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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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归被打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士子斗殴事件。
仔细思忖便能发觉这些宁波士子的用意。
雅集临近,他们却“偶遇”张不归,并不由分说的拳脚相向,把张大公子一顿爆揍。把这一切都解释为痛恨张不归占用画舫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文人士子是最在乎脸面的,何况乎大明朝的士子。
也怪张不归太没有经验,不然至少能够抓住这些宁波士子的一些把柄。
西湖雅集肯定还是要去的,但谢慎已经能够想象雅集之上双方的火药味。
被人打脸的是张不归,最沉不住气的肯定也是张不归。如果他这一点出了问题,还是有些难办的。
“张兄先莫要动气,让谢某想一想应对之策。”
谢慎好言安抚了张不归几句,便背负双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既然宁波士子在西湖雅集前故意激怒张不归,就证明他们心虚了。
至于他们为何心虚。无外乎两点。一是他们之中没有足以抗衡自己和毕名辉的人物,二是这雅集评选之人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或者说不完全站在他们那边。
实力不够,关系来凑。
如果连关系都没有,宁波府的士子是绝对不可能战胜遂安、余姚两县的士子的。
宁波府士子办雅集的目的是借着雅集宣传宁波珠山茶,故而他们才会在此次雅集上联合杭州府本地的士子。在谢慎看来,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交易。比如说杭州本地的龙井茶商和宁波府的大茶商合作,垄断本省的茶叶市场。
细细想来,这种可能性还不低。
钱塘龙井是老牌茶霸,宁波府珠山茶则是后起之秀。
这两者若是联合起来,其他茶叶几乎没有分一杯羹的机会。
看来还是谢慎之前考虑的太简单。他以为靠一己之力就可以让姚江茶打入文人雅士圈子,如今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即便他在西湖雅集上表现的很出色,最后的结果最多也就是平手。毕竟有钱塘龙井压阵,姚江茶想要名声大噪,就只会被杭州本地的茶商打压。
若只是宁波茶商谢慎还能应付,可若加入了杭州茶商,谢慎就有些双拳难敌四手了。
至于二者合作的原因,谢慎想还是利益使然。
宁波府的茶商想要攀着钱塘龙井的名气分一杯羹,而杭州本地的龙井茶商也想要打入宁波府的市场。换句话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交换。
当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同行是冤家,谢慎不相信宁波茶商和杭州茶商是铁板一块,那么要如何找到突破口呢......
“张兄可认识杭州本地的茶商,谢某想要前去拜会一番。”
张不归疼的龇牙咧嘴,听到谢慎话锋一转直是愣住了。
刚才不是商议如何给他报仇的吗,怎么又扯到杭州茶商身上了?
不过张不归还是下意识的说道:“倒是认识几个,就是交情不算深罢了。”
谢慎淡淡笑道:“交情不深不打紧,只要能让谢某进到府中跟那些茶商说上话就行。”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要说这杭州茶商,当真是富可敌国。他们其实有一个商会,会长姓宁,叫宁益。我跟他老人家之前见过几次,都是在酒宴上......”
张不归的面色有些古怪,谢慎也跟着心中打鼓。
这张不归张大公子到底跟着宁会长熟不熟,不会他去了宁府再被人赶出来吧。
“谢贤弟放心好了,你到了宁府直接给门子说你是张某的友人,要去拜会宁老爷。他们不会拦着的。”
张不归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疑惑,忙找补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张兄便不用担心了,全包在谢某身上。”
在谢慎看来,此次破局的关键就是这宁益宁老爷了。
如果想要扭转颓势,就要从此人身上下手。
“张兄先在客店静养,谢某便前去会会这一位宁老爷。在谢某回来之前,张兄切莫要动气,与那些宁波士子相争。”
文人整人有一万种办法,最傻的就是动手了。
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说君子不敢动手,而是动口可以获得更大的收益。
眼下宁波士子肯定希望张不归恼羞成怒,带着长随去和他们大打一架。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便是能打赢也会让这些宁波士子的奸计得逞。
为了不让张不归的智商被拉低,谢慎只得提前嘱咐好。
“好,愚兄便等慎贤弟回来再做决断!”
张不归对谢慎本能的信任,当即点头应道。
王守文和谢丕想和少年一起去拜会这位宁老爷,谢慎却道:“你们二人先留在客店中吧,这又不是去赶大集,去的人多了也没用什么用。”
其实谢慎是不放心张不归,怕他一时冲动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便让王、谢二人留在客店做个照应。
一番嘱托后,谢慎便出了客店,按照张不归给出的位置直奔宁府而去。
在大明朝最赚钱的行当自然是贩盐。
不过这个行当需要的成本太高,首先盐引就不好搞到。如果贩卖私盐,那可是杀头的重罪,风险太高。
除了贩盐,就是织造丝绸、贩茶利润最高了。
这两者相较而言,贩茶所需要的启动资金更少,故而也更适合底子薄的谢慎运作。
不过做到宁益这种级别的茶商,用家财万贯都难以形容,真可谓富可敌国了。
任何行业都是这样,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手里攥着大把的资源和财富。而那些塔基下的人想要往上爬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科举是这样,贩茶也是这样,其本质没有什么不同。
宁府距离谢慎落脚的客店并不算远,谢慎行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来到府门前。
望着高耸的府墙,谢慎暗暗啧叹,不愧是豪商巨贾就连府宅都这么阔气。
叩了叩门,不多时便有门子探身出来。
谢慎迈步上前,淡淡道:“某是余姚张不归张公子的友人谢慎,想要拜访宁老爷。”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会宁员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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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张公子的朋友,还请稍等,小的这便去禀报老爷一声。”
谢慎心中稍定,看来这张不归还是有些实力的。
虽然可能确实如张公子所言,他和这个宁益宁老爷并不相熟,但至少算是能说的上话。
这便够了。
等了不多久,那门子便打开了府门将谢慎迎了进去。
“我家老爷有请,还请谢公子随小的来。”
谢慎点了点头,跟在门子身后沿着府墙一路疾行。
大豪商的宅邸到底和普通人家不同,水榭楼台应有尽有,就连一草一木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雕琢,显露出不一样的韵味。
沿着抄手游廊行了良久,二人这才折向一处月亮门。
绕过照壁,行过假山,谢慎被带到一处儒雅的厅堂前。
少年抬头望去,只见高挂的匾额上书着凝思堂三字。
字是瘦金体,一看就是名家的手笔。谢慎心中暗暗啧叹,想不到这宁益宁老爷还是一个颇为文雅的商贾,这可和他设想的有很大不同。
与唯利是图的商贾周旋并不难,但和儒商周旋就很有难度了。
儒商往往介于商和官之间,不能单纯的用一种身份去套用。
话句话说,这种人往往人脉极广,在哪里都吃的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是游刃有余。
谢慎静了静心神便迈开步子走进厅堂。
一进厅堂迎面便是一面屏风,绕过屏风谢慎便见着一个身着蜀锦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挥笔疾书。
四下环视确认这厅堂内没有旁人,谢慎便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张不归口中的杭州茶商的会长宁益了。
这宁益身高七尺,体态匀称。虽然已经五十来岁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和三四十岁的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一双丹凤眼并着一双剑眉更是衬显得英气不凡,若不是谢慎事先得知他是杭州有名的大茶商,便说他是官身谢慎也不会怀疑。
这样的形象真的跟谢慎对商贾的固有印象有很大出入,不过谢慎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而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余姚生员谢慎,特来拜会宁员外。”
宁益早就注意到谢慎,只是因为字帖还没有临完,直到谢慎走到近前才放下手中狼毫。
“原来是谢公子,近来你在余姚文坛名声大噪,老夫也略有耳闻。那首《临江仙》确实是绝世之作。”
宁益眼神中有一种慑人的光芒,这也让他的话更有几分分量。
不过谢慎定力足够并没有被他唬住,只淡淡答道:“小子聊作疏狂写了几首诗词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对于谢慎的谦虚,宁益不置可否。
“听说谢公子是张公子的朋友,这次来拜会老夫可是与张公子有关?”
“小子确实是张兄的朋友,不过这次来拜会宁员外却是另有其事。”
高人过招一定不能先露出破绽,不然被人抓住一通发力可就难挽回劣势了。
不露出破绽的最好办法就是等对方先发问,这样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对之策,还可以后发制人。
宁益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张公子的朋友,那也就是老夫的朋友。谢公子坐吧。”
二人分主客坐定,自有仆人进来端上茶叶水果。
谢慎没什么心情品尝水果,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甫一进厅堂,谢慎便感受到宁益强大的气场,这气场甚至比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巡抚刘德等一干大员还要强,直是有些让少年惊讶。
不愧是整合了杭州府茶叶行业的人,果然很有人格魅力啊。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不能太推心置腹,不然肯定有的受。
茶叶自然是钱塘龙井,味道也是不错,但比起清明前后采摘的新茶还是要差上一些。
谢慎这次是为茶而来,由茶挑出话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少年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淡淡道:“这钱塘龙井味道果然不俗,想必宁员外平日里饮的也是茶叶罢?”
宁益翻转了一圈茶杯,淡淡道:“谢公子方才喝的茶叶是采自于老夫在茶山上亲手种下的一株茶树。这颗茶树所采的茶叶老夫会亲手炒制,平日里并不拿出待客,多是供老夫自饮。”
宁益的意思很明确,老夫这茶是私藏自饮的,拿来招待你是很给面子了,你小子还是识趣点的好。
面对宁益的咄咄逼人,谢慎并没有退缩,而是随口吟道:“山光扑面经新雨,江水回头为晚潮......雨后钱塘观晚潮,品品龙井倒是一桩乐事。”
“哦?谢公子对茶道也有参悟?”
宁益显然感到有些惊讶,见谢慎主动提及便也顺着话头聊开了。
“不敢说参悟,不过有些心得想要和宁员外聊聊罢了。”
谢慎作谦虚状,淡淡说道。
“谢公子请讲。”
一聊起茶叶的话题,宁益自然觉得周身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谢慎吟诵了一首苏轼所作回文诗,诗中所描述的是龙团茶,又有大小龙团之分,是专供于宋代宫廷的一种茶饼。因为茶饼上印有龙凤图案,故而得名。
小龙图茶兴盛了三百余年,才在明洪武二十四年被朱元璋下令从贡茶中废除。
此茶鼎盛之时,宫廷权贵争相追捧,一时形成一种争饮龙团茶的风气,便连大名士苏东坡都为其作诗。
但这团茶之中需要加入龙脑香料,喝了后让人头晕,故而渐渐的淡出历史舞台。
但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不可能不知道龙团茶的。
换句话说,谢慎是想用这首诗试探宁益。如果宁益对答不上,那就是说他只是个以茶谋利的商贾罢了,谢慎只需要用结交商贾的方式结交他。
但如果宁益能够很好的对答,那证明宁益不仅仅是一个以茶谋利的商贾,而是一个真正爱茶的儒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会宁员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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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般,谢慎便需要用更接近于结交士子的方式结交宁益。
这两者看似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但实际执行起来差别很大,如果用错了方式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宁益听到谢慎吟诵苏东坡的诗,颇是有些惊讶。龙团茶自大明初年被废除贡茶名号后就渐渐没落,除了像他这样的大茶商,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品饮,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够随口吟诵出咏龙团茶的绝句。
宁益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吟诵出:“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培红。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这是一首通体回文诗,所谓通体回文诗,就是指倒读也可以成诗,立意自是极为巧妙。
宁益轻松倒吟出来,话有深意。
“谢公子莫非也喜欢龙团茶吗?”
谢慎知道龙团茶兴盛于两宋,到明代虽然有遗风,但因为丧失了贡茶的名头,许多茶坊停止制作龙团茶饼,渐渐的就连制茶工艺都遗失了。
当然,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完全可以命人遵古法制作龙团茶饼的,无非就是多耗费一些银钱,但这些银钱比起宁益贩卖钱塘龙井所赚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换句话说,宁益便是以玩票的性质制作龙团茶他也有这个资本。
谢慎点了点头道:“龙团茶比起钱塘龙井,味道更为奇特,谢某闲暇时也会煎茶来喝。”
到了大明朝,喝茶的方式几乎都是用沸水冲泡,很少有遵古法煎茶来喝的了,宁益做的是这个生意,自然比别人要清楚。偏偏宁益本身十分喜欢古法喝茶的方式,一时觅得知音,自然极为欣喜。
“哦?既然如此,谢公子不妨拿些小龙团回去。不瞒你说,老夫这里的龙团茶饼都是经过古法工序一步步制作而成的,味道肯定要比外面野店做的好很多。”
谢慎其实此刻心中很虚,他并没有喝过龙团茶,吟诵这首诗不过是为了试探宁益。宁益喜欢龙团茶,证明他不仅仅把贩卖茶叶当赚钱的营生,而是把茶叶融入到生活之中。
这和宁益靠贩卖茶叶赚的盆满钵满并不矛盾,毕竟儒商也是商,牟利才是最重要的。
“那便多谢宁员外了。”
谢慎之所以敢以这首诗试探宁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世研究茶文化时读到一些野史,里面记载江南的大茶商中有不少喜欢两宋鼎盛的小龙团。
野史自然不可全信,但至少属于一个思路。
现下谢慎既然要打开局面,自然要试上一试。
不曾想野史记载的东西竟然是真的,至少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茶商宁益就是个小龙团发烧友。
这便好办了......
只要是儒商,便对名声很看重,只要对名声看重,就会有许多弱点。
“苏东坡这诗作的巧妙,小子偶然也想出一首拙作,不知宁员外可否赏耳一听?”
谢慎善于作诗,宁益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他毕竟没有亲耳听过,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谢公子快快吟来!”
谢很清了清嗓子,吟诵道:“三月春风长嫩芽,村庄少妇解当家。残灯未掩黄粱熟,枕畔呼郎起采茶。茶乡生计即山农,压作方转白纸封。别有红笺书小字,西商监制白芙蓉。六水三山却少田,生涯强半在西川。”
这首诗吟完,谢慎刻意观察了宁益的表情,发现宁员外受到了很深的感触,面有戚戚然,心中暗暗叫好。
“当年老夫白手起家,也是从种茶采茶做起,谢公子诗中描述皆是历历在目耳!”
宁益宁员外好一番唏嘘感慨,直是感人肺腑,闻者落泪。
谢慎听了一遍宁益宁员外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从一介行脚商人混到如今杭州茶商魁首的经历,更是对宁益佩服有加。
但佩服归佩服,他这次来是谈生意,为雅集谋划的。
雅集和生意不可分,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杭州士子背后站着的是众龙井茶商。
杭州士子与宁波士子的合作,可以看做是杭州茶商和宁波茶商的合作。
这两强一旦合作,不但雅集上余姚士子占不到什么便宜,姚江茶也休想打入江南士子的圈子了。
起初谢慎想一口吞下钱塘龙井在茶叶市场中的份额,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太过不切实际。眼下更好的办法是争取和以宁益宁员外为首的杭州本地茶商合作,打压企图分羹的宁波茶商。
宁波茶商只要倒了,那些靠着宁波茶商支持的士子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虑。
只是宁波茶商介入的早,他要打动宁益便得另辟蹊径。
前面谢慎也分析过,宁益是儒商,故而他会以小龙团茶为突破口,继而用诗文让宁益对他生出好感。但这些都只是铺垫,宁益是儒商,但终归还是商人。
也许宁益好诗文,但看重的终归是利益两字。
谢慎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就不可能说服宁益为首的杭州茶商转而和自己合作。
而且不论从各个方面看,宁波茶商的实力都要比谢慎强,宁益选择宁波茶商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谢慎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小子感念茶农辛苦,随口所作。竟不想能引得宁员外这般感触。哦,小子有一事很是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益此刻对谢慎很有好感,自然也没有太多防备,便摆手道:“谢公子请讲。”
稍顿了顿,谢慎沉声道:“敢问宁员外,如今而言天下诸多茶叶中谁当为魁首?”
宁益自然满是傲气的答道:“当然是钱塘龙井。”
在本朝立国之前,龙井就已经是名茶,但还没有出名到现在这般地步。随着小龙团被剔除贡茶名单,唯一可以和龙井抗衡的名茶也消失在历史滚滚洪流之中。
如果宁益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不可能成为杭州茶商商会的会长了。
他个人虽然喜好小龙团,但还是那句话,喜好是喜好,生意是生意,不可混为一谈。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会宁员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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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名第二的茶叶呢?”
“这......”
宁益被谢慎的这个问题问的一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除了钱塘龙井稳坐魁首外,其他茶叶名次本就没有定论。谢慎这么问,宁益确实不好作答。
但是他毕竟世面见得多了,稍稍思忖便捋着下颌胡须道:“其余茶种如群雄纷争,品次难以决断。”
宁益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谢慎的意料,少年转而笑道:“那么宁波珠山茶在宁员外看来,在这群雄中处于什么位置?姚江茶又处于什么位置?”
宁益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宁波珠山茶入口甘醇,这些年有追赶钱塘龙井之意。至于姚江茶,恕老夫直言,跟其他群茶还有较大的差距,只能在余姚一代风行。”
谢慎点了点头,宁益的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没有刻意贬低姚江茶的地位。不说别的,便是在本省之中,姚江茶的地位也得排在末等。
“那么,宁员外觉得谁更可能取代龙井茶的地位?”
谢慎巧妙的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宁员外头疼的问题。
“这......”
宁益愁眉紧锁,不住的揉着额角。
跟宁波大茶商何昌合作之前,宁益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也许是他当时太过自信,并没有把何昌太放在眼里。毕竟从体量来说,宁波珠山茶实在不够看。
不过谢慎的话让宁益警惕了起来。
眼下虽然珠山茶无法和钱塘龙井相提并论,但毕竟在群茶中隐隐有抬头的迹象,若是再借助杭州茶市发展一番,增长的势头将会非常可怕。
长此以往,龙井茶势必会受到制衡,宁益本身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换句话说,跟宁波茶商何昌的合作是在作茧自缚。
“如果换一个合作的对象,也许宁员外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宁益沉声道:“谢公子还请明言。”
谢慎顿了顿笑道:“若是宁员外和姚江茶商合作,既不用担心钱塘龙井的魁首地位受到威胁,又可以赢得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谢慎不知道宁波茶商何昌向宁益提出的具体合作方式,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在宁益的心中深埋入一根刺。只要让宁益觉得不舒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姚江茶?”
宁益陡然变得警惕起来,看向谢慎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层意味。
“实不相瞒,小子就十分喜欢饮姚江茶,觉得此茶中有古韵。”
稍顿了顿,谢慎吟诵道:“香暗绕窗纱,半帘疏影遮。霜枝一挺干,玉树几开花。傍水笼烟薄,隙墙穿月斜。芳梅喜淡雅,永日伴清茶。”
宁益赞叹道:“这诗作的有雅韵!”
“这是小子去岁寒冬之时边饮姚江茶边作出的,让宁员外见笑了。”
谢慎冲宁益拱了拱手,淡淡道。
其实什么‘饮姚江茶时所作的’当然是谢慎编的,宁益也未必看不出。不过宁益不想点破,因为这与他的利益没有冲突。
谢慎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倒是想听听少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许久没有一个人能这么让他沉下心去倾听了。
“如此有雅韵的茶叶,名声却大不如宁波珠山茶,宁员外不觉得可惜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宁益如何听不出,不过他却是并没有直接回答谢慎。
“谢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只是兹事重大,一时难以决断。老夫若是考虑好了,会及时告知谢公子的。”
对于宁益的这番表态,谢慎已经很是满意。要知道他们在谈的不仅仅是茶叶品类优劣,更是一桩生意。生意人自然有生意人的规矩,如果不把谢慎摸清,宁益是不会轻易表明态度的。
但让谢慎感到欣喜的是,宁益的态度已经软化,至少愿意考虑自己的提议。
谢慎的实力比起宁波茶商何昌自然远有不及,但这个劣势却反而可能让宁益心动。
这便是心理学的范畴了。姚江茶的地位远不及象山茶。故而宁益如果选择姚江茶商合作,受到的威胁肯定要小于和宁波茶商合作。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眼下钱塘龙井一枝独秀,但这不意味着龙井茶永远会有这个地位。
扶持姚江茶来制衡迅速崛起的珠山茶,显然更符合宁益的利益。
而且谢慎已经很明显的暗示,何昌能给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而何昌给不了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商贾更是如此。要想在险恶的商场成为笑到最后的人,便一定要精打细算,将各种情况考量。
“如此,小子便先告退了。”
谢慎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他知道现在宁益有些心动,但还需要时间来考虑。能分析的谢慎都已经分析了,想必宁益也很清楚,再留下去只会起到反作用,倒不如给宁益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
有时候进就是退,退就是进。
官场上的那一套放在商界也同样适用。
谢慎离开宁府后,直接返回落脚的客店。
郎中早已给张不归开了治瘀伤的药,内服外贴下张大公子的伤情明显好了不少。
见到谢慎迟迟归来,张不归一肚子苦水总算可以吐出来了。
“慎贤弟,你可是回来了。方才愚兄考虑了良久,也觉得不应该以暴制暴。不然岂不是跟那帮宁波府的鸟人一样了吗。”
张不归能够说出这番话还是很让谢慎感到惊讶的。
“张兄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张兄也不必担心,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次某去了一趟宁府,如无意外宁员外那里定有助力。”
张不归自然十分疑惑。他与宁员外最多只能算是相识,连相熟都算不上。宁员外为何会对他们这些余姚士子施以援手呢?
“何以见得?”
“张兄莫要多问了,到时便知道了。”
谢慎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西湖雅集还有不到三日就要开始。宁益如果要变卦也一定会在雅集开始之前。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巡抚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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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他不打算跟张不归详细讲来。一来张不归受了外伤需要静养,二来以张大公子的性格若是把事情告诉他了,就等于公之于众了。
谢慎与宁益的这番交谈玄而又玄,自然不宜将过多内情公之于众。稳妥起见,谢慎还是决定先压一压,等到宁员外真正做了决定再告诉张不归。
一旁的王守文也陈然说道:“慎贤弟办事从来都很稳妥,想必这件事也是心中有底。张兄你也莫要多问了,安心养伤便是。”
张不归闻言只得叹息一声道:“我信慎贤弟便是。”
回到房中歇了一夜,翌日一早便有提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的长随前来旅店点名要见谢慎。
可怜谢慎一大早正自迷糊就被书童陈虎儿唤醒,一番洗漱来到廊道外与那大宗师的亲随会面。
问明了来意谢慎直是大惊。原来新任杭州镇守太监刘文提前到达杭州,现在正在镇守太监府休憩。
大宗师本计划着随着杭州城一众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刘太监,谁曾想这位刘公公刻意压下了行程不与驿官说,直到他进入杭州城众官员才知晓。
这位刘太监行事作风还真的是够低调的。
一码归一码。
虽然雅集的事要准备,宁益宁员外要结交,不过刘太监还是要见的。
谢慎也曾经就此事考虑过几次,觉得避而不见作清流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一来全城大小官员都去了,至少证明这刘太监还是很有权势的。在谢慎的固有印象中,太监都是一些心胸狭隘的主,虽然可能有些片面,但把事情往坏了想总比临了倒霉栽跟头来的好。
二来,他觉得甄可望老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清流直臣并不是对社稷有大贡献的,他要争做的是能臣而不是一味地刷清流声望。
虽说他现在还不是官身,最多只能算一个为了官身而奋斗的四好青年,可问题是既然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要适应一些这个圈子的规则。未必说要去逢迎刘太监,但也不至于搞得势同水火。
君不见张居正张江陵也跟大太监冯保是利益同盟关系吗。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为时太早。谢慎要做的还是在读书阶段尽量跟更多的朝廷官员混个脸熟,最好是四品朝上的大员......
平日里很难有机会和这么多杭州大员打照面,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倒真不应该错过。
思定之后谢慎便跟书童陈虎儿嘱咐了几句,与那大宗师的亲随一齐去往陈府。
二人进了府门,一番穿堂过院,来到陈府后园子中。陈方垠已经换了官袍正自在院中踱步,见谢慎来了,眉梢间透出几抹喜意。
“随老夫走罢。”
谢慎冲陈方垠拱了拱手道:“敢问恩师,此次是前去何处?”
陈方垠淡淡道:“自然是去巡抚衙门。”
“哦?”
谢慎颇是有些惊讶。照理说镇守太监和巡抚应该算杭州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巡抚刘德便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也不太会在巡抚衙门设宴,最多就是包下一家酒楼为刘太监接风洗尘罢了。
连刘德都不顾清誉在巡抚衙门设宴,看来这刘太监的权势确实颇大。
术业有专攻,谢慎前世虽然苦修明史,但对弘治朝的研究本就不算精进。加之太监这一群体又属于冷门中的冷门,若不是刘瑾、魏忠贤这种级别的,很难让人有兴趣去啃大部头研究。
哎,如今谢慎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好在身边有大宗师陈方垠,也不至于出口便错吧?
“怎么,不在巡抚衙门,难道还在老夫府上吗?”
陈方垠显然心情不错,笑骂了一句便阔步朝府门走去。
谢慎也不敢托大,连忙迈步跟上。
陈府仪门外早已备好了轿子。陈方垠当先坐了上去,见谢慎还愣在旁边,便掀开帘子皱眉道:“快些上来,难道你想走着去吗?”
这下谢慎可犯了难,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陈方垠可是主一省学政的提学官,是无数读书人的座师。科举中最难的一场乡试就要由提学官亲自主持,面对这样一位人物谢慎自然是十分敬重的,跟老师同坐一顶轿子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惹得非议吧?
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所想,陈方垠陈老大人没好气的剜了谢慎一眼道:“老夫叫你坐上来,你便坐上来。此去赴宴的都是杭州各府衙的大员,哪个不比你个小娃娃见过世面。不会有人出去乱说的。”
陈方垠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一句话就点到了根子上。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深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道理。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是不会嚼舌根子的。
再矫情下去,没准还会惹得大宗师气恼,反倒是得不偿失。谢慎便咬牙坐上了轿子。
轿子内的空间比谢慎想象的要大很多,坐上两三个人根本感觉不到拥挤。
不过师生二人坐在一顶轿子里,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
好在陈府距离巡抚衙门不算太远,谢慎没有忍耐多久轿子便沉声落下。
大宗师陈方垠当先走出,谢慎跟在身后。
照理说巡抚刘德给镇守太监刘文设宴接风,谢慎一小小秀才是没资格参加的。
但陈老大人带他在身边,那门子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跟着陈方垠进入巡抚衙门,穿过重重院落,二人便来到后宅。
看的出刘德是个颇注重情调的官员,整个后宅遍植花草修竹,配着水榭阁台极富情调。
为镇守太监接风洗尘自然是一件大事,来赴宴之人身份上自然有严格的要求,光是品级就已经卡死了许多人。像谢慎这样无品无级的秀才能够参加宴会,还真要感谢陈老大人的提携照拂。
饶是如此,此时花厅之中已经满是大小官员,谢慎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晃眼。
这些官员仿佛提前打好招呼一般,都穿的是官袍。
谢慎和陈方垠被一名仆从引到靠近花圃的位置坐下,便静静等着此次宴会的正主到来。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宴中百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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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各司官员汇聚一堂,设宴给镇守太监接风洗尘。
谢慎不知道这场景要是被史书记上一笔该怎么写,是痛斥乎亦或是春秋笔法为尊者讳?
不过至少在当下,花厅内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以巡抚刘德为首的大小官员都面颊带笑,等候镇守太监刘文的到来。
谢慎扫了一眼,发现右布政使薛举坐在巡抚刘德的下首,坐在他对面的是按察司副使陆渊。
这个坐席的排列是很讲究的。作为一省最高主官的巡抚刘德坐在上首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下首分别坐着布政使和按察司副使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谢慎发现陆渊身旁的位置是空的,都指挥使难道没有来赴宴吗?
经过窈娘一番叙说,谢慎对右布政使薛举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这厮峨冠博带,想不到竟然是人面兽心,对教坊司的官妓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谢慎甚至生出过希望窈娘折返回杭州再刺薛举的念头。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薛举经过一次刺杀后势必会增加周遭防卫,窈娘若是再折返回来,势必是自投罗网。
谢慎看的出来,窈娘虽然对薛举恨之入骨,却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是时刻保持理智。
替姊妹报仇这对于窈娘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重要就不能把一切都赌上去。至少在眼下力量悬殊之际,窈娘需要隐忍择机再动。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都说民不与官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若是把民逼急了,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为官者多是些薛举这般衣冠楚楚之辈,直是叫人慨叹不已。
陈方垠陈老大人虽然是四品官,但却是掌学政的,身份地位差了不少,坐的位置稍偏。但偏有偏的好处,至少可以不用与同僚互相吹捧,落个清静。
谢慎对此也颇有所悟。
要说提学官还真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官职,陈老大人的府宅也不甚奢华。但微妙的地方是,别看提学官实权不大,但名下门生却是无数。
尤其是像本省这种科举强省,乡试选出的都是读书人中的精英。这些人去到京师参加大比,中进士的比例是很高的。
虽然会试的座师比乡试要重要,但并不是说乡试座师就是完全不用的。
这些人脉可都是隐藏的资源,如果新进进士中出了一两位尚书或者阁臣,那陈方垠肯定也会跟着显贵。
所以,提学官是最受人敬仰的官员,便是巡抚刘德都不会轻易得罪之。
谢慎也经历过不少宴会,觉得这巡抚衙门的官宴与其他私宴比起来也没有多少特别之处,正自觉得意兴阑珊之际,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再抬首朝月门望去,只见一众亲随簇拥着新任杭州镇守太监刘文阔步而来。
那刘文身材修长,面容白皙,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若不是其下颌光秃秃的无一丝胡须,谢慎还真不敢笃定这人就是新任杭州镇守太监。
在大明,儒士尤其是官员是一定会蓄须的。不留胡须的一般是两种人,一种是还未弱冠的少年,一种便是太监。
像谢慎,不过十三岁,自然没有胡须。
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这刘太监并没有身着官袍,而是一件暗棕色提花绸衫裹身。
这偌大花厅之中,没有穿官袍的只有刘太监和谢慎了,加之二人都没有胡须......
谢慎心里苦啊。
好在各司官员根本就没注意到谢慎这等小角色,注意力都在刘太监身上,不然还真是够尴尬的。
刘太监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上首,在巡抚刘德的身旁坐下。二人皮笑肉不笑的交谈了几句,便各自正襟危坐。
离得太远,谢慎当然听不到二人说了些什么只猜测是些客套话。
“今rb官设宴为刘公公接风洗尘,诸位同僚自当尽兴!”
宴会是巡抚刘德设下的,自然要由他来开这个话头。
刘德清了清嗓子简短的一句话算是宣布宴会开始。这种宴会其实要的就是一种轰动的效果。毕竟刘太监初来乍到对杭州官场并不熟悉,连人名都认不全,这种时候是不会发表太多评论的。
加之镇守太监本身就是代天子监视群臣的,刘太监自然也不会过多的在这种场合发声。
能够出任杭州镇守太监,证明刘文在宫中还是有门路的,就是不知道他跟司礼监的哪位大佬是同脉。
以李广那厮睚眦必报的性子,势必会给自己的义子报仇。谢慎得罪了李广,虽然有徐贯撑腰,还是有些后怕的。只希望这位新任镇守太监刘文不要是李广那一脉的,不然真有的他受了。
转念间谢慎注意到仁h县令窦晓一直在和大宗师陈方垠交谈,便也留意听了个大概。
原来仁h县令窦晓的长子去岁刚刚考中了举人,但是今年大比却是落榜。虽然窦县令说的委婉,不过意思大概就是让大宗师多关照一番。
不过谢慎却是很疑惑,平日里仁h县令窦晓和大宗师没什么机会说上话不假,但也不必病急乱投医吧。
若说乡试,大宗师自然有机会卖个人情给这仁h县令,可这会试大宗师也是莫能奈何啊。难不成这陈老大人竟然手眼通天到这般地步,远在杭州就能左右数千里外京师的会试结果?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谢慎自己否决。
这绝不可能。若陈提学有这般能力,也不会甘心困在本省做一四品学官了。
那么,这窦县令难道一时昏了头,寄希望于大宗师的人脉路数?
要说嘛普通的县令,陈方垠还真不一定放在眼里。但这仁和、钱塘两县的县令却有所不同。这两县是直归杭州府下辖,地位比普通县所高了不少。加之陈方垠每年在杭州府待得时间不少,难免会跟窦县令打交道,也不会把关系搞得很僵。
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大宗师对这窦县令的态度却是出奇的热情,莫不是那番对话中还有什么隐语他没有听出?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宴中百态(二)
等到陈方垠和那窦县令闲聊完,谢慎便凑到陈老大人身侧,笑声道:“恩师和窦大人聊得投缘,不知是什么喜事。”
这仁h县令窦晓和陈方垠的坐席颇有些距离,方才不过是向陈老大人敬酒。故而谢慎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常音调说道。
陈方垠瞥了谢慎一眼,大有一副老夫还不知道你小子什么心思的意味。
“倒也没有什么奇事,是窦大人欲和老夫结个亲家。”
亲家?
这个答案可是够出人意料的......
但谢慎转念一想,其中关节便都打通了。
窦县令想要跟陈提学攀亲家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儿女婚事这么简单,更可能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谋划吧?
毕竟陈老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四品的学官,将来的仕途还是很风顺的,若是有机会入到六部,提携一番窦县令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窦县令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不好直接表露出想法,只好用儿女婚事作托介打开这个口子。
当然,窦县令未必没有为儿子谋划的打算,但还是像谢慎之前分析的那样,陈提学在科考上的能量人脉多集中在本省,顶天了覆盖到乡试,至于会试、殿试是无需指望了。
若是两家婚事真能成行,对于窦公子的科举大业固然有帮助但帮助有限。
既然过不了会试那一关便是候补为官也跟国子监的监生一样,上限十分有限。
而窦县令则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毕竟窦县令怎么也是一个科班进士出身,虽说这几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但不过也才三十来岁,正是为官者最好的年纪,将来大有可图。
想不到这窦县令竟然存了这么多心思,更可怕的是如此心思竟然隐藏在一句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背后。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官场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这窦晓不过是一七品县令,就有如此深的道行,像陈提学、刘巡抚、陆按察副使肯定更是深不可测吧?
“怎么,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见谢慎面色古怪,陈方垠也一时起了兴趣,颇为玩味的打量着谢慎。
“没,没什么......”
谢慎直是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道。
对于座师儿女的婚事,谢慎这个做学生的如何好置喙。这种事情端是多说多错,倒不如当一回哑巴。
“来,随老夫去给刘公公敬酒!”
陈方垠也没用穷追猛打,而是话锋一转要拉着谢慎一起去给大太监刘文敬酒。
谢慎微微一愣,这陈提学还真是不把他这个“得意门生”当外人啊,竟然连敬酒这种事情都拉上他......
对此,谢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抵触。毕竟将来要在大明官场厮混的,免不了跟太监打交道,早些熟悉这些环节也好。
想要进入到大明权力中枢,便要由外庭入内阁,如果谢慎还是之前的那副对阉人避而远之的态度,是不可能在官场上有大的建树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谢慎当然也可以等到三年后大比结束,进入到翰林院时再慢慢培养自己与宦官交际的能力,但那样就稍稍有些晚了,倒不如趁早先历练一番。
“多谢恩师!”
做官最重要的素质不是能力多么卓越超群,而是拥有强大的交际能力。
面对不同身份的人说不同的话,八面玲珑才能混的长久。
这倒也不是说要谄媚逢迎,但要让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不能太过冥顽不化。
陈方垠当先,谢慎跟后,二人一齐朝上首刘太监的坐席而去。
此刻刘文正和巡抚刘德闲聊,见陈提学和一个小生朝他走来,双眼眯作一缝似笑非笑。
“刘公,此番长途跋涉,临至杭州赴任当是辛苦了。”
陈方垠笑声冲刘文拱了拱手,算是向刘太监见礼。
还是之前的那番话,刘巡抚设宴为新任镇守太监接风洗尘,参加宴会的也都是杭州城各司衙门的官员,都是“自己人”。
利益相同,就不用担心被人背后使绊子。没有人会傻到在自己也在场的情况下,把猛料爆出去。因为大伙儿在刘太监面前态度都差不多的谦卑,谁也别瞧不起谁!如果有人坏了规矩,最先倒霉的一定是这个走漏风声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方垠完全不觉得对刘太监的态度有何不妥,若是可以,他还想表现的再“亲恳”一些。
相较而言,谢慎是绝对接受不了这种态度的。倒不是说他迂腐,只是既然立志高远,格局就要开的大一些。
只为做清流固然不对,但也不能就变成了趋炎附势,靠谄媚宦官上位的人吧?
这两者都太过极端了。
“陈大人太客气了,咱家也是感念圣恩,路上不敢耽搁。这才一路沿着运河直下杭州。陈大人那份棋谱甚是有韵,等过几日咱家得了空闲一定要向陈大人讨教。”
刘太监满面笑容,阴柔的声音十分瘆人,让谢慎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步。
看来陈老大人和这刘太监之前确实相识,而且似乎关系还不浅。
难怪陈方垠得知刘文将出任杭州镇守太监时会这么兴奋,看来他老人家和这位刘太监是一个阵营里的。
“好说,好说......”陈方垠冲谢慎使了个眼色,谢慎这便上前一步冲刘文拱手礼道:“小生余姚谢慎,拜见刘公。”
“这个小哥是?”
刘太监一开始都没太在意陈方垠身侧的谢慎,经由陈方垠一提醒,这才皱眉发问。
“此贤生便是今岁本省小三元案首谢慎,也是陈某的学生。”
陈方垠见状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此子文采斐然,是余姚乃至江南文坛新晋士子中的翘楚。”
这番评价可是不低,谢慎听着都有些汗颜。陈老大人这顶帽子给他扣下来,若是今后表现不好,那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脸吗。
难道陈老大人有识人之才,看出自己非池中之物,日后必定大有所为?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宴中百态(三)
看的出来,刘太监还是很警惕的,不过接风宴这种场合出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确实有些出奇,难怪刘太监发问。
“原来是陈大人的学生,难怪仪表堂堂。”
刘太监听到陈方垠的一番解释,看向谢慎的目光便温存了不少。被一个太监这么笑吟吟的盯着,谢慎直是有些恶寒,可是又不好发作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且这刘太监也太不会说话了吧,什么叫“是陈大人的学生,难怪仪表堂堂?”这陈老大人又不是他的爹,他谢慎仪表如何跟陈老大人有何关系?
死太监,真是一个死太监......
暗暗腹诽几句,谢慎面上却还得作谦逊状,聆听刘太监这位“长辈”的教诲。
弘治朝士子和太监的对立还不似明末那么尖锐。像阉党和东林党那样大规模的对抗远没有出现。
饶是如此,已经隐隐有了对抗的趋势,不少跟宦官走的近的官员便被同僚排斥,甚至被御史参奏。不过这些都是小范围的零星事件,影响力着实有限。
官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其中的难不仅仅是为官的难,更是选择的难。一步错,步步错,甚至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刘公过誉了。”
谢慎好歹两世为人,面上该有的还是能够都做到的。
刘太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外乎是勉励谢慎努力进学,早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替陛下分忧。
身处的位置不同,立场自然也会不同。
刘太监是内廷的人,自然要处处为天子着想。而谢慎这样的读书人,更多是把着眼点放在社稷上。这两点之间的界线有些模糊,但还是不太一样的。
简短的和刘太监一番交谈,谢慎便随着陈方垠一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坐定之后少年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早有准备,说辞也在脑中过了数遍,但真的说出来时还是会紧张。毕竟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手握重权的大太监,气势上肯定会压上谢慎几分。
好在谢慎的表现中规中矩,谈不上多出色,但也没减分。
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很多,还可以多多磨砺。
但更重要的事情还是两年后的乡试,毕竟科举出身是硬实力。如果拿不出个进士出身,便是再会钻营,又能如何呢?整日蝇营狗苟,但底子就比别人差了不止一级,谈人脉圈子什么的简直就是可笑。
不在一个圈子里,即便能接触到所谓的大人物,也只会被当为棋子利用罢了。
在官场混,其实只要领会一点,就是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
这才是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
官场菜鸟和高手之间的差距也多见于此。官场菜鸟往往想的是自己能得到什么,而老油条们首先想的一定是能够给旁人带来什么利益。
并不是说办所有事情都要利益交换,但总的思路总归是如此。
就拿刘太监奔赴杭州赴任这件事来说,他之所以一路未作停歇,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杭州。
这便是为天子着想,为天子考量。恩旨一下,身为臣子便立刻执行,这便是对皇权的尊重。
天子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刘太监的利益也就得到了保证。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那些一上来就要求对方怎么配合自己的,多半会撞得头破血流。
谢慎正自思忖间,大小官员轮番上前给刘太监敬酒,以图混个脸熟。
惟独巡按御史裴常没有起身,只兀自饮酒。
对此谢慎倒是不以为奇。毕竟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的职责相近,权责划分并不清晰。二人同有监察地方官员之责任,若是走的太近,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大作文章。
天子既然分别派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监察地方官员,就是不想听一家之言。
不然,若是只派驻一人,那人还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那言路不就闭塞了吗?
天子端坐朝堂,不可能对千里之外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是监察官员都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那天子可就真的丧失一切讯息渠道,成了聋子瞎子了。
巡按御史代表了外臣,镇守太监代表了内宦。
有二人相互制衡,就不会有人胆大妄为的和当地众官员勾结,以图蒙蔽天子。
退一步讲,便这二人中真有人敢这么做,另一人也能及时发现,并立刻写奏疏加急送到京师呈递天子御览。
天子耳目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要监察众官员,又要甘于做那个被人盯着的靶子。
所以站在裴常的立场来看,他不去结交刘太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他像其余官员那样前去向刘太监示好,且不说别的官员会怎么看,他在天子心中就已经减分了。
天子心中有一根准绳,谁也不想人为的让这根准绳发生偏差。
谢慎暗暗观察,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有的时候难得糊涂,糊涂反而是大智慧的表现。
都说简在帝心,并不是说一定要制造大事件让天子记住,而是要让天子放心。
如果人人都争着搞大事件,制造轰动效应,那反而不是天子愿意看到的。
裴常能做到巡按御史,领悟力自然是上乘的。这次宴会他必须来,不来就是对刘太监的不尊重,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不能做。但来了,却也不能跟刘太监太亲近,最好的局面便是像现在这般不胶不离。
刘太监也不傻,肯定也能够明白裴常的用意。二人演一出双簧给众官员看,让他们放心,也让千里之外宫禁之中的天子放心。
谢慎知道弘治天子对宦官的态度发生了几次明显改变。
这位中兴之主即位之初,对宦官极力打压,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宦官的制衡,文官实在难以驾驭控制,这便才重新重用一些宦官以此来分文官的权。
用一句话概括,便是弘治皇帝的帝王心术愈发纯熟了,在这种背景下,谁要是再搞抱团结党的事情,跟天子对着干那真是嫌活的太长了。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爽朗的合作
宴会的进程如谢慎所料,并没有太过出奇的部分。
无非是同僚之间相互吹捧一番,维系维系感情。
毕竟首要目的是给刘太监接风洗尘,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功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是有些意兴阑珊。
在正主借故离席后,众宾客也就都相继散了。
却说谢慎离开巡抚衙门,话别大宗师陈方垠,这便返回落脚的旅店。
补了一觉后少年只觉得神清气爽,困乏顿消。
书童陈虎儿早已准备好热水,将打湿的面巾奉上,谢慎取来净了净脸随口问道:“张公子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差池吧?”
“回公子的话,小的一直按照您的吩咐侍候在张公子左右,并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稍定。
张不归的性格是最大的问题,如果真的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反倒会打乱原有的计划。
“不过宁府倒是来了一个长随找寻公子,还留下一封书信,嘱咐一定要让公子亲启。”
谢慎听到这里心中一沉。
宁益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不愧是商界的老油条,光是这份魄力就是常人所难比拟的。
“快把信拿来!”
“噢。”陈虎儿应了一声,便挪步去取信,不多时的工夫便将信双手奉上。
谢慎取出信纸正想要展读却是直接愣住。
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这算什么?
难道宁员外是叫他去府上面议?既然如此只需要叫长随留个话即可,又何必送一份无字信,多此一举呢?
谢慎实在搞不懂宁员外在卖什么关子便问道:“那长随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陈虎儿连连摇头:“没有,他只说叫小的把这封信交到公子手上即可。”
故弄玄虚......故弄玄虚!
这算是试探吗?可一封空信又能试探出什么?
谢慎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着所有的可能。一般而言,像宁员外这样的豪商巨贾与人合作不会一次把老底露出来。
这不奇怪,问题是至少应该给出些东西让少年忖度吧?一封空信,能忖度出什么?
“要小的看,不如公子去宁员外府上一趟,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意思公子一问便知。”
谢慎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一会你跟王兄,张兄他们说一声,我可能不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叫他们不必等我。”
与大茶商宁益的合作十分重要,这不仅仅关系到姚江茶能否站稳脚跟打入士林圈子,还关系到西湖雅集上余姚士子能否占到风头。人活一口气,张不归的仇必须要报,但怎么报,如何报还得再考量一番。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西湖茶商施压让杭州城本地士子转而和余姚士子合作,这样一来宁波府的那些士子必败,还会是惨败。
唉,要想在官商两条路上都走得远,就免不了要应酬。
刚参加了刘太监的接风宴,现在又要去和大茶商宁员外一起吃饭,真是难呐。
抱怨归抱怨,宁益谢慎还是得去见的。
少年未做耽搁便径直朝宁府而去,到了府门前与那门子知会了一声便跟着迈步走进宁府。
被门子引着一路穿庭过院,谢慎径直来到宁员外的书房前。
少年预想了一番可能遇到的场景,便一狠心迈步进入屋内。
宁益倚坐在软榻上双眼紧闭,手中捻着佛珠。
听到脚步声,宁益当先说道:“谢公子来了。”
谢慎上前拱手一礼道:“不知宁员外派人送一封空白书信所谓何意?”
谢慎也不打算跟宁益兜圈子径直问道。
宁益缓缓睁开眼睛,指了指身边道:“先坐吧。”
谢慎点了点头,便上前几步撩起袍子下摆坐在软榻上。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宁益占据上风,毕竟他在暗谢慎在明,而且宁益逼得谢慎主动来府上探究用意这便是占了先机。
但谢慎的处理方式也很稳妥,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急躁,而是沉稳的等着宁益先开口发声。
以不变应万变,在这一点上谢慎处理的很好,局势搬回来不少。
宁益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和声道:“你是问那封信吧?老夫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心道若是聊聊大可以直接叫长随去客店唤他,又何必带一封空信多此一举呢?
还是说这位宁员外喜欢玄学,弄一些看不懂的东西叫人自己忖度?
“上次谢公子的提议老夫想了很久,觉得确实有合作的可能。”
宁益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说道。
他只说有合作的可能却并没有说一定会合作,这让谢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宁员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话不妨直言。”
谢慎强自压下紧张的心情,淡淡说道。
“老夫要五成利。”
宁益笑吟吟的盯着谢慎道。
五成利?
这宁益也太黑了吧!
“谢公子应该也知道如今姚江茶在诸茶中的地位。若是没有老夫相助,谢公子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有大的进展。”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那绝对是狂傲,偏偏此话出自大茶商宁益,那就不会显得狂傲了......
有实力有资本的人那不叫狂傲,叫自信......
宁益就是这么自信,作为杭州茶商商会的会长,他在杭州乃至本省行业不说一呼百应但也差不多了。
如果没有他点头,谢慎想要推介姚江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谢慎不是迂腐之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宁益宁员外的胃口实在太大了,他能给谢慎带来什么?
既然是合作,自然要双方互惠互利,如果宁员外仅仅给出一个口头保证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当然老夫也不会白拿谢公子的利,老夫保证姚江茶在一年之内会坐上浙茶第二把交椅的位子。”
经商多年,宁益早已到来炉火纯青的境界,未待谢慎开口他便先一步发声。
嘶。
谢慎本以为自己忖度人心的本事登峰造极,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宁员外竟然也是个中好手。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余姚仙茗
宁员外提出的合作方案很简单,很粗暴......
谢慎却是有些犹豫。
要接受吗?
让出五成利换取姚江茶一飞冲天的机会?
怎么看谢慎都不亏,毕竟现在姚江茶的地位在浙茶中是末等,所赚取的银钱十分有限。谢家茶铺主要收入来源也还是靠贩卖龙井。
虽说人脉也是本钱,但宁益这钱赚的也太轻松了吧!
谢慎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宁益倒是也不催谢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谢慎思忖了良久终于朗声道:“宁员外的这个方案谢某可以接受,不过谢某有一个条件也希望宁员外能够答应。”
“哦?”
宁益饶有兴致的说道:“谢公子不妨说来看看。”
谢慎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宁员外只要答应除谢某外不再于其他茶商合作即可,当然谢某指的是非龙井茶商。”
谢慎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白,你的条件我接受但你宁员外不能朝秦暮楚,一边跟我谢慎合作,一边又跟宁波茶商眉来眼去。两头讨巧的好事不能让你占了!
谢慎的强势回应却在宁益的意料之中。宁益点了点头道:“老夫答应你便是!”
这便答应了?
这个宁员外倒也算爽快。
“既然是合作,谢某还想把事情讲清楚。”
谢慎顿了顿,一板一眼的说道:“远的且不论,西湖雅集时还请宁员外助谢某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这次西湖雅集谢公子放心好了。”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么舒服你无需把事情说的很复杂,只需要点到为止。
宁员外是杭州茶叶商会的会长,自然不可能信口开河,这件事便算是谈妥了。
谢慎留在宁府和宁员外一起吃了顿便饭,便起身告辞返回客店。
尘埃落定后,谢慎便将事情提前知会了张不归张大公子。张不归心中有了底自然信心满满,迫不及待的要和宁波府的那些士子一较高下。
却说时光飞逝,转瞬间就到了西湖雅集的日子。
余姚众士子早早起身用过早点结伴向那西子湖而去。
张不归张大公子也想明白了,他被宁波府的那些士子痛打是吃了个哑巴亏。当时除了双方之人并没有什么旁人在场便是报官,县令也难以裁度。
士子斗殴只要没闹出人命,县令也不太会管。如果屁大点事若都要县令劳神烦心,县令可真要罢工了。
众余姚士子来到苏堤前,恰巧遇到严州府的大才子毕名辉施施然走来。
“毕公子今日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王守文对毕名辉并没有太多好感,加之毕名辉抢了不少谢慎的风头,更让王守文气不打一出来。
说是和毕名辉联手,但才名这种东西岂是能随意给旁人分的?毕名辉若是高了一分,谢慎就会矮一分,这当然不是王守文愿意看到的。
毕名辉却对王守文的话不置可否,淡淡道:“今日天公作美,画舫游湖直是美哉!”
王守文险些背过气去,可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一甩衣袖,和毕名辉保持一些距离。
自古名士多恃才傲物,毕名辉自然也不例外。
在谢慎看来这位毕公子应该是唐寅那样的人物,轻狂一些倒也不算什么。
众人结伴向码头走去,待走近了才发现杭州府和宁波府的士子已经先一步上了画舫,谢慎向张不归使了个眼色,张公子立刻心领神会走在了前面。
这场雅集最先赴邀的是张不归,故而理当让其走在最前。至于雅集之中谁会大出风头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杭州府本地士子的代表杜瑥从画舫起身虚迎了一记,也算很给了张不归等余姚士子一番面子。
张不归还是有些惊讶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先上了画舫。
一众士子坐定,这开办雅集的正主杜瑥便沉声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杜某设下雅集愿与诸君赏西湖美景。”
这杜瑥是杭州府士林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自然有很多捧臭脚的。
一番赞颂在所难免,伴着丝竹管弦之声,画舫缓缓离岸,向湖心而去。
雅集和诗会看上去差别不大,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诗会强调的是以诗会友,而雅集更注重雅兴。
所以诗会的气氛更紧张,可谓针尖对麦芒,各方人等一上来就是咄咄逼人。
而雅集则要轻松不少,虽也免不了有士子间争勇斗狠,总不至于伤了和气。
可这次的雅集却有许多不同。
一来张不归受辱,要在雅集找回面子。二来谢慎也需要在雅集上展现出姚江茶的风采,将宁波茶商彻底比下去。
他已经提前和宁员外打好了招呼,相信杭州士子那里也不会出问题的。
各府士子虽然都坐在画舫中,但各自间有明显的界限。唯独来自严州府遂a县的大才子毕名辉孑然一身,便索性坐在了余姚士子一边。
画舫上有不少歌妓,众士子赏舞听曲好不美哉。
王守文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拊掌叫好。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王守文这才意识到忘记正事了。
“咳咳,好茶,好茶啊。如此好茶怕是只有钱塘龙井能够媲美了。”
王守文清了清嗓子,朗声赞叹道。
谢慎心道兄弟你的演技也太浮夸了吧,减分,这表现得减分。
好在谢慎早有准备立刻接过话头道:“谢某心境烦躁时即会独饮此茶,清香一入肺腑,燥意便全消了。”
“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无,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
两筥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
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
谢慎一诗吟完,余姚士子皆是叫好。不少杭州府的士子也凑过身来询问这茶叶的名字。
谢慎索性做起了科普:“谢某所饮此茶名为余姚瀑布茶,产自于余姚句余山区。它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就是余姚仙茗。这个名字可不是谢某封的,而是茶圣陆羽亲点。当然谢某更喜欢唤它为姚江茶,这样亲切一些。此茶在唐代极富盛名,及至本朝却隐于深山不被人知倒是可惜了。”(注1)
......
......
注1:句余山:即今余姚四明山,为余姚仙茗产地。
第一百六十章 不使人间造孽钱
“妙哉,妙哉!”
对于谢慎的这首开篇诗最满意的自然要数张不归张大公子。
起初他对于谢慎饮姚江茶十分介怀,主要是担心这种茶配不上谢慎的名士身份。都道好马配好鞍,谢慎实力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要是在饮茶一事上吃亏堕了名士的名声就太可惜了。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张不归自己杞人忧天。
谢慎不但没有被姚江茶羁绊,反而借着姚江茶大出了一次风头。嗯,余姚仙茗,这个名字倒是比姚江茶更有格调。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慎贤弟不愧是名士矣。”
被张不归张大公子一番吹捧,谢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过了,过了,这喝茶就喝茶怎么就扯到出淤泥而不染了?这不是说在场众士子都是淤泥,唯有谢慎一人清高吗?
这种得罪人的话张大公子也敢说,不是把谢慎往火坑里推吗!
果不其然,杜瑥在内的杭州众士子皆是一脸黑线,宁波府的士子代表萧季更是冷笑道:“依萧某看,这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余姚仙茗?恕在下直言,从来没有听过!”
谢慎心中一沉,心道拆台的果然来了。
他之前也对宁波府的士子进行了一番了解,发现对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羸弱,反而有几个才情颇高的后进士子。
这萧季就是个中魁首。
“萧兄此言差矣,这余姚仙茗在唐代极负盛名,名字更是茶圣陆羽陆老先生亲点的。只不过本朝建立之初没有太多宣扬,知道的人不多罢了。方才萧兄说没有听过此茶,那一定是萧兄孤陋寡闻了。难不成,萧兄还比陆茶圣懂茶?”
宁波府的这些士子刚把张不归打了,谢慎急于打脸怎么可能相让!
加之他与宁员外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杭州府的士子即便不相助也不会站在宁波府诸生那边。
既然如此谢慎就更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只需要和萧季玩文字游戏,这可是他最擅长的。
论斗嘴萧季哪里是谢慎的对手,只冷哼了一声,便不再与谢慎相争。
谢慎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他生怕张不归张大公子再进一步扯到钱塘龙井上。
若是张公子为了捧余姚仙茗再把钱塘龙井贬一通,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了。
“咳咳,今日吾辈共赴雅集还当以求雅意,杜某听闻谢公子精于诗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有机会杜某一定多向谢公子讨教。”
打脸是要打的,但是也要打的有艺术感,打的精彩。看这杜瑥的意思应该是不打算介入了,但却是要谢慎自行解决。
文人之间没法比勇斗狠只能靠吟诗作赋赚取声望。不过这种方式也更狠,落败的一方许久都难以再抬起头来。
杜瑥毕竟是设下雅集之人,便起了个由头叫众士子开始行小令了。
画舫快到湖心的时候停了下来,丝竹管弦之声甚是悦耳。不少士子一面和歌妓谈笑一面随口行着小令饮酒,直是风流倜傥。
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有不少士子借着酒意作诗。其中便有宁波府的萧季。
他肩负着为珠山茶扬名的重任,故而诗作也贴近于茶道。
一首诗作完,不免有人拿来和谢慎方才所作进行比较。
若单论起来,萧季所作诗也不算差了。可是跟谢慎的一比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更可怕的是,诸生难免会将诗作的差距代入到珠山茶和余姚仙茗的差距上来。许多有猎奇心思的杭州士子纷纷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这余姚瀑布茶!
这些杭州士子本是中立的态度,完全是被谢慎诗才影响,这才下意识的倒向姚江茶派,若不是杜瑥连声咳嗽,怕是连自己的立场都要忘了。
杭州西湖雅集毕竟是大茶商宁员外资助,虽说宁员外已经声明和谢慎的合作关系,但也没有说要全力吹捧他罢。还是静静的看着就好。
感觉到落了下风,萧季哪里肯甘心,当即恨声道:“久闻谢公子大名,小三元案首应是文采斐然,不知为何独写一茶耳!”
这话就很诛心了。要知道读书人读书为的是大道,何谓大道?自然是为了入朝为官。
官和士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任是谁也不能否认。
可谢慎却唯独围绕姚江茶作诗,难免惹人遐想。加之萧季添油加醋一番,诸生便会想这谢公子该不会拿了余姚茶商的什么好处这才卖力宣传的吧?
当然萧季这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他也作了和象山茶相关的诗词,与谢慎是半斤八两!但毕竟他诗作被谢慎比了下来,又不甘心见谢慎独占鳌头,这才想出毒计想要和谢慎“同归于尽”。
谢慎心中却是冷笑。
这孩子太年轻了。萧季想的是什么谢慎能不知道?商贾在大明地位很低,虽然家财万贯但是却被认为一身铜臭。读书人如果扯到经商会被人不齿,故而许多读书人会找一个代理人出面经商,自己则会保持高大上的形象。
污我和商贾合作?连这招都使出来了看来这萧季是真的黔驴技穷啊。
谢慎面颊带笑,起身朝画舫一侧走去。
望着远山重叠,如镜湖面谢慎怅然吟诵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一诗吟完,众人皆是愣住,丝竹管弦之声却是未断,显得有些突兀。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王守文反复念诵,大喜道:“好一句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可笑之极!”
打脸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刻意装逼,而是无形之中秒杀对手。
谢慎正愁没有机会言志,萧季就自己送到嘴边。
你不是说我跟商贾勾结牟利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名士的志向!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既生瑜何生亮
如果大明朝有娱乐板块,这次雅集一定会上头条。原因无二,戏剧冲突感实在是太强了!
这萧季就像一个超级大反派一样不断出来挑衅不断被谢慎打脸,爽感十足!
好歹也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穿越客,谢慎怎么也不能给这个圈子丢脸不是?
你不是污我和商贾有勾结赚取铜臭银钱吗?我就用诗作言志狠狠打你脸!
萧季此刻脸色已经铁青。他本就没有证据证明谢慎和商贾勾结,不过是想借着气势将上谢慎一步,不曾想这厮才思敏捷到如此地步,竟然随口作了一首佳作轻松化解。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使出了十分力却似打在棉花上,如何能不气恼。
更让萧季气恼的是,同行的宁波士子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出头......
其实真不怪其他宁波士子,萧季萧公子的表现实在太拙劣,属于烂泥扶不上墙那种。他们便是想帮也是无从下手。
张不归得意洋洋的解读道:“像慎贤弟这样的才子随便卖上一两幅画作即够府上开支,又怎么会像某些人一样贪图那些造孽钱呢!”
张不归的这番话无疑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张不归的意思显而易见,谢慎不是不爱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慎不会去和商贾勾结赚取那些“造孽钱”,而是靠自己的才情赚高雅的钱!
张不归这么说当然有历史的局限性,但他又不是穿越客,站在明代读书人的立场这才是最正确的话。
士农工商,商可是在最后一位。商贾给人的印象都是投机倒把,远没有读书人地位高。谢慎这诗前两句且不论,最后两句却是恰到好处,说到读书人的心窝子里去了。
其实在场士子除了谢慎大多是世家豪门之后。
这些科举世家对外宣扬时说的是以诗书传家,实际上暗地里没有少蝇营狗苟。
诺大个家族仅仅靠田亩外租给佃农是支撑不下来的,故而这些世家豪族大多会寻求和一个中间人合作,这个中间人拿着世家的本钱去投资经商,赚取的银钱入的还是这些世家的帐。
当然,这个中间人的选择很有讲究,不能和这些家族走的太近,但也不能太远至少要知根知底。不然万一这个合伙人卷着银钱跑了,可就尴尬了。当然也有世家会选择一些偏房庶出子弟来经商,前提是这些人必须分家,名义上独立后自然不会影响科举家族的声誉。
这其中的很多门道众士子多少也知道一些,不过却是没有人会表露出来。
在面上他们的立场就是读书人的立场,是清高的不沾染一丝铜臭的。
至于私底下怎么用家族经商赚来的银钱花天酒地,风流快活那却是另外一桩事了。
谢慎的这首诗他们没人能反驳,因为一旦反驳就说明他们读书人的立场出现了问题。
在大明朝什么都可以错唯独立场不能错,连立场都错了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谢慎正是抓住了诸生这个心理,这才会吟诵这么一首诗,达到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就在众人纷纷称赞谢慎大才之时,恼羞成怒的宁波士子领袖萧季一口鲜血喷将而出昏死了过去。
一时间诸生大乱,有掐萧公子人中的,有摇萧公子身子的。可萧公子就像一条死鱼任凭旁人怎么折腾就是不见醒。
这下杜瑥可是急了,雅集名义上是他设下的,包画舫的人也是他。
若是萧季不争气真的死在了船上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宁益宁员外虽然嘱咐他莫要帮任何一方,静静看戏就好。可现在情况有变,萧季可能死在船上。若是这时他再见死不救,传出去名声不但有损可能还会吃官司。
宁波萧氏可不是小族,真要是追究起来杜瑥这个设办雅集的人第一个跑不了。好好的一个雅集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杜瑥瞥了一眼谢慎,见其面色不变仿佛眼前的事情和他毫无干系一般。杜瑥暗暗感叹,此子有如此城府日后定非池中之物,还是找个机会结交一番的好。
其实谢慎并不像杜瑥想的那般深不可测。他也着实被萧季吐血昏死吓到,只是强自忍着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三国演义里周大都督那句既生瑜,何生亮太有名了,谢慎却是不曾想真有人能被活生生气的半死。
萧季为首的宁波府士子固然有罪,罪在嚣张跋扈,欺凌张不归。但这罪名也不至死罢,若真闹出人命总归是不好的。
“杜兄,还是叫船快些靠岸吧。”
谢慎见杜瑥望向自己,便沉声说道。
杜瑥点了点头,眼下救人要紧还是应当快些靠岸给萧季找个郎中才是。
至于雅集什么的出了这档子事情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只能自认倒霉了。
好在雅集之前宁员外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叫他暗中助谢慎和余姚仙茗扬名。现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雅集也没必要继续了。
杜瑥这便吩咐下去,命令画舫尽快靠岸,只希望萧季这个倒霉鬼不要真出现什么意外。
谢慎心中则是苦笑,他这一战就把萧季气的吐血名声可谓大躁,以后恐怕是低调不了了。
人也罢茶也罢,这次雅集可是出足了风头,只希望宁员外那里不要多想吧。
不多时的工夫画舫便靠岸了。杜瑥命几名仆人抬着昏死的萧公子一路朝医馆而去。其余士子则是纷纷散了。
却说谢慎和余姚众士子返回落脚旅店,还没喝上几口茶,便有宁府长随前来,说宁老爷有请谢小相公过府一叙。
谢慎心中颇是无奈,这宁员外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的。
该不会是宁益觉得自己这次太过火了吧。宁波大茶商何昌现在隐隐有争夺茶叶行业第二把交椅的意思,偏偏在这个时候谢慎横空杀出让宁员外作了一道艰难的选择题。这宁员外该不会后悔了吧。但少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既然已经得罪了人就应该得罪到底,此理官亦然商亦然。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宁员外的执念
却说谢慎未作停歇径直来到宁府,在门子的引领下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宁府后花园。
宁员外正自顾自的修剪花草,听门子禀报说谢小相公到了这才放下花剪,转过身来。
“谢公子出手果然不凡,西湖雅集后余姚仙茗的名声怕是就要传遍杭州了。”
这话谁都能说,但唯独宁益说出来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谢慎与宁益现在虽然是合作关系,但这种关系很微妙,换句话说谢慎也不确定宁益究竟看重自己到什么程度。
萧季吐血昏厥后,士林圈子肯定会将雅集上谢慎如何技压群雄添油加醋一番争相传颂。
对于谢慎来说,利很明显,余姚仙茗一举打出名气,甚至直接取代宁波象山茶的地位都有可能。
但弊也很明显。
余姚仙茗的名气越大,对钱塘龙井的威胁便越大,宁益对他的态度便会越冷淡疏远。
等余姚仙茗名气大到宁益无法忍受时,也许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何昌。
当然就眼下而言,谢慎还不用担心这些。
“多亏了宁员外从中照拂,不然谢某也不能出尽风头。”
谢慎冲宁益拱了拱手,淡淡说道。
宁益来找他的目的他并不清楚。但从宁益的态度来看,他对自己把宁波才子萧季气的吐血昏厥似乎并不在意。那么他唤自己来究竟是为何呢?
“谢公子你说说看,这句余山能否种植龙井呢?”
宁益的这个问题着实让谢慎有些惊讶。
句余山是余姚仙茗的产地,宁益却问适不适合种植龙井,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真有其意?
要知道龙井茶虽然号称钱塘龙井,但后来种植范围一再扩大,并不仅仅限于西湖一代。但谢慎可没有听说过茶叶不种在杭州也能算作龙井的。
余姚虽然距离杭州不远,但气候并不太相同,种植出的茶叶味道也会有差异吧。
橘生淮北则为枳,茶叶尝的就是入口味道,若是味道串了那到底是该算钱塘龙井还是余姚仙茗?
“宁员外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棘手,谢某一时难以作答。若是宁员外想试的话倒可以试着去种几株茶树。”
谢慎回答的很巧妙,但这样也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回答。
宁益眉宇间闪过一丝赞誉,随即说道:“这件事倒是可以再谈,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
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宁益继续问下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了。
“宁员外还请直言,谢某洗耳恭听。”
宁益点了点头道:“你上次说要和老夫合作,可还没有指定谁来出任掌柜,老夫便是想问问你准备推选何人。”
谢慎恍然大悟。他上次走得急确实没有交代清楚。以他秀才的身份当然不能站在明面上经营茶铺,宁员外倒是考虑的很周道。
“谢某的大兄出任掌柜再合适不过。”
谢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大哥干回老本行。
如今余姚仙茗打入杭州已成定局,利润远非之前可比,还是应当分清主次。至于书坊可以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做甩手掌柜吃分红也行。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这个人选不错。”
宁益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回到余姚后便和兄长好好商议一番。商会里老夫会提前打好招呼,铺子嘛老夫恰巧也有一间空出的,你直接让兄长带着银钱来杭州包下铺子即可。”
想不到宁员外考虑的如此“周道”,谢慎也不好拂了人情,只好应下。
“如此便先谢过宁员外了。”
“这做生意和你们读书人考科举是一样的道理,越往后路越窄。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正能够大有所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宁员外不疾不徐的说着,见谢慎默然不语便叹声道:“你很聪明,在老夫见过的年轻人中不说第一,也是第二了。要是老夫有你一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
谢慎听的别扭苦笑道:“怎么,宁员外膝下无子吗?”
宁益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悲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老夫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年近花甲却膝下无子。老夫正妻去的早,连着娶了七房妾室也没能添丁。这也是老夫这一生最大的憾事!”
谢慎听着只觉得凄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观念根植在大明百姓心中。
宁员外现在贵为杭州茶叶商会会长,端是腰缠万贯,可是却没有子嗣。
待宁员外百年之后这诺大的家业没人继承,还不是一场空吗?
故而宁员外赚取的银钱越多,获得的成就越大,收获的嘲讽便越大。
谢慎注意到宁员外看向他的眼神很不一般,不免警惕了起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之间该有的态度了,结合宁员外之前的那句话谢慎若有所悟。
这宁员外该不是想收了他做女婿吧?
有道是女婿是半儿,对一般家庭尚是如此,何况宁员外膝下无子急于找人打理家业。不然真等到百年之后难道指望女儿中有人能够顶起家业吗?
“谢公子以后若是来了杭州大可以直接住在老夫府上,咱们也好多叙叙话。”
听到这里谢慎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叙话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何偏偏要住在宁府。这明显是为了给他女儿相处制造机会啊!当然也便于宁员外近距离观察谢慎!
这个宁员外一定是动了召婿的心思,还很可能是上门女婿......
可是这宁员外有七房妾室,女儿不知该有多少,他不会来个海选吧......
谢慎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走桃花运,先是徐贯徐侍郎从松江府赶来余姚挑女婿,再接着是宁员外屡屡暗示,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难道,难道谢慎在西湖畔遇到的那个算命道士算的不错,谢慎命中有一桃花劫?
谢慎心中苦笑,只得推脱道:“宁员外太客气了,不过谢某回到余姚后估计要潜心进学,两年后乡试才会再来杭州了。”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倒不是谢慎矫情,是他实在接受不了宁员外这般“热情”。天知道这位宁家小姐长相如何,如果是巴不得出手的赔钱货,那谢慎找谁说理去?
宁员外家财万贯不假,但毕竟是商贾之身。士跟商之间有一道天然的鸿沟,谢慎如果想在官场上混开来,娶一个商贾之女确实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具有极强的排他性。旁的且不论,光是出身就够谢慎喝一壶的了。
若再娶个商贾之女,啧啧,想想还真是刺激......
谢慎可不想让自己的官场之路变成地狱模式,故而宁员外的暗示他全当没有听懂。
想一想还是徐贯老大人实在,直接从松江府跑到余姚召婿,没有丝毫遮掩。
若是有这位当朝工部侍郎做老泰山,似乎仕途会更加风顺吧?
却说谢慎辞别了宁员外后便只身回到落脚的客店。
此时余姚众士子正自在张不归房间聚着,商讨几日后的花魁会该如何消遣。
见谢慎回来,张公子率先道:“慎贤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去芍药居吃酒请功吧!”
谢慎叹息一声道:“这有何可庆贺的?”
张不归面色一板道:“可庆贺的实在太多了。雅集之上慎贤弟力压群雄,为我余姚士子扬名,此乃第一要贺也。慎贤弟一首诗为余姚仙茗扬名,此乃第二要贺也。两者合二为一,怎能不好好庆贺一番。”
谢慎心中颇是无奈,淡淡道:“那叫店家帮着买些酒食即可,不必前往青楼吧?”
“暮气!”
张不归白了谢慎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在他眼中谢慎哪里都好就是太瞻前顾后了。明明是十三岁的年纪偏偏要把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布置的滴水不漏,这还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几日后便是花魁会,到时举城士子都会去看佳人们争奇斗艳,慎贤弟你可是答应的,怎么,今日提前去一观就不行了?”
“此一时,彼一时......”
谢慎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可张不归张大公子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兀自说道:“我知道慎贤弟你在担心什么。本朝禁止官员狎妓,可你还不是官员啊。我大明律哪条规定读书人不能去青楼的?再者说了,你若真的做了官也不必把自己锁在这条条框框里。别说在杭州,便是在京师那些都察院的人也不能一家家青楼去查吧?只要闹得不是太过火,督察的官员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不归张大公子一副老子是过来人的姿态,对谢慎谆谆教导,直让他招架不得只能答应了事。
反正不过去听听曲喝喝酒,就当去酒楼了吧。
世风如此,非我之所愿也。
谢慎这么安慰着自己,在一众余姚士子的簇拥下径直去了芍药居。
风流二字往往是和名士相伴的。但在大明朝这两个字却是未必好用。
首先名士不一定是显臣,名士也可能终身不仕啊。
即便真的入了仕途,被政敌揪着私生活不放一番检举攻讦,白的也变成黑的了。
谢慎不像世家子弟,科举对他来说就是唯一的上升阶梯,故而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舆论漩涡的。这种风头,跟着而来的就是风波,倒不如不出!
所以他是真不打算在芍药居传出什么风流佳话的。
一众士子簇拥着谢慎进了芍药居,自有老鸨子扭着水蛇腰凑身上前。
这老鸨约摸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她轻笑一声道:“几位公子今儿个来的可真是时候,过几日便是花魁会,现下店里没什么客人呢。”
她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姑娘们都得了闲,只要银子够想挑什么样的都好说。
张不归自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他轻笑一声道:“我们只想见见沈娘子。”
老鸨闻言呵了一声道:“那可是不巧,沈娘子几日后是要参加花魁会的,现下可不能轻易见人。”
张不归心中冷笑,什么花魁不轻易见人,不过是兀自抬价罢了。
只要出的起银子,老鸨还有把客人往外面推的道理?
张不归从钱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塞在老鸨手里,面上带笑道:“这是定钱,还请沈娘子出来一叙。我这几位朋友都是余姚有名的才子,与沈娘子自是般配。若是聊的投缘,打赏自是不会少的。”
老鸨听到打赏二字眼中放光,立刻改变了态度,陪笑道:“好说好说,沈娘子还没睡下,奴家这便去唤她,几位还请稍候片刻。”
谢慎心道这张不归张大公子果然是眠花宿柳的高手,这一点便是王守文都比不了。
术业有专攻,谁说张公子一事无成耶?
那老鸨上楼去了不多时的工夫便折身回来,笑声道:“沈娘子请几位上去呢。不过沈娘子说了,最多四人。”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自该如此。”
众人一番商议便由张不归、谢慎、王守文、谢丕四人上了楼。其余士子则是各自寻了其他姑娘,聊起情话了。
闲话不提,老鸨带四人来到沈娘子闺房前,和声道:“几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家。”
谢过老鸨后,张不归率先推开了闺门,其余三人也跟了进去。
这闺房并不大,但布置的极为精巧,墙壁上挂了不少的字画,看的出这沈娘子是个才女。
沈娘子单字一个雁,是杭州府有名的歌妓,也是芍药居的头牌。
平日里慕名而来的世家公子不计其数,但真正能够见到沈娘子的却是少数。
今日张不归能够顺利进入沈娘子的闺房倒不是因为他银钱给的多,而是沈娘子听说他们是余姚来的。
银钱给的起的世家子太多了,但也得沈娘子看的上眼。老鸨固然想着赚钱,可也不想和沈娘子搞僵了关系。毕竟这可是一株摇钱树,不到万不得已得罪不得。
原来这沈娘子原籍就是余姚,只不过命途多舛几番辗转来到杭州府卖身为妓。
独在异乡为异客,遇到同乡该是起了几份对家乡的怀念吧。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欲何为
沈雁正自抚琴,见四位公子走了进来便起身相迎。
“素闻芍药居沈娘子琴艺精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张不归张大公子可是青楼常客,搭话的本事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沈雁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位公子好生能说,不过奴家听的欢喜。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张不归得寸进尺,笑吟吟的说道:“鄙人姓张,方才沈娘子弹得是阳春三叠吧,不知可否给张某弹一曲高山流水?”
沈雁点了点头道:“能为张公子抚琴,奴家荣幸之至。”
谢慎心中则是慨叹,这张不归的搭话功力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吧!
沈雁复又坐在琴凳上,轻拢慢捻化身琴痴。
她边弹边唱,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端是把伯牙子期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谢慎一直以为琴客和琴痴的区别不在于弹琴的技巧,而在于能否把情感充分代入。换句话说,就是能否以情动人。
好的琴客太多了,琴痴却是少之又少。眼前的这位沈娘子,倒是可以归到琴痴之列。
一曲弹毕,沈雁复又起身冲张不归一礼,之后柔声道:“不知其他几位公子怎么称呼?”
张不归自然大包大揽的介绍道:“这位是王公子,这位是谢公子,这位是小谢公子。”
谢慎对张不归的介绍并不满意,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奴家见过几位公子。”
“我们都是余姚人,与沈娘子你可是同乡,听闻沈娘子花魁会那日要争夺魁首,届时愿助沈娘子一臂之力。”
既然是同乡就要利用同乡攀关系,这就是张不归的想法。
起初他邀请诸生去花魁会只是为了凑热闹,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他要力捧沈娘子做花魁!
虽然这个成本很高,但事在人为,若真成了不就是一件才子佳人的美谈吗?
沈娘子微怔,旋即叹息道:“在此异乡奴家能得见故乡之人已经是福分了,至于花魁会奴家也是被人逼着去的,并非奴家所愿。张公子还是不必费心了。”
这下张不归可是疑惑不解了。
这是什么意思?做歌妓的有哪个不希望成为花魁,名利双收的?
沈娘子现在虽然是芍药居的头牌,可那只是限于一阁一楼内,成为花魁后她会成为整个杭州最受瞩目的女人。
女人不都是希望男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的吗?还是说这沈娘子看破红尘,修道成仙了?
沈雁叹息一声,解释道:“张公子有所不知,奴家参加完这次花魁会就要被赎身了。故而花魁会的结果对奴家今后没有任何影响。”
赎身?
张不归愕然了。
沈娘子要被赎身了?他甫一进屋,便被沈娘子的舒雅淡美吸引,生出爱慕之意。
如果可能的话,张不归甚至心甘情愿为沈娘子挥金造势,帮助她夺下花魁之位。可现在沈娘子却说她要被赎身了。
这是张不归万万接受不了的。
“敢问,是谁家公子有这般福气?”
张不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佳人虽美,距离他却很遥远......
“张公子还是不必问了。”
沈雁有些绝望的摇了摇头,神情落寞。
她越是这般说,张不归便越气恼。
“有何说不得的,张某看沈娘子并非心甘情愿。莫非那人要用强不成?”
谢慎心中暗道这张不归怎么一到谈情说爱上智商便为零了。这也是他该问的吗?
谁知沈娘子苦笑一声道:“张公子真的想知道?”
张不归信誓旦旦的说道:“自然!”
沈雁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奴家便告诉张公子,也好让张公子绝了这个心思。”
稍顿了顿,沈雁继续说道:“要替奴家赎身的不是别人正是杭州镇守太监刘文!”
此话一出,便是一向镇定的谢慎都有些吃惊了。
刘太监?
这厮不是刚刚到杭州赴任吗?怎么可能还没歇过来腿脚就要为一个青楼歌妓赎身?
而且太监娶一个歌妓有什么用?难道每天看上一眼便能心情舒畅了?
不过转念一想,刘太监若是这么做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宫中不少太监都和宫女结成对食,也就是名义上的夫妻。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沈娘子说要为你赎身的是刘太监,此话当真?”
谢慎终于忍耐不住,沉声问道。
沈雁呵了一声道:“奴家何苦骗谢公子,昨日镇守太监府的人亲自来芍药居对阿母说的。”
刘文这死太监不会真的想要养个花瓶吧?
谢慎与刘太监不过一面之缘,还是沾了提学官陈老大人的光,所以谢慎无法对刘太监的人品道德作出评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太监都是有怪癖的。
眼下让谢慎疑惑的是刘太监刚刚到杭州赴任,怎么可能直接找到芍药居给一个歌妓赎身?这不符合逻辑啊!
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沈娘子,这镇守太监府的人只来过一次吧?之前可还有人对你表达过爱慕之意?”
沈雁垂下头去,低声道:“镇守太监府的人确实只来了一次,至于爱慕奴家的人那就太多了,奴家哪里记得清楚。”
谢慎却不甘心,急问道:“沈娘子再好好想想,可有位高权重者对沈娘子倾心?”
沈雁陷入了沉思。
良久佳人轻声道:“右布政使薛举薛大人半年前曾经召奴家过府抚琴,不过就只有那一次。”
薛举?
若是在遇到窈娘之前听到这个名字,谢慎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
通过窈娘之口,谢慎得知薛举是个十足的无耻混蛋,并对他在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期间的劣行一清二楚!
这厮利用礼部侍郎的职务便利将教坊司的官妓掳掠至府中,改头换面充为侍妾以满足他的私欲。
薛举这种人绝对是本性难移,他既然敢召沈娘子过府抚琴助兴,就一定动了心思。
可是为何要替沈娘子赎身的是镇守太监刘文而不是右布政使薛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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