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二月习射(上)
第二更。
——
“买马?”
“买马。”
荀贞笑道:“你可是认识了北地的马商?想从马商手里低价买马,再转手倒卖?”
高素摇了摇头,掉了句文,说道:“非也非也。”
“那是什么?”
高素瞥了一眼伏跪在门侧塾内的老卒,拉住荀贞,往院内走,令随从候在院中,登入堂上,与荀贞两人相对落座,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我说的买马,不是从北地马商手里买,而是从乡人手里买。”
“乡人?”荀贞彻底糊涂了。
马为六畜之首,乃是兵甲之本,两汉民间的养马业一直都很繁荣。幽、并、凉、冀诸州和关中地区都有着许多水草茂盛的草场,许多豪门大族专以畜牧为业。如中兴功臣,大名鼎鼎的伏波将军马援,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跑到边郡去从事田牧,“至有牛马羊数万头”。帝国朝廷、军队、地方、民间所用之马大部分都是从这些地方来的。
与这些地方相比,颍川地处内地,虽也有少数的豪族自己养马,却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上规模,无法与边地相比。也就是说,要想要在颍川做马匹生意,只有一个办法,即从北地马商手里低价买进,然后再高价售出。此时听高素意思,他却竟是打算从本地乡民的手里买?
这买来又有何用?还能再转手卖去北地么?
过年以后的天气时阴时晴。今儿个又是一个阴天,堂内阴冷,寒风吹卷进来,冰凉刺骨。荀贞与高素很熟了,在他面前不需要刻意地守礼,拽了拽衣袍,把跪坐在『臀』下的双脚包住,又拉了拉腰带,把衣服缠得更紧了一些,使其更加贴身,觉得暖和了点,问道:“子绣,我不明白的你意思。你说从乡人手里买马?”
“对。”
“卖给郡里。”
“卖给郡里?”
高素拂开袍袖,撑地起身,往院外瞧了眼,见无外人,『摸』着腰中玉带,摇摇晃晃地走到荀贞榻前,半跪坐下,将手放在案上,倾身向前,附到荀贞耳旁,低声说道:“我得到消息,天子将要在月内置办新厩。”
荀贞说道:“置办新厩?”
高素往后边挪了点,随手把邻座的席子扯过来,跪坐上去,得意洋洋地说道:“贞之,你看我够不够朋友?得了消息,有了好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荀贞说道:“你等会儿,……,天子将要置办新厩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家与阳翟黄氏的交情很好,对不对?你也应该知道阳翟黄氏是天子阿母程夫人的亲戚,对不对?‘天子将要置办新厩’这个消息便是我前几天从阳翟黄家听来的。”
“阿母”就是『乳』母。
中兴以来,有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现象,即天子的『乳』母干政。孝和皇帝时,梁王的『乳』母以妖言挑动梁王发生叛变。孝安皇帝的『乳』母王圣更是权倾一时,谗言构陷外戚邓氏,几灭其族,被赐爵野王君,继而『逼』死名臣杨震,又构谗太子,使其被废。直到安帝驾崩,新帝登基,王圣母子才获罪,被徙雁门。孝顺皇帝时,又有『乳』母宋娥干政,亦获爵位,被封山阳君。宋娥之后,孝桓皇帝的『乳』母也曾一度『乱』政。再到本朝,当今天子登基,登基次年,为谢阿母保养之恩,即“爵号『乳』母赵娆为平氏君”。赵娆与宦官勾结,和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交构谄事太后,多行贪虐。党人李膺、杜密之死,第二次党锢之祸之起,都和此人不无关系。
当今天子的『乳』母不止赵娆一个,还有这个程夫人。
程夫人的权势比不上赵娆,但与天子的关系也很亲近,在宫中、在朝堂上是一个很说得上话的人。这从早几年前阳翟黄氏借她的威势,差点『逼』使时任颍川太守的种拂答应他们“求占山泽”的无理条件就可以看出。——这种拂也算是当世名臣,乃故司徒种暠之子,在原本的历史中,后来在初平元年(190年)代荀爽被拜为司空。父子相继位居三公,称得上显贵。
高素说“天子将置新厩”的内幕消息得自程夫人,那么应该是不会有错的了。
荀贞心道:“‘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很会折腾,动静不少。二次党锢时,他还年幼,尚可以说此事与他无关,但他今年已经二十六七岁了,近年来,却又是西园卖官,又是办鸿都门学,去年刚作了毕圭、灵昆两苑,今年又要置办新厩。二次党锢,绝了君子贤人的进仕之路。西园卖官,没钱就升迁不了,把在任的清官活活『逼』死;鸿都门学,尽招篆画书法之徒,又将天下的儒生悉数得罪。作毕圭、灵昆宛,钱都是从老百姓头上剥削而来;今又置办新厩,恐怕买马的钱又会不少。……,他难道不知道这几年接连两次大疫,民死者甚众,帝国各地多有灾害,老百姓早已民不聊生么?”摇了摇头,无奈地想道:“末世气象,末世气象啊!”
高素说道:“贞之,你为甚摇头?可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程夫人乃天子『乳』母,常伴天子左右,既然消息是从她那里得来的,那么自然不会有假。我相信。”
“天子要置新厩,马匹从哪里来?只能从各郡国调。除少数郡国外,绝大部分的郡国都不养马,那被征的马匹从哪里来?只能从百姓手中买。贞之,我说的大买卖就是这个!”
高素兴致勃勃,伸出两只手,竖到荀贞的面前,说道:“这回买马,我老实对你说,我只是个跑腿的。阳翟黄氏已经走通了郡里的关系,最多三天之后,就要开始在全郡买马。他们把咱们乡分给了我,说好了,每给他们送去一匹马,无论驽马、良马,只要看着过得去,每匹都给钱十万。”
按照市价,驽马至多一两万钱,普通的良马也不过四五万钱。荀贞吃了一惊,说道:“无论驽马、良马,每匹给钱十万?黄家这么大方?”如果收的全是驽马,那么一匹马就能赚七八万钱。
“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油水!以往日豪右辜榷的旧例来看,只要走通了关系,十万钱收来的马,转手卖给郡中,至少能翻上五六倍!”
荀贞听到此处,明白了高素的意思,说道:“你是说黄氏欲‘辜榷’此次的马匹买卖?”——“辜榷”,意即垄断,“辜,障也,榷,专也,谓障余人卖买而自取其利”,主要是指权贵豪右包揽『政府』买卖的行为,始於前汉,盛於本朝,豪右因辜榷而所得之利,动辄数以千万计。
高素连连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是一笔大买卖,郡中豪族众多,黄家虽有程夫人为倚仗,但只凭他一家也是吃不下的,而且本郡非产马之地,此次天子置新厩,主要的调马来源是幽、凉、并、冀诸州,咱们这里只是一个小头,黄家便是想辜榷也辜榷不来。我实话告诉你,黄家得这消息已经是得晚了,阳翟张家你知道么?便是张侯他家,我在黄家听说,他们早在去年底就派人去西北诸郡大举收购马匹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买卖马匹,另有其它大头,黄家只是想借此次机会捞上一笔?而你又打算趁机赚上一些?”
“正是,豪族权右吃大头,咱们奔走效命,吃个小头。”
“可是咱们郡中、乡里的良驹不多。天子置新厩,要的必然都是良马,收一批驽马上来,郡里肯收么?”
“量大了肯定不行,量小一点呢?一二百匹,两三百匹总是可以的。”
荀贞心中默算,按高素所说,这笔买卖若能做成,黄家的利润在五六倍左右,十万钱收,五六十万卖,一匹马能赚四五十万,按两百匹计算,一下就能赚上近亿钱。虽说自穿越以来,他以保命为第一要务,对钱没什么概念,这时也不由为之咋舌,说道:“这,这,……。”
高素笑道:“怎么?吓呆了么?”
荀贞感慨万分,想道:“豪右辜榷,垄断『政府』买卖,实在利润惊人。我听说,前年死在阳球手下的权宦王甫,使门生在郡界辜榷官财物,从光和元年到他获罪,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就获利七千余万,当时我还以为这个数字有些夸大,以今观之,他这赚得还算是少的了!……,唉,这些钱都是民脂民膏啊。”
他是从后世来的,见闻远超高素,尽管吃惊豪右辜榷的利润之高,却也不至被“吓呆”,往堂外望了会儿,又想道:“我来乡中任职,是为了保命,而要想保命,‘人’与‘财’两者皆不可缺。有‘人’才能自保,有‘财’才能聚人。如今我手上有了许仲、江禽诸乡间轻侠,有了繁阳亭上百受训的里民,马马虎虎算是有了些‘人’,万一有变,勉强也能自保了,但是‘财’却不足。没有足够的钱,就无法聚集更多的人,也无法练出精兵,也的确是到了该想想怎么搞钱的时候了。”
他收回目光,重看向高素,笑问道:“子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
1,王甫。
赵娆勾结的那个王甫和被死在阳球手上的这个王甫是同一个人。前文提到的酷吏王吉,是王甫的养子,也是被阳球杀死的,“及阳球奏(王)甫,乃就收执,死於洛阳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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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二月习射(下)
今天就这一更了。
——
“子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高素笑道:“我给黄氏跑腿,在本乡买马。你乃本乡有秩,威震乡中,乡民服气。我要想把这件事办好,万万是绕不开你的。也不需要你做别的,买马的钱我已备下,买马的人手我也已经找好,只需要你派个人在旁协助。”
荀贞心道:“‘威震乡中’?高子绣这是在说我诛灭第三氏一事啦。”
至此,他对高素的来意彻底了然明白。很明显,高素这是专门给他送钱来了。
他刚才在听高素说完“买马”的内幕之后,本来就奇怪,以高家在本乡的地位,四姓之一,有阳翟黄氏为倚仗,素来也是横行无忌,神鬼避让的,堪称本乡的一条大地头蛇,任谁不给他们几分面子?要想从乡民手中买马,只凭他们自己的能力就足够了,又何必来找自家?而今看来,分明是以此为借口,变相地来给他送钱。
他想道:“在诛灭第三氏前,我就预估到此事会给乡中带来震动。今日看来,我预估得半点没错。……,谢家遣子侄登门,高家变相送钱。昔日之乡间四姓,如今只剩下了费家纹丝不动。”——费家的老大费畅乃张让宾客,现又任职郡督邮,论其底气,自与谢、高两家不同。
这种事情不必说透,彼此心知肚明即可。荀贞笑了笑,说道:“只是我新任乡有秩,对乡中的情况还不太熟悉,只怕给你帮不了多少忙啊。”
高素见他答应,笑道:“本乡共有十一个亭。贞之,你在繁阳亭任过职,对东乡亭也很熟悉,——我见东乡亭的江禽、高甲、高丙都对你很是服膺。前任乡有秩谢君是粟亭甘泉里人,听说你和他很是交好。你任繁阳亭长时,曾越境击贼,援救过柏亭刘翁。前几天,诛灭第三氏,震慑桑阴亭。……,别的亭不说,只这五个亭部,却是非得有你遣人协助不可啊!”
荀贞明白他的意思,心道:“是啦,高子绣这是在说本乡十一个亭,分给我五个亭。凡是从这五个亭中收来的马,赚到的钱都算是我的。”他不是矫情的人,当下也不推辞,应道:“既然子绣你这么说,那行,我就当仁不让吧。”探身向外,命侍立在堂门口的许仲把小夏叫来。
很快,小夏来到。荀贞对高素说道:“我身边也没几个人,就让小夏协助你,如何?”
高素也是认识的小夏的,说道:“小夏精明能干,善言辞,由他出面协助,自是最好不过。”
当下,荀贞把“买马”一事的来龙去脉给小夏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叮嘱:“虽叫你出面协助,但下去各亭部后,不可仗势欺人,要公平买卖。如果遇见不想卖马的乡民,绝不能强迫威胁。”
小夏早在繁阳亭时就跟随荀贞,深知其为人,知道他虽好结交轻侠,但却不是一个霸道的人,最不喜门下宾客欺凌百姓,恭谨应诺,说道:“是。”
正事谈完。荀贞与高素又说了会儿闲话,约好改日喝酒。高素起身告辞。荀贞将他送出。
在出去的路上,高素看似有些不满的埋怨说道:“贞之,你看看我,这一有好事,马上就来找你。你呢?有好事的时候却想不起来我!”
“此话怎讲?”
“前几天,你与县里门下贼曹秦干,乡中游徼左球,前呼后拥三四十人,去抄灭第三氏,好大的声势,好大的威风!却怎么没想起来叫上我?约我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是最好热闹的。怎么?你可是嫌我没本事,骑『射』不精,不擅手搏么?我虽比不上你,但我门下却也是颇有几个勇猛宾客的,只恨乡中一向平静无事,没有他们用武的地方。”
“只恨乡中一向平静无事,没有他们用武的地方”。这叫什么话?荀贞心道:“难道你巴望着天下大『乱』不成?”哈哈一笑,说道:“当日事急,事起仓促,来不及去知会你啊。”
“我听说文家竖子也去了?”
“……,是。”
“贞之,你万般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
“交友不慎,没有识人之明啊。什么阿猫阿狗的,你都结交。”
荀贞啼笑皆非,心道:“仲业和高子绣莫非前世的冤家么?初次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算揭过。这都过去多久了,子绣却还念念不忘,耿耿於怀。”岔开话题,说道,‘子绣,我这两天其实也正想去找你。“
“噢?找我何事?”
“你刚才不是说‘只恨乡中一向平静无事,没有你家宾客用武的地方’么?”
“是啊,怎么了?”
“很快就到二月了。依习俗,二月应当习『射』,以备不虞。你家中有不少宾客,何不把他们组织起来,『操』练一二?你若有意,我可以给你找个对手,两边对垒,瞧瞧谁高谁低?”
近年以来,疫病连连,灾害多有,流民日益增多,寇贼蜂起,每到春、冬两季,常有饥饿无食的盗贼出没,所以不但九月要备寇,二月也要习『射』备寇。
高素大喜,说道:“二月习『射』本是常理,你不说我家也要习『射』备寇的。你说你能给我门下宾客找来对手?”
荀贞含笑点头。他说的这个“对手”当然便是繁阳亭受训的里民了。单独的『操』练受训肯定比不上激烈的对抗比试。高素门下宾客甚多,多为轻侠、剑客,是个不错的对手。
高素本就是好勇之人,听了荀贞之话,也不问他从哪儿找对手,立刻答应,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等下个月,咱们就比试一二!谁若输了,要请客吃酒。”
送走高素,荀贞又交代了小夏几句,就把“买马”这事放心地交给了他。
……
次日,小夏自去高家寻高素,开始下去各个亭部动手收罗买马,有杜买、冯巩、江禽、柏亭刘翁等人的配合,过程很顺利,进展也很快。下午,乐进回来了。
荀贞闻报,亲去官寺门口相迎,握住他的手,带去后院,吩咐唐儿取来热水,给他洗手擦脸,又叫盛上热汤,让他暖和身子。
天气很冷,路上风寒,乐进这一路骑马走来,迎风冲寒,冻得不轻,刚才在院门口从马上下来时,两条腿都冻僵了,脸蛋也被冻得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用热水泡过脸,喝过热汤,缓过劲来。荀贞再又叫小任端来火盆,放到他的坐塌前,叫他烤手取暖。
这一套做下来,十分“亲切自然”,乐进很是感动。荀贞笑道:“路上冻坏了吧?这次回家,家里怎么样?家里人都还好?令尊、令堂身体如何?”
“都好,身体挺好的。贞之,关於我留在本乡一事,我给家父说过了。”
“噢?令尊何意?”
“家父说:丈夫应有四方之志,很支持我。”
荀贞开心得合掌大笑,说道:“文谦,有你助我,我还是那句话:从此我如虎添翼!”得了乐进肯定的答复,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瞧着坐在眼前的乐进,他是越看越欢喜,正欢喜时,忽然想起一事,心道,“按照原本的历史,文谦应该是在黄巾起义后不久投到了曹『操』的帐下。虽然因为我的出现,将这个结果改变掉了,但是就文谦来说,他已成年,现在距离黄巾起义也没几年了,他各方面的眼光、见识以及本身的能力差不多已经定型,应该不会再有多少的变化。也就是说,今天之文谦,与当日投到曹『操』帐下之文谦应是没有太大的区别和不同的。
“……,只是,仲业却不一样。仲业还未加冠,才十五六岁,也不知我把他留在颍阴的这个改变会不会对他以后的成长造成什么影响?”隐隐有些担忧,已知的历史在这里变成了未知。
一个人的成长是和环境有关的,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就算是同一个人,如果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最后的成就也肯定会有不同。
乐进已然成人,各方面的素质、能力基本定型,就算改变了他日后的人生轨道也无妨。但是,文聘还年少,通俗点讲:三观未定型,能力还在成长中。在原本的历史里,他应该是没有在颍阴上过学的,因为荀贞的出现,这个结果被改变了,也即荀贞改变了他成长的环境。也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也不知道他日后的成就是否还能如史书上所记载的一样?
乐进问道:“贞之,你在想什么?”
荀贞回过神来,心道:“这世上本无十全十美之事,能得文聘,已是意外之喜,又何必再纠结这些呢?”笑道,“文谦,你刚回来,有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
“何事?”
“便在前几天,我已将第三氏诛灭。”
“啊?”
“本想等你回来再动手的,只因当时万事已备,故而不得不提前发动。是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荀贞将诛灭第三氏的经过,丝毫不加隐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乐进。乐进听后,离榻拜谢。荀贞将他扶起,说道:“第三氏冒犯你,就和冒犯我一样。我将其诛灭,你何必谢我?”两人互相挽住对方的臂膀,相对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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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荀君为政(上)
六千多字,一大节。
——
第三氏被灭一事,有利有弊。[搜索最新更新尽在.cc]
有利的一面是:提高了荀贞的威望。上至谢、费、高等豪强大姓,下到乡吏、乡民,都因此而改变了对荀贞的观感,不敢再小看他,对他敬畏有加。
不利的一面是:在大多数的乡吏、乡民眼中,荀贞成为了一个“酷吏”,一个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令治下血流成河的“深刻”之人。毕竟,受第三氏“妖言”案牵连的足有好几百人,铁定要被处死的占一半以上。别说西乡,便是整个颍阴县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大案子了。
也不知是谁最先听说了县令朱敞曾夸荀贞是“荀家『乳』虎”,遂将之传开,很快传遍乡中。朱敞之意本是夸赞,夸赞荀贞乃是“荀家的一只幼虎”,意在指他有不可限量之前程,但是传话之人却把“『乳』虎”理解成了“哺『乳』育子的母虎”之意,暗中把荀贞与前汉的酷吏宁成相比。
宁成是前汉景帝、武帝年间的一个有名酷吏,为政苛刻严酷,“其治如狼牧羊”,不但百姓怕他,宗室豪桀也怕他。在他担任关都尉时,出入关口的人们都说:“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乳』虎”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幼虎的意思,一个是育子母虎的意思。在这里,这个“『乳』虎”便是后者之意。猛虎产『乳』养子之时,往往较平时更加凶猛。老虎就够凶猛了,养子的老虎可想而知,当然是更加凶猛,人人惧怕。
小夏在乡下收马时听到了这个传言,立刻回到官寺,拜见荀贞,说道:“荀君,近日乡中有一传言,不知你听到没有?”
“什么传言?”
“乡人皆称君为‘『乳』虎’。我昨日在柏亭刘庄买马时,庄主刘翁对我说:‘有人将君与前汉之宁成相比’。他嘱咐我,要我把此事告诉你。”“柏亭刘庄”即荀贞在任繁阳亭长、“越境击贼”时救援的那个庄子。庄主刘翁大约是为了报恩,嘱咐小夏将此事告诉荀贞。
自乐进来后,荀贞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每天只与乐进、许仲畅谈、饮酒,增进感情,此时闻言,怔了一怔,随即失笑:“将我与宁成相比?”
他在决心诛灭第三氏全族时,就猜到也许会在事后落一个“酷吏”之名,这会儿听了后,倒也并不惊诧,笑与陪坐堂上的乐进、许仲说道:“宁成仕至二千石,因罪免官后,转而经商,又贾至数千万,虽残暴不仁,贪污不廉,留恶名於后世,但亦一时人杰。我今秩只百石,家资仅十万,又岂能与他相比?乡人们太高看我了!”
乐进是读过书的,虽因本『性』英烈,受儒家的影响不深,也不认为执法严苛是件坏事,但却亦知当今的士子、名士们并不喜欢“酷吏”,讲究的乃是“仁治”,因而面带忧『色』地说道:“为我之故,连累贞之得‘酷吏’之名,进实不安。……,贞之,今之士子皆以宽仁为美,‘宁成’之名若被远传,恐对你日后的前程不利,万万不可轻视,一笑了之啊。”
两汉对民间的舆论十分重视,从前汉时就有源自周朝“采风”制度的“举谣言”之制,朝廷常常派遣使者微服单行,“观采风谣”,然后上报中央,以此作为考核官吏的依据。乡里民谣和地方官吏的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是息息相关的。六七年前,熹平五年,朝廷“令三公谣言奏事”,竟致天下郡国的长吏们“奉公者欣然得志,邪狂者忧悸失『色』”。
荀贞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厉害的,但为了不使乐进太过内疚,故作不以为然,大笑说道:“文谦何需自责?‘酷吏’本非恶名,又怎么能连累到我呢?今之酷吏如阳球、张俭者,阳球磔王甫之尸,酷之甚矣,而被天下传颂,临获罪身死前,犹言:‘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真忠节之士也。张俭因为弹劾中常侍侯览而获罪,亡命奔逃,望门投止,天下破家相容,士子们称赞他是:‘海内忠烈张元节’。
“……,当今天下豪右强横,民如倒悬,正适合使重刑,用重典。‘酷’不要紧,关键是对谁‘酷’。对百姓‘酷’则为恶吏,对豪右‘酷’则是青天。”
乐进知其心意,知道他是为了宽解自家,很感动,说道:“话虽如此,也不可大意。”
前几天,荀彧写了一封信来。信中说道:“近闻兄威震乡中,吏民畏服,虽以仇季智鸾凤之德,亦有严设科罚之举,然弟窃以为,为政之道,终不可一味严猛,最该宽猛相济。《传》云:‘猛则
民残’。如今第三氏已被诛灭,豪右『奸』猾已去,兄威已立,吏民已服,也许该当以宽济之了”。言外之意,劝说荀贞不要一味杀伐,应当“宽猛相济”。
适才荀贞对酷吏的“赞美”只是为了宽解乐进的歉疚,荀彧的这封信其实才是写进了他的心里。他本来就打算在诛灭第三氏后,便再将“仁德”显示给乡民看看的,听了乐进的劝说,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我早几天便有意巡行乡中,只是因文谦你才回来,我甚是欢喜,连日饮酒、畅谈,忘了时日,故而拖延至今。如今既然乡中传言四起,我就下去巡视一番,让他们看看,我不但有‘猛’,亦有‘宽袖起身,吩咐小夏,“去后院厩中牵马过来。”笑对乐进、许仲说道,“你二人与我同行。”
乐进、许仲应诺。
出了堂、院,往寺外去的路上,碰见了几个乡吏。这几个乡吏见荀贞出行,无不屏息凝气,战战兢兢,退让在道侧,跪拜相送。在荀贞诛灭第三氏以前,他们对荀贞也很恭敬,但当时的恭敬大多只是流於表面,现在则是发自肺腑的敬畏,其中尤以一个姓陈的小吏为甚。
这个小吏名叫陈磊,就是那个曾收受第三氏钱财、出卖荀贞行踪,后来又偷窥唐儿,以为荀贞“『色』厉内荏”的佐史。他那个在第三家做宾客的亲戚死在了荀贞诛灭第三氏一役中,从此之后,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一闭眼就是噩梦,要不是他亲戚狰狞的嘴脸,要不是荀贞提剑冷笑,每天晚上都要大汗淋漓的从梦中被吓醒好几回,总怕被荀贞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
做梦尚且如此,何况此时在荀贞面前?他跪拜在地上,隆起后背,把头深深地埋藏在臂肘间,把戴的冠都碰歪了,瑟瑟发抖。
荀贞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在他身前停下脚步,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磊不敢抬头,撅着屁股,『臀』高头低地伏在地上,颤声说道:“下吏、下吏,……。”
荀贞正要向人显示他的“宽仁”,对他的颤声失措并没有在意,很温和地说道:“你这浑身发抖的,可是受了风寒?若是病了,就回家歇息几天。”
陈磊趴在地上,语无伦次:“是,是。下吏、下吏,……。”
荀贞瞅了他几眼,心道:“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受了风寒,倒像是畏惧害怕。难道诛灭一个第三氏竟有这么大的威力?连乡吏都惧怕成这个样子?”说实话,他虽然知道诛灭第三氏会给乡人带来震撼,但是真没想到乡人会被“震撼”到这个程度,蹙眉想道,“过犹不及。看来文谦说得不错,我还真不能对此大意。还真是应该收起严猛,好好地给乡人显示一下宽德了。”
他原本打算此次“巡视”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当即改变主意,等小夏牵马过来,吩咐他去把小任找来,再去后院取了一些钱、肉,放在马上,对乐进、许仲说道:“诛灭第三氏前,我也曾巡视过乡中,虽没有走遍各亭、各里,但对乡亭已经是比较熟悉了。乡亭各里中都有孤寡老人,今正旦已过,天气仍冷,也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样?咱们先去这些人家中看看罢。”
乐进、许仲应道:“诺。”
早先,荀贞在繁阳亭的施政,许仲大多都知道,心中想道:“荀君这是打算把往日在繁阳亭时的施政措施再在乡亭来一遍么?”——荀贞在繁阳亭时为何能得民心?赈赡孤老是其中一个比较主要的原因。
出了官寺院门,小夏因有收马之责,没有陪荀贞同去,告罪离开,接着买马去了。
荀贞、乐进、许仲、小任,纷纷翻身上马,出发前去慰问乡亭里的孤寡人家。——荀贞手头本来只有一匹马,借小夏此次收马的机会,选了几匹好马,没有给高素,而是自家留下了。
……
乡亭的百姓和繁阳亭的百姓一样,有富足的,有贫困的。
富者如高家,一如繁阳亭的冯巩家,自有庄园,广占良田,养有宾客、徒附,出行车马冠盖、豪奴拥护,居家奴婢随侍、锦衣玉食。穷苦者则家徒四壁,无有长物,没有立锥之地,日日奔波劳苦,犹不能得一餐之饱,一衣之暖。以比例而言,像高家这样的豪强,乡亭仅其一户,家资数万、勉强够衣食的约占一二,剩下的全都是贫苦之家。
贫苦之家又分两类。一类是虽然贫苦,但家有壮丁,或者边种田、边打零工,或者干脆就去给豪强做徒附,好歹能刨些食来,一天一顿饭也好,两天一顿饭也好,不致饿死。一类是家中没有丁壮,只有老弱孤寡,已处在饿死的边缘,幸有族人帮衬,方才苟活至今。
这前一类太多了,荀贞暂时是无力相助的。他要想显示仁德,目前只能尽力帮一帮后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他带着许仲、乐进、小任,把乡亭诸里悉数跑过一遍,凡是属於后者的贫家,无一漏过。
每到一户,他必先致以“拜年”的慰问,随后在贫家孤寡感动的泪水中,留下两百钱和些许肉,诚恳地说道:“我今为乡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我之罪也。本该年前就来慰问你们的,只因为第三氏妖言『惑』众,推迟到了今日。以后你们若有难处,可来官寺找我”。临走时,又严词厉『色』,命令里长务必要将本里的贫家照顾好,如果出了差错,“第三氏便是尔等榜样”!
一天跑下来,用出去了八千多钱,收获来了百姓们的感恩戴德。直到暮『色』深重,诸人才返回官寺。
……
立在萧瑟寒冷的风中,荀贞扶着后院中的大树,看小任在冥暗的暮『色』下把坐骑一匹匹地牵入马厩中,又看了看在厨房中忙碌的唐儿,叹了口气,说道:“相比那些孤寡贫家,你我享福过甚啊!文谦,我对那些贫家说:愧为本乡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这句话,是我的心里话。”
这句话的确是荀贞的心里话。他来任亭长、有秩蔷夫,目的是为了保全『性』命,但在任职的过程中,又却因耳闻目睹,对乡间的贫穷百姓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他恐惧黄巾起义,可同时却又同情那些穷苦的太平道信徒。——他今天巡视的那些贫家中有好些都是信奉太平道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为了拉拢许仲,他可以枉法,但因为愧疚,他又可以主动出手,把『骚』扰王屠妻女的武贵捕入犴狱。为了立威,他可以诛灭第三氏,但出於同情,他又怜悯将要搅『乱』天下的太平道信众。
乐进、许仲出身贫寒,比荀贞更了解贫家的不易,世道就是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早就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许仲一贯是沉默寡言的。乐进也没有接荀贞的话,而是皱着眉头说道:“贞之,你今天巡遍乡亭,访问孤寡,言辞恳切,馈赠钱肉,明日必有美誉流出。等过些日子,乡民肯定就不会再视你为‘酷吏’了。可是,你今天对乡民虽善,对诸里的里长却未免太过苛责。”
一个好的长官,不但要善待百姓,也要厚待下吏。要想得到治下的称颂,这两者缺一不可。荀贞解释说道:“今天我疾言厉『色』地训斥里长,是为了表现我的爱民之心,不得已为之。”
“可你这样做,虽能得到百姓的敬爱,难免却会被里长们埋怨,甚至乡吏们也会不满。贞之,你今为乡有秩,乡吏、里长是你的爪牙,日后治民理事,无论征发徭役、收取赋税,没有一个能离得开他们的。若是他们心怀怨望,恐怕会致使政令难行,不利行事。”
里长、乡吏同为乡中小吏。眼见里长们受到严苛的对待,乡吏们说不定就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如此,纵然荀贞有诛灭第三氏之威,他们仍然有可能会消极办事。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荀贞这个乡有秩也可以说就做到头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我心中有数,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荀贞神秘的一笑,说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接下来,连着三天,荀贞巡视了五个亭部。第三天下午,在柏亭,刚从一个里中出来,准备往下一个里去的时候,有一人从里门外的田边窜出,拦马告状。
荀贞为表示谦虚,出入里门的时候都没有骑马,正牵马徐行,被吓了一跳。随从在侧的许仲丢下缰绳,拔刀出鞘,箭步跃上,护在荀贞身前,嗔目喝道:“什么人?如此胆大,冲撞马前!”许仲声音原本低沉,这会儿大喝怒斥,如重锤击鼓,加上横刀在胸,杀气腾腾。
那人骇然,被惊退了几步,腿脚发软,顺势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不敢冲撞荀君,是为告状而来。”
乡有秩有听讼之职,有乡民告状,荀贞不能不理。他示意许仲退后,问送他出来的里长、里长老等人:“这是你们里中的住民么?”
里长、里长老不认识这人,皆道:“不是。”
那人说道:“小人是桑阴亭人氏。”
“噢?桑阴亭的?……,你要告谁?”
“小人要告桑阴亭新任亭长。”
桑阴亭就是第三氏家住之亭,因为受第三氏一案的牵连,上一任亭长被门下贼曹秦干办了一个“见知故纵罪”,如今待罪狱中,等着被处死。上头换了一个新亭长来。
荀贞问道:“你要状告你们的亭长?他怎么了?”
“昨天,小人拿了几斤米肉给他,他接受了。”
汉承秦制,对官吏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便是接受几斤米肉也不行,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轻则罚钱,重则免职,乃至入狱。荀贞在任繁阳亭长时,就曾多次拒绝治下百姓的馈赠。
站在荀贞身后的本里里长、里长老面面相觑,皆想道:“荀君先灭第三氏,一日之内,引领甲士,尽诛其宾客,格杀数十人,复捕四五百人,使亭部为之一空,继又向郡中报杀两百多人;今巡视乡部,又斥责吾辈,威吓我们说,要是不能把里中的贫家照顾好,第三氏就是吾等的榜样。他实在是一个非常严厉苛刻的人!……,这个受赇的亭长怕是要倒霉了。”偷觑荀贞面『色』,见他面『露』笑容,不由心头一跳,想道,“他为何发笑?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的缘故么?”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匆忙收回目光,垂手低头,恭谨而立。
荀贞发笑,当然不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而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他不知道里长、里长老的误解,自以为亲切的环顾周近,见有越来越多的里民闻讯跑来围观,当下温声问道:“你拿给亭长的米肉,是亭长主动向你索取的?还是你有事求他?”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小人见他初来,为与他结好,所以馈赠。”
“既然你是为了与他结好所以馈赠,那么又为何将他状告?”
“小人之所以想与他结好,是因为小人畏惧他,所以才送米肉给他。他毫无推辞地接受了,使小人更加害怕,所以小人来告他。”
里长和里长老心道:“这亭长真是可怜,治下有此等刁民,主动馈赠米肉,待其接受后,又反来状告!这真是无妄之灾。”有心替那亭长求情,又畏惧荀贞的怒火,不敢出声。
围观的里民也不赞同这告状之人的行为,窃窃私语:“又不是那亭长主动索求,而是你主动馈赠的。馈赠完了之后,又怎么能反来状告呢?”
荀贞哈哈笑道,拿马鞭指了指这人,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无理之至!哪里有主动馈赠后,又反来告状的呢?”
那人说道:“小人若非畏吏,也不会送他米肉。他不该不加推辞地就接受,这反而让小人更加的惧怕了啊!”
荀贞连连摇头,说道:“孙卿说:‘人最为天下贵’。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因为人讲求仁爱,知相敬事。互相馈赠礼物本就是礼的一种,是仁爱和相敬事的表现。乡里父老间,逢年过节时,不也常常互遗礼物么?吏和民之间也是一样,这是人情啊。为吏者当然不能乘威力强求,可你送他米肉是为了与他结好,他为何不能接受呢?如果不接受,岂不是不知礼节、没有人情了么?”
那人问道:“假如是这样的话,律法为何禁止?”
“律设大
法,礼顺人情。今我用礼来教你,你必没有怨恨;若我以律法来惩治你,你能接受么?要知,受赇和行赇可是同罪!受贿的那个亭长固然有错,你这个行贿的人也是有罪的啊!咱们都是一个乡里的人,有情谊在,小错可免,大罪杀头。你回去罢,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旁听的里长、里长老万没想到荀贞居然会这么说,愕然抬头,彼此对视,心悦诚服,拜倒在地,对荀贞说道:“‘律设大
法,礼顺人情;小错可免,大罪杀头’。荀君,你的仁德,小人等今日方才知道!”旁观的里民们也皆拜倒在地,齐声说道:“荀君仁德,今日方知。”
荀贞急忙转身,把他两人扶起,笑道:“何至於此!”踌躇满志地看向拜倒一片的里民们,瞧见了立在其间的乐进。乐进一脸的佩服,他不是傻子,联系前几天荀贞说的那句“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早已猜出这个告状之人必是荀贞特意找来安排的。
——
1,见知故纵罪。
“见知人犯法不举告为故纵”。
凡是官吏知道有人犯法却不及时举报的,或者对应判刑的罪犯却不判刑的,都是渎职,是“见知故纵”,与罪犯同罪。
2,行贿和受贿同罪。
“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皆坐其臧(赃)为盗。罪重於盗者,以重者论之。”贪污和盗窃是同罪的,行贿、受贿皆有罪。今之法律中也有行贿罪,有人说是从西方学来的,其实早在几千年前,我国之律法中就对此有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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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荀君为政(下)
又是五千多字,一大节。
——
乐进猜得没错,这个告状之人正是荀贞命许仲、江禽等人找来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cc]
通过诛灭第三氏一役,许仲、江禽、高家兄弟、苏家兄弟等等这些东乡亭、繁阳亭的轻侠们已经顺利地把势力延伸到了桑阴诸亭,在荀贞的暗中支持下,已将第三家原有的地盘悉数控制,如今在乡中一支独大。原来依附第三氏的那些轻侠、剑客们,或被擒拿入狱,或改投到了他们门下。在这样一个“大势”下,找一个可靠的人来配合荀贞做戏是很容易的。
事实上,不但告状的这个人是找来的,甚至连“这场戏的内容”也是荀贞盗版别人,是从前汉末年照搬过来的。前汉末年,有一人名叫卓茂,南阳宛人,在任职密县县令时,有个人来状告亭长受贿,卓茂最后就是用“律设大
法,礼顺人情”这八个字把告状之人打发了回去。结果“人纳其训,吏怀其恩”,治下的百姓、吏员都认为他有德行,是个宽仁的人。
乡人多不识字,知道卓茂故事的寥寥可数,在听闻此事后,无不对荀贞交口称赞,一如当年密县县民对卓茂的称赞,皆议论说道:“荀君灭第三氏,虽然酷烈,但那是第三氏有罪在先,并不代表荀君残忍好杀啊!今听他处理民告桑阴亭亭长一事,实际上是一个敦厚仁爱的人。他虽然年轻,却有长者之风。”
百姓服其道理,吏员怀其恩德。那桑阴亭的亭长更是提了礼物,主动来前来道谢。荀贞怎肯收他礼物?把他留下,招待了一顿酒肉,又亲将他殷勤送出,把一个“仁厚上官”的形象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乐进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将桑阴亭的亭长送走、折回堂中后,他对荀贞说道:“贞之,此真妙计也!你是怎么想到的?”
荀贞摇手笑道:“不过一个小小的‘诡计’罢了,哪里称得上‘妙’字?”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曹『操』,心道,“文谦、君卿会不会因此视我为『奸』诈之人?”注意了一下他俩的神『色』,故意叹了口气,又慷慨地说道,“此类‘阴谋小术’,偶尔一用尚可,绝不可多用。用的多了,难免会被世人骂为诡诈。……,大丈夫处世,应该光明磊落。你们不要学我。”
乐进、许仲皆点头应是。
诸人正说话间,看门的老卒来报:“荀君,门外有几个士子求见。”
“士子?”
“他们自称是乡三老宣公的弟子。”
“噢?宣公的弟子?快快请进!”荀贞话音未落,随即站起,又说道,“宣公乃本乡父老,他的弟子都是本乡的俊彦,我应该亲自出迎。”带了许仲、乐进,在堂外穿上鞋,整冠按剑,大步来到官寺门口。
门口院外站了五个人,领先的两个认识,一个是养阴里的前任里监门时尚,一个是宣博之子宣咸。后边的三个人不认识,是初次见面。时尚、宣咸等见荀贞亲迎出来,忙长揖行礼。宣咸说道:“宣咸、时尚、李博、史诺、宣康,拜见荀君。”
荀贞哈哈一笑,将他们扶起。时尚、宣咸早就认识了,不必多看。他细看后头那三人,见这三人年长者四旬上下,年轻者二十多岁,都是中人之姿,没什么独特出『色』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最年轻的那人身上停了一停,心道:“此人名叫宣康?是宣博的子侄么?”笑道:“自上次拜访过宣公后,至今已有多时未见。年前,我本欲再登门拜访,却因被俗务缠身,未得成行。……,元熙兄,你家君的身体可还好么?”
元熙,是宣咸的字。他回答说道:“除了有时腿疼之外,家父身体还好。”
荀贞点了点头。他对时尚印象深刻,笑着对他说道:“明德,我前几天听你们里的里长说,你辞了里监门之职,被宣公收为入室弟子了?”
时尚躬身应是,答道:“尚本庸才,蒙恩师错爱,侥幸纳入门下。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荀贞大笑说道:“你是庸才?你要是庸才,咱们乡中便没几个有才的了!”西乡是个乡下地方,比不上颍阴县城,既无名士,也没几个能被称得上“士子”的,能拿得出去、说得出口的,除了谢家的几个子侄,也就是宣博门下的这些个门生、弟子了。
荀贞转目看李博、史诺、宣康三人,问道:“这几位是?”
宣咸代为介绍:“此为李博,字子元。这是史诺,字不诺。这个是我的族侄,名康,字叔业。他们现在都在家父门下受教。”
李博三人重新向荀贞行礼。荀贞笑道:“原来阁下便是李子元。久闻宣公门下,子元最长。你是最早师从宣公的?”
李博对荀贞本无好感。当日在宣博家,数他和另一个叫王承的对荀贞批评得最为激烈。不过,批评归批评,他到底年纪大了,和王承不同。王承年少气盛,尚未知人间疾苦,敢和荀贞“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四十多岁了,至今没有出仕的机会,眼看就要蹉跎一生,最终“形势比人强”,还是委屈了己意,奉宣博之命,和时尚等人齐来拜见荀贞了。
这些曲折,荀贞不知,李博自家清楚。他有些惭愧、有些不甘,心里矛盾挣扎,躬身行礼,说道:“博痴长几岁,虽然最早师从宣师,然若论学识,远不及元熙、明德诸弟。”
荀贞把他扶住,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太过谦虚,太过谦虚!”接着又对史诺说道,“君字不诺?可是出自《诗?鲁颂》么?‘莫敢不诺,鲁侯是若’。”
史诺三十出头,单就长相而言,是这几人中最丑的,黑面黄牙,发少而稀。当日在宣博家辩论荀贞诛灭第三氏是对是错时,他和时尚一样,是支持荀贞的。他一揖到底,说道:“荀君博学,在下的名字正是出自《鲁颂》。”
“往时我在繁阳亭时,亭中有好些姓史的。你们是亲戚么?”
“荀君说的可是安定里的里长史调,里长老史期一族么?”
“对。”
“细论起来,小民与他们算是远亲。”
“好,好!我当日在繁阳亭,和诸史皆交情莫逆。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早就相识了。”荀贞把视线投注到最后一人,即宣康的身上,问道,“君字叔业?”扭头笑与乐进、许仲说道,“可惜仲业不在!要不然,不认识的没准还会把他俩当作兄弟呢!”
从荀贞出来到现在,宣康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他,嘀嘀咕咕地想道:“本以为他是一个强横霸道的人,不料待人接物却如春风化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在下宣康见过荀君。”
官寺大门临大路,周围没有其它建筑物,风从远处田野吹来,站得久了,颇是寒冷。荀贞握住宣咸、李博的手,带他们往寺内走,边走边笑道:“我前几天回家,闲时游逛大市,碰见了一个从蜀中来的行商,得了数斤好荼。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走,走,去后院,请你们尝尝。”
宣咸、李博诸人都是读过不少书的,不比那些繁阳亭的里长们,知道“荼”是何物。李博蹙眉说道:“荼之一物,蜀人好饮。在下早些年前,机缘巧合,尝过此物,却是、却是……。”
“却是如何?”
“却是实在喝不惯。”
荀贞给很多人都推荐过茶叶,没几个喝的惯的。听李博愁眉苦脸的说完,他也不介意,放声大笑,说道:“喝不惯不要紧,我这里还有粟浆。……,说实话,我早就想与诸位贤人君子见见了,难得你们来,咱们一边饮浆,一边畅谈!”——“浆”即带酸味的水汁,或用米酿,或用粟酿。秦汉之人饮浆成风,乃至有的贩浆者家产可比千乘之家。
……
荀贞对宣咸、李博、时尚、宣康、史诺几个人如此热情是有道理的。首先,从他任职本乡以来,这是头回有“士子”主动前来拜访。其次,乡中的“士子”本就不多,一下子就来了五个,其中两个还是乡三老的子侄,怎么也得“礼贤下士”一回。
他领着诸人来到后院,登堂落座。
唐儿、小任捧着漆盘,恭谨地将茶、浆奉上,一一摆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后,倒行退出。许仲、乐进陪坐在侧。
许仲不必再给他们介绍了,现在乡人几乎都已经知道,乡有秩蔷夫荀君身边常有一个蒙面寡言的短小男子随从,听说是“荀君”的远方亲戚。乐进来的时间不长,宣咸、李博诸人对他还不熟悉。荀贞介绍说道:“此为我友,姓乐名进,字文谦。”
乐进离席站起,行礼说道:“在下乐进,见过诸君。”
宣咸问道:“听君口音,不似本郡人?”
“在下籍贯兖州东郡。”
“噢?君是东郡人?贵郡可是贤人辈出啊。先帝年间,阳平刘叔林被郭有道称赞是‘口讷心辩,有珪璋之姿’,在朝为官,亢直敢言,不惧权贵。后因受牵连而被下狱,不愿受刀笔吏之辱,竟『自杀』身死。真节烈之士,有前汉李广之风。”两汉之人重名尚气,常有官吏宁死不受辱、在狱中『自杀』的事情发生。只荀贞穿越到来的十来年间,就听说了好几起。
时尚接口说道:“是呀。刘叔林忠直节烈,贵郡又有今人赵文楚纯孝无双,德化群盗。”
赵文楚,即前文提到的燕人赵咨。赵咨不但有“望尘莫及”的故事,而且也很孝顺。有一次,他家中夜晚遭贼,因为害怕母亲受到惊惧,他便主动至门迎盗,一边很恭敬地请求给盗贼们准备饭食,一边诚恳地道歉:“老母八十,疾病须养。家贫,无隔夜之粮。”请求盗贼们稍微留下点衣服粮食,以够他供养老母,而对妻、子和其它东西,只字不提,言外之意任凭贼众取走。
汉人重孝。盗贼听后,“皆惨叹”,深受感动,同时惭愧,跪拜告辞,说道:“所犯无状,干暴贤者。”言毕奔出。赵咨由此益知名,之后才有他被拜东海相,路经荥阳,曹暠“望尘莫及”的故事。
宣咸、李博、时尚诸人和荀贞不熟,想要深谈也无从谈起,干脆就祭出了“士子清谈”这个法宝,顺着乐进的话,从乐进的同郡名人说起,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了当今的群贤、名士。
从东郡说到整个兖州,又从兖州说回本郡,而要说本郡,又有两点不能不说,一个即荀贞本家,另一个则是邻郡汝南。“汝、颍多奇士”,汝南郡和颍川郡素来是齐名海内,并重天下的。党锢名士里的“三君”之一陈蕃,“八俊”之三李膺、荀翌、杜密,“八顾”之二范滂、蔡衍,“八及”之二陈翔、岑晊都是汝、颍人。可以说,天下名士,小半都是出自汝、颍。
颍川有荀、陈诸氏名扬四海,汝南亦有袁、许诸家足以抗衡,也正因此,出於争强好胜,两地的士子经常会议论对方。如门下贼曹秦干就曾当着荀贞的面,批评过一些汝南的名士。宣咸、李博、时尚等人亦不能免俗,时而尽心尽力地夸一夸本郡的李膺等人,时而勉勉强强地赞一赞汝南的陈蕃诸贤。时而盛赞荀氏之名,时而也略提一下汝南许家兄弟的“清议”。时而讲讲颍阴刘氏乃宗室之后,时而也说一说汝南袁氏四世三公。
荀贞出身荀氏,从小到大耳闻目濡,对汝颍两郡的名士很熟悉,见闻眼界远胜宣咸、李博、时尚诸人。如果辩论律法,他甘拜下风,但要品题人物,他却是在座第一。从最开始的大家一起议论,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宣咸、李博、时尚几个都是土生土长的乡里人,知道的汝、颍名士只有那几个特别出名的,荀贞将话题引申开后提起的那些,他们或者连听过都没有听过,或者只是略闻其名,不知其人,这会儿听荀贞随意枚举、加以评点,不时地穿『插』一些逸闻趣事,皆是自愧不如。
——其实,荀贞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和族中长辈里的大贤、同辈里的俊才英杰们相比,他的学识、见闻也不是很出『色』,平常而已。只是,这个“相比”是相对而言的,相比族人,他仅是寻常,“相比”宣咸、李博、时尚等人,却已是非常的出众了。加上他为了挽回因为诛灭第三氏而带来的不良后果,此时更是加倍卖力,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也难怪能令宣、李诸人自愧。
年纪最小、见闻也是最少的宣康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想道:“荀君果然出身名门,见识广博,不是我们这些乡野之人可以相比的。”不觉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乡巴佬似的。——相对“荀贞”的出身和两世的见闻而言,他们这些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乡下士子”也确实和乡巴佬差不多。
有了这个心态,宣康再去看荀贞时,只觉得他风姿特秀,超然高雅,又或许因为高冠带剑、在案后笔直跪坐的缘故,又觉得他非常的英武不凡,恍惚间如见山巅青松。李博和他有同样的感觉,额头上汗水涔出,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惭愧地想道:“我竟以为荀君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人,今日相见,方知大谬。闻名不如见面!”
乐进、许仲亦是十分敬服。他两人算是和荀贞早就熟识了,但荀贞因受保命的压力,最不好浮夸清谈,只愿脚踏实地的做事,除了在与乐进初见时问过兖州有何名士之外,平时几乎就没有讲过这些东西。他们也是头次听他这么神采飞扬、指点江山似的地点评人物、议论名士。
许仲想起了小任前几天说过的一句话:“小任前天私下里对我说:‘荀君出入简易,用具俭朴,从来不讲排场,对人也不拿捏架子,近日巡视乡中,更且亲自下田,踩在泥土里弯腰察看麦苗。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两腿两脚的泥,脏兮兮的,如一乡中农夫,哪里有出身高门荀氏的样子?’可惜小任现在不在堂上,要是他能见到荀君此时的风采,怕就不会再有此疑问了。
“要说起来,荀君也确与寻常儒生不同。我侍从他左右这么长时间了,虽常见他读书写字,却从没听他讲过什么大道理,说话都是通俗质朴。待人接物,他也是毫无酸腐之气。记得几个月前,最早在繁阳亭见他时,他似还有些少言收敛,现在则是越来越坦直爽朗了。……,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江禽、大小高、大小苏才会对他服服帖帖的罢?”
荀贞毕竟是穿越来的,和当世的士子不同,并不认为读书人就有资格高人一头,也从不认为当个官吏就真的成了“百姓父母”,待人接物之时,他只是本『性』流『露』,但落在别人的眼中,不免就成了“平易近人”。
一番“清议”,直说到傍晚。堂内的光线渐渐暗淡,唐儿、小任再度进来,点亮烛火。宣咸、李博、时尚等人这才收回神来,恍然如醒,急忙提出告辞。荀贞心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头一批来访我的士子,我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怎能让你们就此走了?”殷勤留客,令小任去买酒肉回来,又请他们晚上吃酒。诸人推辞不得,只得留下。
饮酒席上,荀贞兴起,唤来唐儿,命她在烛光下抚琴唱歌,自家翩然起舞,旋到诸人面前,请他们相继舞蹈。舞至尽处,他又拔剑出鞘,叫乐进以箸匕击案,召许仲同来,两人前趋后退,在堂上为众人剑舞助兴。
宣康酒量最小,早就醉了,忘了礼法的约束,大呼小叫,喝彩鼓掌。宣咸、时尚、李博、史诺亦借助酒兴,或长歌相伴,或拍打案几,欢笑满堂。直饮到月上中天,众人方才尽欢而散。
……
散后次日,养阴里中,宣博召诸人前来,问道:“昨日汝等拜访荀君,下午就去了,为何直到半夜方还?”
宣咸答道:“荀君好客,咸等难辞。”
“你们和荀君交谈的怎么样?”
时尚答道:“相谈甚欢。”
“都说了什么?”
宣康答道:“弟子等与荀君议论了一下本郡和汝南的名士。”
“结论如何?孰优孰劣?”
史诺答道:“荀君以为:春花秋月,各擅专场。”
“荀君以为?你们的看法呢?”
李博答道:“弟子等皆以为然。”
听了李博的答复,宣博默然,目注他了片刻,最后问诸人道:“荀君何如人也?”
众人答道:“言谈清妙,风姿俊秀,如松下之风,卓然高洁。”宣康又补充说道:“当夜宴席上,酒至半酣,荀君拔剑起舞,英姿飒爽,如神仙中人,非康等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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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太守行春(上)
一个朋友搞了个省退伍军人就业扶助协会,请我帮忙,我挺矛盾的。
如果说写东西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那么这个事情如果做得好了,我想会能体现一定的社会价值。俺们省每年有差不多五万的退伍军人,从去年开始国家不再管他们这些“最可爱的人”了,如果能给他们尽一些绵薄之力,那实在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长期帮忙,毕竟这会和写东西产生冲突,如果长做了,怕会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写字。[搜索最新更新尽在.cc]
不说那么多了,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五月过了一多半了,月底前尽量多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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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没码字,觉得遣词造句都不会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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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第三氏的覆灭”和“不处罚收受馈赠的亭长”这两件事,只是让荀贞得到了乡民、乡吏的敬畏以及震动了乡中大姓,那么在折服了宣博门下的众多弟子后,他则又得到了乡中大部分士子的钦服。——西乡是个小地方,乡里边能称得上“士子”的人不多,除了谢家之外,主要也就是宣博门下了。
乡民、乡吏、豪强地主、士子对他尽皆服气,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施政易如反掌。
荀贞来西乡任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聚众保命”。目的既然明确,那么具体到“施政措施”上,自然也就很简单了。
在繁阳亭时,他主要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操』练里民;一件是招徕游侠;一件是调查本亭的太平教徒。现在他升了职,被迁为乡有秩蔷夫,环境产生了变化,“施政措施”也要随之略微改变。招徕轻侠、调查太平教徒这两件事还可以做,而组织乡民『操』练却就做不成了。毕竟西乡再小,也是一乡之地,方圆数十里,下辖十一个亭,有户民数千,这要『操』练起来,动静太大,说不定就会引起县里、乃至郡中的警惕。
在与宣博的众门徒见过面后,第三天,县里来了一个人,却是老熟人,文聘的从叔文直。
荀贞出门相迎,两人携手入院。登入堂内,分宾主落座。文直不着急谈公事,先叙说私谊,把两手捧在面前,一脸感谢地说道:“我侄子文聘来颍阴游学,若非荀君引荐,断然难以拜入令兄门下。前两日家兄写了家信来,要我多多替他谢你呢!”
荀贞埋怨似地说道:“文兄,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古人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咱俩虽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在我的眼里,你已如我多年的故友了!又何必客套?仲业年纪虽小,老成稳重,我和我的仲兄都很喜欢他。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文直没有孩子,一向把文聘当作自家孩子看的,此时听荀贞夸奖文聘,非常高兴,笑呵呵地说道:“仲业这孩子虽然沉稳,到底年小,有时候也很冲动。上次他来送荀君上任,听说便和乡亭的高素起了冲突?多亏有荀君为他缓颊,方才没有酿出大祸!……,荀君,自与你相识之后,仲业就常对我说,说你才去繁阳不久便能折服豪强,得乡人爱戴,引轻侠投奔,真人中之龙,西乡这个小池子绝非你的憩息之所。仲业从小就很有主见,我很少见他这样佩服一个人,如今他拜入令兄门下,也算是你的晚辈了,还希望荀君日后能够多教教他。”
荀贞说道:“文兄不用说,我也定会视他如我的子侄。”端起温汤,请文直饮水,将木椀放下后,问道,“文兄今来乡中,不知有何事体?”
“年前本乡的乡佐黄香辞了职,县君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代替他。年前倒也罢了,乡中无事,有没有乡佐都行。现今已然开春,前天得到郡里的消息,说新来上任的府君阴公打算过几天就下来‘行春’,并已传下公文,令各县筹措粮谷,假民种食。既然要‘假种食’,就不能再没有乡佐了。……,县君命我来,问问荀君有没有人可以推荐?”
“行春”是两汉的惯例,每到春天,太守“常以春行所主县,劝民农桑,振救乏绝”。
“假种食”即借贷种子给贫民百姓。通常来说,“假种食”多在灾荒年后,是一种赈灾的手段。颍川郡去年并没有遭灾,阴修令各县“假种食”,大约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想表现一下自家的“仁政”。在一个乡里边,有秩蔷夫或蔷夫是一乡之长,而乡佐为其副手,主要负责财务这一块儿。如果要“假种食”,肯定需要丈量百姓土地、按量供给,这就必须要有乡佐辅助了。
又依两汉以来的故事,乡佐和蔷夫(有秩蔷夫)一般都由本地人担任,作为西乡的一乡之长,荀贞可以有举荐乡佐的权力。不过听文直转述的话,县令朱敞的意思似乎不止是让他举荐这么简单,而是放权,让他来定这个人选。这可是难得的信任和恩宠了。
荀贞诚惶诚恐,离榻逊谢,说道:“贞忝为末吏,远居野乡,虽为西乡之长,但见闻既浅,学识又薄,是个粗陋的人,又怎敢越俎代庖,妄干县政?”
文直笑道:“君出身名族,乃为高门子弟。任职以来,平徭役,民皆怀恩;诛豪强,威震西乡。如今县里人都说:君家前有老龙,后有『乳』虎。这‘『乳』虎’便是称赞你啊!你又何必过谦?”
“县人谬赞,愧不敢当。前乡佐黄香是个有德学的君子,在任乡佐时公直平允,深得乡人赞颂,我不能留用,已是非常的惶恐不安,幸亏县君宽宏,没有降罪於我,我方才侥幸至今。今我待罪乡中,不敢妄干县政。”
“荀君,县君很赏识你。我来前,县君还对我说:‘贞之既捕第三氏,在显示了雷霆手段后,又不责罚接受馈赠的亭长,显现了他宽仁的一面。恩威并施,必已尽得乡人之心’。对你称赞不绝呢!你就别再谦虚了,哪怕随便举荐一个人选给我,我也好回去交差啊。”
文直话说到这个程度,荀贞也不必再“谦虚”了。乡佐之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县里说肯定不大,但就在乡中而言,却也是个很有实权的职位。朱敞让他来定这个人选,实际上也就是送给他了一次“卖人情”的机会。
荀贞沉『吟』片刻,想道:“乡佐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也是一个拉拢本乡豪强、士子的机会。我是把这个职位给豪强地主呢?还是给本乡士子呢?只从高素敢殴打黄香就可以看出,这些豪强地主们完全不把乡佐看在眼里。……,而本乡的士子多有家中贫贱的,与其把此职交给豪强,不如雪中送炭,赠给士子。”
他计议已定,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推荐一个人。本乡乡父老宣公门下,有一个弟子名叫时尚,原为养阴里的里监门,前阵子刚辞了职务。此人虽出身微蔑,任过里监门这样的贱役,但奋发图强,有青云之志,并笃实谨厚,质『性』清白,又通算学,可以担任乡佐之职。”
“宣公门下?是宣博的弟子?”
“对。”
“担任过里监门?”
“是。”
文直哈哈大笑:“能得荀君如此称赞,此人必非庸才。这么说来,君之治下,竟还有如郦侯一样的人物?”郦侯就是郦食其,在他未出名前,家贫落魄,曾经当过里监门吏。
公事办完,文直再又与荀贞叙说了会儿私谊,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荀贞把他送出,在官寺门口,等他乘坐轺车远去,正准备回入院中,耳听得马蹄声响,转头看去,见是小夏回来了。
……
小夏这几天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忙着在各亭买马,累是累了点,不过收获也不错。高素当初总共分给荀贞了五个亭部,他已经跑完了四个半,在各亭亭长、轻侠的配合协助下,收到了近三十匹马,其中有良马、有驽马,按平均每匹马赚五六万钱来算,已给荀贞赚到了近一百八十万钱。——这还是在公平交易,不仗势欺人的基础上做到的。
“今天收获怎么样?”
荀贞从收来的马中选了几匹良驹,打算留为己用,分给了小夏一匹。小夏因为看到荀贞在院门前,远远地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紧走几步,牵着马来到近前,笑道:“收获还不错,今儿又买下了两匹,——和往常一样,已经送到高家了。”官寺里的马厩太小,勉强能放下四五匹马,多了就容不下了,所以,凡是收来的马匹都是当天便送去高家。
荀贞点了点头,扭脸往远处看了看,见文直乘坐的轺车已经消失在了路的转弯处,挥了挥袖子,帮小夏拂去衣上的灰尘,笑道:“这几天辛苦你了!看你这灰头土脸的,走,回后院去。让唐儿给你烧点热汤,好好洗沐洗沐。”
两人往院中走。一边走,小夏一边问道:“刚才是县里来人了么?”他虽没见到文直,但是能劳动荀贞出门相送的,十有必是县中来人。
荀贞答道:“是啊。仲业的族叔文直刚才来了。”
“所为何事?……,可是县里准备要处决第三氏了么?”
“哪有这么快!第三家犯的虽是妖言『惑』众之罪,不必等到秋冬行刑,但毕竟是几十个人头,如今又刚刚开春,郡守即将行春,实非适合杀人之时。少说也得等到府君行春过后。”
——所谓“秦为虐政,四时行刑”。汉人为了避免重蹈前秦“尚法而亡”的旧路,在全面继承秦之律法的基础上,也对秦的法律做出了一定的改动,其中之一便是不再“四时行刑”,而是依据“天人合一”的说法,用阴阳五行学说为指导,定下了“秋冬行刑”的制度。
——“春夏生长,利以行仁;秋杀冬藏,利以施刑”。在春天和夏天“行仁”,在秋天和冬天执行死刑,这也就是儒生们说的“顺天行诛”。不过,“谋反大逆”不在此列,“妖言『惑』众”这个罪名也算是“大逆不道”的一种,故此倒是不用等到秋、冬再行刑。只是正如荀贞所说,现在一则刚刚开春,天气方才回暖;二来郡守阴修即将要开始“行春”,并“假民种食”,以宣示他的仁德,确实不是杀人的时候。
小夏问道:“府君要开始行春了么?文君此次来,就是为了告诉荀君这个么?那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了,得给府君一个好印象啊。”太守“行春”是为了“劝民农桑,振救乏绝”,而要想“劝民农桑”,当然不能只去县里,肯定是要下到各乡中来的。
荀贞以为然,颔首说道:“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耕、桑是大事,轻忽不得。我本就打算这两天便开始往各亭、各里去督促乡民农桑,如今刚好赶上府君行春,倒是一举两得了。”他和小夏谈谈说说,却是只说“行春”,半句不提自己刚刚举荐了时尚为本乡乡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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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太守行春(下)
第一。这一是补上五月一号的。
——
县里边的办事速度很快,文直回去后的第二天,对时尚的任命就下来了。
县令朱敞派了一个年约三旬的功曹书佐来送任命书。
“功曹书佐”,顾名思义,乃是“功曹”的下属。功曹主掌“选署功劳”,虽秩仅百石,但县属吏中地位高,职权大。过去又被称为“主吏”,前汉开国三杰里的萧何未从高祖起事前就担任过这个职位。——所谓“选署功劳”,也即任用迁转和录功过,类同后世的组织部。“功曹”除了主要负责人事工作外,又能参预县中政务,很有实权。
按道理,一个的“乡佐”是用不着“功曹”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主吏”亲自派人来给送任命书的,所以当这个功曹书佐到达时尚家门外时,轰动了整个的里巷。
功曹书佐出行乡下、传达任命,代表的是县里、朝廷的脸面,仪仗威严,冠冕端庄,身穿黑袍,戴黑冠,佩长剑,前后皆有执戟的吏卒护卫。时尚急急忙忙的穿戴整齐,从院内匆匆跑出,顾不上和聚拢周围的里民们打招呼,拜倒地:“不知公来,未能相迎,尚乞恕罪。”
这个功曹书佐年纪很轻,二十多岁,是邻乡一个大族的子弟。他能出任此职,全赖的是家族的背景和关系,平时也是个很骄傲的人,这会儿却十分和气,吩咐吏卒让开,上前了两步,将时尚扶起,笑道:“闻时君之名,今日方得一见。”
时尚出来的匆忙,院门没关。
这个功曹书佐朝院中了一眼,见院**有两间矮屋,系用黄土垒成,墙壁上坑坑洼洼。有一个锄头倚墙而放,锄板上亦锈迹斑斑。院角放了一堆枯木枝,大约是用来烧火的。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儿衣衫破烂,正蹲柴火堆边儿上,出溜着鼻涕,怯怯让让地着他。
“时君家很是清贫。”这个功曹书佐收回目光,笑道,“虽然清贫,陋巷,但是时君‘不改其乐’,真有颜子之风。子曰:‘君子固穷’,的就是像时君这样的人啊。”
“颜子之贤,尚不敢比。”时尚嘴上谦虚,心道,“无缘无故的,怎么来了个功曹书佐?”
“功曹”主“选署功劳”,有考察、录、推荐地俊才的权责。他隐约猜出了这个功曹书佐的来意,只是不敢相信,又是忐忑又是欢喜地想道:“这人将我比为颜子,莫非是县廷听了我的‘贤名’,故来辟用?……,只是不应该啊,较之我乡中才俊,当以子云第一,便是县君有意辟用,也该不到我啊。”紧张不安,心里砰砰直跳。
——“子云”,即王承,宣博门下年轻的那个弟子。当日宣博家中评辩荀贞诛灭第三氏是对是错的时候,他是坚决反对荀贞做法的。
这个功曹书佐握着时尚的手,哈哈笑道:“时君何必谦虚!贵乡有秩荀君可是对你百般称赞!”
“荀君?”
“怎么?你还不知道?你乡中缺了一员乡佐,昨天文直公奉县君之命,特来你乡中询问荀君意见,该任用何人为。荀君只推荐了你一人啊!你奋发图强,有青云之志,足堪大用。”
“啊?”
时尚心中石头落地,去了紧张不安,换来满心欢喜,随即对荀贞充满感激,连连逊让,道:“荀君谬赞,荀君谬赞。”自呼己名,又道,“尚乡野愚人,无才无德,怎当得起荀君称赞!”乡佐虽是乡中吏,但主管财务,权力不,和里监门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个功曹书佐把任命书交给他,道:“从现起,君即乡乡佐了!”顿了顿,又感叹似的道,“荀君真是道德高洁啊!推荐了你,却又秘而不『露』,不居其功,难怪能深得县君赞许。”
两汉之人重德义,崇恩信。
“重德义,崇恩信”主要表现两个方面。一个是民间,游侠们“尚气轻死”,常有为报恩而慨然赴死之事。一个是官场,“门故吏”对“老师”和“举主”感恩戴德。
对被举荐人来,“举主”就是他们的恩人,不但平时对“举主”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视“举主”如君父,并且甚至当“举主”去世的时候,有些被举荐人还会去官服丧,像儿子一样的孝。先帝时,跋扈将军梁冀曾多次聘请过一个叫赵敦的人,赵敦每一次都拒绝了他,不肯应聘。管梁冀被士大夫们强烈的憎恨,然而他身死族灭后,赵敦却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举荐之恩”而不顾朝廷不准人去吊唁的禁命,独往吊祭。这种习气发展到后来,便逐渐演变成了凡“举主”所举荐者,多为“年少能报恩者”。
也正因为有这个社会风气,所以知道荀贞“秘而不『露』、不居其功”后,这个功曹书佐就不禁称赞他“道德高洁”。他对时尚道:“荀君乃名族子弟,声闻郡县。今天我来了你们乡中,如果过而不拜就实是太失礼了。我准备去拜见一下他。时君,你要和我同去么?”
时尚当然要去。荀贞可以对举荐他的事“秘而不『露』”,他却不能已经知道了的情况下还装聋作哑、不去谢恩。
这个功曹书佐当即令吏卒前边开道,驱散围观的里民,与时尚携手同行。里门外,停放着这功曹书佐来时乘坐的牛车,便邀时尚同坐,两人七八个吏卒的簇拥扈卫下,径去乡中官寺。
到了官寺,荀贞却不寺中。
——
1,当“举主”去世的时候,有些被举荐人会去官服丧。
荀氏八龙中有名的是“六龙”荀爽。他曾被司空袁逢举荐过,虽然没应,但是袁逢死后,他却为之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以为俗”。应劭也:“当时论者归为厚”,荀爽的这个举动得到了当时名士们的称赞。不过,应劭来,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他“指责论者不能深察,并认为荀爽之类的事行‘於义足责’”,“他来,为了先前的举主的去世而服丧、孝,甚至去职,这类行为所表现的,实所谓顾私恩,不勤恤国事,弃大为”。
63 田边断案(上)
第二。这一是补上五月二号的。
——
一个乡吏的带领下,功曹书佐和时尚两人於费亭田边找着了荀贞。
田边有很多人,大多跪坐地。荀贞很随意地坐他们的面前,身后有两三人按刀侍立。
这功曹书佐是头次见荀贞,见他衣着简朴,穿的只是普通的麻布袍服,头上裹帻,脚上布履,身边放了一柄环刀。单就穿戴而言,他和跪拜他面前的那些乡民们并无太大的区别,但是容貌清朗,风姿俊秀,虽只是随意而坐,却自有一番晏然从容的风采。
他低声问乡吏和时尚:“坐乡民前边的这位就是荀君吧?”
乡吏和时尚点头称是。
这个功曹书佐远远地将车停下,从车上下来,吩咐吏卒皆留原地,随后和时尚缓步前行,观察了一下前头的场景,道:“荀君似断案?咱们不要打扰他,悄悄地到边儿上听一听。”
时尚答道:“是。”
两人和那乡吏走近,正听见荀贞开口问道:“你这匹缣布是你的,你又这匹帛是你的。空口白牙谁都会,证据何?……,你们两个怎么证明这缣布是你的?”
乡民们前头跪拜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四五。他两人之前,地上又放了一匹帛布。时尚心道:“荀君果然是断案。”往那两人身上了一,又往那匹缣布上了一,又想道,“原来是二人争缣。”
四十多岁的这人道:“回禀荀君,这匹缣布是人妻家织成,准备拿去县市上卖的,没想到刚才路上却被这人抢走。”
三十四五的那人大声喊冤,叩头不止,叫道:“人冤枉!人冤枉!荀君,这匹缣布明明是人妻家织成,准备拿去县市贩卖的。方才路上,人遇到了这人,他想买下来,人便给他观,万没想到过之后,他却忽然此缣乃是他家所有!求君明断。”
荀贞问道:“你们都这缣布是被对方抢走的,可有人证?”
四十多岁的那人答道:“当时路上没有行人,只有我和他。没有人证。”
三十四五的那人亦道:“没有人证。”
荀贞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又都此匹缣布乃是由尔妻所织,又可有人证?”
两人皆道:“人妻日夜家织布不辍,左邻右舍皆是人证。”
“你两人携缣出门时,可有人到?”
“没人到。”
边儿上悄悄听案的那个功曹书佐听到此处,蹙眉想道:“这下难办了。虽明知此两人中必有一人言语不实,可一来,抢夺缣布时没有人证,二则他们携缣出门时也没人到,三者这缣布又不比牲畜、家具,上边没有什么号,……,该如何才能判断谁真谁假呢?”
荀贞也是一副为难的模样,『摸』了『摸』帻巾,很无奈地道:“抢缣时没有人证,你们出门时也没人到,这该让我怎么判呢?”皱着眉『毛』想了会儿,道,“罢了,罢了,按照市价,一匹缣布值钱不过数百,你们为了这区区数百钱争执不休,让我烦扰,又是何必?这样吧,将这匹缣一分为二,你两人各拿一半,我再另外给你二人分别补上三百钱。如何?”
告状的两人愕然抬头,旁听的乡民们无不目瞪口呆。时尚与那个功曹书佐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这样断案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只是可惜,不能惩处『奸』人。”
荀贞也不等那两人答话,抽出环刀,令侍立身后的许仲、任将缣布打开,从中间划开,给了那两人一人一半,再吩咐许仲取出六百钱,平分给那两人。完了后,他挥。”那两人不敢表示不满,拜了一拜,从地上爬起来,拿了缣、钱,自分别离去。
功曹书佐道:“荀君断案已毕,咱们上前拜见罢。”话音未落,坐荀贞面前的乡人中又出来了三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跪倒地,三十多岁的人那人道:“人王甲,亭费里人,有状要告!”
荀贞不急着理他,而是先往刚才告状那两人远去的身影上了两眼,这才回转目光,微微笑道:“你先别急,我有点事要我随从去办,等我吩咐完了他们再听你的状子。”
他将许仲和任召到身前,示意他二人俯身,凑到他们耳边了几句话。许仲和任楞了一愣,随即点头应诺,转身离去。——这只是一个『插』曲,没人意。等许仲、任离开后,荀贞问道:“你们有何状要告?”
王甲指着二十出头的那人,道:“人要告他不孝殴父!”
此言一出,闻者皆惊。汉以孝治天下,将不孝罪正式写入了律法中,凡“殴詈父母”者,皆为重罪,和“贼杀伤父母”一样,按律都要弃市。
荀贞也是一惊,不觉坐直了身量告状的三人。三十多岁的这人黑面短须,左边脸颊上肿红一片,样子像是伤痕。四十多岁这人黄脸长须,额头上起了个包,右眼乌青,也像是伤痕,观其相貌,和那个二十出头被告“殴父”的年轻人有几分相似。打量过了,荀贞心中疑,开口问道:“你二人为何皆面目青肿?”
四十多岁的这人跪地上,俯身叩头,惶急地道:“人这眼是被王甲打的。……,荀君明见,人之子没有殴父!”
王甲叫道:“程三,还你的儿子没有殴父!你头上的包是谁打的?”
叫“程三”的这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惶恐之极,道:“人头上这包、人头上这包,……。”
“怎么?你不敢了?荀君面前,你敢撒谎假话么?你告诉荀君,你头上这包是不是你儿子打的?”
程三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不止,口中只:“荀君,荀君,人的儿子不算打我,不算打我!”
荀贞心道:“来这年轻人便是程三之子了,却又为何告状的不是程三,而是王甲?听这程三所,王甲分明与他有仇,他两个是刚刚打过一架的啊。怪哉怪哉。”定下心神,不疾不徐、和颜悦『色』地问道:“我且来问你,这年轻人便是你的儿子么?”
程三答道:“是。”
“王甲告他殴父,是否属实?他打了你么?”
程三嗫嗫嚅嚅,道:“打是打了一下,……。”
王甲『插』口道:“什么叫‘打是打了一下’?你这逆子明明是举着棍棒,朝你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荀君,人虽是野人,却也知道,就连詈骂父母也是重罪,何况殴父?此等不孝子,有何颜面立於天地之间?请荀君快将他治罪!”
程三涨红了脸皮,焦急地分辩道:“荀君,人之子虽然打了人一下,但却是绝非有意。”
荀贞心道:“王甲状告程三之子殴父,程三没有否认,来此事是真了。……,只是,程三为何一直其子‘不算打他’,‘绝非有意’?是因为害怕其子受刑,所以包庇隐瞒?还是因为另有蹊跷缘故?”问程三之子,道,“你打你的父亲了么?”
程三之子从跪下来开始,一直没有话,面『色』苍白,簌簌发抖,可能是因为被“殴父”这个罪名吓着了。听见荀贞询问,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人打了。”
“是用棍棒打的?”
“是。”
“你可知‘殴父’乃为重罪,按律当要弃市?”
程三之子恐惧骇怕,瘫软地,喃喃道:“、人,、人。”程三歹比他年长,胆『色』壮些,还能不口地叫道:“人子冤枉、人子冤枉。”
“程三,你可是因不愿你儿子受刑,所以隐瞒包庇?虽然按照律法,‘亲亲得相首匿’,但是这个‘得相首匿’却只限於子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你身为人父,隐匿你儿子的罪行,是‘父母匿子’,却不允许的范围内,依律可是要‘罪殊死,皆上请廷尉以闻’的也。”
荀贞注意到王甲听到此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程三面如土『色』,叩头道:“人之子的确是打我了,但他绝不是有意的。”
“噢?不是有意的?此话怎讲?你细细道来。”
“人与这王甲是同里人,素来不睦,常彼此相争。今天上午,又吵了起来,到恼处,这王甲便举拳击我。人之子适旁边,就上前劝拦。王甲先将人之子推开,又抽出拍髀,前来刺我。人之子情急,随手从墙边拾了根木杖,欲要打他,却不料失手打了人头上。”
“你是王甲拿刀刺你,你儿子想打他,却不心打了你?”
“正是。”
程三拉着他儿子,两人连连叩首。他接着道:“人之子一向孝顺,又怎会殴我?今天他打我这一下,实非有意。我挨了一棍后,这王甲便高声大叫,我儿子殴我,拉了我们去官寺告状。去官寺的路上,刚见荀君正此处审案,因不敢打搅,便相候侧,等待至今。……,荀君,人之子真的是因为失手才打了我,求荀君开恩,饶恕他的罪过。”
“原来如此!”
旁听的功曹佐史对时尚道:“不意此案竟有此曲折。……,时君,闻听你是乡父老宣公门下的高才弟的是阳翟郭氏家法,必然精通法律,以你来,此案该如何判定?”
“‘殴父’所以是重罪,是因大逆不孝,天地不容。可这程三之子之所以打了他的父亲,却并非是因为不孝,恰恰相反,反而是出於孝心,是为了救他的父亲。此案、此案,……。”
“此案如何?”
时尚沉『吟』片刻,想起来了一件事,道:“我得前朝董仲舒所作的《春秋决狱》中有一案与此相似。”
《春秋决狱》是一判例书,共计有二百三十二事,通篇以“《春秋》之义”来判案定罪,将《春秋》大义当作司法裁判的指导思想,也即“经义定罪”。和正统的法家相比,二者的区别:法家完全依照律法断案,而春秋决狱则主要是根据犯罪人的动机来判案,也就是:如果出发点是的,那么即使触犯了律法也可以不予追究或减轻处罚。
《春秋决狱》是前汉的书,董仲舒的名声虽然很大,“经义定罪”的法也早就风行两汉,但当世书籍传播不易,不是搞律法这个专业的也不一定过这书。那个功曹书佐就没过,他惊讶地道:“《春秋决狱》里有类似的案例?……,时君连《春秋决狱》都过么?果然博学。”
时尚惭愧地答道:“《春秋决狱》一书,我并没有过原文,只是早几年前听先讲课时,听先提起过。”
“怎么判的?”
“董仲舒:‘君子原心,赦而不诛’,认为不当坐。”
“‘君子原心,赦而不诛’?”这个功曹书佐是标准的儒家子弟,对这句话非常赞同,点头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心中想道,“县中有人荀君刻薄杀,任乡有秩不足一月便灭第三氏,——他恐怕是不会赞成君子原心的,也不知会不会将这程三之子赦而不诛?”
——
1,判例。
判例即表示将某一判决作为审理同类案件的前例。
我国早周朝,就有用“判例”断案的事例。秦的律法中有“廷行事”一,廷行事即判案成例。汉承秦制,除了依法断案外,也有很多依“判例”断案的案例。西汉孝武帝时,“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比”,就是故事、前例的意思,也即“判例”。
两汉有不少判例书,影响较大的大约有两,一即《春秋决狱》,另一是东汉的《法比都目》。《法比都目》共有九百六篇,是当时法定的判例汇集。
节中的“二人争缣”案即是出自《法比都目》。
63 田边断案(下)
先把欠的都补上。
虽不能保证每日皆,但以后可以保证每个月都至少三十节。
这一节是补上五月三号的。
——
荀贞听完了案情的曲折经过,稍微放松了一下坐姿,道:“原来案情竟如此复杂。”令仍不磕头的程三和他儿子停下来,抬头问围观旁听的乡民们,“你们以为觉得此案该怎么判?这程三之子是算殴父还是不算呢?”
围观的乡民大眼瞪眼,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道:“程三之子虽然打了程三,但其实是为了救父,这,这,……,他虽然触犯了律法,但似乎不至於死罪。”
王甲大怒,扭过头,指着话这人,叫道:“甚么叫虽触犯了律法,却不至死罪?律法就是律法,你触犯了律法就该伏法!如果不按法行事,如果下次再出现了殴父案,如果那个殴父的不孝子也是不心打到的,怎么办?你让荀君如何判?”
这王甲虽是乡下人,没读过书,不识字,但是这一番话得却是很有道理。旁听的乡民们中就有几个连连点头称是,同意他的意见的。
荀贞笑道:“法者,刑罚也。律者,约束也。法律应该平之如水,这样才能禁。王甲得不错,按法办事,正该如此。”
王甲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转脸去程三。程三如遭雷击,他今年四十多岁,只有子一人,听荀贞意思分明是要按律行罚,眼着便要绝后,顿时失魂落魄,哀痛流泪。荀贞一举扑灭第三氏,如今乡中的威望很高,他虽然痛苦,却也不敢再替儿子求情了。围观的乡人中有很多都发出了叹息,窃窃si语:“程家就这一个儿子,今因殴父将要被诛,他家怕要绝后喽!”
荀贞把这一切都眼里,复又开口,道:“不过,……。”
“不过?”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罢。”
乡人们都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口要讲故事。较远处旁听的时尚却心知肚明,想道:“来荀君也是读过《hun秋决狱》的,接下来他大约是要讲许世子止的故事了。”
果然不错,荀贞道:“你们知道hun秋么?朝之前是秦,秦之前是战国,战国之前是hu秋时有一个国家叫许国,许国国君有一个儿子叫许止。有一天,许国国君病了,许止很孝顺,就给他找来了一副y-,是心,谁知道吃完这服y-后,许国的国君却死了。……,你们,这个许止是孝还是不孝呢?”
乡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许止弑君”就是hun秋时的一个著名公案,涉及了伦理、法律、动机等等多方面的内容,就算是个法律专家这里,恐怕一时也不清楚,而且《hun秋》、《左传》、《谷梁传》,包括前汉董仲舒的《hun秋繁l-》内,这些儒家的经典著作对此事也都是评价不一,何况这些不识字的乡人呢?
荀贞等了会儿,见无人答话,又道:“这许止虽然毒杀了他的父亲、许国的国君,但意却是出於孝心。如果因此就指责他弑君,定他的罪,那么我且问尔等:以后还有谁敢再给君父献y-呢?”
——事实上,许止献y-这件事是有做错的地方的。按照礼,儿子、臣子给父亲、君上献y-,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献y-前儿子、臣子要先尝,一个是如果不是三代以上行医的医家,是不能请来开y-的。依照《谷梁传》的法,许止献y-前没有尝y-;而又依照当代经学大师服虔的法,许止其实是尝了y-的,只是他找的这个医不是出自三代行医的医家。
——不管许止有没有做错,也不管他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有一点是没错的,那就是他的确是个孝子,因为他父亲死后,他非常自责,放弃了继承君位,选择了自我流放,流亡去了晋国,自己整日悲泣,没等到第二年就死去了。
这些曲折的内情荀贞没必要对乡民们,他顿了顿,见乡人都l-出了深思的神s-,接着道:“前汉大贤董公仲舒认为,许止虽毒杀了他的父亲,意却是因‘孝’,故此不当罪之。此即:君子原心。今程三与王甲争斗,王甲以刀刺之,程三之子为救父而伤程三,非y-殴父,而实为误伤。这不是律法上规定的‘殴父’之意。我以为,应如许止故事,不当罪之。”
一言既出,程三和他的儿子呆若木i,不敢相信。王甲急了,膝行趋前,叫嚷道:“怎么不当罪?明明就是殴父,为何不当罪?君判案不公,人不服!”
荀贞勃然变s-:“王甲,你和程三素来不和,今日因言争斗,竟至拔刀相刺!要非程三之子救父,你可知,若你这一刀落到实处,就凭你这一刀,我就能治你一个斗伤、乃至斗杀之罪么?你不感谢程三之子,反而还胡搅蛮缠,要告他殴父。你这是必y-要置他於死地么?”
荀贞刚才断案的时候一直和颜悦s-,此时骤然变s-嗔怒,王甲吓了一跳,脑海里立刻浮现过一个个第三氏族人被捕时的场景,胆气立消,惶恐惧怕,汗流浃背,跪伏地,不敢再言。
荀贞回转颜s-,平息了怒气,又对他道:“你与程三同居一里,该互睦相助,平时就算有些口角,也不该挥拳相向,有多大的仇怨竟至动刀?”他原坐的很随意,这会儿长身而起,端正地跪坐地,摘去头上的帻巾放地上,敛起衣袖,整衣裾,面对着围观的众多乡民,亦拜倒地,道,“我身为乡有秩,不能使治下民知礼守法,我之罪也。”
乡民们从到大,长几十年,哪里见过有官吏向自家道歉的?震惊了片刻后,包括程三、王甲及程三之子内,都忙也手忙脚lu-n的纷纷拜倒,道:“荀君自来任乡后,剪除第三,除灭豪强,我等皆深感君恩!请你快快起身,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们这些乡野愚夫不知礼法,是我们的过错。”
如果荀贞依照《hun秋决狱》来断程三、王甲之案还不致令时尚和那个功曹书佐吃惊的话,那么现下这个场景却就使他两人极其惊讶了。
那个功曹书佐感慨地道:“县人有的荀君深刻杀,是个寡恩的人;有的荀君赈恤乡民,是个爱民如子的人。众纷纭。我与荀君素未谋面,不知何所适从,不知道该听信哪种法才。今日一见,才知‘寡恩’之语不足信也。荀君年岁虽不高,与我相仿,但他的德行胜我何止十分!真有长者之风。”对时尚拱了拱手,道,“时君,下告辞了。”
时尚惊讶问道:“告辞?你不是仰荀君之名,今日来入乡,若过而不拜不合礼节么?咱俩从官寺一路找到这里,荀君就面前了,你却又为何忽然提出告辞?”
这个功曹书佐道:“荀君的德行如峰巅青松,高洁临渊。我今来贵乡,风尘仆仆,身上不洁,不敢拜见。待我回去,等到休沐之日,盥洗沐浴、换过熏香衣后,再来拜见。”
两汉四百年,前汉民风质朴,重义轻死,明朗直l-,后汉儒学渐深,发展为士人重名节,而到汉末,又由名节发展为清议、清谈,世风也渐变为潇洒通脱、任-ng率真。这三者一脉相承,再往后就又因战lu-因素干脆发展成了魏晋风流。这个功曹书佐今天的举动就颇有东晋时王子猷雪夜访戴,兴而返的意思,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时尚着他离去,登车远走,心中想道:“此人这一离去,来日县中必又会再添一段佳话。”
这个功曹书佐所谓“身上不洁,不敢拜见”云云,也许是真心话,又或者也许只是托辞,实际上只是想借此来“邀名”,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个举动能让县人到他礼敬贤士的“诚心”,但不管如何,至少对荀贞而言是件事,至少也能通过此事让县人们知道了他的“德行”有多高。
时尚转回目光,继续荀贞断案,同时又不禁想道:“当日先家辩论过荀君捕灭第三氏是对是错后,先命我辞去里监-n的职务,来拜见荀君,言外之意是要我投到荀君-n下了。我虽也很重荀君,他出身高-n,祖父辈都名重天下,身也有才干,肯定早晚必成大器,但毕竟现只是个有秩蔷夫,我以为就算投到了他的-短日内怕也只能奔走其-n下而得不到回报,却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就因为他的举荐,使我得任了乡的乡佐。”
他眼里着荀贞,暗里下定决心:“便不这份知遇之恩一定要报答,大丈夫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只为了日后的出人头地,也一定要心力地为荀君效命!”
荀贞自来西乡后,收揽的都是轻侠之辈,时尚算是第一个读过书、有点学识的“寒士”了。他的这个决定,荀贞自不知道。乡民的劝解下,荀贞直起身子,对程三和王甲道:“程三,你你和王甲平日不睦,你们同一里,又能有多大的矛盾呢?今天我就给你们做个和事老,过去的事儿不再了!从今天起,你们能不能和睦相处?”
程三感i他的恩德,没口子地答应:“能,能!”
王甲一方面惧怕他的威严,一方面也是被他刚才的举动感动了,亦应道:“能,能!”
荀贞l-出笑脸,起身,亲自把他两人的手放一块儿,令他们互相握对方的手,欢喜地道:“这不就了么?皆大欢喜!”又立他们的身前,环顾众乡民,道,“诸位世居乡,i犬相闻,日后应彼此和睦,守望相助,便偶有口角纠纷,也万不可动辄就粗口、斗殴。若你们平时有什么困难,可来官寺找我,我必竭力相助。”
乡民们都拜倒应诺。
就此时,有四个人分成两拨,从官道上下来,走至近前。众人去,却是方才离去的许仲、夏和那两个争缣的乡民。许仲与夏一人带着一个,来到荀贞面前。
乡民们不知这是何意,安静了下来,听荀贞话。荀贞问道:“如何?”
许仲指着自家带来的那人,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答道:“奉君之令,我尾随其后,听见他连声埋怨,君坏了他的缣布。”
夏也指着自家带来的那人,是那个三十四五的,答道:“奉君之令,人也尾随其后,见他欢喜雀跃,只顾着一遍一遍地拿着钱袋数钱,并不可惜缣布。”
荀贞了然颔首,问三十四五的那人:“你可服罪?”
“人何罪?”
“依律:‘盗赃值过六百六十钱,黥为城旦、舂。六百六十到二百二十钱,完为城旦舂’。这匹缣布值钱六百以上,你的罪行轻则完为城旦舂、重责黥为城旦舂。你如现承认,便饶你不黥;你如不肯认罪,我必从重处罚!”
“人冤枉!”
荀贞挥手,令夏把这人手里的半匹缣、三百钱夺下,吩咐道:“送去亭,教亭亭长依法严惩。”等夏把这人押走,他亲将缣iā给四十多岁的那人,道,“适才因你二人各执一词,难以断案,故此,我把你的缣分成了两半,如今真相大白,这半匹缣还给你。”
四十多岁这人又惊又喜,忙将缣布接过,把荀贞早前给他的那三百钱iā出,称谢不已,终忍不,问道:“荀君因何知道这匹缣布是人的?”
“一匹缣长数丈,织造不易。我把它断成了两半,若他真是此缣之主,又岂能不抱怨?这三百钱你不必还我了,只当是给你的补偿罢。”
缣帛断为两半,虽然还可以卖,但肯定价钱比不上一匹缣。四十多岁这人千恩万谢,围观乡民至此方恍然大悟,皆称:“荀君神明!”
两桩案子,一件显示了他的宽仁,一件显示了他的智慧。不但乡人心服口服,旁观的时尚也是心服口服,见他断案已毕,挪步上前,准备拜见。恰此时,不远处的官道上有十几个人经过。一人骑马,余者步行相从。荀贞举目观望,瞧见骑马上的那个人年约三旬,虬髯满面,y-带华服,腰佩宝剑,壮甚威武,问左右:“此谁人也?”
许仲不认识,不能回答。有认得的乡民答道:“这是从阳翟来的上师。”
“上师?”
“对,太平道的上师。骑马这人名叫b连,他的兄长b才乃是郡的太平道渠帅。”
65 延揽勇士(上)
第二。
这一是补上五月四号的。
刚得五月一号了,昨天已经补上的就当是对同学们的道歉吧。唉,加上上个月,两个月没多少,惭愧之极,刚把红票全投给自己了,如果再有断,我也给我自己投黑票。
——
“波才的弟弟?”
“是啊,是波才的同产弟。”
荀贞吩咐仍旧跪拜地的乡民们都起来,负手观望波连带着从人鲜衣怒马地经过。
他虽对汉末三国的历史只知道个大概,泛泛而已,对很多的细节并不了解,但还是知道“波才”这个人的,因为“波”这个姓氏太少见了。自穿越至今,这还是头次听到史书上留名的黄巾将领,并亲眼见到了其人之弟,饶是他城府日深,也不由有些心神激『荡』。
围聚旁边的乡民们来,他面『色』沉稳,举止安详,和方才断案时并无别样不同,然而落朝夕相伴的许仲眼中,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许仲往他放身后、紧紧握的手上了,再又往他的不动声『色』的脸上瞧了瞧,心道:“荀君很少如此失态,莫非他与这波才有旧?”联想起荀贞之前叫他悄悄调查乡太平道的命令,是越发不解。因为周围乡民甚多,他将疑『惑』藏心中,没有询问。
荀贞问那认识波连的乡民,道:“你认得此人,你也信奉太平道么?”
这乡民答道:“乡信奉太平道的人不少,要多的应是荀君曾的繁阳亭,人听那儿有整一个里都是太平道的信众。人有个亲戚也信此道,不过人却是不信的。”
“噢?那你怎知此人是波才之弟?”
“人家亭德里,里中有一人名叫陈牛,和繁阳亭的原盼一样,都是乡太平道的魁首。这波连每隔一两个月便会来乡一次,召这陈牛相见。故此人认识他。”
荀贞早出任繁阳亭长前,就对县的太平道信徒很感兴趣,去年九月出任繁阳亭长后,是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当地的太平道发展情况『摸』了个通透。
去年底继任了乡的有秩蔷夫,管事务繁忙,他把很大的精力都放了熟悉乡士绅和诛灭第三氏上,但也没有忘“保命大计”,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就职不后,便有命许仲、任、夏等人继续悄悄地调查乡的太平道情况。
根据目前得来的情报,正如这乡民所,乡大部分的亭里都有人信奉太平道,信徒的分布面很广,不过数量不一,有的亭信徒多,有的亭信徒少,少则四五人,多则数十上百,其中信众多的便是繁阳亭。原盼所的安定里,差不多整个里的里民都信奉此教。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原盼乡的太平道信徒中很有名望,是一个天然的魁首。只是原盼静,不弄权,虽得乡里信徒的拥戴,但却从来不以魁首自居,平时也是只顾里信众,而对其它亭部、里落的信徒很少过问。这样一来,就很不利太平道上层人物对乡太平道信徒的控制,因此就又有了一个“官方指定”的魁首,也即陈牛了。
黄巾起事之时,八州齐动,几十郡县几乎是同时齐发,这当时信息不畅的客观条件下是很难做到的。张角为什么对遍布天下的信徒有如此强悍的控制力?太平道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组织能力?固然是因张角遍设三十六方,每方置一渠帅为首领,渠帅下又各置头目,层层组织、层层控制的缘故,但张角之所以这么做,却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事出有因的。
穿越前,荀贞只知道太平道有过一次遍及全国的起义,但穿越后,才知道太平道其实中平元年(14年)的黄巾大起事之前,已经熹平年间(172-176年)组织过一次起义了,只是规模不大,终也失败了而已。——张角正是从这次失败的起事中吸取了教训,这才加大了对底下教众的控制。陈牛,也正是这个背景下才被郡的渠帅波才任命为乡魁首的。
当然,荀贞只耳闻过太平道已经有过一次规模的起事,对张角从其中吸取到了什么教训并不清楚。他望着波连等人远去,问道:“我观波连衣饰富贵,其随从人等虽有太平道信徒,但他们的衣着打扮,却似也有家中宾客之流。……,这波家很有钱么?”
那乡民答道:“我听陈牛,这波家也算是阳翟的一个豪强大族了,家中有良田千亩,门下也有不少就食的宾客、徒附。”
信奉太平道的多为贫苦百姓,但其中也不排除有豪强和朝廷官员。如张角人便是巨鹿的豪强。又如朝里的权宦“十常侍”,其中也有多都是信教的,与张角常有书信来往。乃至当今天子也不排斥太平道,很相信《太平经》这书,并试图征用给朝廷献上此书的襄楷。
故此,听到波家是阳翟的一个豪强后,荀贞也并不惊奇。他对太平道感兴趣,时尚对太平道没甚兴趣。如今时尚对荀贞是满心满肚的感激,疾步上前,拜倒地,道:“尚野人,君不以尚卑鄙,举荐於县廷,令尚之贱名得入县君之耳而使尚被擢用为乡乡佐。尚实惶恐,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请君受尚一拜。”
荀贞回过神,将他扶起,笑道:“我早见你了!你边儿了半天,为什么不过来?刚才与你一起的那个人是县中的县吏们?怎么走了?”
“方才那人是县中的功曹书佐,来给尚传达县中任命的。他欲与尚一起来拜见荀君的,只因见君正断案,故不敢打扰,旁观。”
“也不知怎么了,近日来,来找我告状的乡民越来越多,每天都得四五起。”荀贞像很『迷』『惑』不解似的摇了摇头。事实上,他非常清楚此中原因何。还能有什么原因?只能是因为他先灭第三氏、再宽恕“受贿”亭长这两件事,使得他乡乡民中的威望急剧升高,所以乡民们才从原多找“乡父老”宣博告状改为多来找他。只不过,时尚是宣博的弟子,这些话不能对他,只能装装糊涂。
他问道:“既然是来见我的,为何又走了?”
“后来又因见君断案如神、品德高洁,他自惭形秽,故而过而不拜,等休沐之日,待沐浴衣后再来拜君。”
荀贞一怔,心道:“沐浴衣后再来见我?嘿嘿,这人虽不知名姓,却倒是与我仲兄颇有相似,很有点‘名士风流’的意思。”他的“仲兄”自然便是听丧歌的荀衢了。他哈哈一笑,道:“自惭形秽?还他没来见我,他若来见我,我才该是自惭形秽呢!你,田里跑了半天,鞋上、衣上全是尘土,脏兮兮的。……,明德,你是乡贤士,任里监门时,我就想对你:‘池怎容大龙’?多亏县君慧眼,将你擢为乡佐。以后,我可要多多赖你大才了!”
时尚毫不犹豫地道:“唯君为是从!”
虽得到了这第一个投自家手下的“士子”,荀贞其实并无多少欢喜之情。对他来,举荐时尚只是顺手之举,只是想让自己能快的彻底乡立足而已。要想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全『性』命,单纯地指望依靠这些儒完全不行,重点还得放招徕勇士上。
他故作欢畅,先令围观的乡民们散去,继而和时尚把臂言欢,下意识的,眼神又往官道上波连等人的背影处望了一望,心道:“听那乡民,这波连每一两个月就会来乡一次。他来的这么勤快,料来不是单为见陈牛而来,定有其它图谋,十之**是为了组织教众。他的哥哥波才身为郡的太平道渠帅,乃张角的心腹之人,不,已经知道张角将要再次起事了。”
细想之下,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帝国全境从南到北近万里,别的不,就从巨鹿到颍川便有七八百里,来往一趟,就是骑马也得半个多月。造反是掉脑袋的事儿,临到头了再抱佛脚绝对不行,张角肯定早早地就对各地的心腹教众『露』出口风了。这波才如果现就知道太平道将要起义之事,并开始着手准备,实是丝毫不足为奇。
“今我已诛第三氏,又通过不追究‘受贿’亭长之事得到了乡吏员的敬服,再又通过抚恤孤寡、断案平冤,也算是得到了大多数乡民的敬畏,又因去年剿灭群盗而得的赏赐与近日卖马得来的钱财,手里也比较宽裕了,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已然皆有,下一步就可以开始放心大胆地招揽乡轻侠、勇士了。”
——
1,实际上,中平元年(14年)的黄巾大起事之前,熹平年间(172-176年),太平道已经组织过一次起义了。
据《东汉原始道教与政治考》一文中考证:熹平年间,太平道已有过一次起事,只是失败了,而后,此次起事的参与者又因遇到大赦(176年)而侥幸活命。
证据是:熹平六年(176年)接任司徒的杨赐对椽史刘陶:“张角等遇赦不悔,……。”《典略》中亦:“熹平中,妖贼大起”。并且刘陶稍后再次上书后,宦官们灵帝面前谗毁他,也提到此事,:“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
另外,早太平道起事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很多次称之为“妖贼”的起义,如建和二年(14年),长平陈景自号“黄帝子”,又南顿管伯亦称“真人”等等。这些起义活动都是带有宗教『色』彩的。从安帝到桓帝,此类的起义共有四十多次。张角的太平道起义肯定是有受到这些起义影响的。
2,当今天子对太平道也不排斥,很相信《太平经》这书,并试图征用给朝廷献上此书的襄楷。
襄楷桓帝时再次把《太平经》献给朝廷,“及灵帝即位,以楷书为然。太傅举(襄楷)方正,不就。乡里崇之。每太守至,辄致礼请。中平中,与荀爽、郑玄俱以博士征”。
不但灵帝对太平道不排斥,灵帝之前的皇帝也有不少和道家高人来往密切的。早西汉晚期,道士们已经开始干政,到了东汉,对朝野的影响大了,并因为当时的政治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政刑暴滥”,从而“强烈的救世使命驱使下”,逐渐从“干政”演变成了“取而代之”。
66 延揽勇士(下)
前文将任误写作夏,已经改了。
这一是补上五月五号的。
今天可能只有一了。
——
荀贞路见波连,心道:“今我天时、地利、人和已皆齐备,可以延揽豪杰了。”
便今天上午,夏刚刚收齐了五亭之马,计有三十匹,除掉荀贞留下了五匹良驹自用外,剩下的全部交给了高素。
按照每匹十万钱计,高素先把钱垫了出来,总共给荀贞了二百五十万钱,而夏买这三十匹马总共才出了不到一百万钱,也就是,通过这次买卖,荀贞赚了足足有一百五十多万钱。加上去年剿灭群盗的赏钱,他手上现有两百万钱上下。
回想起上午从高素手中拿钱的情景,荀贞不由感叹,虽知这样钻空子赚钱的机会是几十年难遇一次,还是忍不想道:“难怪中兴名将吴汉当了亭长没几年就能招揽宾客了。万般皆惟有读书高。不管做什么行当,还是当官来钱快。”
——吴汉,南阳宛人,是文聘的老乡,云台二十八将中排名第二。他未发达前,因为家贫而给事县中为亭长,到了王莽末年,不但自家能够丰衣足食,而且门下还招揽了不少宾客。后来,他因宾客犯法而不得不亡命至渔阳,再又到始帝时,因缘际会,这才终一飞冲天。
——不但吴汉,云台二十八将中另一人,颍川郏县人藏宫年少时也当过亭长。众所周知,亭长是个很低级的职位,但凡家里有点地位、有点钱的都不会来担任此职(荀贞这样的纯属例外中之例外),这藏宫任亭长前家中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而到后来天下大『乱』时,他却居然能够“率宾客入下江兵中为校尉”。
由此可知,别有秩蔷夫了,就连亭长这样的卑贱职务,如果想要捞钱也是很容易的。权比钱大这种事情,古今中外皆然,也是没有办法的。荀贞略微感叹了一下,收回心思,不再去想,仍把注意力都放了“延揽豪杰”上。
他与时尚了几句话,对任道:“你去繁阳一趟,把文谦和阿偃叫回来罢,顺带把陈褒、江禽、高氏昆仲、大苏君也都找来,我有话要对他们。”——前阵子,荀贞劝高素不妨将他门下的宾客组织起来、『操』练一下,并提出可以和自家手下的“繁阳里民”比试一下,为了稳『操』胜券,他前两天命乐进和程偃去了繁阳亭,检查里民的『操』练情况。
任应道:荀贞手下日,渐渐熟悉了荀贞的脾气,知道他虽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下也不耽误,即立刻去官寺取马,往繁阳亭去了。
……
荀贞笑对时尚道:“明德,你打算何日上任啊?”
“我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只是今为乡佐,不能不禀明恩师。等给恩师过后,我再回家拿些被褥以备铺用,交代妻、子两句,今晚便可搬去舍中居!”按照规定,官吏上班期间是必须官舍中居的,时尚如今当了乡佐,自然也不能例外。
“。那我今晚就官舍里扫榻待君了!”
时尚拱手辞离,去养阴里拜见宣博,先了荀贞断案之事,继将被荀贞举荐、任职乡佐之事禀上。
宣博初闻言,颇是吃惊,道:“以荀君的家世,如今的名望,他举荐一个人担任乡佐实是轻易之至。你能被他重,受他的举荐,实为尔幸,乡佐此职虽,但他也是你的举主了,恩不可忘。你以后需心竭力地辅佐於他,务必勤勉任事,不可懈怠。”
时尚恭谨应诺。宣博嘱咐了他几句,又问道:“你准备何时上任?”
“等下回家交代两句,今晚就打算搬去舍中。”
宣博点头道:“正该如此。我也不耽误你了,你快回家去罢。”
时尚恭恭敬敬地跪拜地,再拜而起,倒退出堂,门口穿上鞋,告辞归家。
堂上除了宣博,还有他的儿子宣咸、族侄宣康以及李博、史诺、王承等诸弟子。除了王承外,诸人多满面艳羡。
宣博瞧见了他们的表情,道:“严子云:‘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祈畜乎樊中’,斯岂荀君之方乎?荀君放着自家的家世不用,主动请出,外任野亭之长,不足半年,升任有秩。他这是要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条路啊!……,前次他捕灭第三氏,子云(王承)他『乱』法杀,方才听明德讲他田间断案之事,他又哪里『乱』法杀了?如果真的是『乱』法杀,又岂会恕受赃的亭长而不究,又岂会以春秋经义决狱?……,唉,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严子,即庄子。汉人为避明帝之讳,改“庄”为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祈畜乎樊中”的意思是:沼泽上的野鸡十步才能吃到一口食物,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可他丝毫不会祈求被蓄养樊笼中。庄子的意是“逍遥”,放到宣博这里却变成了夸赞荀贞脚踏实地、自力。这也是他第一次门弟子们面前正式地夸赞荀贞。
早前讨论荀贞诛灭第三氏是对是错时,王承是坚决反对的,此时听老师将他比作“燕雀”,满脸通红,梗着脖子,亢声道:“燕雀固不知鸿鹄之志,鸿鹄又岂知燕雀之志?承虽燕雀,不慕鸿鹄。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宣博门下年纪,才干高,就『性』格耿直,又刚加冠不,年少气盛。众人听了他的话,再他挣红了满脸的模样,满堂失笑。
宣博也笑了起来,道:“子云,我门下诸弟子中,你年纪少,诸却都认为你才华第一。你固然很有才华,但却少了几分历练。”
王承毕竟不敢和老师顶嘴,虽然不服,也不再话了,闷闷地坐边儿上,心道:“子曰:‘君子喻於义,人喻於利’。做人当秉道而行,怎么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当然知道荀君先捏造罪名、诛灭第三氏,今又用经义断狱、宣示仁德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外乎是为了乡中竖立威恩而已。他的目的我能理解,但他这样的做法我绝不赞同!先一直教我等要做一个‘君子儒’,今儿个却怎么对荀君这样一个‘人儒’如此称赞?”百思不得其解。
宣咸啧啧道:“明德真是走运,刚辞了里监门,便被荀君中,举为乡佐,可谓一跃成龙了。”开玩笑似的对宣康、李博、史诺道,“上次拜见荀君,咱们可是和明德一块儿去的。如今荀君举荐了明德为乡乡佐,你们,要是有了机会,他会不会也举荐咱们?”
李博也是不赞成荀贞『乱』法诛灭第三氏的,但为了出仕,之前还是奉老师之命,与时尚等去拜见了荀贞。再见过荀贞后,他一改对荀贞的恶劣印象,彻底拜倒了荀贞“雍容优雅、博闻多识”的大家子弟的风度下。此时见时尚“一跃过龙门”,要他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不过到底他宣博门下年纪长,四十多岁了,不会像王承一样把心思都流『露』出来,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汉没有科举,出仕全凭举荐,这样的大背景下,寒门子弟要想出仕,那是难之又难,“郡县椽吏并出豪家”。乡佐虽仅斗食,是个不入流的吏,但乡中的位次仅比乡有秩(蔷夫)低,他们这些“寒士”的眼中已经是个很不错的起点了。
宣康、史诺两人不然,就像大多数锐意进取的汉人一样,他们丝毫不掩饰内心对功名的热望,齐声道:“丈夫处事,若不能纡青拖紫,牧大州郡,亦当带丈六黑绶、佩黑犀角印,出入寺舍,威仪赫赫,为百里之宰!如此,方不枉天地我,父母养我,恩师教我。”太守两千石,县令千石。如果当不上两千石的太守,至少也要做一做执掌百里之地的县令。
连宣咸、李博内,诸人皆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要多登荀君之门,要常去拜见。”
宣博自然是希望弟子们能有出息、能有成就的,欣慰地抚须而笑。唯独王承,独坐一隅,郁郁寡欢,似与众人格格不入。
……
时尚回到家中,正收拾东西,有人外敲门。
他推门出院,见是许仲:“君卿?你怎么来了?”
许仲取出一块金饼,递给他:“君方上任,俸禄要到下个月才能发。荀君特令我以此相赠,以安君家。”
67 凤集西乡(上)
的晚了。
这一是补上五月六号的。
——
许仲是带着车来的,随行的还有两个乡吏,等时尚把金饼留家中并交代过妻子后,即指挥乡吏帮着他把收拾的铺盖、换洗的衣服以及几卷以备闲暇时的竹简悉数搬到车上,又请他上车安坐,又令乡吏前导引,自家骑马并行车侧,招摇过市地出了里聚,往官寺中去。
一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这不是监门时尚么?这是往哪里去?”
有认得许仲的道:“那骑马之人似是荀君门下的宾客,前头开道的那两人分明是乡中佐史,莫不是要往官寺中去?”
时尚被任为乡乡佐的事儿还没有传开,路上见到的人都不知缘故,猜测纷纷。
时尚既骄傲,又有些不安,骄傲的是昔日屈身里监门,被人视为『操』持贱役,今日昂首成乡佐,从此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扬眉吐气;不安的是荀贞接他的动静有点大。
他知道许仲是荀贞的心腹,并听传言此人似乎是荀贞的远亲,因此不敢以寻常宾客的身份来待这个五短身材的蒙面矮汉,笔直地端坐车中,转过脸,透着亲热地道:“我只是上任乡佐,斗食吏,怎当得起荀君这样劳师动众地迎我?”
许仲是个寡言的人,不过寡言不代表他不会交际,要不然,就算他武勇过人,也难以折服江禽、高家兄弟这些桀骜不驯的轻侠们。荀贞命他来给时尚送金,并赶车带人相迎的时候,他就知道,荀贞定是对此人十分重,此时闻言,回答道:“荀君待人,一向推心置腹。他令我来迎君前,对我,君乡中名贤,只因不虚名而才德不显,不为乡人所知,今日君出任乡佐,他身为乡的有秩蔷夫,必须要为君扬名壮威。”
时尚立刻明白了荀贞的意思。
他出身贫家,此前又做过里监门这样的贱职,今虽得荀贞举荐而被任为乡佐,但乡中其实并无威望,不但没有威望,不定还会被类如高、谢、费这样的大姓豪族所不起。荀贞为了他日后办事着想,所以才兴师动众地遣人迎接。
如果“赠金”只是物质上的体贴,那么“相迎”就是精神上的体贴了。
时尚回想当时养阴里外与荀贞初次相见时的情景,像还历历目,宛如便昨日,而一转眼间就鱼跃龙门,再此时此刻前有乡吏引导,坐下牛车粼粼,身侧豪士相从,威行乡中,又如坠梦中。他心中想道:“男儿世间,希望的事情不就是自身的才干能得到贵人的赏识么?我能够有幸遇到荀君这样的人,夫复何求!”紧紧握车轼,道:“士为知己者死!”
荀贞已带着乡中的大吏员官寺门口相迎,待车马行至,亲将时尚扶下车来,笑道:“今日我能得明德相助,如虎添翼。”时尚挣开他的手,严肃地整理衣袍,扶正冠帻,下拜地,道:“君恩如山,尚万死难报,从今往后,必竭全力为君辅佐。”
……
当夜,荀贞摆酒,为时尚接风洗尘。
乐进、程偃、陈褒、高家兄弟、苏家兄弟被任叫来,也参与了宴席。赴宴的还有几个近日得到重用的乡吏与不请自来的高素,席上人多口杂,荀贞不提“延揽勇士”的事儿,等到酒席散后,先送走了高素,又把时尚送去官舍里安顿下,他这才把乐进等人和许仲召来室内,将自家的意思对他们出。
荀贞繁阳亭时就豪爽大方,“结交游侠”,听完他的话,许仲、江禽、陈褒、程偃等人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他是重义尚武,皆痛快应诺,都道:“便连高素这样的人,门下也广养剑客,何况是荀君你呢?君乃乡有秩,又是名门子弟,当然不能逊『色』於他。请君放心,我等明日就放出风声,就君欲招揽英雄、延揽豪杰。君方诛第三氏,威震县乡,名动州郡,这个风声一放出去,不但乡的豪杰,怕连外乡的勇士们也都会闻风而动,蜂拥投来!”
江禽并且笑道:“第三氏被灭族后,原先依附他们的一些人早想改投荀君门下了。不瞒荀君,这阵子,我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都是来探我口风,欲投君之门下的。我明天就回家把他们都召来,带来给君!”
诛灭第三氏后,江禽、高家兄弟、苏家兄弟这些人乡里轻侠、恶少年中的地位也是直线上升,已有独霸乡中之势。对荀贞的命令,江禽等人是越发顺从了。
荀贞点了点头,道:“也不必全都带来,寻常角『色』尔等留下自带就是。若有特别出『色』,或勇力出众、或刀戟精熟、或胆壮过人,又或别有所长的,可以带过来,让我见见。”他大也是个百石吏,也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的就能见的。
众人应道:“是。”
荀贞独坐榻上,乐进、许仲侍坐左右,程偃立他的身后,其余诸人分两排跪坐他的面前。陈褒、江禽、高大、苏大第一排,高二、苏二、夏、任第二排。十几个人济济满堂。
虽已夜深,但大约是酒意未散的缘故,又或者是荀贞将要大举招揽轻侠的原因,众人皆兴致高昂。烛影摇红下,他们或面黑如铁,或相貌狰狞,或容颜清秀,或沉稳安静,或喜笑颜开,或跃跃欲试,模样与神态虽然不一,但相同的是都散发着一股勃勃的勇武之气。
荀贞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抚着膝盖,心中想道:“苦心经营至今,算是有班底。”盘点自己的收获,“到目前为止共有两拨半的力量可用。一拨是繁阳亭受『操』练的百余里民;一拨是这些轻侠、恶少年。还有半拨是高素门下的宾客、徒附。——高素听从了我的建议,已经开始组织宾客进行『操』练了,今夜席上听他,也有二三十人。他虽不是我的但我俩的关系不错,将来万一有事,他的这些人我也能借用一二。”
又想道:“高素的人且不,繁阳亭受『操』练的百余里民也且不,只眼前的这拨轻侠。他们固然都有勇力,不畏死,但兵阵之间,对垒交锋,只有勇力、不怕死是万万不行的。”寻思琢磨,“还是得把他们也组织起来,一如繁阳亭受训的里民一样,以兵法勒之,常常『操』练才行。”原先他繁阳亭时,江禽诸人许仲的面子上,为了给他壮声势,也有参加里民们的『操』练,但自从年前他升任有秩蔷夫、离开了繁阳亭后,江禽等人就很少再去参加『操』练了。
寻思定了,他笑对许仲道:“杜买、阿褒如今繁阳亭『操』练里民,风水起,出入常有十数壮士相从,威风赫赫。……。”
陈褒听到这里,嘿嘿一笑,道:“其实这非人意。只是一则,老杜喜此调,二来,那些里民们主动地前来相投,为了能地『操』练他们,也不拒之门外。”
“我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亭长歹也是十里之宰,繁阳又是大亭,治民上千,出入时有些威仪也是应该的。……,君卿,座的都不是外人,皆知你原称雄乡中,如今杜买、阿褒如此威风,有没有一点心动?”
“荀君是想命我去繁阳亭么?”
“不然不然,繁阳有阿褒就已足够了。……,当日我繁阳亭时,伯禽曾带了十来个骑士参与『操』练,我是问你,你想不想把他们接手过来?接着『操』练?”
“唯君命是从。”
荀贞见他同意,便对江禽道:“你明天回去后,就把当日随你参加『操』练的那些人都送过来吧。阿褒,你再从里民中选些勇悍胆壮、愿意跟从我的,一并送来。交给君卿统带。”又问乐进,“文谦,你愿意做君卿的副手么?”
江禽带去参加『操』练的那十几个骑士就是许仲的江禽自无不愿之理,和陈褒齐声应诺。
乐进亦答应了。
诸人或出於对荀贞的忠诚,或出於别的原因,没有人问他为何对“『操』练里民”、“『操』练游侠”这么感兴趣,但是荀贞“做贼心虚”,却不能不解释一二。
他装出一副神往、憧憬的样子,道:“我从就武事,十一二岁的时候便常和我的族侄公达、伯旗,族兄仲仁捏土成山,划地为河,以沙砾为卒,用木块为将,彼此列阵对战,胜则洋洋得意,负则垂头丧气。今为一乡之长,有保境安民之责,把里民和乡中的壮士们组织起来『操』练一二,既能震慑群盗,又能满足一下我儿时的爱,真可谓一举两得。哈哈,哈哈。”
——伯旗,是荀衢的儿子荀祈。仲仁,名叫荀成,便是那个玩瓦当的族人。荀氏族中,他们两个和荀攸与荀贞的关系为亲近。
……
次日一早,江禽、陈褒等人各自归去,分别放出风声,为荀贞延揽四方豪杰,又陆续把荀贞指定要的人手送来,共计有轻侠十二人、勇悍里民八人。来的里民中有两个熟人,一个史巨先,一个安定里里长之侄史绝。刚二十人整,荀贞把他们编成了两个“什”,以许仲为其首,以乐进为其次,交给他们统领『操』练。
来的人中,很多还自带的有坐骑,这么多人、马,官舍中不下,暂时安排了一部分借高素家,——对外只这些人都是来就食的宾客。
荀贞一边忙着安置他们,一边不忘每日继续巡乡,为民理怨,劝农耕桑。这一天,他正田间,突闻县吏来报:“府君行春,已到了县,将要来你乡中巡视。县君命你快到乡界迎接。”
68 凤集西乡(下)
第一。
补上五月八号的。
这一节两千字,写了四个多时,查资料费时间啊。
——
荀贞立刻回到官寺,把吏员们都召集起来,一行人步行赶至乡界,等到中午,见有百余车骑从远处迤逦行来。
人尚未到,笳萧鼓吹之声已随风入耳。
渐至近处,见这支队伍分为两个部分。
前部分车、骑较多,约有七八十车骑。后部分车、骑较少,大概二三十车骑。
前边这一部分的前头是四名手执“便面”的步卒开道。其后是一辆斧车。斧车是一种战车,车中央立一大斧,车上放了五种兵器,非常威武。再其后是鼓吹车,分为两层,上层树一建鼓,羽葆飘扬,有二鼓吏持槌击鼓,下层坐了四个乐手,两两相对,吹奏笳萧。
再其后,是三辆导行的吏车,皆为白『色』车盖。上边各有御者右边驾车,穿戴整齐、衣冠齐备的吏员跪坐左侧。再后边就是主车了,乃是一辆四维轓车,车盖是黑『色』的,车两侧的屏障都被涂为红『色』。这辆车的前后各有两个扛棨戟的骑吏护卫。再其后又是两辆白『色』车盖的吏车,和前边引导的三辆吏车一样,也都是御者居右,吏员居左。
荀贞得清楚,知道这就是郡太守的出行车驾来到了。
四个步卒开道,斧车前驱,鼓吹车壮声威,门下五吏导从,四个骑吏扈卫。这是太守出行的一整套仪仗。除此之外,又有童骑、随从、其它吏员并及兵卒从行,辎轺蔽日,车骑满道。
完前部分,再后部分。
这后边部分的车骑队伍与前边大致相同,也是步卒开道,斧车前驱,鼓车壮声威,五吏导从,骑吏扈卫。与前部分不同的地方是:扛棨戟的骑吏只有两人,鼓吹车也只有一层,只有鼓吏,没有乐手。
另外,这后边部分的主车和前部分的主车也不同。虽然也是黑『色』的车盖,但只有左边的屏障被涂为红『色』。
依照规定,公和列侯的乘车是朱轮黑盖,黑『色』屏障。中二千石和二千石的乘车是黑『色』的车盖,车的两边屏障涂为红『色』。千石、六百石的乘车则只有左侧屏障涂为红『色』,二百石以下的乘车为白车盖。又及,二千石出行,配前导步卒和扛棨戟的骑吏各四人。千石出行,亦配四名前导的步卒,但扛棨戟的骑吏则只有两人。
荀贞熟知朝的车舆制度,心道:“这后边队伍的主车皂盖、朱左轓,二骑吏扈从,想来便是县县令朱敞的车队了。”
自从朝初年时任巨鹿太守的谢夷吾因为“行春”时,只“乘柴车、从两吏”而被人弹劾“有损国典”,受到贬职的处罚后,朝的官吏们再出行时,僭制的或有之,而单车便服、简易从事的却是再也没有了,所以,荀贞虽然不到主车中坐的是谁,但只凭从远处到的车的外观样式、仪仗的规模大却也就能轻易地断定出车内是何人。
随从荀贞来迎接太守的乡吏们到这样威仪具备的车骑队伍,无不『露』出敬畏、羡慕的神『色』。
荀贞从后世来的,见多了大场面,不会因此失态。他从许仲手中接过扫帚,捧身前,做出捧彗状,镇定自若地领着诸吏员上前迎接。
车骑队伍慢慢停下。很快,太守阴修的车队和县令朱敞的车队中各有一个吏员从车上下来。又有四五人亦出了队列,同行过来。
按正常的情况来,荀贞只是个的百石吏,刚有资格佩戴印绶,才算入流“有秩”而已,太守乃两千石的大吏,主宰一郡的杀大权,就算是来“行春”的,也没必要路上停下来,遣人过来与他相见。荀贞明白,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完全是因为他荀氏的出身。
两个吏员一个年约三旬,一个年约四旬。同行的那四五人都年岁不大,皆儒打扮。
荀贞定眼去,这些人他大多认识。
那两个吏员,年约四旬的名叫朱艾,乃是县功曹;年约三旬的名叫钟繇,则是郡功曹。
朱艾是县北乡人,其家与西乡的高、谢、费诸家一样,都是当地的豪强大族。
钟繇是长社人,家世衣冠,乃郡望族,是和阳翟郭氏并称的一个法律世家。他的曾祖父钟皓也曾任过郡功曹,当年教授门弟子千余人,与荀贞的族祖父荀淑齐名,都是“颍川四长”之一。起来,钟氏和荀氏也算是世交了,钟繇也曾随族中长辈去过颍阴,专门拜见“八龙”,与荀氏年轻的子弟相交。荀贞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四五个儒,荀悦、荀彧、荀攸赫然列,他们身后是一个还没加冠的稳重少年,却是许县陈家的子弟,名叫陈群。又有一人面如冠玉,貌如,则是辛瑷。
荀贞见到他们,先是微微惊讶,奇怪他们怎么会也车骑队中,随即明白过来,心道:“必是府君借助此次行春的机会,将郡中的俊才都召集起来,命随行郡中,以示士族,宣扬文德。”往车队的位置望了望,刚才没有细,这会儿果见车骑中还有不少未穿官袍、仅着儒服的年轻人,“仲豫、文若、公达与我是族亲;陈群的祖父陈寔也是颍川四长之一,与钟氏一样和我荀氏是故交;辛瑷和我族中有亲戚,所以他们几个过来与我相见,而那些没过来的儒应是没交往过的原因。”
他先对荀悦等人一笑,随即捧着扫帚,向朱艾和陈群作揖道:“西乡有秩蔷夫荀贞,拜见钟君、朱君。”
钟繇虽身居“郡之极位”的功曹之职,却毫无骄人之『色』,上前两步,把他扶起,笑道:“贞之,咱俩虽见面不多,但你我两家是故交,何必多礼?”
朱艾亦神『色』和蔼,平易近人,抚须笑道:“这才月余不见,贞之你的大名已经传到郡中去了!府君今次行春县,点名要先来你的西乡啊!”
不能让太守、县令的车队多停,三人略微叙谈了两句,荀贞即前行引路,带着车队去官寺。
——
1,便面。
一种盖扇。这四个前导的步卒叫做“伍伯”。
2,谢夷吾。
汉初,因吏多军功,所以“车服尚轻”,一些官吏平常甚至不穿吏服,出入闾里,与民无异。这封建统治者来,是没有威仪的表现,没有威仪就不能治民,所以到景帝时,朝廷专门下诏禁止此类情况。因为出行简易而受到处罚的情况西汉普遍,多一些,京兆尹张敞、豫州牧鲍宣都因此获罪。鲍宣被免职,张敞虽因宣帝宽容而未受处分,却也“终不得大位”。
69 跻身才俊(上)
第二。
补上五月九号的。
——
荀悦、荀彧、荀攸、钟繇、陈群,这五个人年岁不一:年纪长的荀悦已三十三岁了,钟繇次之,刚到而立之年。荀攸和荀贞年岁相仿,二十四岁。荀彧十八岁。陈群年纪,才十四五。
他们的『性』格也不同。
荀悦少孤,故『性』沉静,不话。荀彧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荀攸也是少孤,陌人面前和荀悦相似,亦话不多,状若文懦,但亲近人面前,实际上是一个善谈言、嫉恶如仇之人。
钟繇出仕较早,现已经是“郡朝之右”的郡功曹,於众人中,他的人际交往能力是强的,机捷谈笑,开达理干。
陈群的祖父陈寔名满天下,而且是“颍川四长”里唯一一个还没有故去的,所以他家里一向都是往来有鸿儒,出入无白丁。他管年少,但从见惯了天下名士,十分稳重,并可能是因为受他祖父的影响,“雅结友”,喜结交朋友。
他们的籍贯也不同:荀家叔侄是颍阴人,钟繇是长社人,陈群是许县人。
但是,虽有种种不同,他们的身上有两点却是相同的:一个是皆家声显赫,一个是俱年少成名。
荀悦十二岁即能《春秋》,荀彧很的时候就被南阳名士何顒赞为“有王佐才”,荀攸十二三时能“辨恶识『奸』”,让荀衢大为惊叹。钟繇时候曾被一个相者人:“此童有贵相”,陈群也儿时就常令他的祖父陈寔“奇异”之,认为:“此儿必兴吾宗”,俨然把他成了自家的千里驹。
与他们五人相比,荀贞是拍着马也赶不上。要不是他也同为荀氏子弟,要不是他出任繁阳亭长、西乡有秩后,接连做出了几件令人称赞的事,先后得到了“二龙”荀绲、县令朱敞等人的赞赏,怕是连和他五人同行的资格都没有,别劳动他们五人离开车队,过来陪他步行、叙谈了。
钟繇、荀彧等五人都是名动州郡,郡的读书人知其名,跟着荀贞出来迎接太守的乡吏们自觉地让出道路,请他们走前边,与荀贞并肩而行。朱艾、辛瑷两人亦同行侧。
荀氏的基因,他们家的子弟个个都是美姿容。辛瑷是貌美之极。钟繇、陈群亦有清仪,朱艾虽只是中人之姿,但身为县功曹,执掌一县人事大权,亦自有威严。
着他们八人前,乡吏们窃窃私语地道:“昔年陈太丘诣荀郎陵,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既至,荀郎陵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太史观星象而知之,上奏天子:‘德星奎聚’。今日荀、钟、陈、辛诸姓子弟与吾乡有秩荀君同行,为府君、县君前导,也可以是‘凤集西乡’了啊!咱们真是幸运,能够亲眼到这样的盛景,也许多年以后,这会被传为一段佳话呢!”
其时天刚正午,阳光明亮,一月底的春风带着寒意拂过道旁的麦田,携来一股清香之味,扑入诸人鼻中。
钟繇笑道:“远望麦田,郁郁葱葱,壮『妇』送水,农夫勤劳,一派机勃勃之相。贞之,来西乡前,我跟从府君先去过阳翟的几个乡,虽也都不错,但和你这里相比还是有所不如。”田间有农夫耕作,见太守、县令的仪仗、车骑行至,都丢了农具,匍匐拜倒。
荀贞谦虚道:“我接任乡有秩才一个月,尚未及施政。这都是前任蔷夫谢武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捕灭第三氏也是谢武的功劳么?”
荀贞循声去,见问话的是辛瑷。辛瑷的母亲是荀攸的亲姑姑,荀贞的族姐。早前荀彧家,荀贞和他见过,当时戏志才也。见辛瑷,荀贞不觉就又想起了戏志才,心道:“可惜戏志才出身寒家,不是名门子弟,要不然肯定也会被府君召来,今天就能与他二度相见了。”
他知道辛瑷因自幼娇惯养,所以『性』骄狂,对他这一句无礼的『插』话也不以为意,答道:“第三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多行不法之事,因此招来了灭族之祸。《国语》:‘临祸忘忧,是为乐祸’。他们家族的覆灭,既不是谢君的功劳,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他们乐祸自取的。”
“咦?第三氏既然这么坏,那为什么谢武任有秩蔷夫时却没有将他们诛灭?……,贞之,你的意思是谢武不如你么?”这个问题很尖锐,听起来像是胡搅蛮缠。不过,辛瑷倒不是故意为难荀贞,他的『性』格如此,从来都是想到什么什么。
钟繇、陈群、朱艾听到此问后,不约而同地想道:“这个问题可不回答。”如果承认辛瑷得对,承认谢武不如自己,未免过於自大,给人一个抨击前任的不厚道印象;而如果不承认,又未免过於谦虚,弱了荀氏的名声。
荀彧微微蹙眉,道:“玉郎,你又口无遮拦!”想要给荀贞解围。
荀攸了解荀贞,一点儿也不担心,行荀悦的身侧,老神,只嘴角似笑非笑。
荀贞神『色』不变,徐徐道:“谢君儒雅,喜劝人善,希望能用文德来感化第三氏。这一点,我不如他。我为了别的百姓着想,雷霆诛恶,杀一儆百,这一点,他不如我。”
长社钟氏乃是天下知名的法律世家,对荀贞灭第三氏一族这件事,钟繇人所持的态度是虽觉得荀贞杀戮稍盛,但了解过第三氏的种种罪行后,大体上是赞同的。
陈群家也精研法律。第三氏被灭族一案乃是近年来郡中仅见的一例灭族案,陈群亦有耳闻,并曾专为此请教他的祖、父。他祖、父的法与钟繇相同,批评荀贞杀戮过盛之余,大致上也是持肯定态度的。
这会儿听完荀贞巧妙的回答,他们两人相顾对视,皆面『露』微笑,又都想道:“此人不但敢作敢为,而且有机变之才,不愧荀家子。”钟繇哈哈一笑,道:“谢君劝善,贞之诛恶。两人平分秋『色』,不分高下。”
荀贞这个巧妙的回答得到了众人的欣赏,唯独辛瑷对此不感兴趣,他左顾右盼,观赏田间之景,突然想起一事,又开口问道:“贞之,我听离西乡不远有处山林,其中多有飞禽走兽,是个打猎的地方。你有没有去过?”
“你的这个山林我知道,乡中也曾有人约过我去,只是我一直忙於乡政,未得闲暇,故此至今尚未去过。……,怎么?玉郎想打猎么?如果有兴趣,改天等我休沐时你再来,我陪你去。”
起那片山林,荀贞还真是准备以后只要有空就常去打猎。
当然,不是为了去玩儿,而是为了“『操』练”。奉他的命令,江禽、陈褒总共给他送来了二十个人,这二十人中大半都是武勇的轻侠,剩下那半部分也是从“繁阳亭受训里民”中选出来的佼佼者,俱皆武艺娴熟,没有必要再刀枪拳脚上下功夫了,唯一需要继续『操』练的是他们的战阵能力,而要想『操』练战阵,的办法自然就是“围猎”。
辛瑷反手握『插』左腰的佩剑,将之拔出了一半,屈起右手的食指,剑刃上弹了一弹,慨然叹道:“我少学击剑,十五学『射』,自觉有所得,惜不逢时,无用武之地。如当高帝、世祖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唉,现如今却只能把我的剑术、骑『射』用走马逐猎上,可惜可惜!”“当啷”一声,把佩剑送回鞘中,连连摇头,一副为自己惋惜的模样。
诸人皆笑。钟繇笑道:“玉郎这是自比飞将军了?”——孝文皇帝曾李广:“如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荀贞心道:“原来辛瑷也学过击剑、『射』术。听他意思,似乎还是此中高手?”虽然略微惊讶,但并不十分惊奇。当世儒学剑、『射』的很多,许多人都是文武双全。
荀彧很无奈地道:“玉郎,你就不能不这么骄傲自大么?我辈儒应当‘温良恭俭让’,这五个字,你你做到了哪一个?”辛瑷不以为然,道:“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我要是能做到这五个字,我就是夫子了!”
众人加大笑。
钟繇、陈群、朱艾诸人观察荀贞,荀贞一边和他们话,温和地回答着种种的问题,一边也暗中观察他们,心道:“公达、文若、仲豫的脾气『性』格,我早已清楚。玉郎的『性』子,我也大致了解了。钟繇,我只和他见过一面,没有深谈过,今日来,他确有过人之处,不管和谁话,都使人如坐春风。陈群虽然可能是因为年少,不愿失礼『插』口我们的谈话,所以沉默无言,但微笑从容,亦令人观之可亲。”
一路谈谈,引着太守、县令的车驾来到官寺。
官寺,容不下这么多人马。阴修、朱敞从车上下来,只带了各自的门下五吏和几个重要的随行吏员进入院中,命余下人等暂官寺外等候。
登入堂上后,阴修命荀贞将乡的亭长、里长俱皆召来,并遣人专程去把乡父老宣博也请来。此期间,乡的游徼左球和西乡置的置蔷夫、置丞、置佐诸人闻讯,纷纷赶来。一时间,把个不大的官寺撑得热热闹闹。
——
1,昔年陈太丘诣荀郎陵。
《世语》载:“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坐著膝前。於时太史奏:‘真人东行’。”——长文即陈群,文若当然就是荀彧。
又有一:陈寔和荀淑各携子游於颍阴西湖,太史上奏:‘德星聚奎,其五百里内有贤人焉’,灵帝派人查访,遂西湖建德星亭。
这两个故事应该都是虚构的。荀淑卒於149年,荀彧出於163年,汉灵帝登基於16年,这三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到一块儿去的。不过,陈寔和荀淑齐名,他们两人有交往是正常的,所以文中把这两个故事糅合了一下,改为了陈寔造诣荀淑,太史奏:“德星奎聚”。
2,陈群家也精研法律。
颍川郡的士族大多不但精通儒学,而且兼习法律。陈群的父亲陈纪曾论过死刑,魏国建后,展开过一次有关“恢复肉刑”的讨论,陈群也参与其中。他的意见和钟繇相同,都是支持。
——长社钟氏、许县陈氏和颍阴荀氏,三家相离不远,彼此交往密切,学术和律法上有很多观点都一样。单就否恢复肉刑这个问题而言,荀氏的意见大约也是和陈、钟一致的。荀祈(即荀衢之子,荀伯旗)曾“与孔融论肉刑”。孔融是反对恢复肉刑的,如果荀祈也反对,那他们两个人就没必要争论了。
71 初见一龙(上)
补上五月十号的。
欲一天两,这样十五天就能补完五月的。现来,得二十天左右了。
——
可能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包括荀悦叔侄和陈群内,场的士子多是来自郡治阳翟以及襄城、颍阴、许县这些距离阳翟较近的县。除了他们外,还有三人。这三人却竟不是郡人,而是来自平原和北海。他们年岁相仿,都是二十出头,陈群的身边。
“下平原华歆。”
“下北海邴原。”
“下北海管宁。”
荀贞怔了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管吃惊奇怪,脸上依旧习惯『性』地保持谦和的笑容,适当的加上了一点景仰之『色』,道:“可是被称为‘一龙’的三位贤人么?”
华歆和邴原、管宁相善,皆有名州郡,被时人称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适才的那些士子,如辛毗、枣祗,荀贞都是知道的,不过若论其“熟悉度”,还是眼前这三人、准确点,是华歆和管宁两人他“熟悉”一点。——前世上学时他学过《管宁割席》的故事,讲的正是华歆和管宁的故事。
华歆、管宁、邴原三人谦虚道:“‘一龙’云云,都是乡人抬爱。歆(宁、原)等才朽学浅,难配此称。”
荀贞稳心神,笑道:“三位的大名我早已闻听,今见三位,果然气宇轩昂、仪表出众,名至实归。”打量他们三人。
华歆、邴原二人长相普通。管宁的相貌十分出众,美须眉,个子也很高,足有八尺,换算到后世的单位,差不多快一米九了,荀贞得抬头他。他暗自赞道:“真是一个伟男子。”打量完毕,又有点奇怪,暗道,“他三人是青州人,却怎么来了我们颍川?又跟着太守行春?”
华歆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君国太丘公德厚流光,高标逸韵,歆等仰慕,故结伴而来,求学公之门下,适逢君国府君行春,召各县子弟相从,歆等闻君国乃天下名郡,衣冠盛大,诸姓子弟皆才德兼备,绝伦逸群,所以虽自知浅陋微薄,才朽学浅,但为了能见识一下君国俊才的高洁风范,还是厚着脸皮跟着阿群来了。”
两汉郡守权重,郡之地位与前秦封国相仿,郡之属吏“称守为君”,和太守是类似君臣的关系,又郡、国并行,因而时人“视郡如邦国”,故华歆称“颍川郡”为“君国”。
荀贞听罢,心中了然:“原来他三人是游学而来。”
陈寔很多年前就已经海内知名了,当年如李膺、贾彪、陈蕃、郭林宗、荀淑、钟皓等等这些被天下士子所敬重的大名士们都或师事於他,或与他交,或与他齐名。如今,这些人都已故去,唯他硕果仅存,年近八旬,可谓年高德劭、天下无对,帝国境内各个州郡的士子为了求名,常有不辞千里,跑来许县拜见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觉顾盼,了从容立华歆身边、微笑不语的陈群,又往堂内了眼跪坐太守之侧、高踞诸吏上首的钟繇,又想道:“陈、钟二人之所以能名垂青史,成为一代重臣,固有他们自身能力出众的缘故,但未尝不也是因他们家世显著、门故吏众多啊!”
陈寔与天下名士相交,孔融、华歆这些后来的大人物都是他的晚辈,死的时候,“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
钟繇的曾祖父钟皓也当过郡功曹,一家之中,两代执掌一郡人事,受他们恩惠的郡吏多了去了。并且钟皓博学诗律,教授过门千余人,这些门现很多都郡出仕,或者外郡任官。既有故吏,又有门,人脉这么强大,也难怪钟繇不到三十就当上了郡功曹。
荀贞穿越已,对这个时代非常了解。
他深知,钟繇、陈群,乃至华歆、管宁、邴原这样的人都是他不能相比的。这些士族子弟或出身高贵,或少年成名,不少人年纪轻轻的就能得到州郡的举荐,有的被征入朝中,有的担任郡县右职,出仕对他们来是很容易的,大多才高气傲,非是乐进、时尚这样的寒士。他可以用恩德来感动乐进、时尚,把他们招至但对钟、陈诸人,他唯一希望的只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赞誉,再通过他们的嘴,让州郡里的士族都知道他的名字。——没有科考的时代,只要有了“名声”,什么事情都办了。华歆、管宁、邴原三人千里迢迢的来颍川,来许县求学於陈寔门下,不就正是为了求名么?
华歆心思透亮,善能察言观『色』,注意到他回顾堂内的动作,以为他是想回去,道:“歆等随从府君,有幸能来足下乡中。沿途所观,田美人乐,耳中听到的都是百姓们赞美天子的圣明、府君的神明和荀君的仁德。所见所闻令人十分的感叹。设若天下郡国、县乡都能如足下乡中一样,那么我们大汉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君之仁德、君之治才,歆非常佩服。”
夸完了荀贞,他又笑道:“今府君行春足下乡中,君为有秩,是为地主,不能远离,歆等不敢喧宾夺主,君若有事,就请回堂上吧!”
荀贞暗自称奇,心道:“‘管宁割席’里,华歆和管宁同席读书,有贵人过门,宁读如故,歆则丢下书出去观。管宁因与割席分坐,:‘君非我友’。听这故事的意思,华歆像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但今日观之,他文雅有礼,行止有度,言辞便利,能替人着想,却半点儿也不似个庸俗的人啊!”院中的这些士子虽都对荀贞感到奇,但适才见礼话的时候,其中也有几个都表现出了清高、骄傲的姿态,这华歆文雅有礼,却是半点也无清傲的表现。
他也笑道,“‘一龙’的大名,我如雷贯耳,今天能见到三位,才是我的幸运。……。”向诸士子再次作揖行礼,道,“今天能见到这么多的君子、贤士,实为我荀贞之幸,也实为西乡百姓之幸。我的乡中,今天能迎来这么多的贤人,自古未有之。我该多和诸君会儿话,多请教一下诸君,只是忝为有秩,身为臣吏,不敢劳府君候。诸君,仆就先回堂上了。”
众人很给他面子,都道:“君自请回。”
荀贞转身,正要迈步回堂,院外有人来到。
——
1,陈寔与天下名士相交,孔融、华歆这些后来的大人物都是他的晚辈。
有个成语叫“纪群之交”,讲的是孔融先与陈群的父亲陈纪相交,后又因与陈群交友,因而改视陈纪为长辈的故事:“鲁国孔融,高才倨傲,年纪、群之间,先与纪友,后与群交,为纪拜。(陈群)由是知名”。
72 初见一龙(下)
补上五月十一号的。
——
院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高家家长。
乡中诸大姓里,只有高家是乡亭,离官寺不远。太守阴修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就算没有荀贞的通知,他们也打算过来拜见的,因此来之甚速。高家的家长是高素的父亲,没有带太多人,四五个抬着礼物的宾客跟从后,高家的子弟里只带了高素一人。
自荀贞诛灭第三氏后,乡中诸大姓对他都刮目相,高素的父亲也曾宴请过他,两人彼此相识。荀贞见是他来到了,停下脚步,寒暄两句,再向周围的士子们告个罪,示意他们将宾客和礼物留院外,带着他两人登上台阶,脱去鞋子,步入堂内。
高家虽有阳翟黄氏为后台,但毕竟只是个乡中土豪,面对一郡之守,面对县县令,面对济济一堂的郡县大吏们,高氏父子皆诚惶诚恐,刚入堂中,就拜倒地,口中呼道:“西乡民高成、高素拜见明府。”
西乡官寺的正堂大不大,也有一两丈深,阴修坐里边,管是冲着门,此时又阳光灿烂,堂内明亮,可因为眼神不的缘故,还是不清来人的相貌,只大略见了两个人身。不清就不清吧。他也没兴趣清这两人长什么模样,习惯『性』地眯起了眼,『露』出和蔼笑容,道:“你二人姓高?吾闻贞之言道,尔乡中有大姓五,其中之一是谦德里高氏。是你们么?”
高素此前听到过一点风声,颍阴荀氏和来的这位太守族中有姻亲,此时闻太守很亲切地直呼荀贞之字,心中想道:“来传闻是真的了。”
不荀贞诛灭第三氏的雷霆手段,就冲这个传闻是真,之前那上百万的买马钱就送得值。
他虽倚仗黄家是势,素来骄横轻脱,但一来羡慕古游侠之风,对钱财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不然当日也不会被荀贞一吹一捧,就舍了程偃的债券,并主动和荀贞交;二来,他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家的靠山阳翟黄氏管势大,可这阴修也不弱,不但现为郡太守,而且来头也不,南阳阴氏乃是光武皇帝的老乡,当年的四姓侯之一。中兴以来,其族中已出过两个皇后,汉家的皇后多出南阳,去年底刚被立为皇后的何氏不就是南阳人么?谁也不能保证这阴氏以后会不会再出皇后,若能借助荀贞的线搭上阴修,自是不过。无官无权的士族,他可以不乎;但对像阴氏这样“与汉同休戚”的百年贵族他却不能不仰为观止。
——若他以前和荀贞交,只是出於“意气相投”,那么如今他与荀贞交,则是存了刻意的成分了。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人世间,知己难求。与其知己难求,不如是纯粹的感情难求。他和荀贞的交情就不稳固,“意气相投”只是他自认为的,实际上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否则他也不会当着荀贞的面与文聘争斗了,现今有了利益关系的存,不定反是件事。
他父亲高成答道:“回禀明府,人等只是粗野乡民,土里刨食儿,何敢称为大姓。闻明府贤明,今治郡,实乃人等的福气。人冒昧,斗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明府笑纳。”
一个乡中土豪能备下什么礼物?阴修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道:“吾来尔乡,是为行春。‘青阳开动,根荄以遂’。青阳者,春也。遂者,复苏滋也。凡春之季,地气初通,是万物复苏之时。你为农家,当知《汜胜之书》,书中有云:‘春,地气通,可耕坚硬强地黑垆土’。现已到了耕种的季节,今天子圣明,群贤朝,立春之日,天子尚躬耕於籍田,何况尔等?你身为乡中大姓,万不可轻忽懒惰,要给乡民们做个典范。须知:‘春不种,秋不收’。”
《汜胜之书》是前汉汜胜之编的一农书,高成虽长乡间,但连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自是没过这书。不但没过这书,而且因为阴修话太文绉绉了,他有一半都没听懂,也不出口询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伏地叩首,唯唯诺诺:“诺。”
荀贞出了他的窘态,出言解围,笑道:“高翁乡是勤劳节俭的。明府,你就管放心,他必能给乡民起一个的典范。”
阴修完,县令朱敞也勉励了几句。
高氏父子退出去后不,谢、费、冯、刘诸家的家主络绎赶到,依次登堂。
阴修、朱敞分别抚慰劝勉,把他们都劝告、勉励了一番。
谢、费两家还,不是没见过官吏,特别是费家,既是张让家的宾客,费畅又是郡中督邮,犹能存些镇定;冯巩的父亲冯温和刘家的家主刘翁两人长这么大,县令都没见过几次,这是头次见两千石的“贵人”、郡的太守,激动得浑身发抖,回话时都带着颤音。
见罢大姓,阴修乡的行春就算完成。正事儿办完,可以闲谈了。
待后一个登堂的刘家家主刘翁下堂后,他笑对荀贞道:“贞之,你这官寺的大堂未免也太了些,跟从我来此的士子们都是郡的俊杰,却只能让他们候院中。春虽回暖,风尚仍寒,院里一半天,怕是都冻坏喽。”
荀贞离席拜谢,赔罪道歉,道:“贞乡中,消息闭塞,不知有诸多英杰从明府光临鄙地,没能及早预备,致使群凤受寒。贞之罪也。”
阴修的能力如何,荀贞眼下还不能确定,不过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发现这位任的太守至少脾气不坏,像是个脾气的人。果然,阴修没有问罪於他,而是笑道:“我只是与你笑罢了。你我两族原是姻亲,不必如此拘束。……,我自任郡,便思要访问高阳里,拜谒大贤。今趁行春之机,总算达成所望。来你乡中之前,我特地拜访了汝家诸龙。昔,夫子誉老子为龙,言曰:‘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对这句话,我原来是只知其文、不知其意;今见汝家诸龙,方解夫子之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令我得益匪浅。只惜二龙早逝,六龙远游。”
荀氏八龙中故去的已有两位,一个是荀悦的父亲荀俭,八龙之首,一个是三龙荀靖(叔慈)。远游的是六龙荀爽(慈明)。
阴修叹了口气,惋惜地道:“吾闻许子将赞叔慈和慈明:‘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又闻国人美誉慈明:‘荀氏八龙,慈明无双’。唉,可惜啊,叔慈和慈明一个故去,一个没有家,使我未能诣前请教。”听他意思,对荀靖和荀爽是非常神往的了。
荀贞心道:“我族中嫁到阴氏的便是六龙荀爽之,嫁给的那人得是叫阴瑜,也不知和这阴修到底是何族亲关系?”
荀爽之荀采,嫁过去两年后,阴瑜病卒。荀爽疼爱儿,不忍她守寡,便又给她寻了个夫家,乃是阳翟郭氏的子弟。荀采不愿,因为之『自杀』。管两汉受礼教约束未深,对『妇』的贞节不太重,寡『妇』再嫁很寻常,可到底,荀爽没把这件事办,心办坏事,竟因此把儿『逼』死了,这纵非他之意,毕竟尴尬。
荀贞和阴修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开此事不提。避开不提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荀贞是个“心存大计”的人,为了能地实现他的“大计”,他当然渴望得到郡太守的支持。
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郡之属吏多为郡人,而太守则是外郡人。一个外地太守来到郡,要想政令畅通必须要得到地士族、大姓的支持。强横的太守固能令一郡战栗,可若太守文懦,压不地大族,却也难免主弱臣强。一二十年前,有两句民谣:“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的就是这种情况。
南阳人宗资汝南当太守,任与刘表等人齐名并称“江夏八俊”的郡名士范滂为郡功曹,结果政令就悉出范滂之手,他只是“画诺”而已。弘农人成瑨为南阳太守时,用亦名列“江夏八俊”的郡名士岑晊为郡功曹,结果也是大权落岑晊之手,他无所事事,唯“但坐啸”。
管阴修为人不骄恣,愿意委曲畏慎以求全,自之郡以来,连续召见郡衣冠子弟,许诺将对他们委以重任,连这次行春都带着一群士子,似是专以旌贤擢俊为务,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愿如宗资、成瑨一样“主画诺”、“但坐啸”。——不错,宗资因“主画诺”而得到了一个“任善之名”,“闻於海内”,可这样的“任善”究竟是夸他,还是贬他?这两句民谣究竟是褒是赞?千秋万代,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非功过,青史之,后人评之。
因此之故,阴修也想示荀氏,以希图可以借助荀氏州郡的重名,来为自己助力。
他既有此想,自不会主动提起荀采『自杀』之事,惋惜过“二龙早逝,六龙远游”,复又笑『吟』『吟』地道:“贞之,你处芝兰之室,常受诸贤熏陶,难怪干才卓越,德行出众。……,朱公,你今儿县里对我,荀氏如今是老龙前,雏凤『乳』虎后。贞之:‘负重能行千里’。我存狐疑,今至西乡,沿途观见闻,良田吐翠,百姓和乐,道无褴褛之民,行有负父孝子,实我历年仕州郡之少见,‘『乳』虎’二字当之无愧。”
县令朱敞拈须微笑。
荀贞恭谨地道:“贞自少受学於仲兄门下,族中诸父皆贤,奈何『性』愚顽,至今无所成,每思及此,常觉愧对仲兄、诸父。又且明府、县君座前,予末子,何敢言德?谬赞惭愧。”
他和阴修各有所求,一个夸赞、一个逊谢,堂上气氛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