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开海禁
谢慎却是笑道:“阳明兄且信我一次,明年大比你定能高中。”
王守仁饶有兴致的道:“谨修你什么时候变成能掐会算的算命先生了,难不成是看透了愚兄的气运,知天道了?”
谢慎心道我确实是知天道可不能和你说啊,真是无奈。
“阳明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以阳明兄的学识经,岂有不中道理。”
“那便借谨修吉言了。”
对科举之事,王守仁看的很开。但看的再开,还是希望能够中进士的。
因为只有中了进士,才是对自己寒窗多年的认可。至于施政理想,还是要看机缘的。
毕竟三年进士三百人,有几人能熬到部院大员,内阁大学士呢?
王华沉声道:“谨修,老夫听说你想要奏请朝廷开海禁?”
谢慎心道真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不过是和王守文闲聊时提了几句,就传到了王华这里。另外,王守文还真是一个大嘴巴......
“老大人所言不虚,晚生确有此意。”
谢慎拱了拱手道。
王华蹙眉问道:“可是如果开海禁,岂不是对百姓无法控制了。”
谢慎暗翻白眼,心道王老大人怎么也是这一套。
“据晚生了解,靠海谋生的百姓并不多。真正指望其赚钱的是浙商。”
谢慎顿了顿道:“浙商不能下海,海贸不能成行他们就会另想办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走私。他们组建大的船队将瓷器丝绸茶叶等物走私贩卖,偶尔还沿岸劫掠,实是扰民不已。”
谢慎分析的头头是道,王华却是愣住。
这种观点他从未听旁人提起过,不过现在从谢慎口中说出却是十分有道理。
“谨修你继续说。”
“如果开海禁,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经商自然不会再走私,对我大明是一件功在当代,立在千秋的大好事。不过......”
“不过什么?”
王华蹙眉道。
“不过如果朝廷开的港口不多,还不如不开。因为这样不但会限制海商的利益,还会产生垄断。”
“垄断?何为垄断?”
“垄断,简而言之就是一方占据行业绝大多数资源,所有事宜必经其手。”
谢慎解释道。
在原本史中,隆庆开海无疑是一个大事件。但这个大事件却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只开了月港一处港口。
月港的位置并不算好,朝廷之所以选在这里不是为了有利于贸易而是为了抑制浙商为首的海商。
要走正规渠道海贸就要向朝廷缴纳一大笔税银,加之只能从月港出海,浙商的运输成本也将大大增加。
其实说白了就是朝廷不想让海商做大,依然用监视的眼光看待这个群体。
这样的开海实则是隔靴搔痒,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故而谢慎才会说如果只开一处或者少处港口不如不开。
当然港口也不能多开。
大明朝是典型的小农自耕农经济,封闭性很强。
如果突然打开一道大门,让外部东西涌入很可能造成经济崩溃。
这应该才是朝廷迟迟不敢开海禁的原因。
“一旦朝廷开设港口,所有事宜必须经过朝廷首肯,那些海商必定会处处掣肘。如果朝廷想要扶持一家,那家就必定会坐大,垄断也就不可避免了。”
“那么依照谨修之见,应该开设几处港口呢?”
王华显然也是来了性质,幽幽说道。
“五处。五处是最合适的。福建开一处,浙省两处,南直一处,山东一处。”
谢慎早就有腹稿,缓缓说道。
“为何选在这五处?”
谢慎顿了顿道:“福建,山东,浙省,南直基本涵盖了大明的海岸线。在这些地方各自设港方便海商贸易。晚生以为朝廷既然要开设港口,便应该以便于贸易为目的。而不是设置阻碍。”
谢慎是一个穿越客,他自然明白贸易尤其是海贸能够给大明带来些什么。
土豆,玉米就不必说了,可以解决小冰河以及灾年粮食不够吃的问题。还可以从佛郎机人那里引进燧发枪,火炮装备军队。
明朝军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果能够用这些装备京师三大营,进而推广全军,绝对是一件改变国运的大事。
当然,各种糟粕也可能就此传入,这便需要官府出面加以梳理。
“谨修这句话,愚兄赞同。”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贸易本身不可怕,只要有官府监管即可。”
盐铁这种重要资源一直都牢牢把控在朝廷手中,开海禁后无非是增添一些物品监管而已,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
“那如何控制监管呢?”
王华又问道。
“这个简单,朝廷可单独设一海经局,专门督察海商贸易。所有贸易货品必须在海经局报备,一旦查出虚报假报不但要严惩重罚,还要取消这一海商的贸易权。”
“这海经局......”
“可隶属于巡抚衙门管辖。”
王华还没说完,谢慎便抢先说道。
在他看来,海经局应该是一个独立的机构,这样才能保证政策的连贯完整性。
其直接对巡抚负责,这样不会被县府衙门影响。
大明的商税实在太低,但涨又不好涨。想要增收,海商这一块便可以动一动心思。
海商不同于陆商,以前从没有过开海经验,故而商税也可以提一提。
十税二,十税三都可以考虑。
别看海商体量不如陆商,但经营的都是暴利商品,收上来的都是真金白银。
据谢慎估计,开海后,海经局能够带给朝廷的两成税收增加。
这对于国库常常告急的朝廷来说绝对意义重大。把此中关系讲明,弘治皇帝应该会点头。
利益才是统治者最看重的东西。与之相比,什么祖宗之法都是狗屁。
不然为什么隆庆皇帝能够开海?还不是为了限制浙商为代表的海商。
“晚生希望与老大人一起上书,请陛下开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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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打开市场
王华的胡须微微一颤,只道了一声好字。在他看来,海禁不是不能开,关键是开海之后如何运作。朝中早已就开海与否打的不可开交。但主张开海禁的一派多是嘴炮党,提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只是空谈开海禁能够大幅增加朝廷税赋。
但谢慎却是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风险。
“这件事老夫应下了。”
谢慎闻言大喜。
王华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是天子的日讲师,对天子意志的影响不可小觑。
有了王华这个助力,他再上书请求天子开海禁胜算便大了不少。
“晚生多谢老大人。”
王华推了推手道:“你不必谢我,老夫也是为天下苍生计。”
又与王老大人闲聊了几句,谢慎便拱手告辞。
......
......
谢慎回到府中时,小厮陈虎儿已经回来了。
他顾不上喝茶便向谢慎禀报道:“启禀老爷,小的方才去打听了一番,现在京师主要的经营布行的有三家。一是陈家,一是李家,一是刘家。”
他见谢慎不作声,便继续道:“这陈家经营的最久,大约占了京师布行四成的利,李家和刘家都是后来才经营布行生意的,约莫是各占三成。”
听到这里,谢慎皱眉道:“照你这么说,这京师布匹生意都被这三大家族瓜分了?那这行岂不是水泼不进,铁板一块?”
陈虎儿无奈道:“确实如此。除了这三家,也有零星的经营布匹的小铺子,但完全不够看。京师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只要买布肯定是只买这三家的,断然不会去别家。”
这就难办了......
就后世的商业法则而言,介入一个行业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兼并而不是什么创业。
因为原有市场被细分,新人很难分到一杯羹。兼并既可以保留原有品牌的资源,又可以迅速占领市场,几乎是唯一选择。
这一点放在大明也同样适用。
唯一不同的是,在后世你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多少能够兼并一些品牌,可在大明光有钱是不行的。
不用猜都知道,这陈家、李家、刘家的背后有朝中要员持股,或者其本身就是这些要员的产业。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兼并就会得罪人。
谢慎现在不过是四品御史,在京师水这么深的地方品级实在不算高。若是得罪了哪位大佬,被人给穿小鞋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可如果不兼并,要想进入这块市场很难啊。
等等......
谢慎忽然眼前一亮。
他通过推广棉花的海涂种植,控制了大部分棉布的原材料生产。
如今不管是南直隶还是浙省,亦或是福建采用海涂种棉的超过九成。
谢慎作为这一技术的发起者,自然拥有说一不二的特权。只要谢慎一句话,就可以终止给陈家、李家、刘家的棉花供应。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谢慎实际是占据了主动权的。只要谢慎找来几家家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相信是没有谈不下来的道理。
想到这里,谢慎心情大好。
“你且去打听一番这三家家主的身份,老爷我倒要去会一会。”
“哎,好。”
陈虎儿拍着胸脯应下。
在他眼中,自家老爷就是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没有他算不到,做不好的事。
谢慎点了点头便朝芊芊的屋子走去。
徐芊芊这几日孕吐反应十分强烈,不管吃下什么都保管立时吐出来,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谢慎见了十分心疼,拍了拍爱妻的后背道:“怎么孕吐这么厉害,叫郎中看过了吗?”
徐芊芊无奈笑道:“真是呆子,这种事情找郎中有什么用。”
谢慎有些手足无措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受苦吧。”
徐芊芊叹道:“只要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有什么法子呢。生儿育女,人伦大事,逃不开的。”
谢慎顿了顿道:“这样,我马上叫人去买些梅子,你含着便不觉得恶心了。”
徐芊芊惊讶道:“真的吗?”
谢慎笑道:“自然是真的,这种事,为夫骗你作甚。”
“嗯,多谢夫君。”
芊芊垂下头去,轻声道。
见妻子似有心事,谢慎皱眉道:“怎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徐芊芊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夫君不知道最好。”
谢慎又气又笑道:“快快说来,再不说我就要使出撒手锏了。”说完便要去挠徐芊芊痒痒。这可把芊芊吓坏了,连声道:“夫君饶命。妾身说还不行吗。”
徐芊芊叹息一声道:“是这样的,我的弟弟徐伦担心后年的外察,他给我写信希望夫君可以在考绩上助力一二。”
谢慎闻言面色大变:“为夫是风宪官,又不是吏部的主官,他找为夫有什么用。”
却说徐贯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便是这徐伦,此子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三甲进士的名次也只够外放个县令的。
徐伦在福建、湖广放了两任,现在正在松江府华亭县任上。
此时的华亭县不似嘉靖时,没有徐阶这尊大佛,但仍是十分繁华的所在。徐伦虽然没有太多的理政天赋,但也知道兴教化,督税赋。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松江虽盛产布帛,但多豪族大户,收税极为困难。
加之前一段时间治理苏松水患,耗费了大量府县银两,徐伦面对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县库亏空。
虽然这个亏空不是他一人之责,换句话说是史遗留问题。
可吏部考绩时才不会管这些,他们只会认为是徐伦能力不足。
徐伦直是忧心不已,这才会想着写信向这个妹夫求助。
“他该是不敢向父亲写信吧。”徐芊芊幽幽说道。徐贯治家严谨,绝不会替徐伦出头,反倒可能大骂徐伦一通。
“可为夫是风宪官,要是替他奔走不等着被人戳嵴梁骨吗。”御史本就干的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若是再让人弹劾以公谋私,绝对会沦为笑柄。
......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朝野风波
“嗯,夫君就当不知道好了。”
徐芊芊十分懂事的说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谢慎顿了顿道:“改日我找以中说一说,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办法。”
谢丕好歹也是一司主事,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虽然这种事情最终还是侍郎、尚书拍板,但给出建议的却是这些五六品的职事官。
妻兄有求,他这个妹夫若是完全置之不理也太没有人情味了。但绝不能由他亲自出面,这个度要掌握好,绝不能逾越。
芊芊显然有些惊讶:“夫君,这样真的可以吗?”
谢慎笑道:“这要看你大哥想要什么了。若是升迁肯定是没戏的,获得个中评问题不大。”
吏部的考评参考的最多的就是官员政绩。政绩无外乎那几样。税赋方面徐伦肯定是不指望了,教化百姓,兴修水利上却可以提一提。
细算一算,徐贯治水前后没少往松江跑,虽然徐伦赴华亭县当百里侯时徐贯已经返京,徐伦沾不上老爷子治水之功,但之后的水利维护疏通上也是可圈可点的嘛。
这就叫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两处政绩一提,大概可以功过相抵。徐伦继续外放做个七品县令应该不成问题。
史上对这位没怎么提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为夫且去写奏疏,等写好了再来陪你。”
......
......
翌日一早,谢慎便将请开海禁的奏疏呈递至御前。
弘治皇帝没有将奏疏压下,而是立刻批复了“知道了”三字,命六科给事中誊抄一份副本录邸报发往各衙门。
皇帝批复奏疏极有讲究。通常不会将意见直接署在奏疏上,而是只用几个简短的词语表明立场。
用的最多的,自然就是“知道了”。
之所以用“知道了”而不是“准”,含有极高的政治智慧。因为“知道了”只是表明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对臣下的奏请默许。
在有些事情上,默许和允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臣下做的有失妥当,天子还可以严厉责斥。但如果是允准后再责斥,大概天子也会没有面子。
至于具体的处理意见,内阁大学士们早就票拟好了,天子只要浏览一遍即可。
故而当一日后邸报传到都察院中时,谢慎直是有些无奈。
天子叫六科给事中把奏疏誊写在邸报上由百官去看,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那就是看看百官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天子并没有命给事中把王华上的奏疏也誊抄一份副本,证明他对此事是十分犹豫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慎立刻便成了风云人物。都察院中,不管是什么品级的御史都就是否应该开海禁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御史干的就是耍嘴皮子的活,嘴上功夫自然了得。
一群御史老爷凑到一起,直是吐沫横飞,最后演变成了两方的骂战。
许多老资的御史对此见怪不怪,优哉游哉的喝着茶,倒是谢慎十分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在这轮骂战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应该开海禁。
这让谢慎大为惊讶,心道大明的风宪官怎么都这么开明,却不知是王华提前放出风去,叫都察院的几位同僚暗中进行风向引导。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简单是一两人上奏那么简单。
要想让天子、朝廷同意开海禁,必须得在舆论上获得支持。
都察院是这样,其他部寺衙门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督察院不同,这些衙门中的分歧更大,迟迟不能达成一致。
这当然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要知道分歧越大,天子的决心便越会动摇。
天子一旦决心动摇,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作为一个穿越客,自然知道开海禁对大明发展的重要性。
只有通过海洋贸易才能弥补大明许多先天不足的东西,才能做到真正的中兴。
不然按照史发展下去,所谓的弘治中兴也不过是个治标不治本的自我安慰罢了。
但他又不可能一一去诸部寺游说。大明没有这样的政治传统,即便游说也是依靠私人情谊在私底下进行的,绝不能搬到台面上。
这件事分歧如此之大,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使然。
大明朝的官绅,官商是不分的。
很多官员自己就是大地主,家族经商更是寻常之事。
浙商、闽商等海商基本控制了大明的海洋贸易,以走私的方式大笔捞金。
这些钱中有不少便被献给了部寺大员,他们当然要替海商说话了。
开海禁之后,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些原本靠走私垄断海贸的闽商、浙商了。
有了海经局,一切都要走流程,再想靠着以前那一套牟利是不可能了。
此次上书和谢慎以往上书都不同。
以往谢慎只是针对一个人进行弹劾,所受到的威胁也只限于那个人和他的盟友。
而谢慎请求开海禁,得罪的却是整整一个群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群体的数量还真的不少。
但是谢慎不打算后退,因为这是改变大明国运的一次最好的机会。
如果此时不能够开海禁,或者说海禁开的不彻底,通过海贸兴国的设想便成了泡影。
故而他联合都察院中支持他观点的御史联名又上了一封奏疏。列出了开海禁的十条益处,并对反对者提出的异议逐一驳斥。
果然,这封联名奏疏一经呈上,连内阁都大为震动。
以徐溥、刘健为代表的台柱子对此很是反对,而李东阳、谢迁为代表的少壮派则支持谢慎开海禁的奏请。
连内阁都有分裂的趋势,弘治皇帝再也坐不住了。
天子马上召见内阁诸大学士,就开海禁一事展开了一次御前讨论。
徐溥、刘健反对的理由是“禁海乃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不可废。”
而李东阳、谢迁支持的理由是“开海禁,增税赋,强国运。”
双方都有道理,弘治皇帝还是很为难,最终不得不宣谢慎进宫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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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与首辅交锋
明代禁海,禁的是普通商贸。而国与国之间的外贸并没有被禁止。
相反,大明还设置了市舶司这一专门机构负责与各国海贸。
明代市舶司共设三处。
其一设在广东的广州、其二设在浙江的宁波、其三设在福建泉州。
在广东的市舶司是专为暹罗占城、满剌加真腊等国朝贡而设最为重要。在浙江的是专为日本朝贡而设,后因为倭寇问题一度废止。在福建的是专为琉球朝贡而设,虽然佛郎机人也想经此登岸,但不是以朝贡的名义,是不会被允准的。
市舶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两人,正六品。隶属于布政司管辖,所纳税额自然也都流入了布政司衙门。
谢慎在入宫面圣前,将这些背景资料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不会出问题。
作为一个研习明史科班出身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早已印在了脑子里,但通过反复印证,可以使这些东西更为牢固。
天子是在干清宫召见谢慎的,故而当佥都御史谢大人穿过整个外朝来到内廷时已经大汗淋漓。好在官袍是绯色的,晕透后并不明显。这要是浅色的,还真是够尴尬的。
谢慎奉召进殿后发现一票内阁大学士都在,直是有些心惊。
这是召见内阁御前会议吗?
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哪个都是风云人物啊。
不得不说,弘治中兴还是有其道理的。有这么多名臣辅佐,想不做出些政绩都困难。
弘治皇帝满脸愁容,见谢慎入殿,眉宇间才稍稍露出一丝喜色。
“谢卿,朕宣你来是为开海禁一事。”
谢慎叩拜行了臣子之礼后,拱手回禀道:“臣恭听圣训。”
弘治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开海禁一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分歧。诸部院寺就此事争论不休,有支持开海的,也有坚称必须禁海的。就连诸位大学士也意见不一。谢卿,且说说你主张开海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弘治帝刻意的顿了顿,将目光落在了首辅徐溥身上。
作为弘治帝钦点的首辅,徐阁老已经在内阁阁揆的位置上做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来,内阁上下一心,为弘治帝分忧不少,端是让人满意。
可就是这位天子宠臣,在开海禁一事上言辞激烈,反对开海,加之次辅刘健也持反对态度,这让弘治帝的态度犹豫了起来。
弘治帝本身也是倾向于开海的。
不过他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不希望看到朝臣尤其是内阁分裂,故而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出来和稀泥,直到一方被劝服为止。
这一次他希望站出来和稀泥的自然就是谢慎。
谢慎对帝王心思的把握已炉火纯青,当即拱手答道:“臣主张开海禁,是因为其一可以增加朝廷税赋,其二可以减少走私。其三可以宣扬我大明国威。”
这三条他在奏疏中都已经写明过,只不过当着皇帝和诸位阁老大学士的面说出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他注意到此话一出徐溥的面色大变,但碍于皇帝就在旁边不好发作。
弘治帝点头道:“谢卿说的这后两条,朕都明白。可开海禁怎么就能增加税赋了呢?”
在弘治帝的印象中,朝廷对商贾征收的商税统一都是十税一,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征收税率是不变的。加之平日里市舶司呈递的贡品数量极为有限,给弘治皇帝的印象就是海贸不赚钱。
虽然谢慎在奏疏中写明开海禁可以使朝廷税赋大量增加,但弘治皇帝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陛下,海贸不同于一般商贸。不必一定遵循十税一的税率,可以十税二、十税三。这个可以视具体的情况而定。且市舶司呈递的贡品大多是番国精选的礼品,数量自然不可与普通海贸相比。”
谢慎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南洋的香料、波斯的地毯都是极值钱的物什。这些番国海商将其贩运到大明可以赚取数倍的利润,他们再将我大明的瓷器、丝绸运送回国又可以大赚一笔。故而即便是十税三也不算高。”
谢慎这一番言辞显然打动了弘治皇帝。
天子眼眸微微转动,沉声道:“徐卿以为如何?”
徐溥脸已经憋成了酱色,听皇帝主动问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臣以为万万不可开海。”
徐溥果然不出意外的跳出来唱反调。
他早已在邸报中把谢慎所进奏疏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终于发现了突破口。
“谢御史所言,开海禁可以抑制走私。那些与番国做生意的海商会转而通过朝廷下设的衙门进行贸易。可臣却认为,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很难控制。若是这海经局的官吏与海商勾结,中饱私囊所造成的危害比走私更甚。”
贪墨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虽然太祖皇帝反贪的决心十分强烈,但贪腐情况却并没有得到遏制。
海贸这一块如果真的开了,谢慎提议创建的这海经局便首当其冲,要面对诸多海商的贿赂。
如果内里烂掉了,最终海贸这一块并不会给朝廷带来多少税赋,相反还会将许多大明优质的商品如丝绸,瓷器流往海外。
徐溥的观点就是,既然无法避免贪腐情况的出现,不如索性一刀切禁止开海。这样虽然会少了一点税赋,但却可以保证弘治朝官场清正廉洁的风气,其隐性收益更高。
他这一番说辞显然说到了弘治皇帝的心坎里。
要知道,弘治帝是一直以上古明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他要中兴大明自然离不开文官这个群体。如果文官内部腐化了,还谈什么中兴?
谢慎心道徐溥还真是个老顽固,看来不使出撒手锏是不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徐溥拱手道:“阁老此言差矣。官员贪腐与否和开海禁并不关联。况且设立海经局的目的就是为了不与市舶司产生关联,这样海经局受巡抚节制,直接对朝廷负责,不必和地方产生瓜葛,又怎会有贪墨发生?就算真的有贪墨,朝廷也会严查,但这并不成为拒绝开海的理由,阁老切莫要因噎废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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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内阁更替
阁老切莫因噎废食啊!
这一句话简直直击徐溥心门,让他十分难受。
谢慎抓住徐溥话语中的唯一漏洞,且丝毫不给徐溥反击的机会。
他能怎么说?只要他一反驳,便证明谢慎所说的因噎废食是对的。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已经让徐溥的争辩显得苍白。
至少在弘治皇帝那里,徐溥已经处于下风了。
徐溥却不想放弃,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健,希望次辅兼好友能够站出来替他辩驳。
可刘健却低垂着头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徐溥心中又急又气,可又发作不得。
好嘛,到了关键时候果然信不得外人。
弘治帝又问了问李东阳、谢迁的意见,两位群辅自然是站在谢慎这一边的。这更使得徐溥被动。
隐约之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孤立,而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虽然天子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但徐溥知道今日之后开海禁是不可避免了。
从干清宫出来时,徐溥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无奈。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同僚,才发现他们都比自己年轻许多,和他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充满斗志。
而那个提出开海禁的谢慎谢谨修,更是意气风发。
徐溥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不少,只身朝宫门走去。
......
......
弘治十年,九月十三。
天子下诏开海禁。
不仅在原有市舶司所在地广州、泉州、宁波设海经局。还在余姚、福州设立此处机构,直接由各地巡抚统管。
这意味着长达百余年的海禁政策正式寿终正寝。
五处港口开埠,意味着走私海商将无利可图,不得不转型为正经商人。
其带给大明的影响之深远,是不可估计的。
而就在天子下诏的次日,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上书辞官。
这显然是天子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自打徐溥代替刘吉主政内阁以来,朝野上下一心,大明朝廷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要撂挑子不干,弘治皇帝哪里会允准。
天子直接批复不准,徐溥再上奏。
天子依旧不准......
对徐溥而言,开海禁就意味着他的政治诉求无法实现,证明他的政治理念是错误的。一代阁揆,自然无法忍受这种侮辱。隐退致仕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天子不放人......
徐溥无奈之下只得告病假回老家袱溪养病,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隐退。
这一次天子不能再拒绝了。
因为徐溥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徐溥真的老了,这一点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便真的有些大病小病也是正常的。
天子只得允准徐溥的告假,但保留他的一切官衔和俸禄。
也就是说,如今内阁首辅还是徐溥,只不过实际政务由次辅刘健代领。
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内阁中主张开海禁的李东阳、谢迁。他们入阁不过两年,属于徐溥的附庸。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施政理念。
此次开海禁的争论便是个契机,他们抓住了机会,便成功摆脱了徐溥阴影的笼罩。
忧的自然是刘健。
虽然他看似接过了徐溥留下的首辅权柄,却被徐溥的门生故旧一通大骂。
毕竟他作为徐溥的政治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力挺徐溥,导致徐阁老政治失意,愤而告假离开京师。
徐溥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故吏满天下。这种痛骂是刘健也接受不了的。
他只得装作没有听见,斡旋于天子和百官之间。
而正春风得意的谢慎,则成为了文官们追捧的对象。
很快,徐溥的离开带来的影响便淡化至微末,乃至无人提起。
太阳照常升起,百官依然忙碌的处理着各种公务,天子依然勤恳的批阅着奏折。
大明的朝廷,似乎离开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却说这日秋高气爽,谢慎一早来到都察院,见同僚们都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我靠,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一封请开海禁的奏疏把谢慎推到了士林领袖的位置上了?
徐老头虽然回老家养病了,可还有刘健啊。
这货不是一开始也站在徐老头那边的吗。
同僚们这么吹捧于他,叫刘健刘次辅如何想?
按照原本的史,徐溥是在弘治十一年致仕的,而次辅刘健理所当然的候补为首辅。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事实就是徐溥因为他请开海禁的奏疏提前辞职,这个锅怎么都得扣在他的头上。
刘健也多少会遭到徐溥门生责难,在这种情况下一众同僚又捧杀于他,刘健很可能会迁怒于他啊。
谢慎虚应了几句,便来到公案前思忖着该如何自处。
正自想着,与他同榜同年的沈御史沈括走到近前冲谢慎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谢慎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括遂笑道:“但说无妨。”
见谢慎一点也没有架子,沈括心中大喜。
“陛下下旨开海禁,选择开埠地点多是在东南沿海,可唯独没有南直。这是为何?”
谢慎还以为他能问出一个多么有营养的问题,谁知却抛出这么一个,直是无奈。
他心道天子的想法岂是常人能够忖度出来的。
他上书时可是希望南直隶和山东都开埠的。但到了天子这里,却是选择在福建开两处港口,并开了广州港。
谢慎虽然自信能够开埠成功,但却也没有轻狂到认为能够完全左右天子的意志。
只能说他的这套理论被天子认可,在合适的时间提出合适的建议,仅此而已。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该忖度的。不过......”
谢慎顿了顿,幽幽说道:“南直隶的海商并不算多。朝廷不选在此处开埠而选别处也是情理之中的。”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私心与公心
“谢大人此言差矣。南直隶的海商虽然不比浙商、闽商多,但亦不少。况且正因为此地海商不茂,朝廷才更应该扶持啊。”
这个沈御史......
谢慎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南直隶与浙省毗邻。在宁波开埠与在苏松开埠有何区别?若是朝廷在苏松开埠,沈大人恐怕又会质疑为何不在浙省了吧?”
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沈御史不是为了真的探讨开埠这个问题,而是打着请教的名号来刷声望。
说白了,现在谢慎是朝中的当红炸子鸡,无数人都想借着谢慎这股东风自抬身价。
这个沈御史恐怕就是如此。
都察院的言官说白了就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如果不能靠嘴巴搞出一些东西来,他们就会被遗忘。
若论本朝那些官员最怕被遗忘,恐怕非风宪官莫属了。
因为御史实在太多了......
一旦被君父和上司遗忘,就很难再出头。都察院可和翰林院不同。翰林院可以熬资,熬出一片洞天来。都察院如果被打入冷宫,恐怕真得要把板凳坐穿了。
这个沈括恐怕就是不甘寂寞,想要捣鼓出来一些动静。
可是他找错人了......
谢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横空出世的文曲星,是首创海涂种棉的千古能臣,岂能这么轻松被一个小小御史摆一道。
“谢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下官太失望了。”
沈括被谢慎点破心思,恼羞成怒之下愤而转身拂袖而去。
谢慎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虽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毕竟被人这么膈应了一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没有太多的人来骚扰他。谢慎早早下班后便坐上轿子返回府中。
到了府门前,管家禀报说谢主事和王主事已经来了,被请到了偏厅。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王守文和谢丕到了,便点了点头直接朝偏厅而去。
“子文兄,以中!”
一进厅堂,谢慎便笑声打起了招唿。
见谢慎连官袍都未换下便风尘仆仆而来,王守文颇是有些感动。
“嘿,老哥我没看错你。”
跟谢慎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王守文也多少沾上了一些谢慎的说话习惯。对此,谢慎自然也见怪不怪了。
“怎么,子文兄难道也是就开海禁一事而来?”
王守文不耐的挥了挥手道:“我才没那闲工夫呢。是以中硬拉着我一并过来的。”
说完便朝谢丕望去。
谢丕尴尬的点了点头道:“谨修兄,上次你找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谢慎知道是给大舅哥徐伦找工作的事情,便静下心来道:“我就知道以中绝对靠谱。”
谢丕尴尬笑道:“谨修兄你先别急着夸我。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若是最后事情没有办成,你可不要怪我。”
谢慎笑道:“怎么会。在吏部还有你以中办不成的事?”
“是这样的,相应官员会整理各州县官员的政绩,比对标准对他们作出初步考评。侍郎周大人只要首肯,这个考绩便算有效。”
稍顿了顿,谢丕继续说道:“不过,选官外派却并不是完全由吏部决定的。”
谢慎本已大喜,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沉。
“此话怎讲?”
“谨修兄真的不知道?”
谢丕显然也有些惊讶,呷了一口余姚仙茗道:“吏部考评后会把各官员所在籍贯,以及父兄任职所在地排除,从剩余县所随机抽取。”
我靠!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骇了一跳。
还别说,他还真是不知道吏部给外放官员找工作采取了这么一个看天的办法。
当然,细细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大明县所千余个,各地条件也多有不同。如果不采用这种随机的方式怎么分配?
凭什么有的人能分到江南水乡,有的人却得去边塞吃沙子?
当然,也不是只能按照这种方式来。
如果上面有人,可以和吏部尚书或者副官侍郎打好招唿。亦或者是天子亲自下旨,直接任命官员去某地上任。
不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不必经过廷推流程。
谢丕这么说,显然也有征求谢慎意见的意思。
若是谢慎有意,也可以提前和吏部侍郎打好招唿。这样大舅哥徐伦的新工作可能会被直接分配,而不必随大流去抓阄。
谢慎思忖了片刻,还是道:“这样便挺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现在风头已经很盛了。沈御史那件事便给他提了个醒,做人要低调。
大舅哥这件事能帮则帮,但也没必要给他弄一个特别理想的上县。毕竟他的政绩实在不够看,能够平调已属不易。
谢丕自然心领神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但也得有个限度。如果不着边际的一通胡搅蛮缠,最终也只会伤人伤己。
官场中的人,最讲究的就是博弈二字,绝不能你一人把好处独占了,连口汤都不给旁人喝。
这样即便一时获利,也绝对不会长久。
“光说我那大舅兄了,我差点忘了,令弟明年也要赴童生试了吧。”
谢丕笑了笑道:“劳谨修兄记挂,舍弟确是明年参加县试。”
谢慎点了点头道:“听说令弟天资聪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愚兄是一直没有时间回余姚,不然定要好好和他聊聊。”
“和谨修兄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谢丕顿了顿道:“不过,我那弟弟确实是以谨修兄为榜样的。”
谢慎心道他才出仕没几年,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榜样了,大明的跟风效应比之后世也不予多让啊。
“说真的,开海禁这件事谨修你就一点没有私心?”
王守文见二人聊得火热,有些不甘寂寞的问道。
“私心?我能有什么私心。”
谢慎被王守文问的一愣,脸上写满了不解。
“那海经局可是老弟你捣鼓出来的,这人选你恐怕早想好了吧?”
王守文搓了搓手掌,继续试探道。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种事情,自然由吏部推选,陛下圣裁,我哪里插得上话。”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要乱用诗词啊
王守文嘿嘿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别急嘛。”
谢慎摇了摇头道:“子文兄,我平生所愿就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私心这种东西我是绝没有的。”
王守文:“......”
“海经局也是不得已而设。如果继续用市舶司,被地方掣肘便是不可避免的。”
“还是谨修你考虑的周全。”
“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了。据我所知,浙商闽商本来已经打的不可开交。这开埠后更是要明争暗斗一番。”
谢丕也点了点头道:“不错。宁波和福州泉州将成为闽商浙商角力的大本营。也不知谁会胜出。谨修兄你怎么看。”
谢慎顿了顿道:“这我哪里说的好。不过不管哪出往来海商多,增加的都是大明赋税,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如是说,但也觉得闽商崛起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其地理位置摆在那里,不是宁波港能够比的。
谢丕赞声道:“谨修兄说的好,我大明官员若都像谨修兄一般高义,则万世太平可期矣。”
“别光说这些了,过几日便是木斋公大寿,咱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谢慎这才想起马上就是谢迁的生日了。这位四十六岁入阁的大佬今年也不过四十八,如此年轻就已经贵为阁臣,实在是显贵不已。
谢丕既为人子多的话自然不便说,只笑道:“家父寿宴自然要办的,不过一切从简,子文兄和谨修兄不必太破费。”
王守文一拍大腿道:“那怎么行,世伯的寿宴可不光是你谢家一家的事,而是整个余姚的事。如今徐阁老萌生隐退之意,刘阁老年纪也摆在那里。恐怕首辅阁揆的位置迟早是世伯的。我们都是余姚人,怎么能不好好庆贺一番。”
不得不说明代人的乡土情结是很重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谢迁这样的大人物就会有无数人依附。
大树底下好乘凉,和内阁首辅是同乡说出去也有面子啊。
“谨修,你说对不。”
谢慎淡淡笑道:“子文兄说的在理。阁老的寿宴自然是要好好办的。我已准备了一份寿礼,虽不算名贵但也是一番心意。”
王守文嘿嘿笑道:“原来谨修你早就准备好了。余姚接连出了两个状元,还真是风头无两。寿宴之上,你和世伯谈笑风生,传出去也是美谈一件。”
谢丕有些尴尬道:“反正能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两位世兄若是执意如此,我也阻止不了。”
谢迁一直走的是清流路线,从中状元到翰林院任职再到任职东宫侍讲一直都是词臣路线。
这种路线升迁固然快,但最怕的就是风言风语。
故而谢迁哪怕已经位极人臣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就连寿宴都打算从简来办。
不过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
就拿谢迁寿宴来说,这是所有余姚籍官员的机会。能否抱住谢迁大腿从此平步青云就看这一场寿宴的表现了。
......
......
十月初七,秋高气爽。
转眼间就来到了内阁大学士谢迁的生日。
虽然之前谢迁早就放出话来要一切从简,但最终还是发出了一百多张请柬。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诸部院寺的正印堂官得请吧,同乡同年得请吧,门生要来祝寿你也不能拦着吧。
这么一算,一百人也确实不算多。
却说谢慎这日穿了一件宝蓝色苏绸长衫,头戴四方巾,脚蹬乌皮靴,活脱脱一个俊秀少年郎。
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却不知此人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朝堂之上炙手可热少年能臣谢慎谢谨修。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谢慎在陈虎儿的侍奉下来到谢府大门前,淡淡道:“本官前来向老大人祝寿。”
那门官见谢御史来了心中直是大喜,连声道:“谢大人快快请进。”
谢慎进入谢府大门后冲陈虎儿道:“一会机灵一点,不该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陈虎儿连声称是。
不得不说,阁老寿宴场面实在是大。
虽然已经一切从简,但那股气势是减不掉的。
此时的谢家后花园里,仆人门正自忙碌着。
桌椅早已摆好,瓜果酒菜却还未上齐。
索性按照规矩寿宴正主谢迁谢阁老来之前所有人不会入席,还有充足时间留给谢家仆人准备。
谢宅在京师并不算大,一百余人赴宴已经将后花园塞满,若再多一些恐怕就得分席而坐了。
谢慎见王守文也在,便上前一步道:“子文兄,怎么不见世伯来。”
王守文摆了摆手道:“家父有恙在身,只得我来替阁老祝寿了。我可和你谨修没法比,只求不要丢脸就好。”
说话的工夫,寿宴正主内阁大学士谢迁穿过月门迈着方步踏步而来。
他今日穿着绯色官袍,容光焕发眼神炯炯,比之年轻人也丝毫不逊色。
见谢阁老到了,宾客们纷纷拱手见礼,谢迁也微微颔首还礼。
一番仪式后分宾主落座,寿宴便要正式开始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悲哀,徐阁老竟然养了一个白眼狼,悲哀啊!”
便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侧目望去。
说话之人是礼部侍郎右陈卓。礼部是徐溥的大本营,这陈卓便是徐溥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今徐溥称病不朝,陈卓心里不痛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把气撒在谢迁身上?
这首诗自打谢慎作于杭州花魁会便风靡了起来,不管是青楼花魁还是王孙公子都要吟诵几句。
可陈卓用在这里,明显是讥讽谢迁恩将仇报了。
难道他认为谢慎激将徐溥是谢迁的主意?
谢迁心中发苦,心道哥们你不要乱用诗词啊,这样很容易产生误解的。
“陈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家父的寿宴,你非要闹一个不痛快吗!”
谢丕哪里能忍,当即拍案而起怒目相视道。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谢迁被参
“放肆!”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迁突然暴怒呵斥道。
“还不给你陈世叔赔礼!”
今日是谢迁大寿的日子。谢丕不好顶撞父亲,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冲陈侍郎拱手道:“方才小侄多有得罪,还请世叔原谅。”
不得不说谢迁的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高妙,陈卓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看出谢迁是在做戏给众宾客看。
这种看似大度的表现实际是把他陈卓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若还是表现的咄咄逼人,那么不用谢迁出面,光是在场宾客都能把他撕碎了。
要知道陈卓虽然是礼部右侍郎,但比起谢迁这个内阁大学士还是矮了至少两级。
二人的话语权不在一个级别上。
这种情况下质疑所谓的双重标准是没有意义的,你就是不如人家的地位,能怎么办?
“哼!”
陈卓甩了甩袖子,不再与谢丕打嘴仗。
好好的一场寿宴被搅的氛围全无。谢迁却很有涵养的与几位好友谈笑。间或着和谢慎聊了几句。
“世伯,开海这件事上多谢您鼎力相助。”
谢慎很会拿捏时机的倒了一杯佳酿,向谢迁敬去。
他这既是发自肺腑,又是做给陈侍郎看的。
满朝上下皆知道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主张开海,而首辅徐溥是主张禁海的。
双方意见分歧很大,最终天子决定开海禁,不得不说是谢迁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从这个角度看,徐溥负气出走,陈卓质问谢迁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只不过谢迁总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瞰着挑衅的人。
“贤侄不必谢老夫。老夫也是为国尽忠。开海禁是扬我大明国运的大好事,岂能因为区区一些阻力就停步不前。贤侄放心好了。老夫只要在内阁一日,便保大明开海无虞!”
这话怎么听都是说给一旁的陈侍郎听的。
作为徐阁老的忠实拥泵兼打手,陈侍郎自然看谢迁不顺眼。
但他能如何?难不成还要狠狠打谢迁的脸吗?
那可是内阁大学士啊。
众人纷纷抚掌称赞,无不为谢阁老的高义折服。
陈侍郎只觉得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便随便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开寿宴了。
......
......
闲话不提,却说谢迁寿宴进行到气氛最热烈的时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前来祝贺。
他此行带了天子的谕旨,并将一副御笔墨宝以作寿礼赐送给了谢迁。
谢迁在当今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曾经担任侍讲。如今天子已经御极十载,谢迁也成了内阁大学士。但这并没有让天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有丝毫的疏远。相反,天子对自己的老师十分信任,在面对言官质疑时也能够坚定不移的站在老师这边。
“股肱重臣”四个瘦金体墨字体现了天子对谢迁的器重,宾客们无不向谢阁老投向羡慕的目光。
不过这也是谢迁应得的,谁叫人家有从龙之功呢。
一场寿宴在王岳到来后来到最**,也随着王太监离席戛然而止。
谢慎和众宾客一齐离去时不禁在想,这一场寿宴上的角力不亚于政治大戏了。
难怪中国人习惯酒桌上谈事,这酒桌就是微型社会啊!
谢慎回到府中时,水芸已经迎到了月门,见谢慎一身酒气关切问道:“老爷怎么喝了那么多,快喝点醒酒茶。”
“嗯。”
谢慎轻应了一声,接过水芸递来的醒酒茶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明朝的烧酒虽然度数不如后世的高,可后劲却一点不小。
谢慎喝了一席下来,竟然有些头晕眼花。
唉,真是有些给穿越客丢脸啊。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问道:“我先去睡了,明早照例叫醒我。”
说完便去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方是鸡鸣谢慎便被水芸唤起,一番洗漱用过早点便到都察院坐班。
谢御史刚在书案前坐定,便听身边的两个同僚谈论道。
“一夜十八封弹劾奏疏,啧啧这下谢阁老恐怕要吃不消了。”
“谁说不是呢,刚刚过了寿辰便被这么弹劾,这是遭的什么罪呢。”
“身居高位,遭人嫉恨也在所难免。这种庙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谢阁老这次也是被人算计了。”
“以谢阁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这可难说,这十八封奏疏不仅攻击谢阁老的私德,还攻击他的家人。他的弟弟在余姚放高利,且吸纳接受大量百姓投献土地。据说谢家名下的土地已经有五万亩之多。”
听到这里,谢慎差点昏死过去。
谢迁被参了?还是一连十八封奏疏?
寿辰当日陈侍郎就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大有一副替徐首辅找场子的意思。
结果谢迁硬是靠着嘴上功夫把局面拉了回来,打手兼卒子陈侍郎激将法没有达到理想效果只能转而来狠的了。
这陈侍郎毕竟也算大员,在朝中同党好友肯定不少一番谋划之下便有了一连十八封弹劾谢迁的奏疏。
看这架势大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样子。
原本谢慎以为徐阁老和谢阁老的私交甚笃,现在看来恐怕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嫌隙。
史从来都是为尊者讳,胜者就有粉饰或者篡改史的权力。
即便如徐溥、谢迁也是如此。
可是......
可是他们要弹劾的可是简在帝心的谢迁啊。
谢阁老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之徐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恐怕不会因为十几封弹劾奏疏就查办谢迁,最可能的情况是压下这些奏疏。
谢慎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徐阁老究竟知不知情。
虽然从既成事实的角度来看徐阁老知情与否并不关键,但这代表了政治态度。
换句话说,这代表徐阁老和谢阁老能否再像当初在翰林院、东宫共事一样和谐相处,哪怕只是面上的和谐。
而对方弹劾的理由虽然没什么新意,却绝对够劲爆。
如果直接弹劾谢迁贪污恐怕弘治帝不会相信,但要说其家人放高利贷,吸纳土地天子难免会犯嘀咕。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太子的教材
毕竟那不是小数字,可是五万亩啊。
五万亩是什么概念?当年徐阶倒台被清算查抄的名下土地是六万亩,谢迁这五万亩比之也不遑多让了。
只能说明朝的许多制度不算完善,给了百姓避税减税的法子。
谢迁无疑是余姚最大的地主,这是无可辩驳的。不过土地数量究竟是不是如奏疏中所言的五万亩就未可知了。
“咳咳!”
谢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位御史的谈话。
“少湖兄方才所言可属实?”
“句句当真啊。谨修,谢阁老这次算是被奸人暗算了。”
“是啊,谢阁老现在是进不可,退亦不可。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错。”
另一位王御史在一旁附和道。
谢阁老现在做什么都是错!
这句话真的是太有道理了!
当舆论要找你麻烦的时候,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虽然谢公尤侃侃,却也无法和整个舆论抗衡。
而舆论是可以被引导或煽动的。
面对众口一词的攻讦,再有经验的政治人物也束手无策。
但就这么任由对方攻讦而默不作声吗?这也太他娘的窝囊了吧。
且不说谢慎和谢迁一家关系不错,即便他是中立态度也看不得徐阁老一派因为海禁一事对谢迁施以种种恶行。
这件事是不是徐溥授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徐阁老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谢慎只觉得头大如斗。他本以为弘治朝政坛没有那么多恼人的政治斗争,谁知却也一点不少。
从道义的角度讲他不适宜插手,但从私人情谊的方面看他又必须出手。
权柄这个东西还真是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怪不得如此多的大佬为其趋之若鹜。
徐溥现在不过是告病回老家,还保留着内阁首辅等一切职务。
只能说是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到开海禁一事过去了或者说又有了转机,徐溥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回来。
毕竟一旦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很难再放手。
那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谢慎想了想,还是决定写一封奏疏替谢迁辩解。
当然措辞上极为谨慎,避免了一些言辞激烈的词语。
人活着总归要有梦想,谢慎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大明变成自由滋生的乐土。
虽然这看上去理想国或者桃花源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他还是要试一试,不然真的白穿越了这么一遭。
却说谢慎写完奏疏叫人送到内宫,自己则离开都察院公署往文华殿去了。
有几日没去东宫看小太子了,是时候加深一波感情。
上次谢慎已经给小太子朱厚照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次再去时待遇自然好了不少。
太子刚刚听完左庶子张天瑞的授课,听内侍禀报说右庶子来了立马叫人宣了进来。
谢慎是讲师的身份,故而并不要对太子叩拜行礼,只需拱手即可。
反倒是小太子十分懂事的冲谢慎拱手行了师徒之礼。
场面很和谐嘛,可能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张天瑞那张臭脸了。
不得不说大明的顶层干部培养储备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东宫班底就是将来新君即位后最先被重用的一群人。
而左右庶子这样位置的官员显然有机会补入内阁。
在这种情况下难怪张天瑞会把谢慎当做假想敌。
毕竟谢慎太年轻了。
年轻就是资本,张天瑞的年龄摆在那里和谢慎耗不起,只能速战速决。
大明的上升通道就那么窄,不靠踩人怎么出头。
张天瑞便是深谙其中道理的,故而在谢慎被授予右庶子之初便对谢慎表达出了敌意。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最后二人双双入阁。
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但凡事总要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这样才不至于面临危机手足无措。
张天瑞不给谢慎好脸看,谢慎自然也不会给他面子。
二人之间态度的冷漠便是年纪尚幼的小太子都能看出来。
好在张天瑞授课时间已到不便继续在文华殿停留,不然若是继续待下去,还真是有的受的。
“殿下。”
张天瑞走后,谢慎冲朱厚照拱了拱手道:“殿下觉得新的进学日程可还妥帖?”
谢慎之前曾经向天子谏言太子课业太重应适当减轻,便有了新的日程表。
按照这个日程表的安排太子进学的压力会降低不少。其最大的受益者自然就是小太子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朱厚照得了谢慎恩惠自然记在心上。
“十分妥帖。”
小太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此来可是为孤授课的?”
谢慎笑了笑道:“确是如此。”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
“殿下看看这本书,这是臣特地为殿下编纂的教材。”
不得不说小孩子应该有小孩子的教育方法,不能太苛刻了。
四书五经那些东西本就难理解,再让腐儒一番解释更难懂了。
故而谢慎把一些经典的对治国有帮助的句子誊抄下来,汇成一本小册子以充作向太子授课的教材。
太子可以将其放在身边,闲来看上几眼,绝对比读繁厚的书卷有用多了。
为了向小太子解释教材用法,谢慎和声道:“殿下请看这段。”
他顿了顿道:“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殿下这一段做何解?”
“这......”小太子挠了挠头,他确实听左庶子讲过这一段,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谢慎循循善诱道:“殿下不妨看右侧释文。”
小太子乖巧的点了点头,朝右侧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朱厚照的嘴边已经浮起了笑意。
谢先生已经将这一段用浅显的话做了解释,再看起来完全没有难度了。
谢慎所做的解释翻译工作不是朱熹那种单纯的摘自注解而是更贴近后世译法的通译。
这种译法更有助于整体把握和理解,最适合初学者。
小太子年纪小,让他生硬的背下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
作出解释让他比照来记,效果反倒会好不少。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谢迁反击与徐溥致仕
对小孩子教育一定不能太死板。
如果不是太子身份太特殊,谢慎甚至希望编出一些连环画来,让小太子去读。
寓教于乐是很重要的,能提升不少学习热情。
当然面对国本太子,还是不要作死了。
连环画这种东西肯定会被视作奇淫技艺,不被正统儒家认可。
这就相当于主动把把柄展示给对手看,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举动。
“孤谢过先生了。”
小太子感激的望着谢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随着眨动,实在是太可爱了。
谢慎咽了口水,咳嗽道:“殿下折煞臣也,臣尺末之功岂敢受殿下如此礼遇。”
师生君臣二人寒暄了一番,谢慎便告辞。
下午是小太子的休息时间,他不好继续打搅。
从文华殿出来时谢慎便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不少文官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他不是一个八卦的性格,但不免听了两耳朵。
“听说了吗,谢阁老的好友都察院的刘御史上本弹劾徐阁老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嘿嘿,我早说过谢阁老不是任人拿捏的主。遭了如此奇耻大辱要是不反击找回面子,在内阁还怎么混!”
“这次刘御史上的奏本可真是字字杀机啊。徐阁老清明一世,想不到竟然毁在了自己门生手下。”
“要怪就怪这福建巡抚姚夫之太没经验。常例和火耗钱不在账面抹平了给自己招致祸患,连带着徐阁老也得跟着遭殃。”
这些人虽然说的隐晦,可谢慎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拜明太祖朱元璋所赐,明代官员官俸微薄。别说山吃海喝,便是勒紧裤腰带都不一定能养活一家老小。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便会编织出名目繁多的额外税谓之曰火耗或者常例。
这种行为自然是大明律法明令禁止的,可朝廷也知道官俸太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方官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于此,故而能够在任期间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京官们不能吃火耗和常例,故而收入就仰仗于地方官的馈赠和孝敬。
这种私人方式的馈赠在京察之年更为普遍,甚至已经是一种无法改变的社会风气。
徐溥可以不接受馈赠,但他的家人呢?
徐溥曾经担任过数次会试主考官,是名副其实的科场元老级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门生多是很正常的。
福建巡抚姚夫之便是徐溥的得意门生。
偏偏这货情商很低没有把屁股擦干净,直接将常例一部分馈赠给恩师徐溥。
谁知谢迁早把此事看在眼里,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次徐溥发难彻底惹怒了谢迁。
谢迁才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捅出来叫徐溥难堪。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内阁群辅,二人之间的对决绝对堪称年度大戏。
如果谢慎能够置身事外自然可以悠哉悠哉的看戏。
可是他现在明显已经被卷入其中,再想独善其身恐怕就很难了。
不过他之前已经上了一封力挺谢阁老的奏疏,短期内可以不必担心该作何决定了。
在他看来,谢迁这次指使好友对徐溥弹劾已经算撕破脸皮。
既然撕破了脸皮就没有和好如初的可能。
故而不管是谢迁还是徐溥都会竭尽全力置对方于死地,成王败寇大明内阁从来就是血腥的战场。
谢迁爆出勐料,徐溥那边肯定不会示弱,一定会就谢迁失德,家人鱼肉乡里大做文章。
说白了双方屁股都不干净,具体如何还得看天子的意思。
政治真是一个可怕的游戏,一但入局就很难抽身出去。
在这场游戏中只有胜者和败者,没有对错之分。
......
......
谢慎预料的果然没错,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徐溥和谢迁之间的争斗进入白热化。
开始双方还尽量克制叫亲信好友出面,到最后已经顾不及许多而上书自辩。
弘治皇帝被两位大学士搞得十分头痛。压下了所有奏疏不发。
可问题是奏疏仍然像雪片一样飞到御前,天子无奈只得召集李东阳和刘健来问询。
自始至终二人都一直噤声,不发表对徐谢二人争斗的任何意见。
直到被天子召见问策二人还试图打马虎眼,这让天子非常不满。
其实二人噤声是不难理解的。
刘健是次辅,徐溥致仕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首辅。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必要陪着徐溥去惹的皇帝不快。
李东阳虽然资尚浅,但毕竟德行出众。加之他与谢迁走的很近,如果这个时候发表意见很可能被归到谢迁同党之中。
明哲保身之举,并无太多可苛责之处。
但天子很失望。
他无比器重的两位大学士竟然像泼妇骂街一样互相攻讦。
而另外两位阁臣则做起了缩头乌龟,噤声不严。
外臣赞颂的内阁班子,竟然就是这般?
弘治皇帝第一次感到绝望。不仅仅是对徐溥,谢迁,刘健,李东阳。
他是对整个文官体系绝望。
但是不用文官他还能用谁呢?
难道用太监吗?
司礼监的太监处理政务自然不存在障碍,可那毕竟是太监啊。
弘治皇帝走不出史的局限性,不可能彻底踢开文官群体,还得以之为股肱。这也许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徐溥和谢迁被爆出的事情都不光彩,作为天子自然不希望看到两位大学士不顾及颜面的互相攻讦。故而最后他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停俸徐溥和谢迁半年。
这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要知道徐溥和谢迁这个级别的朝臣根本不靠那点俸禄活,这种象征性的各打五十大板的行为就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
但这显然是天子的一厢情愿。
徐溥这次又闹情绪了。
他上书辞职,弘治皇帝不准。
徐溥又上书,这次暴怒的天子竟然允准了老首辅的请求,叫他乞骸骨了。
徐溥彻底傻了。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弘治皇帝怎么当真了。
但木已成舟,徐溥只得带了京中家眷返回老家了。
一年之后,郁郁不得志的老首辅病逝,不过那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外察
时光似水,转眼间来到了弘治十二年。
内阁首辅徐溥致仕后次辅刘健补为首辅。这一人事变动并没有改变大明朝廷的格局。
谢慎依旧在都察院做着风宪官,日子优哉游哉。
芊芊为他新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正是讨人喜的时候。谢慎每日处理完公务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逗小家伙玩。
两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做父亲,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
弘治十二年的兆相看起来十分不错,俨然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朝廷开埠的好处初现端倪,贸易带来的不仅仅是税收还有许多美洲农产品。
除此之外,谢慎的开海建议使得明朝后期的白银涌入提前了整整五十年。
这可是弥足珍贵的五十年,可以为大明发展赢得机会。
弘治天子垂拱而治,万民敬服,乃盛世之象也。
不过这年却出现了一件让朝廷上下蒙羞不已的事情。那就是会试舞弊案。
原礼部右侍郎陈卓因为徐溥致仕亦被调走。接任的是翰林学士程敏。
其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一道主考会试。
只是这位程主考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怎的竟然将题目卖给了唐寅和徐经。
这位唐寅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后来这件案子被揭发出来,唐寅和徐经的功名不但被除还贬为吏员。主考官之一的程敏亦被勒令致仕,大好前途毁于一旦,不禁让人唏嘘慨叹。
要知道礼部右侍郎兼任翰林学士就是标配的入阁前预备职位啊。前首辅徐溥当首辅前便是这个职位。
这程敏惜才也好贪财也罢,做了煳涂事直是害人害己。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会试已经两试不中的王阳明终于中第,考取了二甲第七名的好成绩观政工部。
五月初五,是外察的日子。
所谓外察即对地方官的考察,每三年举行一次,逢辰、戌、丑、未年举行。
之所以选在五月,是因为二三月是会试、殿试,不好叫外察官员抢了新科进士们的风头。
与京察考察京官时的哀嚎遍城相比,外察氛围要轻松不少。
这大概跟地方官每年奉上馈赠银钱有关。
毕竟主持外察的是吏部和都察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不然岂不是要被戳断嵴梁骨扎小人。
当然也不是说外察就是走形式。
毕竟即便打点到位,如果政绩实在太差也难以升迁。
拿钱不办事,有时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那些负责外察的吏部和都察院官员又不是被考察者的亲娘老子,没必要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
谢慎的便宜大舅哥徐伦自然也在这次考察范围之内。
吏部谢慎已经叫谢丕打过招唿了,都察院更不必说。
好歹他也是个四品佥都御史,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大舅哥要在京师逗留近半月,自然住到了谢慎府上。其一是为了表示亲近,其二也是为了粘着谢慎,怕外察考绩结果有变。
谢慎对他这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不置可否,由着大舅哥吃喝在府中,反正就当多养一个闲人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大舅哥徐伦优哉游哉的在庭院中闲坐,谢慎走到他身边笑道:“内兄,你的外察结果出来了。”
见谢慎来了,徐伦勐然坐起身道:“谨修,你可吓死我了。”
谢慎笑道:“大喜事啊。”
“啊?”
徐伦生的一副五短身材,身体比例极为不协调。
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做官之后养的膘。
他脸上肥肉一颤一颤道:“哈哈,谨修你快快说来,别吊我胃口了。”
“恭喜内兄升任兵部武选司主事。”
徐伦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谨修你说什么,我升任兵部武选司主事了?”
谢慎笑道:“我骗内兄作甚。”
徐伦一时狂喜。
六品官,他竟然升任六品官了。
最关键的还是京官!
在地方外放的久了,徐伦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调回京任职。
外人看起来县太爷风光,可只有他知道县令的委屈,不但要应付地方乡绅,还得和刁民缠斗。
加之不当京官就是不入流观念的作祟,徐伦直是做梦都想调回京。
可是他的政绩实在拿不出手,能够平调就满意了,想不到这次竟然有意外之喜。
谢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狂喜的,压低声音道:“内兄还是低调一些,这才刚刚开头呢。”
对于徐伦来说,任职六部主事确实只能算开始。
要想继续往上爬还有员外郎,郎中,侍郎。以徐伦的能力能够做到侍郎就真该烧高香了。
“嘿嘿,叫谨修你笑话了。”
徐伦可谓春风得意,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走,请你吃酒去。”
也许是在谢慎这里白吃白喝时间长了心里过意不去,徐伦竟然难得的提出请谢慎吃酒。
谢慎却连连摆手:“不了,我是抽空回来告诉内兄好消息。都察院里还有公务处理,这便得赶回去。”
徐伦点头道:“自该如此。”
不与便宜大舅哥多聊,谢慎拔腿便往府门外走,方一出府便坐上轿子道:“去督察院。”
......
......
“朵颜三卫还在闹事吗?”
兵部大堂之中,兵部尚书马文升阴沉着脸,听着下属的奏报。
“回禀大人,这些贼人反复无常,实是隐患矣。不如派兵剿之。”
“放屁!”
一向温文尔雅的马尚书竟然爆了粗口,指着侍郎赵览骂道。
“若不是李杲那个蠢货擅自做主杀朵颜三卫族人冒功,怎会把朵颜三卫逼反!”
赵侍郎唯诺称是。
弘治十二年正月,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辽东总兵李杲因冒功设下酒席,诱使朵颜三卫互市的三百余部族参加酒宴,并派刀斧手斩杀之。
事后李总兵上奏报捷称:三卫分道入寇,官军败之。
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做的出,也难怪马文升面如死灰了。
“李杲已经上书请罪了。”
赵侍郎强自挤出一抹笑容。
“哼,若不是朵颜三卫使臣控诉他哪里会认罪!”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朵颜三卫
最令马文升无奈的是天子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看重。
这样下去可是把朵颜三卫往鞑靼人那边推啊。
“那依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什么都问老夫,老夫要你们何用!”
马尚书吹胡子瞪眼,吓得赵侍郎不敢再提。
“这件事恐怕还得问问谢御史的看法。”
“谢御史?”
赵览微微一怔。
“大人所说的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太子右庶子谢谨修?”
“不是他还能是谁,指望你们这些蠢货出主意吗!”
马文升翻了一记白眼,高声骂道。
赵览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安慰自己,天大地大上司最大。得罪了上司前途就没了。谁叫他赶上这么一位上司呢,这都是命。
“下官愿驱为大人马前卒。”
赵览想当马前卒去给马文升问策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侍郎已经是三品,去问一个四品佥都御史已经够给谢慎面子了。
谁知马文升却大手一挥道:“不必了,老夫亲自去!”
却说谢慎在都察院公署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忖该如何种植通过海运贩来的土豆。
在原有史中土豆是明末传入的,谢慎的开海禁之策使得土豆进入大明提前了一百年。
但眼下大明百姓显然还没有以土豆为主食的觉悟。
要想让大明百姓接受土豆并大规模种植,变为餐桌上的食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慎思忖着是不是应该上一封奏疏,请天子下旨在某一处试点,拿出些高产例证来鼓舞人心。
毕竟大明是一个上行下效的社会,天子一旦下旨地方还是能够尽心去办的。
当然,指望一蹴而就彻底推广是不可能的。路得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
土豆在欧洲是做主食的,但是淀粉含量太高容易变胖,不过在民以食为天的大明能够填饱肚子就是好的粮食,不必考虑的那么远。
正自思忖奏疏给如何措辞,却见都察院门子来到谢慎身侧轻声道:“谢大人,马尚书有请。”
马尚书?黑脸马文升?
我靠!
谢慎揉了揉额头道:“马尚书现在何处?”
那门子恭敬道:“就在兰台大门外。”
谢慎骂道:“怎的不把马尚书请进来。”
门子委屈道:“是马尚书自己不肯进来,小的哪里敢硬请。”
谢慎虽然不知道马文升在搞什么名堂,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整了整衣衫,阔步走出公署。
来到兰台大门前,谢慎拱手道:“老大人驾临,怎的不进公署喝杯茶。”
马文升摆了摆手道:“老夫找谨修可不是来喝茶的。”
他顿了顿道:“谨修可愿意随老夫去兵部一趟?”
谢慎寻思着兵部离都察院也不远,便点头道:“敢不从命!”
......
......
到了兵部,马文升阔步走进公署撩起官袍下摆坐定,见谢慎还站着便道:“怎么不坐?”
谢慎笑道:“大人面前下官安敢言坐。”
马文升摇了摇头道:“坐吧,老夫这次是有求于你。”
谢慎心道再不坐就是装逼了,遂亦撩袍坐定。
“谨修可听说朵颜三卫族人被屠杀冒功一事?”
马文升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这件事谢慎有所耳闻,便点头道:“应该是辽东总兵李杲贪功所致。”
马文升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李杲在互市时滥杀朵颜三卫族人,以充军功端是闹得天怒人怨。老夫担心朵颜三卫会投向鞑靼人啊。”
谢慎心道按照正常史轨迹确实如此。
看马文升的样子似乎是想叫自己出主意。
可如果站在史全知全觉的角度看,朵颜三卫着实没有拉拢的必要,因为该部实在是太反复了。
这么朝秦暮楚,间于齐楚的部族即便今日拉拢了过来,明日也可能倒戈。
这种情况下拉拢的意义何在?
当然并不是说就要把朵颜三卫推到鞑靼人那边,或许可以让他们内耗内斗,大明以坐收渔利。
“朵颜三卫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下官以为与其拉拢不如离间其与鞑靼人。”
马文升沉默了片刻,叹声道:“鞑靼人与朵颜三卫有太多的瓜葛,想要离间他们谈何容易。”
谢慎心中却是大喜。
要论兵法他可能不如马文升,但是他脑子里有完整的知识储备。
换句话说,谢慎在大数据支持下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下官有一计可以令朵颜三卫和鞑靼酋首起嫌隙。”
“哦?谨修快快讲来!”
马文升登时起了兴致。
“不过下官现在还不能说。”
见谢慎卖起了官子,马尚书面色登时黑了起来。
“怎么,谨修莫非以为老夫是贪功之人吗?”
谢慎连称不敢。
“老大人误会了,下官是在等天机!”
故弄玄虚!
马文升心中如是想。但他不得不耐下性子道:“天机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是天机了。”
谢慎这句话直是让马文升吐血。好在马尚书忍性了得,呵呵笑道:“那老夫便等你的天机出现。”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对话最终草草收场。
倒不是谢慎有意拿捏,实在是这玩意说出来就不灵了。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却说谢慎回到家中,管家禀报说王守仁已经在偏厅等候了。
谢慎哪里敢怠慢顾不及换下官袍便赶去偏厅。
王守仁今年二十八岁,能够得中进士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可这在妖孽般的谢慎面前实在显得不够看,故而王守仁面对谢慎竟然有一丝微微的自卑。
“伯安兄,恭喜恭喜,进士登科还不得请吃酒啊!”
谢慎已经知道王守仁观政工部,留在京师任职的可能性很高,故而心情极好。
“谨修,你便别拿愚兄取笑了。愚兄三试才及第,怎能和你这个状元郎比。”
谢慎摆了摆手道:“什么状元不状元的,这玩意运气成分太大。要论学识我哪里能和伯安兄比。”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虽然此时王守仁还没有参悟开创心学,但资质摆在那里。作为粉丝的谢慎,自然是由衷的崇拜。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与王守仁谈心学
不过谢慎并不认为王守仁会留在工部任职。
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王守文已经是工部屯田司主事了。兄弟二人同在一部,难免惹人闲话。
吏部负责选官的人不会那么不靠谱,总之王守仁基本可以排除在工部任职的可能性。其余诸部院寺皆有可能。
王守仁毕竟不是李贽那样的疯子,官场之上的东西他还是懂得。这种人做京官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王守仁硬是要拉着谢慎去吃酒。
谢慎推将不得只得应允。
二人到了本坊最火爆的酒楼沉香楼要了一间雅间,坐定后点了一套酒席边对饮边闲聊。
谈及这些年游的时光,王守仁慨叹不已。
“愚兄这些年遍走天下,也算见识了不少东西。朱子言格物,愚兄深以为信。可愚兄在余姚倦居时天天对着竹子看也没格出个什么物来,连带着人也消瘦了不少。直到有一天愚兄恍然大悟。一切相皆由心生,心中无物,则万事皆尘埃。”
谢慎正自饮酒,听到这里差点呛到。
他没听错吧,王守仁今年可是刚刚二十八岁就开始悟道了?
悟道这种东西还真是得看天分,关键自己要有见解。人云亦云的哪里能悟出道来。
朱子是一代大家,但说的也不都全对。
如果王守仁一直坚信朱子的理论,用格物法恐怕就不会有后来的阳明心学。
换言之,正是对朱子理论的否定,才导致王守仁心学理论的形成。
只是,这出现的也太快了一点。
谢慎点了点头道:“伯安兄说的不错,朱子之言不可全信。”
说完他指着桌子一角花瓶中的兰花道: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谢慎此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用的是王守仁的名言。虽然这时的王守仁还没有说出这话,但这种感觉还是怪怪的。
王守仁听后果然神色一震。
他口中默念着什么,良久似顿悟一般挥舞着拳头道:“谨修你说的不错。花开花落,全在心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万物皆因心动。心若静如止水,则万物皆归沉寂。”
好歹谢慎也是王守仁的粉丝,一些基本的心学理论还是能化用的。
“听闻伯安兄会试落第时曾笑言‘世人皆以落第为耻,我则以落第动心为耻’。此中道理皆然。”
王守仁显然非常激动,攥紧拳头道:“还是谨修你懂我。当日愚兄说出这句话时,在场之人无不嘲笑愚兄是在自我安慰。愚兄向他们解释不得,便由他们说去吧。”
谢慎淡淡道:“伯安兄的心意岂是寻常之人能明白的。他们不懂伯安兄,伯安兄自己懂便好。”
这句话翻译成后世一句名言便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虽然听起来有一些装逼的意味,但放在此情此景下还是很合适的。
当然谢慎不会用这么浅显的话语说出来,这太没格调了。
谢慎酌了一口酒道:“《大学》中言‘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不知伯安兄以为是否?”
王守仁显然有些犹豫。他对朱子的格物之法提出过质疑,但是并没有给出一个系统的解释。原因就在于他现在还不能悟出其中核心要义。
谢慎朗声道:“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一精一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听到这里王守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是顿悟般道:“谨修的意思是说至善不倚外物,而在心中?”
谢慎心中那种爽感简直无法形容。
在他面前的可是心学开创者王阳明啊。跟王守仁讨论心学,真的是一大幸事。
“不错。《孝经庶人章》中说,‘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既为天道,亦为天理。心纯乎天理之极矣。”
王守仁若有所悟道:“以养父母为天理,然世人知之而不行之,则天理不极。这是因为心不纯矣?”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谢慎更是有着深刻的感悟,此番将知行合一的核心讲出,自然对王守仁产生很大的触动。
果然,王守仁颤抖着双手,嘴唇一启一合,似是个悟道的老者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谨修所言如醍醐灌顶矣。”
呃......
谢慎只觉得自己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好在王守仁此时心学理论还未成形,算是给他些启发吧。
二人又就“何为至善”,“尽心知性”等高谈阔论了一番,直是快意无比。
谢慎相信今日的一番对答可以让王守仁的心学理论提早成行十数年......
其实谢慎本可以把整个《传习录》写出来,不过那样太不够意思了。即使如现在这般,他和王守仁的许多对话恐怕也会被写入《传习录》中。
从酒楼回到家中,谢慎喝了杯醒酒茶便去正屋芊芊那里逗弄儿子。
谢慎的儿子今年一岁多了,生的虎头虎脑十分活泼。
谢慎一进屋,小家伙便喊“爹爹抱。”
谢慎直接把儿子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吓得芊芊连忙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子谢旭
谢慎笑道:“便是摔了谁也不能摔了他。”
儿子的乳名叫雉儿,却一直没有取大名。
这倒不是谢慎这个父亲当的不称职,而是因为在大明有这个讲究。
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是很高的。为了把孩子们养活就会给孩子起一个小猫小狗的名字。这样名字贱,好养活阎王爷不会轻易把他收了去。
但是谢慎现在身份显贵总不能给儿子起一个诸如谢二狗之类的名字吧。
故而他只给儿子起了个雉儿的乳名,等到他年纪稍大再起大名。
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了,也该起个大名了。
谢慎思忖了片刻便冲芊芊道:“你说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芊芊面色一红道:“这个自然是夫君说了算。”
谢慎把儿子交给妻子来抱,自己则是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都是曹子建七步成诗,谢慎却是五步悟名。
“便叫谢旭如何,取旭日东升之意,吾儿当继承父志,官至一品!”
谁知芊芊噗嗤一声笑道:“名字倒是不错。可夫君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你今年不过才十九,恁的跟老头子似的。”
被妻子取笑谢慎也不恼,淡淡道:“还不是被都察院那帮老匹夫带的。一个个老夫老夫的,为夫也快成老夫了。”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夫君自己说的。”
芊芊心情大好道:“是不是,旭儿?”
她摇了摇小家伙的嫩手,打趣道。
“爹爹抱!”
小家伙却是张牙舞爪了起来,样子憨态可掬。
谢慎复又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宠溺的拍了拍道:“臭小子,知道爹爹疼你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人生如此复有何求。
“二丫今年也十六了吧?夫君还没与她圆房?”
作为大妇,芊芊自然要关心丈夫和其它二女的关系,这是一种责任。
谢慎皱眉道:“怎么问起这个了?”
芊芊吐了吐舌头道:“既然娶了人家自然要负责,夫君可得做到雨露均沾。”
谢慎听了直是翻白眼,旁的媳妇都是担心丈夫和别的女子来往。自家这位倒好上杆子把人往外推。
至于不与二丫圆房确实是因为成婚时她还太小,现在二丫也已二八年华,这个年纪许多都做娘了,确实没有道理。
“怎么,你觉得为夫和你在一起时间太多了?”
“死呆子,再说一遍!”
芊芊的温雅瞬间消失,换之的是柳眉挑起,杏目圆睁。
谢慎连连告饶:“为夫和你开玩笑呢。”
他心道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那为夫今日便去二丫那里?”
“去就去,谁管你!”
芊芊背过身去,作负气状。
“那为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你!”
徐芊芊险些背过气去,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去当然得去,以后一个月只准来我这里十日,剩下的时间平分给水芸和二丫。”
“好!”
“好你个头啊!”
芊芊作河东狮吼状,吓得谢慎抱着儿子跑出院去,心中思忖着婚前窈窕淑女,婚后怎么就成母夜叉了呢。
......
......
屋内烛光摇曳。
二丫靠在谢慎怀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老爷,该睡了吧?”
“嗯。”
“我来服侍老爷更衣。”
说着二丫便坐起身,要替谢慎宽衣。
谢慎推了推手道:“我自己来。”
说着便脱掉了外袍。
“老爷,能把灯吹了吗?”
毕竟是未尝人事,二丫十分紧张的看着谢慎,怯怯问道。
“你说吹灯那便吹了吧。”
说完便将屋内油灯尽数吹灭。
“请老爷怜惜。”
对男女之事,二丫早已耳闻只知道这天会十分的痛。
不过她也很期待,因为这是她的第一次。
佳人在侧,悠悠长夜却是不再寂寞。
......
......
翌日一早,谢慎便起身去都察院坐班。
而二丫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倒也不能怪她赖觉,实在是谢慎昨夜太勇勐了,与二丫大战三百回合,直到深夜才睡去。
二丫被一番怜惜自然是力有不逮,睡了个懒觉全当是补气力罢。
二丫起身梳洗,之后对着铜镜描眉化妆。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经过昨夜后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
脸上的稚气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韵味。
水芸姐姐常和她讲,女人一旦跟男人成双后便会沾上该男子的一部分气质。
难怪她觉得自己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妹妹,昨夜歇的可好?”
芊芊不知何时走进屋来,笑声问道。
二丫心中一惊,连忙冲芊芊行礼道:“见过夫人。”
“老爷那里,看的出很开心呢。”
芊芊示意二丫坐下说,她叹了口气道:“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能瞒你。家和万事兴,要操持一个家不容易呐。”
“夫人辛苦了。”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会这么说,二丫还是十分谨慎的回道。
“这家不光有我和老爷,还有你和水芸。”
顿了顿,芊芊复又接道:“要想家和便要我们每个人用心,妹妹说是也不是?”
这几年的练让芊芊的谈吐更为得体,更像一个显贵大妇了。
二丫连声道:“夫人有什么吩咐请直言,我一定照做。”
芊芊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当是同舟共济才是。男人嘛都是有些好色的,我看老爷最近回府时间很晚,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二丫听得一愣:“夫人的意思是老爷可能金屋藏娇了?”
芊芊笑声道:“我这也是猜测,也可能是出去吃花酒了吧。”
“夫人想叫我做什么?”
芊芊神色一沉道:“帮我多看着老爷些,若是能探听最好探探口风,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
生了孩子后,徐芊芊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她现在只关心儿子的利益,希望儿子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
在这一点上,水芸和二丫不用担心。
倒不是因为二人的出身,而是谢慎对她们的态度并不会让芊芊感受到威胁。
可是来自外部的威胁就未可知了。
......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二桃杀三士
都察院。
谢慎在写一封奏疏。
兵部尚书马文升托他谋策,当日谢慎以天机说推辞了过去。
若是一直没有动静,恐怕马黑脸那里也会找麻烦。
鞑靼人是大明对北元蒙古政权的称唿。但实际上北元蒙古内部一直是分裂割据的局面。
直到第二位小王子巴图孟克,也就是史上着名的达延汗继承汗位,这一局面才有所改变。
这位达延汗整合了北元蒙古各部,使得一盘散沙的蒙古诸部又团结在了黄金家族的身边。
对大明王朝来说,一个分裂的蒙古肯定是比统一的蒙古更容易对付,故而达延汗的出现让他们忧心忡忡。
辽东总兵李杲诱杀朵颜三卫族人这件事,等于是把朵颜三卫往鞑靼人那边推。
这更是大明君臣不能接受的。
故而马文升才会长吁短叹,一脸愁容。
谢慎要做的就是解决这个难题。
“臣奏请重开与鞑靼人互市于宣府......”
当谢慎写下这句的时候,长长唿出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互市这个东西实在有诱惑力。
其实谢慎也想过赐封朵颜三卫首领汗位从而离间鞑靼人和朵颜三卫。
毕竟史上杨素用同样的办法分裂了突厥,导致东西突厥对立,对隋朝的威胁大减。
但明朝的情况有些特殊。
细细想来,北元蒙古这一脉是正统的黄金家族。与之相比什么瓦刺,朵颜三卫都是旁系,根本不够看。
也就是说靠权力争斗离间二者十分不靠谱。因为达延汗巴图孟克的政权合法性不存在疑议。
那么似乎只能靠互市这个法宝了。
明成祖朱棣靖难时曾经借兵朵颜三卫,打败了宁王。
夺了侄子建文帝的江山后为了表达对朵颜三卫的谢意赐予其首领都督的称号,并允许其族人内迁互市。
但是实际上这一政策并没有很好的得到贯彻执行。
原因很简单,朵颜三卫要内迁放牧,互市的地方离大明心脏太近了。
朵颜三卫首领要求互市的地点就是宣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明自然没有真正允准。朵颜三卫发现被耍了便开始协助北元蒙古劫掠,袭扰大明边境。
通过不断的抗争,到了明中期朵颜三卫终于被允准在宣府互市。
而鞑靼人也就是北元蒙古却没有这个特权。
茶,盐这些东西都是漠北民族最需要的。
因为没有蔬菜摄入,茶对于他们就很重要。
正所谓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
相较而言,达延汗显然更需要互市。
但大明视鞑靼人为大敌是不可能给达延汗互市的,尤其是在宣府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但这正是个机会。
谢慎上书请求朝廷与鞑靼人互市,便是捏准了达延汗的弱点。
若是互市,达延汗肯定希望在宣府。毕竟此地已经有几十年互市经验,离京师近物资也丰富。
但这一块是朵颜三卫的地盘。
一山不容二虎,叫鞑靼人进来必须得朵颜三卫让出去。
这便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用这一二桃杀三士的计谋,不仅可以压制朵颜三卫,还能挫挫达延汗的锐气,实乃一石二鸟也。
想到这,谢慎便不免一阵激动。
要知道在原本史中,朵颜三卫在这次事件后摇摆于火筛部和达延汗之间,对大明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如果能用互市这步棋离间巴图孟克和朵颜三卫,一进一出间对大明极有裨益。
......
......
文渊阁。
首辅刘健看着一封奏疏,眉头紧锁。
“于乔,你来看看这封奏疏吧。”
良久,首辅大学士叹息一声将奏疏递给了一旁的谢迁。
徐溥致仕后,刘健当仁不让的继任首辅,而李东阳则进为次辅。谢迁则为第三大学士。
三人在内阁中的地位大概和他们的入阁时间相吻合。
李东阳虽然和谢迁一起入阁,但年纪长些做次辅也是应该的。
刘健没有叫李东阳看而是直接把奏疏递给了谢迁,个中意味十分明确。
因为这封奏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谢迁上的,刘健自然而然会让其背后靠山谢迁发表意见。
谢迁从首辅手中接过奏疏展开来看,起初他还神色如常,但越看眉头越皱。
“希贤兄,这奏疏真是谢谨修上的?”
刘健无奈道:“白纸黑字还能有假?他怎么能这么煳涂呢。”
谢迁冷汗直流啊。
以他和谢慎的私交,刘健该不会以为是自己指使的吧?
“希贤兄,恐怕谨修他是一时煳涂。”
刘健冷哼一声道:“他是煳涂,真的是太煳涂了!”
稍顿了顿首辅大人继续说道:“这件事关系到大明国运,他难道不知道鞑靼人一直是我大明心腹之患?要求和鞑靼人互市,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作为内阁首辅,刘健自然要站在高处看问题。
在他看来,鞑靼人是绝不能怀柔的,不然等到其羽翼丰满反咬一口,就够大明朝廷受得。
谢迁也不好再替谢慎辩解。
在他看来谢慎平日里十分睿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煳涂。
“宾之你也看看吧。”
刘健见谢迁默然不语,心中暗爽,便又把奏疏递给了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接过奏疏看了半晌,却是抚掌大笑道:“希贤兄,这是大好事啊!”
“好事?”
刘健狐疑的看着李东阳,心道这个老狐狸又在搞什么名堂。
“谨修这是二桃杀三士之计啊。”
只一句话,李东阳便让刘健和谢迁恍然大悟。
他二人都饱读经史,对这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自然十分熟悉,原来谢谨修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这,这真的能行吗?”
刘健还是有些怀疑。
虽然这件事出发点是好的,可是若是鞑靼人发觉其中有诈和朵颜三卫联合怎么办?
“当然可行。鞑靼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必说和朵颜三卫了。”
“也就是说,这次是解决漠北大患的绝佳机会!”
刘健攥紧了拳头,这事若能成他就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