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嚣张的寿宁侯
谢慎还以为王华叫住他是为了什么事,原来是编纂《会典》一事。
这其实是少年卖了一个顺水人情给王华,反正按照历史进程最后王华肯定会编纂《会典》,谢慎让王华向天子自荐,只不过是让历史提前发生了而已。
当然,王华不知道这些。
君子讲究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
王华认为他能够出任《会典》的总编修,其中有谢慎的功劳。故而这番感谢也在情理之中。
“老大人这话,真是折煞下官了。”
谢慎连连冲王华拱手,恨不得行一记大礼。
王华也知道年轻人面皮薄,便捻着胡须道:“贤侄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今后若是有需要老夫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慎喜声道:“多谢老大人。”
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二人在翰林院公署前分别,各自回府去了。
回到府中谢慎便径直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思忖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在他看来今日天子降旨让他担任《会典》副编修并不是天子突发奇想,而是有踪迹可寻的。
在杭州时,谢慎曾经通过宁员外的关系接洽上了镇守太监刘文,并以私人名义接下了东南沿海棉花海涂种植的任务。
当时刘文曾经明确表态,朝廷不会给谢慎任何承诺,刘文自己也不会给谢慎任何承诺。
但谢慎后来仔细一想,可能事情并不像刘太监说的这般简单。
商贾尚且讲究精诚合作,何况天子乎。
也许天子会很强势,但绝不可能仅仅给谢慎一成利。
那么,这额外的好处肯定会以另外一种形势给出。
当时谢慎并没有参加会试,自然还不是进士身份,故而刘太监不便将好处讲明。
但现在谢慎不但中了进士,还中了状元,得以名正言顺的进入翰林院供职。
这样一来谢慎就从一普通缙绅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词臣,成了可以伴驾左右的当红小生。
如此,天子要是再给予谢慎好处便方便了许多。
比如,把这《大明会典》的编纂任务交到王华和谢慎手中。
王华是老资历,这总编修肯定谁都抢不走。能够给谢慎一个副职就已经是天子的恩赏了。
旁人可能疑惑为何天子会高看谢慎一眼,但谢慎却明白这事八成和海涂种植棉花一事有关。
所谓帝王心思,便是如此。
若是能够轻易被臣子看破,那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如果真的是谢慎想的这样,那么似乎他答应刘太监在东南沿海全面推广海涂种棉便不那么亏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是大明的臣子,这海涂种棉的技术迟早会是天子的,不存在什么藏着掖着的可能性。
用八成的利换的天子的赏识,绝对是值得的。
谢慎现在至少做到了简在帝心,让天子高看一眼,这对于将来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
最简单的例子就在眼前,王华王老大人和谢迁谢于乔同是余姚籍的状元郎,先后进入翰林院任职修撰,为什么谢迁能够平步青云,以四十六岁的年纪入阁?为什么王华到现在也才是个天子日讲官?
其中固然有二人性格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因素却是王华不如谢迁会表现自己。
而谢慎现在正是通过海涂种植棉花的表现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其前程比当年的谢迁更广阔。
毕竟一个是靠耍嘴皮子的,一个是于国计民生有大裨益的。
孰高孰低,天子心中自然有判断。
谢慎现在要做的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好的跟着王华王老大人编修《会典》。
《大明会典》卷帙浩繁,谢慎前世作为明史研究生也没少翻阅,在他看来即便再快也得几年才能编纂好。届时差不多谢慎也熬够了资历,可以借着这个编纂的功劳被授予一个侍读、侍讲的官,若是能够成为东宫辅臣,陪正德小太子读书就是最完美的节奏。
正德虽然好玩乐了一些,但本质不坏,还是有被改造的可能的。
谢慎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只要对正德适当引导,小家伙还是有可能成为明君圣主的。
从词臣到东宫辅臣,捞一个从龙之功,等到新君即位,谢慎便是可以被正德重用的“自己人”。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今年是弘治九年,三年后就是弘治十二年,届时距离弘治天子驾崩也就不到六年。
在东宫陪小太子读个五六年书,谢慎正好二十五六岁,若是正德即位,以这个年纪入阁参与政务恐怕是要创下大明朝的纪录了吧?
不知不觉谢慎已经陷入了美好生活畅想之中,梦游周公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卯时。
谢慎连忙起身梳洗,吃了早点换了官袍,坐上软轿去往翰林院坐班。
当官有当官的难处,譬如谢慎身为翰林院修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如果稍有懈怠落下个迟到早退的把柄,绝对是会让人借题发挥的。
好在谢慎可以在轿子上补补觉,等到轿子落在翰林院前时已经没有那么困倦了。
稍稍伸了个懒腰,谢慎便掀开帘子跨步下轿。
几个身材魁梧仆从模样的力士站在翰林院前拦住了谢慎的去路。
起初谢慎还以为这些人是在等旁人,结果他闪开身子往前走去,那为首的一人却伸开胳膊拦住谢慎道:“这位便是谢修撰吧?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谢慎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家老爷是谁?”
那仆从十分得意的笑道:“我家老爷便是寿宁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寿宁侯张鹤龄?
谢慎对这个答案很诧异。
寿宁侯张鹤龄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是王守文把事情搞砸了,被张鹤龄知道这件事是他谢慎策划的,这才寻仇来了?
不过这寿宁侯也太胆大了吧,竟然差使奴仆来到翰林院前截人。
翰林院是何等清贵的衙门,一个外戚竟然敢派家奴到翰林院前放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王家的反击
“我不认识什么寿宁候,你们找错人了。”
谢慎作势便要冲过去,却被几名仆从死死拦住。
“谢修撰不要给脸不要脸,难不成还要哥几个绑了去吗?”
今日出来的急,谢慎没有带鲁种田,现下却是十分后悔。
正当谢慎悲愤欲绝时要跟这帮恶奴拼了时,翰林院中忽然传出一沉郁威严的声音。
“是谁人在外聒噪!”
王华王老大人就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谢慎眼前,少年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些恶奴如鸟兽散,谢慎连忙冲王华拱手道:“多谢老大人仗义出手。”
王华淡淡笑道:“旁人都欺负到翰林院了,老夫岂有不管的道理。对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谢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家田庄的事,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听说是寿宁侯府的人。”
王华听到这里不禁蹙眉。
如果是一般的京城纨绔他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寿宁侯张鹤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厮仗着是国舅爷在京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却连都察院的言官都不敢插手去管。
“也就是说,是你和寿宁侯有过节了?”
谢慎听到这里,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
不过按照正常的逻辑,也确实会往这个方向想。
代人受过的滋味不好受,偏偏谢慎又不能卖队友,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个下官也不知晓,不明白是怎么得罪那寿宁侯的。”
王华点了点头道:“这寿宁侯为非作歹惯了,可能并非是你惹了他那么简单。”
王老大人的潜台词就是说有可能是张鹤龄看你谢慎不顺眼,故而想要整治你一番。至于为何张鹤龄会看你谢慎不顺眼,也很好解释。
平日里张鹤龄欺男霸女是这京城绝对的焦点,但谢慎却以十六岁状元的身份抢走了京城上下所有的关注,自然会被寿宁侯怀恨在心。
当然,谢慎是知道实情的,但经由老爷子这么一说不禁打了个冷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许张鹤龄这次是冲着王家去的,他不过是代人受过。亦或者张鹤龄是真的看他不爽,想要教训他一番呢?
毕竟王守文即便再猪队友,也不会把自己卖了吧?
若仅仅是一个张鹤龄那还好办,如果是更有城府,更有手腕的人要对他下手呢?那谢慎恐怕就要陷入困局之中了吧?
好在翰林院就是一个庇护所,在这里编纂修史就可以暂时避免和这些外力接触,也可以磨砺自己积蓄力量。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戏剧性,也许一步踏错就会步步跟着错。
好在王华老爷子一语点醒梦中人,谢慎现在醒悟的还不算太晚。
谢慎随着王华进了翰林院一并来到公署,却是满怀心事胡乱翻了些散乱的典籍,与那韩博士道:“今日怎么不见王、陈两位编修?”
韩荣讪讪一笑道:“两位编修向王老大人告了假,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谢慎心道这王瓒、陈澜平日里就是同进同出,现在竟然连告假都要赶在一起,当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会二人之间有那断袖之癖吧。
联想到大明士大夫阶层里男风盛行,谢慎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陈澜每次看他时眼神中都闪过一丝灼热的光彩,这该不会是对他有了想法吧......
想到这里谢慎不禁汗毛竖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在发现的早,以后绝对不能给这两人有可乘之机。
谢慎暗暗定神,这便开始指挥各博士、典簿、侍书开始编纂《会典》。
却说转眼间便到了晌午,谢慎趴在官署公案前午休,迷迷糊糊间却听得身旁的几名官吏在小声谈论着什么。
“你听说了吗,王日讲的家奴被人打伤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
“还能是谁,寿宁侯府的人呗。听说是这王家无意间截断了上游的水渠,结果寿宁侯府的人就上门兴师问罪了。据说几十号人直接把王家庄子砸了个稀巴烂,上前劝阻的王家佃农被打伤了好几人呢。”
“王家一向低调,怎么会突然截断上游水渠断了寿宁侯府田亩灌溉?这不是打寿宁侯的脸吗?这位什么时候吃过亏,遇到这事没把王家庄子掀个底朝天就不错了。”
“嘿,说是寿宁侯府的田亩,其实就是无主荒地罢了。不过这位是个横行恣意的性格,要把无主荒地划到自己名下还不简单?”
“原来是无主荒地,这样看王家倒是情有可原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都像寿宁侯这样看上哪块地就大手一挥圈了起来,这京畿周围的田地还不得被分个干净。”
“这种事情官府也管不了,别管是宛平县还是大兴县令都躲得远远的,就连顺天府衙门的人也都装作没看见呢。”
“一个是当朝国舅爷,一个是《会典》总编修,啧啧,这种两头为难的事哪个愿意去做?”
“听说王家正在京城中各处散发消息,随便哪处都能看到检举寿宁侯恶行的纸贴呢。”
“寿宁侯强占无主荒地在前,后行凶打人在后,恐怕遮掩不过吧?”
“遮掩不过?你忘了咱们这位国舅爷的本事了?天大的事情,只要让他到皇后娘娘那儿一哭也就屁事没了。”
二人兀自说的兴起,吐沫星子四溅,全然没有留意到正在午睡的谢修撰全听了去。
谢慎也暗暗啧叹,王守文看来也是一个狠角色,竟然这么快就给出了回击,还这么强有力。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王家忍了,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王守文也不是能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主,故而才会想到去找谢慎,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的办法。
寿宁侯在京中跋扈是出了名的,王守文想要打一场翻身仗就要充分的利用这一点,要让自己站在舆论的制高点,获得京城百姓的支持。
一旦舆论倒向了王家这一边,对寿宁侯口诛笔伐,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这下反转了
越是洞悉历史的人越明白舆论的重要性。
谢慎好歹也是专修明史的,知道这些政坛大佬整人时惯用的伎俩无非就是那么几样。其中最狠厉最行之有效的便是发动舆论战,把对方搞臭。
一旦对手的名声臭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对王家来说,这并不难做。因为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在朝野上下,京畿之中本就很差。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只要稍微散布出去消息,揭发寿宁侯的丑行,就能够争取到舆论的支持。
而寿宁侯本身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在舆论的压力下很可能会犯错。
一旦寿宁侯犯错,王家便可以抓住机会趁势追击。
可以说这其实是一出连环计,只要第一步成功迈出,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好办。
之前王华估计是不知情的,但若是现在这么一闹,满城皆知,王华想要不知都难了。
这是谢慎唯一担心的点。
要知道王华老爷子是有名的直臣,若是他自己看不下去王守文散发传单打舆论战的行为出面干预就不好办了。
谢慎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点,真是有些失策。
不过好在还有补救措施。王华老爷子是个工作狂,既然如此就可以想办法用工作拴住他。
谢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美美的趴在公案上补了一觉。
待到谢慎醒来时,公署里的各级官吏又进入到忙碌的工作节奏中。
编纂《会典》是一件天子都关注的大事,作为翰林院这个具体执行部门自然要上下一心,在总编修王老大人的带领下刻苦工作......
咳咳,谢慎见同僚们都在忙着,便起身走到王华老大人的身边道:“王老大人,下官蒙天子之恩辅佐老大人编修《会典》,惶恐之极......”
王华放下手中文书,静静的看着谢慎,意思显然是“请说人话”。
谢慎被王华看的发毛,便沉声道:“故而下官打算这段时间住在翰林院,以督导同僚编纂《会典》。”
此话一出,王华看向谢慎的眼神立刻柔和了不少。
历朝历代,要想让领导高兴,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拍马屁,除此之外就是自己主动揽活加班,让领导落得舒坦。
这在绝大多数下是适用的,不过在王华这里有稍许不同。
王老爷子一直是严以待己,严以待人的典范。
既然谢慎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老爷子自然也不愿意当看客。
王华欣慰的拍了拍谢慎的肩膀,好似在说:年轻人好好干,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样子。
“老夫这几日也不回府了,便在公署里主持大局!”
王华这句话一出,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道,守文兄,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全靠你自己了。
却说王老大人有了吩咐,翰林院上下立刻出了一个两班倒的计划,所有翰林院大小官员都得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虽然一开始官吏们都有些抱怨,但当得知总编修王华和副编修谢慎要作为表率住在翰林院日夜工作后,抱怨却是变成了工作的动力......
却说王华老大人和谢慎真的一连在翰林院住了五日。
这期间韩荣韩博士煞费苦心的将公署附带的房间整理了出来供两位大人睡觉,自己则是陪侍在旁,随时听候差遣。
好好的一个五经博士变成了管家,韩博士也是十分无奈。只希望他这么殷勤的表现能够让两位大人记下,稍稍提携一番。
这一日王华照例督导翰林院官吏编纂《会典》,却突然有传旨太监来到公署点名叫王华接旨。
王华自然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行了臣子应有之礼。
而在场的包括谢慎在内的其余臣子也纷纷跪倒聆听圣训。
众人本以为天子是感念王老大人劳苦功高要嘉奖一番。
谁知完全相反,天子在圣旨里劈头盖脸将王华大骂一通,一点不给这位老臣留面子。
王华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叩谢皇恩。
领过圣旨,王华只觉得一阵眩晕,若不是谢慎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怕就要跌倒。
那太监传完旨也不敢耽搁,连忙冲王华道:“老大人,皇爷口谕命你领旨后即刻见驾。”
谢慎却是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天子为何要大骂王华一通?
要知道弘治天子在明朝皇帝中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能够把他惹得不顾君王威仪跳脚大骂,那恐怕王华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可王华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编纂《会典》都住在翰林院了,怎么有时间给天子找不痛快。
莫非......
谢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件事还是与寿宁侯有关。
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今王守文把检举寿宁侯的传单发的满城皆是,事情迟早要被天子知晓。
可以想象一直被压制的民愤、官愤瞬间爆发,弹劾寿宁侯的奏疏一定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宫中。
再怎么说寿宁侯也是国戚,是当今正宫娘娘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天子便是治国严明对这位也狠不下心来。
加之张皇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恐怕弘治皇帝即便硬起来的心肠也得软化了。
天子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王守文在捣鬼,而是会把锅甩到王华身上。
毕竟这种手腕也只有王华这种年纪阅历的老油条使得出来。
天子之所以气愤,大概是因为他认为王华辜负了圣恩,不懂事!
寿宁侯不就是圈了几块地,打了你的佃农仆人吗,至于死死咬住不放吗?
还闹得满城风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生怕寿宁侯的“恶行”京师百姓不知?
这会让弘治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一面是皇后、寿宁侯,一面是朝中诸臣。
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天子估计是实在受不了弹劾寿宁侯的累牍奏疏和言官飞溅的吐沫星子,这才会下旨把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王华狠狠骂一顿,再把他拉到跟前好好谈谈人生理想。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突然杀出的锦衣卫
这套路还真是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王华王老大人方一离开翰林院,谢慎便迈步出了公署坐了软轿往文思院去了......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也顾不得是坐班时间了。
少年来到文思院后与门役知会了一声便阔步进入官署。
那门役也是见多识广的,哪里敢拦翰林院的人,一路引着谢慎到了正堂前这才笑声禀报道:“谢大人是要找人吧,老仆可代为传话。”
谢慎点了点头道:“去把观政的王大人请来。”
文思院是清水衙门,来此处观政的新科进士只有王守文一人,谢慎叫他去喊王大人来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那门役连连点头道:“老仆这便去,还请谢大人稍候片刻。”
在坐班办公期间打搅同僚是很不合适的,故而谢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不然被有心人揪住不放可就有的受了。
不多时的工夫王守文便急步而出,见谢慎就在跟前,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这次恐怕我王家要掉一层皮了。”
谢慎蹙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府再说吧。”
王守文虽然悲愤欲绝但并没有丧失理智,遂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得知你来了文思院,已经与主官告过假了,现在就可以动身。”
二人并不多话,先后出了官署坐了轿子往徐府去了。
之所以不回王家,是因为王华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上,王家宅院外势必有不少寿宁侯的耳目,这时候频繁进出肯定会引起注意。
谢慎直接把王守文带到西院书房沉声道:“你好好说说,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的局势十分凶险,但绝没有到失控的地步。只要找出问题所在,还是可以扭转局势的。
王守文摇了摇头,怅然叹息道:“我都是按照慎贤弟所说做的,前些时日街头巷尾都在痛骂寿宁侯跋扈,我本以为形势大好。谁曾想,谁曾想......”
谢慎最见不得话说一半,催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我可帮不了你!”
王守文咬了咬牙道:“昨日锦衣卫北镇抚司来人,把我家庄里的仆从、佃农悉数抓走了。”
“竟有此事?”
谢慎惊呼出声。
本来是文斗,现在引出了锦衣卫,这是要武斗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寿宁侯张鹤龄还真是不要脸皮啊。
“锦衣卫出手肯定是得到陛下的旨意,王家......完了。”
王守文悔恨的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落寞。
人生的大喜大悲他在短时间全部体会到,只得感慨造化无常。
“你先别急,我觉得这件事十分不寻常。”
谢慎一边安慰王守文一边说道:“你说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去你王家田庄拿人是在昨日?”
王守文木然的点了点头。
“那便奇怪了,方才我在翰林院和令尊以及一众同僚正自编纂《会典》,陛下突然降下旨意,宣令尊入宫觐见。如果陛下真的暴怒到要治罪王家,那昨日便不会只让锦衣卫拘捕几个佃农奴仆。”
锦衣卫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监视群臣,臣子若有诽谤君上、不忠社稷的行为,作为鹰犬的锦衣卫便可以立刻冲进府中拿人。
别管是六部尚书还是内阁大学士在锦衣卫面前都是绵羊一般,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这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剑。
这样锋利的刀剑怎么会用到拘捕几个佃农、仆从上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如果天子真的对王家动了杀机,便可以直接叫锦衣卫拘捕了王守文、王华一并投到诏狱去,绝不会给王家喘息之机。
而事实恰恰相反,天子虽然在圣旨中痛斥了王华,但还是宣他进宫面圣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子想要听王华解释!
也就是说昨日锦衣卫去王家田庄抓人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天子的意思。
那么,究竟是谁可以未经天子允准就私自调动锦衣卫力士抓人呢?
寿宁侯吗?
稍稍想了想,谢慎便排除了这种可能。
寿宁侯虽然跋扈,但说到底就是个纨绔国戚,他一没有人脉,二没有魄力怎么可能指挥的动锦衣卫。
那么是张皇后吗?
自家弟弟受了委屈,当姐姐的要替弟弟出头,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本朝太祖定制,后宫不得干政,张皇后便是真的想这么做也迈不过这道坎。
既不是寿宁侯也不是张皇后,那么这个下令锦衣卫去王家田庄抓人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谢慎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定式之中,竟然一时猜将不出。
“守文兄,你觉得除了天子还有谁能调动锦衣卫。”
既然正向推不出来,不如索性用排除法。
“这......”
“难道是牟指挥使?”
王守文并不愚笨,经由谢慎一番提点,当即悟出了大半。
“不错,就是牟斌,只有他才有能力未经天子允准,调集锦衣卫去到你王家田庄拿人。”
“可是我王家与牟指挥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帮寿宁侯!”
推断一件事是谁做的,其实很简单,看看做完这件事谁收益最大即可。
王家利用舆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可王家也收到了来自于张皇后、寿宁侯的敌意,可谓正负相抵。
寿宁侯和张皇后就更不用说了,言官的吐沫星子都快溅到他们脸上了......
言官吗?他们除了捞得些名声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益。
真正能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的,恰恰就是本朝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对于牟斌这个人的评价很高,大多是正向积极的。
但这并不能说说明什么。
毕竟史书多是为尊者讳,能够干到牟斌这个级别的,没有几分狠厉手段和腹黑心思是不可能的。
无非是有的人能够把自己包装的更为光鲜,有的人则更为本真坦率罢了。
要想从历史的寥寥数语中评价牟斌这个人是不现实的。谢慎还需要用逻辑推演的方式解构他。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风华绝代谢于乔
牟斌最大的凭恃是什么?
自然就是天子本身,在这一点上,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太监没有什么本质分别。
那么,在这种时候拘捕几个无关痛痒的王家佃农、仆从能够起到什么效果?也许可以压下一些民怨,也许会令一些胆小的言官噤声,但这些都不是牟斌这么做的目的。
牟斌这么做是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王家和寿宁侯的截渠争端上引开,引到锦衣卫身上!
文官对于锦衣卫这样的组织是恨之入骨的,但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现下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会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恨不得纷纷站出来替王华老大人讨公道。
这种时候,牟斌很可能表现的很强硬,甚至故意表现的嚣张一些。
他越是这般,王家和寿宁侯之间的事端便越会淡化,最后很可能偃旗息鼓。
天子为了平息群臣愤慨很可能惩治牟斌一番,譬如停俸半年。
但在天下心中,却会认为牟斌识大体,甚至对其挺身而出解决困局赞赏有加。
锦衣卫和文官走的不是一条路子。
声望是没有用的,天子的信任和恩宠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以骂名换得天子信任赏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当然,这只是谢慎的一个推断,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推断是真实的可能性很高罢了。
“牟斌是与你王家无冤无仇,可你别忘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抓人需要理由吗?”
王守文急道:“那怎么办,连牟指挥使都惊动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你先别急,依我看这牟斌是做给朝中诸公看的。”
“此话怎讲?”
王守文愣了一愣,旋即问道。
“其实这很简单,无非就是让朝中诸公从骂寿宁侯转而骂锦衣卫,骂他牟斌。”
这下王守文变得更糊涂了,这天底下还有人主动找骂?这不是贱吗?
谢慎叩了叩手指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牟斌不会有后续的动作,除非天子下旨。”
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可以随意拿人,但这也是在一定限度内的。
像王华这样级别的文官,若是没有天子授意,牟斌是绝不敢擅自得罪的。
“可那些佃农仆从呢?难道就不管了?”
“我又没说不管了,你急什么。”
谢慎只觉得好笑,捉过王守文手掌,在其手掌写了一个迁字。
王守文愕然道:“谢侍讲?谢侍讲这时候会出面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凡事总得试试看。”
谢慎不知道牟斌从王家庄子抓走涉事佃农、仆从是为了什么。如果他只是做做样子,招揽一些骂名和稀泥那还好说。
可要是他打算从这些佃农、仆从口中撬些什么出来可就麻烦了。
王家如果在此时表现的不够妥当,舆论很可能会反转,对于文官尤其是王华这样的文官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这样,你即刻去一趟谢家,请谢阁老仗义出手。”
谢迁是天子还在东宫时就陪侍左右的老臣,还是能够说的上话的。
牟斌抓了人却并没有更进一步显然是在等天子的意思。
天子虽然是仁君但忍耐力也有限,谢慎怕王华惹恼了天子导致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倒是不难,我现在就去谢阁老府上。”
......
......
王守文走后谢慎也没闲着,立刻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
信是给牟斌写的,但却是一封匿名信。
谢慎并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瘦金体,而是用科举写文章所要求的小楷。
这样便不至于暴露身份,引致祸患。
谢慎写好信后叫来陈虎儿叫他使些银子去寻一个乞丐把信送到锦衣卫署外,旁的什么都不要多说。
他要试一试牟斌的反应,看看这位是不是真像他猜测的那样邀取帝心。
......
......
很难有人会想到靠近文华殿的一排不起眼廊署便是诸内阁大学士办公的地点。
今日内阁当值的轮到了侍讲学士,詹事府詹事谢迁。
和往日不同,今日谢迁自打从东华门入宫便一直心神不宁。
王华被天子责斥,言官门对寿宁侯口诛笔伐,完全是一副不可共立的架势。
最可怕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竟然下令拘捕了王华家的涉事佃农、仆从。
而天子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乐得看见这种情况。
局势十分复杂,谢迁作为内阁成员之一直是如坐针毡。
王华的三子王守文找到了谢迁希望他可以仗义执言,对此谢迁自然是答应了。
同样是余姚人,若是这个时候不出面便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该怎么向天子谏言,什么时候谏言却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如果时机选择的不恰当,很可能非但帮不了忙还会添乱。
谢迁在当今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出任了讲官,对天子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
天子是虚心纳谏的,但唯独面对寿宁侯时心肠软,偏偏这件事把寿宁侯弄得十分狼狈,天子也很为难。
这种时候需要语气和缓一些,绝不能像都察院的言官那样恣意行谏。
叹了一口气,谢迁还是迈步出了内阁廊署,冲侯值的小太监道:“陛下现在还在乾清宫吗?”
“回谢阁老的话,皇爷自打宣见了王日讲便茶饭不思,把侍候的奴婢都赶了出来,您老快去劝劝吧。”
谢迁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从内阁所在的廊署到乾清宫路途遥远,因为谢迁腿脚不便故而天子特地下旨允许谢迁大内乘软轿。这是连内阁首辅徐溥都没有的殊荣,足以见得天子对这位老师的敬意。
谢迁照例坐上软轿由四个小太监抬着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不过一路上谢迁却在反复推敲着措词。
天子如今正在气头上,直接劝谏肯定是不行的。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实在是难啊。
自打去年入阁参与政务后,谢迁便愈发感觉到治国的不易。
这还是有徐阁老在主持大局,若是把这千钧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谢迁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子之威
弘治皇帝召见谢迁是在乾清宫东暖阁。
相较于外朝的冰冷,内廷尤其是乾清宫还是能够让弘治天子稍稍感受到一丝温暖的。
弘治皇帝坐在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侍奉太监李广禀报说谢迁来了,便轻声道了一个宣字。
假使这朝中文武官员,衮衮诸公还有人可以相信的话,那一定就是谢迁。
对这位打东宫起就侍奉在他身边的老师弘治皇帝十分信任。
没过多久,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内阁辅臣谢迁便入宫觐见。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殿中作格挡的黄花梨鸟兽屏风,走到弘治皇帝身前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大礼。
弘治皇帝连忙起身虚扶起谢迁道:“这里不是外朝,先生不必行此大礼。”
谢迁却是毅然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最近的事情先生恐怕也已经听说了。朕着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迁早知道皇帝是为了王华的事情烦心,便沉声道:“陛下乾纲独断,臣本不该多言,但此事蹊跷,臣以为必定不是王日讲授意所为。”
“京师都传开了,不是他授意,难道这些奏疏都是自己堆到朕这里的吗?朕就不明白,这满朝文武就容不下朕养一个闲人吗?”
弘治皇帝这话彻底把谢迁的话头堵死了。
寿宁侯确实不像话,但再怎么不像话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外戚,并没有过多的干涉朝廷政务,这其实是在文官集团的容忍范围内的。
朝廷除了国库还有内库,弘治天子对寿宁侯的封赏也都是从内库中来的。
近来这件事之所以会引起轩然大波,大概是因为寿宁侯在京畿四处圈地,强占土地所致。
谢迁不知道天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总之似乎天子不太希望看到言官对寿宁侯口诛笔伐,揪住不放。
“不能为陛下分忧,臣万死!”
谢迁懊恨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不过臣笃定这件事不是王日讲做的。”
“昨日朕也宣他来了,他倒好,拱了朕一肚子的火,还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弘治皇帝无奈一笑,复又坐回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靠着炕几道:“先生坐下说吧。”
“臣惶恐!”
谢迁作势又要跪拜,弘治皇帝苦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不必推让了。陪朕下几盘棋也好。”
谢迁知道推脱不掉,便沉声道:“臣逾越了。”
君臣二人难得的对坐在软榻上,隔着一方炕几一边闲谈一边下棋。
如果此时负责记录天子起居注的官员就在殿中,一定会吃惊的掉了下巴。
君臣礼仪重于天,在大明弘治朝,能够受赐与天子对坐的怕也只有帝师谢迁了。
天子的心思显然不在下棋上,他点了点放在炕几上的一份奏疏,淡淡道:“先生看看这份奏疏罢。”
谢迁忙接过奏疏缓缓打开读了起来。
“九重殿阁葱茏里,一气风云吐纳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是一首律诗,进奏的人是新任翰林修撰谢慎。
“先生对这封奏疏怎么看?”
弘治皇帝双指夹起一枚棋子缓缓放在一角,声调陡然升起道:“朕以为他是在邀买人心。”
谢迁听到这里冷汗直流。
这首诗的开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在赞颂天家威仪,可是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在说王华老大人为了国家社稷倾尽所有,不该被怀疑忠心。这是在暗讽天子啊。
看不出这个谢慎年岁轻轻,竟然言辞这般犀利,胆识也确实惊人。
“朕自登大宝以来,无时无刻不以上古圣君为榜。先生教朕,要视苍生万民如胞亲,朕时刻记在心上。”
稍顿了顿,弘治皇帝冷冷道:“天底下就王华一个忠臣?还是说朕为了庇护寿宁侯伤了臣子的忠心?”
弘治皇帝越说越气,胸口急剧起伏。
“这厮是有才情的,但才情用不到地方。朕看翰林院的公务对他来说太清闲了,应该叫他外放去历练一番!让他好好看看大明的江山,看看朕治下的江山!”
皇帝多是自傲的,何况弘治这样的明君。
在面对文官众口铄词,步步紧逼对寿宁侯一通口诛笔伐后弘治皇帝终于忍将不住爆发了。
再脾气好的君王也忍受不了臣子这般无理取闹。
治国理政谈何容易,这些言官只会盯着细枝末节全然不顾大局。
他们这样一闹,以为帮了王华,但对社稷有何益处?
尤其是这个谢慎,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情便可以指点江山,还强自作诗一首替王华出头。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他懂得什么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吗,便是王华,都配不上这两句诗。
“陛下,臣以为谢修撰是有些过于冒失,但不至于贬官。”
谢迁强自鼓起勇气,向天子进言道。
事实上在来内阁当值前,谢慎和王家三郎曾登门拜见过他。
谢慎坦荡的表示已经向天子写了一封奏疏,要替王老大人陈情。
只是谢迁没想到这个少年会用这样一种犀利的方式来在天子面前相争。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种绝决竟然让谢迁血液沸腾,有了当年刚刚中状元,立誓要致君尧舜上的豪情。
“朕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弘治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中满是落寞。
“这谢慎颇有几分先生当年的气性,果然余姚是人杰地灵啊。”
谢迁听到这里直是大骇。
如果只是平日闲谈,这句话自然没什么。
但天子刚刚明明发了一通牢骚,在这种时候“夸耀”余姚人杰地灵,明显就带有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王华、谢慎、再加上他谢迁,恰恰都是余姚籍的状元,还都集中在这二十来年中。
二十年间,一县出了三名状元,绝对是震铄古今的事件。
方才皇帝问谢迁对于此事的看法,莫不是就在试探,看看余姚臣子有无结帮之势?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恐怕在皇帝看来他们这三位余姚状元是串通一气了吧?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风波平息
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最后还是弘治皇帝率先打破了静默,幽然道:“先生不说朕也知道。罢了,朕信先生便是。”
谢迁胸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天子这么说,就意味着王华的事情就此揭过了。
“臣代王日讲谢过陛下了。”
谢迁连忙冲天子谢恩。
毫无疑问,翰林修撰谢慎的那封奏疏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天子一度情绪失控,但最终选择了宽恕王家,将事情抹过。
君臣二人又闲话许久,皇帝觉得困乏便叫谢迁退下了。
乘上软轿离开乾清宫,谢迁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方才那形势若是错落几分,怕就是完全不同的局势了。
浙籍官员如今在朝中得势,隐隐有总揽朝局的架势,这恐怕犯了天子的忌讳。
看来,凡事还是应该低调一些。
“谢阁老,是要回内阁吗?”
谢迁犹豫了片刻,却是摆了摆手道:“从东华门出宫吧。”
......
......
转眼间三日即过,王家与寿宁侯之间的风波渐渐平息,但王家宅院中,王华却是冷冷注视着垂头丧气的三子王守文。
“孽障!”
王华还是忍将不住,将墨玉镇纸狠狠砸向王守文。若不是王三郎闪的及时,当即就会被砸中面门。
见自家三子还敢躲,王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藤杖便要去打。
王守文自知理亏,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父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父亲大人切莫气伤了身子,若是那般,孩儿可就万死莫恕了。”
王华手中的藤杖停在了半空中,沉然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散布消息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三子王守文。他本以为王守文突然开了窍这才会进士登科,不曾想他还是这么不争气。
“父亲大人要打便打吧,打了孩儿出了气兴许能好受一些。”
王华瘫坐到四出头榉木官帽椅上,摇了摇头道:“你做都做了,为父再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也是为了为父好,为了王家好。”
王华总会不经意间把长子王守仁拿来与王守文作比较,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最为喜爱的长子时常不在身边,真正常伴他左右的反倒是这个不太受他待见的三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王守文在一点点的改变王华对他的看法。
王华当然也明白,这次风波归根到底还在寿宁侯身上。
王守文只不过是忍不下去,作出了反击。
有血性这一点三子还是很像王华的。
他王华不也在乾清宫暖阁中与天子据理力争吗。
“父亲大人切莫因为这次的事情心灰意冷。父亲大人只要还在朝中,我王家便有崛起的可能。只要父亲得到天子恩宠,寿宁侯即便对我王家怀恨在心也奈何不得。但父亲若是萌生退意,那王家反而会万劫不复。”
“为父哪里心灰意冷了。”
王华难得的笑了笑道:“放心好了,这件事为父心中有数。”
王守文长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应该就算过去了,以后再莫要惹事了。”
王华神色怅然,幽幽说道。
“天子没有责罚父亲?”
王华笑骂道:“怎么,为父没有受到天子责罚,你还不乐意了。唉,说来为父这次能够全身而退,多半是谢于乔的功劳。”
“这样啊。”
王守文挠了挠头尴尬道。
一场父子危机便在不经意间化解,王华与王守文有说有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爷,谢大人来访。”
便在这时管家在屋外十分恭敬的问道。
“快把谢大人请到偏厅。”
王华咳嗽了一声,沉声吩咐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华思忖了片刻道:“为父去偏厅见过谢大人,你便在这里待着吧。”
说完,王华便起身往偏厅去了。
却说这边谢迁被引到了偏厅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又有貌美婢女打扇,自然十分惬意。
故而当王华走进偏厅时,谢迁还正自闭着眼睛享受着。
“于乔兄,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华和谢迁虽然是同乡,但事情涉及到国舅爷,谢迁能够仗义出手在天子面前替王华求情,还是很让王华感动的。
王华坐下后便向管家示意把今年的新茶冲泡一壶招待贵客。
“德辉兄,这件事可是把谢某惊得一身冷汗啊。”
谢迁淡淡笑道:“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德辉兄也算因祸得福。”
“这次若不是于乔兄仗义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谢迁摇头道:“这功劳却是不该归到谢某身上,德辉兄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一番谢修撰。”
“谢慎?”
王华微微一愣,沉声问道:“怎么会是他?”
谢迁沉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德辉兄还不知道这首诗是谁作的吧?”
原来谢慎那日除了将诗写在上呈弘治天子的奏疏中,还命陈虎儿叫人在京师各大酒楼传颂。
一时间这首诗成为了媲美《临江仙》的绝世之作,其轰动效应十分巨大。
王华恐怕是京师上下为数不多的没有听过这首诗的人,这大概是因为他这三日来忙着和儿子置气,没有工夫离开府邸。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华默念了两句,拍案赞叹道:“家国抱负尽在两句诗中,年轻人能有如此志向实为不易。”
“这便是那谢修撰的高明之处了。他这两句既可以看作为德辉兄仗义执言,也可以理解成为己明志,却是一举两得。”
王华点了点头。谢迁说的不错,如果单看这两句明显是言志的,但若在那种关口放在奏疏里上呈天子明显就是在替他王华说话了。
王华对谢慎一直印象不错,但这局限在经文诗赋的层面。换句话说,王华对谢慎的品行并没有一个全面了解。
但这首诗让王华不由得感慨,大明朝廷又多了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抢着被打脸的朱同学
不论是王华还是谢迁都深谙官场中的潜规则。
见惯了勾心斗角,见惯了虚与委蛇,谢慎的出现就如同一股清风吹散了朝中的阴霾。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在王华看来是可以和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本朝于谦于廷益“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相媲美的。
这样的人才值得当作朝廷肱骨之臣培养。
“德辉兄是不是感慨没有生一女,要不然可抢来这谢修撰作东床快婿?”
谢迁的心情显然不错,竟然难得的拿王华开起了玩笑。
王华闻言亦是抚掌笑道:“那王某可不敢,元一兄还不得跟我急。”
“说来元一兄自染风疾以来已经在松江府静养数月,也不知恢复将养的如何。”对于这位官居工部侍郎的同省同乡,谢迁显然还是颇为关心的。
王华叹息道:“风疾极难痊愈,元一兄这一病......恐怕仕途难更进一步了。”
谢迁默然点了点头。做到他们这个位置自然明白朝中的显要位置一共就那么几个。
除了五殿大学士、六部尚书,再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徐贯的年龄本就不小了,本来这次有机会候补工部尚书,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疾却是毁了一切。
徐贯上了年岁,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补为尚书就极为艰难了。
当然,徐贯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再说。
“德辉兄,相信元一兄吉人自有天相,等身体恢复了,陛下一定会委以重任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便到了晚饭的时间,王华索性留下谢迁一起吃饭。
谢迁也没有推脱的意思欣然应允。
相较于王华,谢迁更为儒雅更注重各种礼仪。
故而吃饭时慢条斯理,连夹一块笋尖都要轻抹复挑。反观王华,则是大快朵颐。
这也体现在二人的行事作风上,王华雷厉风行而谢迁总是思量再三再出手。
此时此刻二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出身寒门的同乡少年汲取了二人的优点,成为了影响今后数十年朝局的关键人物。
不过这是闲话了,暂且不表。
......
......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望着公署窗外的青葱修竹,谢慎心情颇是爽朗。
此时已是五月末,距离《会典》开始编修已经一个多月,原本闲适的翰林院公署亦变得繁忙起来。
近来到徐府以及翰林院拜会谢慎的清流官员不少,大多是六七品的闲职。
这些来拜会谢修撰的基本都是因为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慎也乐得如此,并不排斥。
他本意是想借这句诗点醒弘治皇帝,却不曾想无意之中给他刷了不少声望。
对于翰林院官员来说什么最重要?不是钱财不是美色亦不是暗地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最重要的就是声望!
有了声望便可以享受到简在帝心的特权,即便一时难以出头也迟早会平步青云。
现在的谢慎就像一株青翠修竹,清贵不可言。
以弘治九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的身份上奏疏替王华辩言;以一首诗赢得几乎整个士林圈子的交口称赞。
谢慎的官场之路十分坦荡。
不少嗅觉灵敏的官员纷纷来到翰林院,希望可以在谢修撰彻底发迹前抱上粗腿,将来也好混得一个“草莽之交”的名号。
就连文渊阁大学士刘健都对谢慎称赞有加,细细一数内阁之中竟有两位阁老对谢迁公开赞赏,此子当真是前途无量。
这日谢慎巡视了一遍公署,见同僚们都在各尽其职的查阅典籍、奋笔疾书摘录要义便满意的背负双手走出了官署往翰林院后园去了。
此时正是五六月之交,翰林院后园的池塘中荷花盛开,谢慎走到池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便在谢慎难得偷闲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谢修撰好雅兴啊。”
谢慎不由得皱起眉来,他不用转身都知道说这话的人一定是那位丢掉状元的朱希周朱同学。
“怎么,朱同年也要赏荷花吗?”
谢慎淡淡笑道。
朱希周朗声道:“前些时日谢修撰直言上疏,端是扬了翰林院的声望,朱某佩服。今日便想请教一番诗词。”
怎么?这厮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真的要比试诗词?
谢慎压下惊讶,淡淡道:“请教不敢当,不知朱同年想要拟比什么题目?”
低调也得看是在什么时候,别人都嚣张的骑到脸上了,若再忍气吞声那不叫低调,那叫怂包!
朱希周闻言大喜。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摆了摆手道:“今日荷花盛开,不如便以荷花为题吧?”
谢慎见朱希周张口就点了比拼的题目也是心中一沉。
这朱希周好歹也是历史上弘治九年的状元,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时文且不去说,这诗词一项他肯拿出来比拼定然是有干货。
在限定题目的条件下谢慎能够作出的好诗有限,无形之中便让朱希周缩小了差距。
也不排除朱同学知耻而后勇作出绝世诗作的可能。
这其实不难理解,历史上弘治九年的科举算是科举小年,没有出王华、谢迁这样的大佬。
但再怎么小年,那也是遴选天下人才的科举,重要性不言而喻。
谢慎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细节,让自命不凡的朱同学被挤出了三甲,他绝对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殿试的成绩尤其是名次靠前者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毕竟主考官是天子,进士的排名自然是由天子说了算的。
不过朱希周不会这么想,他就是认为谢慎的徒有虚名之辈,是这厮窃居了状元之位。
要知道翰林修撰和庶吉士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朱希周要在翰林院实习三年,这三年损失的可不只是工作经验,还有人脉!
人脉是靠交往积累的,交往深度不同人脉累积自然也不同,朱同学眼下便吃了无品级庶吉士的亏。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清贵的谢修撰
闲话不提,却说朱希周朱同学趾高气昂的扬了扬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脖子长......
“谢修撰以为如何?”
谢慎哪里会怕他,淡淡笑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谢慎几乎不假思索的吟诵了一首诗出来,直是惊得朱同学目瞪口呆。
曹子建七步成诗已是鬼才,这谢慎一步未迈竟然已经作出诗来,难道真是文曲星下凡?
朱同学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这诗不算应景。”
谢慎听得直皱眉,这不是输不起吗?
你朱希周方才又没有指明必须应景作诗,现在又跳出来找存在感?
谢慎冷笑一声,继而吟道:“日中莲塘里,浴水两鸳鸯。低飞不远去,只在荷花傍。”
这首诗极为应景,翰林院后园池塘中恰巧有一对鸳鸯,谢慎这诗可谓绝了!
如此好诗听在朱希周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如果说短时间作出一首诗还是侥幸,但连作两首就绝对是实力使然了。
但他还不死心,兀自强辩道:“这诗太平淡。”
谢慎早料到朱同学不会死心,遂继续吟诵开来。
“凫飞唱采莲。
白裁肪玉瓣,
红翦彩霞笺。
出浴亭亭媚,
凌波步步妍。
美人怜并蒂,
常绣枕函边。”
轰隆,朱希周脑子嗡的一炸,险些昏倒当场。
这个谢慎莫非真的是妖孽,为何可以不假思索的连作出三首咏荷诗?
自信心被摧毁是最为可怕的,朱希周一直自命不凡,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却不曾想会在最关键的殿试中被谢慎击败。
起初他还认为谢慎是徒有虚名,但今日之后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在谢慎面前抬起头了。
“怎么,朱同年不要作诗一首吗?”
谢慎淡淡笑着,望着近旁的朱希周朗声道。
朱同学早已被气的五脏炸裂,连连摇头道:“妖孽,妖孽耳!”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谢慎冷哼一声,心道装逼的前提是肚子里有货。他还以为这朱同学会作出多好的诗作呢,想不到其竟然会不战而退。
罢了,谢慎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便索性离开后园去吃午饭了。
......
......
自晌午后一直到一天结束,谢慎都没有再看到朱希周朱同学。
果然打脸就要打狠,打的他一次记住。
谢慎出了翰林院坐上软轿,一路朝徐府而去。
今日他约了王守文、谢丕一起在府中小聚,可不希望晚到。
轿子落下后谢慎却发觉哪里有些不对,怎么徐府西侧外墙贴满了陈情状子?看笔迹各不相同,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徐家又不是县衙、府衙,把状纸贴到外墙上作甚?
还好府门外没有照壁,不然谢慎真会以为走错门了。
谢慎进府找来管家一通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城中百姓听说谢慎替王华王大人仗义执言,故而决定将家中的冤屈事情写成状子,希望能让谢大人为他们做主。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别说他只是个六品翰林修撰,便是四品堂官也管不了这许多吧。
眼下谢慎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管吧肯定管不过来,若是不管似乎名声会受损......
正自懊恼间,王守文和谢丕一起到了。
他二人似乎也被徐府外墙上贴满的状纸吸引,见到谢慎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此事。
谢慎无奈,便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王守文大笑道:“慎贤弟,你干脆向陛下上书一封,请求调任你做顺天府知府吧。做个京城父母官,好替万民请命。”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虽然顺天府知府品级比翰林修撰高,但若论地位是远远不如的。
翰林修撰是翰林院里一等清贵的官,熬个几年很可能担任詹事府詹事,东宫侍讲这样的显职。
这是一条进入内阁的终南捷径。
跟东宫太子搞好关系,想不显贵都难。
而顺天府知府看起来品级不低,但在遍地权贵的京师基本上只有受夹板气的份,不被弹劾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前程。
王守文笑道:“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便是换做我我也肯定不愿意舍了这么个清贵的位置。”
谢丕则叹道:“慎大哥这下怕是难做了。”
谢慎虽然心中郁闷,但也得想解决办法。
“不如将这些状子撕下来,分别送到大兴、宛平县衙去。”
王守文也明白刚刚玩笑开的有些过火,便给谢慎出起了主意。
“这恐怕不妥吧。”
这样虽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却未免有些简单粗暴。
县衙若是不受理,这些百姓难道就不会再来徐府外墙贴状子吗?
他们可能真的把谢慎认做包公转世了......
“要怪就怪慎贤弟你把那首诗传的人尽皆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啧啧,便是我听了这两句诗都想找你诉冤屈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令尊,守文兄太让我伤心了。”
谢丕则建议道:“不如慎贤弟干脆搬离徐府再寻个宅子住下,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主意也不靠谱,这不就是逃避吗?
真以为看不见了就不存在了?
“让我好好想想。”
谢慎一边叩着手指一边闭着眼睛冥想,良久后却是猛然睁开双眼道:“恐怕这件事得劳烦一下吴县令的侄儿了。”
“吴县令的侄儿?”
王守文听得一愣
“吴县令的侄儿在吏部做事,这件事我们不能出头却可以让他去。”
王守文仍自迷糊,谢丕却是赞叹道:“慎大哥真是好计谋啊。”
“吏部是何等金贵的地方,那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顺天府的知府若想获得上等考评就不能得罪吏部的人。吏部的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慎大哥还可以顺势将百姓引到吏部那边去。”
谢慎点了点头。
一桩案子官府不去办很可能是怕得罪权贵,但一旦大字报贴到了吏部,那县令知府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查办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选官啦
吴文道是吏部验封司主事,虽然并不如考功司、文选司手握官员命脉,但也绝不是宛平、大兴县令惹得起的。
谢慎将事情交给吴文道来做比由他直接出面合适许多。
思定之后谢慎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去拜会这位吴县令的侄儿。
吴县令特地给谢慎留下了文书为二人搭桥,故而谢慎要想见到吴文道吴主事还是很轻松的。
吴主事的宅邸在小时雍坊靠近坊头处,整整一个三进的宅子十分显眼。
这日谢慎特地穿了一件湖绸春衫,乘着软轿来到吴文道的宅邸外。
谢慎表明来意后立刻被管家迎了进去,带到自家老爷书房前。
那管家告罪一声前去禀报,不一会吴文道便迎了出来。
这吴文道瘦高身材,面容枯黄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很热情的朝谢慎拱手道:“谢修撰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吏部验封司主事是正六品,和谢慎的翰林修撰品级相同。
吏部是金贵衙门,若是与别的官员相比,吴文道还是很有优越感的。但和谢慎这种天之骄子当红状元郎相比这种优越感就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自卑。
可自卑归自卑,谢慎前来登门拜访,吴文道不能把人往外推吧。
何况这位谢修撰手上拿着叔父吴有甫的亲笔信,吴文道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谢慎不知道吴文道表字是什么,索性拱手道:“谢某此番不请自来却是叨扰吴主事了。”
“哪里,哪里。谢修撰请!”
“吴主事请!”
二人相视一笑一并进了书房。
分主客坐定,自有仆从上了茶水、点心。
吴文道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不知谢修撰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谢慎淡淡道:“谢某遇到些棘手的事情还需要吴主事相助。”
吴文道闻言大喜。
谢慎是何许人也?那是今科一甲头名,如假包换的状元郎!
这样的人向他吴文道相助,让他觉得暗爽不已。
“谢修撰但说无妨,只要是吴某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谢慎点了点头,继而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还面有戚戚然的说道:“这件事恐怕只有吴主事能够解决了。”
吴文道这下有些犯难了。
几十张状纸?
且不说这些状纸为何会贴到徐侍郎府墙外,谢慎要把这些状纸悉数移交给他吴文道,是想作甚?
“吴主事应该知道京师下辖宛平、大兴两县遇事能推则推,生怕惹了麻烦得罪贵人。还希望吴主事能够督促他们办好案子,也算吴主事为民请命了。”
吴文道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原来谢慎绕了一圈又来到这儿了啊。
他吴文道不过是来做这个中间人,真正得名的恐怕是他谢慎吧。
不过这件事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毕竟可以借着机会敲打一番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也不算亏。
吴文道犹豫了片刻笑道:“这不算难,包在吴某身上。”
他之所以决定答应谢慎就是想搭上谢慎这根线,将来谢慎飞黄腾达了吴文道也能跟着沾光。
一件事情轻松搞定谢慎还是很欣喜的。且不管这吴文道究竟心里怎么想的,他能够答应下来目的就达到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谢慎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
......
半日后徐府外墙上的状纸便被全部揭掉送到了吴主事府上,再经由吴主事一番协调分送到大兴、宛平两县县衙。
虽然论品级两县县令并不比吴文道低,但吴文道是吏部的人,绝不是两县县令能得罪的起的。
经过吴文道一番暗示,两县县令立刻着手去审理案子,三日的工夫便将积压的几十桩案子悉数审理了一遍。
案子得到审理,冤情得到昭雪,最欣喜的莫过于那些京城百姓。
他们纷纷来到徐府外挎着一篮篮鸡蛋、菜蔬要感谢为他们做主的谢慎谢大人。
谢慎则是表示他不过是递了个话,具体的还要谢仗义出手的吴主事。今后若是有了冤情,也可以直接向吴主事陈诉。
这些百姓谢过状元爷后立刻折返去了吴主事府上,望着卷起的尘土谢慎长长松了一口气。
......
......
没过多久谢慎仗义执言的名号便在京师百姓中传开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百姓们口中念着谢状元的好但有了冤屈却是会直接找到吏部吴主事那里。
不过对百姓来说这些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解决问题就是好的。
却说这日谢慎和好友王守文、谢丕一起去到醉仙楼吃酒,庆贺王守文和谢丕观政结束,成功选官。
大部分的进士会在观政结束后立刻选官,为的是让新科进士在观政锻炼后立刻上手不至于时间久了落了生疏。
三人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望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王守文感慨道:“选到屯田司主事这等低微官职当真是叫人羞于提起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留在京师,守文兄就不要抱怨了。”
屯田司主事好歹也是从六品,又是京官比一般知州都要吃香,王守文难不成还想一步登天?
王守文嘿嘿笑道:“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嘛。再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还不能让王某向高处看吗?丕贤弟可是选了文选司主事,清贵不可言啊。”
吏部是六部之首,文选司又掌握了选官这一要务确实算的上清贵,不过谢丕的殿试成绩要比王守文好,综合实力也要更强选官选到吏部文选司主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再者说,谢丕的父亲谢迁可是当红的内阁大佬,给谢丕选一个要职也算是吏部卖给谢迁一个面子。
偏偏这种事情还没有什么可置喙的,属于你懂我懂大家都懂。
而王家前段时间和寿宁侯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天子震怒。
虽然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但天子心里肯定不舒服,能让王守文选到屯田司主事已经是开恩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直言上疏刷声望
人嘛还是得学会知足。
王守文能获得屯田司主事这个职位,绝对是天子开恩了。
谢丕淡淡笑道:“吏部文选司主事也没守文大哥想的那么好,上面有郎中、员外郎管着,不过就是个卖苦力的罢了。”
王守文见谢丕得了便宜还卖乖,皱眉道:“要按照丕贤弟这么说各司郎中上面还有左右侍郎呢,侍郎上面还有尚书呢,哪里还有舒坦的职位。”
谢丕自知理亏,讪讪一笑不再接话。
“对了守文兄,徐老大人可能这几日就会回京师了。”
谢慎不想让气氛继续这么尴尬下去,便主动接过话头道。
“徐侍郎的风疾好了?”
谢慎点了点头。
“多亏了徐小姐遍访名医,终于寻到了一名医术高人,治好了徐老大人的病。”
要说风疾这种病即便在后世都不是完全可治愈的,徐贯能痊愈真的要感谢气运二字。
对这名郎中的身份谢慎还是很好奇的,要知道此时大名医李时珍还没有出生,其余医者似乎有名气的并不多。莫非又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徐贯风疾痊愈应该算是这些天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王守文连连点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等到徐老大人回京,慎贤弟你便可以和徐小姐成婚了吧。”
谢慎直是一阵无语。怎么王守文总惦记着他结婚的事呢,莫不是想要当一回伴郎?
谢丕也拱手道:“那便提前恭喜慎大哥了。”
“......”
谢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索性道:“不说这些了,到时我准备在醉仙楼设宴为徐老大人接风洗尘。”
王守文抚掌道:“这个好,要不要我去请一些当红阿姑来助兴。”
谢慎险些背过气去,这是接风洗尘又不是去眠花宿柳,叫一些歌姬来有什么用?
“这倒不必了,不过最好能把徐老大人的同乡好友都请来。”
“我们两家自然不必多说,徐老大人的友人不少,要想都请来恐怕有些难度。”
“不必都请,请上一二十要好的即可。”
谢慎摆了摆手淡淡道。
“要是沈娘子也在就好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红颜惜红颜,啧啧。”
王守文依旧记挂着沈娘子,让谢慎好不尴尬。
“咳咳,你若真是想大可以上书朝廷请求辞官回乡陪沈娘子去。”
王守文讪讪一笑:“我是为你着想,你还拿这噎我。唉,不说了便是。”
便在这时谢慎听到邻桌的食客谈论道。
“丰宁兄听说了吗那长宁伯周彧和寿宁侯张鹤龄两家打起来了。”
“这已经传的满城风雨,我如何不知,听说两家都开有绸缎庄,因为争抢主顾大打出手,都惊动了顺天府知府了。”
“顺天府知府算个屁,王华王日讲知道不?那是能够做天子日讲官的人物,比区区一知府地位高出许多,便是这般在与寿宁侯相争后都只能勉强自保。”
“那倒是。依我看,寿宁侯这次恐怕还能胜出。”
二人津津有味的聊着,这边谢慎却是直皱眉。
这位寿宁侯也太嚣张了吧,前段时间和王家纷争结束没多久,这便又惹上了长宁伯?
而作为曾经当事人的王守文显然更为尴尬,他讪讪一笑道:“这一次不知道寿宁侯又得被多少人弹劾了。”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打蛇不死反被其伤,我倒是觉得此事是个机会。”
“为何?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是上次,此一时彼一时。”
对于弘治皇帝的操守谢慎还是很有信心的,天子庇护寿宁侯一次却不会庇护他第二次。
不然这样于天下人都交代不过去。
“那慎大哥你说怎么做。”
谢丕显然也不太看的惯这个寿宁侯,遂握拳问道。
“我准备上书一封弹劾寿宁侯张鹤龄。”
谢慎这话一出,王守文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上次谢慎一首讽谏诗震惊朝野,名声大噪。难道他又有想法了?
“慎贤弟这次又要以诗行谏吗?”
谢慎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这次我打算直言其弊。”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不过这件事需要你们配合。你们要去帮我游说朝中诸卿,让他们附奏。”
“这个不成问题,我们这便去!”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次终于让王守文等到了机会,三人各自回府准备去了。
以王华和谢迁的影响力,拉上几十位大佬一起上书不是问题。何况这件事他们都置身事外无需顾忌,只管闷头刷声望便是。
却说谢慎回到府中便来到书房思忖该如何上书。
言辞必须犀利,必须一针见血,触碰到天子的底线。
只有这样,天子才不会再庇护寿宁侯。
稍稍思忖了片刻,谢慎便铺纸蘸墨挥毫。
“宪宗皇帝曾诏令勋戚之家不得占据关津陂泽,设肆开店,侵寻民利。而现在勋戚诸臣不能恪守先诏,纵家人列肆通衢,邀截商货。都城内外,所在有之。而且永乐间曾榜例:王公仆从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今勋戚仆从数百,大违旧例,其间多市井无赖,冒名罔利,利归群小人,而民怨不止。今周、张两家以琐事纷争,有损朝廷威望,请戒谕修好,凡有店肆,一律停止。敕都察院揭榜禁戒,扰商贾夺民利者,令巡城巡按御史及所在有司执治。仍依永乐间榜例,裁定勋戚家人,不得滥收。”
写完后谢慎又阅览了一遍,确认奏疏的严谨性。
好歹他前世治明史时也翻阅过不少明代大佬的奏疏,早已将套路摸得清楚。一些经典奏疏甚至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直接拿来用便是。
无非是站在大义的高度以点带面叫天子无从反驳。
弘治皇帝面皮薄又对臣下宽容,这样直言上疏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似乎终弘治一朝都没有臣子因为谏言被杖责的吧?
如果天子换成了嘉靖,谢慎却是不敢这么写的。以嘉靖帝狭隘的性子,非得叫人把上疏者拉出去廷杖不可。
接下来便要等王守文、谢丕的信了。
只要他们那边递话过来说准备妥当,谢慎便可以直言上疏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马文升很忙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不过却也是值得的。
经过王守文、谢丕的一番联系,不少朝臣都表示将支持谢慎上疏。
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本应该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作表率上奏天子,结果却是换成了谢慎。
谢慎正是拿捏住了历史主线,才会大胆的直言上疏刷声望。
他之前虽也有不小声望,但多是才情方面的,在晋身官场之前确实十分有用,但真的进入官场后却没有太大的裨益了。
要想对仕途有帮助,就要猛刷忠臣谏臣的声望。
前些时日替王华仗义执言效果就非常好,眼下衮衮诸公都知道谢慎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可塑之才。
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更是响彻朝野,振聋发聩。
就连内阁大佬谢迁、徐溥、刘健、李东阳都纷纷附奏。
第一封奏疏总是具有特别的意义,是最吸引人注意的,一时间谢慎竟然成为了凌驾于内阁诸位大佬之上的风云人物。
不过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兵部尚书马文升并没有上奏。起先他以为是蝴蝶效应导致自己抢走了马大人的气运,后来才知道原来马大人被一通战事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管贵戚间的这点破事。
让马大人烦心的主要有两件事,一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攻掠大同、宣府,搅合的大明边防重镇一通鸡犬不宁。
要说起来这位小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十五世孙,根正苗红的黄金家族继承者。
也许巴图蒙克真的是受到了上天眷顾,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统一了蒙古各部,消除了部落各自为战,相互分裂的情况。
小王子在统一了各部后曾经于弘治元年奉表求贡,向大明示好。
不过狼总是有野性的。
在短暂的互市后,小王子巴图蒙克终于露出了凶狠的一面,不断率领蒙古骑兵劫掠大明边关重镇。
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攻城,但总会打些秋风,扰的大明军民痛苦不已。
其中大同、宣府一代受到的袭扰是最多的。这不,今年小王子又率领一万余骑兵劫掠来了。
其实打开地图一看便明白为什么小王子会主要劫掠这两处地方。
大同府和宣府是一个整体防御体系,大同在外、宣府在内,互为犄角。
山西行都司十四卫三所的设置就是一个目的——防范鞑靼人。
与之相配合的,宣府三卫万全右卫、万全左卫、怀安卫也是为了防范北面的鞑靼人。
毕竟在明末建州女真起势以前,大明的威胁和历朝中原王朝一样都来自于北方。
当然,站在历史全知全觉的角度看,小王子巴图鲁克给大明造成的威胁并不如弘治君臣想象的大,马大人有些担心的过头了。
若真论威胁,俺答那次领兵围着京师逛了一圈,绝对吓得嘉靖皇帝一身冷汗。
当然,弘治天子和兵部尚书马文升都不可能跳出历史的圈子,自然不可能像谢慎这样淡定。
另外一件让马文升烦心的事情就是吐鲁番攻袭哈密了。
自中唐以后,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掌控力一直不足,防线一直内缩。
到了明朝,哈密卫便已经成为了绝对意义上的前线。
西面的吐鲁番对哈密垂涎已久,从弘治六年开始其首领阿黑麻就数次率众劫掠袭击哈密,导致弘治皇帝震怒,一度下令封闭了嘉峪关,拒绝吐鲁番来的贡使进入到大明国境。
这可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大事件,照理说大明和吐鲁番断绝外交关系,真正扛不住的应该是吐鲁番。
毕竟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不缺吐鲁番的那点东西。
而吐鲁番则是芝麻大点地方,一旦中断了贸易,要想为继真的只能靠抢了。
但这阿黑麻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仍然在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这一次又是夜袭哈密,劫掠些汉地人口。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这次朝廷的反应十分积极,直接命令甘肃巡抚许进、总兵刘宁联合当地的哈密卫军进行了反击,并取得了一定意义的胜利。
之所以说这是一定意义上的,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按照史料记载,是“斩首贼虏几十级。”
当然除此之外还附带一座空荡的哈密城。
谢慎认为这是终明一代兵力部署的问题。
前中期主要防范漠北鞑靼人,中后期又得把精力分给东南沿海以及辽东。
而似乎除了洪武年间,再之后历代君王几乎没有在打通西域上花费多少心思。
谢慎作为研究明史多年的科班生,对于经略西域还是有一整套的想法的,如果将来有机会他却是想试一试。
不过这些都得等到手中握有绝对的权柄才行,不然也多半是水中阁镜中月。
马大人为这两件事揪着头发犯愁,故而确是没心思理会寿宁侯张鹤龄和长宁伯周彧之间的争斗。
谢慎本还想近距离考据一番这位弘治名臣,现在看来只能另找机会了。
不过上疏的效果已经达到,不但狠狠的踩了寿宁侯张鹤龄一脚,还刷了一番声望,已经从刚刚步入仕途的菜鸟晋升到词臣翘楚,直言忠臣的地位,再进一步恐怕就可以与谢迁、李东阳等人谈笑风生了。
当然,谢慎也不想这么高调。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凡事还得一步一步来。
谢慎除了受到天子的一番口谕表彰,并没有获得额外的什么奖赏。谢慎每日照例是按时到翰林院坐班,一边辅佐王华老大人指挥公署内的五经博士、侍书、典簿编纂《大明会典》,一面打压一番不自量力的朱希周朱同学。
平平淡淡中尽享快意事,谢修撰的生活过的十分惬意。
这份惬意却在六月十六这一天结束。
在松江府休养多日的工部左侍郎徐贯终于在独女徐芊芊的陪伴下回到了京师。
谢慎只得安慰自己,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
不过这一次让他意外的是,要见得不仅有老丈人,还有丈母娘......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侬我侬
即将见丈母娘,谢慎还是有些紧张的。
在这方面他实在不能算有经验,万一见丈母娘她老人家时说错了话岂不是功亏一篑。
说来徐贯的发妻韩氏并不是蜀阜人,而是宁波府奉化县人。她与徐贯相遇还颇有一番故事,不过谢慎并不好八卦,自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细节。
见未来丈母娘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谢慎不想搞砸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常言道征服一个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如果是女人这条尤其适用。
谢慎好歹也是烹饪达人,要想做一些拿手菜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他现在身份地位不比从前,是堂堂翰林院修撰,若是一头扎进东厨恐怕要惹人闲话,还是将炒菜的私房诀窍告诉徐家厨子,自己在一旁指导为好。
当然,做菜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个厨子要熟悉一道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菜品制作流程需要时间,故而谢慎得知未来丈母娘韩氏要来京师后就对徐家厨子展开了特训。
过程虽然有些艰难,但好在厨子掌握了私房菜炒制要领。
谢慎终于赶在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回京前,教会了厨子几道拿手菜。
徐贯本就低调,这次回京更是轻车简从。
徐老大人一家三口回到家中时,谢慎见到随侍在旁的竟然只有几个长随不禁有些心酸。
将徐老大人一家让进府宅中闲话了几句,谢慎便识趣的退出堂屋。
从松江府到京师路途可是不近,徐老大人和徐老夫人年事已高需要好好休息。
至于徐小姐显然不打算歇息,她去松江府侍奉父亲时最记挂的便是谢慎了。
故而这次她一回到府中心思便全在谢慎身上,谢慎一出屋子她便忙不迭的跟了出来。
“小冤家,奴家回来也不问候一声。”
徐芊芊眼中闪过一丝怨意,可这话听在谢慎耳中却颇是挠人。
“唔,小生一时失礼,还请徐小姐原谅则个。”
谢慎的回答彻底把徐芊芊逗乐了,一顿粉拳砸来笑骂道:“忒的油嘴滑舌,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论打情骂俏的功力,谢慎自认为还是在水准之上的。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当初徐小姐初次见到他时为何会那么温婉。这和传言中徐小姐高傲冷漠的形象差的实在有些远啊。
若是在以前谢慎是绝不会这么问的,不过眼下谢慎早已和徐小姐相熟,问一问也不会坏了感情。
“这个我也疑惑,听旁人讲芊芊你可是个冷傲性子。”
徐芊芊笑道:“父亲整日催我成婚,可媒人介绍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我不装出一副冷傲性子吓退他们难道还要贴着笑脸迎上去吗?”
谢慎愕然。
装?原来徐小姐冷傲性子是装出来的。
怪不得那日初见他时,徐小姐“一反常态”,表现得那么温婉动人......
当然在谢慎看来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他个人魅力值太高,徐小姐招架不住。
“怎么,你不信?”
徐芊芊瞥了谢慎一眼道:“你不信也得信,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信,我自然信。”
谢慎连忙陪笑道:“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要小生来给徐小姐捏捏肩去去乏。”
“油嘴滑舌,你这小冤家该不是想占便宜吧?”
谢慎闻言正色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徐小姐怎么能这么想,小生心痛啊......”
谢慎作势捂住胸口,一副伤心状。
这可吧徐小姐逗乐了,掩嘴笑道:“真不知看上你哪一点。”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叫人格魅力。”
“人格魅力?”
徐小姐对于猛然间从谢慎口中蹦出来的新奇词语十分不适应,愕然问道:“什么是人格魅力?”
“呃......”谢慎挠了挠头道:“便是品性。”
徐小姐又是一顿粉拳砸来,击打在谢慎胸口却是发出噗噗的闷响。
和几年前相比,谢慎发育的更为成熟。虽不至于有六块胸肌,但也是有不少肌肉的。
谢慎借势一把将徐芊芊搂至怀中,低声道:“小生的品性如何?”
徐芊芊有些慌张道:“你这是干什么,若是让娘亲看到......”
“我忍不了了,我一时一刻也忍不了了。”谢慎呼出一口热气,正视着徐芊芊道:“你走的这些时日,我茶饭不思,油盐不进,端是饿瘦了身子。你若再不回来,怕是我就要饿的昏死过去了。”
谢慎情话连篇,徐小姐听得喃喃道:“真的吗......”
谢慎心中大喜:“自然是真的。”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一诗,徐芊芊自然听过。
听此诗从倾慕之人口中说出,徐芊芊一时羞红了脸道:“你这般油嘴滑舌,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慎在徐芊芊耳边呼出一口热气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盛夏之时,院子里不时传来蝉鸣。
徐小姐和谢慎倚靠在老槐树下你侬我侬互诉情话,确是没有辜负良辰美景。
好在徐老大人和徐老夫人着实累了,没力气到院子里闲逛,不然若是看到这幅场景还真是尴尬。
二人聊着聊着自然聊到徐贯的病情上。
谢慎询问了一番徐老大人的病况,徐小姐佯怒道:“你个呆子现在才念想起爹爹,爹爹真是白疼你了。”
谢慎忙赔礼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芊芊你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徐芊芊只觉得好笑,怎么什么话到了这小冤家嘴里都变了味道?
“哪个要跟你置气,自作多情!”
谢慎笑吟吟的说道:“不生气就好,生气容易起皱纹。”
“啊!”
徐芊芊闻言颇是惊惧的说道:“这是真的吗?”
谢慎摊开双手道:“自然是这样,我骗你作甚。”
徐芊芊叹息一声道:“这些时日为了爹爹的病情我一直东奔西走,遍访名医,果然气色差了不少。”
谢慎悠然笑道:“好在你及时赶了回来,这病最好治,与我朝夕相处保准你两三日便将养过来。”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间美味小笼包
徐芊芊面上泛起了潮红,幽幽说道:“知道人家对你凶不起来,便死乞白赖的凑过来,真坏!”
谢慎摊了摊手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不说了便是。”
二人四目对视,眼神中闪过爱慕的意味......
“我都准备妥当了,一会午饭时便替老大人接风洗尘。”
谢慎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咳嗽一声淡淡说道。
“我还请来了几位老大人,都是浙籍与徐老大人相好的。原本是想去酒楼吃酒席的,不过自家做的菜更香一些......”
“唔,该不是你亲自下厨吧,君子远庖厨,爹爹该会不高兴的。”
谢慎笑道:“是我叫府中厨子做的,放心好了。”
徐芊芊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独处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很快便到了正午。
经过短暂的休息,徐老大人和老夫人韩氏走出卧房,在仆从的侍奉下来到花厅。
而作为接风宴的策划人,谢慎正指挥着徐府家丁布置必要的装饰。
见徐老大人和发妻韩氏相伴走来,谢慎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晚生见过老大人,老夫人。”
徐贯笑道:“贤胥该改口了。”
谢慎颇是尴尬的笑了笑道:“见过老泰山,老泰水。”
那韩氏约摸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见谢慎仪表堂堂又懂礼数自然是非常欣喜。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喜欢,韩氏也是如此。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慎,却感到由衷的欣慰。
觅得如此一良胥,她此生已是无憾矣。
“老泰山,老泰水在上,小婿准备了一桌酒宴为老泰山、老泰水接风。几位浙籍老大人可能也会来府中闲坐。”
正说话的工夫,管家便将几位朝中大佬迎了进来,与谢慎最为相熟的自然是谢迁和王华了。
“元一兄,许久未见啊。”
谢迁当先一步冲徐贯拱手,声音中满是暖意。
他本以为徐贯熬不过这次风疾很可能就此致仕,却不曾想徐贯竟然痊愈了。
王华则是人未到声先至:“元一兄,今天老夫可要好好跟你喝几杯,不醉不归!”
另一人谢慎瞧着面生,不过应该也是浙省官员吧。
在这席中,谢慎官位、辈分都是最小理所当然应该坐在末席。
而徐小姐和韩氏因为是女眷,故而不能入席。
大明上流社会还是有一整套规矩的,丝毫逾越不得。
但因为是家宴,礼数不必那么计较,故而韩氏和徐小姐可以在花厅中另开一桌一同用宴。
几位老大人坐定,谢慎便冲管家使了个眼色。
陆陆续续便有徐府家丁端着菜肴来到席前。
开始是一些冷拼,并没有什么值得介绍的。
但接下来的热菜都是谢慎精心准备,特地手把手教府中厨子做的。
“晚生准备了几道菜肴,还请几位老大人尝尝鲜。”
“这一道是樱桃肉。”
谢慎笑着介绍道:“取新鲜猪肉切块与樱桃一起烹制,味道香中带甜极为可口。”
徐贯听谢慎一番介绍也是来了兴致,挥手道:“老夫便尝一尝。”
说完他便夹起筷子擒了一块送入口中。
浓郁的甜香很快就满溢口中。
“滑而不腻,香中带甜,这樱桃肉味道确实不错。”
徐贯满意的咽下肉块,啧啧称叹。
谢慎心道这苏式菜肴和浙菜相近,果然合徐贯的胃口。
谢迁和王华闻言也试了试,无不交口称赞。
“贤侄有心了。”
“元一兄有如此贤婿,真是叫老夫羡慕啊。”
谢慎接着介绍道:“诸位老大人再尝尝这道小笼包。”
小笼包味道最独特之处便在于那鲜美的卤水。
谢慎淡淡道:“几位老大人可先将包子浸在醋碟中,再咬开一边吸食卤汁,品其美味。进而再将醋汁灌入汤包缺口中,夹起汤包整个送入口中。”
小笼包的前身可追溯至北宋年间的灌汤包。
但真正发展到后世那样的小笼包还是在清朝。
谢慎将这等人间美味提前带到了明朝中叶,也难怪几位大佬惊讶不已了。
这次王华是第一个尝试的人,他先夹起包子在醋碟中蘸了蘸,进而咬开一个缺口吮吸汤汁。
“这味道......很鲜。”
卤汁的的味道十分鲜美,让王华不禁赞叹道:“还要再灌醋入包子中吗?”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包子的原味,这味道太特别了。
谢慎却是笑着解释道:“这小笼包皮薄卤鲜,但若不加醋汁便是少了一番味道,老大人还是试一试吧。”
王华点了点头。
谢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是再不试试就有些太矫情了。
王华将包子缺口一侧捻入醋碟微微一转,醋汁便灌入包子中。
“王老大人,这包子要一次送入口中。”
王华闻言也顾不得儒雅姿态,一口吞下汤包。
醋汁、肉馅、卤汁汇聚在一起刺激着王华的味蕾。
无需多言,王华此刻只想细细品味这味道的奇妙。
谢慎心中十分得意。
这小笼包中加入蟹粉会变得更为鲜美,绝对是征服味蕾的诀窍。
谢迁、徐贯将信将疑的学着王华样子夹起包子开吃,只吃了一半便都称赞:这小笼包的味道比灌汤包还要好出许多。
谢慎之所以选小笼包作主食,是因为它十分贴近江南百姓的口味。
而在座大佬都是浙籍的,能够在京师吃到家乡风味的包子,绝对是一桩美事。
而且小笼包完全是一种创新,以前从未有过。
那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快感让几位忧国忧民的大佬重新燃起了对美食的**。
谢慎见反响如此之好,便有了在京中开一家酒楼的心思。
小笼包是招牌,还可以加入一些私房菜。
反正这些菜的做法只有谢慎一人知道,也可以直接用徐府的厨子掌勺,应当不会短时间就被同行模仿。
不过开酒楼需要流水,还需要应付各种地痞无赖,短时间内很难筹措好,还需要从长计议。
谢慎正自想着,谢迁却是咳嗽一声道:“贤侄啊,这小笼包......还有吗?”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将酒楼计划提上日程
谢慎实在没有想到小笼包会这么火爆。
就连谢迁这样的大佬都“矜持”不住了。
稍顿了顿,谢慎笑着拱手道:“还有一笼,阁老若是喜欢叫人提回去便是。”
王华听到这里不干了,拊掌道:“贤侄啊,老夫这里嘛......”
“额......”
谢慎为难道:“不如两位老大人各分半笼可好?两位老大人有所不知,这小笼包的制作过程极为复杂,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这一时实在是蒸不出更多的了。”
谢迁笑道:“这个不急。等过几日贤侄叫府上的厨子到老夫那里教上一番即可,便不用次次都劳烦元一兄和贤侄了。”
虽然谢迁说的一本正经,可谢慎却认为这位老大人的笑容十分狡黠。
便在为难之际,还是徐贯站了出来岔开了话题。
“于乔兄,别光说这小笼包了,快来尝尝这绍兴女儿红,味道极正。”
谢慎感激的看向徐贯一眼,连忙替谢迁和王华斟满了酒,心道这么一坛子好酒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吗。
小范围的宴会气氛总是祥和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迁和王华便相继告辞。
谢慎将两位老大人送出了宅子这便折返回来,向未来老丈人致谢。
“方才若不是老泰山解围,小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贯笑着摆了摆手道:“别说,这小笼包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谢慎早就有开家酒楼的想法,便趁热打铁道:“小婿想在京师中开一家酒楼,主营小笼包和各式私家炒菜,不知老泰山以为如何。”
徐贯听后微微一怔。
开酒楼?
他宦海沉浮一生,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开酒楼。
非但他一人如此,身边的好友也没有人存着这个想法。
谢慎好歹也是堂堂翰林修撰,怎么不在替朝廷、替陛下分忧上花心思,反而想着开酒楼牟利呢?
被徐贯看的有些发虚,谢慎咳嗽一声道:“圣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小婿之所以突然有了制作小笼包的想法,还是孔圣托梦于小婿的。”
孔圣人?
徐贯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
孔圣人确实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怎么就托梦于他谢慎了?为什么任何事情到了他谢慎口里就变得一本正经,挑不出来错呢?
徐贯仍自怅然,谢慎却接道:“孔圣人虽然并未言明这小笼包制作之法,但小婿一觉醒来脑中却突然出现了这制作的法子。小婿心想既然是孔圣人的嘱托,自然要全力完成。”
在尊孔尊孟的大明朝,把孔圣人搬出来做挡箭牌绝对是最合适高效的。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至少在明面上不会跳出来对你进行攻讦。
徐贯疑惑的问道:“贤婿想在何处开店呢?”
既然要开酒楼,总要有一个完善的计划吧?
徐贯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但要想让他点头需要逻辑缜密的计划。
谢慎却是心中大喜。
“老泰山有所不知,酒楼的地点小婿已经看好了,就在崇教坊文正街,紧邻着国子监。在那里开店,一定可以让孔圣的教诲被更多读书人知晓。”
既然谢慎做小笼包缘起是孔圣人托梦,那么在国子监开店,让国子监监生都能领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圣教诲绝对是最合适不过的。
当然,谢慎之所以在国子监旁物色酒楼,是因为看中这个消费群体。
论受教育程度,除了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小官员就是这些国子监监生最高了。
这些监生大多背景深厚,家底殷实,早已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个清淡口味反而会欣喜不已。
而小笼包的口味恰恰符合国子监监生的追求。
只要谢慎对小笼包稍稍进行一番包装,以高端形象示人,绝对可以大赚特赚。
一旦在高端目标人群中打开了市场,不用谢慎宣传京师中就会刮起一片小笼包热,上行下效后便是普通百姓也会念叨着这等美味尤物。
餐饮业从来都是流水最高的行业,在这块做好了,就可以疯狂的扩张,进而给谢慎和徐家带来巨大的利润。
谢慎现在虽然已经有了茶铺、书坊、棉花种植三块经济来源,但因为本金的积压现钱流水并不算多。
这就相当于绑死了手脚,在很多时候都处于被动。
在大明朝除去丝绸织造、贩盐,现钱流水最多的是钱庄,其次就是酒楼了。
钱庄的话需要打点的地方更多,酒楼只要有了本金,盘下来临街旺铺即可,相对来说容易不少。
谢慎相信小笼包这种拳头产品一定可以抓住京师百姓的味蕾,在京师餐饮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徐老大人完全不知道谢慎心中所想,只点了点头道:“如若是这般,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贤婿还应该多关注些《会典》编纂事宜。”
谢慎愕然。
自己未来的老泰山不是刚刚回到京师吗,怎么连朝廷下令编纂《会典》都知道了。
但转念一想,谢慎便顿悟。一定是刚刚宴饮时王华与徐贯说的。
他怎么忘了王华就是《会典》总编修。
“老泰山教训的是。”
徐贯这话是政治正确。
毕竟谢慎是翰林修撰,主职就是编修典籍,若是典籍编修的好了,搞搞副业不算什么。但若是为了搞副业荒废了编修《会典》的正事,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好了,这件事你全权去办,有需要银钱的地方尽管跟老夫说。”
谢慎面色一时胀的通红。
此番他并不是想要从徐家借钱,毕竟他手上的银钱足够在京师盘下一家酒楼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同行挖角。
小笼包的蒸制技术并不算复杂,要想杜绝同行模仿便要保证蒸制包子的厨子是可靠的“自己人”。
“银钱的事情小婿自会筹措,不敢劳烦老泰山。不过小婿想让府中东厨做这酒楼掌勺之人,不知老泰山意下如何。”
徐贯蹙眉道:“这事容老夫再想想。贤婿且去陪芊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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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