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春衫薄
“油嘴滑舌!”
徐芊芊柳眉一挑,柔声道:“不过人家喜欢。”
屋内的气氛破颇是有些古怪。
跟徐芊芊这么说情话不是谢慎的强项,少年更擅长的是指点江山,经纶大辩,吟诗作赋……
不过,徐芊芊显然也不在意一时缠绵,笑道:“你既然乏了便先歇着吧。若是因为我你到时考得不好,爹爹又该责怪我了。”
听到这里谢慎已经笃定徐芊芊就是对徐贯软磨硬泡才来到的京师。
不过与“伊人梦中来”相比这些显然都不重要了。
谢慎应了一声好字,徐芊芊便轻移莲步出了屋子。
屋门轻轻合上,谢慎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
这种感觉真是从未有过,哪怕是窈娘也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呼,许是太过疲乏,谢慎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谢慎整了整中衣,套了外衫去到庭院里透气。
此时方是一月,正是春寒料峭,谢慎不禁打了个寒颤。
啧啧,这京师的春日果然比江南冷多了。
谢慎起了秉烛夜游的兴致,也不管却是傍晚便推开院门沿着长廊深处走去。
少年在一株粗壮的银杏树下驻步,望着璀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和点点繁星,不由得心生感慨。
同样一轮明月,他却是从两个不同的时空见到过,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只是心境使然罢。
谢慎已经习惯了大明朝的生活节奏,这种闲适,这种温良恭俭让带来的感官冲击让他十分享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此时距离新年也没过多久,算来已经是弘治九年了。
谢慎今年十六,如果能够会试取贡,殿试登科,便可以光荣的成为一名进士。
这个年纪进士及第绝对算的上是神童了。
只是进士及第之后呢?
谢慎要如何更进一步,在官场宦海之中扶摇直上,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呢?
靠徐贯是不现实的。
谢慎之前已经分析过,他的这位未来老丈人最多做到工部尚书,也就是名头好听,并没有多少实权。
最重要的是徐贯弘治十三年就要致仕,算一算只剩下四年的时间。
谢慎能够在四年的时间爬到正四品乃至以上?这不现实!
即便谢慎这榜高中,名次很好馆选为庶吉士,那也得去翰林院见习三年。
三年后就是弘治十二年,距离弘治十三年徐贯致仕不到一年,一年的时间能干嘛?
便是天子再器重谢慎,也不可能直接擢升谢慎为六部郎官吧?
而且,徐贯不出意外弘治十五年将撒手人寰,那时谢慎才真的是无依无靠。
确切的说,如何把婚姻视作买卖,谢慎这一次无疑是做亏了。
政治婚姻在大明朝十分常见,无数大才子都希望能够成为阁老、大学士、吏部,户部尚书的快婿。细细想来,应该不简单因为官位排序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能够入阁,或者在吏部、户部主事的大多是当干之年,或者说圣眷正隆。
而在工部这种清水衙门的主官多半是养老了。
一个养老的主官,或许同僚会给几分薄面,但其致仕后影响力就会衰减为零。
故而谢慎若真的为前途计就应该去争做另一位徐老大人,徐溥徐阁老的女婿,或者挑个潜力股刘健。而不是做徐贯这个马上致仕老大人的乘龙快婿。
别人致仕或许还有起复的可能,但徐贯可是阳寿都所剩无几,比弘治天子还要早三年离开人世,实在是没有什么投资价值。
不过谢慎又不是单纯看重政治利益的人。于他而言,芊芊才是最重要的。
在遇到芊芊之前,谢慎对于徐贯的召婿想法是直接拒绝的。
他从来不想靠婚姻作什么利益交换。
当他在松江府偶遇徐大小姐后,一切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怎么还不睡?”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还带着一丝温存气息。
谢慎微微一怔,转过身道:“睡下了又醒了,索性出来走走。”
“夜里凉,你穿这身春衫可别落了疾。”
“染疾才好,我便又可以吃芊芊小姐亲手煎的药了。”
“你……”
徐芊芊欲言又止,终是咬着薄唇道:“休要再胡言乱语,哪个要给你煎药!”
谢慎淡淡道:“芊芊小姐不但要给小生煎药,还要给小生喂药呢。”
徐芊芊作势要打,谢慎连忙闪开,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
“……”
谢慎直是无言以对,只能辩解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别动气嘛。”
徐芊芊眼眸似含秋水一般,便这么痴痴的望着谢慎。
她自然知道自己和谢慎是天作一对,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便让她心神不宁,她确信谢慎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半盏茶的工夫后,还是徐芊芊笑道:“你个呆子在那里傻站着干嘛?”
谢慎挠了挠头道:“看你也站着,所以……”
“休要再花言巧语了,随我到屋里来。”
谢慎犹豫道:“这恐怕不好吧,孤男寡女的……”
“忒的真是个呆子,你我在松江府不早就共处一室了吗?”
徐芊芊不管这许多,当先便朝自己的闺房走去。
谢慎无奈,只得叹了口气跟上前去。
二人进到屋中,谢慎随手将门带上柔声道:“怎么,有些话怕在院子里说被人听见吗?”
“你个小冤家,前世真是欠了你的,老天爷发你讨债来了。”
“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唔,那是熏得三匀香。”
“三匀香?”
“那是按照古法调制的香料,是三种香料混在一起的,有奇异之感。”
二人正自聊着,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沉默了良久,徐芊芊柔声道:“我来帮你脱外衫吧。”
谢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这是要干嘛?”
徐芊芊没好气的白了谢慎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要帮你洗一洗衣服。”
谢慎狐疑的说道:“我这湖绸春衫可是新裁剪的,又不脏。”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拜会王华
“呆子!”
徐芊芊背过身去,不再理谢慎。
谢慎一时无语,这又犯了徐大小姐哪条禁忌了?
女人心,海底针呐。
对于徐芊芊的想法,谢慎直是捉摸不透。
试探着道:“芊芊小姐该不会是想给谢某衣衫上绣些花样吧。”
徐芊芊被点到心事,无奈道:“你个呆子就不要瞎猜了。”
“等明早吧,明早我叫虎儿把绸衫送来。”
“嗯。”
徐芊芊也不再相争,兀自点了点头。
从徐小姐闺房出来后谢慎摇了摇头,心中慨叹。他是不是有些过于正人君子了?
把外衫脱下给未婚妻绣些花样儿也没有多么离经叛道吧?
回到西跨院屋中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便已经快到了正午。
谢慎在小书童陈虎儿的侍奉下洗漱,又换了崭新绸衫,并将昨夜换下的衣衫托他送到芊芊小姐闺房去。
陈虎儿拿了自家少爷的湖衫直是笑的合不拢嘴,谢慎佯怒喊了一句讨打,小家伙这才闪开去送衣服了。
早午饭一并吃过,谢慎便想到街上去逛一逛。
方一出门,便有一队人马纵骑而来。还好谢慎反应快及时闪开,不然若是被撞到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不算,扬起的灰尘让谢慎崭新的绸衫颜色暗淡了不少,真是可惜了。
京师权贵遍地,保不准就撞见个尚书侍郎,唉像谢慎这样的举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谢慎还有些优越感,但现在优越感却是一扫而空,只剩下怅然慨叹。
明代的京师格局前后变化很大。主要是因为嘉靖时对京师进行了扩建,修筑了外郭城。
而在弘治朝,还没有内外城之分。
徐府所在的西城是权贵聚集地,也难怪会遇到如此跋扈嚣张的马队。
既然来了京师,总归是要拜会一番王、谢两家的长辈的。
三人在城中分别前王守文和谢丕都留下了府宅住址,谢慎寻着地址先去了谢家。得知谢迁并不在家,谢慎便又折而去了王华府中。
王老大人正在府中临碑帖,闻听自家小子的好友谢慎来了,便叫仆人把谢慎先请到了花厅。
王老大人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着了便袍施施然来到花厅,朝谢慎点了点头。
王华是正统十一年人,成华十七年中的状元,今年正好五十岁。
王华属于典型的江南文人,清瘦,养颜,蓄须。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过王华的官运并不算亨通,现在也只做到了弘治天子日讲官的位置。
这位置尊贵是尊贵,清高也确实清高,可却没啥实权。王华这般年岁的,大多已经入主六部,甚至都已经入阁。
像那谢迁不就是弘治八年入的内阁吗?谢迁才四十六岁就入阁,而王华五十岁才混到个天子日讲官,同是状元出身,同是余姚人,差距还真是大。
不过王华在弘治十六年被擢升为礼部右侍郎,正德元年又升为礼部左侍郎,也算是不枉状元之名了。
但在眼下,王华和谢慎未来老丈人徐贯一样都不算最显贵的那一撮臣子,又因为王华年岁更小一些,却是丝毫没有架子,拉着谢慎话起了家常。
谢慎实在没想到一代心学大师王守仁他爹是个絮叨子嘴,苦苦陪着聊到口干舌燥。
“我那劣子生性好玩耍,若不是贤侄在一旁督导提点,肯定是不能中举的。老夫在这里还要好好感谢贤侄一番。”
谢慎心道哪个人生来是圣人的,又有谁不贪恋安逸的。
只不过有的人如王守文,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有资本给他们去挥霍。即便什么也不干,家中也养得起一个闲人。
可有的人比如谢慎,天生出身贫寒,若再是好逸恶劳恐怕早就饿死了。
但他面上却笑道:“守文兄天资聪颖,不过是喜好玩乐了一些。只要稍加努力,中举还是不难的。小生并没有出什么力,最多也就是提点了一番。”
王华笑道:“你这是怕老夫夸奖你啊。也罢,那小子能够中举已是万幸。等大比之后,老夫便专门设宴款待余姚同乡。”
呃……
谢慎直是有些无语,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明明自家儿子争气中了举还被说的这么不堪。难道在王华眼中,王守文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中举反而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既然如此,王华又为何逼着王守文进学?
王家家大业大,让王守文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翩翩美少年不好吗?
但这些毕竟是王家的家事,谢慎不好插嘴。
别说是王守文了,便是王守仁这个长子在王华心目中也是可以随意呵斥打骂的。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悲哀啊。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下来,早已让人们形成了思维定式。
和父辈意见稍有不同,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就够的受了。
“敢问老大人,守文兄何在?”
王华摆了摆手道:“老夫怕他玩心太重把他关在屋中闭门读书呢。马上就是会试,耽搁不得。”
谢慎听得心中一沉,怪不得不见王守文来找他,原来是被王华老爷子关了禁闭。
也难怪,王华自己是状元出身,对子嗣的要求标准自然很高。
加之又有一个妖孽般的王守仁立在那儿作标杆,王守文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拿来和兄长进行比较。
如果王守文没有中举,王华自然也就死了心。
可如今王守文逆天般的中举,原本绝望的王华或许就生出了一丝期望。
天赋不够,勤奋来凑。
王华显然深谙此理。当然他也知道凭借王守文自己不可能做到勤奋读书,这才会用关禁闭的方式逼着王守文温书。
前一刻谢慎还以为王华对王守文不怎么上心,但现在看来却是因为给予的期望太多,失望太大了。
天下还没有父母希望子女过得不好的,只是有时候表达方式各不相同罢了。
“既然如此,谢某便不叨扰了,还是让守文兄多多温书准备考试才是。”
对于谢慎的表态王老爷子显然很满意.....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会试会试!
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便是此理,等大比之后再聚也不迟。贤侄才学出众,若是天时地利人和连中六元也未必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一沉。这是什么意思?王华这种老学究都开始给他造势了?
又和王华闲话了一会儿,谢慎便起身告辞。
跟王华这种老学究打交道,分寸一定要拿捏好。
过犹不及,谢慎可不希望引起王老爷子的反感,他可还是要和王阳明做兄弟的。
回到徐府,小书童陈虎儿便凑到身前道:“少爷,衣衫我已经送去了,徐小姐很是欢喜呢。”
谢慎淡淡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他也要闭门温书了,为的自然是找到考试的节奏。
纵观大明历史,连中六元的似乎也只有黄观一人做到,而这还是洪武年间的事。
谢慎假使真能如王华所言连中六元,那恐怕真会震烁朝野了。
当然谢慎不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的首要目标是进士及第,在这个基础上名次越高越好,能够馆选庶吉士自然是最好的。
至于什么连中六元的事情完全是看运气,无数学霸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哪里会那么幸运落在他的头上。
转眼间就到了会试的日子。明代会试也是考三场,一般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举行。
会试之后紧接着就是殿试,殿试只考一场策论,由天子亲自命题。
在成化后期之前,殿试一直是三月初一举行,故而考完会试不到半月就得马上考殿试,十分局促紧张。
但自此之后朝廷决定将殿试的时间延后到三月十五,也给众贡士充足的时间消化喜悦,以饱满的情绪迎考。
一旦考中贡士,就稳稳拿到了一个进士名额,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所有上榜贡士最后都会获得进士出身或者同进士出身。
所以谢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会试上。
除了同考官数量翻倍,加之全部由礼部主持更加严苛来说,会试与乡试乍一看来也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京城的贡院还是比杭州府的阔气一些的,各种硬件设施都要高一个层次。
谢慎实在是被乡试时的恶劣环境搞怕了,尚是心有余悸。
假使京城贡院还是如杭州贡院的恶劣环境,谢慎对于大明读书人真要抱以同情了。
二月初九这一天,谢慎早早提着考篮来到贡院前侯考。
相较于乡试时的紧张青涩,来参加会试的考生神色大多很轻松。
这也难怪,乡试淘汰比例之高简直令人发指。能够从各省乡试中脱颖而出的都是各省的精英,自然不会太担心会试。
而且乡试的考试环境一般都不如会试,故而乡试考完后再看到高大上的京城贡院,绝大多数举人都会感到欣慰。
同样感到欣慰的还有王守文和谢丕。
此二人皆出自名门世家,对于恶劣环境的耐受力自然不如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
连谢慎都嫌弃的考试环境王守文、谢丕如何受得了?他二人好不容易挨过了乡试来到天子脚下参加大比,自然是分外欣喜。
会试的考试内容和乡试相比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主考官换成了圣眷最隆的臣子。
譬如弘治六年的主考官就是大佬李东阳。这位弘治三贤相之首后来当了多年的首辅,好搭档刘健、谢迁都致仕了还在为大明朝发光发热,实在应该表彰一番。
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
临考前考官信息才公布出来,弘治九年会试的主考官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讲学士谢迁和侍读学士王鏊。此刻谢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日去拜见谢迁时谢府门子连声说自家老爷不在,原来谢迁是在避嫌啊。这位大佬肯定是提前就是知道了内幕消息,这才对谢慎避而不见。不然要是传将出去,二人名声都将污损,确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谢慎和两名好友一起受检进入贡院,之后按照既定的规则进入到各自号舍侯考,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不过谢慎这次特意留意了号舍的位置,确认并没有在什么排水沟渠的周围,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梆子声,弘治九年会试第一场开考了。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
会试和乡试的考试模式一样,四书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五经是按照各考生选择《诗》、《书》、《礼》、《易》、《春秋》本经选择分发试题。
谢慎乡试选的是《诗经》,自然不能再改。
而且以谢慎的知识储备也不允许他短期内更改经试类别。
学习文史的都知道,学问是越做越窄越做越精的。
如果修习的太庞杂,除非天资聪颖很可能最后变得一无是处。
当然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四书试上的。
谢慎小心翼翼的打开试题,按照题目的出处分析该如何作答。
四书试获得好成绩的关键是要能够理解朱子他老人家对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看法并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给出犀利见解。
这个范围定得很死,绝对不能越界,否则不但成绩会很惨,还有可能被定性为不尊圣人。
这次四书试的三道题目分别来自于《论语》、《孟子》、《中庸》。
之所以没有《大学》是因为《大学》的篇幅实在太少,换句话说一共就几千字,都不用压题剿袭了直接可以将通篇背的滚瓜烂熟以不变应万变。这样出考题流程上自然没问题。但未免会给人主考官偷懒没水平的印象。
要知道会试考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天子最器重的股肱之臣,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丢了面子。
那可不仅仅是丢自己的面子,连天子的面子也一并丢了。
故而四书试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一般不考《大学》,只从《论语》、《孟子》、《中庸》中出题。
当然也会有例外,但遇到这种情况考生间一般是拉不开差距的。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任吏部尚书
秉持着考好四书试就考好了整场会试的定位,谢慎在构思了半个时辰后,开始小心翼翼的提笔蘸墨挥毫。
谢慎按照顺序答题,最先开始作四书试文。
《论语》的题目是“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孟子》的题目是“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中庸》的题目是“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题目没有什么出奇的,因为是会试,故而没有截搭题出现,都是直接从四书中抽调一句,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谢慎写完一篇时文用了半个时辰,又用了一个半时辰把剩下的两篇写完。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谢慎趴在案几上稍稍歇了歇蓄力。
接下来便是五经试的四道题目了。
与四书试相比、经试就没有那么难考了。
毕竟东西都是从一科本经中出的,很难有新意。
谢慎又用了两个时辰把四篇关于《诗经》的时文作出,总算是完成了会试第一场的考试。
万事开头难,虽然比起乡试,会试的考试环境好了不少。但实际上谢慎并没有觉得这对考试状态有多么明显的提升。
会试的刷人比例不似乡试那么恐怖,但也绝不是走过场的,不然以王阳明的水准为何会三次会试才上榜?
人有时还是需要外界加压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亚圣之言,诚不我欺。
离开了贡院,谢慎便约了谢丕、王守文一起去临近贡院的酒楼吃晚饭。
三人坐定后,各自点了些酒菜这便就考试的题目聊了起来。
王守文觉得题目很容易上手,不太能拉开差距,具体要看房师的喜好。
谢慎则认为好的文章一定可以脱颖而出,不会被埋没。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本次主考官谢迁和王鏊身上。
谢丕显然还在为老爹避而不见谢慎的事情羞愧,讪讪笑道:“慎大哥,那日的事情你切莫放在心上。父亲大人也是为了避嫌。”
谢慎没想到谢丕还会为这件事情专门向他赔礼,淡淡笑道:“丕贤弟不必愧疚。主考官考前不得私见考生,这是朝廷规制。令尊不见我也是为了保全名声。”
谢迁和王鏊都是名臣,前者的影响力似乎更大一些。由这二人出任会试主考官是绝对挑不出什么错来的,如果硬要挑错只能说弘治朝的名臣实在太多,随便挑一些出来都能胜任主考官的位置。
譬如弘治六年的主考官李东阳,又譬如内阁老油条刘健。再譬如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
“考完了第一场,接下来的只需要随便写写即可。”
王守文的心情显然不错,能够来京师参加会试他已经很满意了。
看着父亲那惊讶又惊喜的目光,王守文难得的挺直了胸脯扬起了头,虽然这样翘尾巴的后果是被王华关了禁闭,但是王守文还是很骄傲。
他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考取的举人,并没有借助任何父辈的荫蔽,这难道还不值得骄傲吗?
会试若能上榜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上榜他也已经可以大喊一声吾辈岂是蓬蒿人了。
“你们听说了吗?原督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少保屠滽屠大人被擢升为吏部尚书了。”
邻近雅间的一名士子颇是玩笑的说道,引得一阵唏嘘。
“吏部尚书?真的假的?”
“阮兄你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舅公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他前日刚刚得到的消息。”
“嘶,那可了不得啊。屠大人是正统五年人吧?细算一算也已经五十有六了,能够熬成吏部尚书算是无憾矣。”
“谁说不是呢,多少人在官场中熬了一辈子也就是混个四品绯袍,想要再往上爬可是难咯。”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慎听到这心中不由得一沉。
屠滽这个名字不像李东阳、刘健、谢迁一般如雷贯耳。如果不是专门治明史的人几乎不会知道。可谢慎偏偏是科班出身,自然对这位有一些印象。
屠滽是浙东鄞县人,成化二年中的进士。
翻开他老人家的履历表,就会很惊讶的发现许多御史的职位。
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右都御史、左都御史,屠老大人几乎是跟御史干上了......
好在他老人家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步登天成为吏部尚书。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为百官之首,谓之天官!
即便内阁慢慢取代外朝成为权力的中心,吏部尚书仍然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隐隐和内阁有分庭抗礼之势。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天子想要分内阁的权,故而才会允许吏部尚书作为百官之首和内阁进行“较量”。
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之间“越来劲”,天子越舒心。
说到底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体现,司礼监和内阁的票拟、批红机制也是此理。
明代的言官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谢慎前世治明史时就对这一块很感兴趣,一来是都察院的权力很大,二来言官弹劾上书不必负责任。
也就是说如果御史参奏的事情被查实,那么这个上奏的御史就会受到嘉奖,而如果查明他的奏报有误,御史本人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谁都想去做,言官们自然就前仆后继的上书“针砭时弊”,渐渐的就会偏离天子的本意连带着天子也开始喷。谢慎都能想象诸御史卷起袖子,吐沫星子四溅喷到天子脸上的场面。
也就是弘治天子是老好人能够忍得了,要是换了嘉靖,哪个臣子敢和他对着干别管多么德高望重都会被拖出午门廷杖。
君不见那场著名的大礼议打断了多少根忠臣脊梁。
在谢慎看来,这位屠尚书显然具备言官那一套能侃能聊的看家本领。
谢慎对于这位屠大人的印象并不多,但总体印象还是积极的。
这么一位老前辈出任天官,自然是好事。
不过......
谢慎印象中这位屠尚书似乎属于刚直不阿那种类型,简单说就是办事不会打弯儿。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风疾
谢慎好不容易将海涂种植棉花这个大人情卖给了天子,还指望着天子能够念在谢慎顾念君恩的份上发点福利,却赶上了屠滽担任吏部主官。
虽说吏部尚书是荣誉称号,真正的领导是左右侍郎,可这么一个老资历压在头顶上,若是他老人家不点头别管是吏部右侍郎还是左侍郎恐怕都不敢擅自做主。
起初谢慎还希望能够分到吏部去做个员外郎或者主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在观政、选官、馆选等事情上屠滽他老人家能不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二,谢慎提前来到贡院侯考。
他四书五经试考的不错,故而基本没有什么压力,心态十分放松。
这场考完,便是二月十五的策论了。
这一场谢慎同样考的不错,虽然立论措词颇是费了一番脑筋,但总归完的表述了观点。
其实策论试也有技巧,总的原则是不能跟朝廷的大方向对着来。
毕竟这不是朝堂政见之争,而是朝廷开科取士,犯不着拧巴着。
考完了全部三场,谢慎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回到徐府歇了一晚,一早起来大小姐徐芊芊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到谢慎屋里来。
谢慎刚刚洗漱完,连忙摆手道:“快放在桌上,小心烫手。”
“真是呆子!”
徐大小姐白了谢慎一眼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谢慎点了点头,几步上前接过碗来放在桌上。
“徐小姐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给我做羹吗?”
“你在贡院考试肯定没吃好,我寻思着给你补补,又不会做别的所以……”
徐芊芊咬了咬嘴唇,柔声道。
谢慎本想说会**蛋羹已经不错了,但又怕徐芊芊生气,故而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别累着自己,那样我心疼。”
不得不说谢慎说情话俏皮话的本事确实一绝,徐大小姐听过后又娇又羞直把身子背了过去。
谢慎坐在桌前用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在嘴边吹了吹,细细一嘬。
啧啧,这味道确实不错。
谢慎想起前世外婆经常给他**蛋羹,徐芊芊做的这碗鸡蛋羹味道虽然没有外婆的好,却是让谢慎想起许多往事来。
“呆子,你别烫着!”
见谢慎一勺接一勺的吃了起来,徐芊芊直是又喜又急,连声提醒道。
谢慎却是笑了笑并不说话。
吃完了一碗鸡蛋羹,谢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道:“徐大小姐这手艺若是出去开一家羹店,食客一定络绎不绝。”
徐芊芊却是柳眉一挑道:“哪个要去开店。也就是给你这个呆子做一碗,别人出多高的价格,本小姐都不会动手去做。”
“玩笑话,别介意。”
谢慎讪讪一笑道。
“你真是个小冤家!”
徐大小姐叹息一声道:“爹爹受了恩旨,三月末就要回到京师了。”
呃?
徐贯要回京了?
谢慎只知道徐贯因为治理苏松水患有功劳在弘治九年被擢升为工部尚书,但却不知道这道恩旨竟然下的这么早。
不过再怎么,徐贯也赶不上殿试后的琼林宴了。
换句话说徐贯不会对谢慎的会试、殿试成绩产生任何影响,真是有些可惜。
“老大人是三月底回京,那可要好好准备一番。”
对自己未来这位丈人,谢慎可不敢怠慢。
虽然徐贯再干四年就要致仕,但再怎么说都是长辈,不能用简单的政治利益衡量。
“算你个呆子有心,你放心好了,我会以你的名义安排一场酒宴,给爹爹接风洗尘。若是你个呆子运气好些考中了进士,那就两喜并迎了。”
谢慎摇了摇头,这徐家小姐该是对他多没有信心,竟然连他能否考中进士都要怀疑。
“我要出门一趟,徐小姐要同行吗?”
“哪个要和你去。”
说完她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添了一句:“最好死在外面。”
谢慎无奈的摊了摊手道:“真不吉利。”
换上外衫,又对着镜子拢了拢散落鬓角的发丝,谢慎便阔步走出屋子,沿着廊道一路出了徐宅。
在考试结果出来之前他还是不能去拜会谢迁的,不然估计还是逃不掉吃闭门羹。
既然未来老丈人徐贯要回京了,他这个准女婿总该要准备些什么才是。
徐贯身居要职多年应该是不缺身外之物,谢慎要想讨好老丈人只能另辟蹊径。
谢慎知道徐贯崇信道教,便想着是不是请个道士到徐府跟老大人研讨一番,这样也不算俗气。
可思前想后总觉得不是很合适,最终转了一圈还是悻悻的回到徐家。
在闺房中不见徐大小姐谢慎颇是有些惊讶,连忙四处找寻结果在院子内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徐芊芊。
见徐小姐隐隐抽泣,谢慎十分心疼连忙上前道:“哪个惹了你了?”
徐芊芊却是直接扑到谢慎怀里,泣不成声道:“爹爹,爹爹他……”
谢慎听到这心中咯噔一声。这徐贯不会……
照理说,历史上徐贯在弘治十三年致仕后还活了两年,也就是说他老人家还有最少六年的阳寿。
难道是他的穿越让一些历史细节发生了改变,首先就提前克死了徐贯?
“别哭,别哭,还有我……”
谁曾想徐芊芊却是一顿粉拳砸向谢慎,哭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爹爹是突然得了风疾,口不能言,但还清醒的。方才你一走便有人送来了信,还是爹爹的贴身长随贵叔写的,假不了的。”
风疾?那不就是中风了吗?
对于历史上徐贯有没有得过风疾谢慎自然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徐贯短期内肯定不可能从松江府启程回京了。
这么一说徐贯的工部尚书要飞了?
要知道弘治朝的名臣实在太多,徐贯绝对不算能排在前十的,甚至前二十都有些悬。
徐贯之所以能够做到工部尚书一是因为他资历老,又一直在工部工作业务熟悉。二是因为他治理苏松水患确实功劳很大。
但徐贯这回染了风疾,工部尚书不能空缺肯定会再选他人。风疾可不是一个好养的病,等到徐贯病好了,也基本就致仕了吧?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余姚三杰
这也太悲剧了吧。谢慎虽然不指望靠走徐贯后门上位,但有个工部尚书的丈人还是对仕途有些帮助的。
现在徐贯染了风疾,口不能言,也就是说谢慎彻底没了依靠?
谢慎不认为以大明朝的医疗水平能够把徐贯的风疾治好,毕竟中风在后世都不算是一个可以完全控制的病。也就是说,多半徐贯的政治寿命要提前结束了。
这对谢慎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不过事情也得从两面看,比如也许因为这次风疾徐贯因祸得福多活了两年呢?
少年的穿越也许会引发蝴蝶效应,既然徐贯没能像历史上那样在弘治九年做到工部尚书,那么弘治十五年他也有可能不会逝世吧?
芊芊现在显然是最为忧心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徐小姐要不要回一次松江府?”
徐芊芊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准我回松江,叫我好好在京师待着。”
呃......听到这里,谢慎颇是尴尬。
看来徐贯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至少可以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嘱托闺女不要在京师与松江之间奔波。
徐贯在历史上的名声很好,属于典型的工作狂。
弘治皇帝之所以选择徐贯来治理苏松水患,也是因为徐贯工作认真负责。
朝堂之上混日子的不少,像徐贯这样的臣子楷模实在难得。
不过工作狂也有一个问题,虽然领导高兴了,但身体却累垮了。
俗话说的好,工作是大家的,身体是自己的。徐贯却恰恰反了过来,真不知道谢慎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安慰了芊芊一番,谢慎便回到屋中休息。
只要徐贯没有大碍就好,风疾也不是不治之症,唐高宗李治不就是著名的风疾患者吗?虽然生活质量是有一些下降,但照样活了很久嘛。
只要徐老爷子其他身体机能不出现大幅度下降,就不需要太过悲观。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两畿十三省的举人纷纷赶到贡院外看榜。
县府院、乡会殿,六级考试中乡试最难,但会试却是最具有决定性的。因为一旦会试得中便确保了一个进士名额,从此就将走向人生巅峰。
谢慎和小书童好不容易挤开了一条小路,勉强能够看到红榜上的墨字。
会试录榜第一名朱希周、第二名王瓒、第三名陈澜......
前三名望去,并没有谢慎的名字。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谢慎还是略略有些失望的。
连中六元是无数读书人的梦想,谢慎自然也不例外。但两京十三省的天才实在太多,要想在会试上位列前三谈何容易。
谢慎接着向下看去,第四名顾潜、第五名严经、第六名......
谢慎!
第六名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至少证明谢慎这两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而一起候榜的王守文、谢丕仍自焦躁的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前一百没有,前两百也没有......
“中了,中了!”
王守文猛然间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狂喜的挥舞着手臂。
“第二百二十七名,中了,我中了!”
谢丕皱了皱眉。
他的名次是二百四十五名。
从县试开始,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压制王守文的,但这次会试他竟然被王守文反超,面上有些挂将不住。
好在谢慎拍了拍谢丕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还有殿试呢,最后进士的名次是由殿试确定。丕贤弟你底子好,殿试一定能够发挥好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舒服,谢慎既没有得罪王守文,又给谢丕打了气,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其实能够中进士,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只不过因为京官一个萝卜一个坑,新科进士要想留在京中便需要竞争上岗,而最好的竞争方式自然是在殿试名次上胜出。
殿试的时间是三月十五,现在距离开考已经不足一个月。
但此时上榜的考生却没有心思考虑殿试的事情,纷纷提前进入到狂欢的状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法,尤其是在这等最风光的时候绝对不要做败兴的事情。
如果说从秀才到举人是从读书人到缙绅的转变,那么从举人到进士就是缙绅到官员的蜕变了。
虽然举人也有资格做官,但大部分官职还是要求进士出身的。
进士出身就是一块敲门砖,做到了这点基本可以保证获得一个不错的起始官职。
兴起之时谢慎和两名好友到紧邻贡院的一家酒楼吃酒,按照菜单各点了些招牌菜,之后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王守文以风卷残云之势扫空了一盘豇豆,一碟焖鸭,打了个饱嗝道:“慎贤弟啊,愚兄真是没想到能够中进士啊......”
王守文喝了几杯酒,感慨道:“从小到大,我都被父亲拿来和兄长作比较。兄长哪里做的都比我好,所以我特别的自卑......”
其实谢慎直想安慰他,王守仁这种境界的都快成仙了,世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守文大哥这次可是出头了,我们余姚三杰一齐中进士,传将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余姚三杰?
这个称呼倒是蛮有意思,听着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味道。
便在谢慎思忖着如何让余姚三杰这个名号红遍京师时,王守文却是突然挥拳猛砸食案道:“一起中进士有什么用?观政选官后我们就要各自赴任了。除非能够同选为庶吉士,这样才可以一起在翰林院修习三年,不然......哎。”
聊着聊着王守文竟然啜泣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京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老臣子致仕腾出位置来,新科进士就很难选得补位,大多是外放个知县慢慢熬资历。
三人一起选为庶吉士?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虽然谢慎是个乐天派,但也不认为蝴蝶效应可以改变这么多历史的细节。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谢状元
从东城贡院回到西城咸宜坊,谢慎几乎穿越了整个顺天府。
会试既已放榜,剩下就是安心等候殿试了。
不过由于未来老丈人徐贯突然中了风疾病倒,徐府一直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氛围之中。
就连王华老爷子都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兴办宴席庆贺“余姚三杰”同上皇榜,而是亲手写了一封书信叫人送到松江府徐侍郎处。
信的具体内容谢慎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肯定是问候徐侍郎身体之类云云。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转眼间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三月十五,谢慎和所有被取贡的士子一道进入到紫禁城奉天殿前候考。与以往的任何一次考试不同,这次是由天子亲自策试,于各士子既是压力又是动力。
主考官是天子,读卷官的阵容同样强大。
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徐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刘健,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李东阳,詹事府詹事兼侍讲学士谢迁,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屠滽,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叶琪,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马文升,太子少保、刑部尚书白昂、以及顶了谢慎未来老泰山徐贯工部尚书之位的刘璋。
除此之外,还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谧、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大理寺卿王霁......
一共十二人组成的超强读卷官阵容,光是名头就可以把人吓死。
这些人中,几乎囊括的弘治朝的所有名臣,绝对算是超明星阵容。
可惜谢慎的未来老丈人徐贯突然染了风疾,不然今日以新任工部尚书身份出任殿试读卷官的就有徐贯了。
考试的过程很简单,气氛也很祥和,各考生被引到奉天殿前广场,在各自桌案前坐定,便开始答题了。
弘治天子既然是主考官,出的题目自然是十分拉风的。
谢慎扫了一眼,只见考题上写有洋洋洒洒两百字。
皇帝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以言治顾于斯二者何先,夫非学无以成德,非政无以著功论者,或谓帝王之学,不在文艺,或谓天子之俭,乃其末节,或谓人主不亲细事,或谓圣王不勤远略,是有大于此矣,然则其所当务者,何居二帝三王之德,所事者何事二帝三王之政,所见者何功汉唐宋代,有令君而功德鲜备躬行,德化者经制或不定民安,吏称者德教或不纯或四夷服从。而大纲不正或仁厚立国,而武略不竞是学兴政,容有可议者,其得失何如。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神功圣德,冠绝古今,列圣相承,继志述事,各臻其盛,所以致此者,何由朕嗣承大统,图底治平,兹欲守宋臣所进之五,去唐相所陈之九,蔽行汉儒所对之三策,以上追古帝王,庶无愧于我祖宗功德之大,其所以为根柢者何在,子诸生学道抱艺而来,皆志于世,用宜有以佐朕者,试悉陈之,朕将体而行焉。
题目很大气很拉风,不愧出自于英明神武,中兴大明的弘治天子之手。
谢慎虽然前世主要研究的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但除此之外最喜欢的便是弘治朝的历史。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位弘治天子的个人魅力实在太强大了。
谢慎提笔挥毫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文章写好。
殿试应该说是六级科举考试中最轻松的了。不仅仅是因为只靠一篇策问,还因为殿试并不设置淘汰名额。大家轻轻松松一团和气的做完题目,一起做官岂不美哉。
做完题目后谢慎便按照规制交卷,然后离开了紫禁城。
天子寓居的地方还是不要随便溜达了,不然要是被当作不轨之人给抓起来岂不是太冤枉了。
离开了紫禁城,谢慎便直接回到西城咸宜坊徐宅。
按照规制殿试的考卷要由读卷官阅览,评选出名次。
名次靠前的还要送到天子御前亲自裁夺。
在等待名次的日子里,谢慎难得的开始思忖如何和芊芊相处。
徐老大人的病情似乎稳定住了,那么婚事就没有必要拖。
但是徐老大人又不太可能立即离开松江府赶回京城来,婚事总该有个主持人吧?
烦,当真是烦啊。
三日后,三月十八日,殿试的名次在礼部公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甲第一名被余姚谢慎夺得!
就连谢慎自己都不明白这个名次是怎么得来的。难道他一篇信手写来的文章偏偏被弘治天子青睐,亲自点选为头名?
这个状元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除了谢慎的状元外,还有更多让人惊讶的事。
譬如原本弘治九年的状元朱希周甚至没有进三甲,而王守文竟然考到了总榜第九十八名,强势的跻身二甲进士。
要知道二甲进士和三甲进士是有本质区别的。
二甲前十几名有机会馆选为庶吉士这自不必多说,即便在二甲中名次稍稍靠后的,如果背景够硬也是可以选到一个很不错的官的。
但要是落入三甲,本身又没有什么太强硬的背景,最多只能外放个县令过过官瘾。其仕途前程便是一片黯淡。
谢丕也考中二甲第五十八名的好成绩,真真实现了余姚三杰共进退的计划。
殿试之后的日程被安排的很满。
三月十九日,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受天子之命于礼部主持琼林宴。所有新科进士都很识趣的到礼部赴宴,与同榜同年增进感情。
隔了两天,三月二十一日新科状元谢慎又作为表率领诸进士上表,谢天子之恩。
再之后就是诣先师孔庙,分授官职等。
按照大明定制,一甲进士第一名谢慎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甲进士第二、第三名王瓒、陈澜被授予编修。
其余二甲进士、三甲进士则暂时前往各衙门观政,等待馆选。
挨到了三月三十一日,弘治天子又下诏,命吏部选二甲进士朱希周等二十人为庶吉士。
庶吉士受到诏命即日便要到翰林院进学见习,担任他们讲官的是大名鼎鼎的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张昇和侍读学士王鏊。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若光看表面,其实并不算显赫,主官翰林院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
而翰林院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则是从五品,甚至不如一区区地方知府。
但翰林院的官员往往身兼数职,侍讲学士张昇就是兼着詹事府少詹事的职务。
还有一种情况,是侍读、侍讲学士是一种荣誉加称,往往授予给圣眷正隆的各部、各寺主官。
譬如礼部侍郎李东阳兼侍读学士,詹事府詹事谢迁兼侍讲学士。不过这二人现在都已经入内阁参与政务,重心自然在朝事上,翰林院的事情基本不太上心了。
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翰林院不能算一个单独的机构,其更像是一个人才培养储备机构,从这里出去的大多有着锦绣前程。
翰林院是清流汇聚之地,其职事官主要职责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等。
诰敕起草很好理解,天子要下诏,一般由内阁大学士起草,但是一旁也是有翰林院的官员的。说是代笔也好,说是见习也罢,总之耳濡目染之下,对翰林院官员的政治素养是有很大提高的。
这第二项职能史书编纂就更好理解了。明代的官修史书《实录》是参照各帝起居注编纂的一项重要史料,而一般参修实录的都是当朝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譬如参与编修宪宗实录的就是一代名臣杨廷和,后来这厮也做到了首辅。
第三项职能经筵侍讲可能会稍稍有些难以理解。
明代的政治制度十分完善,对于天子权力的限制很多。
除了权力限制,还要通过授课的方式让天子端正言行、思想。
经筵便是如此。
即便尊贵如天子也得活到老学到老,由翰林官给天子讲课便叫做经筵。听名字就知道这项活动十分冗长,而且内容也很枯燥。
故而绝大多数的皇帝都不太喜欢这一项活动,能避则避。
不过本朝天子是个例外,这位十分喜欢读书,加上李东阳、谢迁等人也确实有学问,每月的经筵就很好的执行了下来。
好好的分析一下这三项职能就能发现,不论是哪一项都会免不了跟天子打交道。这就决定了翰林院官员一定会是天子近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天子也是人,也肯定愿意用自己熟悉的人。故而不管是老资历的翰林院侍讲侍读、还是春风得意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亦或是见习生庶吉士,都是天子重点考察的对象。
这些人有很大程度将来能够入阁,即便不能入阁混个六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九寺卿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别自己作死,在权力斗争中站错队,这些翰林院的清流词臣想要被埋没都难。
当然,有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
假如性格实在太不合群,太不会与人相处,即便进了翰林院也是白搭。
要知道官场可是最为勾心斗角的地方,其中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如果连基本的处世准则都没有,跟个愣头青似的胡乱撞一通,恐怕也只有凄惨的下场。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走过一连串的科举仪式流程后终于落得片刻空闲。
他稍稍缓了缓神便到吏部领了官服、印绶来到翰林院报道。
虽然翰林修撰没啥实权,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六品官,和六部主事是一个等级的。能够一上手就做到六品官,谢慎还是很自豪的。
换上了一身六品鹭鸶补子官服对着铜镜照了一番,谢慎只觉得自己又清秀了几分。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谢慎觉得自己在容貌这一块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翰林院在鸿胪寺以北,紧挨着吏部。谢慎来到翰林院大门前,由小吏引着找到侍读学士王鏊表明自己已经领了官袍印绶准备上任,王老大人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叫来一个五经博士把谢慎领去了公署喝茶。
起初谢慎还不是很理解,这位韩荣韩博士十分耐心的跟谢慎讲解一番,表示最近翰林院确实没有什么事干,您就好好喝茶补觉吧。
谢慎好歹也是科班出身,对于翰林修撰的职责还是了解的。
翰林院修撰的主要职责还是编纂史料,这也可以分为两块来看,一是编纂前朝实录,而是记录本朝天子的起居注。
实录一般会在新君即位之初编纂,现在宪宗实录已经编纂的差不多了。那么修撰剩下的职责就是记录起居注了。
但起居注这个东西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写的,谢慎虽然是状元出身,但实践太少是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的。
绕了一圈谢慎却发现他虽挂着一个翰林修撰的官衔,但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真的变成了喝茶等下班的节奏。
五经博士为正八品,是世袭官。难怪这位韩荣韩博士对翰林院的情况这么了解,原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当然也不是说翰林院诸官就真的是无事可干,诏书起草和经筵大讲都是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的。
毕竟这直接关系到天子的脸面,且都是及时性的,若发生了失误很难挽回。
谢慎本想着去帮着同僚分担些活计,但发现对方皆是友善的拒绝,几次后也就认命的坐回自己的公案前喝茶了......
人嘛要学会适应环境,既然翰林院就是这么个工作节奏,也没必要太强迫自己。
谢慎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品茶,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把余姚仙茗推荐给同僚,开拓一下市场,却听得那韩博士苦着脸道:“王大人来了。”
谢慎不用想也知道韩荣口中的王大人就是侍读学士王鏊了。
这位也算是弘治朝有头有脸的人物,天子下旨命其和侍讲学士张昇搭班一起给馆选的庶吉士授课。
今天应该就是轮到了王鏊授课,故而韩博士才会摆出一副苦瓜脸。
王鏊的严苛在历史上是出名的,要想在王鏊的眼皮底下喝茶补觉肯定是不可能了,谢慎醒了醒脑便起身朝外迎去。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如江湖一般的翰林院
再怎么说王鏊也是前辈,在翰林院的官职品级也高于他,还是要迎上一迎的。
谢慎刚一迈步出了官署,便见侍读学士王鏊王大人带着以朱希周为首的一众庶吉士朝他走来。
朱希周朱同学显然是不太爽的,他考前一直是夺得状元的超级大热门,结果居然连一甲前三都没有进。
虽然得了二甲头名,庶吉士资格手拿把攥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得进入翰林院见习三年,等待散馆后才能选官?
而那个余姚谢慎,竟然蒙天子恩夺得了今科状元,实在是叫人不爽!
谢慎与王鏊拱手见过礼,王鏊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朱同学十分不识相的冷哼一声道:“谢状元在翰林院过的可舒坦啊,听说谢状元十分擅长诗文,朱某想要请教一二。”
谢慎微微一愣,直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位朱同学了。
好歹这厮在历史上也是弘治九年的状元,怎么说话这么没品?
难道他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道理吗?
你朱希周是有学问不假,但也没必要拿出来到处炫耀吧。
另外,你朱希周真的要和某家比试诗文?别的谢慎不敢说,这诗文一项绝对是大国手级别的。
谁叫咱是科班出身的穿越众呢,肚子里的好货足够多,对付你一个区区朱希周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慎刚要回应,王鏊却是一摆手道:“谢修撰且去官署公干吧,本官还要给新科庶吉士授课。”
呃......谢慎虽然想要狠狠打朱同学的脸,但王鏊王大人都发话了,他也确实不好过于坚持。
谢慎方才回到公署,韩荣韩博士便凑过来笑吟吟的说道:“怎么,谢修撰可是和那朱同年起了争执?”
谢慎淡淡笑道:“倒也算不上什么争执,不过一时误会罢了。”
韩博士讪讪一笑道:“误会也得看是怎么个误会,谢修撰别怪韩某多嘴,那朱希周可不是个善茬,还是多提防一些的好。”
谢慎心中一沉,看来这翰林院虽然清贵但也少不了纷争。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翰林院是精英荟萃之地,纷争算计自然是最多的。
不过这样也好,先在翰林院中模拟适应一下官场,将来真的进入到朝廷核心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毕竟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徐贯老爷子现在染了风疾,能不能好利索都是两说。若是他老人家真的因身体原因退居二线那谢慎就得独自面对朝中的凄风苦雨明枪暗箭了。
“多谢了。”
再怎么说韩博士也是好心,谢慎便冲他拱了拱手。
翰林修撰和庶吉士最大的不同是翰林修撰是官身,理论上是要干活的,虽然现在没啥活可干,但韩博士还是递给谢慎一份文书叫谢慎读读消磨时间。
谢慎随便翻了几页,无非是前朝史料,只觉得甚是无趣。
便在谢慎有些困倦时,却突然听到那韩博士说道:“二位编修来了!”
这两位编修自然指的就是殿试榜眼王瓒和探花郎陈澜了。
王瓒字思献,是温州府永嘉华盖乡人。谢慎印象中这厮最终做到了礼部左侍郎,在正德朝很有些名气。王瓒今年刚好三十七岁,属于典型的大器晚成型。
而探花郎陈澜字本初,是顺天府宛平县籍,直隶山阳县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端是仪表堂堂。不过天妒英才,正德元年就去世了。
这二人正好差了一轮,虽然是同科同年,但走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一些古怪。
既然此二人被授予了翰林编修,以后就是一起做事的同僚了,怎么也得处好关系。
谢慎思忖了片刻,便卓然起身向外迎了一迎。
“王同年,陈同年!”
王瓒和陈澜正有说有笑,见谢慎迎了出来,亦拱手还礼。
三人在琼林宴等场合都已见过,也不算面生。
“陈编修和王某有些琐事要料理,来翰林院晚了一些,谢修撰切莫在意。”
王瓒冲谢慎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陈澜也笑道:“思献兄说的极是,俗事缠身,让谢修撰见笑了。”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十分熟络,倒是谢慎显像局外人了。
少年尴尬的点了点头,把二人让了进去。
一下子公署中来了一位修撰、两位编修,最苦恼的莫过于韩荣韩博士了。
原本他在公署里品茶补觉,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滋滋润润,别提多开心了。
但此三人一来,韩博士便成了官职最低的人,哪里都得陪着小心,实在太压抑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把三人改造成和他一般的存在,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听说陛下要降旨编纂《会典》,不知韩博士可曾有所听闻?”
韩荣正思忖着该如何应付三人,王瓒却是当先发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韩荣确实听说过这个消息,不过陛下并未正式下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下官不过是一区区五经博士,王编修都未曾听过的事情,下官自然也不知晓。”
王瓒毕竟三十七岁,阅历什么的不比韩荣差,听韩荣这么说便也不再问,而是转而向谢慎道:“今后还得仰仗谢修撰多多提携。”
官大一级压死人,王瓒虽然比谢慎大了足足二十一岁,可在修撰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毕竟是上下级关系,别看只差了这么一点,若是惹得谢慎不爽,王瓒也是处处掣肘,无处施展拳脚的。
当然,谢慎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加之他对王瓒这个人还有些好感,便点头道:“王编修哪里的话,提携不敢讲,吾辈同为陛下效命,互相指点罢。”
那陈澜也道:“前朝实录已经编纂的差不多了,陈某估摸着接下来翰林院主要也就是编纂《会典》和教习内书堂了。不知谢修撰对此有何看法?”
真的要编纂《会典》?这么早吗?
在谢慎印象中,编纂《大明会典》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弘治十年吗?难道提前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同僚关系
对于翰林院的官员来书,编纂史书、典籍无疑是刷声望争功劳的好方法。
杨廷和就是因为编纂宪宗实录有功从而得到擢升,从此平步青云的。
陈澜这么问,明显是向谢慎示好。
相较于编纂《大明会典》,谢慎对于陈澜提及的另一件事显然更感兴趣。
内书堂是专门供宦官太监读书的地方,挑选的都是十来岁的小太监。
如果说翰林院是培养内阁成员的地方,那内书堂就是培养司礼监太监的地方。
去内书堂教习的,大多是新科修撰、编修。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为了增进翰林院修撰、编修和内书堂太监的感情。等到翰林院修撰、编修熬够了资历能够进入内阁参与政务,内书堂的那些读书的小太监差不多也到了能够进入司礼监的年纪。届时内阁和司礼监便能够融洽相处,不至于相互之间产生太多的偏见。
当然,这不是说天子希望翰林院的官员和内书堂的小太监产生过多的联系,其中分寸还是比较难于拿捏的。
陈澜面容白皙,身材高挑,身着官袍更是衬显得十分俊雅。
谢慎暗暗啧叹道好一个俊俏倜傥的公子哥。
相较于王瓒,谢慎本能的更想去和陈澜结交。尽管他知道陈澜会英年早逝。
“如陛下降下恩旨,吾辈自该悉心编纂《会典》以报天恩。至于内书堂教习之事嘛......”
谢慎稍稍顿了顿,眼神闪烁。
“谢某觉得还是应该请示过王侍读。”
如今翰林院正印学士因为徐溥入阁空缺,谢迁、李东阳也都入阁参与政务。王鏊在翰林院是老资历,这种事情他不发话谢慎哪里敢做主。
“那是自然。”
陈澜笑道:“陈某从东江米巷那边来时见到李太监的人马浩浩汤汤往正阳门方向出城去了,不由得感慨奸佞当道,吾辈读书人也只能埋头在这翰林院编修史书典籍了。”
谢慎奇道:“李太监,可是那李广?”
陈澜接道:“不是他还能是谁,除了他谁还能让陛下循成化旧制授予阉人传奉官?”
听到这里,王瓒也道:“成化年间传奉官风行,道士、伶人、方士皆被天子授予官职。到了本朝,传奉官被一扫而尽,却不曾想让李广这厮借着圣眷重新燃起了苗头。”
听二人一唱一和,谢慎也明白他们是担心因为李广被授予传奉官,而导致传奉官这一已经被传统文官死死压下的群体死灰复燃。
从历史的高度,谢慎当然知道李广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但他总不能直接对王瓒和陈澜说,小子掐指一算,李广数年内必倒,两位不用担心吧?
“天子圣明,李太监这样的宵小不过是燕雀硕鼠罢了。谢某相信天道恢恢,这厮一定会受到大明律法的严惩。”
说了一通场面话,谢慎算是拉近了不少和王瓒、陈澜的距离。到底都是文官阵营的,在面对太监,尤其是像李广这样靠进献方术仙丹获得圣眷的死太监时,三人还是同仇敌忾的。
“君子当一日三省乎,以陈某浅见之所以阉宦多贪财敛财就是因为缺乏教导。如果内书堂教习规模能够扩大一些,让所有宫中阉人从小能够受到圣人教化,那么便应该不会出现李广之辈了。”
啧啧,谢慎听到这里,对陈澜的评价不由得低了几分。
想不到陈澜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啊。
要知道内书堂能够同时教习两三百名小太监,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
这两三百名小太监经过教习是能够识文断字的,但其中翘楚才有机会被选入司礼监。
即便扩大内书堂的规模,让更多的小太监有受教育的机会,也是资源浪费啊。
而且宫中的条件也不允许。
这些银子势必是从内库中出,这不是叫天子割肉吗?
何况如果宫中的小太监都去内书堂读书了,那么多活谁去干?总不能让宫女去干吧?
这就好比是说陈编修大手一挥,要在全大明普及私塾教育,让所有农户寒门家的孩子读得起书那么扯淡。
当然这些谢慎不会当面对陈澜说,只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一天的时光过的说快也快。
没过多久,太阳便已落山。
谢慎和两位编修从骈文聊到唐诗、宋词。从范文正公新政聊到王安石变法,确是很尽兴。
翰林院下班的时间和各部各寺一样,除了那些内阁大佬、六部尚书、侍郎可以不守规矩提前下班,其余的官员大多要苦苦等待。
不过谢慎、王瓒、陈澜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三人都是头一天上班,实在没有什么可干的,便向侍读学士王鏊王大人告了假,提前开溜了。
翘班的感觉实在很爽,从翰林院的大门出来,绕过鸿胪寺、太医院,谢慎阔步走到东江米巷上。
京城的主要公署衙门以大明门为界,大明门以东大多是文官衙门,如吏部、礼部、兵部、太医院、銮驾库、鸿胪寺。大明门以西如锦衣卫官署、都督府等。
之所以这么设置是为了表明文武有别。
当然也不是所有衙门官署都集中在这一小片区域,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便在西城阜财坊、而顺天府署则在北城灵椿坊。如果官员想去这些地方办事,大多要穿过大半个城区,没有轿子代步恐怕要累到吐血。
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早已叫来了软轿,将自家少爷请了上去。
谢慎满意的坐上轿子,正打算闭上眼睛好好眯一觉,却觉得轿子猛地一抬,险些向前跌倒。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慎都没有坐过轿子,猛然间这么一坐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谢慎掀开帘子道:“先别回府,直接去黄华坊文思院。”
鲁种田挠着头道:“少爷,为何这会要去文思院?”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叫你去就去,哪里那么多话。”
鲁种田嘿嘿一笑,便吩咐轿夫起轿往文思院方向去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观政选官的年轻人
按照大明制度,一甲三人直接授官,二甲进士中再挑选出精英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进学修习。至于剩下的进士则会去各部、各寺衙门观政,实际就是实习。
新科进士只有进行过观政这一环节,才算完成了选官流程,能够被吏部授官。
而王守文王小郎君的观政地点,就在文思院。
按照职官志的记载,文思院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绘素装鈿之饰,以供舆輦,册寳、法物凡器物之用。
王守文被分到了这个衙门观政,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文思院不算显贵衙门,竞争压力小,只要不是烂泥扶不上墙,观政之后大多可以选官留在工部。而像户部、吏部、通政使司这样的显贵衙门,即便被朝廷派去观政考察,最后也多半会被竞争对手挤掉。除非背景真的够硬,才可能留在京中。
京官和地方官的地位差别无需赘言。
对于王守文来说,殿试的名次不算出众,能够留在京中便是首要任务,至于衙门是否显贵就不重要了。
若是在这种时候还挑肥拣瘦,那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从翰林院到更东边的文思院,距离并不算短。轿子落在文思院前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官员从官署中走出。
谢慎仔细观察,出来的多是官场老油条,至于像王守文这样的观政新人则没有一个出来的。
还好,还好......
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过了盏茶的工夫,王守文才一脸憔悴的走出公署,正自要上轿回府,却被谢慎招手拦住道:“守文兄,来我这里!”
王守文咦了一声,见轿子里的确实是谢慎,不免有些惊喜。
“慎贤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翰林院编纂史料典籍吗?”
王守文声音大如闷雷,吓得谢慎连连摆手道:“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怕人听不到吗?”
王小郎君这才意识到谢慎这个时间出现在文思院外很不合常理,意味深长的道:“慎贤弟,你不是......”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还不是为了你,快上轿子来。”
王守文犹豫了片刻,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家轿夫先回府,自己则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谢慎的轿子。
“少爷,现在去哪儿?”
谢慎淡淡道:“去谢府。”
“哪个谢府?”
“自然是谢侍讲府上。”
如今大比尘埃落定,谢迁作为会试的主考官、殿试读卷官也终于可以不用避嫌了。
谢慎此时去拜会谢迁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谢迁如今的宅邸在南薰坊。
之所以谢迁将宅邸定在商贾较多的东城是有缘由的。
原先谢家的宅邸在鸣玉坊广济寺一代,因为弘治八年受皇命入阁参与政务,这才又新购置了南薰坊的宅子。
这个宅子有一个好处,紧挨着东华门。
而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到内阁极为方便。
谢迁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然要考虑上班路途问题。
当今天子又是圣君明主,迟到早退是要不得的,故而谢迁才会就近买下这么一套宅子,权当做就近上班了。
这么一番折腾,轿夫们直要跳脚骂娘了。
那小哥定轿子时明明说从翰林院到西城徐宅即可,怎么来回折返了足足两次?
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要求加价。
翰林院的老爷又怎样?翰林院的老爷坐轿子也得给钱不是,难不成翰林院的老爷就可以赖账了?
本是三五里的路,变成了十几二十里,任谁也得埋怨几句。
谢慎自然是不知道轿夫心中所想的。
他只觉得轿子越来越摇,越来越晃,直叫人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轿子落下,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再继续这么摇下去,非得叫人吐血不可。
至于王守文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他做过的最差的一次轿子,等有机会一定介绍一些靠谱的轿夫给谢慎。
闲话不提,却说二人下了轿子直奔谢迁宅子而去。
这宅子由于是供谢迁上下班方便而购置的,故而并不算大,内眷也都在城西鸣玉坊老宅,并没有跟着谢迁到这新宅来。
谢慎上前叩了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门子,上次见面谢慎便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这次自然不能再失了面子。
咳嗽了一声,谢慎上前一步道:“在下翰林修撰谢慎拜见翰林院侍讲学士谢大人。”
他之所以称呼谢迁为侍讲学士而不是詹事府詹事,也是有讲头的。
毕竟谢慎现在是翰林院修撰,而谢迁相当于他的上司,以下属身份来拜见上司,谢迁就没有理由拒绝。
而如果谢慎是以私人身份来拜见谢迁,谢迁就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其中便是说话的艺术,以及对于官场规则的理解。
那门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知道只有状元郎才能任职翰林修撰。自家老爷当年不就是得了状元,才被御前点封授予翰林修撰的官职吗。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比自家老爷当初中状元还要年轻。
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这位小郎君是......”
那门子的目光又从谢慎身上落到了王守文身上,迟疑道。
“这位是谢某的同榜同年,王日讲王老大人的公子。”
谢慎的介绍打消了门子的疑窦。王华王老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自家老爷的同乡,而且同为状元,其公子来拜访自然是没有理由不通报的。
“二位公子且稍候,小老儿前去通禀一声。”
“自该如此。”
谢慎笑着点了点头,任由那门子进府通禀了。
王守文直皱眉道:“慎贤弟,这老门子也真是事多。要是丕贤弟也在就好了,省了这许多磕绊。”
“谁叫丕贤弟落到了吏部屠老大人那里呢。在吏部观政便别想轻松了。”
谢慎可不是胡乱说的。吏部本来就是六部中最繁忙的部门,加之屠滽这个工作狂成了新任尚书,其下属四司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个已经不是工作效率的问题了,而是体现了工作态度。
换句话说,吏部各司官吏加班加点的处理公务就是为了讨好顶头上司。
而作为观政的实习生,谢丕自然不能落在同僚前辈后面,不然不但丢了脸面,还会影响到选官。
等待的工夫,谢慎便冲王守文询问道:“守文兄,听说朝廷要组织翰林院编纂《会典》了,不知道令尊是否想替陛下分忧?”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王华老爷子便是主持编纂《大明会典》的领头人,如果按照既定的历史进程,王华作为《大明会典》的主编凭借功绩最后做到了翰林院学士,又一路升迁到礼部右侍郎。
翰林院学士可是翰林院的正印堂官,如果谢慎提前卖一个人情给王华,让王华有了这条“终南捷径”从此踏上人生巅峰,恐怕王华心中也会记挂着谢慎的人情。
人情这种东西到了用时方恨少,故而平时还是要注意累积的。
“《会典》?我可是从未听父亲大人讲起过。”
王守文听得云里雾里,挠头道:“慎贤弟,你确定吗?”
谢慎摊了摊手,叹息道:“算了,既然守文兄不信我,那就算了吧。”
王守文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慎贤弟你莫要在意啊。”
王小郎君转念一想,再怎么说谢慎也是翰林院修撰,像编修典籍这种内幕事情,肯定是翰林院的官员最清楚啊。
“等今日回到府中,我便向父亲大人禀明此事。父亲大人一直慨叹无法为陛下分忧,这个机会着实不错。”
“不过,令尊还是等朝廷正式文书下来再自荐为好。”
谢慎压下心头狂喜幽幽说道。
“这是当然。”
王守文不禁攥起了拳头。
父兴则家兴的道理他自然懂得,编修《会典》不仅对他父亲是个机会,对王家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王家能否就此崛起,便在此一举了。
没过多久,那谢府门子便折返回来,陪着笑脸把谢慎、王守文迎进府中,一路引着到了谢迁的书房。
谢侍讲此刻正自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渐近便缓缓睁开眼来。
屏息,凝神。
谢慎与谢迁四目对视的那一刻不禁窒息。
这谢迁也保养的太好了吧......
虽然谢迁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但却面容白皙,皮肤紧凑,简直和三十来岁的人没有什么分别。
加之温润如玉的气质,更衬显得谢于乔如仙人一般。
“坐吧。”
谢迁点了点近旁的官帽椅,淡淡说道。
长辈有命,安敢不从。
谢慎和王守文在谢迁近旁坐下,静静等候谢迁发问。
“谢修撰今日是第一次去翰林院当职吧?”
一个人的态度,从他对你的称谓就可以看出大半。
谢迁可以用很多种方式称呼谢慎,譬如贤侄、譬如小友,可他却偏偏选了修撰二字,足以见得谢迁以公对公的姿态。
谢慎稍稍一愣,随即拱手答道:“谢阁老所言非虚,今日下官方从吏部领了官服、印绶,前往翰林院当职。”
谢迁的名头很多,譬如詹事府詹事,譬如翰林院侍讲。但真正重要的却是阁老二字。
作为弘治八年与李东阳一同入阁的新人,谢迁在内阁中的资历远不如首辅徐溥和次辅刘健。
但这并不是说谢迁前景不如这二人,恰恰相反,单从晋升条件上看谢迁的优势最大。
因为谢迁年纪轻,方才四十七岁,有的是机会熬。
而反观徐溥、刘健都上了年纪,唯一可以与谢迁相争的恐怕就是李东阳了。
“翰林院掌拟诏、编纂史典之重任,谢修撰要恪尽职守,切莫辜负皇恩。”
谢迁多是说些场面话,谢慎也都一一应着。
说着说着,话头便引到了谢慎未来岳丈徐贯身上。
“元一兄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是口不能言吗?”
谢慎心道这谢迁和徐贯好歹也是同乡,应该是有些交情的,便道:“徐侍郎的病情已经略有好转,不过还是不能长途跋涉,现在便在松江府静养。”
谢慎要做徐贯女婿的事情,全京城的权贵圈子恐怕都已经知道了,谢慎也没有必要遮掩,一五一十的把徐贯的情况与谢迁说了。
谢迁听闻后却是感慨道:“徐侍郎一心为朝廷效命,为陛下分忧,治理苏松水患积劳成疾,老夫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进疏请陛下赐赏。”
王守文嘻嘻笑道:“世伯,丕贤弟这次能够去吏部观政真是天大的喜事,将来恐怕可以留在吏部了吧?”
在谢迁面前能够如此直言“放肆”的晚生恐怕也只有王守文王小郎君了。
其父王华与谢迁同是余姚人,又同是状元,可谓私交甚笃。
谢迁虽然只见过王守文两面,但情面放在那里也不好冷落了。
“贤侄不也一样?文思院是个好地方啊。”
谢迁一边捋着胡须,一便淡淡说道。
王守文心道文思院哪里能和天下第一衙门吏部比,您老人家真会和稀泥。
不过他口上却道:“能够留在京中小侄便已心满意足,别的不敢奢求。”
对王守文来说确是如此。
一开始他只希望能够中个秀才,到后来乡试中榜、会试取贡、殿试登科,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如今选官若是再能留在京师,那就是完美了,还奢求什么?
“过几日等犬子观政结束,老夫和德辉兄便一道设一宴席,为你们几个庆贺一番。”
设宴庆贺的事情本来王华殿试结束就想做,无奈徐贯突然染了风疾病倒。如果谢慎这个状元郎不能参加宴席那可就太没有意思了。故而设宴庆贺的事情便放了下去。
但现在徐贯的风疾情况有所好转,谢迁再提出设宴的事情也就不显得突兀无礼了。
但谢迁首先要征求谢慎的意见,毕竟谢慎才是这次宴会的绝对主角。
这已经是自成化十一年谢迁中状元以来余姚出的第三位状元了,绝对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谢修撰的第一课
“阁老有命,下官安敢不从。”
对于谢迁这一邀取名望的做法谢慎倒是无所谓,都是他玩剩下的套路,既然谢迁想玩就陪其玩玩好了。
谈笑间谢丕便回到府中。
与好友许久未见,谢慎、王守文自然上前好生寒暄了一番。
反倒是谢丕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谢迁留谢慎和王守文在府中用了晚饭,其间又闲谈了不少家乡风物。
谢丕自打高中状元离开余姚,竟然已经一二十年没有回家乡了。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谢慎不相信谢丕能够如圣人一般对这些名望看淡。唯一的解释就是谢丕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到事业的巅峰。
那么对于一个读书人,一个文官来说事业的巅峰究竟是什么?
首辅吗?
这也是谢慎一直思忖的。
晚饭后,谢慎与王守文自是拜别了谢阁老,各自返回家中。
这次谢慎来拜访谢迁相当于拜山头,对于一个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穿越客来说最大的资源优势就是洞悉历史走向。
虽然细节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大的脉络走向还是不变的。
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谢迁、李东阳内阁主政,提前混个脸熟处好关系对谢慎来说十分有裨益。
回到徐府时已经是明月高悬,结了轿夫的银钱,谢慎在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的侍奉下回到屋中。少年方是喝了一口茶,徐大小姐便急忙赶来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翰林院那边公务太多?”
谢慎稍稍定了定神道:“这倒不是,我当完职便去找守文兄一道拜会谢阁老了。”
“唔。”轻应了一声,徐芊芊接道:“我还是不放心,打算回松江府一趟,近前侍奉爹爹。”
徐贯虽然写信叫徐芊芊不要回松江,但做女儿的想要尽孝也在情理之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你若真想好了,我便叫人护送你回松江府。”
徐贯的身体一日不好,谢慎和徐芊芊的婚事便得一直拖将下去。
既然如此,叫徐芊芊回松江府侍奉徐贯,让徐贯早日风疾痊愈才是正事。
“嗯。”
徐芊芊轻咬嘴唇,柔声道:“你一个人在府里住,要注意照顾自己。春日夜里凉,记得掖好被角。”
谢慎笑道:“你去松江府照顾好岳父大人我便放心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照例去翰林院当职。
徐芊芊回松江府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妥当,一路上只需要换一次船,又有几名家奴护卫在旁应该问题不大。
今日一进到公署,便见两位编修王瓒、陈澜迎了出来。
见二人面上写满了喜色,谢慎颇是疑惑的问道:“怎么,今日有什么大喜事吗?”
“谢修撰恐怕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降旨,下令编修《会典》了。”
一上任就赶上了编修《大明会典》这样的大事,陈澜如何能不欣喜。
最重要的是,借此机会他们可以大大提升编纂典籍的能力,为以后升任侍读侍讲做好准备。
这也算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不知陛下是命哪位前辈做这会典的总编修?”
虽然他知道历史上是王华出任的这一职位,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些好奇。不知王华老爷子是不是真的简在帝心,能够觅得这个美差。
“这个陈某便不知道了,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有定论吧。”
王瓒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本初贤弟说的不错,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这总编修的人选这几日也肯定会有了。”
编修典籍本就是修撰、编修分内之事,别管总编修的人选是谁,这份活计肯定最后要落在谢慎、王瓒、陈澜三人头上。
当然这不是说所有工作都要由这三人来做,事实上翰林院中有许多博士、典簿、侍书,真正翻阅查证典籍的是这些人。
修撰、编修只是名义上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署名捞功劳罢了。
如今翰林院学士空缺,具体的事物便得王鏊来操持。
果不其然,今天王老大人没有一到翰林院就教习庶吉士,而是先来到官署中将朝廷下令编纂《会典》的事情告诉了新任修撰、编修,叫他们好生编纂,切莫辜负天恩。
三人早已提前知道了消息,故而面色如常表示一定谨遵老大人教诲。
王鏊觉得也没有什么可多言传身教的,便嗯了一声闪身走人了。
王鏊刚一走,一直在旁侯着的五经博士便苦着脸道:“既然要修《会典》,便得把翰林院中的所有典簿、五经博士、侍书都召集起来。一些准备的工作现在就可以做了。不然等到总编修来了一定是手忙脚乱。”
于韩荣这样的五经博士而言,向上爬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这辈子几乎就是做个八品芝麻官了。
故而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情况就是无事可做,这样每天喝喝茶补补觉,日子过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偏偏编修典籍这种事情,最是恼人。
上面的总编修、修撰、编修只需要挂名享福,具体的事务都得他们这些五经博士、典簿来做。
有了功劳都是别人的,出了差错都是自己的,这样的活计有哪个愿意干?
但是不愿意干也得干,不干就没有饭吃,没有银子拿。
京师米贵,居大不易啊。
若是孑然一人倒也罢了,怎么都能对付过去。偏偏他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不为子女爷娘计。
谢慎点了点头道:“那就把所有五经博士、典簿、侍书都召集来吧。”
这三种官员虽然职责各有不同,但真到了编纂《大明会典》这种时候,却是要全员上阵的。
如今王鏊王老大人领受皇命要教习二十名新科庶吉士抽不开身,这公署之中最大的官员便是谢慎。
虽然刚刚上任两天,许多流程规则还没有摸清,但他还是要站出来主持局面的。
那五经博士韩荣也知道大势如此,只能点了点头去召集人手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惹上皇亲了
翰林院平日里就和一个养老衙门一般,大小官吏都抱着混日子的态度,突然要召集人手自然十分不易。
韩荣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勉强将**成的官吏召集到,剩下的几人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谢慎扫视了一眼公署中神态各异的官吏,直是摇了摇头。
连大明人才培养库的翰林院都是这般情景,可想而知那些无足轻重的清水衙门是什么样了。
“咳咳......”
谢修撰咳嗽一声,痛心疾首的言说了一番圣人之言,并理所当然的引到今日之事上。
别管那些官吏心中怎么想,至少面上一副悔恨羞愧的表情。
谢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唱红脸。
“不过,本官也明白你们的难处。故而今天这件事本官不会向王老大人奏明。”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在公署做事,就要有规矩。如今王老大人不在,本官便代其言说一二。眼下陛下下令编修《大明会典》,翰林院中除去杂役都得参与编修。卷帙浩繁,为避免出现贻误之事,本官决定对你们进行分组。”
分组?
在公署内的五经博士、典簿、侍书皆是面面相觑。
这谢修撰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谢慎解释道:“本官会将在场几十人分成三组,分别由本官、王编修、陈编修负责开展《会典》的先期编纂事宜。”
他也知道先前翰林院在进行典籍编纂时,除了一名总编修统领全局,底下的修撰、编修大多是样子货,根本不介入到实际的编纂工作中。
这样一来,编纂的进程就不可控,底下的官吏能拖就拖,一项原本可能一两年、两三年完成的工作硬是被拖到了五六年甚至更长。
而如果给编修、修撰分配了具体的任务,那么其对于典籍的编纂就势必会上心,毕竟相互之间也是一种竞争关系。
只有对应的一部分工作完成的好了,才可能在总编修那里留下好印象,才可能捞到功劳。
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心理学范畴的问题,不过绝不是寻常大明翰林院官吏能想出的。
王瓒、陈澜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称赞道:“谢修撰的这个法子好,等到总编修大人到了翰林院,一定向其建言。”
谢慎淡淡一笑道:“一切还是得总编修的人选定了以后再说。”
韩荣韩博士恭维道:“谢修撰真是天资聪颖,这法子下官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谢慎面上不起一丝波澜道:“叫大家先散了吧。”
工作的分配体现了领导的艺术。
谢慎前世也读到过一些管理学的书籍,这其中的分寸自然拿捏的恰到好处。
当然,这最终的决策还得等到《大明会典》总编修的人选定下来以后再由总编修来定。谢慎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具体采纳与否还得看总编修的意思。
这涉及到官场秩序等级等诸多问题,谢慎绝不能越俎代庖。
待五经博士、典簿、侍书退下后,陈澜奇道:“谢修撰方才那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谢慎淡淡一笑道:“有竞争才有动力。我们三人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相互之间不就是竞争的关系了吗。总领负责之人一旦有了争的**,下面的人干起活来自然也就上心许多。”
陈澜虽然年长谢慎不少,但哪里有谢慎的见识深远,此刻方是明白谢慎的用意。
“其实用逆推人心的方式十分容易得出这个法子,陈编修以后可以多试试。”
方法是方法,但具体实施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慎丝毫不介意把这个方法说给陈澜听,因为他确信陈澜根本就掌握不到这个方法的精髓。
一天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谢慎和王瓒、陈澜两位编修挥手作别,这便出了翰林院公署,乘着软轿回徐府去了。
这次他乘坐的软轿和扛轿的轿夫是王守文介绍的,故而一路上舒适了不少。
谢慎当即便命鲁种田和那抬轿的轿夫说好,以后长期用这家了。
谢慎现在虽官居翰林院六品修撰,但毕竟没有开府雇佣长随、仆人,而且这些开销短时间内也不是谢慎能够承受的起的。
至于徐家虽然以前也有轿夫,但那也是徐贯在京时候长期雇佣的,并不是卖身于徐府的。
自打徐贯领皇命赴苏松治理水患,那些轿夫便也遣散了。
所以谢慎现在不得不再临时雇佣一些轿夫来应急。
徐大小姐离开京师后,徐府便似一下子空了似的。少了个人在身旁嘘寒问暖,谢慎颇为不适应,索性捧了几本闲书来看。
便在谢慎看的入神时,书童陈虎儿来报说王小郎君来了。
谢慎连忙叫陈虎儿把王守文引到书房来。
“守文兄怎么突然深夜造访,难不成有什么大喜事吗?”
谢慎打趣似的笑道。
“喜事没有,倒霉事倒是有一件。”
王守文无奈的摇了摇头,沉然叹息道。
“哦?”
“我家在正阳门外有一处田庄,因为要灌溉田亩,便截了一段水渠,那下游本是无主荒地,谁曾想寿宁侯府的人却找上门来说那些地是他们的,这显然是他们强行圈地,真是不讲道理。”
王守文无奈道:“若是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偏偏这寿宁侯最是跋扈。这一次,恐怕不能善了了。”
听到这里谢慎也是心中一沉。
这寿宁侯是何许人也谢慎自然清晓,这位是当今天子原配张皇后的亲弟弟,京师臭名昭著的皇亲。
照理说大明的外戚都很低调,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张皇后娘家便是十分嚣张跋扈的存在。
寿宁侯霸占无数京郊田地,因为有张皇后撑腰却是无人敢管。
莫说是宛平县、大兴县的县官了,便是顺天府衙、都察院都不敢哼唧一声。
当今天子虽然圣明,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难道让天子下令严惩严查自家人吗。
“慎贤弟,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王守文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一屁股坐在官帽椅上无奈叹道。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王华的逆袭
谢慎还是能够理解王守文现在的心情的。
寿宁侯张鹤龄在大明历史上都是排的上号的纨绔国戚,遇上这么一个主可真是够头疼的。
照理说,王家在京师也是显赫名门,有王华老爷子这根定海神针在遇到寻常纨绔,大可以谈笑间化解危机。偏偏寿宁侯张鹤龄是本朝天字第一号纨绔,连王华老爷子都罩不住了。
现在纠结寿宁侯为何突然将荒地据为己有是没有意义的,此刻需要的是解决办法。
谢慎一直给王守文的印象就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故而王守文才会在情急之下连夜来到徐府找谢慎询策。
谢慎背负双手起身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思忖着解决办法。
寿宁侯背后有张皇后,这是他最大的凭侍。如果能堵住张皇后的嘴,似乎寿宁侯也就没有那么有恃无恐了。
那么,该如何堵住张皇后的嘴呢?
这位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妒妇,逼得弘治天子只娶了她一位。非但如此,张皇后还不准许天子临幸宫女,故而导致弘治皇帝子嗣绵薄,除了小正德以外再无皇子。
这也酿成了弘治皇帝对继承人无可挑选的窘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寿宁侯是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吗?”
谢慎蹙起眉头沉声问道。
“自然,以他的性子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守文本来春风得意考中进士,现下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反倒是好办了。”
谢慎长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怎么,慎贤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谢慎示意王守文附耳过来,进而将他的计划一并说出。
“这样......这样真的行吗?”
王守文狐疑的看向谢慎,右手握拳又展开,如此反复。
谢慎摊开双手道:“你若不信我就算了,等到寿宁侯把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还是你们王家。”
王守文连忙赔笑道:“我又没说不信你,慎贤弟,我照你说的做还不成吗?只是父亲大人那里......”
“令尊那里先不要去说,等到事态平息下来再说也不迟。”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王守文叹息一声,幽幽道。
......
......
翌日一早,谢慎照例洗漱用了早点、换了官袍去到翰林院坐班。
只不过因为有了编修《大明会典》的任务,平日里闲适的公署变得紧张忙碌了起来。
不少五经博士、侍书、典簿翻阅着各式史料典籍,并不时记下些什么。
而新任修撰谢慎,编修王瓒、陈澜也没闲着,他们要负责一些定调子的工作。
该往哪个方向编纂,该如何入手都需要他们拍脑袋。至少在总编修的人选定下来之前是这样。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饭的时间,韩荣韩博士伸了一个懒腰,迫不及待的要去打开食盒就着冷拼用些饭菜。
便在这时平日里很少来公署视察的天子日讲官王华阔步走了进来。
对于这位,韩博士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王老爷子是成华十七年的状元,殿试后当即被授予翰林修撰的职位,之后便一直在翰林院坐班,直到今年才升任天子日讲官。
翰林院的修撰并不只有一人,最多可设三人。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同时有三位状元任此职。
若是今年王老爷子没有转运,很可能和谢慎同任此职,那可就太尴尬了。
不过如今王华不但任职天子日讲官,还负责《会典》的一应编纂事宜,可谓熬出头了。
论资历,王华在翰林院熬了这么些年绝对压得住阵,论才学也绝对是当今朝廷前三的存在。故而他来编纂《大明会典》是众望所归的,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与王华同来的还有一个传旨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表明来意后翰林院公署内的所有大小官员包括王华在内全部跪倒在地,领受皇恩。
小太监缓缓展开圣旨,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圣旨的内容在场众人都已猜到,并不觉得新鲜,无非就是任命王华为总编修,总领一应事宜。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特地提到了谢慎,命谢慎为这次《会典》编纂的副编修,全力配合王华。
对此谢慎都感到有些惊讶,要知道谢慎虽然是今科状元,但毕竟只有十六岁,在旁人看来阅历见识有限,能够进入翰林院任职修撰那是因为本朝定制如此。
但让谢慎作为王华的副手编修《大明会典》如此重要的典籍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衮衮诸公肯定会疑惑,天子为何会如此高看谢慎一眼。
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天子已经降旨,作为臣子就要无条件的选择服从。
小太监宣旨完毕,王华和谢慎纷纷领旨叩谢天子圣恩。
待那小太监离开后,翰林院的大小官员纷纷向王华、谢慎表达了祝贺。
王华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是难掩心中激动。
他已经蛰伏的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施展一番拳脚才是。
至于谢慎倒是没有太过欣喜。
对于他来说,这种编纂典籍的事情有的是机会。
只不过跟在王华身边一起编纂《会典》,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总编修的人选确定了下来,一切编纂工作便进入到正轨之中。
王华老爷子也确实能力很强,将各个博士、典簿、侍书安排的极为妥当,使得他们能够各尽其用。
看王老大人的气色,显然还不知道自家田庄佃农和寿宁侯家奴间的龌龊,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这计划惟独不能让王华王老大人知道,不然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会典》的编纂工作是枯燥的,不过也是充实的。
很快一天的时光便闪过,谢慎舒展了一番身体,准备下班,王华却是在背后叫住了他。
“王老大人,有何吩咐?”
在王华面前,谢慎还是要保持低调的。
“编纂《会典》的这件事,老夫还要感谢贤侄你啊。”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