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节 敕建丝厂
锦纶堂行首金茂才回去就自缢这件事,连朱敬伦都惊动了。
让朱敬伦感到头大不已,这老头明显不打算服输,最多是口服心不服,任何时代能成为行业领袖的人物,往往都有一种枭雄的气质,对他们来说,有时候赚钱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输赢才是关键。
在面对机器缫丝业的巨大压力下,金茂才当初既然敢选择用暴力去对抗,其实就是不愿意认输。跟朱敬伦见面之后,在皇帝面前,他服了软话,可回头就喝毒药了,他这种态度真的给朱敬伦都惹来了一些麻烦。
没人敢骂皇帝,但是丝织行业的老头子自杀这件事,必须有人来背,政府只能背这个黑锅。而且一时间舆论转向,不仅仅是一些原本支持机器缫丝的报纸开始同情失业的民众,关键是金茂才的死,激怒了传统势力,他们也开始挤入一向不怎么关注的现代报纸行业,大批在乡村耕读传家的老夫子将机器缫丝业的发展视作是对小民生计的无情打击。
在持续的舆论热炒中,金茂才的棺椁终于下葬,广州府各地的丝行、丝商和丝户,聚集了五万人给他送行,官府严阵以待,生怕如此规模的民众聚集会产生变乱,尤其是在这些老百姓为金茂才的死愤怒的时候。
政府显然过高的估计了金茂才的威望,声势确实闹的很大,但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各地的商人鼓动来的,甚至是花钱雇来撑门面的,这些人在送行队伍中,各自打着不同的商铺旗帜,给自家的商铺露脸恐怕才是最大的目的。
但确实很有声势。
终于金茂才葬礼一过,头七还有报纸报道,二七已经很少,三七的时候,就只有金家自己人和一些锦纶堂的行东去参加祭奠了,报纸基本上不关心了。
这时候政府连忙宣布,将在未来三年呢,为因机器缫丝而失业的家庭每年发放三两赈济银子,工部同时规定,三年内建造的机器缫丝厂,必须优先雇佣原本的个体织户,否则将课重税。
尽管爱骂政府的有些顽固派报纸,依然将政府的举措成为收买民心,但大多数报纸的报道都是正面的,政府此举大体上大大给自己加分了。
同时一次规模巨大的反对丝织行业机器化的浪潮熄灭了,但另一股浪潮不可压制的升腾了起来。
金家虽然没有高调筹建,但是外界依然关注到了,金家在金老爷子七七一过,由掌柜的出面,悄然从顺德和南海挖了一些机器缫丝的女工,并且向广州最大的缫丝机器制造作坊,已经改名为陈联泰机器厂订购了一百套机器设备,托人在洋行订购了十台蒸汽机,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缫丝厂了。
金家很低调,他们过去是最大的传统丝织行业的商人,是锦纶堂的行首,身上带有浓厚的旧商人标签,而他们转行做机器缫丝了,这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着旧行业向新行业的投降,或者说好听点,是旧时代向新时代的转变,意义不亚于推动乡绅转型。
但金家大概也觉得他们的举动是一种背叛,是对旧行业,对手工丝织行业,甚至是向过去他们的自己的一种背叛,尽管这是金茂才的遗嘱和大势所趋,但依然不想太高调,那样是给他们自己难堪。
可这么有象征意义的事件,朱敬伦怎么可能放过,让金家主动高调不容易,而且也太强人所难,因为这对于金家太丢人,所以朱敬伦想出了一个既不让金家难看,又能让这件事广为人知的办法。
他高调的下了一封圣旨,派人敲锣打鼓的送去了金家:《敕建锦纶缫丝厂谕》。
金家本来就没打算用锦纶堂的旗号,这家旧丝织行会的的招牌他们本来就不想打了,金茂才遗嘱交代,金家后人永不得担任锦纶堂行首,他们不打算违拗。
但是现在皇帝下了一封圣旨给他们,这等于直接个金家的丝厂赐名了。
金家焚香接旨,即矛盾,又高兴。
矛盾的是,金家办厂,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要不是金老爷子再三让金广利发誓,在他喝下毒酒之前,还让金广利跪在张骞神像前立誓,按照金广利的稳重性子,他是不打算真的办厂,而想结束生意,回家把田产分分,以后大家安生过日子的。
高兴的是,既然决定办厂,又担心遇到各种想继昌隆缫丝厂那样的麻烦,所以低调不仅仅是觉得丢人,还是害怕使然。
现在有皇帝一封圣旨,让金家敕建缫丝厂,这可是圣旨啊。按照管理,手里有这么一封圣旨,到时候他们家丝厂大门上就可以悬挂敕建二字,放在过去,就是当官的从这匾额面前过,都得下轿子走过去,这样的丝厂谁敢闹事?
唯一不好的是,朱敬伦的圣旨一下,顿时就掀起了热议,不但那些一直支持机器缫丝的新派报纸大肆褒奖,说皇帝都关心机器缫丝,这是大势所趋,奉劝那些坚持土丝及早看清大势,早早也开机器缫丝厂。
另外原本对金家开办缫丝厂还持有怀疑态度,并不打算入股的一大批锦纶堂行东突然登门送钱,搞的金家都不知道怎么好了,他们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钱,可是很多富商来说一会话后,直接放下钱就走,说相信金家,反正银子就在这里,给多少股份,金家看着办。
旧丝织行业经营了几百年,积累厚重无比,若论资本实力,恐怕只有过去经营茶叶的十三行商人能够比肩,短短十天这些商人送来了100多万两银子,根本不谈要多少股份,生怕金家不收似的。
金广利真的是头大了,那些同行说的好听,但真的账目不明的时候,没人会善罢甘休,他都得小心伺候着。可问题是他本来就没打算做一个多大的丝厂,金家自己的钱就够用了,现在这些人送礼这么多钱,让他觉得根本就没处可用。
但把这些钱压在自己手里也不是个事,一旦金家的工厂开工了,你得按照这些资金给人家分红才行。
不得已金广利跟几个开始就入股的行东商议,看如何使用这些钱,最终决定,留下三十万的备用钱,剩下的都用来扩建新厂。
原本只打算雇800个工人,目的是不能比陈启沅的缫丝厂小,购买一百台缫丝车,投入不到八万两,可现在手里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拿着烫手,只能加大投入。
可他们就没干过机器缫丝业,虽然聘请了行内的熟手,但自己心里没底,这么大额的银子砸进去哪里能放心。
因此还决定办一个丝绸厂,这也是他爹交代的,加上丝绸他们家更熟,即便机器丝绸不好,便宜点卖出去总能收回一个本钱。
最后他们决定分别在南海和顺德同时兴办两座缫丝厂,每座工厂投入30万两银子,同时在广州西关买地建一座机器丝绸厂,投入二十万两银子。
对此关心的朱敬伦派人去金家传话说,丝绸厂也能挂敕建的牌匾,算是支持。
他欣喜着呢,这样的传统行业巨头入场,对传统行业转型的促进和带动作用,比陈启沅能起到的推动作用更大。
但新的巨头入场了,却有旧的巨头想退出。
陈启沅经过这次打击,他不打算在让陈家做缫丝业了。
他已经是工部尚书,陈家经商本就有失体面,这次锦纶堂砸了他家的工厂,闹到最后,外界评价并不是很好不说,败坏百万丝户生计的恶名,最后大多都安到了他陈启沅头上。金茂才最后用一死扭转了锦纶堂的罪名,陈家的名声可是臭大街了。
因此既然丝厂给人砸了,他所幸趁此机会退场,踏踏实实的当他的官去,低调上几年。
可朱敬伦不答应,召见陈启沅询问中英博览会筹办事宜的时候,专门问了他家的生意,得知陈启沅不打算干之后,朱敬伦当即表示这不行,如果陈家没钱,官府可以借,但不能不做。
还告诉陈启沅说,陈家的产业有示范作用,如果陈家都不愿意做了,谁还会看好机器缫丝。
继昌隆缫丝厂不但要重建,而且规模要更大,机器要更好。而且不但要缫丝,以后还要织稠。
开什么玩笑,当年让陈启沅当工部尚书,就是看重他的身份,他家即是乡下宗族,也是地主,他本人还是教书先生出身,典型的乡绅,而他又是主动第一个投资工业的乡绅,正是朱敬伦想要打造的工业乡绅身份。
在法国的时候,朱敬伦就决心之后要引导乡绅阶层转向工业,打造工业乡绅阶层,希望大明也能产生类似于英国新贵族、德国容克地主类似的工业乡绅,陈启沅可谓是第一个工业乡绅,朱敬伦怎么可能让他突然转型呢。
让一个乡绅转型工业不容易,陈启沅从工业乡绅倒退回去,恐怕坏影响更大,商人赚钱就买房买地当地主是几百年的传统,要是工业家也这样,办厂挣钱后都回去当地主,那国家还工业化个屁啊。
所以陈启沅不但要继续缫丝,还要扩大产业,并且在国家完成工业化之前,他这个象征都必须当下去,哪怕他不当官了,他都必须继续办厂。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陈启沅还能说什么,打算借着年前的中英商业博览会,直接就向英国人采购新式机器,扩大继昌隆缫丝厂,而且还要办一个继昌隆丝绸厂。
开办博览会,这是一件大事,本是去年就跟英国曼彻斯特商会达成的协议,今年筹备了一年,年底前得以顺利开幕,陈启沅忙这事忙了半年,自家在博览会期间,向英国人购买一些机器,也算是碰自己的场。
博览会在陈启沅这里是头等大事,在朱敬伦这里就是小事了。
尽管他肯定会参加博览会捧场,也会给予关注,但不值得他花费精力亲自参与的事情,值得他亲自介入的事情,必定是意义重大,而别人又做的不好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目前只有两件,一件是明年要进行的两大改革,兵工厂改革和教育改革。(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节 官办企业改革
朱敬伦对国有企业向来没有好印象,相比那些把国有企业称作毒瘤的新式专家,朱敬伦的认识要客观的多,他清楚国有企业是一个史遗留问题,在计划时代肩负了国家工业化的责任。
但朱敬伦很清楚,改革开放之后i爆发的各种问题,却让国有企业完全是政府一个尾大不掉的包袱,政府想甩包袱吧,但又不能不顾数千万员工的工作问题,不甩包袱吧,接连的亏损让政府财政压力很大,总之尾大不掉,割掉会痛,不割也会痛。
国有企业在市场经济下没有竞争力,这是必然的,尽管有人举例西方也有国有企业,但第一朱敬伦很了解,西方的国有企业也是低效的代名词,第二,朱敬伦从来不是一个媚外的人,西方人的东西从来不会成为他评判事务的标准,他绝对不会因为西方人如何如何,就觉得一定是正确的,西方人吃牛排,朱敬伦更喜欢吃炸酱面,不能就此认为炸酱面就不如牛排。
他最多将西方的发展当作参考,可就连西方人都搞不好国有企业,那这个制度他还是不要碰了。
因此朱敬伦从来没有像洋务运动那样,让官府出面直接做大企业,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位于新安县南头半岛南山上的兵工厂。
兵工厂毫无疑问属于重工业,在当时广东还没有一个人懂得使用蒸汽机的情况下,除了国家来办,别人根本不可能办,没有经验知识办,也没有那个资金办。
但现在蒸汽机和机器已经在广东的缫丝和茶叶两个行业推广开来,而这两项产业,可都不是聚集在城市里,而是贴近乡村,因为无论是蚕茧还是茶叶,都是比较娇嫩的原材料,不适合远距离运输,只能就近加工。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行业出现的工业化倾向,让机器制造在大明出现了,大批过去通过修理洋人轮船积累起机器经验的铁作坊开始涉入机器制造,目前在广州府流行的机器大偈基本上都是广州和佛山的铁作坊生产的。
轻工业的发展,最大的溢出效应是给重工业提供了一个市场。
作为目前可以说是最大,最工业化的兵工厂,此时进行改革,应该是一个最好的时候。
朱敬伦向来认为,在最好的时候进行改革,是成本最低的时候,等到一个行当已经进入末路的时候,就犹如已经病重时才治疗,只能开刀动大刑了。
缫丝也茶叶厂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机器市场,这些机器兵工厂都能仿制,而且质量更好,至于需要高精度加工能力的各型马力的蒸汽机,目前兵工厂几乎是广东唯一有能力进行制造的。
但改革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首先兵工厂是一座安全西式管理的工厂,生产技术没问题,但市场化就差强人意了,从瑞典聘请的管理人员,他们根本就不具备开发民间市场的能力,关键是也没有那个动力,在只需要国家订单就能维持生产,甚至没有订单也不影响自己收益的情况下,他没有动机去开拓生意。
现在突然让兵工厂进入市场,很有可能出现开放初期那种,明明无论是技术还是生产能力都无法跟国企大工厂竞争的乡镇和私营企业大把的盈利,国企反而大把亏钱的情况,长期亏损又带来优秀工人流失,开发能力下降,更加亏损的恶性循环,最后反过来被私企收购,或者干脆破产。
但兵工厂很有必要改革,而且朱敬伦的改革决心很大,哪怕直接让这座工厂破产,他也愿意冒险试试。
当然成功自然最好。
可是工部给的改革方案,始终让朱敬伦不太满意,工部,或者说陈芝廷领导的政府,是十分愿意把兵工厂卖掉的,因为每年都要为这座工厂投入巨资,现在又承担了上百万的丝户补贴,政府的财政压力更大了。
而且作为传统文化下成长的官员,兵工厂向民间出售的蒸汽机等机器,总让陈芝廷感觉有点与民争利的嫌疑。
所以工部给出的建议是直接把工厂卖给铁作坊,一家吃不下那就分给几家来。如果实在卖不掉,他们宁可只保留制造枪支和大炮的部门,将其他不必要的工人都遣散,节省开支。
可朱敬伦觉得,别说几家铁作坊了,就是把整个广东的铁作坊都加起来,也未必有能力收购兵工厂。兵工厂自打建立起,已经时近十年,就没有一年的经费少于一百万两,与清廷开战那两年,最多一年更是投入了一千万两银子。这些年的总投入,怎么算都超过了三千万两,广东的铁作坊主们,就是砸锅卖铁联合收购也买不起啊。
最关键的是,你肯卖,还未必有人肯买呢,那些铁作坊还处在转型期,从过去打个锄头刀叉向制作机器转型,完全没有工业化积累和管理经验,别说卖给他们,就是送给他们,他们也管不好。
更何况直接送给他们,兵工厂的管理层未必高兴,到时候面对的就是大量的人才流失,只有破败一条路可走了。与其送给铁作坊,让朱敬伦看,还不如送给管理层。
但目前的管理层大多都是瑞典人,中国管理人才目前最好的也只是在中层,管理一个车间,管理一项生产流程他们没有问题,管理庞大的兵工厂,他们还没有经验。
白白将几千万两的资产,送给洋人,别说朱敬伦舍不得,就算舍得,社会舆论得淹死政府,明治维新将官办工厂送给财阀,都被舆论所不容,更不用说送给洋人了。
朱敬伦现在面对的是想改革,要改革,但是没有合适的人才去操作。
当年建立兵工厂的初衷有两个,第一是打造独立自主的军火工业,这一项目前看来没有问题,不管是瑞典人还是中国人,在后世都是以生产能力见长的,将两者在这个时代结合,结果并不坏;第二个目的,朱敬伦是想通过兵工厂将机器技术扩散,这一项目前有些成绩,但跟朱敬伦设想的差的太远。比如朱敬伦曾希望大量在兵工厂中学到技术的学徒,可以走向社会创业。但可惜保守的农业社会的学徒工,在兵工厂优厚的工资待遇面前,根本就没有创业的心思。基本上兵工厂培养的学徒,会一直留在兵工厂。
兵工厂的技术扩散,还是几年前北伐的时候,派大量的技术人员去佛山的一些铁作坊,帮助他们铸造新式大炮,可是这些技术扩散到佛山,让一大批铁作坊学会了铸造托马斯大炮,却还没有一家成长到能够管理兵工厂的地步。
大明目前的工业积累,还没有积累到能吃下兵工厂这样大型资产的民间企业,朱敬伦翻遍了大明全国,也没找到合适的接盘侠,最大的一家民勇机器厂,广州的陈联泰机器厂,也不过雇佣了三百多个人,放在兵工厂充其量就是一个生产车间。
也就是说,要此时改革,朱敬伦不可能在民间找到合适的人才,兵工厂里和政府中,又缺乏市场竞争意识和开发经验的人才,这个难题像一个死结一样困扰了朱敬伦很长时间。
最后脑子灵光一闪,或者叫做开放思维,他突然想到,在工业领域找不到人才,就不能从其他行业找人才吗?他觉得他还是被惯性思维误导了。
兵工厂里既然不缺管理生产的管理人员,也不缺进行生产的技术人才,可以说在生产上兵工厂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缺乏的只是市场开拓,那么只要找一个懂得开发市场的人才,一切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而开拓市场的人才,大明并不缺乏,这几年每年都有一些格外优秀的人物,通过越来越国际化的大明市场上成为暴发户,这些人敢打敢拼,与一股子冒险的精神,本身就是很好的市场开发人才。
但是找了几个备选,发现这些人都有一股赌徒精神,敢冒险,这却又不是朱敬伦想要的,能够带领兵工厂平稳国度到市场化的人才。
既要有市场开放经验,还得是四平八稳进行经营的,这种人还真的不好找。
还得继续开放思想,在大明找不到,在整个中国难道都找不到?
朱敬伦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他突然发现,一些大商家的掌故就很不错,有些掌柜,从学徒开始爬到掌柜,早就有了四平八稳的性子,而且本身就是在市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还懂得开发市场。
而这些掌柜中,又属晋商的掌柜们最优秀,他们优秀,不在于他们更会做生意,在于他们更稳,更精细,更在于他们更忠诚,朱敬伦发现晋商的制度,让他们的掌柜跟财东相互制衡,互相离不开对方,形成一种稳定的权力结构,这正是他想要的模式。
而让他选择晋商的最重要原因,则是晋商中流行的股份制管理制度,他可是想推广股份制,想了几个月,但在广府银行上,却失败了,那么能不能在兵工厂成功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节 兵工厂大掌柜
选准了晋商之后,就从广州一些晋商商号中寻找对象,最优秀的一批人则是晋商商业体系金字塔尖的票号掌柜。
朱敬伦请来宫里面试的是山西最着名的日升昌票号在广州分号的掌柜郝可久。
这是朱敬伦见过的人中,最心仪的一个。
首先他是从底层爬起来的,生意场上的各个层次都接触过,从跑街拉生意到放账收账都精通。第二,这个人非常有闯劲。日升昌广州分号基本上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当年日升昌开始在广州设庄,郝可久就带了一枚图章、两名伙计和汇票、砝码来到广州开辟业务,几年之后广州业务就在日升昌各地分号中名列前茅。第三,这个人十分忠心,一年,郝可久携巨款从海上乘船回山西总号,途中遇台风,飘流到菲律宾,三个月后才回到总号,钱款无失。
这样的人才放在那里都是人才,在日升昌中也是一个宝,因此并不容易挖角。
而且郝可久已经不是普通的分号掌柜了,他本已经因为在广州的功劳,回到总号任职,结果前些年因为太平天国起义,日升昌全面收缩,全国各地的口岸大都关闭了商号,可是当时的广州分号掌柜看到战乱引起的汇兑市场空前,不但不愿意按照总号要求关闭商号,反而大把的收银子发汇票,其他各地比如汉口、上海等地不断的有广州的银票汇兑过来,导致一时间平不了账也无法关闭。
结果大掌柜程清泮不得不亲自赶到了广州,直接收回图章,遣散了掌柜和职工,亲自把分号关闭。
朱敬伦后来反清,让日升昌依然不敢在广州重开票号,这一拖延可就到了去年,看到大明跟大清停战条约签订后确实保持了和平,加上广州市场越来越大,其他晋商在广州口岸大把挣钱的情况,日升昌这才决定重开广州分号,派来的就是郝可久这个大将。
要知道郝可久在日升昌现在可是高层人物,后来程清泮死后,就是郝可久接任了大掌柜的位子,可以说他是程清泮的接班人。让这样的骨干来到广州,说明日升昌对广州的看中,同时也因为广州分号是郝可久当年开设的,他在这里人头熟。
重开分号一年来,郝可久不负众望,再次将广州分号的生意做到了前列,每年汇兑白银超过百万两。
这样的人,朱敬伦想挖走,不是那么容易的,已经谈过两次,郝可久都推脱了,如果这次还不行,朱敬伦就打算放弃了。
“我听说你们晋商不准纳妾?”
没有直接追问,而是礼贤下士一般的嘘寒问暖,这时代的人就吃这一套,有时候比花钱都好使。
郝可久已经见过朱敬伦三次,依然一副拘谨的样子,不可能是真紧张,只能说是他的职业习惯了,习惯见人保持低调,所以他见朱敬伦依然坚持磕头,给他让座也不坐,就站在朱敬伦面前答话。
“也不全是,本号规矩大,是不能纳妾的。”
日升昌票号的规矩,基本上就是整个票号行业的规矩,只不过有的执行的严格,有的执行的松懈罢了。
朱敬伦叹道:“也不能携妻赴任?这可不仁道啊。”
也不知道那些山西土财主是怎么想的,派到外地的票号掌柜都不准带老婆,也不准在当地纳妾或者票昌,而且这个时代,往往一去外地就是很多年,夫妻异地久别,放在后世早就跟人跑了,幸好有规矩森严的封建文化约束,但在人性上确实不仁道。
日升昌有一个小伙计到外面驻码头,三年一个账期,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定好了亲,计划三年下班回来后完婚。
结果小伙计前脚刚走,其父突发中风,半身不遂。小伙计上无兄、下无弟,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家中除老两口外,再无别人能帮得上忙。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通过媒人和亲家商量,能否让媳妇提前过门,代子尽孝,以解燃眉。女方父母较开通,就让女儿先过门,过门后,这女子柔顺勤快,侍奉汤药,料理家务,十分尽心贤惠,父母满意,邻里称赞。
三年期满,小伙计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子,甚至都不认识,晚上洞房后,才真正算是成了亲。
郝可久道:“人在外地,若带了妻室,难免分心,反不如一个人的好。”
朱敬伦摇头道:“那要是熬不住呢?”
郝可久道:“号规森严不容触犯。”
朱敬伦又道:“规矩是给小伙计守的,你这大掌柜也要守。”
郝可久道:“不敢触犯。”
朱敬伦问道:“要是触犯了呢?”
郝可久道“一律开革。”
朱敬伦笑道:“你这样的大掌柜怕是不愁下家的,就是自己出来自立,怕是也能打下一片天下。”
郝可久苦笑:“陛下说笑了,号有号规,行有行规,犯规被革之人,哪家票号还敢用呢?”
后世有一个故事,日升昌在天津一个掌柜,熬不住寂寞,有一个客户巴结这个掌柜,买了一个女子送给他,此人私下纳为小妾,养在天津。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可是几年后,总号巡视中发现了此事。为了严明纪律,整肃号规,日升昌断然决定将该掌柜开除出号。
这掌柜能做到天津掌柜这样的位置,应该说能力经验都绝对不差,开了他对生意影响非常大。掌柜自己都没想到会遭此重处,无奈只好带着小妾回家。不料其父竟闭门不纳,宣布永断父子情份,掌柜只得租房与小妾另过。一开始,靠做掌柜时的一点积蓄,还可以勉强度日。日子久了,被票号开除出来的人,其他商家也永不续用,掌柜找不到合适营生,家境日拙,小妾也难耐人们的白眼和生活凄苦,吞金自杀。
这种事情发生在现代商业社会中,显然让人惊诧。后人听了,绝对要感慨一下,原来中国人在古时候就是讲规矩的啊,到了现代反而没规矩了。
其实这就是一种文化,晋商从明代开始就崛起于中国,成为最显赫的一个商帮,积累至今已经五百年,已经有了自己一整套成熟的商业文化。
首先被一个票号开除的人,哪怕是大掌柜这样的人才,其他票号、商号也一律封杀,这种规矩显然不可能是强制性的,官府也不会管,但是他们自发形成了这种规矩,而且人人遵守,另外那因儿子纳妾违规被开除,父亲都不肯相认,显然也是一种文化,那是实在觉得这种事太丢人的原因。
晋商能够辉煌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朱敬伦还是觉得不好:“要我说啊,只好该让人家夫妻团聚,不止是父亲,若有意,家人也可以都接来。”
说完看了郝可久一眼道:“如果郝掌柜到大明兵工厂当个掌柜,保证把你家人都接来,兵工厂给你们专门的大宅子。”
郝可久叹了口气,俯身慢慢的跪了下来,一个头叩在地上。
“陛下以有三请之恩,郝可久在拒,实在是不识抬举了。小人愿孝犬马之劳,陛下也不需许诺,小人应下此事,必定鞠躬尽瘁。”
终于答应了,可太不容易了。
但朱敬伦还是坚持:“人伦不能团聚,实乃人间悲事,郝大掌柜放心,你的家人我一定给你接来,相信贵宝号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即便是清国官府不许,也自有本国官府去说,郝大掌柜不许操心。”
郝可久又磕了一个头,面露感激之色,他正值壮年,身在异国他乡,哪有不想家的道理。
“好了,既然你应了这事,就去准备吧。强你所难,实在是对不住,奈何此事干系甚大,我大明上下实在是找不到先生这样的大才。”
郝可久忙磕头客气,朱敬伦亲自把他扶起来,他脸上感激之色更浓,大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郝可久很快告退离去。
朱敬伦心中暗叹,兵工厂这样的重要部门交给一个晋商掌柜,如果不把他的家人都接过来,让他们留在满清的地盘,他怎么能放心。还感叹,这礼贤下士这招就死好使,惠而不费,日后要经常用用才是。
郝可久离开皇宫,门下省一个小官一直将他带到六部,找工部交割。
出了工部,郝可久依然是一个兵工厂帮办的头衔了,这是五品职位,隶属于工部。
听说为了兵工厂这一块,工部当时还跟兵部争论过,都想要这个工厂。
回到家中,一个人孤单的独坐空屋,郝可久摸着工部发下来的崭新的官服,心中感慨万千,如此国家,如此皇帝,焉能不强啊!这天下恐怕迟早有一日,都是大明的。
他今天进宫,本就是准备去答应的,跟日升昌总号已经说好,总号犹豫过,后来明白这个兵工厂对大明很重要,是一个要害的官办工厂,而且连皇帝都出面邀请,日升昌觉得如果不答应,恐怕以后日升昌在大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现在日升昌在福健、广东两地,每年几百万的生意,实在是割舍不得。
反过来说,如果日升昌的人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器重,对他们以后的生意,自然是极大的保证。至于清廷那边,他们也考虑过朝廷会反对,但晋商上面是有人的,跟几个北的大员沟通过,对方认为日升昌的掌柜给大明做事也没什么害处,尤其是奕欣这样的洋务派,更是觉得还有好处,听说连李鸿章都听说此事,而且是大力支持,李鸿章尤其看重大明兵工厂的情况。
所以今天郝可久答应,可是得到了各方的许可的。
但他可没把自己当作什么间谍或者探子之类的,真那么想了,他反而不敢干了,那是掉脑袋的事情,也不可能在大明皇帝面前还那么坦然。
他答应下来,是真的决定好好给大明做事,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工厂的问题。他不是没做过工作,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他已经对这个工厂有所了解了,他知道这个工厂能制作各种机器,现如今大明的机器行生意不错,他觉得大有可为。
可让他担心的是,这个机器厂太大了,已经招到了第八期学徒,每年还都会招募一批,一两千人,目前厂子里可是养着一万五千多号人。这些人的工资很高,平均下来月薪都有八两,一人一年接近一百两,光是薪水每年都要发下去一百多万。
在工部的时候,工部尚书跟他交代过,工部的意思本来是想卖了这家工厂,现在就交给郝可久总办,工部只有一个要求,不求工厂能赚钱,但求不要在找官府要钱了,明年最多能给兵工厂三十万两银子,再多一个子都拨不下来。
这意味着郝可久必须让工厂明年最少盈利一百多万两银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节 兵工厂的大生意
佛山镇在明清时期的地位比后世显赫的多,即跟景德镇等并称四大镇,又跟扬州、苏州这样的名城放在一起合成四大聚,即是手工业生产的重镇,还是万物富集的商业城市,后世将此时的佛山与广州一起作为岭南两大经济中心。
这几年随着新安县融入国际市场飞速发展,在货物聚集方面是把佛山比下去了,但佛山依然在广东排名第三,而在工业品生产上,佛山依靠庞大的手工业作坊,依然是岭南第一。
佛山的手工工场数量众多,规模也相当大,雇工数百人的大工场有数百个,主要集中在陶瓷业、丝绸制造业和佛山的名片冶铁业。
尤其是冶铁业,在这个时代,佛山是毫无争议的中国第一,没有大明出现,她是第一,有了大明,他还是第一。
这座商业繁荣的城市,在此时拥有不输于广州的人口规模,城市人口四十万。
之所以凭借这么一个小城能发展的这么大,除了地理位置本身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外,最重要的是它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广东许多城市,在明末清初时候都遭遇到了战祸,而佛山反而因此而发展起来。
当年广州就被清军多次屠城,很多人城里的手工匠人就跑到了佛山,后来三藩中的尚可喜到了广东,屠戮了广州城,部下看到佛山繁华也想劫掠,被尚可喜制止了,他说佛山富庶正可为他所用。
战乱造成的结果就是,广州的手工业几乎都搬到了佛山,佛山就这样侥幸在战火中保存并发展了起来。
整个清朝,佛山在手工业中的地位,始终牢牢压过广州一头。
尤其是冶铁业,养活了佛山七成的人口,形成了数百家大型铁作坊,佛山的铁锅甚至被贩卖到四川一带,东南亚就更不用说了,当年洋人的商船是整船整船的进口佛山铁锅,这几年虽然少了,但是越南的市场上,依然被佛山铁锅占据。
每年因为铸造铁锅就要用去几万吨的生铁。
大明给佛山带来的影响,也主要集中在冶铁业,最直接的是捧起了五十多家铁作坊。
这些铁作坊当初答应给大明铸造大炮,兵工厂派来了技术团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铸造工艺,还教会了他们的学徒使用现代机器,至少这些作坊现在都有能使用镗床的工人了。
这些答应跟官府合作的作坊,当年可算不上最大的作坊,当年最大的作坊,主要是一些大家族的作坊,他们都属于中型作坊,不算大,大了不想冒险给造反的大明造炮,也不小,太小了官府还看不上。
结果就是这57家中型作坊找到了机会,他们不但升级了技术,而且真的造了很多炮,而且赶上了好时机。
第一笔生意是大明当时疯狂造船下的订单、但之后的订单远远不断可就不止是大明的了,太平军是第二笔大生意,他们被大明解除了天京封锁之后,不要钱一样的下了大笔的订单,总计采购了两万多门大炮,太平军的生意才刚刚做完,日本人又下了一万多门的订单,听说日本国内造反,官府借了大明的款子买炮镇压呢。
短短三五年时间,他们造了三万多门大炮,技术早就熟练,每家平均下来铸造了五百多门大炮,多的得到了几十万的买卖,小的也有两三万的进账,光是利润家家至少都过万了。
钱一多,野心就大了,过去他们属于铁行中最尴尬的位置,上面是明朝时候就很大的那些大家族,他们完全说不上话,但是那些人推了官府的订单,甚至是找各种借口压在他们头上,结果却让他们做大,现在他们翻身了,就像做一回大人物了。
而且他们也不想光造炮,谁都知道这买卖不可能长久,眼看着仗都打完了,他们也就没什么生意了。所以老本行不能丢,铸造铁锅的还铸铁锅,铸造铁钟的还铸铁钟,打农具的还打农具。
老本行不但没人愿意丢,新行业他们也要插一手,那些大家族的作坊,比如在清朝时候给清军都造过大炮的李陈霍三家巨头,他们当时推官府的订单,没想到官府也好说话,一推就掉,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好事,大明官府给钱及时,从不克扣,最关键的明军打赢了,广东稳稳的是大明的江山了,他们这时候才后悔莫及,但已经晚了,还想给官府造炮,不提官府答不答应,那57家铁作坊先联合起来抵制他们,导致眼下他们双方已经势成水火,在佛山铁行内斗的死去活来。
57家现在已经越来越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他们提举行首,组了新的铁行,称作炮行,意思是他们是造炮的行会,但中国的行会自古以来就是自发的,没有官府的硬性支持,规矩之类的全靠自觉,加入退出也比较随意,不像西方的行会,往往有议会的授权,他们对行业拥有管理权,对从业人员、生产品类互相之间定的很严格,谁也不能触犯。
所以炮行不但可以造炮,他们依然可以打造其他的铁制品,最近他们看上了李陈霍三大家联合做的机器,主要是茶叶厂要的碾压机和缫丝厂的缫丝车,都是结构比较简单的机器,他们发现他们也可以做。
而且他们是官府支持的作坊,兵工厂的技术人员都还留在他们作坊里帮忙,他们请这些年轻但技术精湛的师傅帮忙,很快就仿制出了规格相同,品质甚至更胜一筹的机器,拿到市场上去竞争。
这些兵工厂的技术员,大多是当年朱敬伦招募的第一代学徒工,几年过去了,他们一个个也都成长为老师傅了,每人都可以带徒弟,支援佛山铁作坊基本就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就将一个作坊的技术提升起来。
这些人对炮行的铁作坊来说,一个个都是宝贝,虽然他们的工钱兵工厂给发,但作坊不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真是当师傅一样恭敬有加,在作坊里,他们所的话,往往跟作坊主一样有用。
那些作坊,过去也基本都是yield师傅,带几个儿子或几个徒弟,在招募一些杂工构成的,所以聪明一些的铁作坊已经看到,官府不可能一直让这些技术人员留在他们作坊里帮忙,现在还没走,主要是他们还负责监督作坊大炮的质量,不管是给军队供应的,还是给太平军甚至是日本人的大炮,官府都要严格把关,他们说不能让劣质品出国坏了大明货的名声。
他们知道,不止是铁作坊,就是那些缫丝厂,官府都派人去检查,但跟他们不一样的是,官府不是派人住在作坊里,更不会派人帮忙干活。
那么一旦这些人走了,铁作坊还真的觉得可惜,有这些人在,哪怕只有一两个,也可以教他使用机床,一旦走了,他们虽然也学会了使用机器,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万一有的玩意需要新机器,他们又不会用咋办。
所以把这些人留在铁作坊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因此几年前就有人看重这些技术员了,有人在造大炮发横财的时候,许诺高薪聘用这些人,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动心,最后问急了,人家才说自己是吃公门饭的,他们是公差。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是留不住这些人的,这些人虽然跟他们干一样的活儿,但人家是衙门里的人,身份上不一样。朱敬伦就始终不太明白,为什么兵工厂里的技术人员不愿意出去创业,主要还是这时代的人心中装着一个当官的梦,这是官本位时代,给官府办事,比干工匠更有身份。
但也有成功留下了,他们行里有一个外号癞头三的家伙,自己长的丑陋,偏生了一个标致的闺女,大家过去常笑话他说闺女肯定不是他亲生的。这家伙吃的苦,年轻时没日没夜的的干活,这样累垮了身子,最后就只落下一个闺女,再也没有其他子嗣。
他倒是想的开,看好那些兵工厂的技术员后,他发现官府派到他家的技术人员没成亲,所幸当时就将女儿许配给了那小伙子。癞头三现在人前人后的表示,他家的家当,日后都是女婿的。
这时候大家又笑话癞头三,说他没日没夜一辈子,到头来家当都成了人家的。
笑话归笑话,其实大家心里头羡慕着呢,他们不是舍不得铺子,很多人都表示子要人家肯来,铺子直接分一半,主要是大家手里头没个标致的丫头。
癞头三有他女婿帮手,自己反而撂挑子,作坊的事情都是女婿忙前忙后,他还不许女婿辞了公差,大家这才发现,这小子聪明着呢,不让女婿辞公差,不是想占公家的便宜,而是想挂着那层关系。
这几年就数癞头三家的买卖做的大,炮行里的生意癞头三家至少做了一半,而他还是最轻松的一个,最近听说又纳了一房小妾,玩命的行房想给赖家留一个种。
赖家的成功,让很多人都有了主意。
张记铁厂的张有才就有他的打算。
小年夜,他请作坊里的督导来家里,摆了丰盛的酒席,这督导就是兵工厂派到他家的技术人员,这几年帮他将一个三十多人的小作坊,发展到了两百多人,机器添置了几十台,蒸汽机都买了三台,可以说这个督导居功至伟。
张有才很想留下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
酒至半酣,张有才叹了口气:“张大人,还没有子嗣吧?”
督导张富贵忙道:“东家可不敢乱叫,在下可没有品级,不敢称大人。”
张富贵是新安县乡下木匠家庭出身,他爹当年平时种地,闲时就各村去上门给人家做木匠活,家里日子过的清苦,后来兵工厂招学徒,还给发一两的工钱,这好事他自然就去了。
在兵工厂学徒,他是很认真的,他爹说了,干不好被人辞了工,回家打断他的腿。
认真努力,他成长的也快,三年之后出师,五年之后他就能带徒弟了。刚好那年就给派到了张有才家帮忙。
张有才道:“这不都迟早的事吗。你年纪还这么小,就这么的有本事,迟早有品的。”
张富贵心里听的舒服,嘴里还是客套,他也有这样的报复,兵工厂是官府的工场,在兵工厂当了各级管事,在官府那里也是有品级的,别的不说,只要他在上一层,成了大工匠,就能管一个车间,可就是九品的帮办了。
这事他算着呢,目前在工厂里,像他这样有资,还没当上官的,可不多了,而他觉得他比其他那些个都强着呢。
张有才又道:“这年轻人事业为重是好事,但也不能不管家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张大人可要操点心才好。”
张富贵叹了口气不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闷酒,显然他也为这事操心着呢。
张有才趁热打铁道:“我有一个侄女,生的甚是标志。虽说是乡下丫头,但请人看过了,八字也好,身子也结实,都说是个能生养的。如果张大人有意的话,小可可以撮合撮合。”
张富贵苦笑道:“东家又不是不知道,在下早已娶妻。”
这才是他烦恼的,有老婆,却始终怀不上。
张有才道:“小可当然知道,小侄女家贫,愿意做妾。”
张有才当然知道张富贵是有老婆的,还没来他家的时候就娶妻了,兵工厂的差事优厚,张富贵还是学徒的时候就娶妻了,可是这都五六年了,就是没生出个一儿半女的。
张富贵一听,也不由心动:“只怕委屈了令侄女。”
张富贵已经不在乎女方的相貌了,他老婆就很漂亮,是当地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家底殷实,自幼娇生惯养,虽也谨守妇道,可就是身子骨太弱,怀不上孩子。张有才乡下侄女,虽然家里穷,但乡下人身子骨硬,没准真的好生养也说不定。
张有才一听就有戏:“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过年回去就回了兄弟。”
张富贵摆摆手:“不急不急,此事容在下回家禀过父母,年后再说。”
张有才道:“是这个理,那就听令尊堂的好消息了。哦,对了。我这里别人送了一两人参,小可这身子骨硬着呢,也用不着,明日你回家,刚好孝敬爹娘去。省的自己卖破费。”
张富贵象征性推诿一番,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了,这几年他们这些督导在下面,逢年过节的,钱是不敢收,但是多少都有些礼物孝敬他们,拿了也无碍。
新年过的很快,张富贵再次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以后了,他父母准了他纳妾,但还要合一合对方的八字,还打算请媒人认真的去看一看,确定是能生养的才好娶。
但张富贵还是不能留在张有才家了,新年过后,兵工厂招他们这些在外的督导回厂,以后都不会在驻场了,因为来了一个新的总办,要把人都招回去办大事。
这让张有才好生的郁闷,他家侄女的事情,他是磨破了嘴皮子才说通了弟弟,可到头来女儿是出去了,人却没留下,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这笑话是被人看定了。
但他嘴硬,谁人问他都不服输,说是看重的是人,张富贵跟他家是本家,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他可从来没想学那癞头三那女儿留人。
张富贵回到兵工厂,还真的时来运转,他的机会来了,很快上面就派下了差事,要求大家试产机器,给发下了图纸,张富贵一看就知道,这是缫丝机,他在张有才家里就仿制过。
有经验,所以做的快,做的也好,一下子就被挑中,张富贵很快就被授命组建一个缫丝机车间,他任帮办,品级九品,在官府备案。
有品级的好处是,以后张富贵出门可以做轿子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节 身股制改革
去年年都没过,郝可久就搬到了兵工厂,兵工厂给了他一套别墅,环境优美,而且还配有花园。
唯一的不好是,他一个人住,放在太大了,再有不好就是,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洋人。
那些洋人郝可久不是没见过,但是跟他在广州见到的洋商不一样,这些洋人身上没有那种跟你谈生意时候打仗一般的野蛮劲,他在广州见的,都是一个个急于在中国发财的洋人冒险家。
可是在兵工厂里碰见的,都是一个个技术专家,这些人即便是在他们国内,也是拿着薪水,不用为盈亏关心的人,久而久之养成了一种平静的性子,在中国人看来,身上烟火气不大。
偶尔出门碰见洋人妇女的时候,郝可久难免有点不自然,因为洋人妇女也很讲究,会给你行礼,可郝可久不知道怎么回礼,如果是拿人朝他脱帽,他知道是敬礼,他回一个抱拳也就过去了,但朝妇女抱拳,他觉得别扭,可人家都提裙子点头了,他真的不好不回。
除了生活上的不习惯,工厂里的事情也麻烦,比他想象中麻烦的多。他并不清楚他是来变革这里的,朱敬伦也没跟他说这些,只是说让他管工厂,怎么管他说了算,工部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不赔钱。
这些在他以前看来,没什么难度,他天生就是个会赚钱的,当学徒那会儿就比别人生意做的好,在他看来,就没有他做不了的生意,不就是赚钱吗,放着这么大的本钱,那些小作坊都能挣钱,没道理他赚不了。
可进了兵工厂才知道,这里的问题多着呢。
大权之前都在洋人手里,工钱是官府发的,大家衣食无忧身上确实没了烟火气,可也没有冲劲了。底层的技术人员,想着当官的多,想着发财的少。从上到下,就没人想着给工厂挣钱,不像他们山西的票号,就是最小的学徒工,也懂得给票号里拉生意。
最让郝可久感觉到麻烦的是,这里没有他的人,他是一个人上任的,手下没有自己的亲信,感觉到处处掣肘。
兵工厂之前也生产民用品,最大的产品就是蒸汽机,但主要还是卖给洋人,因为兵工厂的官方身份,除了新安县的一些工厂外,广州、佛山一带的民间作坊买蒸汽机都不愿意找兵工厂,而死找洋人订购,其实一些洋人转手就将订单交给兵工厂了。
郝可久提出,要工厂在广州等地去开办铺面,给厂里拉生意。但那些洋人提出没有人,兵工厂里就没有闲人,也不会干这些事,直接跟新安的洋行做生意也是一样的。
听厂里一些中国学徒说,洋人从厂里买机器,都是给洋人管理人员提成的。
这哪里能行,郝可久暂时隐忍不发,但他觉得这种情况必须改掉,这不是拿公家的买卖给自己谋利吗,放在票号里这样的人会被开掉,永不叙用,别的铺子也不会用。
但他手里没有自己的亲信,凡是洋人都说不行,根本执行不下去。过年的时候,当大家多回去过年,工厂暂时关门的时候,郝可久跟门房打听了很多事,也艰难的翻看了一遍工厂那种用洋人法子记下的账务。
他这时候发现,兵工厂在佛山的铁作坊里,是有一批人手的,这些人常年在外,跟工厂里的人关系不密切,工厂里的人,哪怕是大明本地人,也大都是洋人带出来的,他们基本上唯洋人命是从,违抗洋人就等于欺师灭祖,可驻外的那些不同,虽然也是洋人带出来的,但是郝可久发现,这些人大多是最早一批学徒,而最早那批洋人大多都已经回去了。
看到这个情况,郝可久心里就有了主意,过年后就将那些人招了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不是让他们干活,真正的意图是,要把这些人提拔起来,让这些人听他的话。
为了施行这个计策,郝可久没少动脑子,既要让洋人不起疑,还要做的漂亮,最后他才想到了让大家分组仿制目前市面上卖的最好的机器,大家凭公议,那组人做的最好,就让那组人的领头的当车间帮办,专门生产这种机器。
事实上,郝可久早就发现,这些人在佛山帮助小作坊仿制机器的事情,因此他知道,这些人一定做的最好,果然如他所愿,新成立的十几个车间的帮办,都让这些驻外的人当上了。
此时在高层管理整个工厂生产,监督出厂质量的还是洋人,但是中层管理车间的,就已经都是郝可久提拔起来的人了。然后他开始操作第二步,产品能生产出来,还得要卖出去,否则怎么赚钱。
这次他还是老办法,大家靠业绩说话,谁本事大,谁拉的生意多,就让谁当管事的。
可原本工厂的经营制度,都是别人找上门订货,厂里负责业务的也都是洋人,他们在办公室把生意就做了,现在要出门拉生意,甚至一家家工厂去走访跑街,可没有这样的人。
洋人表示他们根本做不了,他们出了门连路都不认识。
这正中郝可久下怀,他刚好可以招募一批新人了,广州的各个商铺里有的是这样的人,跑街是一个商铺学徒最基本的素质,放在后世叫做推销员,这年头叫做跑街。
他一下子就从广州招来了三十个年轻的学徒,在广州、佛山、新安和九龙四个机器买的最好的埠头一家家作坊去跑,他亲自否则这些人的业绩。
洋人很快发现自己手里的权力被收走了,来工厂下订单的洋行少了,因为生意都被那些跑街的抢走了。
他们没有提成,心里自然不满,可是他们不满,郝可久还不满呢。
郝可久觉得,他们现在没事做,可是薪水依然丰厚,这是不合理的。
在利益面前,洋人可比中国人更难惹,他们把官司打到了工部。
工部派人来调解了一次,郝可久态度很强硬,他表示没有白拿钱不干事的道理。洋人想要拿提成,那好,去跑街吧。
大批洋人集体要辞职,他们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商务人员,很多都是从过去的技术人员转来的,当年朱敬伦为了留住他们,连别墅都给他们盖了,他们觉得自己很重要。
但是这次朱敬伦决定支持郝可久,如果要辞职,只需要郝可久批复就能执行。
他们在中国拿着在国内三倍以上的工资,住着免费的别墅,享受着低廉的物价,优裕的生活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人上人,是上流社会,此时才发现,他们不过是中国人雇来打工的,一下子心理打击巨大,反倒是不敢跟郝可久做对了。
郝可久则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跟人讲价钱不懂,拉生意不会,但是郝可久承认这些人技术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些年是学徒培养出来了,所以他们不用去搞生产了,现在还是让他们去搞生产的好。
于是郝可久安排这些人又去做技术。
这一番事情就折腾了大半年,此时郝可久已经大权在握了。
这时候他也敢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了,不用估计厂里旧的条条框框,那些生产的流程,规矩他不打算改,因为他也不是很懂,他要改的是工资制度。
之前的工资都是死工资,干多干少拿的差不多,当然工厂里实行西方的定额制,完不成任务是扣钱的。
现在郝可久打算推出身股制。
票号管理掌柜和学徒用的都是这种方法,用了几十年好用的很。
尽管兵工厂跟票号还不一样,一开始郝可久都不知道如何做,但半年来了解了工厂的运作之后,他现在将不同的车间,当作票号在各地的分号进行管理,大家独立结算,年底按照盈利情况来进行分红,从掌柜的到伙计依照年限和职位高低以及业务优劣,享受不同的红利分配。
首先是官股与身股的分配,兵工厂无疑是官府的产业,官府投钱办的,官府就是财东,晋商的规矩,财东往往只能分配到利润的一半左右,有多有少,有的财东分六成,也有低的分到两三成的。
考虑到兵工厂是官办的情况,郝可久给官家留足了好处,规定六成属于官家。工厂从他这个总办,到刚招进来的学徒,分其他剩余的四成红利。当然工资是不变的,这红利属于额外的福利。
既然是额外的,也就没人反对,洋人也不反对。
推行下去很顺利,以车间为单位,分身股每股10厘,学徒工第一年不拿身股,学徒出徒之后拿半厘,以此类推,每半厘算一个档次,从半厘到九厘半,总共十九个档次。车间的帮办,一般能拿到七八厘,除非特别出色的,很少能拿到九厘以上。拿的最高的,一般是大掌柜,比如郝可久这个总办,他每年的身股可以拿到1股。
郝可久推出的身股制,第一年的时候大家还没在意,后来在年底结账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有的人拿到手的钱,甚至比薪水还多,后来生产气象就焕然一新,那是后话了。
在郝可久改革兵工厂管理制度的时候,朱敬伦也没闲着,他忙着第二项改革呢,那就是教育改革,跟兵工厂改革遇到的问题一样,他手里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才,最终他还是将目光盯在了一个外人身上。
但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让朱敬伦十分忌惮,他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试,这个时代,能让朱敬伦对他身份都感到忌惮的人不多,但这个人绝对算一个。
因为这个人叫做曾国藩。(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节 等香饵的金鳌
朱敬伦去年出国前,见过曾国藩一次,但是俩人没有会面,只是在铁甲舰的入水仪式上远远的看过一眼。
出国前,朱敬伦交代当地官员,许可甚至邀请曾国藩看看广东的教育,他希望曾国藩能对广东地方教育能提一点建议。
回国后不久,朱敬伦还是没见曾国藩,而是找人给曾国藩去了一封信,请教一些问题,朱敬伦去信十分客气,称曾国藩为曾公国藩,曾国藩的回信也很客气,称朱敬伦为大明皇帝陛下。
俩人就这么在信中你来我往了几个月,朱敬伦发现,曾国藩对大明的教育体系了解的十分透彻。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礼貌,曾国藩对大明教授数学是比较赞赏的,他说这些学生不但学圣贤书,学做人的道理,还学些算数,将来考不中科举,做些小本生意,或者给人当帐房也有口生计。
但他建议,不能光教学生算数,何不直接教授他们财务的实学,算数算的再好,要是不会算账,岂不可惜。
曾国藩还否认了乡下乡绅排斥穷人学生的事实,他走访了珠江口三个县,跟当地的乡绅交谈,甚至还在一个学校里教了半年的论语。他用自己的直观态度告诉朱敬伦,乡绅是不反对穷学生学习的,但是学堂有限,不能良莠不齐什么学生都收,与其让一些天生愚笨的孩子白白虚耗几年光阴,还不如让他们去学门手艺,将来能够自立。
显然曾国藩是认可乡下乡绅们的观点的,这些观点在新派人士看来,甚至在朱敬伦看来,都是乡下士大夫阶层,试图垄断文化的一种保守作风,但在曾国藩看来,这就是现实,他还举了几个乡绅的例子,说好几个乡绅办的私塾,收的大都是外姓子弟,穷富学生都有,可他们本族的愚妄子弟,他们不收也照样不收。
朱敬伦反驳曾国藩说,有人都说曾国藩就是一个愚笨的人,如果幼时不读书习字的话,天下也就少了一个大儒了。
清末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见过左宗棠的,无一不夸左宗棠是个人才,最早是林则徐流放新疆经过湖南的时候,别人引荐了当时已经有才子之名的左宗棠,林则徐见过之后,断定左宗棠将来绝对是朝廷柱石。
大儒贺长龄在左宗棠十八岁的时候,就以国士的身份待他。封疆大吏陶澍,在左宗棠还是一个平民的时候,就主动向左宗棠提亲,将自己的侄女嫁给左宗棠。
可凡是见过曾国藩的人,往往都会下一个愚笨的结论。包括左宗棠就常嘲笑曾国藩的笨拙,而曾国藩本人则称颂左宗棠的敏锐。
朱敬伦没跟曾国藩面谈过,他不知道曾国藩到底笨不笨,但既然那么多名士都觉得左宗棠聪明,曾国藩笨拙的话,朱敬伦也不怀疑这个结论,他只是怀疑这聪明和笨拙的概念。
首先左宗棠聪明是肯定的,此人机敏过人,天下皆知,后来帮助湖广的地方官编练军队对抗太平军,也确实展露了才华,听说当时太平军打进湖南的时候,石达开还寻访过左宗棠,但太平军砸孔庙的行径,让左宗棠接受不了他们。
但曾国藩真的笨吗?
聪明的左宗棠考科举考了三次也没有考中,曾国藩却考中了,不但考中,还在组建湘军之前,就做到了工部侍郎,位列二品。从道光十八年考中进士做官开始,到道光二十九年,十年间迁升了七次,连升了十级。
最关键的是,有一次被皇帝召见问话之后,被道光皇帝评价为讲经曾国藩第一,认为曾国藩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最为透彻,讲解最为清晰,结果一年中就连升四级。
显然这不是一个笨蛋该有的表现。
但每一个同僚见过他之后都说他愚笨,甚至很多人慕名拜访曾国藩,走的时候都非常失望的说曾国藩虚有其名,颇为失望。
朱敬伦通过这些外部的消息,描绘过曾国藩,他觉得这个人更可能是一个懂得藏拙的人,他能在普通人面前,让大家都看到他的笨拙,却能在跟皇帝见一面之后,就能给皇帝留下最深刻的印像。
也就是说,曾国藩可以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大才,也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笨蛋。
这手功夫,需要极深的道行。
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真正了解了曾国藩的人,说曾国藩笨拙,其实是在夸奖他,说他大智若愚,变着法夸他的大智慧,那些无法看透曾国藩的人才是真的觉得他笨拙。
朱敬伦从曾国藩的信中,看出这个人起码是有老道眼光的人,但却不露锋芒,从不批评别人,只从最正面来看事务,这种本事,就是朱敬伦都没有,他往往也习惯先看事务的坏处,比如洋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先琢磨洋人是不是别有用心。
通信半年之后,朱敬伦才邀请曾国藩会面,他打算亲自面试一下曾国藩,在决定是不是要请他做事,至于曾国藩会不会拒绝,到了曾国藩这种地位,其实关键还是看事情值不值得他去做,从心中朱敬伦已经看出来了,让所有人都有书读,有教无类这个大功业,曾国藩也很看中。
朱敬伦要考察的是,曾国藩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是不是有足够的办法去做这件事,至于其他的,不管是执行力,还是魄力,朱敬伦是半点都不怀疑的。
“曾公,久闻其名,相见恨晚啊。”
朱敬伦亲自在皇宫正殿门口迎接,曾国藩进来并不下跪,只是抱拳作揖。
朱敬伦不在意,很恶心的拉着他的袖子,将他迎进了皇宫,在偏殿的书房谈事。
曾国藩很大方,端端正正的踏实坐在圈椅上,喝着旁边侍卫给他泡的英德红茶。
朱敬伦默默观察了他许久,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瘦弱的身材,还有一些伛偻,黝黑的面孔,眉毛还向下耷拉着,表情显得十分木讷,见不到半分灵气。
这样的人,面相上就很难让人记住,真不知道他如何让道光皇帝印象深刻的。
朱敬伦观察曾国藩,曾国藩似乎没有察觉一般,很认真的喝着他面前的那杯茶。
“曾公,在大明宦游已经两载,游遍了至少七个县,觉得我大明如何?”
朱敬伦看不下去了,开口打破沉默。
曾国藩慢慢的说道:“国甚壮美,民甚殷富,官甚廉洁,物甚丰足。”
都是赞美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不知道为什么,曾国藩这种有身份的人说的赞美的话,本应该让人感到自豪,是可以拿到书本中引用的,但朱敬伦偏偏觉得这种人说的话,反而可能没有一丝一毫可信。
“曾公过誉了,物阜民丰四个字,我大明现在还当不的。只问曾公一事,我大明的教育若何?”
曾国藩慢慢道:“甚佳!”
朱敬伦道:“可能更佳?”
曾国藩道:“循序渐进,大事可期,大功可成。”
循序渐进,还是说了等于没说。
朱敬伦算是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是笨蛋了,他就不说实在的话。
朱敬伦也不跟这个人绕弯子了,相信自己请他来,他早就摸透了七八分的意思,通信大半年了,朱敬伦还没摸清曾国藩是什么人,恐怕倒被曾国藩把自己摸透了。
所以朱敬伦直接问道:“若我想五年内人人有书读,可成否?”
曾国藩摇摇头。
“十年内,可成否?”
曾国藩还是摇头。
“那三十年,可成?”
曾国藩继续摇头。
朱敬伦索性直接问:“那曾公以为,何年可成?”
曾国藩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朱敬伦道:“我可等不了一百年,就算我等的了,怕是这个国家等不了了。不知你是否知晓,西洋各国,均在普及教育,有三人中一人读书者为下,三人中两人读书者为中,三人皆可读书者,不下五国。我等不了,你等的了吗?”
曾国藩沉默不语,他可能不知道西方国家的义务教育,朱敬伦看不出来,也许他知道,朱敬伦也看不出来。
朱敬伦可以等他的态度。
曾国藩直到将一杯茶喝干,这才慢慢的放下杯子。
“事有缓急,缓有缓略,急有急策。”
朱敬伦问道:“缓有何略,急有何策?”
曾国藩道:“缓之,则固本培元,劝善助学,十年能有小成,百年可见大功。”
缓的方法朱敬伦不感兴趣,虽然曾国藩又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打算追问。
他只问:“那急策呢?”
曾国藩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急策,则一村建一孔庙,一庙设一学堂,一年可有小成,三年即见大功。”
朱敬伦心下一喜,这老愚夫,果然有办法。
用孔子的招牌来鼓励教育,这倒是一个办法,乡下的乡绅即便是要砸学校,也不可能去砸孔庙。
至于说这样让孔子的信仰扩大,这根本不用顾虑,这个国家本就是一个儒教国家。至于说让孔子的威望过重,朱敬伦也没有跟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老夫子争威望的兴趣,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长跪孔子像前,做那最虔诚的信徒。前提是得完成他义务教育的目的,已经近三年教育普及率无法推广了,在这么下去,朱敬伦就要用强了。
只是这一村一庙,一庙一学,得修多少庙啊,那得花多少钱啊,之所以无法推广,最大的困扰还是资金问题。
朱敬伦道:“不知所费几何?”
曾国藩道:“办学善举,百姓自然踊跃,有钱出钱,有工出工。一万两可足一县,十万两可足一府,百万两可足一道,千万两能足一国。”
一千万两银子,就能让大明在三年内完成义务教育,即便曾国藩有吹牛的水分,能有八成学童入学,那也划算,平均下来,一年才三百万经费而已。
但是朱敬伦还想要用曾国藩这个人,笑道:“我愿出钱,曾公愿出工否?”
曾国藩抬头看天:“尊孔敬祖,乃读书人本分,国藩自然愿尽绵薄之力。”
朱敬伦笑了笑:“曾公所言极是,有的是善丈人翁掏钱建庙的。”
说道这里,俩人在不说正事了,就喝喝茶,谈谈风土人情,多是朱敬伦说,曾国藩听。
一直谈了五个小时,茶水费了不少,从秦始皇谈到了咸丰帝,从上海聊到了纽约,中国说到了世界,最后曾国藩主动起身告辞。
朱敬伦十分畅快,虽然没有明确曾国藩给大明做事,曾国藩也绝对不可能给大明做事,但却定下了曾国藩给孔子办事,给儒教办事,朱敬伦出钱的方法。
通过这种方法,能用曾国藩这种人,朱敬伦当然畅快了,他觉得他洒下香饵钓到了曾国藩这头金鳌。
但曾国藩的身影刚刚离开皇宫,朱敬伦突然感觉,曾国藩虽然说话很少,但似乎他始终掌握了主动,似乎并不是朱敬伦撒香饵在钓曾国藩,而是曾国藩这头金鳌一直等着香饵呢。
你情也好,我愿也罢,总之俩人达成了协议,朱敬伦这个有钱的出钱,曾国藩这个有工的出工,大办教育的事情是定下了。
但朱敬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事情似乎太容易了,比他请一个票号的掌柜还容易。
朱敬伦突然想到了瑞典的教育,通过一个教区设一个学校的做法,让每一个基督徒都能上学,这跟曾国藩所说的一村一孔庙,一庙一学堂的方法何其相似。
想到宗教,朱敬伦突然想到,自己走之前,曾国藩那段时间可经常往洋人的教堂里跑,跟神父关系密切,曾国藩当然不可能信奉洋教,但现在他要大兴孔庙。
朱敬伦心中勐然一惊:
曾国藩这是想要立道!
曾国藩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他出了皇宫之后,径直去了广府学宫。
进了孔庙,然后给孔夫子上了一炷香,接着就是跪在夫子像前,静静的跟夫子四目相对,直到那注香燃尽,恭敬的磕了三个头,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沉默着离开了。
后来大家才发现,这是曾国藩最后一次祭拜孔子,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再一次走进了孔庙。(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节 曾国藩立道
朱敬伦对曾国藩很不放心,他不知道曾国藩在洋人的教堂里学到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曾国藩打算怎么干,但他很确信,曾国藩想在大明立道,或者大明只是他的起点。
但是跟曾国藩已经约定,一人出钱,一人出工,朱敬伦突然反悔,丢人倒不算什么,问题上他知道曾国藩一定会走下去,而且谁都无法阻止,除非朱敬伦杀了他。
杀曾国藩朱敬伦还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只是让人紧密盯着曾国藩。
曾国藩这次来大明,名义上是来宦游的,他依然是清朝的大臣,事实上谁都知道,他就是一个俘虏,只是大明没有将他当作一个囚徒,可整个大明就是他的监狱,对一个真正的士大夫来说,如果不能建功立业,即便整个天下任他行走,那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曾国藩来宦游,他只带来了一个仆人,以及,一头驴。
第二天曾国藩就离开广州,骑着他那头驴,带着他的仆人,消失在了郊外。
当夜他夜宿在一座小庙中,第二天他拜见了当地一个大儒,然后带走了大儒的三个儿子,这三人是他的弟子了。
他到了佛山,坐船南下,最后到了九龙港。
他的弟子拿着他的手札,邀请了很多名儒,他们一起讲经书,谈学问。最后曾国藩邀请这些名儒跟他一起去洋人的教堂参观,他们看了洋人的许多仪式,看到一个个面露虔诚的中国信徒。
曾国藩没多说什么,他说多办一所孔庙,就少一个教堂。
当天这些当地名儒,就聚在一起立约,然后去孔庙焚表,曾国藩没去,他的名字也没有写在祭文上。
很快他就离开了新安县,然后新安县开始大兴孔庙,一个个大儒一个个村子的去跑,跟当地的乡绅商议,乡绅捐地,动员百姓出工,然后名儒拿钱买材料,一座座孔庙在建立。
曾国藩却没停下脚步,他依然一驴一仆,或者骑驴,或者坐船,到了临近的东莞县。
同样的方法,同样的言辞,东莞的儒生同样的认同,他们立约,焚表,然后建孔庙。
之后他又去过江到了香山。
“他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
朱敬伦始终派人跟着曾国藩,那家伙就一仆一驴上路,没人跟着万一被抢了,被杀了,就麻烦了。
“没有,他不进孔庙。”
手下汇报说。
朱敬伦放心了不少,他联想到教堂,想到西方人用严密的宗教规矩约束人的思想,他还真的担心曾国藩会借此机会将儒教办成一个严密的宗教,也弄出一套严格的宗教规矩,儒家是有这种潜质的,比如一日三省吾身,完全可以弄成跟西方人忏悔那样的程序,找一个老夫子听信徒忏悔,那得形成多大的对民间的监视网啊。
“他也不收弟子?”
“收了几个跑腿的弟子,有很多人想拜他,他都不收的。”
曾国藩大名鼎鼎,不止是在北方的清国内,在大明同样如此,十几年前他一篇讨粤匪檄,大声说出了要保护儒教的声音,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成为儒教的卫道者了,所以在这个天下,只要恭敬孔子的人,都会认曾国藩,而凡是读书人,就没人敢说自己不认孔子的。
可曾国藩不收弟子,那就不用担心他借此广收门徒,最后变成一个教主一样的人物。
此时朱敬伦知道,他已经挡不住曾国藩了,自从跟曾国藩相约之后,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曾国藩一定会做下去,他没有犯法,朱敬伦给钱他就用,朱敬伦不给钱,他也能募捐,现在曾国藩去鼓励建庙的时候,花掉的钱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曾国藩走遍广州府十四县的时候,最后他想花钱,都已经花不出去了。
但曾国藩始终没有做出让朱敬伦担忧的事情,他似乎真的打算有工出工,做一点事而已。
尽管曾国藩的行为不可避免的形成了舆论的热议,追随者众多,响应者众多,但是他始终是孤身一人,不收门徒,不立教规,只是跟当地的儒士立下一份誓约,内容也无非是让光大儒道而已。
可这个人本身的行为,宗教味道太浓了,他走遍广州十四县的时候,已经不用他去派人送名帖请名儒了,当地的儒生无不是翘首以盼,聚在一起等待曾国发。
大家将跟曾国藩的会晤,看作是一种至高的荣誉。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干的,但就是要等曾国藩来,跟他们见一面,听听曾国藩那种老夫子们讲了无数遍的大道理,然后欢快的跑到各个村子去督造孔庙。
1868年,在这一年,曾国藩在潜藏大明乡间,平日里沉默的儒教的力量,彻底激发了。
曾国藩身上的宗教味道也越发浓烈了,当他当年发出檄文的时候,开始带有卫道者味道,当他开始在广东立约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宣道者。
这样的人身上是有宗教感召力的,他不收弟子,但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他,跟在他的那头瘦驴身后,他走到哪里,那些人跟到哪里,他讲学的时候,那些人就听,他不讲的时候,那些人就等。
年轻人有,中年人有,甚至连老人都有,有人跟着他走着走着,死在路上的也有。
当曾国藩已经有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的一种味道的时候,朱敬伦更不能阻挡了,此时阻挡他,就是跟整个读书阶层为敌了。
当然这时候他还是没看出曾国藩立道的坏处,只是惊叹于曾国藩的感召力而已。
其实如果不是太平天国对儒教的破坏,不是洋教传播对儒教的冲击,曾国藩也没有这么强大的感召力。
儒道不是一个积极扩张的宗教,甚至不是一个宗教,只是一个带有宗教味道的理念而已,它从来没有严格的教规,不遵从孔子的教诲,也没人会把信徒绑在火刑架上,他也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从来没有一个教主,凝聚它的,也从来不是庙宇中的神像,而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道德文章。
儒道没有组织,于是在外来入侵之下,他没有办法组织实质性的力量来抵抗,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心中不免有强烈的危机感,这时候一个人站出来了,他已经保卫过儒道一次,现在他说还要在保卫儒道一次,这次是在洋教的冲击下,包围儒道。
此时,那些对洋教传播感到忧虑的读书人,找到了心灵的寄托。可是跟随曾国藩的,却远不止这些人。还有大批对改朝换代不满的读书人,在新的国家无法获得地位的读书人,甚至只是对社会不满的读书人,他们都开始跟随曾国藩。
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只是想跟着一个英雄罢了。
朱敬伦知道自己阻止不来曾国藩,但他相信,儒道不是一个善于造反的宗教,假如它算是宗教的话。
曾国藩是在立道,但是他立的不是曾国藩的道,他是在重塑孔子的道,是在重申儒教,而不是创建新教。
本身就不担心这个已经跟政治,跟皇权合作了两千年的宗教,曾国藩也没有试图打造一个有纪律的严密组织,唯独是担心曾国藩越来越高的威望而已,犯不着阻挡曾国藩,朱敬伦也就任他去了。
这一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兵工厂改革了,这是官办企业的转型,如果成功,不但兵工厂将成为一个市场化的巨头企业,关键是这种模式如果成功,今后万一民间推动不利,朱敬伦多了一条采用国营方式工业化的手段。
锦纶堂开办机器丝织工厂了,这是一个旧时代的商业巨头,在向新时代转型的标志,如果成功了,那意味着至少旧商人势力,打通了一条通往工业化时代的去路,而商业资本则将开始大举转变为工业资本。
再就是曾国藩立道了,才他目前的进展来看,他说的三年可成大功,不是一句吹牛的话。
要说让人失望的事情也有,日本人还是开始了明治维新的脚步,维新派成功的将权力从幕府手里夺了过来,维新三杰像史上那样,掌握了国家的权力。
日本幕府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朱敬伦用广府银行为他们进行信用担保,汇丰银行和巴林银行分别在九龙和伦敦为他们承销了各五百万两的债券。
有一千万两银子在手,他们购买了大量的军火,英国人提供了大量的线膛步枪,大明提供了上万门各型滑膛大炮,但他们还是失败了。
伏见鸟羽一战,幕府军先后一万多人参战,倒幕派兵力不过五千,但双方都装备了大量的火炮,步枪,关键是倒幕派靠海的西南强藩的武士组成,他们早就接受了西式的军事训练,请洋人作为顾问,而幕府虽然也有洋人顾问,可是训练时间太短,最关键的是,明治天皇颁布了讨幕诏书,天皇站在讨幕派一边。
所以最后纪律性更强,士气更旺,指挥更统一的倒幕派,战胜了由数十个大名番兵组成的指挥不一的幕府军一点都不意外,幕府高价采购的那些武器装备,反而大部分落到了讨幕派手里,很多大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放一炮,就连带成箱的炮弹,成了讨幕派的战利品。
到最后幕府采购的海量军火,不但没能组织讨幕派进兵东京,反而成了明治政府之后镇压东北大名的强大保障。
随着幕府的失败,日本在九龙和伦敦发行的债券,突然跳水般的往下跌,为他们提供担保的广府银行不得不一次一次吃进这些债券,最终这些债券中的大部分都将变成日本欠广府银行的债务。
而日本债券的爆跌,还引起了大明债券市场的大崩溃,连带的大明政府债券都被人大肆抛售,广府银行试图救市,可是很快它自己就遇到了麻烦,在很多银行门前,都有人排队挤兑广府银行发行的纸币。
此时朱敬伦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债务危机,而是一场专门针对大明主权信用的金融打击。(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节 金融战
在债券爆跌的时刻,非常巧合的是,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家族银行的代表刚好都在香港。这两家银行都有打击大明货币的能力和经验,所以都很有嫌疑,朱敬伦派人分别询问。
“不是你们巴林家族的人干的?”
但是巴林银行的人矢口否认。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代表,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但他们都有能力,都有渠道,也有方法,最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动机。
因为大明终于开始修建铁路了。
朱敬伦去法国之前,大明政府已经掌握了大部分铁路途径区域的土地,只有几座坟地和祠堂没有谈好,朱敬伦走之前交代陈芝廷搞好这些事,陈芝廷也很认真的在做。
朱敬伦从法国回来的时候,能解决的问题大部分都解决了,几家祠堂在官府出了高家后,都愿意搬迁,而几家坟地也同意在皇帝给他们祖宗写下祭文后,愿意给官府这个面子,真正的死硬分子其实只有三家,其中一家在新安县,一家在东莞,还有一家是在番禺县,其中东莞和番禺的都是坟地,反倒是新安县的只是一块普通的菜地。
朱敬伦能猜到这两个家族会否认。
罗斯柴尔德家族跟大明的关系不多,巴林稍微密切一些,他曾经帮伍崇曜和朱敬伦进行过投机,当然朱敬伦的是保密的,全都是伍崇曜出面,将资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交代是伍家的,另一部分则说是其他商人的,从没说过是朱敬伦本人的。
巴林家族大概也从没想过他曾经投机获利的一亿多两银子是皇帝的,事实上他始终猜测那笔钱是属于多个中国大商人的,比如十三行中的某几个行商。
因此他从没想过朱敬伦有能力一个人甩出一千万两银子,直接砸在一条铁路上。
巴林想不到的事情,罗斯柴尔德更不知道,罗家甚至不知道有过这笔钱,巴林帮人做投机,他们是轻易不会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伦敦金融城里的同行,倒不是投机非法,主要是因为保护他们的客户资料,其实就是在保护他们的利益,别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客户是谁的话,自然也就挖不走他们的优质客户了,伍崇曜以及伍崇曜带来的其他资金,显然就是最好的客户,是巴林家族最高保密的信息。
罗斯柴尔德家族不知道中国人曾经发过一笔横财,更不知道这笔横财是大明皇帝发的,那么根据他们对大明政府的财务状况分析,他们认为大明政府根本无力修建一条铁路。
可大明政府始终不接受他们的融资服务,坚持在九龙发行国债,由广府银行负责承销,汇丰等银行团帮忙推销,渠道上完全没有问题,甚至通过这些银行的渠道,在上海也卖的不错。
但这让罗斯柴尔德家族颇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大明政府在冒险,冒险都不肯让罗斯柴尔德家族赚这笔钱,这简直太不理性了,在市场上,不理性是要受到惩罚的。
于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出手了,借着日本幕府战败,幕府债券在市场上爆跌的时机,他们开始出手打压大明的债券,恐慌情绪下大明数千万两债券被抛售,作为主要承销商和持有者的广府银行势必救市,势必要投入大笔的资金,这时候罗斯柴尔德家族才开始打击最终的目标,那就是大明的国家货币信用,广府银行发行的法定货币:大明两。
就像英镑叫做英镑,法郎叫做法郎一样,广府银行纸币在大明建国后被定为法定货币,规定不但可以拿来纳税,可以购买政府资产。
作为法定货币的广府银行纸币,也就被称作了明两,跟英镑的磅一样,两也是一个重量单位。
能够用来交税,这本身就是注入了一笔最大的政府信用,因为交税是一项刚性需求,那么纸币总是有用的,所以在推行的过程中,相对而言比较顺利,不但在大明已经全面推广,需要定期交税的商人最先接受了纸币,商人是经济体系中的掌控着,他们接受了纸币,老百姓也就跟着接受了。
但这个时代的纸币,最根本的信用,其实还是能够跟贵金属自由兑换,西方货币如此,大明纸币也是如此,广府银行是承诺无限制兑换的,加上广府银行的巨大信用,号称一亿两银子的资本额,主要是曝光的股东中有大明皇帝。
事实上大家相信皇帝才是大明百姓对这家银行最大的信任,因为有人会想到铺子倒闭,可没人会想皇帝倒台,也根本不愿意去想,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大乱,人人都要破产,皇帝不会倒台,那皇帝印的纸币,说兑换那就能兑换,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说出的话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那就是法律,君无戏言,谁敢怀疑广府银行不给兑换银子了。
所以说,广府银行最大的信用,不是自身的资本金,不是政府注入的信用,而是中国传统的独一无二的君权信用,这是西方人理解不了的。
因此他们才敢于用西方的规则来对大明纸币进行打击,他们认为最后迫于压力,他们的政府会妥协,至于他们的皇帝,他们向来只把国王当作政府的一部分,尤其是英国人,更是把君王当作政府和国家的象征,象征是旗子而已,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但只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吗,既然巴林和罗斯柴尔德都有动机,朱敬伦就倾向于认为这是两个银行巨头联合行动。
不过他们确实给广府银行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我们发出去的钞票现在有多少?”
这么大的事情,朱敬伦直接招来银行总办伍守业来汇报情况。
“发出去了有一亿两!”
伍守业颇有些紧张的说道。他爹是伍秉鉴时候的掌柜,到了伍崇曜时候,更是伍家的大掌柜,是伍崇曜最得利的亲信,到目前还是主持伍家生意的总掌柜。他爹给伍家办事,一辈子都兢兢业业,当然赚了一些钱,在乡下买了一些地,给儿子起名伍守业,其实他儿子的性格并不保守,儿子的名字映衬的是老子的保守。
伍守业之前发纸币,是有些过于放心大胆了,至少他自己认为是这样,广府银行号称一亿两资本,实际运作的资本只有三千万两银子,其中朱敬伦独资出了两千万,伍家出了八百万,潘仕成出了两百万,朱敬伦是最大的股东。
用三千万两银子发行了一亿两纸币,在这其他国家的商业银行来看,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一个没有过现代金融制度的国家中,这就是大大的冒进了,一个健康的金融制度,本身就是巨大的防波堤,在面对金融撞击时,金融制度越发达,能够调动的力量也就越大,可现在大明的金融制度下,广府银行迎接冲击,根本就无法依靠整体的力量,只能靠自己,他无法在市场上融资。
朱敬伦点头道:“多是多了一些,但大都是买了官府的债券吧。”
伍守业点点头,广府银行多次承担官府债券的发行,这次债券爆跌,他又紧急救市,又贴进去不少钱,而投进去的钱,大多都是纸币。陈芝廷尽管一直想降低官府负债,可债务却依然持续增高,今年已经负债八千万两了。这八千万两中大半都在广府银行的金库之中。
广府银行发行了一亿两纸币,换来了六千万两银子的债券,接着纸币通过政府又转手花掉了,最后还是流入了市场之中。
也就是说,流通中的纸币有一亿两。
“总的来说也不算多。我们银行里现有多少现银?”
伍守业道:“还有一千万。”
总共就只有三千万资本金,这段时间兑换的人很多,主要是一些银行和票号,这也是广府银行的主要客户。
“敞开了兑,告诉大客户,我们还可以上门给兑!”
“啊!”
伍守业有些惊讶,就剩一千万了,从哪里调那么多银子去。
朱敬伦不等他问,直接道:“我手里还有三千万,随时可以来宫里提。”
朱敬伦在英国投机最后盈利达七千五百万两,扣除汇兑费用,以及最后按照协议,支付给巴林银行的额外奖金,到朱敬伦手里的足有六千万两,其中一千万他存在伦敦备用,五千万都汇回国内了。
这笔钱用两千万给银行做资本家,剩下的都存在了金库之中,现在就躺在皇宫之内。
朱敬伦平时没什么花费,所以存进去的钱基本没动。
发行了一亿纸币,不可能全都拿来兑换,老百姓手里的小额纸币,以及商铺用来周转的现金,至少也能占到一半,那么有五千万应付就够了,另外还有就是,大明纸币可不仅仅在大明流通,在上海也流通了上千万,这笔钱一时半会是不会流回来的,当然上海人也在恐慌之下挤兑,各大银行收兑之后,马上又拿来广府银行汇兑,但这需要一个时间过程,最快也要十天时间,足够大明消灭这场危机了。
伍守业马上照着朱敬伦的话做,不但跟各大银行打过招唿,告诉他们可以上门给他们兑换,还立马派人在上海成立分行,专门做清算服务,随船运去了三百万两银子。
这种态度,很快就打消了各大银行的疑虑,他们一方面挤兑纸币,是因为客户向他们挤兑,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自己持有的纸币变成废纸,老实说他们手里的纸币不在少数,他们兑换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广府银行也只对付出去了三千万两,银库中还有一千万两,一场信用危机消解了。
但朱敬伦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吃哑巴亏的人,他迟早会报复回来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铁路问题,事情因铁路而起,也会因为铁路而终。
挤兑危机刚刚过后,大量现银回流广府银行,毕竟纸币的流通已经开始形成习惯,各大银行票号都需要纸币来做生意,所以再次将银子存入了广府银行,这时候广府银行宣布,为大明官府承销新一批一千万两银子的铁路债券。
这笔债券三天之内一售而空,主要持有者就是刚刚挤兑过的银行。(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节 修铁路要快
广州到九龙,不过区区两百公里,加入铁路征地以三十米宽来计算,总计征地面积不过九千亩,放宽到五十米,也不过一万多亩,即便征购一百米宽的铁路沿线土地,也不过才三万亩而已。
当前地价平均三四两,假如按照十两一亩来购地,那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因此购地本身并不是问题,关键是有价无市。
后世研究这时代的土地市场,发现百分之九十的土地交易都在十亩以下,既没有大片,更没有成片土地交易的例子,因为不是万不得已,老百姓根本就不会卖地,即便遇到困难,也不会一下子全卖,卖一部分渡过难关而已。
这个时代的土地,是一种能够保值,但增值很慢的资产,因为交易少,价格就炒不起来,同样由于交易少,流通性就很差,根本就没有形成一种土地交易市场,绝大多数土地交易,都是在村民之间,在亲属之间进行的。
因为这种原因,所以早在八年前,朱敬伦就让赫德秘密的储备铁路沿线土地,用了六年时间,很多地段都用四倍甚至更高的价格才买下那些土地,可最终还是有几块土地没有买下来。
好在这几块土地的面积不大,在市场解决不了的情况下,技术可以解决,修建一座大跨度的陆地铁路桥就可以了,这导致成本增加了十万两银子,可就是给对方十万两银子,对方也不肯卖的情况下,也只能浪费这笔钱了。
由于准备的时间长,沿线的土地早就被绘图员测绘了好多遍,一个标志性的情况是,海关掌握的地图上,可以精确到每个村不说,还能精确到每个村有多少坟地。
至于其他的什么标高、山川河流情况,那简直就是最基本的。
可以这么说,这份由三千多页,耗时八年进行测绘制作的地图集,完全可以直接用来施工。
但是在准备期间,朱敬伦表现了难以想象的耐心,可是当宣布修建之后,他又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冒进。
朱敬伦要求,一年建成,两年通车,三年要看到盈利。
他给铁路修建的时间竟然只有一年,在这个从来没修建过铁路的国家,第一次修铁路,就这么的急迫,这造成的风险很大。
朱敬伦能够耐心测绘八年,不是他真的有好耐心,只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造成民间社会的矛盾,而他要求一年时间修通,也不是他耐心就这么差,还是同样的道理,他不希望引起民间反对的声音,他要求在最快速的时间内造成既成事实,等老百姓发现的时候,一条铁路已经在他们眼前了。
最快速的盈利,也是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从而削弱保守派鼓动百姓的力量。
根据朱敬伦的要求,工部邮船司的法国顾问提出建议,将整条铁路分为十段,每段二十公里,同时施工,用最短的时间完成。
法国顾问已经赢得了工部的信任,他来到这里不过三年时间,却建立了一套大明邮政体系,主要是通过改革传统的驿站为主,其中兵部和工部依然发生了冲突,传统的驿站,主要是传递官府信息,而最紧急的,就是军情传递,可以说中国的驿站系统,从古至今,都主要是为军队服务的,所以一直隶属于兵部,但是朱敬伦让工部接受这套系统,兵部自然很不满意。
在铁路和兵工厂上,工部都压了兵部一头,目前这两个部门,已经成了六部中,关系最差的部门了。
法国人名叫路易,是马赛一个邮局公务员,收入中等,但是稳定,固定的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可是他突然厌倦了,来东方冒险,结果直接冒的破产了,托人才加入大明政府,在邮传部做了一个顾问,这时候他才发现,能继续干邮政,是一件他非常乐意做的事情。
他的主要功劳,倒不是打造了一套大明邮政系统,老实说没有他,大明自己的官员,通过数字化的现代管理方法,也能慢慢改造传统的驿站,路易最大的贡献是,他规范了邮政系统的标准,同时跟美国和欧洲进行了对接,跟美国签订了邮船协议。
因为这些工作,路易得到了邮船司的信任,他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并且立刻要求来自英国的建筑公司,按照这个方案进行设计。英国人提出同时施工的话,他们必须雇佣更多的工程师,工头和施工人员,他们的成本将上升至少三倍。
成本增加三倍换来的,是速度提升了一倍,英国人认为得不偿失,但皇帝的要求,工部不敢拒绝。
铁路虽然没有让英国金融家提供融资服务,但是铁路修建工程交给了英国公司,铁路轨道、机车等设备,也同样全套采用英国生产的,因为这个时代,铁路行业,依然是英国人的技术数第一,法国人能自己生产火车车头,才不过三十年,德国也差不多,根本就赶不上英国,至于美国,此时的美国货可是以粗陋出名的。
雇英国工程师,用英国铁路设备,但是最后运营却不用英国人,而是雇佣瑞典人,因为在传出修建铁路的消息后,瑞典人也非常积极的想要分一杯羹,这些年瑞典也修了不少铁路,他们自信他们也可以帮忙修建铁路。
可是大明政府认为瑞典的铁路很多设备还要采购,选择跟英国合作。但跟瑞典人签订了运营服务,雇佣瑞典铁路公司负责运营广九铁路两年,期间培养中国司机、运营人员和维修人员,按期完成后,瑞典公司将得到一笔相当于运营费的培训费用,而他们却不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培训成本。
加入两年后中国工人无法自己管理铁路,依然会解除跟瑞典公司的合作,而且不会支付他们相关的培训费用。
这样的合同大大堵住了瑞典人通过拖延,从而获得长久合同的机会,同时也是朱敬伦选择瑞典人的原因,因为对小国的公司来说,大明更有话语权。而如果是一家英国公司,他们拖延就拖延了,一旦闹利益矛盾,他们很愿意动用国家力量。
史上,张之洞修建京汉铁路,雇佣的是比利时人,这条铁路就好好掌握在清廷手里,而粤汉铁路因为先后有美国人,英国人插手,就问题不断,最后花费了大价钱才收归国有,而同样是因为洋人的介入,导致了川汉铁路的保路运动,最后摧毁了清王朝。
前车之鉴,朱敬伦不得不防,所以他请英国人承包修铁路,修好给钱英国人没有空子可以钻,但是运营宁可要经验少一些的瑞典公司,也不想用英国的铁路公司。
用了三个月设计施工方案,招募技术人员和修路工人,1868年六月,铁路开始建设。
处处可见繁忙的景象,中国工人上百个青壮,推拉着直径两米的巨大石碾子,喊着号子在地面上碾过,不是没有蒸汽压路机,但是数量有限,而且经常坏掉,最后包工头干脆找来这些大碾子,尤其是这种比人还高的石碾,还是他们专门定制的,一共只有十台,一个路段一台。
这种东西,史上,抗战时期,中国人大量使用过,修建滇缅公路的时候用过,用的最多的,则是在国内修建一个个简易机场的时候。
大碾子人拉,是因为太重,用牲口的话,指挥不便反而不好。那些两三尺的小碾子,就用牛或者驴拉动。
大小碾子碾过之后,工人还会用槌子砸,一个个碗口大小的石头槌子,一个人就能操作,在碾过的平整地面上槌出一个个半圆形的凹坑,然后铺上土、石和沙,继续碾压,槌打。
之后英国人会来检查,用工具检验地基的硬度,用仪器测量地面的平整度,合格之后才是铺轨。
十个路段,没个路段雇佣了一千名工人,就是这么一米一米的修建过去,只用了三个月时间,竟然就完成了地基修建的工作,这时候在英国订购的铁轨还没生产出来呢。
英国人没想到,中国人用原始的工具,竟然还能提前完成任务,他们本来计划中,这可是半年时间的工作量。
但平地路段,本就不是施工的难点,真正的难点在隧道和桥梁。
全程准确数据是197.95公里,折合英里为123英里,最困难的地段在九龙段,因为这里地形狭窄,山地众多,无法绕开的情况下需要修建隧道和桥梁。
光是九龙段就需要修建40座桥梁,整条线路上,要修建的桥梁多达130座,当然大多数都是小桥,真正大型桥梁只有10座,而有难度的不过3座,分别是石厦桥、东莞桥和石龙桥。
其实原本只需要修建7座大型跨河大桥,但是因为有三块土地始终无法买下来,技术上完全绕不过去,所以在这三块地面上还要修建三条大跨度陆地桥。
原本的史上,几座桥梁用时4年才完工,但是这个时代,大明对英国的态度,可比那个时代的清政府要强烈的多。
大明完全自筹资金,那个时代清政府不得不向英国借债150万英镑,这个时代大明自己在英国招标建筑公司,那个时代清朝不得不签下高薪聘请英国人的合同,这个时代大明给没个英国工程师的年薪是1万英镑,那个时代清朝给的是3.5万英镑。
这个时代大明是花钱的大爷,那个时代英国人才是大爷。
所以朱敬伦要一年内完工,英国人就必须增加技术力量,一年之内完工,并且不得不将十座大桥同时施工。
史上另一个困难点是九龙半岛上的隧道工程。
当时九龙半岛是英国殖民地新界,英国人设计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由尖沙咀直接向北,穿越笔架山,然后沿沙田海及吐露港海岸到达边境。这个方案的好处是能够经过当时新界的行政中心大埔,但缺点是需要开凿长达2.4公里的笔架山隧道。第二个方案是由尖沙咀向西北沿海岸而行,经过荃湾及青山湾海岸,再北上屯门及元朗到达边境。
那个时代英国人选择了造价高昂,但是能够抵达新界北边港口大浦的第一方案,而大明选择了更经济实惠的第二方案。
大明选择第二方案,也不是冲着成本考虑的,因为如果有条件,修建大浦线其实是最划算的,能够推动大浦港的发展,附加的利益远大于成本,最关键的是,土地问题。
元朗线主要通行西部海岸,沿途多是海边沙地,甚至很多地方是荒地。而大浦线则是横穿九龙半岛中部,要从中心买一条铁路用地,难度太大。
所以最后选择了第二个方案,宁可在九龙半岛西边的荒地绕行,也不走中间的直线。可是这个定线所经之处比较荒芜,而且路程比第一方案长。优点是只须开凿数条较短的隧道,技术上较首方案简单得多。
简单意味着可靠,更意味着快速。
史上英国人修建笔架山隧道,总共花费了五年时间,死了50名中国工人,这一次大明虽然开凿的隧道更多,但是都在几个月之内完工,虽然也造成了伤亡,但只死了三个人。
伤亡率这么低,速度又这么快的原因,除了工程较短,方便同时施工之外,还有一个很重大的原因,引入了诺贝尔最新研发的安全火药,黄色的达纳火药。老诺贝尔向广九铁路推销的,他儿子在瑞典工厂生产的火药。
老诺贝尔的天才儿子终于发明出了安全的硝化甘油火药,这个场朱敬伦得捧一捧,当老诺贝尔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将消息传递到了朱敬伦面前的时候,他这个生意其实已经做成了。
但这时候朱敬伦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诺贝尔在大明生产这些火药,并且朱敬伦承诺,如果这种火药如承诺的那么可靠而又威力巨大的话,大明兵工厂以及正在试生产新式步枪的毛瑟公司都将采用这种火药。(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节 辕门终于徙木
正在西方各国寻找资助建设工厂的小诺贝尔欣然同意,亲自赶到大明来监督工厂施工,他发现难度很大,因为大明没有基础的化学工业配套,他不得不引入一整套的原材料工厂,这大大增加了成本,但是大明皇帝的保证,甚至给予的贷款,尤其是大明皇帝表示愿意做他的合伙人,这最大程度的坚定了经营理念比他老子强得多的小诺贝尔的信心。
诺贝尔用最快的速度,就利用他爹在赤湾村的工厂,马上建设了一条硝化甘油生产线,一边在大明境内寻找另一个必须的原料硅藻土,一边从硅藻土资源丰富的德国大批量进口,终于赶在铁路施工之前,建成了第一条达纳火药生产线。
最终在三年内,诺贝尔火药应用到了大明的所有军火之中。
这是后话了。
广九铁路的建设速度,最后让英国人很惊讶。
68年年底的时候,中国工人用了半年时间,不但完成了路基的建设,而且铺设完了多数枕木,英国生产的铁轨和构件一到,他们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铺轨,要知道这些工人绝大多数可都没见过铁路,真正有铁路修建经验的,是一大批从美国回来的包工头,结果他们用时八个月就完成了平地施工和铺轨的工作,比英国人预料的快了四个月,英国人认为,这八个月时间中,至少有一个月,还得算作中国工人的学习时间。
隧道工程则在69年农新年前全部贯通,放了十五天的长假后,年后一个月,所有隧道的铺轨工作完工。
最慢的还是桥梁,大批钢铁结构的桥梁,这就不是中国工人短期能够学会的,为了修建这些桥梁,雇佣了大量英国工程师不说,兵工厂出动了2000技术能力合格的工人配合,英国人负责设计和检查,这些技术工人则负责关键工序的施工,以及指挥普通工人工作。
花费了大量的力气,才在69年5月完工,耗时11个月,距离朱敬伦要求的一年时间,已经接近了。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技术问题,主要还是社会问题。
铁路公司要在两处坟地上动工,这完全挑战了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尤其是长着金发碧眼,被中国乡下老百姓称作鬼夷的英国工程师进入农民的坟地,简直要让子孙们发疯了。
这两处坟地都是当地大家族的墓地,当时海关出多少钱,他们都不肯卖,主要原因不是他们保守的问题,别人能迁坟他们不是不能迁,主要问题是这两处坟地的风水太好了,至少两大家族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坚持不肯迁坟。
官府接受了他们不迁坟的态度,桥梁从他们坟地上通过去,但是桥梁可以飞过去,可施工不可能在空中施工,总是要在人家的坟地里施工的,工程师是洋人,大家觉得鬼子进了祖坟,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他们认为这是巨大的羞辱,鼓动了上万人围攻施工队,倒是没打人,但是困了一整天才放人。
后来官府调查才知道,这两家之所以认定他们家的祖坟风水绝佳,最大的原因,这两家都出了官员了,他们的子弟通过科举考入了大明官府,一个官至县令,一个已经进入广州府任职,前途光明。
他们都觉得是祖坟风水好,所以打死都不肯迁坟。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问题就好办了,找到两个官员,让他们回家去做工作。朱敬伦对老百姓诸多忍让,对自己手下的官员,那还是不妨严格一些。
两个官员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但是上司发话了,家里不配合,不管风水有多好,他们的前程也完蛋了,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说通了家里,允许铁路施工队在他们家的墓地施工,作为对他们祖宗的安抚,朱敬伦以皇帝的名义写一封祭文向他们祖宗道明原委。
朱敬伦高度重视这件事,派出了手段向来诡诈的算命先生方山亲自处理这件事,拉出两个官员,就是方山出的策略。
两家人在自己儿子的说服下,同意了施工,但是他们坚决不肯让洋人在坟地里施工,他们说万一鬼子踩了谁家的坟头,那可是万年不得翻身的。
最后商议,英国人放弃两处施工任务,但是提供幕后支持,由兵工厂的工程师跟随他们,现在更困难的过河大桥上学习,等到熟悉了桥梁施工和建造的过程后,由兵工厂的工程师独自施工,但是采用英国人设计的图纸和设计方案。
这些年轻的兵工厂工程师指挥下,最终完成了两座本来难度不大的陆地桥梁的修建。
可另一座桥梁,既不是穿过坟地,也不是穿过河流,就只是一片普通的菜地,九龙城南边的十几亩地而已,但主人不但不卖,还拒绝铁路穿过,也是组织了上万人阻挡。
这家同样也有一个官员在官府中,而且还是一个高官,大明军队的年轻统领邓世才,负责指挥一个军的高级将领,跟九龙文家的文鸢、黄贝岭张氏的张开山、以及沙井陈氏的陈济世并列四大少壮派高级军官,前途无量的人物。
可是邓氏不但不肯卖地给官府,施工的时候,连施工人员都不允许踏入他们家的菜地。
因为邓氏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老顽固邓文举,这老家伙这些年一直反对这个反对那个,尤其是看到九龙半岛上个大家族一点点将自家的土地或者出卖,或者出租给了海关,而海关用这些土地建造建筑,或者房屋或者仓库,很多转手租给了洋人。
邓文举反对的,就是洋人,跟洋沾上一点边的东西,他都反对。
那年朱敬伦还只是新安县令的时候,还没有公开造反的时候,邓文举就号召人烧了怡和洋行等在九龙的仓库,后来在朱敬伦用几十万两银子债务的压迫下,邓文举不得不放弃了沿海沙田的一些地契,但是他始终对此耿耿于怀,终于在这次修铁路问题上爆发了。
已经年迈,但越老越顽固的邓文举,已经是九龙,甚至整个新安顽固派的代表人物了,他不但反对官府的施政,连曾国藩这样的大儒他都敢反对,哪怕曾国藩打着一村一孔庙的旗帜,鼓动了整个大明的儒士都热血沸腾,邓文举依然反对,问题只有一个,他坚持认为,孔庙学堂里教授的数学简直是对孔圣人的亵渎,他家的家学这些年坚持不教数学几何知识,哪怕为此付出邓家子弟从此没人考中科举,他都在所不惜。
已经将顽固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单纯是为了利益而反对,而是义和团式的,把反洋当成信仰了,因此这篇菜地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是任何现实手段所解决不了的了。
其实邓文举这几年的行为,不但让他自己痛苦,也让整个邓氏宗族痛苦,子弟没有考中科举的可能,这是每一个读书家庭难以接受的,大批在九龙发展中变得殷实的邓氏家庭,悄悄的给孩子请数学辅导老师,财力稍差的,则是通过关系,把孩子送到其他村子的学校。
而邓文举坚决反对这种情况,他本身就是学堂里的老夫子,发现谁家孩子没来上课,黑着脸就去找谁家去了。
所以邓文举是不得人心的,可宗法文化就在这里,大家都不喜欢这个族长,却没办法反对他,反对就是悖逆。
此时邓家另一个重要人物坐不住了,在普鲁士军校留学的邓世才,他得知国内的情况,马上请假回国,他不仅担心这种事影响他的前途,更怕让他成为一个笑柄,邓世才还在准备一篇普鲁士铁路在战争中的作用的论文,因为来普鲁士之前,正好赶上了当时的普奥战争,在兵力不如奥地利的情况下,普鲁士硬是靠着铁路的便捷,在分兵前进的情况下,及时赶在奥地利军队集结之前完成了集结,最后在所有人,包括恩教主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歼灭了奥地利军队,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邓世才非常崇尚普鲁士的铁路系统,天天在同学中间唿吁,给国内写信要求修建铁路,可到拖来,他的家族却成为大明第一条铁路的最大反对者。
所以他坐不住了,他回国了,他是高官,按照中国传统习俗,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是大大的提高,一旦退休,他是毫无争议的族长人选。即便是邓文举这个老顽固,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后生。
邓世才利用老夫子对他的喜爱,特别邀请老夫子陪他走了一趟潮州,名义是他打算结束假期会学校的时候,给一些同学带些家乡的礼物。
邓文举是不喜欢邓世才去普鲁士学军事的,他多次公开说,中华儿女跟洋人学兵法,简直是丢祖宗的脸。但官府的事情,他干涉不了,所以也只是抱怨而已。但是他对邓世才给自己的同学带家乡的土产,他是非常支持的,让异乡儿女不忘故乡,这是人伦。
于是尽管年迈以及有些煳涂,邓文举还是答应跟侄孙一起去潮州看看,他年轻时候去潮州贩过茶,对哪里熟悉。结果当他带着大量的潮汕夏布,茶叶,以及一些其他特产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菜地里正在建造一座座高大的石头桥墩。
原来之前工程队撤走了所有人,而且放出消息说打算改线,竟然是迷惑他的,而帮凶竟然是他的侄孙子。尤其是当他看到施工队中有大批的邓氏族人在给人当苦工挣钱,将他家的菜苗践踏成了烂泥的时候,一股没来由的悲愤涌上头来,就要冲入菜地跟人理论,可突然眼前一黑,一股热血上涌,他吐了一口血,然后昏倒不省人事。
邓世才愣住了。
所有的邓姓族人都呆住了,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都跑了过来。
邓文举痴呆了,他这把年纪痴呆也属正常,人活七十古来稀,他都七十六了,早过了古稀之年,就是死了,都算高寿。
可是因为反对铁路昏倒在地头,让邓氏族人们心理开始变化,大批大批的反对者站了出来,不但反对建铁路,还要拆了已经建起来的桥墩地基。
这时候邓世才站出来,他亲眼看到叔祖昏倒,他是最难过的,他之前一言不发,他感到他有责任,但是他站出来,却坚持拥护建铁路,他说这不是一家一姓的事情,这是国家的大事。
甚至拔出了手枪,表示谁敢动铁路一颗钉子,就是跟他做对。
铁路桥还是修通了,过了桥不远就是一座火车站,从九龙出发的第二站,九龙城站。
而这座完全没必要修建的桥梁,因为邓文举等反对者的故事,成了一座名桥,大家将该桥称作菜地桥,而不是官方定名的九龙桥。
当然围绕这座桥的争议很大,让一个在当地颇有人望的老夫子变成了痴呆,报纸上对此进行正反两方的论战,连洋人的报纸都加入了进来。
有的同情邓氏,认为邓氏老夫子有权力不让铁路在他家的菜地上动工,有的支持国家,认为修铁路耗费巨大,在一块破菜地上已经花费了巨大成本修建铁路,如果还不能在菜地里修建几座桥墩的话,实在是太过蛮横。
还有人引申说北方人骂广东人是蛮夷,这种不顾一切对抗官府的行为,就是蛮夷无疑。
看到报纸内容,朱敬伦就知道,大明百姓已经比一年前成熟多了,一年前大家讨论的还是修建铁路是否有必要,而且反对者更多,一年过后,就已经变成了官府有没有权力在私人的土地上强行动工的讨论了。
同时朱敬伦还在报纸内容的后面,看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因为无论是哪方报纸,都对官府在百姓土地上施工所保持的克制,表示出了某种对应的情绪,甚至有相当多是站在官府的立场说话的。
喜欢强权的文人说官府太软弱,同时责骂百姓太刁蛮,对官府权力颇为抵制的崇尚西方制度的一些旅居香港的文人,也对官府克制表示了赞扬,认为官府在民众权力面前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没人说官府破坏了私权,在菜地上花费高昂代价修建铁路桥,如果还能被解读为破坏私权的话,那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所以这座桥梁就是一面旗帜,是一面保护私权的象征,是朱敬伦几年前跟一些商人立约保护私产后真正树立起来的拿根被搬到西门的辕门立木。
不,准确来说,当年跟商人立约后,辕门口拿根木头就立了起来,这些年来,一直等一个壮汉徙走这根木头,这才是朱敬伦的徙木立信,现在立木终于徙走了,大明政府的信用,也终于有了一个招牌。
此后,谁怀疑政府对私有产权的保护决心前,都会不自然的想一想那座菜地上的桥梁,然后就觉得自己没有怀疑的道理了。
老实说,这才是朱敬伦想要的最大效果,是最大的收获,是花费近十年时间悄然准备修建铁路中最大的收获,那三座陆地桥梁,两座坟地和一片菜地,都是他给勇士准备的立木,现在全都被搬走了,而他像商鞅那样,给了赏钱。(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节 另一条铁路的命运
随着菜地桥的完工,整条铁路上最后一根铁轨完成了铺设,时11个月,200多公里的大明第一条铁路建成。
由于施工方是英国的建筑公司,又是中国境内修建的第一条铁路,英国报纸较为关注,建筑公司在几家报纸的采访中,都高调的赞扬了中国工人的工作能力,英国掌握的强大的话语权,让英国人的评价,很快就让很多人认识,尤其是铁路行业内,更是多少都知道了一些情况。
英国本国人或许只将这条铁路,当时伟大的大英帝国在帮助一个落后的东方古国进行的一项现代化事业,可是对于那些缺乏优秀劳动力而迟滞的工程方来说,优秀的华工,已经成为他们越来越渴望引入的关键力量了。
美国太平洋铁路,跟史上一样,在修建过程中遇到了巨大的困难,跟史上不一样的是,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华工帮他们解决这个困难。
史上,当美国人修建铁路遭遇最大的困难,劳动力不足的时候,他们在1866年引入了第一批华工,在这个史上,大明政府在1866年开始执行反对苦力贸易的政策,并且在概念得到了反对奴隶制而赢得世界名声的林肯总统的相应。
原本的史上,这年发现小部分华工在铁路上表现出色之后,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派遣这些华工回国招募更多的华工,而这个史上,这些华工工头回到家乡招募到了同乡,却很快就被官府当作苦力贩子猪仔头给抓起来投进了监狱。
原本的史上,在1869年,太平洋铁路公司施工现场,有一万多个华工在施工,占到了劳工总数的九成,可以说除了少部分技术工人外,基本上都是华工,在这个史上,1869年,大明劳务输出公司在跟太平洋铁路公司对薄公堂一年之后,最后一个华人施工队50人,被当作解救的苦力,送上了回国的轮船。
原本的史上,1869年,689英里的太平铁路西段完工,这个史上,他们至今还没有穿过美国西部的落基山脉,铺轨长度不到40英里,最重要的几条隧道和桥梁处于停工状态。
可以说应为大明劳务输出公司的反对,美国太平铁路不但没有完工,而且很可能永远不能完工了,因为修建西部路段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财务出现了巨大的亏空,徘徊在破产的边缘。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放在能够大量引入华工上,在争取到了政府的最后一笔资助之后,他们启程前往中国,跟着政府的一个外交团队,打算说服大明政府支持他们修建铁路,允许华工在铁路上工作。
如果无法说服大明政府的情况下,他们的备用方案是北上,在中国北部,在太平天国和清廷控制的领土上招募中国的工人。
他们的船在69年3月初,中国农新年过去没多久,老百姓门上张贴的对联还很新鲜的时候,踏上了广州的土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向大明礼部提交了他们的国书。
这不是谈判,而是请求,请求大明政府许可华工去美国修铁路,而他们要做的,则是对大明礼部解释修建铁路的危险性,并没有大明劳务公司认为的那么大,修铁路跟其他建筑一样,都存在这不可预知的风险,但是却绝对没有大明劳务公司发布的,比战争伤亡率更大的报告那么严重。
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懂事认为,能否成功说服大明政府,将是他们公司能否存续下去的关键。
华工如此重要,不是华工的技术有多好,而是华工的吃苦能力,而太平铁路公司的西段,正是这世界上最艰苦的工程。
40年代爆发的淘金热,让大批华工进入了美国,并且给美国西部港口起了一个叫做旧金山的名字。持续了二十年的移民潮,让美国铁路公司修铁路的时候,旧金山一带已经有5万华工生活了。
所以本来美国人不需要到中国来就能找到工人。
但是在美国的华工,很清楚落基山的险恶,而且他们已经来了很多年,大多数都在其他行业找到了工作,或者在金矿上淘金,或者在城里开饭馆,开洗衣店,或者做木匠,铁匠,泥瓦匠,这些工作的收入都非常丰厚,当地劳动力紧缺,他们每天就能赚到半两银子左右,丰厚的收入,加上他们的储蓄习惯,让大部分华工并不是饥寒交迫的状态,所以很少有人会愿意拿铁路公司开出的每天最多一美元的工资冒险去山里修铁路。
美国铁路公司一开始也不喜欢华工,尤其是负责修建西段太平洋铁路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创始人斯坦福,他本人是加州州长,他当年竞选的时候向爱尔兰白人选民承诺,要把华人赶回中国去,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雇佣华人。
第一次雇佣华人,是在1864年,几十个华人负责修建一条辅助马车道,很快完工,大家也没有在意。第二次则是在第二年,太平铁路公司大股东之一,加州法官查尔斯克劳克建议招募了50个华工,让他们在劳动力不足的山里中修建铁路,这些人都是客家人,在山地施工如履平地的能力,让美国人印象深刻。
而同时爱尔兰的劳工,则因为艰苦的工作,今天刚招募了坐船来到旧金山的几百个工人,当他就有人数相当的老工人偷偷跑去淘金去了。另外还有酗酒,酗酒之后的打架,以及不断的要求提高工资,不满足时候就摆工威胁,这些不但让董事会费劲了心神,关键是严重影响到了铁路修建的进度。
对中央太平洋铁路而言,铁路修建的速度,是关乎他们生死的。因为虽然他们得到了林肯的联邦政府的大力支持,发起人斯坦福也通过自己在加州的权力,宣布加州政府给予铁路一千多万美元的大额补贴,同时说服了临近的俄勒冈等州出五百多万美元不等的补贴。
但一个很大的问题是,这些州政府都没钱,他们给予的补贴是折算的土地,铁路两侧120多米的土地免费赠与,铁路两侧32公里的土地低价转让给铁路公司。联邦政府给予的支持是,允许铁路公司用这些土地抵押向联邦政府贷款,允许铁路公司发行5000万美元的债券。
可以说美国太平铁路,完全是在政府补贴下,通过私人修建的,这种将公共资产转变为私人资本的手段,比苏联解体后的垄断寡头的做法,还要显得疯狂和没有秩序。
其中受益最大的一个人,非加州州长斯坦福莫属。
如果单纯以个人角度来讲,这个人不但是一个成功的人,而且还有可能被评价为人类史上的伟大人物,但如果只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此人绝对是一个混蛋。
他经营港口、矿山、运输业起家,成为西部富豪,然后组建铁路公司,成为大富豪。同时又将大笔财富捐出来,修建了斯坦福大学,而这个大学对人类的贡献意义非常巨大。可是这个人排华,华人的命运在他的手里,才开始变得恶劣,所以对华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大号的混蛋。
加州这块地方,华人比白人到来的肯定要晚一些,但是华人到达的时候,这地方也没几个白人,淘金热让白人和华人都涌入这里,但是要从美国东岸到达西岸,要坐船绕过整个美洲,时七个月,艰难的旅途,让只有最贫困的美国人才愿意移民这里,因此往往只有那些因为爱尔兰饥荒,而逃难到美国的爱尔兰人愿意过来。
当然太平天国起义打破了中国社会的秩序,也让大量华工选择这里,一开始加州当地政府是十分欢迎华工的,或者说他们欢迎任何形式的劳动力,萨克拉门托市长亲自迎接,当时加州还不是一个州,市长就已经是最大的政客了。他欢迎华工,公开发表讲话,畅想将来华人也跟白人一样,投票选出美国的官员。
但是随着爱尔兰人一船一船的涌入,早在50年代,爱尔兰人跟华人的关系就变得恶劣,主要是爱尔兰人认为华人抢走了他们的饭碗,华人接受更低的工资,让他们的工资无法增长,华人还能从他们废弃的矿井中挖出金块,让他们嫉妒。
总之这是两个弱势群体之间最可怜可悲的竞争,羊跟羊之间的竞争,永远比狼跟狼之间的竞争来的激烈,因为狼没抓住羊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抓兔子,抓狐狸,甚至互相吞噬,而羊只能吃草,谁失去了草场谁就得饿死。
爱尔兰人有一个很大的优势,他们更愿意放弃他们的国籍,向美国国旗宣示加入美国,成为一个美国人,成为美国人意味着他们拥有了选票,而华人不肯放弃自己的国籍,坚定的想要回到自己祖宗祠堂所在的地方,所以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户籍,结果他们手里没有选票。
这样的劣势慢慢积累,当爱尔兰移民手里的选票已经庞大到可以决定州长归属的时候,政府开始表现出维护爱尔兰人利益的倾向,开始限制华人。
但此时还没人懂得出台实质性政策,所以往往所谓的打击,也只是政客们用来忽悠选民的口号罢了。
斯坦福在加州升级为美国一个正式州之后,在1861年成为第一任州长,为此他向选民做出了大量的承诺,就包括向爱尔兰人承诺把中国人赶回去。
但他上台之后,当然不可能赶走中国人,但如果在太平铁路上使用华工,而抢走爱尔兰工人饭碗这种事,他还是不敢干,因此一开始铁路上主要都是爱尔兰人。
可爱尔兰人用他们的懒散丢掉了这份工作,让铁路公司开始雇佣华工,而且不断的加大数量,在1866年的时候,他们已经雇佣了1千多个华工,主要就是当地的华人。但他们还想要更多,他们派工头回国招募同乡,结果这时候遇到了大明打击苦力贸易,许多工头被当成猪仔头抓了起来,至今还有被关在监狱中的。
不过这时候大明政府还只是在国内打击苦力贸易,在美国倒还没有开始,可是加州政府对大明劳务公司表现出了敌意,这让劳务公司开始跟州长家的铁路公司做对。
最大的原因是劳务公司购买了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郊外大片的土地,并且将这些土地开发了出来,让太多有权势的人眼红,他们通过立法规定,中国人和中国公司不能在美国拥有土地,对已经拥有的地产要求限期出售给美国人,否则将缴纳超额的地产税,他们试图逼迫大明劳务公司低价将这些土地卖给他们。
于是,加州政府就这样得罪了一个巨头,不但因为大明劳务公司,是大明洋务司直属的非营利机构,不但是因为得到政府授权唯一进行华工输出和管理的机构,最关键的是,这家公司是伍崇曜直接负责,后面还站着朱敬伦的身影,不管是伍崇曜还是朱敬伦,都不是好惹的。
甚至可以说不是这个草创时期,混乱的加州政府能够撼动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节 巨头之间的战争
伍崇曜主持大明劳务公司,在加州购买了数额庞大的土地资产,尽管大多数都是荒地,而且是当地白人觉得没有任何开发价值的荒地,或者需要巨额投资才能产生效益的荒地。
伍崇曜手里紧握着朱敬伦当年在美国投机赚取的一亿美元资本,收购这些土地没有任何困难,更何况当地政府根本就不看重土地的价值,随便给点钱就卖掉了。
结果短短两年时间,劳务输出公司就在当地圈占了200万亩的土地,主要都是萨克拉门托郊外,水量巨大的萨克拉门托河和圣华金河汇聚形成的三角洲地带。
在后世这个三角洲地带,是加州农业最发达的地区,拥有最肥沃的耕地。可是在这个时代,这些土地不但不能开垦,还是加州政府头大的一块野性之地。
两条大河交汇的三角洲地区,通过河运直接能够通过旧金山湾进入大海,便利的水运交通,让这里早早就成为了贸易汇聚之地,粮食、蔬菜和水果都在这里进行交易。
但是,每年春汛,给三角洲带来便利水运条件的萨克拉门托河和圣华金河,在接收了来自落基山脉流下来的海量高山雪水后,水量暴增,不但淹没了三角洲地区大量的沙洲,而且淹没沿岸大批的土地,甚至威胁到萨克拉门托城市的危险。
当劳务输出公司表示要购买这些每年定期都被淹没,甚至很多地区还是沼泽的土地,解释目的是修建堤岸,然后开垦土地发展农业的时候,政府认定中国人如果肯修建堤岸,会给城市提供巨大的保护。
加上当时人口有限,劳动力成本昂贵,土地价格低廉,大家都不重视,就批准了。
但他们看到当劳务输出公司,真的修建成长达几百公里的堤岸,那些每年定期被河流带来淤泥的土地如此肥沃的时候,有人就动心了。
这个时代的美国西部还是野蛮无序的代名词,什么法律,什么人权,都只有一个空架子,在印第安人随处出没,天天都有人横死街头的地方,奢谈什么秩序,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此时的加州政府,都是被斯坦福这种富豪把持,可以说他们就是拿着政府做生意的大玩家,甚至可以说政府本来就是他们生意的一部分。
千万不要把这些人看成什么伟大的政治家,他们没有林肯那种理想主义,没有林肯身上所代表的那种绅士道德和风度。
斯坦福大学很有名,斯坦福建大学,是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业,可不能因为他做过伟大的事业就洗清他混蛋的本性,人类史就是这么荒谬,有很多伟大的事业,都是混蛋推动的,一旦要给这些混蛋冠名伟大的话,那也只能称他们为伟大的混蛋。
斯坦福这种混蛋,绝对是不择手段的,想修横贯美国的大铁路的美国政客,最早是林肯,林肯派出代表到西部调查,代表选定了路线,认为可行之后,斯坦福立刻站了出来,跟加州的巨头们联合组建了中央太平铁路公司,排挤了林肯的顾问。
接着他为了证明他们修建铁路的决心和能力,一方面通过加州政府给他的铁路进行补贴,一方面拿出自己的巨额财富投入其中,并且以此证明他的决心,并到华盛顿去游说,林肯是想修铁路将美国连成一个整体的总统,并不计较斯坦福排挤了他的人,所以不但不反对,反而大力支持。
如果说斯坦福排挤林肯代表的过程中,没有动用政府的力量,说出去美国人都不信。
这种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连总统代表都能排挤的人,怎么可能看着中国一家公司开垦出来几百万亩良田而不心动呢。
但是林肯自认为是绅士,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朱敬伦可就没有那么好欺负了。
可对方是控制了当地政治的政客,当地的法律、政治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些人都是地头蛇,想要打这头地头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对方通过了法律禁止中国公司拥有土地资产,那总不能禁止美国公司拥有资产吧,总不能禁止当地公司拥有资产吧,空子大的到处都是漏洞。
伍崇曜让他的义兄弟出面,在当地注册一家公司,然后将劳务公司的所有土地都转让给这家公司,然后管事的人不变,干活的人也不变,变的只是法律程序罢了。
可是之后的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加州政府开始各种调查,认为大明公司跟福布斯公司在土地交易中存在暗箱操作。
双方漫长的调查、扯皮和官司还没有结束,风水轮流转,大明公司开始打击中央太平铁路公司的用工问题了。
林肯政府承认了大明限制苦力贸易的做法,这不仅仅是一个口头承诺,大明很快就跟美国联邦签署了条约,为此许诺了好几家美国公司可以在大明境内开辟茶园。
很多人不知道,国际条约的约束力是高过国内法律的,也就是说加州的法律也必须遵守国际条约。当然执行中是有区别的,像美国和中国这样的大国,他们不可能为了国际条约而修改宪法,但是普通法律是可以修改的。而新加坡这样的小国,恐怕为了适应国际条约,宪法都会修改,除非他们不想加入国际体系。
所以至少在苦力贸易这件事上,加州政府还是会执行条约的,尤其是林肯政府通过内战让联邦的权力大大增加,而加州修建铁路,对联邦政府的依赖很大的情况下,他们更不敢推翻联邦条约了。
此时的美国华工,绝大多数都是通过苦力贸易过去的,否则华人哪里会知道有一个美国,都是美国公司自己带过去的,这些华工的努力成果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这些公司收走,作为船费。
结果中央太平洋铁路刚刚准备扩大招募华工,劳务公司就找上门来,通知铁路公司,说他们雇佣的华工,都是苦力贸易被贩卖来的,根据与美国的条约,要求铁路公司立刻将这些华工交给劳务输出公司,并由公司出面将他们解救回国。
斯坦福何尝不知道,这是这家大明公司的报复行为,但他低估了这家公司的力量。任何一家拥有一亿美元的公司,都拥有难以抗拒的权势,但斯坦福不知道。
他开始还觉得这家公司是自不量力,根本就不接受转交华工,而且还加大力度在加州招募华工,提高了工资,确实吸引了一批人。
劳务公司则不断的打官司,在加州打一场输一场,没关系,目的是为了走一个过程,是为了上诉到联邦法院。
这时候谁都没想过,出现了一个不幸的状况,铁路公司的工程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开始修建最危险,也最困难的塞拉岭通道。
这条通道被称为这项工程最大的挑战,需要攻克洛基山脉中险峻的塞拉岭上,一个被称为合恩角的花岗岩石墙,这道石墙是一座垂直光滑、深达304.8米的悬崖峭壁。
要在这样的绝壁上,开凿出一条容纳铁路双轨宽度的一个通道,真的很不容易。无论如何爱尔兰都不愿意干这种活,只有华工愿意把自己拴在吊篮里,从山顶上用绳索吊下去,在半空中凿壁填塞火药,点火后再往上拉,那里的岩石之硬,常使得火药从炮眼里直接迸出,直接把人炸死。
而华工是没保险的,死了就白死了。
后来的记录显示,在修筑100英里的塞拉山脉地段的铁路时,华工的死亡率高达10%以上。
但比这高的一个伤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悲剧,这年冬天,塞拉岭隧道施工的过程中,发生了雪崩,1000名华工被风雪掩埋,而当时华工总数才3000,劳务公司当即发怒,这次直接状告铁路公司谋杀罪,认为他们在没有绝对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使用工人做危险的工作,这完全是谋杀。
铁路公司不承认,官司他们又打赢了,显然他们在美国的影响力很大。
但不要紧,告不了铁路公司,一个个状告铁路公司的工程师,紧急施工的工程师一个个被传唤到法庭上,进行漫无止境的辩论,这些工程师被指控没有采取合理的措施,导致大量工人伤亡,他们应该负责。或者被指控没有合格的水平而非法从事施工工作,铁路公司在西部雇佣的工程师,不管技术如何,还真没几个拥有合法执照的,结果真有一个工程师被抓进了监狱。
工程师们看到他们帮铁路公司做事,竟然有可能坐牢之后,大批的辞职。
这时候斯坦福还不肯服输,大不了他不用华工了,一个个华工被辞退,他们有的想家,劳务公司安排他们回家,有的还想留着挣钱,劳务公司雇佣他们在农场工作。
可开始雇佣爱尔兰人的铁路公司,不但支付了双倍工资,而且还总无法按时完成工作,铁路公司的资金是靠抵押土地,发行债券的,他们只有修建了足够长的铁路,才能得到附近的土地,才能抵押贷款,至于债券,联邦出台法案支持他们,每修建一英里铁路,可以发行5万美元左右的债券,但是你得能修出铁路来啊。
施工的延误,马上就影响到铁路公司的财务,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向联邦政府求助。
同时还希望能够削减成本,可爱尔兰人不但不接受工资降低,反而以在崇山峻岭中工作条件艰苦为由,要求大幅度上涨工资。不答应,就摆工。
他们试图解散老工人,雇佣那些刚刚从爱尔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可这时候劳务公司在各个报纸上做广告,大肆描述雪崩带来的伤害,告诉大家,在雪山上用火药,这简直是找死,不能使用火药,只能手工开凿。爱尔兰人相信了,他们拒绝使用火药。
纪律性较差的爱尔兰人整日让工程在摆工,扯皮之中拖延着,从1867年开始,前半年他们基本停工,后半年倒是得到新的资助后开始施工。
此时中央太平铁路公司,不但跟大明劳务公司在较劲,还面临这个从东边往西修建铁路的联合太平洋公司,美国联邦很坏,他不规定两家公司的具体工程,而是让互相对进,接轨为止,然后按照各自的施工量,各自经营。
可以说谁修建的铁路长,谁从铁路两侧得到的土地就多,谁修的快,谁拿的补贴就多,工期已经晚了,为了赶工期,铁路公司要求工人在冬季施工,结果爆发了暴风雪,上千爱尔兰工人全部被活埋。后来人们才知道,1867年开始,落基山脉迎来了两年的暴风雪季节,有的地方积雪厚达4米以上,太容易雪崩了。
这次灾难,让后半年的工期也完全耽搁了,第二年春季,他们突然发现,无论他们出多高的价钱,都无法雇佣到一千人以上的工人。
斯坦福是一个州长,他不用看大明的脸色,但他同时还是一个资本家,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他投入了太多的家底,可以说一旦这条路无法完工,那么他也就将破产,而且要背负一笔巨大的债务。
这时候斯坦福突然一改往日的态度,大肆唿吁为了加州的未来,应该引入更多的华工。
当有人质疑的时候,斯坦福还信誓旦旦的表示:“中国人是修建了万里长城的民族,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石匠,落基山脉的花岗岩石,只有他们能征服。”
感情这个伟大的混蛋也知道中国人是有优秀的一面的。
而发表这些言论的时候,斯坦福已经决定跟大明劳务公司和解了,私下约定双方都不在对对方提起法律诉讼,但他提出的,希望跟大明劳务公司签署协议,引入一万华工的要求,劳务公司却拒绝了。
这场巨头的战争,斯坦福所代表的西部混蛋资本家输了,太平铁路的工期大大的延误,铁路公司处在破产的边缘。
付出了上百万美元进行法律诉讼,却打输了大部分官司的大明劳务公司也输了,他们从加州运回了两万多华工,有些是已经渐渐扎根的移民。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斯坦福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不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他都快破产了,所以他决定真心跟大明和解,为此,他不在乎那些爱尔兰人的利益,谁管那些蠢货呢,大不了下一任,老子不干了。
他认为如果他能承诺推动一些对华人友好的政策,甚至只需要说上一些好话,大明政府应该愿意跟他和解,毕竟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但是他忘了,他面对的不是另一个伟大的混蛋,他面对的是一个重视脸面胜过一切的东方国家的政权。(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节 大明的威势
朱敬伦从没想过跟斯坦福和解,不是因为嫉恨这个人,一个流氓资本家政客而已,这种人他见的多了,美国就生产这种玩意儿,不得不承认美帝的伟大,但得明白一点,伟大的美帝是一群混蛋建立起来的。
后世有句号,说美国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美国有一群伟大的混蛋,中国不缺少富有良心的社会精英,不缺乏精明能干的商人,唯独缺一群伟大的混蛋,所以中国在十九世纪没落了,这句话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朱敬伦之所以要打击太平洋铁路,并不是斯坦福认为的是跟他本人较劲,其实朱敬伦本身的目的就是那条铁路。
他就是要让那条铁路建不成,至少是越晚建立起来越好,一旦这条铁路建成,美国东西部连为一体,美国就太强大了,另外美国对西部的控制也将更见稳固,最重要的是,美国东部的移民将用更低的成本来到西部,那时候大明再像在家中占有一个有利比例的人口构成,就太难了。
朱敬伦需要迟滞太平洋铁路的修建,让美国东部的移民到达西部需要七个月,而中国移民过去反而只需要两三个月而已。
为什么需要这块地方,从经济上说,这是一块宝地,移民到这里生活,更有物质保证。从政治上来说,将来美国跟中国,势必是太平洋两岸的两个大国,如果中国人能在美国西岸形成一定的优势存在,有助于中国取得两岸的优势地位。
朱敬伦是这种态度,伍崇曜还不敢违拗,他主持的谈判中,对美国铁路公司的状况表示了极大的担忧,认为美国铁路公司无法给工人提供安全保证。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派来了一个专业的团队,有大律师,查尔斯克劳克,有工程师,他们解释说,太平洋铁路是有能力保证工人的安全的,尤其是华工,他们将采取有力的手段保证华工的安全。
他们的工程师拿出了一整套方案,其中有最新设计的吊篮,加了一条专用的保险绳,保证不会出现以前磨断绳索导致工人跌落山崖的情况。还有钢制结构的避难所,其中储备充足的食物和饮水,如果不幸遇到暴风雪,逃到避难所中的人将有可能生存下去。
伍崇曜只问这些东西建好了没有,美国人说要等到签订了协议后,他们才会进行投资建设。伍崇曜又问,发生暴风雪还有可能逃难,可是雪崩的话,有可能逃跑吗?
美国人认为雪崩的概率不大,伍崇曜则坚持除非美国人答应在高山开凿隧道的过程中,不使用火药爆破,完全用手工的铁钎、铁锤开凿,否则大明劳务公司不敢向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输出劳工。
谈判很不顺利,美国人耽误不起时间,他们的对手已经快将铁路修到落基山脉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手从东部一直修到加州啊。尽管那时候铁路依然建成了,但那个斯坦福就半毛钱关系没有了,他只有破产一条路可以选,或者抱着他那残破的铁路去死。
所以美国人没有浪费时间,马上开始他们的备选方案,去年他们跟清廷签订了一份蒲安臣条约,这个蒲安臣有意思,他本是驻北京的美国公使,任期结束之后,清政府雇佣了他,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代表清政府跑美国去签订一份条约,他认为他的祖国美国最有可能跟清政府签订一份相对公平的条约。
然后以此为基础,跟别的国家进行修约。
蒲安臣在美国成功了,他为此还动用了他的政治关系,条约中对侨民问题如此规定,两国人民可随时自由往来、游、贸易或久居。
说实话,这份条约,对华工来说,是有利的,因为他是一份授予了华工在美国居住身份的合法条约。所以美国去北方招募华工也就顺利成章了,而且不用受到大明政府的管理,他们觉得自己受够了大明劳务输出公司的讹诈。
于是他们很就去了北方最大的口岸天津,他们成功的招募到了三千华工,而且工资非常低廉,只承诺每天给三十美分,就大把人愿意干,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美利坚在哪里,甚至不知道美国的正式名字,指着美国国旗说花旗国。
克劳克非常满意,他确信这一次他们能成功,如果这批华工的表现跟他们那些身材矮小的南方亲戚一样出色的话,太平洋铁路还是有希望修通的。
他是法律专家,他确信这一次在法律上完全没有问题,大明对清国的居民不具有管辖权,那么这些人即便到了美国,大明劳务公司也无法以法律纠缠太平洋铁路公司。
但他太小看朱敬伦了,也太被大明劳务公司在美国喜欢使用法律的假象迷惑了,他真的没怀疑过这个公司只会采用法律手段来办事。
当他们的船才刚刚离开天津,本打算往东行驶到日本,接着横渡太平洋,结果在朝鲜海域附近,就被大明海军一艘巡洋舰给拦截了。
勒令他们停船之后,发现船舱中拥挤着大量的苦力,大明巡洋舰的舰长立刻命令这艘太平洋铁路公司雇佣的货船返航南下驶往青岛。
青岛是大明的管辖地,他们被扣押了,理由是涉嫌参与苦力贸易,并表示大明政府不排除使用法律手段控告他们的权力。
克劳克抗议,威胁,怒骂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付过一笔预付金的苦力们,被大明官府“解放”,大明政府的文件做的很漂亮,他们邀请了当地的美国公使,旁听他们对苦力的调查,苦力证词表明,他们拿过美国人给的定钱,大明官员写下“收过卖身钱”,苦力说他们不知道美国在哪里,大明官员马上写下“被贩往未知地域”。
就在美国公使的眼前,就将美国人的罪责坐实了,并且给他们出具了罚单,交钱赎人,不交就在监狱中待着,结果克劳克等人待了近一个月,他们公司才凑齐了一万两罚金汇到大明来。
克劳克他们回国之后,马上给政府施压,尤其是联邦政府,认为他们遭受了巨大的不公,要求政府出面维护他们的利益。
美国政府也交涉了,但是大明认定,这些洋人给不识字的劳工一丁点银子,就将他们拉到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国家和地区,根本就行动贩卖,而且还涉嫌欺诈,并且表示,不管是大明的国民,还是北方的中国人,都在大明打击苦力法案的保护之下,他们打击的是罪恶,不涉及政治。
这时候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才知道,斯坦福才知道,不止他这样的流氓资本家懂得拿政府做生意,大明政府其实也是某些人的生意道具,或许不止是生意道具,更可能是实施打击报复的工具。
斯坦福已经没空关心这些了,在他派出的代表团从中国灰头土脸的回去后,美国联邦对他失去了耐心,拒绝再次资助他,这已经是1869年了,林肯虽然没有死,但是任期已经结束,新政府不愿意看到太平铁路长久的拖延下去。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对手,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已经将铁路延伸到了落基山脉,他们大肆抨击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施工能力,对政府一次又一次给中央太平洋铁路进行补贴,非常的不满。
他们鼓动了巨大的舆论,暴漏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无能和各种绯闻,他们自己则游说政府家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路段也交给他们施工,如果他们能将铁路修到美国西岸,他们将掌握美国通往太平洋的出口。
当年斯坦福鼓动加州巨头们向铁路公司投资,以及游说加州政府时曾说过,一旦修建一条通往西部的铁路,那么加州就将成为美国的正门。现在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也想拥有这道通往西部的正门了。
在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游说下,美国联邦拒绝再次给予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补贴,并且要求他们尽快解决用工问题,否则政府考虑取消给他们的铁路许可。
斯坦福的处境十分危险,他随时都有可能破产,这时候为了游说加州富豪们继续注资,他向大家不断的解释加州人控制加州出口的重要性,同时为了赢得别人的信赖,他变卖了自己大部分产业,将上百万美元投入了铁路公司,终于成功的游说加州富豪们再次注资了八百多万美元,而这些富豪们又在加州议会通过法案,议会再次给予补贴,将大量跟铁路不搭界的中央谷地无主土地划拨给铁路公司。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用这笔钱暂时挺了过来,但是斯坦福也孤注一掷了,他的财产全部都投了进去,一旦这条铁路失败,他本人也就失败了。
但他相信他不会失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来自中国的劳工能够在艰苦的环境下修建铁路,那么作为中国的邻居,日本的劳工是不是也能承担这项艰巨的任务呢?
斯坦福在寻求资金的同时,派克劳克前往日本招募劳工,斯坦福打算引入日本苦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节 日本的事情咱也管
就在斯坦福瞎折腾的这两年间,大明劳务输出公司,从加州运回来了三万人,同时又送去了两万人,此时的加州华人总人口下降到了三万多人。
但人口跟过去的构成不一样了,过去是五万多年轻的光棍,现在则是一万左右的家庭。
劳务公司显然改变了输出方式,开始顾虑家庭移民,只有家庭移民,才可能扎住根基。
之所以能成功输送这么多人,跟大明缫丝革命中,大量破产的丝户也有关系,许多农村的丝户,不但具备缫丝的技术,而且很多人都会种桑养蚕,可是想养蚕也没有地给他们养,因此珠三角一带富庶的地区都出现了移民的情况。
同时,在五坑地区,粤西贫困的地区,以及广西地区,都开始在官府的宣传之下,出现了愿意去美国种地的家庭。
太平洋铁路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朱敬伦还是不想看到他们修通铁路,因为他觉得华人在当地还没有扎下根基。
因此他始终密切的紧盯美国人,中央太平洋铁路打算去日本招募工人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
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不是因为他在美国有密切的情报网,而是因为美国有内鬼。
伍崇曜的义兄弟福布斯本身也是铁路巨头,但他长期活跃在华尔街,他跟美国东部的财团关系更好,从东部往西部修建铁路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恰好就是东部财团们控制的一家铁路公司,他们看重了斯坦福这群加州地头蛇手里的资源,他们想要吞并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所以他们跟朱敬伦一样,不想看到斯坦福的好。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工程陷入停滞状态,连续两次大规模的伤亡,一次还主要是爱尔兰伤亡一千人,在美国引起的轰动,比死一万华人还大,整个国家都报道了,因此一下子爱尔兰工人视到西部修铁路是下地狱,他们连爱尔兰工人都招募不到。
斯坦福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拉出了大量的犯人上工地,雇佣当地部落的印第安人工作,还游说联邦政府试图将一批没有被释放的南方战俘交给他,当然都是杯水车薪,最大的希望还是在能否从日本招募到合格的劳工身上。
此时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工程非但没有停滞,他们还继续快速挺进,在落基山修铁路的难度也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他们也是雇佣爱尔兰人,速度进展缓慢,但始终能够推动。他们预计在有一年时间,他也将把铁路修到塞拉岭一带,到时候只需要打通悬崖,就能跟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铁路对接,完成全线贯通。
因此他们希望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作继续停滞。
他们察觉到中国人似乎跟中央太平洋铁路关系恶劣,多次阻止了中央太平洋铁路招募工人的行动,甚至连在清国招募工人都不行,于是他们寄希望大明能够继续阻止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日本招募工人的行动,至少让他们一年内找不到工人。
他们表示,如果他们控制了加州的铁路,他们将给予中国人最优惠的待遇。
他们绝对不排华,同时他们还愿意出售一批土地给大明劳务输出公司开办农场,他们表示他们可是拥有庞大的土地资源的,太平洋铁路公司两侧政府给补贴了一块比德克萨斯州还大的土地,可以卖给大明一千万亩用来开发农场。
既然双方的利益如此一致,朱敬伦没有道理拒绝。
但是大明跟日本的关系并不好。
现在的日本已经开始了明治维新,可是讨幕运动中的那笔债务,让日本人很不满。
当年幕府为了镇压他们,向大明和英国发行了一千万两的债券,后来日本幕府战败,这笔债务大多数都被广府银行吃下,但还有一些在巴林银行等银行家族手中。
为了让日本新政府承认这笔债务,英国和大明联合向日本施压,告诉他们必须承认旧政府的债务,这是国际管理,否则大英帝国和大明就不会承认新日本政府的合法性,他们也将永远无法向国际借贷。
不向外界借贷,对这个时代的日本人来说,他们还没有概念,并不清楚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警告。可是大明的铁甲舰他们有概念,美国的黑船就曾经让他们感到恐惧,而铁甲舰更是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怪物。
尽管大明的外交官并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只是邀请他们参观了一下铁甲舰,同时告诉他们,新政府必须承认旧债务,才能享有旧政府的国际地位,这是国际常识。日本人或许是急切的想要跟国际沟通,或许是惧怕与外界的干涉,所以接受了这个“国际常识”,咬牙认下了这笔用来镇压他们的债务。
他们恨不起大英帝国,但就把大明恨透了,维新派人士大骂大明与洋夷狼狈为奸。
现在美国人要去日本招募劳工,突然大明感到自己好像在日本根本说不上话。
但是洋务司还是决定试一试,派徐荣村去跟日本交涉,告诉日本政府,去美国修铁路,那是把自己的臣民往地狱里送,中国人曾经去哪里修过铁路,死了好几千人,告诫日本政府不要做这种不人道的事情。
但是日本政府似乎跟中央太平铁路谈的很好,也不知道斯坦福承诺了日本什么,日本人答应他们在日本自由招募劳工的要求。
既然讲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动拳头了,立刻在日本的华商中间宣传美国在日本招募劳工是贩卖到美国做奴隶的,是送死的等等谣言。一时间日本民间各个口岸人心惶惶,那些拿了钱的劳工也试图逃跑,美国人将他们关在船舱里不准出来。
接着出钱鼓动了一些日本浪人,拿着武士刀冲上了美国轮船,砍死了好几个美国人,解救了这些日本劳工,发现很多人在船舱里都憋死了,结果不但美国人遭到谴责,日本政府也有些焦头烂额。
同时因为雇佣劳工而引起的国际纠纷,让美国和日本政府都很不舒服,迫于压力,美国要求日本赔偿,日本政府正是最乖的时候,他们答应了赔偿、道歉等等条件,大明又鼓动舆论,认为美国也应该同时向日本道歉,因为日本劳工在船舱下面闷死了好几个。
官司正打不清呢,大明的舰队,铁甲舰访问日本,明目张胆的为日本人撑腰。好似日本跟美国的关系很危险一样,其实两国都没想过动武。
一番作秀之后,不但拖延了美国人招募日本劳工几个月,而且让日本政府迫于压力,拒绝了美国人再次招募劳工的请求。
这次事件结束之后,大明政府向日本政府提议,为了保护劳工的生命财产安全,日本政府也应该建立类似大明劳务输出公司性质的公司,来对日本海外劳工进行保护。
大明非常乐意在这方面为日本政府提供建议和经验参考,并且很乐意跟日本相关公司进行密切的合作。
日本政府接受了这个具有建设性的提议,日本紧跟着也成立了日本劳务输出公司,政府授权该公司管理一切海外日本劳工的权力,同时照会各国,如果要在日本招募劳工,都必须跟这个公司签署用工协议。
一场劳工危机之后,大明和日本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斯坦福的处境更加的艰险,他已经找不到其他的资金了。
他痛恨中国人,但是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心思跟中国斗了,因为斗争也是要花钱的,中国人似乎非常喜欢打官司,他们的劳务公司里三分之一都是美国管理人员,而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律师。
像他这种混蛋,似乎总是能找到办法,在濒临绝境的时刻,他选择了跟对手握手言和,他背叛了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股东,私下将自己手里掌握的中央太平洋路大笔股份转手卖给了联合太平洋铁路。
然后他宣布离开中央太平洋铁路,现在他可以专心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了,比方说跟中国人好好斗一斗。
他开始向外界宣扬,大明的劳务输出公司,有殖民美国的图谋,如果美国政府不想失去加州的话,最好管一管中国人。
他还聘请了大量的记者,组建调查团调查大明劳务输出公司在加州的资产问题,认为福布斯公司就是大明劳务公司在美国的代理人,是帮助中国人殖民美国的帮凶。
可惜福布斯也是一个大亨,他严词抨击了这种言论,并且对加州州长的发言表示遗憾,他认为他的公司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公司有权力在加州拥有地产,也有权力雇佣中国人开垦农场。
但福布斯认为帮伍崇曜的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他需要补偿。
通过伍崇曜转达了希望在中国开辟一个一百万亩大茶园的要求。
伍崇曜对他兄弟的表现很失望,兄弟吗就是要互相帮助的,可是总是觉得吃亏,账算的这么精,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觉得丢人,在朱敬伦面前丢人了。
但朱敬伦同意了,开玩笑,加州三角洲两百万亩土地挂在福布斯的名下,朱敬伦还不放心呢,如果福布斯能在中国开辟一个大茶园,他也就捏住了福布斯的软肋。
相信福布斯也就不敢打那两百万亩土地资产的主意了。(未完待续。。)
恭贺新春
恭祝朋友们新年快乐。本来想加更的,想想估计没人顾着看书,所以就攒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