛与杨士奇都离开后,允问道。
***看着他的脸色,觉得留下他不像是什么好事,心里惴惴不安,说道:“臣不知。”
“你不知?”允提高了音量:“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臣请陛下明示!”***马上跪下说道。
“你!”允坐到椅子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你在大理寺少卿任上,可受过贿赂?而且是刑部四川司郎中刘政的贿赂?”
“臣向陛下请罪!”听到这话,***蓦然想起几个月前刘政送他的钱,又想到求他的那件事情,顿时明白了允为何会如此生气,又跪下叩头:“臣向陛下请罪!”
“***,你做的好事!”允又忍不住叫道:“朕将你放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是要锻炼于你,以后要大用,你自己也知晓。朕年前本来想着你任大理寺少卿已经有二年了,差事也做的不错,想要派你去别的衙门历练,却没想到你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还收受贿赂。”
“收受贿赂就罢了,但竟然收到了刘政的头上。他求你的那件事情你也应当已经想到了,就是李案。若是朕没能提前知晓此事,让刑部或都察院查案,最后查到你头上,朕本想打压周礼派,你被查到朕哪里还能打压他们!就因为你差点儿耽误此事!”
***归趴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反驳,听着允的训斥。但见到他这样,允心里更加生气。
“虽然你的事情朕没有公开,但朕岂能不处罚于你!你这几日先准备一下,朕任命你为太仆寺少卿,你过几日就去上任。”允说道。一直以来,因为***在前世的名头,是从永乐、洪熙到宣德三朝最杰出的三位大臣之一,允对他都很宽容,若是放在别人上自己先后两次提醒,他还忍不住受贿,允早就让他去金川城的码头报到了。就因为他的名头,允一退再退。
可这次实在不能轻飘飘的过去了。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他永远也记不住。太仆寺是一个很特殊的衙门,名义上在京城,但它的衙门所在地是江北的滁州。虽然距离京城不远,到底是外地。而且这个衙门虽然很重要,但在大多数官员眼中属于谁都能做的差事,大家对它都比较轻视。京官被派到太仆寺,品级不变一般被认为是贬镝。
所以当***听到允的话后,马上抬起头来,对允说道:“臣自知违逆国法,犯了错误。但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以后必定不再收受贿赂。”
“派你到太仆寺,就是给你最后的机会。”允说道:“若是朕已经不愿再用你,这次的任命就不是太仆寺少卿,而是商藩或殷藩的六厅仆射!”
***悄悄看了一眼允的脸色,察觉出他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心话,顿时不敢再求了。派到商藩或殷藩为官,还不是左右相,实在是再坏也没有的官职了,他怕自己再求,引得允下旨派他去汉洲大陆,就真的毫无希望了。“臣谢陛下隆恩。”
“哎!”允又叹道:“你到了滁州,可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臣必定不会再犯下任何过错!”***又道。虽然太仆寺是一个很肥的衙门,稍微过一下手就是不少钱,但他真的不敢在贪污受贿了。
“但愿你记得今日说的话。”允又说了一句,吩咐他退下。***又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离开乾清宫。
允又在后殿坐了一会儿,琢磨着三杨这三个人。‘这三人中,***才干最高,但偏偏贪财,必须让他戒了这个毛病。朕又不是如同历史上的朱棣似的,用不值钱的宝钞,甚至海外进贡的花椒发俸禄,不至于让你们养不活自家人,还贪什么!他若是不能戒了这个毛病,真的不能重用他。反正历史上死于建文四年的许多大臣现在都还活着,也不缺人才。’
‘杨士奇倒是不错,为人持身甚正,又有才干。只是朕记得他儿子好像后来惹出了大麻烦。为了杨士奇好,还是在他儿子长大几岁后命锦衣卫盯着点儿。不要让事情闹大了。看来还是杨溥最让人放心。本人持身正,又有才,又没有不省心的孩子拖后腿。以后可以考虑提拔他。’
允想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又晒晒冬日温暖的阳光,就要去前殿批答奏折。可就在这时,小宦官通报:“陛下,中山长公主求见!”他话音刚落,就听昀芷的声音传来:“皇兄!”
“怎么,这个时候来找为兄,有何事?”允笑道。
“皇兄,李家的案子还没有结案么?”昀芷道。
“尚未结案。这才几日,即使从年前的腊月二十三日开始算,到今日也才一个月多一点儿,没能结案才正常。”
昀芷却撇嘴道:“皇兄你不要用这样的话来敷衍妹妹。妹妹可知晓皇兄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李家的案子早就调查清楚了。”
“皇兄,李家发生这样的事情也非皇兄所愿,皇兄早日结案也是好事。何况皇兄你忙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也该将李家的这个案子结案了。”她又请求道。
“好好好!这就下令让锦衣卫将卷宗从头到尾都整理一遍,皇兄再批答一番后送都察院最后定罪!”允说道。
”这才是妹妹的好皇兄!“昀芷又笑着说道。
“你呀,不过才见过那个叫做李咏琳的人几次,就这样为她忙前忙后的,谁交了你这样的朋友,可真是值了。”允说道。
第1398章 李案的定罪
听了允通的话,昀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她少年之时只结交了这么一个民间朋友,催促尽快结案又不费事,当然要尽力帮忙。
既然答应尽快结案,允通也不会再拖。他马上传旨给秦松,让他尽快将卷宗移交都察院和刑部,由这两个衙门做出最终的判决。
秦松接到旨意后当然不会耽误,立刻下令对卷宗进行最后的整理,第二日一早将所有卷宗送到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官儿当然对锦衣卫十分厌恶,从上到下都没给来送卷宗的锦衣卫校尉好脸色。这次的李案都察院内有两名御史牵扯其中,已经停官待处置。虽然是他们自作自受,但都察院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他们能高兴才怪。
但不管他们怎么给锦衣卫校尉脸色,卷宗也不能不接。蹇义得到卷宗略微看了看,就命差役拿着这些卷宗跟着他去了刑部,要与刑部尚书茹一起商议定罪。这个案子看起来简单,但定罪的分寸可不好掌握,蹇义本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想法与茹去商议。
茹也有些挠头。李案的突破口是官府勾结地痞恶霸构陷李家杀伤人命,从《大明律》的角度来说,也是这个罪名较重。收买好几条人命,已经足够死罪了。但他们也都明白,允更加在意的是这几个官员想要侵吞李家产业,在最后的定罪中一定要突出这一点。
经过反复讨论,蹇义还入宫求见过一次试探陛下的心思,二月初三,他们二人正式定下了罪名和处置:原苏州知府赵岩,以诬陷、公器私用、贪掠民财等罪名判处流放蒲藩,原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明良流放岷藩,……;李士鲁之子李玄珐流放秦藩,……。
在邸报上刊登的此案的经过,他们二人也各自找了能妙笔生花之人写了,突出了侵吞李家产业之事。
允看了他们的定罪和案件的经过,非常满意,在奏折上批答道:“朕无异议,着刑部、都察院照此办理。”
得到了允的批答后,定罪结果完全公开,同时开始按照判决处置人犯。
……
……
“爹!”“爹!”在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前,对着刚刚从这个在大多数人看起来十分阴森的衙门中走出来的一人,响起了这样两声叫喊。
“行检,行校,你们都来了京城?”那人一愣,随即略有些惊喜的叫道。
“是,爹!”刚才喊他‘爹’的两人忙涌上来,拉住这人的手,说道:“爹,你没什么事儿吧?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我又不是人犯,是来做证人的,能有什么事情?受伤就更不会了,你爹我有什么说什么,不敢有任何欺瞒,锦衣卫的老爷们打我做什么?”这人笑道。
他就是苏州府警察署一个巡行队的队正,李九成。当日他被派到苏州的锦衣卫抓起来后,马上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待出来,让锦衣卫十分满意,虽然不敢放了他,但在监牢中给他的待遇还不错。后来所有人犯从苏州提到京城,又有了其它人审问他。不论锦衣卫问什么,李九成都非常配合,让说什么说什么,也没吃什么苦头。
虽然他也曾配合赵岩对付商户李家,但他官微职低决不敢违背知府的命令不易苛责,而且后来还做了污点证人,认为他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今日就是放他离开锦衣卫的日子。
他们父子三人寒暄几句,李九成忽然想起什么,问长子李行检道:“你们是怎么来的京城?你们身上也没有功名,不开路引怎么可能来京城?”
“苏州府与长洲、吴县这三个衙门也正乱着,绝不可能有官员给你们开路引,莫非你们是找了人偷官印私自开的路引?”
想到这里,李九成的表情顿时就不好看起来,拉着他们快走几步远离锦衣卫衙门,然后低声呵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们也敢做这样的事情!败家孩子!李家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卫、镇司的番子在苏州,你们还敢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命了!要不是这儿是大街上,我非得抽你们两个人一顿!”
李九成连连骂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停下。等他住了口,二儿子李行校拿出水壶说道:“爹,喝水!”趁着他喝水的功夫,李行检解释道:“爹,我们也不是小孩儿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苏州有锦衣卫、镇司的番子?我们可不敢这个时候私下里偷官印开路引。”
“那你们怎么来的?”李九成仍然气冲冲的问道。
“爹,您被带到京城后,娘在家里就忧心忡忡,害怕爹你被治罪,催着儿子来京城打听会不会被治罪。儿子自己心里也担心,也想来京城。但这个时候也不敢私下里开路引,只能在家干着急。”
“正好,前几日苏州府的粮食要起运,送到京城附近的粮仓。这个差事本来轮不到我们,但因为李家的案子上到知府、下到巡警,抓走了得有一半多,人不够用了,就让咱们分署派几个人跟着押送粮食。要是平时,这可是个人人争抢的好差事,送粮食到了京城还能玩一两日,我们抢不到;可现在苏州巡警抓了不少,空出去不少官位,还在的人都盼着升官呢,就怕自己回来的时候官位都被填满了,不敢离开苏州,没人愿意来。我们兄弟就接了这个押送粮食的活计来京城。”
“也好。你们年纪轻官位争抢不上,来京城还能躲开是非,也好。”听了大儿子李行检的话,李九成说道。
说过此事,时候已经到了午时,该吃午饭的时候,道路两旁的饭馆散发出饭菜的香味。他虽然在锦衣卫牢中没受什么罪,但也不可能给他好吃好喝好招待,饥一顿饱一顿的。李九成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九品队正,但家中数代做衙役,从南宋时期就开始当,家里可不穷,从来没挨过饿,这时闻到饭菜的香味反应过来自己正饿着,叫道:”别的事也不忙说,先找地方吃饭!”
“今天爹你出了牢狱还能官复原职,可是喜事,找个好点儿地方吃饭!”李行检说道。
“对,爹你出监牢是高兴的事情,可得吃顿好的!也尝尝京城高档酒楼的饭菜什么味!”李行校也说道。
“就吃顿好的!”李九成自己也这样说。他之前来过京城,但虽然家中不穷,高档的酒楼也舍不得去;今天算是喜事,就浪费一回银钱。
父子三人随即找了一家较为高档的酒楼吃饭。李九成饿的狠了,上来什么就吃光什么,一直吃到饱为止。再加上李行检与李行校吃的,父子三人总共花了二十多贯钱。
下午李九成去了他两个儿子住的地方,从未时一直睡到第二天一早。早起醒来后,接受了和李行检、李行校一起来京城的苏州府警察的恭贺后,带着两个儿子又出来逛街。逛到午时,李九成肚子又饿了,但昨天吃饭花了那么多,今天可舍不得了,说道:“昨天已经花了那么多,你们带到京城的钱也花了一半了,剩下的还得买点儿东西回去,今天中午就省点儿钱,咱们去码头附近吃饭。码头附近都是搬货的苦力,给他们吃的饭都是又抗饿又实惠的。”
“爹,去码头吃饭省点儿钱也应该,但是干嘛要买东西回去?”李行校不解的问道。
“你个小傻子!”李行检笑道:“行校,这次苏州府抓了这么多警察,可不光是从九品的所正、队正出缺,更大的县尉都必定会出缺。你爹我这次不仅无罪反而有功,邸报上都能记一笔,比起其他所正、队正来更有资格升官。县尉这个官职虽然是个正八品的官儿,但读书人都不愿意做,宁愿官儿小一些从正九品主簿做起也不愿意当县尉,你爹我未必没有机会。”
“就算当不了县尉,还有从八品的录事。要是能当上录事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为了升官,可不得买点儿东西回去给知县大人。”
“可是,爹,知县大人这个时候不敢收礼。”李行校又道。
“我也知道他不敢收,也没打算送值钱的东西。就挑选不太值钱但一眼就能看出花了心思的东西,让知县大人感觉到心意就成了。以后风平浪静了再好好孝敬。”李九成又道。
“爹,那咱们可得赶快回去,不然没准空缺出来的县尉和录事被任命了其他人。”李行检说道。
“不急。县尉和录事都是八品官职,肯定最后才任命。咱们就好好在京城转两日,多长长见识,也为知县大人挑选好礼物。”
“爹说的是。”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出了城,来到江边的码头附近。李九成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实惠的小饭铺,要了三大碗面,又每人加了一块烧饼,一盘口条。
吃完饭,他们又在江边转了转消食,正要回去,忽然见到从城里出来一队人马,几个警察押着十多个看起来是人犯的人向码头走去。
他们三人本来也没在意,站在路边等着这队人过去。可李行校抬起头扫了几眼,惊叫道:“赵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