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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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能够通过文人雅集把姚江茶宣传包装一番,以谢家现在在余姚茶市所占份额,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直接代替琅琊吴氏原先的地位。
这当然是谢慎想看到的。
想不到与这张不归的一次开始不算太愉快的交谈竟然能够牵出这么多的事情,实在让谢慎感慨人事难料。
“这件事容谢某再好好考虑一番。”
谢慎态度的软化在张不归张大童生看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只要能有谢慎参加雅集,以他信手作出《临江仙》、《桃花庵》的实力定然可以技压群雄,替余姚士子出一口恶气!
张不归张大童生虽然学历不高,可还是懂得忖度人心的。见谢慎态度软化,他深知此时不宜再劝说,便拱了拱手道:“谢案首若是考虑好了,便可唤人来张某府上告知。张某府邸便在城北临丰街。”
谢慎点了点头,淡淡道:“若谢某考虑好了,一定派人告知张公子。”
宁波士子在杭州府再设雅集,共邀浙东六府才子赴集,这是在十日后。看这么大的规模,应该是不会临时改变时间。谢慎如果想要参加,就必须提前告知张不归,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当然,谢慎如果参加此次雅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借雅集宣传姚江茶,准确的说是谢氏姚江茶。
接下来的几日,他倒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把姚江茶包装的高雅一些。
那张不归很识趣的结了酒钱,这便和好友离开了醉春楼。
见那几人远去,王章皱了皱眉道:“慎贤弟真要参加这雅集吗?”
谢慎抿了一口女儿红,淡淡道:“我也在犹豫。章兄对这事怎么看?”
王章毕竟在县学是老资历,经历的事情也多,让他提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王章眉眼一挑道:“这张不归可是个出名的浪荡公子,整日眠花宿柳,都快三十了还没考取秀才功名。慎贤弟和他一起奔赴杭州赴雅集,就不怕自污身份吗?”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章是担心谢慎和张不归这样的纨绔公子一起赴雅集有**份啊。
毕竟谢慎现在顶着的是小三元案首的名头,在余姚文坛一时风头无两。
上一个这般被士林圈子吹捧的余姚人还是状元谢迁,谢慎能够刷出这般声望也确实不容易。
不过对此谢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有绿叶衬托才能显出牡丹的华贵。张不归的才学固然上不得台面,但有他身边做比较,不是更难显出自己才华的卓越吗?
到目前为止,谢慎还缺乏在更大场合证明自己。说白了,就是杭州城的那些传统士林代表并不认可谢慎的才学。这也是为什么王章拼命宣传,谢慎的名声也没有如预期那般传遍江南文坛。
谢慎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参加此次杭州雅集,会不会和那宁波府大茶商何氏起了矛盾。
要知道同行是冤家,之所以谢家现在还没有和何家起冲突那是因为双方还没有正面交锋。一旦在雅集上拼将起来,那可是针尖对麦芒要见血的。
如果单纯的对比财力,谢家肯定不是何氏的对手。直接得罪何氏会不会招来恶意竞争呢?
以谢家茶铺现在的体量,若是竞争对手恶意降价打压,恐怕真不一定能够招架。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谢慎不想在本县小打小闹,就一定要让姚江茶走出余姚。
想到这里,谢慎便毅然道:“我大明朝设科举取人才,为的就是能够让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所用。这雅集也是士子同窗间交流切磋,私以为不应该以三六九等分之。”
谢慎这么说,意思就是要参加雅集了。
王章点了点头道:“旁的事倒也没什么,既然慎贤弟执意前往,愚兄倒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稍顿了顿,王章继续说道:“杭州城不比余姚,世家豪族云集,牵扯到的官家身份更是不胜枚举。慎贤弟才华无双,但雅集之上也应多多留意,点到为止即可,切莫要伤了和气。”
王章是怕谢慎年轻气盛,在雅集上与杭州城本地的士子起了争执,弄得最后不欢而散。
要知道雅士的名号不管在何时都是珍贵的,如果因为争一时口舌之快丢掉雅士的名号,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章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他看来谢慎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是神童但心智尚不成熟,很有可能被杭州城以及宁波府的士子带进沟里。
可是他却不知道谢慎的真实年龄比他还要大,只不过现在是一少年身罢了。若论人生经历,谢慎要比他王章还要丰富的多。
只是王章好意提醒,谢慎也得表明态度。
“章兄所言,某都记下了。”
“慎大哥,这次雅集我也想去!”
“如此雅集,怎能少得了王某人!”
谢丕、王守文闻听此言也都纷纷表示要和谢慎一同前往杭州。
谢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问过张兄,若是他那边没有意见,我们便一齐向孔教谕告个假奔赴府城吧。”
反正这次参加杭州城雅集,是为了推介姚江茶,谢慎就当作品牌营销宣传了。
王章赞叹道:“昔日谢灵运有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不知此次,慎贤弟会不会独占八斗。”
才华这种东西真的就是天注定,有的人后天十分刻苦,但达到的高度也十分有限。
换句话说,有天赋的人都是祖师爷赏饭吃。在王章看来,谢慎就是天生吃官场这碗饭的。
“章兄实在是过誉了。只希望此次雅集结束,江南文坛能对我余姚士子多些尊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坛更是如此。便拿江南文坛来说,就有苏州派、绍兴派、杭州派等多个派别。余姚士子自然归入了绍兴派,以王华、谢迁等人为代表。
面对王章的捧杀,谢慎巧妙的话锋一转,化为大境界,直是叫人佩服!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魁会与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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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决断之快足以用雷厉风行形容。
当张不归得知谢慎同意和他共赴杭州雅集时,连呼‘余姚之幸哉’。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谢慎虽然和张不归张大公子不算熟,但既为同乡,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至于谢慎想要借杭州雅集推广谢氏姚江茶的心思,张不归自然不晓得。
闲话不提,却说五六名士子在一众仆从小厮的簇拥下,浩浩汤汤的登船北上杭州。
谢慎这次也带了刚刚从牙行买的书童陈虎儿。
小家伙比谢慎还要小两岁,却是十分聪明伶俐,将谢慎照顾的十分周到。
此去杭州,主仆凡总二三十余人,故而租用的三明瓦也比上次谢慎和王守仁去省城时大了不少。
船舱宽阔,五六名余姚士子闲谈对酌,又有书童在一旁侍候,却不觉得压抑拥挤。
陈虎儿见谢慎与一众同乡高谈阔论不敢打搅,便取来包裹,小心翼翼的从茶叶盒中取出一小袋姚江茶来,尽数倒在茶盏中,又用热水冲泡。
这盒装的姚江茶是临行前谢慎特意去茶铺装好的。量并不多,总共也只有三两,分别用纸张包好方便携带。
之前谢家茶铺只针对钱塘龙井这种高端茶叶制作了茶盒,木制茶叶盒上雕刻有配套字样。但本地的姚江茶却并没有定制配套的茶叶盒。本次奔赴杭州府时间实在太紧,临时在茶盒上刻字肯定是来不及了,谢慎便请王守仁亲自动笔挥毫,在茶盒上题写了姚江二字。
王守仁的字比之谢慎确实要好上不少,让他来题字是再合适不过了。在谢慎看来,若不是题写的墨字容易消散,实是比刻出的效果还要好。
谢慎本次的杭州行目的性很明确,那就是要打开姚江茶的知名度。至于什么文人雅集刷声望,不过是附带。
但同行的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尤其是本次雅集余姚方面的积极响应者,张不归张大童生。
望着河道盛景,张大童生顿生感慨,生出雅意,只是因为词穷实在作不出好诗词来。
作不出诗词来不要紧,张不归会吟诵啊。拿来谢慎那首红遍余姚文坛的《临江仙》吟诵了一遍,引得阵阵叫好。当然叫好的人都是张不归的友人。至于王守文和谢丕,则是默然不语。
虽然共处一室,但明显分成了两个圈子,这让张不归好生尴尬,摆了摆手道:“谢案首这首词真是绝了,要我说,这首词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突兀的夸耀让谢慎很是无语,好歹也是读书人,就不能用一些文雅的词?
谢慎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张不归他们上次惨败给宁波府的士子了。这等实力若是也能代表余姚,那余姚这一科举强县可真就没落了。
“听闻近日杭州城里要举行一次花魁会,各大青楼的淸倌儿都会参加,若是雅集之后有闲暇,不如诸位一起去捧个场。”
张不归读书作诗不在行,可享乐的本事可绝对是余姚一绝。
杭州是六朝都城,繁华程度远不是余姚可比。张不归好不容易来一次杭州,自然不太可能就为了一次雅集奔波。他早就打听好了,不日将在杭州举行一场花魁会,评选出杭州城第一红阿姑。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圈子,名妓自然也有名妓的圈子。
如果说读书人向上的通道是科举,那名妓向上的通道就是这花魁会了。
人都是贪婪的。普通的歌妓成为名妓后若再想往上爬,就只有花魁这个位置了。花魁顾名思义,就是名妓中的魁首翘楚的意思。
若是一朝被捧为花魁,就会声名鹊起,身价倍增。在大明朝这个讲究硬实力的时代,便是歌妓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有的能歌,有的善舞,有的文采斐然,有的貌美如花。
这花魁会便给了所有有野心的丽人机会,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花魁会三年一次,与科举恰是相同。
有趣的是,杭州府的花魁会也有类似于乡试的初选,提前一年进行,选出十位丽人来。
当然,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有利益的地方自然便有纷争。一朝成为花魁,日进斗金便不是梦想。
这十位经过初选得以出头的花魁都是背后有大豪商支持的,可以说这是一种互惠合作。
豪商巨贾们花重金捧名妓出名,若能使其成为花魁,带来的回报也是不足以用银钱衡量的。
利用花魁的影响力,这些豪商巨贾可以更快的侵占市场,简单的来说他们捧红的花魁就相当于代言人。
弘治朝不比大明建朝之初,世风已经渐渐变得奢靡,士子狎妓也不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何况这花魁会是三年一届的盛举,若是错过了也确实有些可惜。
见王守文和谢丕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谢慎不想坏了众人的性子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去看看罢。不过张公子可得答应谢某,不能出什么乱子。”
张不归闻言大喜,大手一挥道:“谢案首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张某人身上。不过是去看个热闹,不会出乱子的。”
王守文在余姚的时候虽然也曾经流连于花丛柳巷,但前有王华管束,后有王守仁督促,可谓事事不如意。
现在逃出牢笼,王守文自然是心中大喜。
“慎贤弟,你便放心好了。这不过是场花魁会,你就当看戏好了。”
见王守文这般样子,谢慎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大明朝的名妓都集中在晚明那条著名的秦淮河上,诸如各个版本的秦淮八艳让无数读书人神思。
相较而言,谢慎自然也对秦淮八艳更为了解。至于这大明中期杭州府的名妓,反倒是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这种东西倒也没有一个定论,毕竟史书也不可能专门为一个歌妓立传。风传的秦淮八艳也不过多见诸于野史杂记。
罢了,罢了,这次便全当陪他们散散心好了。
谢慎呷了一口女儿红,望着船舱外的盛景如是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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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大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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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的工夫,余姚士子们乘坐的三明瓦便行到杭州府。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杭州城,一众士子在小厮、长随的簇拥下到了北城的一处客店落脚。
一应事宜都是张不归张大公子操办的,谢慎等人只需要抬抬脚迈步走进客店即可。对此谢慎自然是乐得自在,做甩手掌柜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劳顿了一天,众士子都有些疲惫便匆匆用了些酒食,各自回房歇息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便醒来,在书童陈虎儿的服侍下漱口净面。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套上了崭新的湖蓝色直裰,又戴好了墨黑色幞头,对着铜镜一番比照,这才满意的走出客房。
一出客房,谢慎便遇到了同样精神抖擞的王守文、谢丕。三人的房间紧挨着,都在二层东面,倒也是方便。
休息了一整日,王守文自是神清气爽,见到谢慎便笑吟吟的说道:“慎贤弟昨夜休息的可好?听说张公子要引荐我们去见见世面呢?”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雅集明明还有七八日,怎么现在就要去?”
三人一边沿着廊道走,一边闲聊着。
王守文神秘一笑道:“慎贤弟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吗?你认为我们这些外来的余姚士子要想在杭州雅集上站稳脚跟,不去拜访本地的士子行得通吗?”
“这倒也是在理。只是这张大公子......”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说道:“以这张大公子的学识,恐怕结交的也多是些才学有亏的士子,能对本次雅集有多大的裨益?”
不是谢慎看不起张不归,实则是张大公子自己不争气。在余姚这种文风鼎盛的地方,耳濡目染之下怎么也该考个秀才吧。可张大童生都快而立之年了,仍然是个老童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张公子虽然功名上稍有些欠缺,可却是交友甚广。我可听说了,这次咱们要去见的是毕名辉毕大公子。”
谢慎颇感兴趣的问道:“毕大公子?这人在杭州城很有名气吗?”
王守文淡淡道:“何止是有名气,此子今年年方二十,却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在杭州文坛的名气甚至比你在余姚还响亮。不过这毕大公子却不能完全算作杭州本地人。他是严州府遂侒县人,去年乡试的名次很好,今年却是没有去京师参加春闱,直是叫人唏嘘慨叹。”
听王守文这一番介绍,谢慎已经对这位毕大公子有了一些初步的印象。
十九岁中举,这便是在全大明朝都是罕见的。毕竟不可能谁都是李东阳之类的神童,能够十九岁中举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让谢慎疑惑的是,这毕公子既然已经秋闱中举,为何不参加今年的春闱呢?
天下读书人,任其再矫情都不能否认金榜登科的重要性罢。毕公子竟然放弃了锦绣前程,实在是奇怪。
“听说这毕公子家境殷实、财力雄厚、交友甚广,在杭州城建有醉翁居。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据说当年毕公子从严州府游学而来,被杭州西湖美景所吸引,便索性在此定居了。”
谢丕显然也对这位毕公子的事迹有所耳闻,侃侃而谈道。
听二人一唱一和,谢慎颇是有些怅惘。这毕公子年少成名,家财万贯,估计人长得也挺俊美,简直是大明弘治朝的高富帅啊。虽然谢慎如今高和帅占了两样,文采也不落于下风,但实在当不得富之一字。
没办法,寒门出身的谢慎这是先天劣势,唯有努力奋斗争取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三人在各自仆从的簇拥下来到客店一层的厅堂,随便要了几碗面食,等张不归他们下楼。
谢慎吃了快一半,张大公子一行人才揉着惺忪睡眼姗姗来迟。
张不归坐到谢慎身旁,满怀歉意的拱了拱手道:“睡过了头,还望谢案首见谅。”
在座中人,谢慎的实力最强,自然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雅集之上余姚能否技压群雄,就靠谢慎一人之力了。
“张公子实在太客气了。”谢慎淡淡一笑道:“听说今日要去拜访张公子的好友毕公子,不知需不需要做些准备。”
从毕大公子大比之年放弃会试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特立独行的风格,这种人肯定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忖度。
“确是如此。延朝兄与张某也是偶然间结识,这次既然来到了杭州,自然该去拜访一番。谢案首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不如一起去吧。”
张大公子提起这毕名辉,便兴奋起来。看得出来,毕公子确实才华出众,不然也不会让张不归如此敬佩。
谢慎也对这个毕公子颇感兴趣,便点了点头道:“索性谢某也没有什么琐事烦身,便和张公子一道去吧。”
“哈哈,甚好甚好。谢案首恐怕不知道本省士子已经将你和这位毕公子并列称呼了吧。所谓折西毕名辉,浙东谢慎,便是如此。”
张不归侃侃而谈,谢慎却是十分无奈。
想不到大明朝也喜欢这么吹捧名人,浙东折西的文人圈子本就不合,现在又各自搞出一个文坛领袖来,这是不嫌事大吗?
得亏没有搞出什么文坛排行榜之类的东西,不然还真是叫人唏嘘。
折西浙东的文坛代表在杭州城会面,这在张不归看来绝对是一件轰动本省的事。而他张不归,作为牵线搭桥的人自然也会被人津津乐道。
张不归越发觉得结识谢慎是一大幸事。虽然他不太可能在科举上有太多造诣,但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够和本省两大才子说上话,也算是别样风光了。
见张不归满眼期盼,谢慎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毕公子是严州府遂侒县人,当属文坛折西派,而自己是余姚人,肯定是归在浙东派的。
这文坛浙东派之中又分为几大派别,有绍兴派、杭州派、宁波派。
与之相对的也有严州派、衢州派、处州派等。
张不归难道是想合纵连横,以本省文坛大名鼎鼎的浙东绍兴派和折西严州派共同对抗宁波府以及杭州府本地的那些跋扈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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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何为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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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不提,却说这边余姚众士子用过早点在书童仆从的簇拥下颇为慵懒的出了客店,朝那醉翁居而去。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
若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恰逢秋闱杭州城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不过现下乡试的热潮已过,再要看那盛景便得等到两年以后了。
众人浩浩荡荡的踏街而行,不一会的工夫便来到醉翁居前。谢慎不由得感慨原来张不归张大公子早就将一切盘算了好,将落脚的客店选在了距离醉翁居不远的处所。
这醉翁居从外面看与普通的宅邸并没有什么分别,张不归张大公子当先一步上前叩门,不一会便有门子前来开门。
“在下余姚张不归,是你家毕公子的好友,近日来杭州赴雅集特地前来拜会。”
张不归施施然说完一通,那门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张公子,快快有请!”
谢慎心道这张不归看来确实有几分薄面,至少没有让他们等在府门外。
朱门大开,一众士子迈步而入,被门子引到一处厅堂坐下,点心茶叶的侍奉着。
张不归又唤来了那门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门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张公子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和毕公子也有交情。”
王守文这种典型自来熟性格的人早已把张不归当作自己人,一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一边笑声道。
张不归显然心情不错,面对王守文这半开玩笑的语气只哈哈一笑道:“不过是一面之交罢了,让王小兄弟见笑了。”
对张不归口中的一面之交王守文显然不太相信,见张不归不想多说便识趣的闭嘴兀自吃起来小食点心。
过了约摸盏茶的工夫,谢慎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从西面廊道传来。
闪过月亮门便见一身材高挑,面容白皙,五官俊美的青年男子在一众美人儿的簇拥下走进了厅堂。
这人身着一件藏青色提花蜀锦长袍,头发用一只玉簪子束成发髻,双眼正是半醉半醒之间的状态。
再看那双桃花眼,直是够人心魄,便是谢慎这样的俊美男子都得为之赞叹一声。
这人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毕名辉毕公子了。
毕名辉推开两名佳人,当先一步迈出来向众人慵懒的拱了拱手道:“诸位有礼了,毕某刚刚睡醒还来不及梳洗,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则个。”
“延朝兄,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倒是还没变!”
张不归十分热情的上前拱手,眉飞色舞间颇是有种这是咱家地盘的味道。
毕名辉抬了抬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言平兄客气了,某不过整日吟诗作赋,聊以度日罢了。”
谢慎之前也研究过大明的一些名士,却并没有听过这位毕公子的大名,不过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位毕公子的性子倒与另一位大明名士唐寅十分相似。
不过唐伯虎放荡不羁也是在被检举科举舞弊,前途黯淡之后。这位毕公子明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要自断前程呢。
谢慎坚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要不然这毕公子肯定就是傻子一枚了。
张不归十分热情的把毕名辉引到了谢慎这边当先介绍道:“延朝兄,这位是余姚学子谢慎,乃是今科县府院小三元,《临江仙》那首词便是他作的。”
谢慎冲毕名辉微笑着点了点头,拱手一礼道:“久闻毕公子大名。”
毕名辉嘴角挑起,眼眸微微转动,最终落在谢慎的下颌上。
“谢余姚的大名毕某早就听说了。乍一听那《临江仙》,以为是五六旬老翁所作,却不曾想是一尚未弱冠的少年郎。”
毕名辉这话怎么听着有一股隐隐的敌意呢?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分毫,淡淡笑道:“不过是谢某一时疏狂所作,当不得大雅之堂的。”
“谢小兄台实在过谦了,你这首词便是放在我大明词榜也是前三之作,无需自谦。”
毕名辉的惺忪睡眼猛然睁开,似笑非笑的说道:“想必这次谢小兄台也是为了雅集而来的罢。”
不知为何谢慎总觉得这毕名辉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势,饶是谢慎两世为人阅历丰富仍然不免被这个刚刚二十的读书人带着走。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朗声道:“不过是应张兄之邀来以文会友罢了,怎么,毕公子也想去试一试身手?以毕公子大才定能技压群雄罢。”
谢慎这一手以退为进直让众人赞叹不已。
就连咄咄逼人的毕名辉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我说谢小兄台怎的看着面善,原来也是一妙人耳。”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若不是你想要装逼装格调,老子还懒得这么说话呢。
你不嫌累老子还嫌累呢。
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谢慎猜测这毕名辉之所以这般试探就是不想把真实想法表露出来。
毕竟名士这种东西有时候挺虚头巴脑的,不但需要别人捧你,你自己也得上心。
就好比毕公子每日醉卧在佳人身旁,吟诗作赋跳脱于红尘俗世......
说白了现在世风奢靡,要想当名士首先得家底殷实。不然像这毕公子交友甚广,若是像张不归这样的来每次都招待一回也受不了啊。
高人过招往往一个眼神足矣,谢慎和毕公子这番试探双方心中都已经有了底。
毕公子显然不想把众人就这么晾着,淡淡一笑道:“既然诸位来了不妨便留下来一起吟吟诗词罢。”
“谢某正有此意。”
谢慎心道别的东西也许我还怕你,诗词?若是输给你,岂不是给广大的穿越客丢脸?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张不归突然大笑一声道:“好,好啊!延朝兄,这次雅集你可一定要参加啊。你不知道宁波府那帮士子欺人太甚,还有杭州本地那些士子明着捧你实则不把你这个外来户放在眼里。这次我们余姚士子便和你结为盟友,共同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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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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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归张大公子的突然发声让在场众士子都很惊讶。
明明谢大案首和毕大名士在暗里比拼,这种时候跳出来简直就是扫兴嘛。不管是谢慎还是毕名辉都不会念他的好的。
好在二人还都是儒雅之辈。
毕名辉淡淡一笑道:“文人雅集这种东西毕某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这次雅集毕某便去试试身手。”
谢慎听这毕名辉好大的口气,心道此人看来确实有些实力。
“听闻杭州士子和宁波府士子早已私下结成同盟,这一次我们也得同仇敌忾才是。”
张不归听闻毕公子答应赴雅集直是心中大喜。
其实这次雅集浙东六府的士子占据了大多数。毕竟浙东文脉更盛,多些人参加也是正常的。
至于其余各府来的则是寥寥数人,但其中多是精英。
像毕名辉这样的大名士以一敌百都不算夸张了。
正所谓强强联手,有浙省文坛的两大名士联手,张不归不知道这场雅集他们怎么输!
文人自古相轻,又何况张不归和宁波府的士子一直不对付,这一次张不归定然要出这一口恶气。
众人被毕名辉引着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宅花园中。只见假山流水,亭台阁谢应有尽有,便连王守文这样的世家公子哥都不由得赞叹。
不愧是严州府第一世家毕家,家底就是殷实!
众士子来到水榭旁坐定,先是接了一些对子,紧接着又各自吟了一首诗。其中诗作水准参差不齐,当以谢慎和毕名辉的诗作最为抢眼,但却一时分不出伯仲。
毕公子兴致大起,便命佳人吟唱起词曲来,其中便有谢慎所作的《临江仙》。
期间毕名辉面色微变,却是很快止于微澜。
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之中众士子竟然吟诗歌娱了一整日。
直到天色渐暮,余姚众士子才离开了醉翁居,返回住宿的旅店。
谢慎也是和众人一道喝了不少酒,好在大明酒的度数不算太高,也不至于大醉。
稍稍醒了醒酒,谢慎便推门而出到廊道上赏月。
这个毕名辉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如是想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怎么他越发感觉这毕公子好似那潇洒浪荡的李太白呢?
人终归还是沧海一粟,也许那毕公子悟常人所不能悟吧。
“慎贤弟还没睡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谢慎转过头去与王守文默契一笑。
“守文兄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王守文摆了摆手道:“睡不着啊,这次来杭州可算是能够活动一番筋骨,慎贤弟你就不想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谢慎摇了摇头道:“虽说杭州繁华,可咱们也没必要秉烛夜游罢。不如明日赶个早集。”
“随你吧,不过花魁会那天我可要尽兴。”
谢慎望了王守文一眼,心中兀自慨叹。王守文的心思都在这上面,乡试当真能中吗?
谢丕他是不担心的,这厮在历史上也是进士,肯定不会出问题。
但王守文就不好说了。
三人是好兄弟自然当共进退。
但面对录取比例极低的乡试,谢慎真不确定王守文能否上榜。
“这毕公子倒是与慎贤弟你有几分相似。”
“哦?守文兄何出此言?”
谢慎对王守文这句话颇感意外。他和毕名辉的性格差得实在太多,怎么可能相似呢?
“嘿嘿,这个我可不说。”
谢慎被王守文气的直想笑,却又笑不出,没好气的白了王守文一眼道:“故弄玄虚!”
二人又笑骂了一阵便相继回屋歇息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便和书童陈虎儿,好友王守文一起早早出了旅店。
反正距离雅集还有几日的光景,谢慎也正好趁着机会游览一番杭州城。
上次他与王守仁一起来杭州府是为了营救王宿,完全没工夫游山玩水,现在自然得好好补偿。
要说杭州之所以名满天下多亏了有西湖相衬。
正所谓西湖盛景,四时而不同。
三人没来由的就漫步到西湖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谢慎兀自一阵慨叹。
此时的天气十分适宜游湖,湖畔的行人也并不算多。
谢慎背负双手沿着湖畔不疾不徐的走着,想着去探访一番苏堤,白堤。
“这位小哥请留步!”
正自走着谢慎却听得背后有人喊他,便驻足转身望去。
只见一身着直领阔袖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看着他。
“无量天尊!这位小哥儿有礼了,贫道见这位小哥儿眉宇间有英气似是贵人之相。不知小哥儿可否让贫道看看手相?”
谢慎笑了笑道:“道长请便。”
谢慎心道他来到大明一年有余还没人给他算过命,这中年道士的出现倒是机缘。
要说谢慎原先是肯定不信算命的,但自从穿越以后有些东西便不那么肯定了。既然这道士要给他算命,他也不介意奉陪。
至于这道士是真的知天命,还是装神弄鬼坑蒙拐骗试一试便知。
谢慎伸出右手到道士身边淡淡道:“道长请吧。”
那道士取了些清水撒在谢慎掌心,之后口中默念着什么。
他看了又看,眉间愁云却是越聚越多。
“小哥儿这手相好生奇怪,贫道竟然参悟不透。”
“哦?”
谢慎有些好奇的问道:“道长缘何有此言?”
那中年道士捋了捋长髯,叹息一声道:“看小哥儿的手相应是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可是......”
“道长不妨直言。”
见这道士欲言又止,谢慎便在一旁催促道。
“可是小哥儿命有一劫,若不能越过此劫,恐怕难以觅求功名。”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了悟。
这不就是最常见的江湖骗术吗?若不是这厮穿的有模有样,谢慎还真不一定会被他一时唬住。
“敢问此劫为何?可有破解之法?”
谢慎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诚心求教”道。
那道士闭上双眼掐指一算道:“此劫为桃花劫,小哥儿你命犯桃花啊!”
......
......
第一百四十章 布政使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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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犯桃花?
这道士给出的劫运倒是稀奇......
谢慎顿时又起了兴致,“惶恐”的问道:“不知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士沉吟了片刻,捻了捻手指道:“办法吗自然是有的......”
谢慎知道这道士是管他要银钱呢,便装作糊涂道:“还请道长明示!”
那道士气的心中骂娘,可又要维护高人做派一时不能发作跳脚,直是十分憋闷。
“咳咳,此乃天机也,贫道也无法得知啊。”
面对道士如此明显的暗示,谢慎仍然人畜无害一脸单纯:“这么说来,道长也无法破解了?”
谢慎喟然一叹,拉着王守文和书童陈虎儿便向前走去。
那道士双目圆瞪,气的说不出话来。但他也不能叫住谢慎叫其直接掏银子吧。
朽木,十足的朽木!
西子湖畔,道袍浆洗的有些发白的落魄道士兀自想道。
闲话不提,却说这边谢慎等人走远,王守文便道:“慎贤弟怎么不听那道士讲完?”
“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把戏,听它作甚?”
谢慎淡淡说道。
“可是我看那道士说的很准啊。他说慎贤弟你是文曲星下凡,你确实是小三元得主,按照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三年之后未必不能登科为一甲第一!”
在王守文心目中谢慎的形象是伟岸的。至少在科举一事上,谢慎绝对是神的存在。那道士肯定不认识谢慎,竟然能第一句话便点出关键,不是通天之人是何?
谢慎只觉得好笑,却不得不解释道:“这是这些人的惯用伎俩罢了。他看你我都是巍冠博带,斯斯文文一副读书人打扮,又有书童伴在左右便起了心思。守文兄信不信这道士不管见到哪个读书人都会搬出方才的那番说辞?”
王守文将信将疑的问道:“可那桃花劫之说呢?这个慎贤弟也不信吗?”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什么桃花劫,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还信那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
王守文仍然不甘心的小声嘟囔道。
谢慎不想和王守文争辩坏了心情,便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行到苏堤处,谢慎突然止步。
王守文微微一愣,旋即道:“慎贤弟,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谢慎朝不远处指了一指道:“守文兄看那边。”
王守文顺着谢慎所指方向望去,直是惊讶不已。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差役?”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定睛望去,那哪里是一般的差役,分明是提刑按察司的公人。
莫不是陆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谢慎知道按察司接触的一般都是大案,这次那么多按察司衙门公人出动肯定是有不小的事端。
只是这些差役个个凶神恶煞谢慎也不好上去直接询问,只得任由这些差役从身旁走过。
说起陆渊,也算是谢慎的老熟人了。两人经过王宿那件事熟悉了不少,虽然谈不上交心但也算是默契。
谢慎略做思忖道:“上次营救令叔父一事多亏了按察司陆大人仗义相助,咱们这次来杭州自该前去拜会一番。”
王守文虽然不知谢慎为何会突然想起陆渊来,但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便点头道:“那咱们这便去拜会陆大人!”
却说二人思定之后便折返路线直接去了按察司衙门。
杭州城的划分很清晰,生活区和官府办公区有明显界限。
来到按察司衙门前谢慎抬头一看匾额,竟然有一种错愕感。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了,他摇了摇头兀自走上前去。
“余姚生员谢慎,王守文求见臬台大人,烦请公人禀报一声。”
那公人见二人穿的斯斯文文应该是两个读书人,态度便好上几分。
“二位请稍候。”
谢慎冲王守文提点道:“一会见了陆大人,守文兄切莫多言,听我的即可。”
王守文跟谢慎相处多时,早习惯了他这种大包大揽的方式,便点了点头道:“放心好了,一会都听你的。”
过了没多久,前去通禀的公人便折返回来冲谢慎道:“陆大人有请!”
谢慎和王守文便跟着那公人进到按察司衙门中,至于书童陈虎儿则自然留在了衙门外。
经过公人一番引领,二人来到内堂前。
“两位相公,陆大人便在堂内。”
“有劳了。”
谢慎冲公差拱了拱手算作致谢。
二人先后进入内堂,束手站定。见陆渊正看着一本公文,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沉声道:“晚生谢慎拜见陆大人。”
王守文也依着样子冲陆渊见了礼,只不过换了一番说辞。
陆渊放下手中公文,淡淡道:“此处没有外人,你们不必拘礼。”
谢慎心道陆渊确实也不是那种虚伪的人,至少他敢于表露一些真实想法给自己。
“晚生和守文兄前来杭州是为赴一雅集,届时还想请陆大人前去作一番评判。”
既然来了,总不能说是顺道看陆渊的吧,这样也太不给陆渊面子了。没法子,谢慎只能这么讲了。
他之所以这么讲,还因为他知道陆渊肯定不会答应。
一来文人雅集这种东西背后都有多方势力。以陆渊老好人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得罪任意一方。
二来,陆渊最近肯定是公务缠身,不然谢慎也不会在苏堤旁遇到那么多的按察司差役。
但官场之上就是这样,有的事情上司可以不做,但你不能不说。
你说了,上司按照你的建议去做,那是情分。
你说了,上司没有按照你的建议去做,那是本分。
情分和本分之间,便体现一个人的价值。
谢慎自然是有一颗八卦的心,何况按察司的案子都是大案,说不准谢慎还能替陆渊出谋划策一番。
果然不出谢慎所料,陆渊沉声道:“本官最近杂务缠身,恐怕不能去作裁度了。”
谢慎抓住机会问道:“不知陆大人为何事烦心?”
陆渊神色一黯道:“还能是什么,右布政使薛大人被刺了。”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诗哉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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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使大人被刺了?
谢慎不禁愕然。
他对右布政使薛举的印象还算不错,加之薛大人一直兴文教,也算是有恩于读书人了。
对此谢慎当然是愤怒的。
除了愤怒之外,谢慎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布政使在本省也算是顶天了人物了,除了巡抚,总督,巡按御史,镇守太监这四个人布政使完全不虚任何人。那么又是谁想要刺杀薛举呢?这个人就不怕追究下来牵连到他吗?要知道薛大人若真的想要动用资源追查是一定可以追查到结果的。幕后指使之人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此说他是有一次成功的把握了?
再说这布政使衙门戒备森严,薛举在盐运使卢仲景案后又是深居简出,十分低调。
如此情况之下,薛举怎么会被刺?
难道这刺客真像电视剧中的那样会飞檐走壁,进出布政使衙门如入无人之境?
谢慎兀自发愣,陆渊却是咳嗽一声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此事古怪?”
在场的除了谢慎就是王守文,都不是外人。故而陆渊才会毫不犹豫的把薛举被刺之事告诉二人。
谢慎思忖了片刻,拱手答道:“陆大人,我觉得此事恐怕牵扯众多,还是暗中查访的好。”
谢慎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布政使衙门戒备森严,寻常人等别说来去自如了就连混进衙门都很困难。
如果这刺客不是对布政使衙门的地形和薛大人的作息很了解的话,怎么可能恰巧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
有内鬼是肯定的,而且这个内鬼的身份肯定还不一般。
莫非是薛大人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薛大人知道的太多,让某些大人物不安?不然为何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有些发蒙,但沉静片刻基本的逻辑却也不会乱。
陆渊的面色有些古怪,却还是压着性子说道:“你是说,是各司衙门中有人要刺杀薛大人?”
“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罢了。”
谢慎发现陆渊面色不善,便一改腔调沉声道。
这陆大人的反应也太大了吧?谢慎不过是抛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设,陆渊就面色阴沉,该不会陆大人与薛大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吧。
联想到卢仲景案中陆渊前后态度的变化,谢慎深以为然。
“这件事老夫自会全力追查,兹事重大你二人切莫对外胡说!”
这种官家隐晦的事情当然不能对外乱讲,便是陆渊不说谢慎也是了然于胸。
“陆大人放心好了,我二人一定不会乱讲的。”
发觉情形不太对,谢慎自然不想多问。
官场上的规矩就是如此,不该你问的东西切莫多问。何况他和陆渊还没熟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二人向陆渊告辞,一齐出了按察司衙门。经过这件事一闹,谢慎哪里还有什么游湖的心思,便和王守文一起回了住宿的客店。
又过了几日,距离西湖雅集还有三日时忽然传来了刺客被擒拿的消息,如今刺客便被关押在按察司衙门,由布政使薛举薛大人和按察副使陆渊共同提审。
行刺一省布政使这样的事情关注度太高,很快便压过了即将到来的西湖雅集和花魁会。谢慎倒是不以为意,可张不归张大公子就有些懊丧了。
他倒不是想借着雅集扬名,只是想要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看来,雅集虽然可以如期举行,但似乎影响力会被行刺右布政使一事分散不少。
呜呼哀哉,这都是命啊。
当然这件事情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就是可以避免在风口浪尖上被人讨论。
这一日张大公子约了三五好友一起去喝花酒,谢慎自然也在张不归计划邀请人之中。不过少年婉言谢绝了,倒不是谢慎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要分清主次。他这次来杭州可是为了推广姚江茶,至于什么刷声望,与美同游不过是附带罢了。
却说这边谢慎与王守文一道去了苏堤,在湖畔凉亭中兀自饮茶。
茶自然是姚江茶,不过却是经过一番包装的。
“秋风修禊醉江南,洒榼茶炉共一担。”
谢慎小酌了一口冲泡好的姚江茶,淡淡说道。
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有好事的还会围拢上前。
“这位公子作的一手好诗,不知某可否坐下一叙?”
谢慎抬眼一瞧,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缎面深衣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面颊带笑。
便是谢慎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得被这人的容貌震惊。
只见这人生着一对桃花眼,面容白皙身材修长,端是潘安一样的容貌呐......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鄙人姓常,单字一个骆。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原来是常兄台,敝姓谢,这厢有礼了。”
二人相互自行介绍一番,谢慎便邀请常骆常公子入席。
“刚才谢公子所吟的那两句诗,恰是十分应景,常某想来讨教一番。”
这常骆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可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谢慎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常公子不妨先尝尝这正主如何。”
说完谢慎便给常骆冲泡了一杯姚江茶,施施然说道。
“多谢!”
常骆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肺腑,情不自禁的赞叹道:“茶好,诗更好!这诗茶之间相得益彰,依某之见,便是比之那钱塘龙井也是丝毫不逊色。”
谢慎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这番话。
要知道西湖算是杭州的一个符号,由于浸润了太多的历史文化,西湖也是士子们争相游览的处所。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公子都是读书人中好学求正道的,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于西湖畔吟诵诗词吸引关注便成了谢慎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当然知道烟花柳巷更容易扬名,但那也要看是扬什么名。
茶叶这种高雅的东西自然需要用高雅的方式扬名,跟歌姬扯在一起未免落于下乘了。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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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子期,知音难觅。今日得见常兄实在是一幸事。”
常骆听谢慎把他比作知音,直是心中大喜,连声道:“谢兄何出此言?”
谢慎面上起了一丝愁容,沉声道:“这姚江茶虽味道醇美,可比起钱塘龙井来名气小了太多。文人雅士太过看中茶叶的名气,追求附而风雅而对茶叶本身的品质不甚关注,实在是可悲呐。”
那常骆深以为然道:“确是如此,不过常某坚信如此好茶一定会为世人津津乐道。”
“希望如常兄所言罢。常兄若是不嫌弃也可在亲朋中多多宣传一二。”
那常骆自然了悟,拱手道:“此当君子所为。”
二人又是一番交谈,常骆便拱手告辞。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大抵就是如此罢?
之后又陆续有十几名读书人主动上前攀谈,谢慎也都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当然这之中免不了对姚江茶介绍了一番。
这么演戏了一整日谢慎十分满意的和王守文回到了客店。
稍稍休整后,也到了日暮十分。二人和其他士子一起到临街的酒楼用些酒食。
对于张不归张大公子没有在青楼留宿谢慎还是感到有些惊讶的,不过张大公子似乎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淡淡的饮酒谈笑。
“张兄听说了吗,这次行刺右布政使薛大人的是个女刺客!”
“对,杜兄说的不错,我听说这女贼功夫了得,出入布政使衙门如入无人之境,着实让人惊叹。”
张不归眉头微微一皱:“女刺客?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听说这女刺客已经被捉到,现在正在按察司大牢被严加审问呢。”
“这还能有假,据说这女刺客不仅功夫了得还生的貌美如花,便是和杭州城的花魁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
“竟有此事?如此奇女子去做刺客未免可惜了。”
“贼就是贼,有什么可惜的。这女贼意图行刺薛大人,直是罪不可恕!”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女贼即将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了。”
“依我看这女贼一定是被人指使,你们说这幕后之人是谁?”
“这可难说了,兴许是布政使薛大人的仇家吧。”
“咳咳,谢案首对此事怎么看?”
谢慎本来听得兴起,不曾想张不归一句话把他拉做了局中人,直是暗暗叫苦。
以他的身份岂是能够随意评论布政使被刺一事的?
一来布政使身份尊贵,妄议尊长是不合礼法的。
二来他刚刚从按察司衙门出来,若是再放肆评论,陆渊会怎么想?毕竟谢慎是答应陆渊要三缄其口的。
难,着实是难啊。
谢慎思忖了片刻,淡淡道:“这等事宜不是我等读书人该评论的,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读书上吧。”
虽然谢慎嘴上如是说,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
虽说三人成虎,但若是众口铄词,真实性便不太可能有问题了。
行刺布政使薛大人的当真是一名女贼吗?
难道真的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有女刺客潜伏多年,就为了报仇?
谢慎对布政使薛大人的私德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故而他也无从判断薛大人是不是德行有亏。总之这刺客行刺朝廷命官一事属实,他也无需管的太多。
“谢案首说的不错,饮酒,饮酒!莫要再提那事了!”
张不归张大公子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短短时间内便让众人沉默了下来。
谢慎有些意兴阑珊,又喝了几杯酒便找了个由头告辞回客店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童陈虎儿的侍奉下一番梳洗,谢慎便换下外袍,早早上床歇息了。
及至深夜,谢慎只觉得地面一阵响动,迷糊之间突然觉得脖颈一阵冰冷。
这不是做梦!
谢慎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黑色夜行服的女子冰冷的注视着自己。
“别乱动,否则我杀了你!”
谢慎再无睡意,咽了一口吐沫挤出笑容道:“女侠有话好说,切莫动气。”
借着月光,谢慎发觉这女子五官端正,身材匀称,但总觉得带着几分煞气,让人没来由的身子发抖。
“少废话,站起来!”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不得不照做。有什么办法,现在小命都攥在别人手中,难道要以命相搏吗?谢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拿什么去搏杀?
虽说对方也不过是个女子,可一看就是练家子啊,这种女人比男人还凶恶,实在是可怕。
等等!
谢慎猛然惊醒。
这女子右臂上有伤口,又穿着夜行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女刺客?
可转念一想,谢慎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女刺客被官府擒拿的消息早就传出,其渠道还是正规官家的,不太可能有问。
若仅仅是张不归等人评说,还有可能是以讹传讹,但官府总不该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你,你看什么看,登徒子!”
黑衣女子狠狠的瞪了谢慎一眼,谢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误会,这一定是误会!”
“快过来,别在那儿傻傻站着。”
那女子声音中显然已经不耐烦,沉声催促道。
谢慎不敢拖沓只能照做,一面却想着是不是该弄出点动静来唤救兵。
可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打消了。现在自己小命攥在这女人手上,若是把她惹急了还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重活一次的谢慎自然不想再活第二次,一切还是稳妥起见,稳妥起见......
“公子,有事吗?”
一阵脚步声后,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这陈虎儿来的真不是时候。
剑刃冷冷的在谢慎脖颈上压了一分,黑衣女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谢慎只得清了清嗓子道:“没事,不过把烛台打翻罢了。你不必管我,去睡吧。”
虽然已经极力克制,可谢慎的声音还是听起来比平常古怪不少。不过书童陈虎儿也许太过困倦并没有怎么听出。
“公子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张公子他们还邀请公子一起游西湖呢。”
谢慎只应了一声知道了,便不再多说,只听得陈虎儿渐渐走远了。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原来是侠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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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房间之内只有谢慎和那身着黑衣的女子。
谢慎苦笑一声道:“女侠,你能不能把剑拿开,这样我一步都不敢动,太难受了。”
“少废话!”
黑衣女子瞪了谢慎一眼道:“再乱动,我就杀了你!”
谢慎直翻白眼,心道你就不能换一句说吗。
“你别动气嘛,有话好好说。女侠,你看你手里拿着剑黑灯瞎火的若是误伤了多不好。”
谢慎主动向黑衣女子示好道:“不如女侠你放下剑,小生我去点燃蜡烛,咱们坐下来聊?”
“老实点!你以为本姑娘傻吗?”
谢慎计量被识破,直是有些无奈。
借着月光他只能看清楚这女子的大概,却是不可能把她模样全部记下。这黑衣女子没有用黑布遮面,若是点燃烛火定是可以记下容貌的......
可惜,可惜了啊。
“女侠你手里有剑,我又跑不了,便把剑拿开吧。小生我又不会飞天遁地之术......”
“油嘴滑舌!谅你也不敢跑!”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却是陈然收剑。
谢慎摸了摸脖子,见没有出血才是稍稍放心下来。
“女侠,你为何突然跑到小生的房间来了?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若传将出去恐怕有损女侠的声誉。”
“我......”黑衣女子刚想解释却突然意识到是在被谢慎牵着鼻子走,顿时怒道:“本姑娘干什么关你何事?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
谢慎突遭无妄之灾正自懊恼,又被黑衣女子一阵恐吓,却是万分愁苦。
这怎么跟电影电视剧里的情节那么想呢?但是他却似乎没有主角光环啊,真是愁煞人也。
“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阴毒的诡计?”
黑衣女子见谢慎默然不语,便又瞪了少年一眼,厉声质问。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谢慎被一个女人喝来喝去早已忍耐至极限,现在又听她在这里无理取闹,自然忍将不住,寒声道:“女侠好不讲道理。方才明明是女侠叫小生闭嘴的,现在怎么又开始责怪小生了呢。方才小生处处为女侠着想,不曾想却是好心换来驴肝肺。小生刚刚真该高声呼救,引来友朋救助。”
谢慎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黑衣女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你是怕我一剑杀了你吧!”
“剑在你手上,自然你怎么说都对。要想杀,你便杀吧!”
谢慎换了战术,从油面小生一晃变成了侠客风,不禁让黑衣女子犹豫了。
“你方才真是那么想的?”
黑衣女子声音明显柔和了不少,谢慎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还是铁骨铮铮更讨这类侠女喜欢。
“自然是那么想的......为女侠名声着想,还请快些离开吧。”
谢慎现在巴不得这女子快些离开,跟她在一起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啊。
“我,我一时走不了。外面全是巡街的衙役,我负伤在身现在出去也会被他们撞见。”
谢慎顿时了悟。
从黑衣女子闯进他房间的第一刻他就觉得此女与右布政使薛举被刺杀一事有关,只是一时还不能肯定。
现在看来,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刺杀薛大人的女刺客。
不过这个女刺客现在不是应该关在按察司大牢中由陆渊和薛举两位大员共同提审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这女刺客被同伙劫狱?
谢慎最喜欢看武侠小说,对于各种侠女也有一套自己的品评。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女刺客应该属于那种外刚内柔的罢。
“莫非女侠就是城中传闻的那个行刺薛大人的刺客?”
谢慎佯装惊讶,开始向其套话。
“也不怕你出去乱讲,本姑娘要杀得就是薛举那个狗官!只可惜功亏一篑,没有当场结果了他!”
“女侠难道没有被擒?”
“被擒?你以为本姑娘像你这般没用吗?”
女刺客瞪了谢慎一眼,寒声道。
“女侠既然没有被擒,那官府的消息就是假的了?”
“自然是假的。不过他们封锁了城门,本姑娘一时也出不去城。”
“这便怪了,如此官府图的是什么?”
“这本姑娘怎么知道。”
女刺客叹息一声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只在你这里待上一夜,明日破晓我便会离开,不会连累你的。”
女刺客许是以为谢慎害怕受到连累,便给他吃起了定心丸。
谢慎心中颇是犹豫,包庇刺客可是同罪,不过看这女刺客对薛举恨得咬牙切齿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这薛大人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吧?
要知道,历朝历代的历史都是为尊者讳,也就是说写进历史的大人物都是形象伟岸的。
秉笔直书这种东西实在是少,更多的历史是被一次次涂抹修饰过的。
这一点,科班出身的谢慎最有发言权。
以薛举右布政使的身份勉强也算是个大人物,多多少少也会被历史记录几笔。
谢慎虽然并没有看过史书对薛举的记载,不过他相信肯定也是此公清廉贤明之类的说辞。
正史是给别人看的,便说张居正,徐阶,高拱便真如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吗?
至于薛举私德是不是有亏,谢慎也不肯定。故而在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前,他确实也不好多做什么。
“小生斗胆问一句,女侠与这薛大人有何冤仇?”
谢慎挣扎了许久还是咬牙问了出来。
那女刺客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谢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真的想知道?”
“自然如此。”
“那薛举不仅是本姑娘的仇家,还是无数忠良之后的仇家!”
深吸了一口气,女刺客沉声道:“这厮在来杭州赴任前,是在南京任礼部右侍郎。当时无数犯官之女被打入教坊司为官妓,我的姊妹便在其中。这薛举利用职务之便掳掠数名官妓入府供其享乐,我的姊妹便这么被他玷污了。你说我与他是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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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一时愕然。
女刺客给出的解释实在是让人一时难以相信。堂堂一省布政使,前南京礼部右侍郎薛举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劲爆了,若是大明朝有个娱乐版块,这肯定是要上头条的。
此时是弘治朝,官员狎妓都得偷偷摸摸的来,薛举竟然敢直接将教坊司官妓掳至府中充为侍妾?
谢慎思量了一番,觉得女刺客没理由骗他。若不是与薛举薛大人有不同戴天的深仇大恨,女刺客也不会冒着巨大风险孤身一人潜入杭州行刺堂堂一省右布政使的。
细细想来薛举这么做还是很有可能性的。
毕竟礼部右侍郎主管的就有教坊司这一部分,加之南京又是天高皇帝远,六部松散,大家都是奔着养老混日子去的,所以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南直隶巡按御史这一明面上的制衡人,也不可能一直在南京城留守罢,薛举若是存心想要从教坊司掳掠官妓至府中有的是机会。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人可以制衡薛举,那就是南京镇守太监。
不过这厮一般是皇帝派来监视群臣的,检举的都是诸如谋反贪污的大案。镇守太监不太可能为了这种事情专门写奏疏上陈天子。
所以,作为教坊司顶头上司的薛举薛侍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占有教坊司的诸多官妓,甚至可以变换花样天天不重样......
谢慎不知道薛举为何会有这般恶趣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女刺客的姊妹肯定是被薛举玷污了。
谢慎一时有些尴尬,堂堂大明前侍郎薛举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他该怎么做?
薛举之所以能够明目张胆的掳掠教坊司官妓至府中,便是因为参悟了大明官场的诸多规则。这最重要的一条规则便是官官相护。
只要不是闹出了谋反一类的顶天大案,谁也不会想把事情搞大,遮遮掩掩之下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便说薛举这件事,偌大个南京城中真的就没有一个官员知晓吗?在谢慎看来未必。但是衮衮诸公为何却视而不见呢?
这就是为官者的默契了。
同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得罪人呢。
谁没有个倒霉的时候,到了那时还不准要借助同僚之情煽煽情做做戏呢。何况这些大明官员可能都不干净,若是禀公检举没准还担心自己将来遭报应。
最重要的是薛举背后的靠山很可能势力很大,让诸公忌惮。不然薛举也不太可能从南京礼部右侍郎这一闲职调任至一省布政使,还是全天下最富庶的省份。
都说大明朝京官贵,地方官贱,谓之内重外轻,内贵外贱。可那是针对京师的,京师的礼部侍郎再怎么也比布政使尊贵,毕竟是有机会候补入阁的。如果谢慎没记错,徐阁老当年入阁前就曾任过礼部侍郎一职。
而南京六部则是完完全全的清水衙门,别说平步青云入内阁做首辅了,连银钱也捞不到。毕竟没有实权的职位,也不要指望有人巴结行贿。
也就是像薛举这样利用职务之便欺负欺负教坊司的官妓,逞一逞威风了。
故而薛举调任布政使肯定算是升官了。虽然布政使要被巡抚压制,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一省地方父母官。何况三年任期满后,薛举很有可能被调回京师谋一个六部的美差。即便最尊贵的京师六部去不了,估摸着九寺各卿还是有大半把握的。
这总比在南京留守六部混吃等死要有前途的多,薛举成为布政使后心情明显不错,不然也不会悠哉悠哉被女刺客抓住机会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刷政绩的方式。
毕竟大明朝官员,政绩无非几项,一是重农桑,二是修水利,三是兴文教。
这三点做到一点就能赢得美名,吏部考评时多半能够得个中上的评价。若是做到了全部,啧啧,那肯定就是前途无量了。
修水利薛举是不用想了,前任布政使刘大夏已经做的淋漓尽致,不管是钱塘堤还是海堤全部修成。
农桑这种东西每任都会做,但是个持久的事情,薛举倒是可以接过来继续刷政绩。
剩下的自然就是兴文教了。
薛举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没有自己亲手提拔的读书人。何况本省是科举大省,碾压旁的省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如果出了成绩他不一定有功劳而如果没出成绩背锅的一定是薛举。
这也是薛举为何那么急着兴文教。他是要迅速提拔一批有才学的读书人。能够为官主政一方的哪个不是聪明人,绝不会有知府和薛举去抢这份功劳的。这些读书人都是各府的精英,之后肯定可以通过层层选拔参加大比,届时这些读书人必定会念及薛布政使当年知遇之恩,一番传颂下薛举提携后进学子,兴文教的美名便传开了。
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名声本来就是一种资源,是一种政绩。
薛举想要往上爬,必须要出政绩,这一手显然十分讨巧。
薛举和谢慎总共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给少年的印象是他是一个十分儒雅的官员。
可想不到在这份儒雅的背后有这么多的肮脏阴暗的东西。
谢慎也是读圣贤书的,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完整的是非观念。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便是作为读书人,谢慎也看不下去了。
见谢慎沉默良久,女刺客叹息一声道:“怎么,你怕了吗?你放心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的。”
“敢问女侠芳名?”
谢慎突然的发问让女刺客愣在当场。
“你方才说什么?”
“小生是问女侠芳名是什么?这样日后若是相见,也好打声招呼。”
“你便叫我窈娘好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为你我着想,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窈娘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沉声说道。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舫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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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只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漫漫长夜他和窈娘便这么各坐在一边,相互对视。
晨光破晓前窈娘果然如约提剑走出屋子,绝尘而去。
谢慎喉咙微微耸动,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眼看着窈娘的身影消失,竟然胸口憋着什么似的,十分难耐。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他对水芸未曾有过,对二丫也未曾有过,偏偏对这窈娘生出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谢慎便被书童陈虎儿叫醒。
张不归要邀请众士子同游西湖,谢慎不好拒绝,便只得囫囵用清水净了净脸,穿戴好衣物出去了。
上次去苏堤,谢慎是为了推广姚江茶,没有怎么好好欣赏西湖美景,这次可要补上遗憾。
一众士子在长随,书童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朝西湖而去,气势却是十分磅礴。
行到苏堤前,见人流涌动,张不归皱眉道:“这么多人,再美的景致也没甚意思了。本想着与诸位沿湖游览,现在看真是扫兴。”
“不如我们乘舟泛湖,赏赏湖景可好?”
王守文心思活泛,立时便想出了应对之法。
“这个提议不错,泛舟游湖,景致更佳!”
张不归可是享乐的个中高手,立刻表示了对王守文想法的赞赏。其余诸生也是纷纷附和。
谢慎不好扫了众人兴致,只得同意。
西子湖有的是经营租借船只的人,像张不归这么阔气的公子自然是他们最乐意招待的主顾。
张大公子吩咐了没多久,长随便回禀道已经租用了一只画舫,并着摇橹的船夫可供诸生使用一整日。
当然所需银钱花费也是不菲,足足五两银子。
在这种事情上,张不归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一众士子纷纷上船,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畅聊开来。
谢慎有些心不在焉,只在有人提起时才勉强回上一两句。
窈娘的身影不时在他脑海里复现,真是恼人。
“谢案首,既然来了西湖,自然要尝一尝这西湖醋鱼。”
张不归张大公子显然也察觉出谢慎有些反常,便刻意起了话头。
西湖醋鱼可是杭州名菜,便是在士林圈子里也是广为传颂美评的。可谢慎现在哪里有什么胃口,只微微一笑,象征性的夹了几筷子。
不过这张大公子还真的舍得出血,竟然连酒席都搬到了画舫上,看这架势是准备在画舫上待一整日了吗?
此时正值桂花飘香之时,坐在画舫之上悠哉悠哉的喝着香茶望着湖岸美景却是一桩乐事。
众人皆饮龙井茶,唯有谢慎饮姚江茶。
张不归叹息一声道:“谢案首,不是张某矫情,这姚江茶不论是名气还是本身味道比钱塘龙井可是要差远了。若是在雅集上独饮姚江茶恐怕会堕了谢案首的名头。”
张不归张大公子不能不担心。谢慎是要以名士的身份出现在西湖雅集上的,而名士是要体现在全方面的。
名士不仅需要有才学,举手投足间也要有格调。当然饮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谢慎的才学张不归自然是不担心的,但若是谢慎饮姚江土茶这种事情传将出去,恐怕对他的名士形象有影响。
谢慎却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钱塘龙井出名,在谢某看来不过沾了西湖的光。若论味道,姚江茶却是更胜一筹。”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不归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然点头。
他们毕竟是余姚籍的士子,若是连家乡茶叶都嫌弃,传出去有碍名声呐。
便在气氛有些尴尬时,有船家来报说前面有一只画舫拦着,船首有一人问话。
张不归便随着船家前去察看,不久返回时却是满面笑意。
“谢案首知道前面是谁的船吗?是毕名辉毕公子啊!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合船共游西湖了。”
“合船,那么是上谁的船?”
谢丕有些好奇的问道,在他看来这艘画舫空间足够大,容纳毕公子一行人是足够了。
“自然是去毕公子的船了,他的船是我们的两倍,玩的也尽兴些。”
此时此刻,张不归纨绔子弟的个性尽显,仿佛这些花费的银钱不是他的似得。
谢慎则是暗暗苦笑。五两银子不说,这一桌的酒席便是可惜了。
但钱毕竟是张不归出的,他都不在乎谢慎也不好多说。
跟船家打过招呼,两艘船绑好后,余姚众士子纷纷移步到毕公子的画舫去了。
至于张不归原先租用的画舫则可以提前回岸了。
上到毕公子的游船上环视一周,谢慎暗自啧叹。这毕公子果然是严州府世家之后,出手就是阔气。
一行人行到船舱之中,各自找位置坐定,毕名辉尚未发话,他身边一人便喜声道:“谢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慎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却是那天与他在苏堤相叙良久的常骆。
“毕兄,常某给你介绍一番,这位便是我方才跟毕兄念叨的谢公子。便是他作出那句‘秋风修禊醉江南,洒榼茶炉共一担’的。”
毕名辉大笑道:“常兄说笑了,这谢案首的名声你难道没听过吗?”
“谢案首!”
常骆惊讶的目瞪口呆,原来那日与他在亭中对饮的就是余姚才子谢慎!
“谢案首,这倒是常某闹了笑话了。”
其实这事真不怪常骆,当时谢慎只透漏出姓氏,名字却是未提及,常骆不知道他是谁也在情理之中。当时他一心推广姚江茶,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常骆。
不曾想这常骆竟然也是毕公子的座上宾,并且今日与毕公子一齐泛舟游湖,这真是所有事情都赶在一起了。
“东谢西毕这下都在场,不赋诗一首太可惜了。”
常骆心情显然不错,搓着手掌笑声道。
毕公子的才华谢慎已经领教过,却是不想在内耗中消耗过多存货,便淡淡道:“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山。”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叙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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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
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山。”
一诗吟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毕公子身子微微前倾,浅浅笑道:“谢案首这是心思不在啊。”
谢慎拱手道:“青山绿水如此美景,不如尽情赏景来的好。”
他巧妙表达了不想此时跟毕名辉斗诗,毕公子也是聪明人自然了悟。
“如此我们便共赏美景好了,休要再提作诗了。诗情有时自然会做出,没有的话也无需勉强。”
画舫上有不少毕名辉请来的歌妓,此番三三两两聚在士子周遭,欢笑之间时间倒也是过的很快。
天色渐暮,众士子皆是微醉,唯独谢慎一人独醒。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而是十分怅然的拍着栏杆,望着西湖秋水沉思。
那窈娘......
那窈娘当真是犯官之后吗?若是如此,她为何没有被一同抓为官妓?她的身手又为何如此了得?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很是怅惘,不知不觉间画舫便停靠在了湖畔。
一行余姚士子结伴回到客店中休息,谢慎却是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读书。
他酷爱读唐传奇,这是前世就有的爱好。
无意间翻开聂隐娘一篇,竟然为之一怔。
这窈娘不就和这聂隐娘很相似吗?
一样的活着就为了报仇,一样的冷酷,一样的身手了得。
唐传奇中的这个人物竟然和窈娘如此相似......
也不知道窈娘现在有没有离开杭州城,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和窈娘再度相见......
李太白《侠客行》中讲“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谢慎只觉得窈娘,聂隐娘便都是这般的侠客人物。
但很明显窈娘很难在杭州乃至本省立足了。行刺一省布政使是何等的大事。也许以她的身手官府一时无法缉拿捉捕她,可只要官府张贴出了告示,满城甚至全省通缉,窈娘也会越来越难藏身,最终必须遁走他处。
从凭栏远望到梦入周公,谢慎脑中都是窈娘的身影。
一夜无话。
翌日谢慎又被陆渊请去叙话。
起初少年还以为是陆渊知道了窈娘潜入客店的事。可去了才知道是陆渊叫他去给陈方垠送一封信。
大宗师身为一省提学官,自然要去各地主持院试。
现在各府院试皆已考完,他也终于可以回到杭州城好好休整一番。
对此谢慎还是有些疑惑的。
毕竟陆渊和陈方垠关系匪浅,陈方垠回到杭州陆渊理应前去小聚。可现在的情况却是陆渊让谢慎这个晚生前去拜会陈方垠,自己则避而不见。
陆渊虽然最近在忙着处理布政使被刺一事。但其实此事归根到底不过是陆渊和薛举自导自演的一出双簧。
实际上窈娘已经远走杭州,他们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文章的。
对此谢慎倒也不算很排斥,毕竟陈方垠主一省学政。将来谢慎若是想要在乡试上有出色的发挥,陈方垠这一助力是不可或缺的。
乡试主考官有正副之分,正考官一般由朝廷委派翰林学历四品以上官员兼任,且一般都不是本省官员。如国子监司业,鸿胪寺少卿,大理寺少卿,这些都是有资格的。副考官则一般是由提学官兼任。
虽说名义上副考官比主考官低了半级,但提学官毕竟是一省学官,其意见对考试成绩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提学官的宅邸在北城,距离按察司衙门并不算远。
谢慎携着陆渊交给的信件来到陈方垠府门前不过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自有门子上前询问,谢慎表明来意后,门子便去到府中禀报。
不一会的工夫,那门子便面上带笑的迎了出来:“我家老爷叫小相公去偏厅等候,请随小的来。”
谢慎点了点头,开腿挪步,随着门子在陈宅中穿行。
穿过重重院落,谢慎被带到一处不起眼的跨院前。
“小相公,便在偏厅等候老爷即可。”
谢慎向门子拱手作谢,毫不犹豫的迈步到院中。
这院子位置僻静,应该不是中心处所。不过可以看到主人对其布置颇为用心。
谢慎行到偏厅推门而入,四下望了一遍只觉得布置颇为朴素。
陈方垠此时还没到,谢慎不知道该不该坐下,索性深吸了一口气站着闭目养神。
过了没多久,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睁眼望去,那来人不是大宗师陈方垠却是谁!
“学生拜见恩师!”
谢慎不敢托大,连忙迎上一步拱手见礼。
陈方垠是院试考官,谢慎又是他亲点的案首,自然是少年的座师了。
座师的身份远远比业师尊贵,更何况是提学官这种级别的座师。
“嗯。”陈方垠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这让谢慎颇不自在。
不过谢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双手束立等着陈方垠先发话。
既为学生,自然不好随意点评师长的行为,再说了陈方垠不过是性格古怪了一些,也没什么大毛病。
“你来求见老夫所谓何事?”
虽然陈老大人只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在谢慎听来却是意味良多。
这不就是说你小子不好好在余姚县学进学,跑到杭州烦老夫作甚!
要知道陈方垠主一省学政,见过的才子实在太多了。
谢慎虽然有才华,陈方垠也点了他为案首。不过那最多只能算作一种投资,证明陈方垠看好谢慎这个潜力股。
要知道乡试考试的难度远大于童生三试,届时谢慎是龙是虫一目了然。
如果谢慎乡试能够取得好成绩,甚至考得前几名,基本就可以锁定进士头衔了。
那时陈方垠肯定会把谢慎当作一个很有用处的宣传点,甚至在士林圈子里吹捧一番都有可能。
毕竟吹捧谢慎就是在吹捧他自己,学生考的好只能证明他这个座师教的好。
但如果退一步讲谢慎乡试成绩很差,甚至落榜,陈方垠便可以把他一脚踢开。这么讲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陈老大人名下学生太多不可能个个都成才,要不乡试就不会被称为最恐怖的科举考试了。
师生人脉对陈方垠来说是最好的资源。借助这些资源,陈方垠不但可以给自己谋前程,还可以给后代子孙谋前程。
若是学生中出了一两名阁老尚书,陈家便也会跟着显贵。
以本省文脉之盛,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镇守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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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学生这里有一封陆大人写好的书信。陆大人嘱咐学生一定要将信件亲手交到恩师手上。”
“哦?”
陈方垠显然来了几分兴致,陈方垠取出信纸不疾不徐的看着,看罢后连连笑道:“好啊,好!”
“谢慎,你可知陆大人在信中说什么?”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道,您老人家拆看的信我怎么知道内容是什么。
“还请恩师明示。”
“刘公公要来杭州赴任了。”
刘公公?
哪个刘公公?
谢慎第一反应此人应该不太出名,印象中弘治朝好像没有什么太出名的刘姓太监啊。
“就是刘文刘公公!此次前来杭州任镇守太监的便是他!”
谢慎微微一愣,这陈方垠陈老大人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吧?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是陆渊叫自己来送信的,陈方垠一定以为陆渊已经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告诉了自己。
可问题是谢慎完全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就这么被大宗师交了底实在算是误打误撞。
若说忖度人心的本事,谢慎也算是中上。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宗师要给他交底。要知道镇守太监可是宦官中比肩巡抚的存在,是天子安插在各地代为监视群臣的耳目。
天子最担心的情况莫过于臣子居心叵测,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
镇守太监看着没什么实权,实则他们都是暗中行事,且一出手就要人命。
若是镇守太监发现有官员贪赃索贿,或者对朝廷阳奉阴违,便会立刻写好奏疏,命人加急送到京师,请皇帝御览。
从逻辑学的角度分析,天子设立镇守太监的初衷就是制衡地方官员,说白了就是分权。
巡抚的设置也是异曲同工之妙,但巡抚是外臣,宦官是家臣,便是最不喜欢宦官的弘治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宦官更为可靠。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宠幸传奉官李广。
当然后期巡抚权力太大,又设置总督制衡。故而明代中后布政使之类的官员实在是鸡肋。但至少在弘治朝布政使还是有一定权力的。
这么看来这位镇守太监刘公公看来在宦官中资历属于中上。
以谢慎的推断,这位刘公公应该属于宦官中的第二梯队。
第一梯队肯定是司礼监那一票太监,这些人伴驾左右,肯定是深得天子信任。
像刘公公这种应该也是天子看好的,只是因为内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想要重用这刘公公只能放到杭州来了。
相对于外臣圈子中京官排斥地方官,宦官圈子里司礼监却是并不太排斥这些镇守太监。
毕竟都是天子家奴,没准皇爷一句话那些司礼监大佬就被贬到南京或者去守陵了。
比起文臣,宦官的显贵更依赖天子,故而他们也对天子更忠心,这也符合人的本性。
可问题是陆渊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的?
陆渊让他把消息带到陈老大人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脑子发胀,不待陈方垠发问便拱手道:“既然如此,便恭喜恩师了。”
陈方垠听后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有什么好喜的,你不要乱讲!”
“恩师教训的是。”
谢慎脑中拼命检索,却对陈方垠的光辉事迹没有太多的印象。
也难怪,大明那么多官员,他也就对各朝阁老尚书有些了解,哪可能对每个人了如指掌,那不是网络小说里面的主角光环吗。
谢慎暗自想道,是人都会有私心,没有私心的那是圣人。
联想到之前在绍兴府时陈老大人和陆渊同游翠湖,交谈甚欢,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同年叙旧这么简单。
陆渊的性格颇是沉稳,即便他得到了刘公公出任杭州镇守太监一职也没有理由立刻把消息散布出去。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想用这个消息向陈老大人传递一个信号。
至于是什么信号,谢慎却是一时难以琢磨出来。
唉,官场上的人都喜欢话说一半,让人自己去参悟,真是恼人。
“陆大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陈老大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继而转向谢慎道:“这封信上说刘公公是十日前启程的,老夫掐指一算,应该也快到杭州了吧。”
从京师乘船到杭州远远比走陆路便捷,像镇守太监这种级别不用换船会更快,除非他贪图享乐在路上耽搁了。
“你这几日也正好在杭州,届时随老夫一起去城外迎接刘公公吧。”
陈老大人这话说完谢慎直是目瞪口呆。刘公公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阉人,而陈老大人是一省提学官,是全省读书人的师尊。即便杭州城其他官员欲媚于刘太监而出城迎接,陈老大人也不能这样做罢。
何况提学官也是堂堂四品官,品级也不低了,这么不顾身份出城去迎接一个太监叫杭州士林圈子怎么想,陈老大人就不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吗?
见谢慎这般模样,陈方垠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以为老夫是为了奉承那刘公公才决定出城迎接的吗?”
稍顿了顿,陈方垠拂袖道:“老夫便告诉你,不光老夫要去,便是巡抚刘大人,按察司陆大人,并着一众杭州大小官员那日都会出城迎接!”
什么?就连一省巡抚、布政使、按察司副使都要去出城迎接一个太监?
陈老大人的这句话彻底让谢慎无语了。
“镇守太监虽然是阉人,可他代表的却是陛下。镇守太监到杭州赴任,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前去拜会吗?”
陈老大人的这番解释听着倒是有些道理,可谢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这就是大明朝以阉人制衡文官的弊端吧。
文人若是失去脊梁骨,反而向一个太监谄媚那便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了。
谢慎现在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大宗师陈老大人一起到杭州城外迎接这位新任杭州城镇守太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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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气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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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的话他肯定会被陈老大人看做自己人,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一个阉人,谢慎便觉得十分恶寒。
如果不去,倒是可以以清流自居,不过似乎会得罪陈老大人啊。
猛然间,谢慎忽然想起甄可望老大人对他说的话......
大明朝从来不缺清流、直臣,缺的是能干实事的能臣。
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后期东林党多是嘴强王者,要是有几个能臣撑局面朝局还不至于萎靡成那个样子。
那么,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该如何抉择?
“怎么,老夫还能害你不成?”
见谢慎一脸苦闷,陈老大人眉头一皱道:“你不是官身照理说是没有资格去的,若你实在不想去便算了罢。”
谢慎冲陈方垠拱了拱手道:“还请恩师给学生点时间考虑。”
陈方垠叹息一声道:“便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好了直接来找老夫!”
谢慎拱手退下,被门子领着出了大宗师的宅邸。
少年离开陈宅,便径直向客店而去。
陆渊肯把信件交给他便是对他充分信任,现在再回去复命反倒是矫情了。
此时距离西湖雅集不过只剩一日,余姚众士子皆是摩拳擦掌,却唯独不见谢慎。
故而当少年回到客店时,张不归张大公子有些不满的摆手道:“谢案首去哪里了,我们正准备先比试一番呢,也算为雅集热热手。”
谢慎显然没有心情跟他们搞什么彩排,只拱了拱手道:“谢某有些困乏,先回去歇息了,诸位请便。”
张不归被晾在当场颇是有些尴尬,还是王守文解围道:“慎贤弟就是这般爽直的性子,我们便先开始吧!”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以谢案首的文采便是不作热手也是完全无碍的。来来来,我们便先热闹热闹!”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提学官陈方垠在谢慎离开府宅后,径自来到书房。
坐定之后陈方垠提笔沾了沾墨汁,思忖片刻开始疾书。
这次陆渊不知从何处先一步得知了刘公公任杭州镇守太监的消息,竟然命谢慎将这么重要的信件送来。陈方垠不得不多多考虑一番。
陆渊与他是同榜同年,过从甚密。但在官场上,他和陆渊却并不能算一路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陆渊是前首辅刘吉的人。
现在陆渊明显是在示好,陈方垠看在眼里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故而他决定将陆渊所为写进信中,托人带到京中。他尽到了责任,至于如何决断,便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陈方垠稍稍斟酌了一番用词便写好了信件。
将信纸装入信封中,又唤来亲随悉心嘱咐了几句,陈方垠这才满意的起身往屋外走去。
“来人呐,去知会一声管家,老夫要设宴为左大人洗尘,叫他悉心准备酒食。”
陆渊那面陈方垠是不打算暂时去了。虽然他写信替陆渊美言了几句,但也仅限于此。
换句话说,陈方垠不打算把自己抛出去成全陆渊。便是再要好的同年也不值得如此。
陈方垠便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但绝不会雪中送炭。
“老爷,京师中来了一封信一直压着,现在要不要给您拿来?”
这亲随见陈方垠心情不错,便低声说道。
陈方垠哦了一声,随即问道:“京师?”
亲随陪笑道:“是大公子写的。”
“是他?他写信做什么?”
提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陈方垠便气不打一处来。
想他陈方垠堂堂二甲进士英明一世竟然生出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儿子,若是他在京中任职还不定被同僚怎么嘲笑。
好在他现在外放任学官,那些人背后怎么评说便无所谓了。
眼不见心不烦,陈方垠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拿来罢!”
气归气,可那毕竟是他亲生儿子,虽说不争气但陈方垠总不能为了出气就一棍子把这不成器的儿子打死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打死了可就绝后了。
儿子已经二十七岁,看这样子估计也是考不中举人了,陈方垠想着靠疏通关系给儿子谋个差事,也省的他整日游手好闲。
不久亲随便将大公子的来信送到陈方垠面前,陈方垠皱了皱眉还是接过信件启开阅看。
“什么,他竟然,竟然......”
陈方垠险些昏死过去,若不是亲随扶着就要跌倒在地。
“这个不孝子,这个孽障!老夫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孽障来啊!”
陈方垠气愤不已,满面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这个孽障不思进取也倒罢了,这么大个家业养他一个闲人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竟然给一个青楼女赎身,并且直接接到了家中。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孽障竟然不经他同意就私定终身,还娶得是个歌妓,这是要让衮衮诸公看他陈方垠的笑话吗!
气煞人也,真是气煞人也!
回到客店中,谢慎便一直思考着方才和陈老大人的对话。
虽然他现在参悟的不多,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其一,这镇守太监的权势便是巡抚也要忌惮。其二,这镇守太监是京师贵人举荐的。
可是这贵人看来是出自文官群体的,为什么要越界向陛下举荐宦官呢?
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名声可是很不利的。
便是这贵人不在乎流言,可也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啊。
还有一点谢慎很不明白,看陈老大人欣喜的样子,似乎对这位贵人的做法很赞同。可信件是陆渊让他送来的,证明陆渊比陈老大人还要早知道这件事。难道之前他的推断是错的?
那么陆渊让他代为送信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谢慎越想越觉得可能,从陆渊的能量看来,完全有这个可能。
何况在绍兴府时陈老大人曾经去拜会陆渊,这应该不仅仅是同年叙旧这么简单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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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公子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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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的事情从来就不能看表面。
可惜这些只是谢慎的推断,这位贵人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
真正让谢慎懊恼的是,他一直都处于圈子之外,并不能猜透陆渊,陈方垠等人的真正底牌。
其实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
毕竟没有混到人家那个圈子,又不是至亲心腹,人家完全不可能彻底交底给你。像陈老大人那样透漏良多已经是不容易了。
最关键的是,谢慎要努力挤进去那个圈子,不然永远也只能做一个处于圈子周围的递话人。
“慎贤弟,慎贤弟快随我来。”
王守文突然推门而入,这可把谢慎吓了一跳。
“你那么急匆匆的做什么?”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质问道。
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断是最令人懊恼的,何况是思考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闲坐,你可知道张公子被人打了!”
“什么?”
谢慎有些讶然的问道:“张公子被人打了,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敢欺负读书人!”
张不归虽然至今没有考中秀才,可到底也算是个读书人,打张不归就相当于打所有余姚读书人的脸面,这要是还能忍着当缩头乌龟,可真要叫人看轻了。
“打人的是谁?可曾擒住?”
谢慎有些急切的催问道。他这个人最是护短,同乡受辱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还能是谁,宁波府的那些士子呗。人当然是擒不住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王守文十分懊丧的耸了耸肩,沉声说道。
宁波府的士子?
谢慎一时愕然。
这个回答可是真够出人意料的。
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宁波府的这些士子怎么说才学也比张不归强吧,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而且这打人事件还发生在雅集前夕,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本来雅集就是剑拔弩张,这样一来到时雅集便是真的办起来了还不是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演变成械斗?
谢慎直是有些无奈,他本以为此次来杭州不过是推广姚江诗会的好时机,顺带着刷刷声望,谁曾想竟然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若光是这些事情倒也罢了,偏偏都集中在他周围,不管还不行......
窈娘的事情稍稍平息,张不归又让人给打了,打人者还是本省宁波府的士子。
眼下该怎么办?集结人手再去把场子找回来?亦或是直接报官?
前者显得有些鲁莽,而后者则心胸显得有些狭隘。
后者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选择报官的衙门。
是选择县衙,府衙还是按察司衙门?
按察司衙门他倒是认识陆渊,不过这案子打到按察司衙门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
但要是选择在县衙、府衙,其轰动效应肯定不如在按察司衙门。
气愤过后谢慎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件事前因后果还没有搞清楚便去报官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张公子怎么样了吧!”
谢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
“好,这便去!”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这个人最是自来熟,虽然开始时对张不归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早已混熟。好友就在眼皮底下被人给打了,这如何能忍得了!
却说这边张不归张大公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正躺在客店房间中休憩,自有请来的郎中给他瞧诊。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诊的,毕竟张公子所受的都是一些皮外伤,看得见摸到着。
不过郎中还是很有耐心的为张公子一一瞧诊,开出一副治淤伤的方子。
郎中离开后,谢慎和王守文便赶到房中。
张不归张大公子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正自懊恼的叫骂着。
“这些不知廉耻的小泼贼,本公子一定要让他们好看。哎呦,疼煞某也。”
“张兄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见到张不归如此惨状,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过去了一趟陆府,怎么张不归就被人打成这般模样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宁波士子也太过分了吧。
“谢案首,慎贤弟!”
见到谢慎进来,张公子只觉得见到了亲人,直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想不到愚兄竟然会受到如此大儒辱,此仇不报非君子,慎贤弟你可一定要替愚兄做主啊!”
谢慎走到张不归床头,朗声道:“还请张兄把事情原委一一说来!”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
张公子大有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要不是谢慎极力要求,他真是难以启齿。
“愚兄和几名同乡一起去西湖边游赏不巧遇到了那些宁波士子。他们对愚兄嘲讽了几句,愚兄便也还了几句。”
“他们便狠狠打了张兄?”
“自然,自然不仅仅是如此。”
张不归有些尴尬的说道:“慎贤弟可还记得那日乘画舫游湖遇到毕公子一事?”
“自然记得。”谢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日的事情他可记得很清楚,在见到毕名辉包游的画舫后,张不归便决定合船。众人也与毕名辉小聚了一会。
“问题便出在这里。按照这行的规矩,我包了画舫一天,他们即便靠岸也不能再接客游湖了。”
谢慎感到很惊讶,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张不归叹息一声道:“规矩如此也不怪愚兄嘛,可那些宁波士子恰巧那日也想泛舟游湖,却找不到足够大的画舫了。他们见到靠岸的画舫却不能租用,一番追问下得知是愚兄包下了一整日。”
“......”
听到这里谢慎基本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就是租船这一行有自己的规矩,张不归张大公子是包下的画舫,即便不用也不能再租给别人,连带着一桌酒食也不能二次售卖。
偏偏宁波府的士子得知了这一消息,自然将怒火迁到张不归身上。张不归再嘴硬几句,被打也就不算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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