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意和人情
“原来是谢公子,幸会幸会!”
齐寅拱了拱手,试探道:“不知谢公子可否愿与齐某共饮几杯?”
谢慎摆了摆手道:“谢某不胜酒力,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便与王守文闲聊开来。
那齐寅被谢慎晾在当场别提有多尴尬了。
不胜酒力?齐寅刚刚可亲眼见到谢慎连饮数杯美酒的。这不是当面狠狠打他的脸吗?
再联系谢慎刚刚作的那副对子,齐寅更是觉得面颊一阵滚烫,这般讽刺他实在是羞辱不已,和几个好友落荒而逃了。
那几名恼人的钱塘县士子离开后,谢慎心情不错的问道:“这杜康杜公子当真这般有才名吗?”
王守文苦着脸道:“慎贤弟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慎神色一正道:“自然要听真话。”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慎贤弟你扬名前这杜康便已经小有名气,是杭州府百年一遇的神童。”
谢慎讪讪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神童?天下也许真的有神童,但那都是不世出的,绝不会遍地都是。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大明朝两百余年国祚总共出现的神童不会超过三个。这个杜康在历史上本就没什么名气,看来多半也是吹嘘出来的罢。
“这杜康原本是与毕公子齐名的,应该是后来被慎贤弟抢了风头才决定复出参加乡试的吧?”
谢慎听的直翻白眼。什么叫他抢了杜康的风头,那是谢慎凭实力夺得的好吗。技不如人就要服输,这杜康莫非是想通过乡试成绩找回场子?
“这杜康杜公子精于诗词还是时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慎还是对这位杜公子颇感兴趣的。
“这可不好说,听说这位是全才。”
谢慎摇了摇头道:“一般没有精进之项才会谓之全才,看来此子不足为虑。”
全能就是全不能,到这里谢慎已经基本判断杜公子是个绣花枕头了。
乡试既然是省考,各地的士子就会争相比较成绩。
绍兴府在浙省是绝对的文脉汇聚之地,余姚更是执牛耳者。
故而往往乡试放榜后余姚籍上榜学子会最多,这便引得一些心胸狭隘者嫉妒。刚刚那几个钱塘县士子显然就在此列。
谢慎和王守文、谢丕酒足饭饱正欲结账,那小二却笑吟吟的说道:“几位小相公,你们的酒菜钱免了。”
谢慎疑惑道:“这是为何?”
他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感觉,故而一定要问清楚。
那小二讪讪一笑道:“我家掌柜打过招呼,只要您来店里就不收钱。”
谢慎最受不了话说一半,便追问道:“你家掌柜是哪位,与小生可有交情?”
见小二沉默不言,谢慎有些急了。
“你去把你家掌柜叫来,我来问他!”
小二不敢耽搁一咬牙便下楼寻掌柜去了。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酒楼的掌柜便赶了过来,冲谢慎连连拱手:“谢公子,是小店哪里照顾不周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听这伙计说我们的酒菜钱被免除了,是您老的意思。小生就是想问问这是为何。”
酒楼掌柜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也是东家吩咐下来的,老朽只是照做罢了。”
“哦?敢问你们东主是哪位?”
酒楼掌柜犹豫了片刻,十分为难的说道:“是宁老爷。”
谢慎恍然大悟!
在杭州城可以脚踩盐业、茶业两条船的也就是宁益了。宁老爷子富可敌国,自然会疯狂扩张,酒楼走的是快钱,宁益开个十几家也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谢慎要不要接这个人情。
宁益和谢慎是合作伙伴不假,但合作归合作,人情却是人情。
如果把合作和人情混为一谈,早晚会出问题。
想到这里谢慎却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这酒菜钱小生先付了,宁员外那里我去解释。”
掌柜叹息一声道:“既然谢小相公执意如此,老朽也不好勉强。宁东主那里还请谢小相公多多圆说。”
“这个好说,掌柜的不用担心。”
谢慎掏出酒菜钱递给小二,便和谢丕、王守文离开了酒楼。
他之所以还是付了酒菜钱,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不想在和宁员外的合作上陷的太深。
大哥和大嫂在平安坊的宅子就是从宁员外那里租的。
当初宁员外提出把宅子免费给谢家人用,谢慎却是婉拒了,最终按照市价租住。
生意场不信人情,信的只有实力。宁员外现在之所以拉拢他是因为他有价值。如果欠下的人情多了,将来该怎么还?
谢慎摇了摇头冲王守文、谢丕道:“你们先回去吧,看来我得去找宁员外聊一聊。”
王守文无奈道:“好吧,不过慎贤弟你也看开点,一顿酒菜的钱没必要争个不痛快。”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却是穿过平安桥朝宁宅而去。
......
......
布政使衙门,后衙。
右布政使薛举正急得来回踱步。
从六月起弹劾他的奏疏便像雪片一样飞到了宫中。
这些奏疏弹劾的理由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斥薛举狎妓。
这是薛举接受不了的。
大明朝的官员有哪个没有狎过妓?便是督察院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难道就没有狎过妓?
拿这个作为理由攻讦他,直让薛举愤怒。
可这又是真实存在的,若一人弹劾两人弹劾还能想办法遮掩过去。可是一连十几封奏疏呈递上去,天子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他都不可能了。
所谓杀鸡儆猴,惩治他可以起到整治大明官员风纪的作用,他真担心自己成为天子邀买人心的牺牲品。
思前想后,薛举还是觉得应该去找镇守太监刘文商议。
刘文毕竟曾经侍奉过天子,对天子的脾气十分了解。
若能对症下药,或许还能挽回局面。
薛举深吸了一口气,命令管家去准备轿子,这便要启程前往镇守太监府。
当然他不会穿官袍,也不会用布政使的倚仗。
乡试在即,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个布政使,薛举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生转折点的乡试
人都是有惰性的,越是舒适安逸的环境越能让人放松懈怠下来。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说的便是此理。
而作为一个志在举业的读书人自然需要以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至少在功成名就之前应该如此。
故而这临考前的一个月谢慎基本是在温书中度过的,面对王守文的盛情相邀,谢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吾辈读书人当志存高远,岂可整日想那些歌姬伶人!而在这时王守文往往会翻一记白眼,然后兀自出去寻欢。
这是二人的出身所决定的。王守文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即便考不中进士或者举人也可以优渥的过一辈子,最差不过混吃等死。
可谢慎却是寒门出身,自然要努力奋斗,留给他的晋升阶梯就那么一条,若是再不拼命就会泯然众人如方仲永之辈矣。
当然其间他也去找过一次宁员外,将自己的想法和宁益说了清楚。宁益也表示会尊重谢慎的选择,结果皆大欢喜。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谢慎早已在考前去贡院踩过点,故而一大早起来先是不慌不忙的洗漱,接着用了些干饼子充饥。
之所以没有喝粥是因为乡试的考试强度很大,每场都要考一整日。
虽然按照谢慎的实力很可能会提前做完文章,但按照规定他也不能提前交卷,必须等到考试结束吏人鸣锣才能离开号舍。
这当然有些不合情理但也不是谢慎能够改变的,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游戏规则。
在号舍中待上一天,方便问题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故而谢慎才会选择只吃饼子充饥,而尽量不食粥类。
在小书童陈虎儿的陪伴下谢慎和好友王守文、谢丕一起离开平安坊的宅子,朝青云街所在的贡院而去。
要说杭州贡院的规模,那可以算的上宏大了。
谢慎虽然先前并没有进去过,但远观下也感觉比府试、县试的场地大了不少。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府试、县试的场地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且只需要容纳本县本府考生,最多不过几百上千人。
可乡试却不同了,它需要容纳一省生员同场考试,人数近万,很难临时搭设场地。
故而贡院的建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换句话说,贡院的唯一功用就是作为乡试的考场。
乡试三年一考,这就是说绝大部分时间贡院是荒着的。又因为杭州府气候湿润,故而贡院常常会长满青苔杂草,乍一看去甚是荒凉。
这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贡院不但荒芜,还会有毒蛇出没,这可是危及考生性命的事情,负责乡试的考官不敢大意往往会在乡试当年的四月对贡院进行整修,一来是修理一些漏了的号舍棚顶,一来是除草捉蛇。
这听起来有些滑稽,不过却是每次乡试前必演的大戏。
谢慎和王守文、谢丕来到贡院前,见人山人海颇是慨叹。
他曾读过一份史料,说万历年间杭州贡院可以容纳上万人同时考试,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却是他见识浅薄了。
王守文嘿了一声道:“慎贤弟,如此壮观场面,我之前还从未见过。听说乡试百取其一,不知这次愚兄能否中举。”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心道你考前把工夫都花在了喝花酒上不去温书,现在又来担心考试了。
“守文兄不必担心,我看你近来气运不错,应该是能中举的罢。”
这下轮到王守文翻白眼了。
“慎贤弟你这是什么话,气运的鬼话也能信?”
谢慎淡淡道:“如何不能信。守文兄可还记得那日西湖苏堤旁的算命道士?”
王守文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谢慎接着说道:“他说我命中会有桃花劫,接着我就遇到了徐侍郎的千金。”
王守文:“......”
一旁的谢丕尴尬的咳嗽一声道:“两位哥哥莫要闲谈了,前面开始列队进贡院了。”
谢慎这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由于参加乡试的考生人数实在太多,故而必须很早就开始排队进场。
谢慎从小书童陈虎儿手中接过考篮,便和王、谢二人加入了侯考大军。
听说这次乡试的主考官是当朝鸿胪寺少卿季安,是陛下钦点的人选。
这位季少卿虽然只是不惑之年但学识渊博,任浙省主考最为合适。
而副主考自然便是浙省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官毕竟督导一省学政,很可能和地方产生特殊的联系。如果让学官担任乡试主考,难免会让人怀疑会不会出现科场舞弊的情况。
但如果主考官是考前临时从京中派遣来的,学政担任副主考,那么流言便会不攻自破,于提学官陈方垠也是一种保护。
毕竟对于一个官员,尤其是学官这种相对清流的官员来说名声就是升迁所凭恃的最大资本。如果名声臭了,那再想往上爬几乎就不可能了。
至于同考官,则是直接从各州县教官中抽调的。这些同考官也就是俗称的阅卷官,是干苦力的,他们批阅的文章考卷还会呈递给主考、副主考审阅拍板,俗称拍脑袋。
他们只能决定哪个考生可以上榜,但至于具体的名次,却只能由主考、副主考共同商议得出。
如果遇到强势不讲道理的主考,甚至可以直接把同考官报上的考生除名,同理亦可以将漏选考生直接点上榜。
不过通常情况下主考官和同考官会有一种默契,双方恪尽职守为朝廷选贤纳才。
同考官都是各州县教官中的佼佼者,都是学术大拿,业务水平自然没问题,又因为是各州县平均抽调,那么就会相对的公正。
乡试已经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考试的公正性,接下来就要看考生自己的发挥了。
转眼间就轮到谢慎进贡院了。
乡试不论是严格程度还是考试难度都是科举中最困难的一场,挨过去了就会一路坦途。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简陋的号舍
经由兵卒一番粗暴检查,谢慎终于被放入了贡院。
少年叹息一声,提着考篮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亲身进入到贡院之中才能体会到其震撼之处,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青石搭起来的号舍整齐的排列在贡院之中。
虽然风吹日晒之下这些号舍显得有些陈旧,却是丝毫掩饰不了其磅礴大气。
进入贡院后就不能再进行逗留,必须立刻去自己的号舍备考。故而谢慎并没有停下来等谢、王二人,而是径自朝里走去。
从分岔口的吏员那里领过号牌,谢慎便快步穿过小道往自己的号舍走去。
与县试、府试、院试相比,乡试的号舍更为密集,内部空间也就更为狭窄。
谢慎来到自己的号舍前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仅仅是空间促狭也就罢了,偏偏这号舍的棚顶还有些破漏,这就有些尴尬了。
现在是晴天不假,但万一下雨了呢?那岂不是要水漫金山寺了?
唉,说到底还是贡院平日闲置太久的缘故。
贡院的职能单一,除了三年一次的乡试几乎所有时候都是空置的。
等乡试开完届时相关吏员把贡院一锁,再见面就得是三年之后了。
这期间各种毒蛇野兔就把贡院当成了乐土,十分满意的享受着惬意的生活。
再加上风吹雨淋,石制的号舍屋架还好说,但木制的棚顶可就要遭殃了。
经年累月的浸泡下来,再好的木头也得蕅烂了。
谢慎所在的这间号舍还不算最惨,他东边的那一间坐在里面却是直接可以看见半边天。
对此谢慎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祈祷乡试期间千万不要下雨。
乡试是要考三场的,每场都是一整天,这便不光考验考生的才学了,还考验体力!
偏偏体力一直是谢慎的弱项,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就真是要仰天长叹一声了。
谢慎环视了一周号舍,发现除了有一张桌案,一方凳子,一个夜壶外竟然没有任何的物件。
这号舍简直简陋的令人发指。
从外面看贡院的号舍排列鳞次栉比,极有层次感。可从里面一看就露馅了,不仅棚顶破漏,考试环境更是简陋。
也就是这些书生还是秀才,如果会试环境也是这么简陋,谢慎怀疑真的有可能出现集体罢考的情况。
逼仄的环境让人心情烦躁,反正距离发卷开考还有一段时间,谢慎索性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修身养性,静气凝神。
只有做到了心静才能拿出最佳的状态,才能写出最好的文章,才能考出最好的名次。
老实讲谢慎对于乡试的名次并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乡试考完还有会试,会试考完还有殿试。
说一句俗气的话,殿试的名次才是最为值钱的。其他场次的考试名次都是样子货。
毕竟最终进士的名次是看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自不必多说,那是直接进入翰林院的贵人。进入翰林院便相当于进入了大明最清贵的部门,成为了词臣,其前途不可限量。比清贵,也只有吏部、礼部可以一提,但加起来也不如翰林院拉风。
至于二甲的前十名也很有用,往往可以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从而到翰林院见习三年。
虽然不能直接选官做官,但三年散馆之后那起点比同年同榜那些二甲末等和三甲进士不知高出了多少。
起点高,前程就好,未来的仕途就一帆风顺,很可能混个几年就扶摇直上被当作内阁预备成员培养了。
如果直接选官,看上去积累了三年工作经验,但硬实力(名次)不如人,一谈起来便比那些庶吉士或者翰林编修低了一头,自己都没自信了还谈什么竞争上岗?
换句话说,进士的名次的好坏直接影响了官场新人的心态,这是不可逆的。
所以乡试的名次与之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考的名次高了也就是说出去好听一些,在酒宴上有面子一些,并不能给谢慎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
当然要是考得一个解元好处还是很大的,至少全省的目光都会落在解元的身上,直到来年会、殿二试前都可以占据舆论头条。
名声在外,谢慎也就有了一些可以布局的资本,至少以后进入官场不会显得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当然谢慎也明白,若论硬实力他考取解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毕竟浙省是科举四大强省,考试强人实在太多。在这种近乎恶劣的竞争环境下要想力压群雄夺得解元还需要一些气运。
比如谢慎碰巧遇到了熟悉的题目,又比如阅卷的同考官非常喜欢谢慎的行文风格。
评判文章高下还是有很大的感性因素的。
若是作的文章狗屁不通自然不必多说,但要是几个考生作的文章算是一个等级,那评判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有的同考官喜欢文字简洁清丽,言简意赅的。
有的同考官喜欢文风奇诡,结构宏大的。
遇到对味的文章将之推荐给大宗师和鸿胪少卿季大人决断,那不就是气运了吗?
谢慎相信自己的气运,气运不好的人也遇不到穿越这样的事。
但他气运真能好到夺取解元吗?这可不一定......
要想考出好成绩,考试的心态最重要。但这又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你完全放松表示你对考试重视不够,也是不可能考好的。
适当的加压才是正道。
一百取一,啧啧。
谢慎心道这种上榜比例简直是发指,尤其是对于浙省这种科举强省很不公平,许多在别省能中榜的在浙省乡试只能名落孙山。
故而冒籍跨省考试的事情在大明屡见不鲜,不过那是闲话了,暂且不提。
对于大明朝科举考试的流程谢慎已经十分熟络,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从沿着号舍挨个发放考卷的吏员手中接过了考卷,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进入考试状态。
乡试的考试内容和流程都极为正规,故而基本不会出现什么集体性舞弊事件。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精彩的作答
按照惯例三场中,第一场的四书五经试十分重要。而且第一场四书五经试题量充足,三道四书题,加上四道经义题,绝对是考验硬实力。
第二场考的内容很杂,有论一道,判语五条,詔誥表内科一道。第三天考策问,共五道。这些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最多就是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所以许多体力不好的考生都会卯足劲头拼下第一场来。第一场的时文只要作的出挑,第二场第三场只要不是差的令人发指就绝对会榜上有名。
谢慎身子骨虽然不算健朗,但也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考下乡试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并不影响谢慎把主要精力放在四书五经试上。
这一年来谢慎对于朱子集注的理解有了很大的提升。
一来是县学系统化的进学提供了支持,二来是县学孔教谕和郑训导的功劳。
有名师的指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这一点谢慎深有体会。
加之谢慎平日里读书也很刻苦,底子薄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四书五经试凡总有三道考题,谢慎缓缓启开试卷,只见第一道题目赫然出现在眼前。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这题目出自《中庸》,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君子当恪守中庸之道,做到不偏不倚。
谢慎淡淡一笑,提笔写到:“自古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中者、举天下万世所宜视为标准者也。然芸芸之众、率恭然不能自立。而豪杰奇逸之士则又不免矫持太过、而不能以大中为归。
即中矣、而卒不能历久不渝、贯始终而如一,则物俗为之累也。惟君子能祛物欲之累、介然有以自持、此其所以难能可贵与。”
稍顿了顿,谢慎笔尖一挑,陈然接道:“夫子答子路之问强、而复进之于君子有曰、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信哉、其能强也。且吾尝见天下之变、所以挠吾中立者多矣。”
文章的起承转合几乎完美,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环节,收束了。
谢慎屏气凝神写到:“夫惟有定识以烛于几、先有定力以持于局外、然后甘言好诃不足以诱之、群疑众谤不足以动之、权谋诡术不足以误之、祸福利害不足以乱之。而要其本原、在能取物欲之私而胜之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完美,此处应有掌声!
谢慎畅快的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了拳头。
洋洋洒洒一片千余字的文章写完,少年却是大汗淋漓。
谁说写文章不是体力活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把精力都融入到其中,没有把自己带入。
好的文章首先感动的一定是作文者自己,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感动阅卷的房师!
接下来的两道题目,一道出自于大学,一道出自于孟子。
大学题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孟子题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这两道题目都是规规矩矩的大题,不是投机取巧的截搭题。
谢慎一时来了状态,这两篇文章写的亦是十分顺畅。
最后谢慎就开始写经试。
明代并不要求读书人通读五经,只需要选学一门即可。
谢慎治的是诗经,是诗书礼易春秋里面的超级大热门。
热门有热门的好处,学习资料多,背起来压力不大,题目也不会很偏。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竞争太过激烈。
经试的四道题目自然都是关于诗经的。
由于对诗经太过熟悉,谢慎非常顺畅的完成了四道题目,开始摇起笔杆。
这太尴尬了....
谢慎只用了三个时辰便把一天的工作完成了,接下来他就陷入了百无聊赖的境地,要么选择修改文章,要么选择神游休息。
谢慎显然还没有自负到神游的地步,只得心中哀叹一声开始通读文章,看看哪里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少年只能安慰自己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再精彩的文字也会有瑕疵,加之他这篇文章杂糅了不少明清名家片段,还是需要整合剔除一些的。
但是修改也用不了一整天的时间,又用了一个半时辰,谢慎终于发现文章改无可改了。
虽然文学没有完美,但谢慎就是觉得这篇文章是完美的,是超凡脱俗的。
轻叩了叩桌案,谢慎满意的长吐出一口气。
便在这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浇灌而下。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现下就已经大雨倾盆。
谢慎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写好的文章卷好,收在食盒中。
这可是他小生聊作疏狂作出的极品文章,如果因为一场大雨化成泡影那可太冤了。
虽然他大可以再写几篇,但绝不可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好在谢慎反应迅速,试卷和时文题纸只淋湿了一角并无大碍。
唉,人生之不如意十有**。谢慎方才扬起的得意便被一场暴雨浇灌个干净。
......
......
江南的雨说停就停......
就在谢慎被大雨弄得狼狈不堪时,雨却停了。
虽然如此,但淅淅沥沥的雨水仍然顺着屋檐和棚顶的窟窿滴下来,汇聚成一条雨线。
谢慎摇了摇头,从食盒中取出一块饼子送入口中。
杂粮饼子压的很瓷实,但口感确实太差了些。
随着家境的转好,谢慎饮食上已经不再像原先那么粗犷,这饼子确是有些难以下咽了。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早饭用过后谢慎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如果不及时补充体力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晕倒在号舍。
好不容易挨到了收卷,谢慎终于可以离开恐怖的号舍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一番。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二日。谢慎又是早早来到贡院前侯考,准备第二场考试。
只是此刻他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进入到号舍中,随着考卷发下谢慎便开始奋笔疾书,不多时便将试题全部作出。
又得等了啊。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救救小生吧!
无奈的摇了摇头,谢慎便嚼了嚼口中的饼子咽了下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刻谢慎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
第二日考得内容很杂,不但有论判,还有詔誥表内科一道。这三者三题选其一,谢慎在这一部分没有强项,最多只能做到不拖后腿。
故而这一日是有些乏味的,少年匆匆完成考试内容便开始闭目养神。
好在今日没有再下雨,邻近的那条排水渠味道不再那么强烈了......
用了些饼子充饥,谢慎方是觉得气血舒畅了些,便在他想要小憩一会时听到西边挨着的号舍响起了一阵响声。
这响声很奇特,似乎是......
似乎是地震的声音啊!
谢慎下意识的探出身子往号舍外面去看,这该不会是地震了吧?
好在他没有走霉运到这种地步,贡院并没有发生地震。
那是什么?
贡院的号舍内部构造很简单,地面都是泥土原生态。
赶上沙石多的还好些,赶上泥土多的,一旦下雨号舍里就会变成泥塘。
好在谢慎脚下的这块地沙石较多,一时半会他还不至于陷入泥塘中。
不过......
这声音比起地震更像是铁锹敲击沙石的声音啊!
难道他西边号舍的考生是在掘地?
掘地三尺这个词谢慎一直以为是夸张的,不曾想今天竟然亲耳听见,也是奇了。
转念一想,谢慎立刻明白了临近号舍的这位仁兄在干嘛。
在贡院号舍里掘地三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在舞弊!
谢慎前世读一些野史杂记时,也读到过类似的事情。
说的是在一些布政使司的乡试时,考生会贿赂贡院里的吏员,将四书五经、朱子集注等提前埋在号舍中。这些吏员早就串通一气,那些个花了银子的考生就会恰巧被分到做过手脚的号舍。
但让谢慎感到纳闷的是,这厮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有巡检的吏员来斥问?难道贡院里所有的吏员都已经被买通了?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谢慎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反应......
现在少年可以肯定,这一行列的巡检吏员和那考生是一伙的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要不要跳出来指正这厮舞弊?
如果他跳出来,那就是浙省乡试检具舞弊第一人,是有功劳的。
不过这么做也有风险,譬如那舞弊的考生狗急跳墙反咬他一口,执意拉上谢慎做垫背的,那真是......
但要是不检举这厮,任由他这般嚣张的掘地三尺,谢慎又忍不下这口气。
就在谢慎犹豫不决时,临近号舍中忽然走出了两个身着皂服的吏人。
等等......
这剧本怎么跟谢慎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贡院都已经提供上门服务了?
但谢慎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两名吏员身上的泥巴。
那临近号舍地面不应该也是石块为主吗?
随即谢慎注意到一条污浊的水渠从那邻近号舍流出。
呃......
谢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怎么巧吧......
那两个吏员的抱怨摧毁了少年最后的幻想,你可以想象两个操着绍兴口音的吏员诉苦道:“这杀千刀的贼老天,偏偏在考前几日下雨,这排水渠都荒了快两年了,现在就要修好,这不是要人命吗?”
“谁说不是呢,这磨盘大的石块直接堵死了渠口,咱们哥俩光敲碎这石块就不知道废了多少气力,真是气煞人也。”
“光敲碎石块也就罢了,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嘿嘿,这就别抱怨了,早干完早落个清闲。”
这邻近号舍根本没有考生!
怪不得他觉得这边异常安静,怪不得他分到号舍领取号牌时,那吏员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怪不得那来发试卷的吏员一直眉头紧锁,捏着鼻子,怪不得......
原来他这个号舍紧挨着排水渠!
谢慎直想仰天长啸一声,然后挺直胸脯义正言辞的要求考官大人给他换号舍,不然这个乡试他便不考了!
排水渠可是最脏的地方,平日里还好,一旦下了暴雨,各种泥泞污秽混杂在里面,比茅厕都干净不了多少。
茅厕还只有一种味道呢,这排水渠的味道真是五味杂陈......
但是理智又告诉谢慎必须得忍。
如果他现在提出换号舍,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万众瞩目啊,刷声望也得看时候,乡试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显然不太合适。
忍一时海阔天空,何况只剩下一场了。
方才还不觉得,但渠口一被疏通,味道便散发开来,实在是让人作呕。
谢慎双手合十默念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救救小生吧。
......
......
第二场考完便剩下第三场策论了,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四。谢慎于前一夜来到贡院,提前进入了号舍。
这是因为前两场出现了考生迟到的情况,主考官季安便下令所有考生第三场必须于考前一夜提前进入贡院侯考。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分外的皎洁夺目。
弘治八年的中秋节,和往年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家家户户团聚一堂,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对于在贡院中进行乡试的考生来说,显然并没有享受到中秋节的喜悦。
白天看起来如棋盘般整齐排列的贡院号舍群,在夜晚竟然如同墓地一般阴森。而一间间号舍就如同鼓起的坟包一般瘆人。
这当然也和贡院使用时间太久,且没有经过大规模的翻修有关。
通常意义上贡院只会在乡试期间使用一次,之后便会上锁等着三年后再次开考,除了在考前抓抓蛇、除除草,便不会有更多的增值服务。
毕竟修缮贡院是要花钱的,这银子从哪儿来?
照理说,杭州府下辖的钱塘、仁和两县是有职责的,府衙也是有职责的。但他们多半会把责任推到巡抚、布政使衙门。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春风得意,跟贡院说再见
当然,布政使衙门、巡抚衙门也不会做这个冤大头,这样你推我,我推你之下,自然就成了悬而未决的事情。
谢慎前世治明史时,对于“悬而未决”这四个字深有体会,别看只短短四个字,却是体现了儒学的深邃一面。
在少年看来,人生最惨的事情不是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最惨的是,连对影三人都不能,只能顾影自怜。
而现在号舍里的困居的生员考生们便是这般凄惨的存在。
号舍内的空间促狭,身材高大的考生便得蜷缩着睡觉。能睡着的还好,若是睡得浅的考生,很可能会被蛙鸣吵醒。
一次次的睡着,一次次的被吵醒,然后就变成了神经衰弱,翌日的策问试会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
好在谢慎属于那种睡眠质量很高的人,一旦入睡很难被吵醒,虽然间或能听到几声蛙鸣,但却无甚大碍。
谢慎也不矫情,索性躺在地上美美的睡了一觉。他这号舍地面基本都是石块,并没有多少泥巴。又因为这号舍紧靠着排水渠,白日里滴下来的雨水早已渗到渠中,石块已经干透,并不会沾湿衣服,就相当于一方天然的木板床,比蜷缩靠着桌案睡舒服多了。
而那些地面是新鲜泥土地的考生,号舍里现在已经成了泥塘,别说在地上睡了,就连落脚都是困难。
若不是狠下心来扎头闷睡,他们连个把时辰的觉都难睡得。
月明星朗,秋风徐徐吹进号舍,谢小郎君便在这种惬意的环境中度过了一晚。
......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号舍时,谢慎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
兀自伸了伸懒腰,少年长呼出一口气。
看天色刚蒙蒙亮,应该距离开考还有些时间。
就着水吃了些饼子充饥,谢慎只觉得精神不错。
果然睡眠是最重要的,有了好的睡眠一切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谢慎就要静静的等着策问试开始了。
乡试的考生太多,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倒不如低调一些。
策论起始于汉代,最初是君王问策,后来发展为一种取仕手段。
科举中的策问试是有标准定式的,一般会出五道题目,五道都是必答题。
比起第一场的四书五经试,这一场其实轻松了不少。
因为策问属于用发散性思维来写,不必死扣着朱子集注。
这样一来就实现了为解决问题而写文,而不是为了考试而写文。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考生就能毫无顾忌的天马行空,至少文章的大方向必须与朝廷的主张一致。
谢慎等吏员发下卷子一看,心中已经有了底。
五道题目分别是“汉初驰商贾之律论”,
“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东汉中兴功臣多习儒术论”,“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题目涵盖了各个领域,还算是比较全面有营养的。
其实策问归根到底策问考察的是考生的见识,而这恰恰又是谢慎的强项。
比起这些同年考生,谢慎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逆天存在,比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秀才高出了数个层次。
谢慎于心中略略打了腹稿,便按照题目顺序一篇篇的写起了文章。
策问写起来果然比四书五经试有意思的多了,虽然需要旁征博引,但至少写的活泛,不会都是一个调子。
谢慎用了两个时辰把五篇策问写完,接下来就等着考试结束了。
策问环节别看在乡试、会试没有四书五经试重要,但在殿试地位却会陡然提升。原因无贰,因为殿试只考策问!
毕竟策问最早出现就是因为君王问策,故而这也算回归其本身的用途。
谢慎的见解力肯定是超越同龄人数个档次的,如果能够顺利参加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他也一定会答的很完美。
他对这次的乡试过程总体还算满意。四书五经试和策问试考的都不错,第二场论判试虽然稍稍留有瑕疵但无伤大雅,无碍大局。
乡试的名次他不敢说,但应该是能够上榜的吧?
只是不知道王守文、谢丕他们考的如何了?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随着吏人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弘治八年的乡试正式结束了。
接下来考生便交了试卷,按照顺序离开号舍沿着青石板小路朝贡院大门而去。
一场乡试后,诸生面上表情不一而足。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垂头丧气。
乡试三年一考,无数人拼搏奋斗了三年就为了这三天。
假使未能考好,就得再等三年,年轻些的还好,那些已经四五十岁还没能中举的老秀才恐怕已经等不起了。
谢慎见到那些两鬓斑白的老秀才唉声叹气的从他身边走过时不禁一阵的唏嘘感慨。
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呢?
等到出了贡院,谢慎便直接回到平安坊的家中。
此处人流实在太过密集,他还是回家里等王守文、谢丕的好。
回到家中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自然上前一阵询问,少年也都一一作答。
乡试之难,难于上青天。大哥大嫂担心自己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谢慎并不太担心,这次的乡试在他看来最多是上榜名次问题。
回到家中谢慎便猛喝了一壶茶水,又叫大嫂给他下了一碗汤面。
在贡院号舍时条件实在艰苦,谢慎只能用干饼子充饥。加之他担心如厕问题连水都不敢多喝。
一连三天下来他早已是口干舌燥,回到家中自然好好补偿一番。
也许是喝的太急,他竟然呛到了。
大嫂谢陈氏拍了拍谢慎的后背,心疼道:“小郎慢些喝,水还多的是呢。”
不论别人怎么看,在谢陈氏心中谢慎还是那个惹人怜爱的自家小郎。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放榜了!
等待乡试放榜是十分煎熬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故而即便是谢慎也不敢夸下海口一定上榜。
少年和王守文、谢丕在平安坊宅子里兀自饮茶谈笑,可谁的心中都悬着一块石头,未待放榜这块石头都不会落下。
人活一世,草生一秋。
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否中举就是人生的一个关键拐点。一旦中举,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虽然多数情况下只能候补,但总归是有了希望。再者,举人可以享受免除徭役、赋税的特殊待遇,不少族人乡里都会主动把田亩归到举人老爷名下,这也算一个潜规则了。
最重要的是,成为了举人就有了一定的人脉圈子,只要不是自己作死想要往上爬还是很容易的。
虽然在大明朝要做到高官必须得中进士,但中举基本已经做到了保底,不会血亏了。
而且乡试的难度远比会试大,在浙省这种变态考区尤甚。
只要在浙省中举,通常情况下是很有可能更进一步进士登科的。
谢慎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超乎这个时代的认知和见识,自然想要在这个时代做成一些大事。既然进亦忧退亦忧,那肯定要忧在庙堂啊。
“慎贤弟,这次乡试的题目十分规整,并没有太多出奇的地方,愚兄还真有些期待。”
王守文酌了一口清茶,闲适一笑。
这次乡试他考的十分满意,最怕的四书五经试他考的中规中矩,第二日的判语、表也写的轻松。至于第三日的策论,虽然作稍稍平庸,但无伤大雅。
谢丕也在一旁说道:“守文大哥经试选的是《礼记》吧?慎大哥,你写的是什么?”
王守文和谢丕都是世家大族子弟,经试选《礼记》是再正常不过的,据谢慎所知余姚不少望族都把《礼记》作为族中子弟的必修书籍。
谢慎淡淡一笑:“我选的是《诗经》,倒是不知道哪个房师会阅到我的试卷了。”
《诗经》是绝对的大热选项,对应的阅卷房师自然也是最多。不过这也是有利有弊,房师的个人口味很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成绩。谢慎在经试中作的几篇文章虽然都很精彩,但未必合所有人的口味。
细算一算也快到了乡试放榜的时候了,王守文挥手笑道:“要我说,肯定是大宗师亲自阅览你的卷子,哪里需要房师插手。”
三人正自谈笑间,小书童陈虎儿气跑进了院子,气喘吁吁的说道:“公子,放榜了,放榜了......”
谢慎愣了一愣,随即追问道:“怎么会这么快就放榜,还不到三日整啊。”
照理说乡试后三日才会放榜,现在怎么提前了整整半日?
小书童连连摇头道:“现在贡院那边已经挤满了人,再不去怕是青云街都挤不进去了。”
谢慎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道:“既然如此,你还赶回来作甚?我不是叫你在贡院那边待着吗?”
谢慎就怕提前放榜,故而让陈虎儿在贡院外面候着,不曾想这小子得知发榜后竟然直接跑回来报信,这一番折腾再折返回去哪里还能挤到贡院前?
小书童委屈道:“小的没想那么多,现在还要不要去?”
谢慎又气又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不去难道等人来报吗?”
县试、府试的案首可以有这个的待遇,但乡试则不然。
即便是解元也得亲自去贡院前看榜。
王守文上前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慎贤弟你就是太紧张了。现在去也不迟嘛。”
说完王守文冲陈虎儿使了一个眼色,便拉着谢慎往院外走去。
小书童不敢耽搁,连忙跟在三人身后朝那青云街贡院去了。
......
......
当谢慎一行人来到贡院外时,内心是绝望的。
无数考生和书童、长随将贡院内外围的水泄不通,乡试的考场就如同战场一般,那些书童、长随为了看榜邀功个个卷起袖子奋力向前挤去。
谢慎回头看了一眼身材比他还要瘦弱的小书童陈虎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指望陈虎儿挤到贡院前看榜是不可能了,难道他要等人群散去再去看榜?
便在谢慎犹豫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陆世伯!”
王守文如同看到救兵一般喜声道。
谢慎转过身来,只见陆渊带着一干随从来到了近前。
看他们来的方向应该不是从西桥,而是从登云桥那面来的。
这个登云桥还颇是有些名气,因为明时将贡院建在了青云街北,故而每次乡试放榜后,上榜中举的士子按照惯例都会去布政司领宴。这登云桥便是从贡院到布政司衙门的必经之路,故而得名登云二字。
“陆世伯,你看前面挤成什么样了,小侄还怎么去看榜。”
王守文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一种境界,上前向陆渊吐起了苦水。
陆渊淡淡一笑道:“怎么,是想要老夫派人去帮你们看个究竟吗?”
王守文闻言讪讪一笑,连连摆手道:“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世伯能否分出些兵卒帮我们挤开个道来,我们自己去看即可,不敢劳烦世伯。”
陆渊心中只觉得好笑,便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在周身护卫的军卒跟着王守文他们去“卖苦力”。
要想在人山人海中挤出“一条血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陆渊身旁护卫的都是身材健硕的壮士,但在人流中挪步也显得十分吃力。
众人好不容易挤到贡院大门外,瞧见榜墙红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直是有些无奈。
不过谢慎知道这已经是陆渊能做到的极限了。堂堂按察司副使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以方面大员的姿态大肆驱赶看榜的考生吧。
谢慎知道自己的名次应该在中上,为了讨个彩头索性就直接从右侧第一列末尾开始倒看。
第十名严州府遂安县卢文远、第九名嘉兴府平湖县韩隶、第八名金华府东阳县江启年......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解元郎
第四名湖州府归安县裴剡......
一连看了七人都没有自己的名字,谢慎有些紧张了。
他的运气该不会那么好,考中前三名了吧?
强自压下心中的疑惑,谢慎继续向下看去。
第三名杭州府钱塘县杜琛、第二名,宁波府奉化县阮忡......
虽然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但看到这里谢慎还是稍稍有些怅然。便在这时王守文几乎狂喜的挥舞着手臂:“慎贤弟,你中了,中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不是前十名,中举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
王守文猛然抓住谢慎的肩膀一通摇晃:“中了,慎贤弟你中了解元!”
呃.......
谢慎抬头朝那考榜红纸最右上端望去,只见赫然列着一行小字。
第一名解元绍兴府余姚县谢慎......
明代科举是按照《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取士,于五经中各取其第一名,称为五经魁首。如果能够获得前五名,意味着至少可以保证一个五经魁首的位置,已经是让无数士子艳羡的了。而谢慎现在不仅在《诗经》中夺魁跻身五经魁首,更是夺得了浙省弘治八年乙卯乡试的解元,无疑是这次乡试的最大赢家。
不过眼下谢慎却是有些眩晕......
自己中解元了?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要知道范进仅仅中举就乐疯了,谢慎这可是一举夺得天下最强科举省浙省的头名啊!
他之前虽然也夺得了县试、府试、院试的案首,但再怎么说那也是童生试,难度有限。
可参加乡试的都是各府县生员中的翘楚,竞争空前激烈,谢慎虽然得到诸多名家指点,又潜心修学两年,但肯定是没有把握夺取解元的。
莫非阅卷的房师真的很喜欢他的那篇时文?
谢慎一时陷入云雾缭绕之中不明所以,谢丕、王守文却是没有停下,开始为谢慎造势......
一时间在场众生员都知道了本科乙卯乡试的解元郎就在眼前,纷纷上前拱手祝贺,弄得谢慎好不尴尬。
虚于应付了好一阵子,谢慎才找了个借口在陆渊亲随的护送下离开了贡院。
陆渊自然也向谢慎表达了祝贺,谢慎谢过陆大人后便和王守文、谢丕一起回了家中。
按照惯例上榜中举的新科举人次日会在青云街前集结,经登云桥到布政司衙门领宴。
这个宴会便是著名的鹿鸣宴,与殿试后的琼林宴相比,鹿鸣宴的氛围会更为轻松。
一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些同乡,更为熟稔。二来乡试中举后这些同榜同年最多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并没有跻身官场。
大明的官场自然有各种潜规则,跻身官场的人不管之前多么清纯都会变得或多或少的腹黑阴暗,需要时刻提防上级下级。但跻身官场之前,这些新科举人还不需要这么世故。
不过眼下谢慎显然没有什么心情考虑明天鹿鸣宴的事情,他自打回到家中便被大哥、大嫂围着一通追问,解释了数遍他们才相信自家小郎真的夺了今科解元。
谢慎好不容易落了片刻清闲,这才想起来方才忘记问王守文、谢丕名次了,这才愧疚的咳嗽了一声道:“守文兄,丕贤弟你们......”
王守文打了个哈哈道:“慎贤弟不必担心愚兄,愚兄今科挂在榜尾,不过也算中举了。”
谢丕也道:“慎大哥,我这次在榜上五十七名,也算满意了。”
谢慎又问道:“今科乡试一共录了几人?”
王守文奇道:“慎贤弟,你没有看榜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只看了前十名,并没有看全。”
听到这里王守文险些背过气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还在为挂在乡榜末尾而窃喜,而今科解元郎谢慎则表示除了前十名,根本不屑于看......
谢慎怕他误会,解释道:“其实当时我也很紧张......”
王守文嘿嘿笑道:“慎贤弟,今科乡试一共取一百人,愚兄便挂在了末尾。”
“一百人,这么多?”
谢慎皱起眉头随口说道。在他印象中,即便如浙省这样的科举强省也很难做到一次取一百名举人。如果他没有记错,浙省一般是取七八十人,这次一下取了一百人,莫非那位朝廷委派来主持乡试的鸿胪少卿得了天子授意?
“慎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文面色一沉,佯怒道。
谢慎这才想起来王守文是这次乡榜加席的受益者,连忙告歉。
假如还按照之前的七八十来取举人的话,王守文王三公子可就要折戟乡试了。
王守文当然也是在和谢慎开玩笑,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不过那杜康竟然考了第五名,真是......”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一脸不屑,看来他对这位杭州钱塘县的大才子确实没有什么好感。
等等,第五名,那就是说这位杜康应该是跻身五经魁首之列了。
从他的名次可以看出,杜康应该选的是较为冷门的《春秋》、《周易》。
这两个相对冷门,很难和大热门的《诗经》、《礼记》竞争,不过其本身选考的人少,小范围的竞争也会小。
“五经魁首不也就是个举人吗?便是我这个解元,也就是个举人罢了。守文兄,中举是大喜事,可别因为这些事情坏了心情。”
王守文没好气的白了谢慎一眼道:“什么叫都是举人?五经魁首的名气可要比一般举人高出太多了,更别提解元了。慎贤弟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谢丕幽幽道:“这下好了,守文大哥和慎大哥可以一起赴京备考会试了。看你们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样子真是叫人羡慕啊。”
谢慎笑骂道:“别酸了,说的好像你没有中举一样。”
这次乡试取了一百人绝对是一次意外,不过这也保证了谢慎、王守文、谢丕三人同时中举。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鹿鸣宴上的言志诗
谢丕在历史中是很年轻中进士的,至于王守文似乎终身都没有中进士。
谢慎的到来毫无疑问让历史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至少王守文这个郡庠生学历,只做到督府参军的年轻人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向进士发起冲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这一夜不论是对于谢慎还是王守文、谢丕而言都是不眠的。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作为人生四大喜事之首,金榜题名绝对是值得庆贺的。
三人在谢慎房间内饮酒作诗,通宵达旦。
故而及至晨光熹微时,三人才相继睡去。
好在鹿鸣宴是在晚上,不然堂堂今科解元没有出现在鹿鸣宴上,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却说谢慎和两名好友酒醒之后换了崭新的绸衫,施施然走出府宅向那青云街而去。
今科乡试上榜的举人皆是汇聚在此,将会由专门的郎官引领过登云桥,前往布政司衙门参加鹿鸣宴。
谢慎见这些士子年龄不一而足,有的与他年纪相仿不过是一二十岁的样子,有的则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更有甚者,还有年逾五十的士子。
这么大的年纪即便中举仕途也没有什么希望了。即便来年的春闱能够中进士又如何?指望一个五十来岁的进士去位列六部,跻身九寺吗?
这样的老来进士最多会因为同情捞到一个外放知县,干不了几任就得乞骸骨致仕了。
哪里像谢慎这样的潜力股年方十五就中了解元,简直是前途一片大好。
故而有不少眼光长远的举人就想要借着鹿鸣宴的机会和谢慎好好增进一番感情。
一众士子簇拥着谢慎到了布政司前,脸上自然写满了得意。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光辉灿烂的一日。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中举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这鹿鸣宴就是对他们的最好奖赏!
布政司衙门是杭州城内除了巡抚衙门外最豪阔的存在,故而不少寒门出身的举人在看到如此雄阔的衙门后纷纷啧叹称奇。
不过谢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莫说是区区一布政司衙门,便是京师的紫禁城他也早已去游览过。
来参加鹿鸣宴的除了内外帘官还有一些致仕的本省官员。这些官员大多是在本省有很强影响力的大人物。不过既然是为新科举人庆贺的宴席,规制上自然没有那么严苛。
但让谢慎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鹿鸣宴一定要安排在布政司衙门。
他对于右布政使薛举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这么一个无耻败类出现在他的眼前,实在是污眼睛。
好在这次鹿鸣宴只是借用了布政司衙门而已,真正的主角却是内外帘官和谢慎这些新科举人。
虽然只是一场宴席,并没有什么实际效益,但明显能够感觉到各府县同乡之间更为亲近。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大明的读书人是有着浓烈的乡土情结的。
换句话说,只有同乡在关键时刻才能信任。这些预备官员需要在懵懂时就培养思维惯性。
任何一个读书人入朝为官,结交的最多的便是同乡。
以浙省为例。
往大了说,朝中有著名的浙党。
但要往小了说,同乡却能精确到府、到县。譬如钱塘县、余姚县。
近些年来余姚因为连出了王华、谢迁两尊大神一下成为浙省文坛执牛耳者,甚至压过了原本强势的杭州府。
这当然让很多杭州士子不满。
这些杭州籍的士子便以本次五经魁首之一的杜康为首,聚集在一起。
他们坐在一桌,隐隐与以新科解元谢慎为首的余姚派成分庭抗礼之势。
文坛之争,争的从来就是一口气。
在奏鹿鸣乐,吟诵鹿鸣诗之后,便到了本次鹿鸣宴最精彩的环节--吟诗。
鹿鸣宴上吟诗自然要应景,作为新科举人最应景的自然是表达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了。
谢慎作为新科解元,又是文坛魁首,自然是逃不掉的。
在众人半是起哄下谢慎负手而立,幽幽吟诵开来。
“举世觅仲连,乃在海中岛。
往问齐赵事,默然望林表。
灌园于陵中,绝食太枯槁。
神龙亦见首,不然同腐草。
虚言托泉石,蒲轮恨不早。
登朝表宿誉,食肉以终老。”
一诗吟诵完,坐在上首的鸿胪少卿季安拊掌赞道:“好诗,谢解元不愧有诗坛鬼才之称,好一句‘登朝表宿誉,食肉以终老’,这满座诸生,也只有谢解元有如此气魄。”
谢慎冲季安拱了拱手道:“吾辈读书人如果不能以致君尧舜上为己任,不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谢慎对于这位季少卿并没有什么印象,似乎也就是茫茫历史长河中划过的一叶扁舟。不过这人看着面如冠玉,十分清秀,应该走的也是词臣的路子。
四十来岁能够做到鸿胪少卿应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能够跟他结交一番也不错。
嘶!
好狂妄的小子!
坐在另一桌的杜康心中如是想到。这诗作的是不错,不过也太狂妄了吧?
他这次本是冲着解元去的,但解元却被谢慎抢走,只得了个春秋科的五经魁首。杜康本就心中不爽,如何还能让谢慎在鹿鸣宴上继续出风头?
谢慎刚一说完,杜康便起身道:“谢案首这首诗作的确实不错,不过在杜某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稍顿了顿,杜康继续说道:“肉食者有肉食者的道理,难道在谢案首眼中,衮衮诸公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吗?”
这句话极为诛心,一经杜康说出便引起轩然大波。原本平和的宴会气氛被打破,各府县士子纷纷议论开来,寻思着一出好戏将要上演。
谢慎暗暗皱眉,他可没有招惹这杜康吧,这杜康恁的跟一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呢?
杜康的这句话极为诛心,意思是说谢慎破落寒门子不知道上位者的难处,只会叫嚣邀取名望。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比的就是气势,你还别不服!
这便是把谢慎放到衮衮诸公的对立面上去,便是把谢慎驾到火上烤。
问题是谢慎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借诗明志而已,却被杜康这厮抓着不放,甚至是借题发挥。
现在谢慎有些骑虎难下了。
要知道除了他们这些新科举人,能够参加这次宴会的官员都是有头有脸的。
刘巡抚、薛布政使、陈提学、季少卿,还有各个致仕的浙省官员。这些都是上位者、肉食者。
谢慎的本意是站在新科举人的出发点,表达建功立业的愿望,是积极向上的。
但经由杜康这么一说,竟然隐隐有肉食者鄙的意味。
这要是不解释清楚,误会可就大了。
谢慎冷笑一声道:“杜同年此言差矣,谢某只是说吾辈读书人应当致力于为陛下分忧,心忧庙堂社稷,却是并没有表达对诸公的任何不满。杜同年这么说,难道是因为杜同年心中是这么想的?”
“你!”
杜康经试选的就是春秋,论嘴上功夫他自认为不会比谢慎差,可现在竟然隐隐落于下风。
“谢解元既然说没有讽刺诸公之意,何不再作诗一首解释一番?”
“依本官之见,恐怕不必了吧。”
陈方垠陈提学沉默,薛布政使薛举亦是沉默,就连陆渊也保持着沉默。
谢慎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替他发声的竟然是没有任何交情的鸿胪少卿,也就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季安。
讽刺,真是讽刺啊!
薛举就算了,但要说陈提学和陆渊,哪个都比鸿胪少卿季安更应该站出来吧?
不管他们有什么理由,总归是叫谢慎寒心了。
杜康虽然对谢慎怀恨在心,但本次主考官都发话了,他还能说什么?
愤恨的挥手回到席间,他兀自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
言志诗比拼的就是一个气势,现在谢慎当先吟诵出一首好诗来,把气势占去了大半,杜康便是再作出一首诗来也势必要被谢慎压上一头。
何况在杜康看来,这谢慎一定是早有准备,等季大人宣布鹿鸣宴开始他便一举把准备好的诗吟诵出来以邀取声名。毕竟举人就已经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谢慎以此诗明志,既可以赢得一个志存高远的名声,又可以在诸位大员心中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可谓是一举两得。
杜康如果硬要作诗,临时作出的诗肯定无法与谢慎所作相比,反倒是落了下风。
没有绝对的把握,最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
鹿鸣宴可不只有赋诗这一环节,杜康相信只要他悉心留意,一定可以等到谢慎犯错,进而将风头夺回来。
杜魁首心中这么想着,内心的不平稍稍压下。
随着鹿鸣宴的深入,开始还有些拘谨的众举子纷纷放开了手脚开始放浪形骸,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意味。
谢慎起初是不想这么放浪的,但挨不住众人皆是如此,他若是不为所动倒是显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了。
不过有一点谢慎却是不屑的,那就是无休止无底线的八卦。
想不到浙省这些新科举人也都是兼具少女心啊。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在这些新科举人口中描述的绘声绘色,倒也是奇了。
谢慎摇了摇头,兀自感慨,不愧都是读书人嘴皮子上的工夫就是厉害。
“章兄听说了吗,谢解元已经跟徐家定下了姻亲,一旦进士登科就要娶徐家千金呢。”
“有这回事?不知这徐家是哪个徐家?哪家能够召得解元郎作婿,真是福分啊。”
“自然是蜀阜徐家,咱们这解元郎未来的老丈人就是当朝工部侍郎徐贯徐老大人!”
“徐侍郎?啧啧,这倒也对。一个是解元,一个是侍郎千金,门当户对啊!”
“听说徐侍郎在谢解元还是秀才时便看上了他,这眼光真是好啊。”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能作出临江仙、桃花庵歌的人才学怎么会差?再说了谢解元可是连中小三元,岂是一般的秀才可比。”
“这倒也是。如今谢解元连中四元,又有了徐老大人暗中相助,前途无量啊。”
“这科举中的事情倒也罢了,真正将来入了仕途,徐侍郎的作用才能完全体现出来。”
若不是正自饮酒,谢慎险些笑出声来。
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他的身上了......
“不过徐老大人毕竟已经是花甲之年,顶天也就是做到外朝尚书,入阁怕是不太可能了吧,能够给谢解元的助力有限啊。”
“谢解元本身才学出众,只要稍稍有人提携便能扶摇直上,有徐侍郎的助力便足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慎听到这里不禁暗暗皱眉。
芊芊的相遇让他相信了一见钟情,将来谢慎确实是想把芊芊娶回家来。这当然和政治婚姻无关,完全是因为芊芊这个人。
不过既然娶得确实是徐贯的女儿,谢慎也免不了多想一些。
徐贯是宣德八年生人,而今年已经是弘治八年,细细算了算,徐贯已经六十二岁的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六十二也不比古稀之年差多少。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走向,徐贯应该会在弘治九年被擢升为工部尚书。
不过除却加封的太子太保头衔,这应该是徐贯生前做到的最高官职了。
再之后徐贯会在弘治十三年致仕,弘治十五年这位一代治理水患的能臣就会寿终正寝。
也就是说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变,徐贯最多只有五年的政治寿命,七年的阳寿?
天哪......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为啥网络历史小说中的男主角动不动就能觅得一个内阁首辅、次辅,再次也是个吏部尚书做岳父?要么就是跟皇帝、太子是铁哥们,封个异姓王爷当当。亦或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拜把兄弟?
为啥谢慎好不容易找到个有背景的岳父还是个马上就要乞骸骨致仕的人?
谢慎只能安慰自己,运气是守恒的。
他和芊芊是一见钟情,不是单纯的政治婚姻,故而不太可能在感情和政治收益上都大丰收。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解元郎也要被催婚啊
要知道内阁首辅、次辅的权力可比六部尚书的权力大的多。
六部尚书听起来拉风,实际只是虚衔。
退一步说,内阁成员还可以兼任六部尚书。
六部尚书中,最尊贵的就是吏部尚书,吏部掌着人事任免权,故而吏部尚书有天官之称。
除了吏部便是户部和兵部显贵了。再之下是刑部。
像徐贯这样的工部元老也就是垫底的命。礼部虽然也没啥实权,但是胜在清贵啊,将来补入内阁机会比工部不知道大了多少。
徐贯的政治寿命所剩无几,加之工部这个位置实为鸡肋,能够给谢慎的仕途帮助确实十分有限。
不过聊胜于无吧,如果谢慎没有遇到芊芊,没能被芊芊喂药,没能和芊芊一见钟情......
那么谢慎可能连徐贯这个助力也不会有。
徐贯的政治寿命所剩无几,但也算尚有余温。
工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次辅没法比,和其几部也没法比,但是总好过无依无靠。
工部尚书再怎么说也是一部之首,多少有些面子。
面对同榜同年的议论,谢慎摇了摇头兀自饮酒。
老实讲,他还没有做好进入官场的准备。因为一旦进入官场就意味着摒弃掉一些引以为傲的东西。虽不见得就要同流合污,但也绝不可能做到举世皆浊我独清。
正自想着,不少同榜同年都过来向谢慎祝贺,谢慎也都一一还礼。
经过他的观察,来向他祝贺的人中唯独没有杭州府的士子,看来杜康的影响力真的不小。
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相干,谢慎兴起之时吟诵开来。
“李白谪夜郎,杜甫困庸蜀。
纷纷蜍志辈,昏塞饱梁肉。
造物岂无意,与角去其足。
末俗谀高位,文成贵珠玉。
纵云咸池奏,我愚不能读。
一言欲赠君,焚砚削简牍。
此事属穷人,君其享百禄。”
这明显是谢慎吟诵来来嘲讽杜康这样的俗人的。
杜康是杭州钱塘人,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受到的教育自然是传统世家那一套。
官场中的蝇营狗苟从一开始就被灌输入这些族人的脑子中,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什么要适应官场,适应各种潜规则云云。
这些耳提面命融入到这些世家子弟的骨子里,自然很难轻易改变,而这些却是谢慎最鄙夷的。
如果作为一个穿越客都不能有勇气和胆量作出改变,那穿越的意义就没有了。
杜康正自饮酒,听得谢慎又吟诵了一首诗,当即暴怒。
他吟诗就吟诗吧,偏偏这诗还意有所指。
杜康方才跳将出来对谢慎进行一番攻讦,谢慎立刻以一首诗作出回应,效果还十分好。
不少原本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的士子纷纷被谢慎的才情所感染,站到了谢慎的这一边。
毕竟从今晚的鹿鸣宴看来,谢慎是当之无愧的余姚才子,而杜康不过是一个嫉妒谢慎成就的喷子。
没有人会喜欢喷子,尤其是自命清高的文人。
原本还呈现分庭抗礼的局势瞬间逆转,如今除了杭州钱塘的士子死忠的拥护杜康,其余中立摇摆的士子纷纷倒向了谢慎一边。
甚至有人传出,说杜康是靠着阿谀奉承才获得的五经魁首,更有甚者还有人质疑杜康乡试前就得到了贵人暗中相助。
舆论的压力是巨大的,即便杜康有杭州钱塘士子这一部分“铁粉”,也奈何不住大势,找了个由头落荒而逃了。
五经魁首只剩下了四个,自然十分无趣。
加上鸿胪少卿季安不想鹿鸣宴拖得时间太长,便提前结束了这场盛宴。
百来名士子相继离开了布政司衙门,唯独谢慎被留了下来。
想要和谢慎叙话的不是陆渊也不是陈方垠而是鸿胪少卿季安。
这让谢慎十分惊讶。
要知道谢慎之前和这位鸿胪少卿季大人素未蒙面,更别提有什么交情了。
二人唯一的联系恐怕就是这科乡试了。
季安是朝廷委派的乡试考官,谢慎是季安拔的新科解元,仅此而已。
当然,从名义上讲季安算是谢慎的座师,不过师生之间确实是够生分的。
谢慎随着季安来到布政司内堂,恭敬的束手而立。
季安面容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不必紧张,是徐侍郎叫我带话给你。”
徐侍郎?
谢慎更为惊讶了,这徐贯人脉还挺广,和季安也相熟?
不是这位徐老大人见自己中举得了解元就开始逼婚了吧?
他虽然和芊芊情投意合,可只有十五岁啊。咳咳,虽然这个年龄在大明朝当爹都不奇怪,可谢慎毕竟来年还得大比,这要是赶在中间来一场婚事,还真是得忙的焦头烂额。
见谢慎面色古怪,季少卿假声咳了一咳道:“怎么,你知道徐侍郎要本官带话给你?”
谢慎连连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学生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恩师还请讲。”
季安笑着点了点头道:“徐侍郎说这次乡试你考得不错,但来年的会试亦需要好好准备......”
话说到一半,季安话锋陡然一转道:“徐侍郎还说你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待选个良辰吉日便可以完婚了。”
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其实谢慎也可以理解徐老大人的心思,徐贯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六十有二。芊芊应该是徐贯的老来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一般。
徐贯的身体不算好,担心哪一天便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这个宝贝女儿。
故而徐贯才会这么急切的催谢慎娶了芊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问题是徐贯就这么肯定谢慎能够中进士吗?
解元虽然风头无两,但说到底也得参加会试,被刷的几率还是存在的。
要么是徐贯真的特别在意女儿的感受,对女婿的挑选没有那么严苛。要么是徐贯开了天眼,笃定谢慎不但能中进士,还能考取一个很好的名次。
谢慎宁愿相信是第一种。
季安摆了摆手道:“话本官带到了,你好好想想吧。”
“多谢恩师!”
谢慎冲季安拱手沉声道。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子的心思
从布政司衙门回到平安坊家中,谢慎彻夜难眠。
徐贯应该是个好岳丈,可问题是这婚事来的太过突然。
现在是弘治八年八月,而他来年二月前就必须到京师备考会试,这还不算路上的时间。
也就是说给他留下的时间应该不到半年。
半年内完婚......
啧啧,这还真是一件挺有挑战的事情。
待到翌日一早,谢慎揉了揉眼睛,满是困倦的起身洗漱。
鹿鸣宴后官方宴会便暂时没有了,但有些人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季安是乡试主考官,昨夜已经和谢慎聊了聊,不再去专门拜见也说的过去。
陈方垠是浙省学官,又跟谢慎熟稔,自然要去拜见。
可是陈老大人似乎在刻意躲着少年,鹿鸣宴一结束,第二天就离开了杭州城。
剩下的都属于可拜可不拜的,谢慎便去拜会了一番房师,继而调转方向去了宁员外府中。
和这些官场中人相比,宁员外更为率真。
尽管谢慎也知道这份率真的背后有着一些别样的目的,但至少聊起来不会那么压抑。
宁员外得知谢慎中了解元,少不了一番恭贺。
场面话后宁员外却是幽幽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公子果然是文曲星下凡。这连中四元后,恐怕整个江南都知晓你的名号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宁员外谬赞了,晚生不过侥幸得了头名,我浙省人杰地灵,晚生不敢有丝毫傲然姿态。”
宁益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有时候老夫真的看不透你。听说你在余姚沿海滩涂开始种植棉花,收成还不错。朝廷也知晓了此事?”
谢慎心中一沉。
这宁益果然来头不小,竟然连这事都知道了。
朝廷如今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的推广滩涂种棉,故而宁益应该是从私人渠道得到的消息。
谢慎也不遮掩,朗声道:“这都是县尊指挥有方。”
宁益见谢慎和他打起了哈哈,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淡淡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棉花老夫想接。”
咯噔,谢慎心中一沉。
宁益对这些棉花感兴趣?
照理说这些棉花和普通农田种出的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其特殊之处是在于滩涂种植的理念。
而宁益是一个商人,商人最看中的是利益不是理念。
海涂种植棉花这一理念对朝廷来说或许很有用,但对于宁益却未必。
“宁员外怎么会对棉花感兴趣?”
宁益是大茶商,大盐商,这两样远比种棉花来钱快,他要是投入大量精力在棉花种植上,另外两项肯定会受到影响。
谢慎当然也明白棉花有一定的经济效益,但谢慎推广海涂种植棉花的初衷却是引起朝廷的注意,引起天子的注意。
这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或者说是刘太监感兴趣。”
刘太监?
杭州镇守太监刘文?
谢慎不禁愕然。
“刘太监为何会对海涂种植棉花感兴趣?”
太监有致命缺陷,不能传宗接代,故而贪财敛财就成了唯一获取快感的方式。在谢慎看来这位刘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但太监不应该更喜欢插手织造、盐业吗,种棉花肯定来钱没有那两样快啊。
“还需要老夫说的更明白一些吗?这是宫中的意思。”
宫中?
也就是说这不仅仅是刘太监想要吞下肥肉,而是天子授意?
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之前天子下诏夸奖谢慎时曾命内监传话将海涂种植棉花的方法上奏。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朝廷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种棉,这是不合常理的。
起初谢慎以为是弘治天子碍于面子不好与民争利,但现在看来天子还是不舍得把这块肥肉让给谢慎,只是不想直接由朝廷出面显得吃相太难看罢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朝廷直接接管和抢也没有什么区别。而如果由镇守太监刘文以私人名义出面和谢慎、宁员外三方合作则很好保证了皇家颜面。
镇守太监的设置本就是为了天子控制地方,故而镇守太监种棉所得绝对也会原封不动的送到京中。
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将来一旦事情出了差池,还可以丢车保帅直接把镇守太监拉出来做替罪羊以平息民愤。
等于弘治天子找了一个背锅侠来出面,自己则是隐居幕后操控。
啧啧,不愧是大明中兴之主,这心机深沉叫人不得不服啊。
当然刘太监出面就不会以朝廷名义给谢慎任何承诺,最多是刘太监私人的允诺,是不做数的。
这宁益看来和刘太监也有几分交情,故而刘文才会让宁益来做这个说客和合作方。
那么,他要接这个话头吗?
既然朝廷没有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谢慎自然可以装糊涂。
毕竟这样面上只是得罪了刘太监。
但这却是对天子的一次违逆。
弘治是明君不假,但明君也食五谷杂粮,也有喜怒哀乐。
让天子这般惦记着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就这么答应了,等于是和刘太监一起把锅背了,万一出了事刘太监吃不了兜着走,他谢慎也很难有善果。
宁员外仿佛看出谢慎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你不必立刻就回复老夫,一起用一顿便饭,你若想通了老夫随你去一趟镇守太监府便是。”
呃......
谢慎直是十分无奈,这不是逼着他往坑里跳吗?
皇商好歹还有个朝廷门面,还有一份允诺。
他这样以私人名义种植棉花,再把利润拱手送到天子手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为的就是在天子心目中的好印象?
谢慎前世治明史,对于明朝的赋税问题自然十分慨叹。
除了万历比较会捞钱,其他各朝财政问题都很紧张。
这当然是明代体制问题,如今弘治天子都为了捞钱私底下让太监揽活了?
谢慎真不知道这是可喜还是可悲。
弘治一朝十八年其实并没有作出什么根本性的改变,朱元璋搭建的框架也让子孙束手束脚。
弘治天子的这种探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究竟能否作为视为常态还很值得商榷。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甩锅与背锅
权衡了一番利弊,谢慎还是决定答应宁员外和刘太监合作。
简在帝心虽好,但那也得让天子惦记好的一面。
要是弘治天子这个老板一上来就看谢慎不顺眼,那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宁员外自然乐得如此,作为中间人他也将从棉花种植中获益。
二人用过一顿便饭就直奔镇守太监府而去。
海涂种植棉花是谢慎提出来的,故而他的意见就显得举足轻重。具体怎么合作,采取什么形式很大程度上要看谢慎的意见。
从外观看,镇守太监府和其他大员权贵的府邸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谢慎和宁员外一起从偏门进了府中,在门官的引领下直奔后花园而去。
这当然是为了谢慎的清誉计,若是让人看见浙省新科解元和大盐商宁益一起进了刘太监的府邸,那势必会在江南文坛掀起轩然大波。
二人来到后花园后,那门官笑吟吟的说道:“我家老爷正在打拳,二位可能得稍等片刻了。”
说完他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谢慎奇道:“这刘太监还喜欢打拳?”
宁益捋着胡须道:“这有何奇的,无非是强身健体罢了。不是老夫说你,你这身子也太羸弱了,该多练练。”
谢慎讪讪一笑道:“晚生平日里醉心于举业没有太多空闲,不过现在距离春闱还有半年,倒是可以找时间学一学五禽戏。平日里耍上一耍倒也不耽搁求学读书。”
二人结伴往前走去,果然见到刘太监在打拳。
谢慎十分礼貌的站定看着刘文将一整套拳法打完。
在一些野史杂记中,太监往往是与神秘武功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在后世文学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
不过谢慎并不认为刘文也是个大内高手,他打的最多也就是个健身功用的拳法罢了。
刘太监吐气收神转过身道:“宁员外,咱家刚刚这一套拳打的可有精进之处?”
宁益笑声道:“刘公拳法愈发纯熟了,老朽自愧不如!”
太监也是喜欢听恭维话的,他笑吟吟的拉住宁益的手臂道:“若是宁员外喜欢,咱家可以教你。”
虽然刘太监还没有竖起兰花指,但谢慎却已经感受到一股恶寒,要不是念着此行要得到个靠谱说法早就拂袖而去了。
“谢解元也来了?好,好啊。咱们快到屋里说!”刘文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当先迈步朝书房而去。
三人进到书房分主客坐定,刘太监便咳嗽一声道:“谢解元乡试折桂真是可喜可贺啊。若不是前几天染了风寒咱家也想去鹿鸣宴给谢解元道个喜呢。”
谢慎拱手谢过,心中却道幸好你没来,不然读书人欢庆的鹿鸣宴就要被毁了。
这倒也不是他对太监有偏见,实是因为二者的圈子几乎没有交集。
私下里见面相处自然另说,但要在鹿鸣宴这种文人相庆的场面和一个镇守太监相伴谈笑,谢慎实在是做不出的。
既然要在文官圈子里混,谢慎就不能太过自我了。
双方各自说了一些场面话,那刘文便不再遮掩,沉声道:“想必宁员外已经将事情和谢解元说过了,谢解元可还有疑惑之处?”
谢慎稍稍平复了心情,朗声道:“这合作方式刘公可有见教?”
刘文捻了捻手指道:“这个咱家不想去管,全凭谢解元操办,不过有一句丑话咱家说在前面,咱家不可能给谢解元留下任何凭据。”
谢慎点了点头。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首先朝廷或者说天子让刘文以私人名义和谢慎接洽就是想好了甩锅的。
而刘太监自然也不傻,肯定考虑到万一出事自保的问题。
要想自保就不能留下任何的凭据。双方合作全凭自觉和默契,对双方自然都好。
退一万步讲,刘太监是替天子背锅的,将来真出了事情只要没有凭据天子也不会把刘太监怎么样。而谢慎自然也保全了名声,最多损失一些钱财。
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谢慎也没有理由拒绝。
“自该如此。”
谢慎稍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小子不过是一区区举人,这沿海州县还需要刘公去知会一声。”
以刘太监镇守太监的身份,只要给沿海各州县的父母官提前打好招呼,自然一切好办。
而且只需要刘太监带个话,不需要留下任何纸质证据。
谢慎本以为刘太监会马上答应,谁曾想这位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咱家不能答应谢解元!”
若非要保持儒生形象,谢慎当即就要跳起来骂娘了。
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刘文这样推脱怕是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宁益仿佛看出气氛的尴尬,咳嗽一声道:“这件事便交给老夫好了,刘公出面确实不太合适。”
谢慎一时有些云山雾罩。
宁员外去说?宁员外去说有什么用?
宁员外虽然家财万贯,但在官场上却是一个过河卒子的地位。难道要靠砸钱让这些州县父母官点头吗?
不过细细一想,谢慎就明白了刘太监的意思,刘文应该是想让宁员外去做这个中间人,这样便可以把此事和他撇开。
毕竟刘文即便不留证据,但若是派出的人是镇守太监府出去的,总归是心里不踏实。
镇守太监的身份太特殊,几乎就是天子的耳目,一旦遇到了海瑞这样的愣头青,就会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天子的名声很有可能受损。
刘太监是将最坏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但宁员外又是图的什么?他肯这样替刘太监跑腿担风险,不会仅仅为的是小小利润吧?
难道是暗地里刘太监和宁员外有什么合作,或者说刘太监允诺给宁员外什么好处?
当然这些不该是谢慎管的,他也没必要管。
刘太监去打招呼也好,宁员外去游说也罢,只要不叫他出面就好了。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分成了。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刘公以为该如何分利?”
刘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很简单,你和宁员外各一成,咱家拿八成。”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京师我来了!
起先谢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刘太监一脸严肃他便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
不得不说谢慎还是极为有涵养的,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直接就跟刘太监翻脸了。
他当然明白刘太监口中的八成利是天子拿。
但即便是天子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啥都没干就要直接拿八成利,这不是抢吗......
可是跟天子是没法讲道理的。谢慎要么选择接受,要么选择拒绝。
拒绝的后果很简单,他有可能像唐寅、柳永一样一辈子做个潇洒的名士,再也无缘仕途。
谢慎是立志要做大事的人,岂能因为计较种棉收益而得罪了天子。
细细想来,也只有忍痛接受了......
刘太监早就料到谢慎会接受,笑吟吟的说道:“谢解元果然是识时务的人,这件事情你就放心好了。咱家会安排的滴水不漏,绝不会让人指摘出你半点不是。”
稍顿了顿,刘太监又补充道:“不过有件事咱家得提前跟谢解元说清楚,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
说这话时,刘太监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谢慎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讪讪一笑道:“刘公放心好了,此中轻重谢某拿捏的准。”
“这便好。”
刘太监背负双手,踱了几步道:“事情不需要急着办,毕竟棉花得等到来年四五月才能种,不过先得吩咐下去,切莫要临了手慌脚乱。”
这话明显是说给宁益听的,谢慎并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听着。
对于这个刘太监,谢慎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绝不反感。
主要是这厮很实诚,并不藏着掖着。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谈不上交心,但至少不需要时刻防备着。
相较之下,文官群体里的一些人就有些不厚道了,不仅互相算计、倾轧,甚至还进行人格攻击、诋毁个人形象......
“咳咳,刘公若是无事,谢某便告辞了。”
谢慎来镇守太监府是“谈生意”的,不是来作客的。
如今既然生意已经谈完了,自然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刘太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宁益显然也不想多留,便和谢慎一起离开了镇守太监府。
......
......
这边谢慎和宁益刚出了镇守太监府,薛举便从屏风外踱步而出。
“刘公,你真的信这谢慎?”
薛举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刘文冷笑一声道:“皇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咱家照办就是,多说无益。”
薛举连连点头道:“即便这小子存了歪心思,有宁益在旁边提点,也不会坏了刘公的大事。”
刘文猛然抓住薛举手臂,在薛举手心写了一个忍字。
“刘公......”
“刘德现在动不了。”
刘文摇了摇头,叹息道:“皇爷信他,首辅徐阁老信他,唯独后宫张娘娘和寿宁伯在唱反话,尚撼动不得刘老儿的地位。”
“可是......”
薛举心有不甘的攥紧拳头,还要再争辩。
“没什么可是的。薛大人你自己身上都不干净,就先不要觊觎巡抚之位了。”
刘文的态度十分强硬,直把薛举噎的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觉得太过不近人情,刘文口气稍稍和缓道:“司礼监那边也是挂记着你的,即便这次不能扳倒刘德,过些时日也会给你谋一个佥都御史的职位。”
“刘公还不知道薛某吗,薛某只想在江南行那鱼水之欢,实是无心政堂庙宇之争啊。”
“荒唐!”
刘文眼神阴鸷的扫过薛举,把薛布政使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知不知道咱家为了你这点破事废了多少唇舌?你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咱家必定第一个废了你!”
嘶!
薛举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方才薛某是玩笑了,刘公放心好了。薛某一定为刘公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此时此刻,薛举才明白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羸弱的阉人,而是一个手段狠厉的修罗阎王。
......
......
谢慎回到平安坊的家中,便把自己关在屋中,仔细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是不打算向别人说的,便是王守文、谢丕、大哥大嫂都不行。
具体的事宜有宁员外去办,不需要谢慎出面,但谢慎也有督查棉花种植的责任。
好在不用出钱不用出力,赚一成的利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谢慎只希望弘治天子拿了这么多的好处,能够稍稍给他一些福利。比如中进士后直接点选个庶吉士,又比如散馆后能分到吏部去历练......
接下来一连三日,谢慎都在参加各种宴席。
实在不是谢慎想出风头,这人出名了各种起了攀附心思的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偏偏这些人也算是同榜同年,他不好直接推脱,只得勉强硬着头皮应酬一番。
有时谢慎都觉得自己有些暮气......
好在应酬和酒宴并没有消耗谢慎太多气力,待少年乘船回到余姚时还有气力面对小萝莉的如潮攻势。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谢慎好歹也是浙省乡试解元,完成了寒门子弟到举人老爷的蜕变,稍稍放纵一些还是可以......
不过放纵过后,生活还是回归了平淡。
从秋高气爽到入冬,谢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去做,除了每天读读书保持脑子运转,就是给小萝莉讲故事。
乡试和会试之间的间隔并不像少年想象中的那么长,一晃眼便也到了。
总的来说中了解元后谢慎的心态更好了,不管读书还是作文都有举重若轻的感觉。
临行前,少年怅然的望了一眼熟悉的余姚城,暗暗发誓再回乡时一定要身着锦衣绯袍,光耀门楣。
从余姚至杭州,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便也到了京师。
这一路并没有经过换船的折腾,故而极为顺利。但饶是如此,仍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梦中伊人
幸亏谢慎是与王守文、谢丕以及另外几名余姚举人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天南地北聊开去,倒也不至于太过憋闷。
在通州张家湾码头下船换乘马车,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到了京师正阳门前。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望着巍峨的城墙和城墙内那鳞次栉比的重重楼宇,谢慎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了。
此时距离会试开考还有足足一个月,谢慎倒是不需要太过着急,和其他几名余姚籍举人分别过后便前往徐老大人的府宅暂住。
说来谢慎还有些愧疚,他并没有按照徐贯的建议在会试前和芊芊完婚,而是觉得应该先以大比为重,儿女情长的事情可以暂且放放。
故而他特地写了一封书信给远在松江治理苏松水患的未来老丈人请罪。
谢慎知道徐贯在弘治九年会被擢升为工部尚书,但是具体的月份却不太记得了。
不过看样子大比之前这恩旨是不会降下了。
徐贯在回信中对谢慎一番叮咛嘱咐,还特意强调到了京师一定要住在自己宅子中。
对于未来老丈人的盛情相邀,谢慎不得不接受。
其实他本来是想要借助在王华或者谢迁府上的,但是既然徐老大人已经开了尊口实在不好回绝。
至于那些在京师没有亲戚熟人的就只能去浙省会馆或者客店落脚了。
拿着徐贯写的亲笔书信,谢慎便往西城而去。
西城是官宦权贵聚集区,谢慎寻着地址摸到徐府前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叩了叩门。
老实讲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徐贯此时远在苏松治理水患,准女婿准丈人不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住在徐府还是会让人不自在。
“唉。”
“少爷为何叹气?”
陈虎儿十分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和声问道。
鲁种田却是哈哈笑道:“这还不简单,少爷是担心徐家小姐也在府中,引得尴尬。”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鲁种田一眼,这人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属于蔫坏的类型啊。
“徐小姐如今应该在松江府侍奉徐老大人,怎么会在京师?”
正说话的工夫,徐宅大门打开了,来开门的门子是个年方四十的老仆。
他端详了谢慎一番,恭敬道:“这位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吧?不巧我家老爷不在京中。”
对于权贵官宦来说门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好的门子需要具备许多优良的素质。譬如八面玲珑,譬如老成持重。
所以看一个门子的表现便能把主人的性格猜个七七八八。
用年轻小厮作门子的主人应该也是年轻气盛之辈。而如果门子是上了年岁的,主家也多半会是沉稳之人。
徐贯身为工部侍郎,在京中也算是有些头面的,自然不能不顾及颜面随便找个门子糊弄。
这个老仆是他从蜀阜老家带来的,已经用了二十年,早已生出了感情。
谢慎淡淡笑道:“小生便是余姚谢慎,徐老大人特地命小生赴京参试期间借住在府中。”
说完谢慎便从书童陈虎儿手中接过书信,递给了那门子。
“原来是谢公子!”
老门子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连忙展开信来看。
作为权贵府上的门子,学识并不一定要好,但务必是要识字的。不然若是连请柬请帖都不认得,还怎么做这份活。
那老门子展开信看完,确认就是自家老爷的笔迹立刻喜笑颜开,将谢慎让进府中。
“谢公子,此时府上院子大多空着,不如便去西院住下吧?”
谢慎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了,如有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谢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老爷虽不在京中,但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慎和陈虎儿、鲁种田一起来到西院住下,那门子便退了出去。
谢慎颇是有些惊奇。照理说徐贯不在京中,应该宅子是空置的,平日里不该有人收拾啊。
怎么这西院如此整洁,竟似一尘不染?
莫非徐贯不放心,还提前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了京中府宅中以做交代?
这西跨院有三间房,北面的正房自然是谢慎来住,剩下的两处厢房陈虎儿和鲁种田也各自分得一间。
小书童自然十分欢喜。他本以为自家少爷的府宅已经很阔气了,可见到徐宅后方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宅更比一宅豪。
其实他哪里知道徐贯是有名的大清官,这宅子跟其他六部主官、阁老大学士比起来差的远了。
至于鲁种田倒是不甚稀罕。对于他来说有个床榻睡觉就行了,其他的东西自是多余。
却说谢慎一路舟车劳顿自是乏了,宽衣解带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谢慎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双素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谢慎对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可是一时又难以记起来。
难道是……
“芊芊?”
是梦非梦?
谢慎猛然坐起身来,见徐家大小姐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一直盯着我干嘛,看看你的嘴张的和鹅蛋一般大,太丑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芊芊,你怎么来京师了?”
徐芊芊却是撅起小嘴道:“你能来得,我怎么就不能来?”
“我来是进京赶考的,你来……”
“我是来看你的啊,父亲大人说了,你一个人在京中身边连个照拂都人都没有,我来了还能和你做做伴。”
谢慎可不相信这话是从徐贯口中说出的。一定是徐大小姐软磨硬泡,徐老大人挨将不过这才放她来的京师。
不过,徐老大人就一点不在乎男女大防吗?
徐芊芊虽然算作是谢慎的未婚妻但毕竟没有完婚,按照封建礼制二人不是应该不相见的吗?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为何方才一直盯着人家看?”
“呃……”
谢慎一时语噎,尴尬说道:“你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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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