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忠孝勇武
第二。昨晚忘了上传了,两一起送上。
补上五月十二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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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修扭脸,对坐他下首的郡功曹钟繇道:“元常,我闻你家和贞之家是世交?”
钟繇答道:“繇曾祖与贞之族祖当年齐名州郡,与太丘公、韩嬴公并称‘颍川四长’。算起来,我们几家已相交五十余年了。”四家之中,除韩韶家舞阳(今属漯河),相距较远外,其余三家彼此相距不过数十里,来往方便,彼此联系密切。
“四长之名,我亦闻。可惜诸位大贤多已故去,唯今只余太丘公一人了。先贤虽已去,今贤已成材。元常、贞之,令曾祖、令族祖天有灵,到你们也定会十分欣慰,无忧矣。今逢鸿钧之世,正英雄有所为之时。你二人俱皆郡栋梁,有济世之才,勉之!勉之!”
凡太守案行县乡,必遣郡督邮先行。阴修为人谨慎,事事依足国典,此方面也不会例外。他没有西乡过夜的打算,刚到颍阴的时候,就派了郡督邮前去通知他准备去的下一个县许县了。此时还没得到回报,不着急走。
他和钟繇、荀贞了几句话,望望堂外的天『色』,对朱敞道:“朱公,按照计划,行完西乡,再行一下南乡,我就算行完你颍阴的春了。南乡去许县的路上,不必急着走。等会儿我去许县时,顺路一下就成了。现下时辰尚早,我与贞之叙谈未够,不如咱们多留一会儿?你如何?”
“。”
阴修即挥了挥衣袖,笑对堂上的郡县属吏道:“公事已毕,汝曹且回车上去罢。我要邀院中诸子登堂,共座清谈。”除钟繇等少数重吏外,余者吏员都应诺起身,鱼贯退出。钟繇亲去门外,将候院中的士子都召了上来。阴修眯着眼诸子入内,笑与荀贞道:“贞之,今诸子从我车骑出行,知者知他们是从我行春,不知者还以为是来你西乡探亲访友。”
如钟繇所,钟、陈二家是荀氏的世交。荀氏叔侄是荀贞族人。辛瑷的母亲是荀贞族姐。辛毗、辛评则和辛瑷同族。颍阴刘氏与荀氏同一城,交情亦佳。这几人不管与荀氏是亲是疏,之前是否相识,从表面上,都和荀贞有些关系。所以,阴修有此调笑之辞。
荀贞心道:“‘我’家只是荀氏支脉,自身也仅只是个有秩蔷夫。名不及文若,秩不及钟繇。凭我这点资,何德何能,值得阴修这般厚待?‘与我叙谈未够’。——还特将这些士子请上堂内,共坐叙话。他必有所图。……,也许?他是把我当作了马骨,想以此示诸姓?”
诸人按年岁落座,阴修和朱敞的主导下,笑谈叙话。
荀贞只是中人之才,虽因家学渊源,时尚、宣康这些人面前绰绰有余,但面对此时堂上诸子,他的学问就不够了。还,有前世的见闻,略知历史的走向,只要不谈论经典,时事杂学、逸闻趣事上还是能上几句的。他也会藏拙,大多数时间只是微笑倾听,万不得已才会发表一两句意见,偶有灵感,妙语出,固不致令人拍案惊奇,却也能让人回味再三。
座的不少士子就心中想道:“荀贞之非但有武勇胆略,能行杀戮、能施恩德,亦能清谈,颇有雅趣也。”
这次清谈直到郡督邮所遣之送信人来到才告结束。阴修、朱敞起身,荀贞相陪,诸子随从,下堂出院。出得院外,阴修不经意间到院门两侧各沿墙了五个人,皆帻巾布衣,或带环刀,或携长剑,英气勃勃。他指着问道:“这是?”
荀贞答道:“他们都是乡豪桀,闻听明府驾临,主动前来护卫。”不动声『色』地对这十人道,“明府将行,你们还不跪拜相送?”这十个人除了领头的许仲、乐进外,都是江禽送来的轻侠,是立不动的,听得荀贞下令,丝毫犹豫没有,立刻俯首跪拜,齐声道:“恭送府君。”
“乡豪桀?主动前来护卫?”
钟繇笑道:“明府可能没注意,咱们来的时候他们就这里了。”阴修眼神不,东西反正不清,有时候也就不怎么注意周围的人物、景观。
“噢?”阴修又抬起首,瞧了眼天『色』,道,“咱们来时,他们就这里了?这么,已此处了近两个时辰了。”
近两个时辰,时间不短。特别现春风尚寒,风中一两刻钟可能还无所谓,近两个时辰,只这股风寒换个寻常人就吃受不。而眼前这十人皆精神奕奕,分明没把这点寒当回事儿。阴修来了兴趣,驻足问许仲:“你面上为何蒙巾?”
许仲跪拜地,也不抬头,答道:“民曾路遇群盗,与之相斗,伤了脸面,因蒙巾遮掩。”
“你曾路遇群盗?”
“是。”
“还能全身而退?”
三人以上称为“群盗”,能至少三个人的攻击下全身而退,明是个勇士。
荀贞唯恐许仲『露』出马脚,不愿阴修和他话,笑道:“若起‘路遇群盗’,明府何不问问文谦?文谦去年冬天千里独行,冒雪奔赴师丧,陈留郡碰上了一伙儿盗贼,他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将这股盗贼数斩灭。”
“噢?文谦何人?”
荀贞指了指乐进,吩咐他起身来。乐进闻声起身。阴修见他虽身量短,然而动作敏捷,也不知是否受了荀贞所此人“且将这股盗贼数诛灭”之话的影响,竟觉得他起后竟似渊渟岳峙,矫捷勇悍,不觉赞道:“一个‘赳赳武夫’!……,你诛灭的盗贼有几人?”
“五人。”
“以一敌五,将诛之。如此来,你必是个击剑高手了?”
“进少击剑,学过几年。”
“贞之,你从这些乡中豪桀里挑两个人出来,让他们和这个壮士比试一二,如何?”
荀贞还没答话,跪拜地上的轻侠里有人不乐意了,昂起头,嗔目大怒,嚷嚷叫道:“吾辈学剑,学的是杀人之剑。男儿提七尺剑,当快意人,怎能像猴子似的卖艺人前!”
阴修、诸士子愕然。
他们这些轻侠,重气轻死,和那些惧怕、谄媚权贵的乡中大户、吏们截然不同,若是投了脾气,他们能以死相报,就像对荀贞;而若是不顺眼,便是天王老子来,他们也横眉冷对。——早先,他们不就江禽的带领下,差点把封查许仲家的秦干留下么?
这还是荀贞前,话这人不敢太过放肆,如若不然,恐怕早就一怒跃起拔剑了。荀贞斥道:“胡言『乱』语甚么!明府上,哪里有你话的份儿?还不快叩首谢罪!”许仲也转首瞪了这人一眼。这人不情不愿地伏地谢罪。
阴修啧啧称奇,没有因此恼怒,反而笑道:“贞之,你相中豪桀真勇敢之士。”经过这段『插』曲,再去乐进时,他才想起了荀贞刚才夸乐进的前半句话:“你为奔师丧,千里冒雪独行?”
“是。”
“不仅是壮士,还谨守弟子道,知孝。,!”
忠孝勇烈的人谁都喜欢,为赴师丧、千里独行雪下绝对是个壮举了,没多少人能做到。阴修越他越觉得欢喜。士子们亦窃窃私语,频频目注。阴修问道,“我听你口音不似地人?”
“民乃阳平卫国人。”
“阳平卫国?那你为何会这里?”
“因慕荀君之德,故追随左右,以冀效犬马之劳。”
这样忠孝勇烈的人居然仰慕荀贞的德行?以至宁愿投其门下,效犬马劳?士子们对荀贞又高一眼。先有那个蒙面杀盗的壮士,又有那个“当提七尺剑,快意人”的壮士,又有这个忠孝勇武的壮士,荀贞西乡只有几个月,就能得到这么多勇士的投奔,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群人群中,目光往乐进脸上瞧了瞧,又往荀贞脸上了。乐进、荀贞二人皆神『色』平静。阴修问道:“追随荀君左右?你乡中可有任职么?”
乐进摇了摇头。
“如此壮士,怎可闲置?贞之,你应当给他安排个职务啊!”
“贞惭愧。乡中吏员皆满,诸职皆齐,目前并无空职。”
荀攸不知何时走到了钟繇的身边,微微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钟繇顿知其意,心道:“贞之少学仲通门下,与公达交。公达这是想帮他安『插』一下自家的人手,方便日后治乡。”一个乡中吏不算什么,顺手人情可以做得。他乃郡功曹,执掌一郡人事,郡县之属吏任命,无不经他之手,他人又天资卓越,『性』聪敏,微一思忖,便想起一个位置,道:“西乡游徼左球,去年助贞之剿灭外县巨盗,该按功升迁,因前太守入京,明府当时未至,故拖延至今,尚未论功。待他升迁后,以文谦之勇武忠孝,足可接任。”
荀贞大喜,一喜乐进能出仕郡中了,——游徼虽是乡吏,却归郡里管;二喜游徼主管督盗贼,是个武职,和亭长一样,也是可以借此招揽人手的,对他的大计十分有利。他忙示意乐进谢恩。乐进拜倒感谢。
74 如何练兵
补上五月十三号的。
近码字很慢,一个时写几百字。今儿只有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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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把阴修、朱敞、郡县属吏送上车骑。
钟繇没有即刻上车,而是车下,握荀贞的手,很亲近地笑道:“贞之,府君今行春郡县,除了阳翟外,你们乡是府君来的第一个乡。府君对你很重,对你西乡的诸多作为,也甚奇之。《诗》云:‘率时农夫,播厥百谷’。今正春耕时节,你要用心做事,不要辜负了府君的器重。子其勉之!”
荀贞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也没有因此鼓励欢喜雀跃,只是从容应诺。
等官吏们都上了车后,士子们也纷纷道别,各上车马。荀悦、荀彧、陈群、辛瑷等和荀贞有关系的多和他了几句话。华歆、邴原、管宁也跟着陈群与他相谈了几句。荀贞问他三人何时走,他们归期未定。荀贞笑道:“若有闲暇,不妨再来吾乡。吾必倒履相迎。”
荀攸登上车,召手示意他近前,俯身低声笑道:“贞之,今各县子弟齐至汝乡,亲眼到了你乡中的田美人和,又亲眼见到了你门下的诸多勇士,还县里听了很多你治乡之事。想来用不了多,你荀贞之的大名就能遍传郡中,衣冠知了,总算没枉我一直为你东奔西走,鼓吹宣扬。哈哈。”
——荀贞治乡的种种诸事,如“春秋决狱”、“不治罪受馈亭长”之所以能传得那么快,主要是荀攸不遗余力四处宣扬散布的功劳。
他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不必为此感谢。荀贞一笑了之,心道:“公达是个实人,可惜我没什么能回报他的。……,钟繇府君对我西乡的作为‘甚奇之’,叫我不要辜负了府君的器重。这话什么意思?是暗示府君有意擢我入郡么?”
太守乃一郡之长,郡中属吏的擢黜皆由他一言而决之。钟繇“甚奇之”三个字,倒是让荀贞想起了章帝年间的一个故事。
当时名臣第五伦任会稽太守,行春至某乡,召见乡蔷夫郑宏,问事,宏答甚明,第五伦也是“甚奇之”,随即就把郑宏拔擢为了郡督邮。郡督邮郡吏中的地位仅次郡功曹,代太守巡行,监诸县,自县令(长)以下都受他监督,甚至不需太守之命,就可以将县令(长)逐捕问案,比乡蔷夫的地位高太多了,而就因为“甚奇之”三字,郑宏便从乡蔷夫一跃至此右职。
虽想起了这个故事,不过,荀贞却没有就认为自家能与郑宏相比。郑宏学识俱优,后曾任职总揽机密之事的尚书台,担任过尚书仆『射』。荀贞自觉自家也就是一个中人之才,管穿越以来,也曾刻苦攻读,奈何限於天资,所学仅够用,和那些国家的栋梁们是无法相比的。
事实上,他的学问也的确寻常,——但却有一点是谁都比不上他的,那就是他的“识”。他知道历史发展的方向,那么天然上就已经把握了“大势”。知道了“大势”,他的一切作为自然就都能有的放矢,而他的这个“有的放矢”落别人的眼中,其中有些便成了“奇”。
别的不,就拿他自掏腰包给繁阳亭的里民买桑苗和不惜钱财、结交轻侠来,他要是不知大势,一定会量力而为,可他知道大势,比起得人心、求『乱』世,钱财算什么呢?故而能倾所有,视钱财如粪土。别人来,这就是一“奇”。
荀贞琢磨了会儿,没太把此事放心上。
他而今的心思全乡,刚树立起了无人能及的威望,刚吩咐过江禽、陈褒等大力招揽四乡豪杰,可以他的“事业”正处再上一个台阶的关键时刻,便是阴修有意拔擢他,若不是什么显职、要职,他也还真不如继续待西乡,做个有实权、能做事的“封疆吏”。
将阴修、朱敞的车队送出到乡界,荀贞领着乡吏们转回官寺。
高、谢、费、刘、冯诸家来的人没走,陪他一起送车骑离境。这时送走了人,费通和谢家的家长拱手告辞。刘家的家长刘翁亦来相别,与费通、谢家家长的客气不同,他很感谢荀贞:“多亏荀君美言,老朽才有幸拜见府君、县君。”
“刘翁,你太客气了。你是乡中长者,素得乡人爱戴,因被府君召见。与我何干?”
“荀君先去年救了老朽这条老命,又今天於府君面前为老朽美言,老朽深谢君恩。只是老朽老了,就如朽木,来日无多,又去年遭盗,子侄皆亡,而荀君乃高门子弟,又仕途如意,你的恩德,我们刘家怕是报不了。老朽只能,日后若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请管开口。”
刘翁这话得很是凄凉。
荀贞挺能理解他。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有田有地,也是个乡中富户,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却忽然子侄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偌大的家产没人继承倒也罢了,绝了后嗣实令人心灰意冷。他温言劝慰,道:“翁乡中乐善施,乡民多怀翁恩,必有阴福之报。子侄虽不幸死贼『乱』,但可以收养个假子,一样传宗接代。何必伤感悲凉?”
“假子假子,毕竟是假。……,罢了,不这些了。荀君,老朽告辞了。总之,日后若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必倾全力,以报君恩。”刘翁来时带的有门客,赶的有车,辞别荀贞,登车离去。
荀贞望他远去,为之叹息。高家的家主和冯家的家主冯温也过来和荀贞了几句话,随后告辞。高素、冯巩留下了,凑到他的身边。冯巩笑道:“贞之,适才官寺前,你送府君、县君上车时,郡功曹握着你的手,似和你了几句话。你当时面现愕然。他给你了什么?”
荀贞不隐瞒:“钟君府君对我西乡做的一些事‘甚奇之’。”
“‘甚奇之’?唉哟,这么,贞之你高升望了啊!”
荀贞笑了一笑,没接腔,转开话题,道:“府君‘奇’我,我亦‘奇’刘邓。”
刘邓就是官寺院门口对阴修:“吾辈学剑,学的是杀人之剑。丈夫提七尺剑,当快意人,怎能像猴子似的卖艺人前”这句话的那个轻侠。高素不认识他,冯巩认识他,道:“刘邓这人,我早就认识了。早年他仆从许仲,许仲死后,又常江禽左右,出了名的胆大憨直。……,虽知其胆大,但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胆大至此,有胆量府君面前出那样的话!”
冯巩惊奇的是刘邓敢太守面前口出豪言,高素羡慕的是荀贞手下有这样的勇士。
他艳羡地道:“贞之,你是怎么招揽来那么多勇士的?姜显、乐进、江禽,皆能以一敌十。高家兄弟擅弩『射』、大戟,‘大戟强弩不能当’。大苏君有人望,其里中少年都愿为他们奔走。今又有如刘邓者,胆雄言大。和你的这些人一比,我门下的那些宾客真如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荀贞哈哈一笑,心道:“愿为大户宾客的多是穷困潦倒之人,怎能与这些乡中轻侠比较?”心中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笑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即使如君卿、文谦、伯禽,也不过十人敌罢了。囊者西楚霸王少时不读剑又不成,他的季父项梁大怒,问他想怎样?他答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一人敌、十人敌不算什么,万人敌才是天下英雄。”
西楚霸王威名赫赫,高素也知道。他问道:“那怎样才能做到万人敌呢?”
“我此前不是叫你编练宾客,以备春贼么?你把宾客编练,不惧贼盗千万,便是万人敌了。”
荀贞早前叫高素『操』练宾客,高素虽然听了,没有特别上心。他门下宾客不少,如果『操』练得力,将来也能成为一个臂助,故此荀贞借此话头,把话题扯到了项羽身上,希望能激发高素的积极『性』。
高素喃喃道:“‘不惧贼盗千万,便是万人敌’。”心神往之,握紧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操』练宾客,成为万人敌。只是,却有一点不明。他问道:“该如何『操』练?”
荀贞听到他的这个问题,知道他这回是真的想『操』练宾客起了,——上次对他『操』练宾客时,他可是一句话没问。当下答道:“『操』练之道不外乎二。一,练其纪律。二,练其胆勇。两者缺一不可。只有前者,有形无神。只有后者,仍是匹夫之勇。”
“何为纪律?”
“要想有纪律,先得上下有序。”
“何为上下有序?”
“把你的宾客编成部曲,队设队率,下设什、伍,各选其长,分别统带。这样就是上下有序。有序了之后才可以谈纪律。简而言之,纪律就是要部曲听从你的命令。”
“我门下的宾客虽就食我家,平时也还听话。可这只是平时,若碰到盗贼,死之际,难免会有胆怯者,怕是不让他们听命。……,该怎样做到呢?”
“前汉初年,匈奴有太子名冒顿,为练纪律,作鸣镝。鸣镝『射』处,部下不『射』者,悉斩。练之数年,遂驱使部众如臂使指。”
高素为难地道:“悉斩?”按照两汉律法,主杀奴婢需先告官,得到许可后方可杀之,不报而杀则有罪。杀奴婢尚且如此,何况宾客?荀贞笑道:“你又不是练兵,只是练宾客以防春贼,不必照搬按冒顿练兵之法,只需学其练兵之意即可。”
“那其练兵之意又是什么?”
“令行禁止。”
“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
“有功即赏,有过必惩。树威使其惧,立信使其信。威信立,则令行禁止。”
高素低头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你一练纪律,二练胆勇。胆勇又该怎么练?”
荀贞望向远方,悠悠道:“要练胆勇,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
“杀贼。”
高素哑然:“我总不能带着宾客四处『乱』跑,主动去找盗贼?”
“哈哈。练胆勇不用急。胆勇的基础是纪律,你只要能把纪律先练,使行伍有秩,进止有序,用之如用一人,虽敌众千万,闻命即进不惜死,纵钱谷前,得令即退不回顾。能练到这样,纵非万人敌,也是个千人敌了。”
“你繁阳时编练的那些乡民至今还『操』练。不知练到了什么程度?千人敌?万人敌?”
“『操』练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繁阳亭的乡民和你门下的宾客不同,他们大多不会刀剑,不谙『射』术,又非我门下食客。练之甚难。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刚学完刀剑、『射』术,才开始『操』练纪律而已。”
这方面冯巩有发言权,他道:“我怎么近日总见受训的乡民们或跟着鼓声前进、后退,或一半天不动,原来是开始『操』练纪律了啊!”他想起了一事,笑道,“前两天,我请杜买、阿褒吃酒。老杜怨声载道,撩起他的袍子,让我他的腿,都快肿了。”
荀贞只过些兵书,没有系统地学过兵法,别他对高素得头头是道,其实到底该怎么提高部下的纪律『性』、组织『性』,他也不知道。万般无奈之下,只把前世的见闻搬来,祭出了“走队列、军姿”两大武器。为此,他前些时专门去繁阳了几趟,对杜买和陈褒“面授机宜”,把自己前世军训时学到的“军姿”传授给了他们,又把齐步走、跑步走、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立定、稍息、卧倒、匍匐前进等等凡是能想起来的,也全都教给了他俩,结合乡民们已经学会了集合、点名、报数、越野跑,一整套做下来,乍一也似模似样。
至於效果如何,天知道了。
此外,他又从所之兵书中选了几个能用的,如闻鼓则进、长短兵器配合作战也都教给了他俩。并将这些所有的项目都列成了一个科目表,明确规定了『操』练的先后顺序以及每次训练的时间长短,要求他俩以此练民。并告诉他俩:必须要以身作则。
别的都,乡民们经过了几个月的蹴鞠,体质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跑步之类不话下;分清了左右后,队列亦学得很快。至於长短兵器配合,他们也已经江禽等人的教导下熟悉了兵器的使用,所欠缺者只是配合,也吃受得起。只“军姿”一项,把包括杜买内的每个人都『操』练得叫苦连天。每次一半个时辰,动都不能动一下,不但枯燥无味,而且非常之累。要不是荀贞一如既往地重金奖赏,不定早就人散一空了。
荀贞笑道:“练姿是为了训练乡民的毅力。能半个时辰、乃至一个时辰稳不动的,此算有毅力,可以用之。”
冯巩道:“荀君适才言‘万人敌’,让我听得也很心动,能让我家的徒附、大奴跟着老杜、阿褒『操』练么?”
冯家有徒附十七八,奴婢五六人,除去老弱『妇』,也能得十来人,足够编成一什。多一人多一分的力量,荀贞求之不得,爽快应道:“当然可以。”
冯巩大喜:“一言为定。”
诸人谈谈,穿过原野,回到乡亭。
高素邀请荀贞、冯巩去他家吃酒。荀贞推辞不得,只能应了,不过他不想一人独去,令随从的许仲去把留守官寺的乐进、刘邓也都叫来,并把时尚也带身边,相从同去。
时尚今天见到了太守、县令,重要的是还见到了郡中的诸多英才,甚是激动,想与荀贞晚上连榻夜谈,一下他的激动心情,如今却是不能了。他按下激动,心道:“钟、陈、辛诸姓都是我郡中名族。我见钟繇、陈群、辛瑷似与荀君相熟,以后若有机会,当求荀君带我去拜访他们。”
75 许县陈氏
补上五月十四号的。
见有童鞋俺这个“补文”是朝三暮四,真的不是啊!一来,是为了挽回人品;二来,也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催促自己,努力多写一点。
——
从西乡有一条官道直通许县,大约三十多里地。
按照规定,县令(长)不能轻易离境,待阴修行过东乡,朱敞把他们一行人送出县后就回去了县廷,自有许县的县令在两县交界处迎接。一路粼粼行去,到的许县县城已是夜色深重。
陈群是许县人,家就在县内,不必和郡吏、士子们一起在县邮置里宿过夜,随从县令把阴修安顿下来后,他就带着华歆、邴原、管宁一块儿暂辞归家去了。
陈家虽天下重之,乃郡数一数二的名族,但并非世家,而是从陈寔起才开始著名海内的。
陈寔出身单微,家贫,为了糊口,年少时作过县吏,“常给事厮役”,后来还当过都亭佐、西门亭长。起来,在这一点上,荀贞的入仕之路倒是和他颇为相似。——早在荀贞求为亭长时,为了服荀衢和朱敞,也的确举过陈寔年轻时的经历为例子。
陈家之发轫是在陈寔任都亭佐时。虽为贱役,但陈寔立志学,坐立诵读。时任许县县令的邓邵听后,就把他召来,试与语,“奇之”。“奇之”的结果就是把他举荐去了太学读书。在太学读书时,陈寔结识了郡的李膺和汝南的陈蕃,彼此敬重结交。
李膺是什么人?名门之后,德行高峻,党人“八俊”之首,“天下楷模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乃是太学的领袖。士子们把他的家门比作“龙门”,称那些能被他接见、能进到他家里的人是“跃龙门”。何为跃龙门?一跃龙门,从此扬名,天下皆知。声望何等之高!
陈蕃又是什么人?“不畏强御陈仲举”,“轩轩如千里之马”,亦高门子弟,品性高洁,志气远大,年十岁即有“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的慷慨豪言,后来当过太尉,是党人“三君”之一,位尚在“八俊”之上。若把李膺比作党人的干将,他就是党人的护法。
像李膺、陈蕃这样的人,眼皮得有多高啊!而陈寔就能与他们结交,还不是一般的结交,是如“亲友”一般的结交。由此固可见陈寔之德行,亦可见他在和人交往上必有过人之处。
在太学的学习,主要是在太学结交到了李膺和陈蕃,奠定了陈寔日后成名的基础。在他学成归县后,又陆续发了两件事。通过这两件事,他终於使天下人皆知其名,天下人皆服其德。
一件事是:他归来后,邓邵复召他为吏,可能是眼界高了,也可能是为了“养望”,他辞不就任,避居山中。正在这个时候,县里发了一件杀人案,县吏杨某不知出於何种原因,或者是和陈寔有私仇,或者是自作主张地要给县令出气,你陈寔是受了县君的举荐才得以入太学读书,学成归来却居然敢拒绝县君的召用,真是狗胆包天!因此,他就这案子是陈寔做的,把他逮捕入县狱,酷刑拷掠,欲致其死地。陈寔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认。没办法,“拷掠无实”,陈寔也有点名气了,又不敢妄杀,最后只能把他无罪开放。
这件案子给陈寔带来了皮肉之苦,不过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处。在他被捕入狱后,李膺、陈蕃都不同程度地表示了关心,这就使郡里知道了他和李、陈的交情,随即把他擢为了郡督邮。如前文所述,郡督邮在郡吏中的地位仅次郡功曹,有权逮捕郡部内凡县令(长)以下的所有吏员。县令尚在郡督邮的监督之下,何况县吏?杨某闻讯后,胆颤心惊,怕陈寔报复他。可结果,陈寔不但没有报复他,反而密托许县的县令,“礼召杨吏”。“远近闻之,咸叹服之”。
这件事让州郡知道了他“以德报怨”的高贵品德。
在这件事发后不,太守离任,他被罢免了郡督邮之职,因为家贫,“复为西门亭长”。不过很快,又换了任太守,他再度被擢为郡吏,这次被擢为了郡功曹。在他任郡功曹时又发了一件事。
当时的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高伦不敢得罪侯览,便把他举荐的这个人署为文学椽。文学椽是学官,其职在管理郡内学校、教授学,主管教化、礼仪之事,是一个清贵的职务。
陈寔知非其人,知道这人不行,干不了文学椽,就来劝谏高伦。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对高伦:“此人才学皆无,品德低劣,且系阉宦所荐,污浊不堪,怎能任此师表之职?明府应常侍之托而用之,必招天下非议。何不黜免,以全令名?”若是这样了,不管高伦会不会接受,至少自家能得一个不惧权宦、直谏主君的清名。可陈寔没有这样,他很体谅高伦的苦衷,也不愿借此邀名,他推心置腹地对高伦:“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能违。寔乞为外署,不足以尘明德。”
“侯常侍不能违”六个字到了高伦的心里。他岂会不知“此人不宜用”?还不是因为侯览权重天下,故而不敢违之?“乞为外署,不足以尘明德”十个字更是让高伦感动至极。陈寔的言下之意就是:“侯览不能得罪,可是明府你的清名也不能因此受到玷污。你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来任用他。”能碰到这样一个知心贴意的下属,高伦还有何求?即便“从之。”
阉宦之流,素被士子痛恨。陈寔在郡中有高德,却突然用了侯览的人,顿时就引起了郡人的不解和非议,“乡论怪非其举”,以为他是畏惮强御,是为了阿谀权宦,但陈寔却“终无所言”。
如此,直到高伦被征为尚书,依照惯例,郡中士大夫把他送到郡界处的轮氏县这个地方时,高伦才把诸人都叫了过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地给他们了一遍,最后:“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陈寔尚“固自引愆”,一再请罪。“闻者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再后来,陈寔任了两任县长,在任皆有德闻。再又后来,第一次党锢祸起,陈寔与李膺、陈蕃等党人交,也受到牵连。被通缉捕拿的党人多逃避求免,致使“郡县为之残破”的张俭就是在这次党锢祸中逃入塞外的。陈寔却不肯逃,他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他的勇气和大义凛然,他慨然道:“吾不就狱,众无所恃”,和李膺、范滂一样自请入狱。
——李膺时年已经六十,当时也有人劝他逃跑,他道:“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死有命,去将安之?”
——范滂时年三十三岁,正赋闲在家,郡督邮奉诏书至县,把传舍的门关上,抱诏书,伏床而泣。范滂闻之,:“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不出解印绶,要和他一起逃亡,:“天下这么大大,哪儿不能去?咱俩一起跑吧!”范滂不肯,道:“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累君!”他的母亲和他诀别,范滂伤心地:“弟弟很孝敬,足以供养阿母。儿子今赴死,要去黄泉见阿父了。存亡各得其所。请阿母不要伤心了。”他的母亲也很伤心,但强忍泪水,道:“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李杜,李膺、杜密也。杜密亦党人“八俊”之一,被时人称为“天下良辅杜周甫”,他没有自请入狱,而是选择了自杀。
——士子重名节,三代以下无过两汉。两汉士子的重名节如泰山,两汉士子的清厉风骨,道之所在,九死不悔,在党锢之祸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入狱后,李膺、杜密受拷掠而死。陈寔运气不错,没死在狱中,“遇赦得出”。和李膺、杜密、范滂的耿直不同,陈寔虽也不怕死,但因为出身低微的关系,与人交往较为圆滑。又后来,中常侍张让的父亲死了,张让是颍川人,便把他的父亲归葬郡中,虽一郡毕至,可“名士无往者”,这让张让觉得很耻辱,“甚耻之”。唯有陈寔“独吊焉”,很给张让面子,他去吊祭了。
吊祭虽给他带来了一点不良影响,可也给陈家带了处。第二次党锢祸起后,“复诛党人”,因他给过张让面子,“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总而言之,陈寔是一个品德高尚、大节不亏,同时在为人处世上又不失圆融的人。他出身单微,没有根基,在处世上若不圆融,恐怕也不会能有如今的盛名。又也因为他没有根基,他又结交朋友,汝南名士许劭曾他“道广”,道广的意思就是朋友多。
他的这些品德、性格,全部都传给了他的儿孙。陈群今年虽才十四五岁,但在圆融、交友上却已颇有乃祖之风。他带着华歆、邴原、管宁回到家中后,去后院拜见陈寔。
陈家占地不大,院子很,前后两进。
就像颍阴荀氏多出美男一样,许县陈氏也有家族的特点,那就是多出长寿。陈寔的祖、父皆高龄,他也是高龄,今年快八十岁了,年纪大了,瞌睡少,还没睡觉,穿得整整齐齐得端坐堂中。陈群的父亲陈纪陪坐在侧。等陈群诸人行过跪拜之礼后,他问道:“你们不是被府君召去,随从行春么?怎么回来了?”
陈群跪坐席上,恭敬地答道:“府君已行过阳翟、颍阴两县之春,今天晚上刚到许县。孙自应召别家,至今已有多日,想念祖、父,故此禀明了府君,暂辞归家。”
陈寔须发皆白,年虽老迈,精神不错,称得上矍铄,只是耳朵有些聋了,话声音有点大。他“噢”了一声,了华歆三人,笑道:“子鱼、根矩、幼安,你三人今从吾郡太守行春,见吾郡子弟,观感如何?较之汝平原、北海诸子,孰优孰劣?”
华歆是平原人,道:“公郡诸子,或如钟君元常,开达理干,与人交如春风拂面。或如荀家叔侄,淑质贞亮,英才卓砾。或如辛氏诸子负气倜傥,慨然有澄清海内之志。或如枣祗、杜袭见识过人,郡国干才。或如胡昭,清高恬淡,并与钟君共师从刘德升,雅擅隶楷行书。又或如赵俨,虽年幼童子而进退以道。又如阿群恢廓大度,沉敏有识量。都是磊落奇才。”
——“并与钟君共师从刘德升”。刘德升是郡的书法大家,很有名。钟繇和胡昭都师从他学过书法。荀贞在任繁阳亭长时接待过一个叫周恂的汝南名士,这个人也学过刘德升的书法。
华歆在与人的交往上和陈寔比较像,也很圆融。陈寔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观感如何”,一个是“较之汝平原、北海诸子,孰优孰劣”,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夸赞了一番颍川的士子,但是却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言。
陈寔听后,不觉一笑,道:“阿群孺子,何能与群贤并列?”又问邴原、管宁,“二子以为吾郡子弟如何?较之汝郡,孰为优者?”
邴原、管宁都是北海人。他两人和华歆不同,都是出身贫寒,且年少丧父,所以能有今日之名,全靠自己的奋发向上,在这方面与陈寔相似。邴原有勇略雄气,酒,但自从游学后就把酒给戒了,意志力也很强。管宁渊雅高尚,品德出众。他两人正面回答了陈寔的问题。
管宁道:“诚如子鱼所言,公郡子弟皆磊落奇才,然宁、原郡中亦杰士辈出,如王叔治、孙公祐者,足与公郡诸子抗礼。”王叔治,王修。孙公祐,孙乾。其实,北海郡中最为天下所知的是郑玄,当世巨儒,不过他已五十多岁了。陈寔问的是年轻子弟,所以管宁没提他。
邴原道:“原、宁郡中人杰多有,子鱼郡中亦有高士。平原王彦方,昔亦游学颍阴,师从於公,公当知其人,义德高绝。乡人有盗牛者,为牛主人所得,乃跪地请罪,言:‘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正与公乡人所言之‘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相似。以其名德,似又高过公郡诸子。”——陈寔退居乡中后,平心率物,乡人如有争讼,他总是晓譬曲直,“退无怨者”。有人为此叹道:“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管、邴两人不但列举了郡的名士,还捎带把华歆郡中的名士也了一个。汉人重乡土,游学归游学,师从陈寔归师从陈寔,涉及到郡名望之事,却不能谦虚退让。
他两人完后。华歆泰然自若,陈寔不以为怪。陈寔笑道:“王彦方之德,吾固知矣!”又问陈群,“阿群,郡中子弟如元常(钟繇)、仲豫(荀悦)、文若、公达者,你早识之。那些你以前不认识,通过这次行春才认识的人中,你观感如何?可有学到些什么么?”
陈群道:“就像三位兄长的,此次从府君行春的诸姓子弟都是人杰,各有所长。群不如之。不过,他们成名已,群亦早知他们的名字,听过他们的故事,对他们的杰出并不吃惊。唯有一人,令群奇之。”
“谁人?”
“西乡有秩蔷夫荀贞。”
“你的可是荀仲通族弟,荀公达族父,那个少从仲通读书、去年自求为繁阳亭长的荀贞之么?”听陈寔的意思,他像早就知道荀贞这个人了。陈群惊奇地问道:“阿翁亦知此人?”
“老荀家的二龙给我写过一封信,在信里对他的这个族孙称赞啊。”汉人重乡土,更重宗族。荀绲虽只是荀贞的族祖父,两边的关系也不亲近,很少见面,但自从荀贞接连做出了几件“奇事”,令他“奇之”后,他却也就和荀攸一样,立刻开始不遗余力地为他扬名。和荀攸年轻,人脉不广,故只能在县中鼓吹相比,荀绲的推荐力度显然就大得多了。他年长德高,交往的可都是州郡名士。
陈寔顿了顿,接着道:“荀氏族中多俊彦。我虽得二龙之信,知道了此子之名,但是未曾见过其人,对他并不了解。阿群,你且,他怎么让你‘奇’之了?比起荀家诸子如仲豫、休若、友若、文若、公达者如何?较之诸姓子弟,又如何?”
“学问不及仲豫,清雅不如休若,雄辩不如友若,仁智不如文若,机敏不及公达。诸姓子弟至西乡,贞之曾出堂外,与诸人立院中,相与交谈,当其时也,亦无言谈出众之处。”
“如此言来,也只是一个常人,何来‘奇之’?”
“仲豫、休若兄弟、公达及诸姓子弟固天下俊才,而贞之虽若常人,似无出众处,可是他自出任繁阳亭长以来的所作所为,却奋厉威猛、果勇胆雄,复又能克己施恩、不举人过,敬老爱贤、善与人交,威德之下,民敬爱之,豪强折腰,壮士俯首。他的这些长处,仲豫叔侄和诸姓子弟亦不能及。且,贞之年已二十,任亭长前二十年名声不闻,可见他的才干是藏於内的啊!是乃:诸姓子弟之才显於外,贞之之才秀於内。子曰:‘君子欲纳於言而敏於行’,的不正是贞之这样的人么?颍阴县令朱敞尝言:‘贞之乳虎,负重能行千里’,群深以为然。”
陈群年少,尚未冠,在和诸家子弟相随太守行春时很少话,於西乡也是如此,从头到尾就没和荀贞几句话,但是少话不代表他不会观察。因其祖父之故,他自幼多见名士,颇有识人之明。当下,把听来、到的那些荀贞的故事一一给陈寔道来。
诛灭第三氏,明了荀贞的奋厉威猛。任繁阳亭长时夜半闻鼓、越境击贼,明了荀贞的果勇胆雄。恩泽乡里,春秋断狱,明了荀贞的克己施恩。不肯批评前任谢武,明了荀贞的不举人过。上任有秩蔷夫的当天,就登乡父老宣博之门,执弟子礼敬事之,明了荀贞的敬老爱贤。能得许仲、乐进、刘邓这样的勇士投效,明了荀贞的威德服人。
陈寔闻言,若有所思。华歆、邴原、管宁叹道:“我们也出了贞之的不凡,知道他非比常人,但是却没有阿群得这样透彻!”
陈寔颔首,道:“若真如阿群所言,这荀贞之分明是一个少见的人才。”
陈群离席,伏地跪拜,道:“群有一请。有一个不该我的请求,请阿翁允许。”
“什么?”
“我闻贞之尚未婚娶,而群之从姐年正及笄。以贞之才,足为群从姐良配。”
——
1,范滂。
苏轼年少时,其母程氏教他《后汉书?范滂传》。苏轼问他母亲:“我如果是范滂,母亲肯让我去赴死么?”他的母亲回答道:“你若能为范滂,我就不能如范滂的母亲么?”千秋万载之下,两汉士子的风骨还在磨砺着后世之人。“孰谓公死?凛凛如”。
2,陈寔的经历和陈氏多出长寿。
陈寔的经历引自《后汉书?陈寔传》,他整体的经历就是如此,不过史书中只有寥寥数语,对县吏杨某为何在他从太学后归来后只因一个“怀疑”就逮捕他,以及为何他在任郡督邮后又任西门亭长等等都没有明原因,书中所言,多为揣测。
“陈寔的祖、父皆高龄”之言也是史无载,家言而已。不过,陈家的确多长寿,陈寔享年八十四,他的儿子陈纪享年七十一。陈群卒在237年,有他是在165年,如此则享年七十二岁。人七十古来稀,祖孙三代都是高寿。
3,阿翁。
对祖父的称呼有很多,祖父、太公、太父、大父、王父、公、阿翁等等。
《世新语》里载了一个和祖、父、孙三代间的趣事。张凭的祖父张镇有一次对张凭的父亲:“我不如汝。”凭父未解所以。张镇:“汝有佳儿”。张凭当时才几岁,听了后很不高兴,敛手道:“阿翁讵宜以子戏父?”——“爷爷,你怎么能拿我来调戏我的父亲”?张镇的这个玩笑合适与否姑且不言,但从张凭的表现倒是可以出张镇的话也许得不错。
76 演武荐贤(上)
补上五月十五号的。
——
嫁人是件大事,尤其是对像陈氏、荀氏这样的士族来。一个弄不,若所嫁非人,贻人话柄、被人嘲笑都是事儿,往严重里,不定还会使整个家族的清名受污。名望乃一个家族的立世之基,若族名受污,那整个家族也就完了。陈群年纪,嫁姐之事也非他所宜言。所以,他虽提出了这个建议,但最终陈寔、陈纪是否会同意,却还是未知之数。
当夜堂上,陈寔不置可否,只在陈群、华歆等人退下后,对陈纪道:“元方,你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多留意一下荀贞,打听打听他的为人处事。”陈纪应诺。
……
陈群与荀贞只一面之见,便因“奇”其为人行事而起意嫁姐,欲结为姻亲。此事听来似乎莽撞,其实并不奇怪。
桓帝年间,名臣李固因得罪梁冀,死在狱中,祸及诸子,二子受害,唯幼子李燮被门带走藏匿,亡命徐州,变姓名为酒家佣。李燮时年十三,受学读书,酒店主“异”之,“意非恒人”,遂以妻之。一个低微的帮佣却能被店主中,为何?还不就是因为他受学读书这件事得到了店主的“异”之么?况荀贞虽为旁支,亦荀氏出身,官职虽低,如今也是有秩百石。细察其为人行事,确也有异乎常人之处。有出身、有异乎常人之处,能得陈群高亦不足奇。
陈群的心思、陈寔的想法都是陈家的事儿,在他们未做出最终的决定之前,荀贞自不会知晓。在送走了太守,和高素、冯巩诸人大醉了一场后,他重又投入了日常的工作之中。
县里边早就派人来给他通过气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今春郡内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行春,一件是“假种食”。如今乡的行春已毕,剩下的就是假种食了。准备借给乡民的粮食在阴修走后的第三天送来了乡中。
近代以来,帝国境内天灾**不断,只从今天子即位至今,十三四年里就已发了十数次的地震、疫疾、洪灾、蝗灾,羌人又年年犯边,并且州郡各地百姓起事不断,大厦将倾,内外交困,风雨飘摇,朝廷早已是捉襟见肘,府库空虚。当年桓帝朝时,陈蕃就曾过:“当今之世,有三空之厄”。何谓三空?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况乎今日?大前年,天子下诏,明码标价、西园卖
官,固有其贪婪敛财之因,却也不能排除有府库空虚之故。
颍川郡地处内陆,较之边疆、沿海和民乱不已的南方诸郡还算是一点,去年也还不错,碰上了个年景,称得上风调雨顺,饶是如此,郡中府库里的余粮也是不多。而且,郡守虽有财权,但除了规定拨给郡府使用的之外,其余的一般不得擅自使用,赈民恤贫是需要上报的,在得到了朝廷的允许之后才能做。阴修请示过朝廷了,朝中也很支持他的善政,可府库里就那么多粮食,总不能全部拿出来,若再遇上灾年怎么办?只能拿出一部分。这一部分再分给十七个县,再由各县分给治下各乡。一个郡,几十个乡,一个乡能分到多少?寥寥无几。
押粮之人是县廷仓曹的一个佐史,总共带来了十车粮。荀贞亲自接待了他,办交接手续的是时尚。办完后,这个佐史笑道:“其它几个乡都是八车粮,唯有君乡是十车粮。下吏的上官,曹的曹椽了,县诸乡中,君乡的民口最多,八车粮肯定不够,故送了十车来。”
县廷诸曹中,仓曹是主收民租的。在分粮这种大事上,仓曹是没有权力的,只有县令才能了算。这个佐史之所以这么,无非是为了讨荀贞罢了。荀贞从袖中摸出点钱,递给他,笑道:“辛苦足下了。”这个佐史执意不收,等时尚指挥人把粮卸下,笑吟吟的作揖道别。
荀贞把他送走,对时尚道:“明德,你是乡佐,假种食这事儿该由你来办。咱们乡有民两千余户,人口上万,粮只有十车,该给谁,不该给谁,你心里要有数。定一个章程出来,凡大姓、大族、家有余粮者,一概不得假贷,要确保把粮借给真正需要的贫户手上。”
赈恤百姓分为两类,一为赈,无偿给予;二为贷,即假贷,贷给的粮要全部或部分偿还。“假种食”,假即假贷,是借给百姓的,待到来年收成后,还是要还的。虽然要还,但这回“假种食”的条件很优惠,阴修办得很不错,不需要全部偿还,只需要还一半即可。这样,就很有可能会出现大户和乡吏勾结,上下其手,把该借给贫民的粮弄到他们的手里去,一斗粮入手,来年还半斗,赚得半斗。——在往年假种食时,此类事情常有发。
时尚应道:“是。”
时当初春,已经到了二月时分,官寺外路边的杨、桐树抽出了嫩叶,摇曳风中,鲜绿可爱,映衬得路边的官寺也明亮了几分。
荀贞青帻黑衣,手按佩剑,立在春光之下,下午的阳光温暖宜人。
他望着那粮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回转目光,扫了一眼恭立身后的诸多乡吏,复又对时尚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今天下不靖,四海之内灾患丛。十余年间,我郡连遭两次大疫,民不聊,郡县残敝。你是乡人,当知乡事,只咱们一个乡,这些年里就因疾疫、因无粮,死了多少人?郡将阴公莅任郡,下车伊始,就上书朝廷,请假种食。天子爱民,因而允之。这些粮,都是郡中给的,是天子、阴公的一片爱民之心。……,明德,乡中诸吏,若有敢当硕鼠、贪公肥私、以此牟利者,你即刻禀我。我上报郡县,斩之。”
郡守因有将兵之权,故又被称为郡将。荀贞特地以此来称呼阴修,是为震慑诸吏,以免真有勾结大户,肥私牟利之事发。时尚凛然应诺,诸乡吏噤若寒蝉。有人叫苦似的想道:“你刚任职乡就灭了第三氏全族。便有天大的胆子,我等也不敢在你的手下徇私牟利啊!”
荀贞这番话是肺腑之言,和他以前的那些“做戏”不同。
以往他在繁阳亭时,也做过抚恤孤寡、给敬老里买桑等等诸事,但那些事,更多的是为了市恩於民,是为了能得百姓效死,是为了能“聚众保命”。
而今,他经过努力,手下已有了百十个受操练的里民,几十个投效的轻侠,还得了乐进效命,并与文聘交,算是已略有班底,“保命”虽还是头等要事,但已不如以前那么急了。
既然不急,他就有心思去想别的事儿了。事实上,从去年底起,他的思想就开始在转变了。在继续聚众之余,他也开始关注民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见乡中贫户活如此之困苦,而乡中大户、大姓、富户却尽皆奢侈、无不鲜衣怒马,他不是无情之人,又怎会不为此嗟叹天地不仁?
他以前就想过,老百姓活这么艰难,衣不能取暖,食不能饱腹,又疫病、灾害频发,朝不保夕,又怎会不起来造反?反正是个死,怎么死不是死?正如民谣所歌:“发如韭,剪复;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从来不可轻”。与其成道边饿殍,不如造反而死。
把自己代入到那些贫户的身上,换了是他,他也会起来造反。一方面,他理解黄巾为何起事。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参与其中。黄巾必败。参与其中,自寻死路。
来笑,近日以来,不知为何他总会想起前世上学时学过的一句话:“人都是有阶级性的,每个阶级都是有阶级利益的”。原话他不清了,因上学时他并无感受。可现在他有感受了,有感触了。他是“荀家子”,他是“士族”。士族可以爱民,但士族和黔首百姓却绝不是一个阶级的。有时夜深难眠,他也常辗转自嘲:“我这算是在人民的对立面了吧?”可是,他智不过中人,力不能伏虎,又非在朝的公卿大臣,更非天子。他,又能怎么办呢?纵有不安,纵然内疚,也只有尽力帮助百姓罢了。最重要的,是要先努力保性命才行。如此而已。
他的这些心思,他的矛盾,他的不安,时尚和乡吏们当然不会不知道。时尚与乡吏们到的、听到的,只有他的疾言厉色。把这事儿吩咐过后,他就彻底放手,完全交给了时尚去办。
转过身回到后院,他召来夏、任:“假种食之事,我悉数交给了明德去办。明德虽是乡人,但他原为里监门,初任乡佐,威尚未立。那些乡吏都是积年胥吏,也许会欺瞒他。你们两个人,帮我盯着点。”夏、任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道:“人等明白。”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荀君敬请放心。”表面上,荀贞是让他们盯乡吏,实则是让他们把时尚也一块儿盯了。毕竟荀贞与时尚相交尚浅,未知其为人。时尚家里也很穷,要不然他也不会去干里监门这个贱役,十大车粮食摆在面前,荀贞又放权不管了,他会不会心贪念?这需要观察。这也正是荀贞放权的一个主要原因,借此机会,观察一下这个人,是否值得信用。
——他放权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很忙。
自灭第三氏后,又经“春秋断狱”两事,他在乡里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乡父老宣博,每天都有老百姓跑来找他。不止打官司的找他,丢了东西该去找亭长的也来找他,丢个鸡、丢个狗的也都跑来。又或者兄弟、亲戚间闹了矛盾,不去找族长、里长调解,也来找他。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但老百姓可能不觉得这是事,而且,他们大老远地跑来,岂不是正明信任他?明他在乡里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也总不能拒之不见。差不多每天都得有半天是在忙这些事,忙着“听诉平怨”。同时,也忙着编练江禽、陈褒送来的那二十个人。
……
这二十个人中有轻侠十二个,受训的里民八人。
轻侠姑且不言,这八个里民也都是自愿而来的。荀贞只在繁阳亭待了四个月,但“文治武功”样样杰出,可以已经尽得部民之心。这八个里民有的是敬仰他,如刘邓、江鹄(江禽族弟),有的就是轻脱勇之徒,如史巨先,有的则是奉家长之命,如安定里里长史调的侄子史绝。投效的原因不同,共同点是:俱皆有勇力,擅刀枪拳脚,能骑射,都是壮士。——这一条也是荀贞挑人的标准,负责办此事的陈褒严格地执行了他的要求。
因官舍,不够地方,荀贞暂借了高素家一个院子,把他们安顿了进去。寄人篱下终非长之事,也不利就近召唤,因而荀贞已决定在官寺边上再建一个院舍,给他们居。地已买了。官寺附近的田地大多是高素家的。高素给他了一个低价,半卖半送的总共买了五亩地。
建这个院舍是为了人,也没太多讲究,只要屋舍够多、马厩够大、有演武场就行。乡里会盖房子的人也不少,荀贞叫许仲去各亭、各里找了百十号人,管吃,还给工钱。乡民们干劲十足。
在时尚编贫户民册、开始假种食的当天,文聘从县里来了。他少年脾气,从没见过盖房子,很感兴趣,打着“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旗号,磨着荀贞主动讨要差事。
他一个未冠的少年能干什么事儿?荀贞被他磨的没办法,只得随便找了个事儿给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盖院舍,没材料不行,土、石、砖、瓦、木料,都得备足。我已把西乡席卷一空,能买来的都买来了。”着话,他指了指堆积在地上的各种材料,接着道,“但是还不够。我打算过几天等我休沐了,我去县里大市上再买些。你既然这么积极,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
文聘欢喜得很,道:“,!荀君,你放心,我肯定能办。”眼往在工地上帮忙的诸多轻侠、虎士们身上转了一圈,又道,“荀君,等你这院子盖了,能给我留一间屋么?”
“你还是在县里地读书罢。你隔三差五地总跑来我这里,我已觉得愧对你的从父文直公了。再给你留间屋?你这是想让文直公来骂我的么?”
“荀君,我从父从来没有拦着我来找你啊!先也不是每天都授业教书的,而且先也了,君子六艺,只读经书,最多能当个老儒,难为奇士。荀君,你这里有这么多的虎勇之士,当先给我放假之时,我可以来上一天两天,练一练我的骑射、击剑。……,更始年时,吴侯贩马於燕、蓟间,往来结交尽豪杰,有人称赞他,:‘吴子颜,奇士也’。聘虽年少,亦不愿成老儒,愿为奇士。”吴子颜,即吴汉,南阳宛人,是文聘的老乡。
荀贞不觉失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孺子亦有封侯之志?”
文聘不太乐意,道:“我前年已经束发,非是孺子了。”这几个月来,他常来找荀贞,见的次数多了,彼此熟悉了,慢慢地也就不再拘束了。原他对荀贞全是尊敬,现在逐渐地多了亲近之情,也不再总是一正经的,有时也会显露出他少年的性。
荀贞哈哈大笑,很欣赏地了他,心道:“这文聘原最终封了侯没有?我却是给忘了。”道:“你既然有如此的志向,我当然要支持你。行,等院舍盖,就给你留一间屋。”
——
1,西园卖
官。
东汉卖
官非只灵帝一朝,始於安帝,而盛行於桓、灵两朝,又主要是在灵帝时期。桓帝时只颁布过一次卖
官诏令,所卖之官也仅是低级武职、爵位,是为了缓解国家之急,钱入国库。灵帝时前后卖
官十余年,把卖
官的范围及等级扩大到公卿,所得之财大多流入西园库中。
灵帝“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藏,复寄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灵帝少年家贫,因缘际会,骤登大位,或会有如在梦中、患得患失之感,因贪婪聚财。又其母董氏,可能也是因为过去活的贫穷,在进京后也表现出了对钱财极其强烈的贪欲。
西园卖
官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当时国库空虚应也是一个原因。桓帝时已有三空之厄,灵帝从登基起,到光和元年,十二年中又发了十几次的地震、疫疾、蝗灾、洪灾,又有羌人年年犯边。内外交困。在连赈济灾民的钱都拿不出,在连军费都要东挪西凑的情况下,朝野上下又早吏制败坏,贪
腐横行,卖
官虽饮鸩止渴,怕亦是无可奈何之举。
77 演武荐贤(下)
补上五月十六号的。
——
荀贞虽对院舍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用即可,不必雕梁画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盖成的。
两天后,该到休沐。他没有回家,把乐进、许仲、程偃、夏、任和那二十个轻侠、里民召到了他的官舍院中。二十多人满了院子。
他教唐儿从屋里拿了几面竹簟出来,铺陈地上,请他们坐下,又在竹簟对面放了一个坐榻,坐榻一侧放了面席,自跪坐榻上,令乐进坐到侧边的席上。——钟繇虽还在随太守行县,但不耽误他办公,在到许县的次日就派人把调前游徼左球入郡贼曹和委乐进为新任游徼的除书、遣书都送了来。乐进和左球交接过了,现已走马上任县游徼。
游徼也是百石吏,有资格佩戴印绶,与有秩蔷夫一样,都是半通印、青绀绶。乐进在任了此职后,有足够的资格和荀贞分庭抗礼。不过,他毫无骄恣之色,对荀贞依旧执礼甚恭。荀贞笑对他道:“文谦,你接任也有几天了,乡中各亭你也去过了,各亭的亭长你也见过了。感触如何?”
乐进出身贫家,没有背景,纵有武勇,也读过书,但若非荀贞,他万难出仕。如今不但出仕了,而且一起步就是百石吏,他非常激动、欣喜,拢手前拜,感激地道:“贞之,若非因你,我一个外乡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任为乡游徼?……,家兄尚未出仕,我不该接受除任的,只是老母年高。既为了让家慈高兴高兴,也为了能报君之厚恩,所以我才没有推辞拒绝。”
荀贞关心地问道:“对了,起尊堂,你不是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你的母亲么?可派人去了么?”
“昨天已遣人去了。”游徼堂堂百石吏,手下也是有几个人的。派人送信这事儿,乐进自己就可以搞定,不必再麻烦荀贞。
“噢,这就,这就。”荀贞点了点头,随即又埋怨他,“你派人去的时候应该给我一下,我也备些薄礼,表表孝心。你我情投意合,虽非兄弟,胜似兄弟,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老母啊!”他埋怨了乐进几句,罢了,转过话头,笑对诸人道,“今文谦获任县游徼,是件喜事,无酒不欢。你们和文谦也都认识了,今天晚上,就在这个院子里,我请大家吃酒,不醉不归。”
诸人轰然应。
“今儿召你们来,一个是为了给文谦贺喜,另一个,还有件事。”
“不知何事?”
“你们可知我为何把你们从繁阳召来么?”
一个坐在前排的年轻人挺身答道:“我兄长,荀君在乡亭没几个贴心人,故召吾辈侍从。”这人名叫江鹄,是江禽的族弟。
荀贞摇了摇头:“不是。”
刘邓得了荀贞重,也是位在前排。他大声道:“既非为了让吾等侍奉,那定是为了召吾等以壮声威!荀君想用我们来震慑那些奸猾竖子。”
有人不以为然:“荀君诛灭第三氏,威震乡中,别些许轻猾竖子,便是横行跋扈如高素如今对荀君也是毕恭毕敬。何须吾辈壮声威?”话的是史巨先。刘邓翻眼问道:“那你,荀君缘何召唤吾等?”
“荀君是念旧情的人。以我来,必是因荀君在乡亭待得烦闷,想念咱们,故此才命阿褒、江禽将咱们召来。……,你没见荀君还特为此买了块地,正在建造院舍么?”史巨先从囊中取出一副棋盘,举将起来,对荀贞道,“荀君,我来乡亭几天了,天天见你忙,就没个闲时候。这副象棋是阿褒精选上的良木,亲手制成,交代我带来,让我陪你下棋呢。”
荀贞笑了起来,道:“难为阿褒有此心思。老史,这象戏你也学会了么?”
“不但学会,还赢过阿褒两次。……,荀君,我的对么?你召俺们来是不是因为想俺们了?”
“你这话对了一半。我召你们来,确因想念你们。想当初在繁阳亭时,我虽只是个亭长,位卑地微,可却悠游自在。每思及当时与你们天天博戏喝酒,又或射箭赌钱,又或投壶击壤,我都会忍不想挂印离去,将这个乡有秩蔷夫辞掉,再回繁阳去和你们朝夕自在。”荀贞叹了口气,“奈何此职得自郡朝,府君所命,不敢辞。没办法,只退而求其次,将你们召来。又因见官舍狭,不够居,故又买地盖屋。”
江鹄、刘邓、史巨先诸人伏地叩拜:“我辈草莽勇夫,不意竟能得君如此重!供我等衣食,又为我等买地盖屋,这样地恩养我们,敢不以死报之!”从他们来到乡亭日起,他们的衣食穿戴就都由荀贞提供,三天一宴,五天一大宴,有酒有肉,要什么给什么,并且荀贞还拿了钱,叫江禽、陈褒送去他们家里,养其父母幼弟。“恩养”二字,当之无愧。
荀贞亦离榻对拜,道:“贞少从仲兄读书,慕古豪杰之风,常有周行天下,结交四海英雄之志。来到乡后,结识了诸君,才知原来吾乡自有英杰,以前却是舍近求远了。承蒙诸君不弃,与我相交,此贞之幸也。自别诸君,来乡亭后,我日夜思念你们,郁郁寡欢。为续往日之谊,故请诸君前来。”
诸人都道:“吾等投君,正如群鸟归林。适得其所。”史巨先问道:“敢问荀君,你我刚才的话只对了一半,不知另一半是什么?”
荀贞请他们起来,自己也归榻坐下,把佩剑放在膝上,抽出了一截,轻弹吟唱道:“‘麦青青大麦黄,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这是元嘉年间的一首童谣,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元嘉是桓帝的年号,距今已有三十年了。在座诸人大多不知。
荀贞目光炯炯,环顾诸人,慨然道:“元嘉年中,凉州诸羌俱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延及并、冀,大为民害,我大汉子民因之死者枕藉於道。朝廷大发郡国兵,命将出征,与贼血战。阿褒的父亲当年就在征召之列,也曾赴边关,冒矢杀贼。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三十年中,羌人并及鲜卑胡种几乎年年犯我边疆,掠我财富,杀我子民,实已为我汉家大患。诸羌之惨毒,胡人之大恶,罄竹难书。前汉陈子公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贞虽书,亦有为国行天诛、为民灭大恶之愿。你们都是壮士,都是我颍阴的英杰。大丈夫岂能泯然无闻於草莽之间?男儿当如班定远,取封侯於边关!我召你们来,另一半就是为了和你们商量此事!”
诸人不知班定远是谁,也不知陈子公是谁。荀贞把他俩的故事一一讲来,再又讲了一讲历年来羌人犯边的恶行。
江鹄问道:“荀君!你是想率我等去边关杀羌么?”
荀贞当然不是想带他们去杀羌人。他之所以这么,只是为了给日后用兵法约束他们、用兵法训练他们找一个借口罢了。他将佩剑完全抽出,插在坐榻边的地上,手扶剑柄,慷慨激昂地道:“正是!马伏波曾言:‘男儿当死於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怎么能老死在床上、老死在儿手中’?你们都是县人,应知前汉颍阴侯灌婴的故事。灌婴睢阳贩缯者,因勇武而得封万户侯。他可以做到的,难道我们做不到么?”
他左一个班定远,又一个陈汤,又是封侯边关,又是灌婴万户侯。在座的诸人就都是尚气轻、勇轻剽之徒,被他撩拨得热血。
刘邓攘臂跽坐,奋声大呼:“他能做到的,咱们当然也能做到!荀君,你带我们去边关杀贼罢!”
众人谁也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皆随之大呼:“吾等愿从荀君赴边关杀贼!男儿当死於边野,马革裹尸还葬。”
“!我果然没有错诸位,你们都是咱们颍阴的男儿!想我颍阴之地,多奇节之士。你们无愧先祖之名。”荀贞霍然起身,高兴地夸奖了诸人一番,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咱们虽都是男儿,虽都无愧先祖之名,虽都有报国杀贼之心,但却也不能就这么去了。”
“为何?”
“你们虽都武勇,然而却不通兵阵之道。兵者,凶事也。如果贸然上阵,反而不美,怕会有损吾辈威名。咱们是去杀贼报国、以求封侯的,不是去送死的。你们若果有此志,我愿以兵法教你们。等到兵法学成之时,便是咱们远赴边关之日,如何?”
“!就听荀君安排。”
荀贞将剑归鞘,提在手中,挺立诸人身前,顾盼左右,见包括乐进、许仲、程偃、夏、任等人在内,院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热血的样子,不觉暗中欢喜,欢喜自家计谋得售。
须知,这些轻侠与那些里民不同,都是桀骜惯了的不服管教之辈,要没个的理由真不操练他们,更别用兵法约束了,而且另一方面,虽於今之时,豪强大族都有私兵,平时招揽亡命、蓄养宾客,每逢春、秋,也会操练备寇,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为操练找一个借口为。
今日院中人多口杂,他的这番话肯定用不了多就会传遍四乡。到那时候,县人、郡人只会“奇其壮志”,不会疑心别事了。——这也是他性子谨慎的一个表现。
……
果然,三五天后,这番话就传入了县令朱敞的耳中,很快,又传入了郡守阴修的耳中。
朱敞当时正在读书,他放下竹简,对陪侍在侧的秦干、文直笑道:“我早知贞之有胆勇武略,果不其然!‘乳虎’之名,正合其人。”
文、秦道:“县君有识人之明。”
阴修是在车上听到了这件事,——他还在行县,当即召来随从的荀悦、荀彧、荀攸,把荀贞的那番话对他们讲了一遍,笑道:“你们荀氏世代衣冠,家传儒学,为儒臣,你们叔侄也一个个都是文质彬彬,洵洵君子,贞之却激厉抗扬,慷慨自昂,有雄豪气,志在边关,真奇士也。吾甚美其志。惜乎他方任乡有秩一月,不足一年,我也是才莅任,不立刻将他拔擢。且待来年,我必擢他入郡,放之显职,以壮其志。”——汉家故事,“诸官吏初除,皆试守一岁乃为真”,较低级的官吏被升为较高级的官吏后,需要“试守一岁”才能成“真”。在“试守”的期间,还是拿以前的俸禄,要想再获得升迁,通常也要等到“试守”够一岁才行。所以,阴修“且待来年,我擢他入郡,放之显职”。
荀悦、荀彧倒还罢了,最多也和阴修一样,“奇之”而已。荀攸知荀贞甚深,对他非常了解,却知他绝非口出大言之人,尽管奇怪他为何突然豪言壮语,但在阴修面前,这却是一个难得的项机会,道:“吾叔为童子时即有大志,每闻羌人犯关,恨不提七尺剑,杀羌报国。今欲报效边关,不足为奇。”
阴修拈须而笑。
……
这番豪言,不但得到了阴修、朱敞的欣赏,留给他们了一个“荀家乳虎有志兵事”的印象,而且还给荀贞带来了另外一个处,那就是:远近乡中的轻侠、恶少纷纷来投。——来投的这些人,也不全是因为“慕其壮志”,也有一些是奔着“衣食无忧”。荀贞对江鹄、刘邓、史巨先等人的“恩养”也随着他的这番豪言传了出去。
荀贞来者不拒。不管是奔着什么目的来的,只要愿投到他的门下,他都接收。只有一条:如果受不了操练之苦,那就对不起了。为了名声计,他也不会把那些吃懒做的人直接赶走,而是奉上银钱,吃喝地招待一顿,再礼敬送走。人人心中有杆秤,特别这些尚气轻死的游侠们,他们的是非对错很简单,对他们的就是人。吃着喝着穿着用着荀贞的,还不肯出力气,只想偷懒卖乖,活该赶走!
如此这般,两个月的功夫,加上那二十人,已聚了四五十人。江禽、陈褒也借着他的名声,各自召到了一二十人。加起来近百人了。颍阴县境内各乡的轻侠、勇士大半都在这里了。
五月底的时候,他又把江禽、陈褒召来,将他两人手下的那些人和自家手下的人合在一处,私下里编成了一个百人队。以许仲为首领,命江禽为副手。自此,江禽、苏、高兄弟也都很少回家,和众人共在了那个新建成的院子里。在院子够大,再补建些屋,足够居。
又将这百人分成十队,以程偃、刘邓、江鹄、史绝、史巨先、大苏兄弟、大高兄弟等各为队长,阴以兵法部勒。乐进、陈褒身有公职,且陈褒还要负责繁阳亭那百余里民的操练,又有文聘要读书,皆不能常来,故暂未被任职。
荀贞一边吃喝地养着这些人,一边只要有空就与他们厮混吃酒。每当外出时,会随机选一些人同行。行则同行,宿则同宿,推衣衣之,推市食食之,把所有笼络人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养得众人死心塌地。
这些人都是尚勇武的,大部分自带的有马,也有十几个没马。荀贞又自掏钱从市集上买来良马,分给他们。兵器每个人带的都有,有刀、有剑、有弓矢,少数还有矛、戟、强弩。为了便於操练,荀贞又给没弓矢的买弓矢,没长矛的制竹枪,也分给他们。如此,除掉刀剑不,每一个人至少都配齐了坐骑、弓矢和枪矛。——当时豪门大族往往藏兵甚多,有些地主豪强甚至自己打造兵器。从集市上买些弓矢轻而易举。
配齐了不代表会。新盖的院子里有箭靶,有演武场。按操练里民的老办法,荀贞从诸人中选出善射、会使矛的轻侠,教那些不会使的。亏得这些人都习武的底子,学起来不是很难。同时,他又叫唐儿制了几面锦旗,分成不同的颜色,每种颜色都有不同的含义,或者是前进、或者是后退、或者是向左、或者向右,在学射、学矛之余,又教他们识别旗帜。又教他们辨别鼓声,鼓声也各有其意。
用了两个多月,到了八月初,众人骑射、枪矛都学得差不多了,旗帜、鼓声也会辨别了,又带他们出外行猎。
在打猎的过程中,行兵阵之事。荀贞坐镇一方,命许仲、江禽分率两部,各有五队听命,用旗帜、鼓声为讯号,或两部并进,或一部独出,诸队或分或散,或聚或集,行骑射之术,用矛枪驱逐,配合包围猎物。初时,诸人不适应,常手忙脚乱,一整天也打不了几只兔雉。慢慢的,练习得多了,适应了,旗帜、鼓声的变化都熟悉了,骑射、矛枪也都娴熟了,互相的配合越来越,每每所获甚丰。——文聘、乐进、陈褒只要有空,也都会跑来参与。
有时荀贞观他们驰骋行动,虽不敢令行禁止,但却也已做到了闻鼓即进,挥旗即前。当逐猎之时,矛枪并举,弓矢齐开,战马奔驰,人皆奋勇争先,似也有些行伍的样子了,他亦颇是自得喜悦。
……
在此期间,除了操练这些轻侠,演武习射、逐猎山林外,还发了几件事。
一件是时尚给乡民们假种食,夏、任暗中盯得他很紧,并未见他有贪污之举。这让荀贞很满意。此后,又试之以乡中诸项公务,如收赋税、分配徭役、“算民”(人口普查)等等,他也都能办,公正严明,井井有条,荀贞省了很多心。荀贞对他更是满意了。
一件是修缮学校。早在前汉平帝时,朝廷就下过诏,令天下郡国以下皆设学校,郡、国设“学”,县、道、邑设“校”,乡设“庠”,里设“序”。发展至今,“序”或许尚未能遍布帝国境内,但“庠”已差不多是各乡皆有了。西乡也有一个“庠”。依照规制,“庠”里边也有一个教书的“《孝经》师”,是宣博的一个弟子。只是学校虽有,却因“仓廪”未足,百姓衣食尚且难保的缘故,入学的人并不多。
在繁阳亭时,秦干就对荀贞过:要普及教化。荀贞对此虽不以为然,觉得在“仓廪”未足的情况下教乡人“识礼节”是不切实际的,但为了能得到一个“重文养才”的名声,还是召集乡间大姓,命他们各出一些钱,把乡中原有的这个学校修缮了一下。并动了荀攸,请他每个月来讲一次课。——荀氏大名在外,荀攸有名郡中,他这一来讲课,来听课的人就多了,不止乡,外乡、乃至外县都有人来。
一件是六七月间,郡中下了一道公文,命各县、乡举荐贤才,以备郡府辟用。
荀贞经过仔细地考虑斟酌,没有举荐高、谢、费这些大姓人家的子弟,而是举荐了宣博门下那个对他最有意见的年轻士子王承。王承曾在宣博家中指责荀贞诛灭第三氏是“捏造罪名,乱法杀人”。此事,荀贞听时尚过。他的这个举荐出乎了时尚的意料,也出乎了宣博门下诸弟子的意料。虽然最终王承没有能得到郡府的辟用,王承人也没有因此而感激他,但这并不影响他再次美名远扬。
再一件事便是第三氏伏法受刑了。
行刑的地点就在市上,一次处死数十人,观者如堵。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被县人遗忘的第三氏被族灭一事,随着这次行刑,又被人们起。在县人们的眼中,荀贞形象不一。在有些人中,他刚直,为民除害;在有些人中,他文法,深刻杀。不管如何,第三氏这个跋扈乡中近百年的大族却是从此就彻底灰飞湮灭了。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流放,乡中再无一人姓第三。他们用他们全族的鲜血,成就了荀贞威震县乡的威名。
再一件却是国事了。
十月时,鲜卑又犯边,寇幽、并两州。郡里传来消息,为患边疆已的鲜卑大王檀石槐死了,其子和连代立。
……
这年七月,河南尹上奏朝廷,言其境内新城县有凤凰现,群鸟随之。这一月,二十三日,徐州琅琊郡阳都县里,有一户姓诸葛的人家诞了一个婴儿,他长大后,被起名为“亮”。
——
1,当时不禁买卖兵器,豪门大族往往藏兵甚多,有些地主豪强甚至自己打造兵器。
汉哀帝时,“(曲阳侯王根)游观射猎,使奴从者被甲持弓弩,陈为步兵”。东汉时,外戚窦氏把边兵精锐归入私门,“(窦)景又擅使乘驿施檄缘边诸郡,发突骑及善射有气力者,渔阳、雁门、上谷、三郡各遣吏将送诣景第”。又如前文中提过的臧霸,在他父亲因得罪太守,被“百余人”押送去郡府的路上时,“将客数十人径於费西山中要夺之,送者莫敢动”。
豪强大族也多有私兵。“光和元年,即拜俊交趾刺史,令过郡简募家兵,及所调,合五千人”。汉末,许褚率其私兵归附曹操,“诸从褚侠客,皆以为虎士,……,其后以功为将军封侯者数十人,都尉、校尉百余人,皆剑客也”。
地主豪强对私兵的训练在《四民月令》中得到了详细地载:“(每年二月)顺阳习射,以备不虞”,“(每年八月),遂以习射”,“(每年九月)缮五兵,习战射”。
豪强地主不但储存大量的武器,有的还自己打造兵器,“山东滕县宏道院冶铁画像石及黄家岭农耕画像石中,均有‘打制兵器图’”。
1 双喜临门(上)
补上五月十七号的。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
光和五年,三月暮春。
颍阴西乡繁阳亭境内的官道上,有十余骑从远处缓缓行来。
这些骑士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三十来岁,大部分二十多岁,挟弓带矛,各配刀剑,都很精悍轻剽。他们最前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黑衣青帻,眉目清朗,大约是常在野外活动的缘故,肤色有些黑,腰边插了一柄环首刀,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
这个年轻人就是荀贞。因其在西乡任上政绩卓异,他前两天刚接到郡府的除书,太守阴修亲自下文,命他为郡督邮。
这一回来繁阳亭,他一是旧地重游,毕竟此亭乃是他起家之地,临走前来是应该的;二来,也是为了来那一百多接受操练的里民。这批里民前前后后被操练一年多了,虽在这此期间,他也经常来,但如今要走了,不来不能放心。
官道两边的麦田长势喜人,一路上都是绿的田、绿的树、绿的桑。煦暖的阳光下,远处矮山上长满了野草,青翠欲滴。蝴蝶从田边的野花上翩翩飞来,不知从何处来的清香沁人心脾。
“明德,去年收成不错。起来,今年的年景也挺。我走之后,你这个乡佐,可要把西乡管。”
荀贞这次来繁阳,乐进、时尚、许仲、文聘、江禽、程偃等人皆跟从在侧。
接任西乡有秩蔷夫的是乡费家的一个人,荀贞与费家没有深交,与这人并不熟悉,只知是费畅、费通的一个族弟。他在西乡得到的人望、发展起的“基业”还是得让时尚、乐进着。
乡佐之职虽,但因荀贞后期放权的缘故,时尚这一年多来过得并不清闲,举凡赋税、徭役、算民、劝耕,几乎全都是由他负责办理的,较之一年前,他少了几分文气,多了几分精明强干。他驱赶坐骑,往荀贞边儿上凑了点,笑道:“荀君尽管放心。接任乡有秩的那人,我熟悉。虽是费家兄弟的族弟,为人还算老实。有我和文谦着,定不会让他做出荼毒民的事儿来。”
“那就。……,文谦、君卿、伯禽,别院就交给你们了。过完三月,就到立夏,又是逐猎的时候。习射、打猎都不要停。钱,也不要可惜,该用就用。用完了、不够了,我再给你们送。”
乐进、许仲、江禽恭敬应诺。许仲道:“贞之,要不你再多带两队人去阳翟吧?”
“阳翟是郡的郡治,太守府之所在。我这是去上任督邮,又不是打仗,带那么多人干什么?”阳翟不仅是郡治、太守府之所在,而且县里多豪强大族,如张让家、黄家,都是手眼通天。荀贞为名声考虑,也为了避免引县中豪强侧目,所以此去阳翟不准备带太多的人,轻侠里边只带夏、任两个和程偃那一队人。
他顿了顿,又道:“文谦,君卿和伯禽没有官身,别院中的人又都是尚气勇的,以后若要在乡里闯出什么乱子,少不了麻烦你相助。”
“是。”
阳翟多豪强大族,乡也有地主土豪,荀贞在西乡一年多,只和高家的关系日渐亲密,与费家、谢家都只是泛泛之交。谢家倒也罢了,费家乃张让的宾客,新任的乡有秩又也是他们家的人,如果在荀贞走后,别院里的那些轻侠和他家闹出点不愉快来,也是件麻烦的事儿。
交代过乐进,他又叮嘱许仲、江禽:“君卿、伯禽,不要因文谦任着游徼,你们就轻忽骄横。我给院里定下的那些规矩,你们也要严格执行。院里的人若有违我规纪,扰民、伤人、为盗贼劫人财者,严惩不贷。”
“诺。”
诸人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荀贞笑了起来,道:“你们瞧我年纪不大,却怎么越来越啰嗦了?昨天晚上,唐儿还我:絮絮叨叨的,如六十老翁。哈哈,哈哈。”
时尚笑道:“荀君不是啰嗦,是关心。”
“是啊,是关心。府君命我五天内到任,为了等着和新任的有秩蔷夫办交接,这已经两天过去了。总算今天办完了交接,来繁阳,再回家一趟,至迟明天,我就要去阳翟了。督邮是个苦差事,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要巡行诸县,依我汉家制度,县人不能监县事,我被任的又是北部督邮,负责的乃是郡国西北诸县,以后回来的机会恐怕不会太多。如果不把事情给你们交代清楚,我还真不能放心。”
一郡之中,并不是只有一个督邮。按照郡内辖县的多少,或为五部督邮、或为四部、或为三部,或为两部。如邻郡汝南境内下辖三十七县,共有三部督邮。郡较,下辖十七县,亦有两部督邮,分为北部和南部。南部督邮监郡之东南的颍阴、长社、许县诸县;北部督邮则监郡之西北的颍阳、舞阳、阳翟诸县。荀贞是颍阴人,按制是不能监县的,所以他被任为的是北部督邮。
乐进笑道:“督邮、功曹,郡之极位。贞之,你今获任北部督邮,可见府君对你的器重。你尽管放心的去,有我和君卿、伯禽、明德在,必不会使别院有事。”
荀贞颔首,不再这个话题,扬鞭指向远处的里落。诸人随之遥遥去,见有两个荆钗布裙的妇正挽着竹篮从里墙外的桑林中走出。荀贞吟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这样的田园美景,以后怕是不能再经常到喽。”
文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可的?不过一两个乡下粗妇采摘桑叶罢了。荀君,你若愿意,我情愿和你换换,你来继续农妇采桑,我替你去做北部督邮!巡行郡中,为太守监县,县令长以下,乃至郡县豪强,皆在被监管之列,威行郡中,多威风啊!”诸人哈哈大笑。
笑笑,已可见操练场地。
里民操练的地点还是原先荀贞选下的那处丘陵地带。荀贞没有下官道,勒骑停下,便在路上远观。今天是操练之日,见有一百多人分成队列,整整齐齐地在场上。队列前头有三四个人,背对着官道,不到面貌,但观其衣着打扮,应是杜买、陈褒、冯巩、黄忠。除了黄忠是坐在一辆载水的车边外,杜买三人亦如里民一样,姿挺拔,稳立不动。——荀贞此次来,没有通知陈褒等人。
文聘问道:“阿褒这是在练里民的姿么?”许仲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一。依贞之定下的章程,每月单日练姿、队列等科,双日练刀剑、射术诸项。今天正是练姿之日。”
荀贞坐在马上,了一会儿。百余里民的姿都很标准,日晒之下,一个个挺胸昂首,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乱动的。观望天色,依照每日下午申时正开始操练的惯例计算,这些里民至少了有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而能不动,来这一年多的操练颇有成果。
江禽道:“也就是阿褒,性子豁达,又精细,不骄恣,能放下身段笼络人,且有耐心,才能让这些乡民心服口服,乐受他的管束。换了我,绝对做不到。”里民和轻侠不同。轻侠尚气,重恩,只要对他他就能给你效死。里民不然,里民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日常无非柴米油盐酱醋茶,或贪便宜,或懦弱,或嘴碎,或粗野刺头,或朴实,或狡猾,能把这一百多人管教得服服帖帖,纵有荀贞钱财刺激的作用,陈褒亦功不可没。
许仲问道:“要不要下去?”
荀贞收回目光,满意地道:“不了!伯禽的没错,阿褒足当此任。我今儿来也就是,不必打扰他们操练了。……君卿,我这一走,再回来不知何时了,有段日子没见阿母了,很是想念。走吧,去你家。”随从荀贞来繁阳的都是亲信、心腹,皆知晓许仲身份,不必隐瞒。
当下,许仲前引,程偃殿后,诸人又行至东乡亭大王里,拜见了许仲的母亲。
荀贞待许母如待己母,自任繁阳亭长以来,一年多里,每当有空都会来望她,即便忙的分不开身时也会常常遣人给她送吃食用具。许母听得他将要远去郡府,任北部督邮,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荀贞言劝慰,把她哄,陪着了会儿话,因今天还要回颍阴,见天色不早了,才不得不告辞。
临走,又留下了些钱。并把许仲也留下了,叫他在家陪陪老母,可以过两天再回别院。在院门口,他对送他们出来的许季道:“幼节,我和君卿商量过了,打算把阿母接去别院。只是君卿顾虑阿母恋家,怕她不会答应。且等他慢慢与阿母通了,你就来阳翟找我吧。”
许季今年快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加冠成年,也该到出来历练的时候了。荀贞在西乡有秩蔷夫任上时,就想把他召来身边,只因许母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这才拖延至今。此次去阳翟,他和许仲商量了一下,如果能把许母通,许母若愿搬到别院的话,就让许季跟在他身边学学办事。
许季学,苦读不辍,甚少出门,比以前更瘦弱了,脸色也比以前更苍白了。荀贞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大丈夫出将入相。你只读圣贤书,学做丞相的事,却不习武健身,不学当将军的领可是不行!瞧你现在瘦的,一阵风都能把你都吹走。我在阳翟等着你,等你来了,我得地练练你!”除了许季,荀贞还打算把宣博门下的李博、宣康也带去阳翟。郡督邮乃一郡要职,不但主职督察诸县,管理部内邮置,若部内有捕系罪犯、追案盗贼、录送囚徒、催租点兵等等诸事,也要负责。事物繁杂,得有几个处理文案的人。
许季以前比较害羞,现在了点,在外人面前话还是不多,听得荀贞要他去阳翟,露出喜色,复现担忧,道:“大兄,阿母年纪大了,父母在,不远游。我还是不去了吧?”
“只在家侍奉阿母就叫孝顺么?给阿母挣一个‘太夫人’的尊称才是孝顺!”汉家制度,列侯之母称为太夫人。
荀贞勉励了许季几句,踩蹬上马,带众人出了大王里,踏着暮春的夕阳,风驰电掣,先去官寺舍中接了唐儿,又和别院诸人辞别,命程偃明日一早带队去颍阴等候,然后只带了夏、任两个,和文聘一起骑马赶车自回县中。
——
1,如邻郡汝南辖三十七县,有三部督邮。郡辖十七县,有两部督邮。
《后汉书?高获传》汝南郡有三部督邮,《太平御览》中则提到汝南郡有四部督邮。
《后汉书?高获传》:“时郡境大旱。(高)获素善天文,晓遁甲,能役使鬼神。(汝南太守鲍)昱自往问何以致雨,获曰:‘急罢三部督邮……,雨可致也”。注引《续汉书》曰:“监(汝南郡)属县有三部,每部督邮书掾一人”。
《太平御览》卷二六二良太守下所引钟岏《良吏传》曰:“王堂字敬伯,……,为汝南太守,属城多暗弱,(王)堂简选四部督邮,奏免四十余人”。
今文中从《后汉书?高获传》中之。督邮巡行境内,督查长吏、监管豪强,地位很重要,权责很重,的督邮能使一郡清平,不的督邮则会惹得一郡民怨。所以,在上引《后汉书?高获传》中,太守问何以致雨,高获会:“急罢三部督邮”。又孔融在任北海相时,因“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一天之内把治下的五个督邮杀了个精光。
又,颍川郡内有几部督邮,史书未载,两部督邮之乃是揣测之言。
2 双喜临门(下)
补上五月十八号的。
——
牛车走得慢,到得颍阴已是傍晚了。
文聘把荀贞送到高阳里外,定了明儿一早再来送他,揖别离去。
里监门老邓迎出来,一如既往的热情恭敬,道:“荀君回来了?你这可有日子没回来了。要是咱大汉诸郡国县道各乡的有秩蔷夫都能如君一般勤勉,这天下何愁不能太平?”
夏、任常跟荀贞回家,和这老邓很熟了。夏笑嘻嘻地道:“老邓,你还不知道吧?荀君已被太守擢为北部督邮,明天就要去阳翟上任了。”
“北部督邮?……,唉哟,荀君,不人多嘴乱,人早就出你面带贵相。你瞧瞧,这才多?亭长、乡有秩、北部督邮,一步步地就升上去了。再过个三五年啊,不定连那两千石的银印青绶,荀君也能带上一带了!”
荀贞笑道:“老邓,你这嘴越来越能了。我现如今虽被府君任为北部督邮,可依然只是个的百石吏,二百石的铜印黄绶尚不敢想,你就敢替天子做主,让我带银印青绶了?”
老邓虽只是个里监门,但他“监”的是高阳里之门,见多了那些来拜谒荀家的官吏,对朝的官制很是了解。他道:“虽为百石,较之乡有秩蔷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这话得很对。乡有秩蔷夫和郡督邮的品秩虽都一样,但从乡有秩到郡督邮却绝对是拔擢升迁。也正因此,荀贞在西乡任上足足待了一年多,去掉了“试”字,变为“真有秩”后,才能获此升迁。——至於他此前从繁阳亭长升为乡有秩蔷夫之所以没有等够一年,却是因为亭长仅为“斗食”,连“秩”都没有,故此可以放松条件,不必太严格地执行朝廷规制。
荀贞急着回家,没和老邓多,牵着缰绳,赶着牛车,步入里中。老邓亦如往日一般,目送他远走,方才折回里外塾内,一边回屋,一边嘟哝:“荀君真是谦和,这都当上郡督邮了,和我话时,语气态度却和往日一模一样。”
……
刚进家门,才把坐骑、牛车置,扶着唐儿从车上下来,院门外来了一人。
“贞之,家君叫你去见他。”却是荀绲的三子,荀彧的哥哥荀衍。
荀衍字休若,在郡中也很有才名。荀绲诸子中,数他与四子荀谌以及荀彧最贤。他比荀贞年纪大,荀贞忙作揖行礼:“见过阿兄。”
“家君听你回来了,立刻命我来找你去见他。”
“是。贞方从乡中回来,衣染风尘,未服冠带,不敢就这样去。阿兄且请少待,等我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去拜见大人。”荀贞告了个罪,回屋里由唐儿伺候着换了一身儒服,带上高冠。夏、任在井边打了盆水,又侍候他洗了手脸。
荀衍雍容清雅,不急不躁地等他收拾完毕,迈步出院,领他来入自家,请先至堂上,随后到后院通知荀绲。
荀绲很快就过来了。
荀贞疾步到堂门,和荀衍一块儿服侍荀绲脱下鞋子,搀他登堂。荀绲坐上主位,道:“你们也坐罢。”荀贞、荀衍跪坐侧席。
“你前天派人送信来,你被府君擢为了北部督邮?”
荀贞刚坐稳,闻言立刻起身,避席俯拜,恭恭敬敬地道:“是。……,贞自前年至今,凡所历任,不过亭长、乡有秩蔷夫,足不出一乡,治不过二三十里,见闻寡陋,学识浅薄,从来没有想到会被府君擢至督邮要职。骤登郡右,转侧不安。今天归家,就是想来求见大人,希望能得到大人的指点教导。刚到家,尚未沫面澡手,阿兄就来了。”
荀绲明显老了。
前年荀贞见他时,他虽苍老,精神还,如今牙齿掉了大半,发白齿落,老态龙钟,坐在榻上,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慢慢地道:“前年,你初任繁阳亭长时,族里有很多人不起你,背后里闲话的也不少。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你能有今日成就。得你任亭长不后,我曾召你来过。当时起了仇季智,你县君把你比作仇览。我仇览用了整整一年才使蒲亭‘大化’,你比不上他。……,於今来,却是我错了。”
荀贞惶恐,道:“大人没有错,贞微末子,就不能与仇览相比。”
“不。仇览用了一年才使蒲亭大化,而你同样用了一年,却竟能使一乡清平。尽管尽灭第三氏显得杀伐过重,但我知道你那是为了立威,立威之后,你又能立德,春秋断狱,以德治民,普及教化,养乡中孤寡,令满县人都颂你贤明。威德并立,实属不易。你的才干胜过仇览。不过,虽然如此,你还是要牢谦虚二字。”
“是。大人赐给贞的那副字,贞在繁阳亭和西乡时,一直都把它悬挂在居室壁上,日日念诵,不敢忘。”荀绲那次召见荀贞,赐过一副字给他,写的是《易经》里的一句话:“谦,德之柄也”。
“你今被擢为督邮,督邮乃郡朝右职,是太守的耳目,职在监部内诸县,分明善恶於外,部内上自县长吏,下至豪大家,无不尽受其督察,位虽卑而权极重。督邮若,则一郡清晏无事;督邮若坏,则民怨滔天。……,贞之啊,阴公先除文若为郡主薄,继又委任你为郡督邮。督邮、主薄都是郡之重臣,太守的心腹股肱,在郡吏中的地位仅次郡功曹。咱们一门之中,两人位在郡右。虽然阴公族与咱们荀氏是姻亲,可你却也绝不能就此骄纵,知道么?”
“是。”
今年二月,阴修辟除了一批郡的俊杰贤士,先后用张仲为五官椽,张礼为主椽,杜佑为贼曹椽,郭图为计吏,荀彧为主薄。荀贞和这些人也算是“同年”了,同期得获重用。
“文若临去就职前,也曾问我,问我该如何才能做主薄之职。我告诉他了两句话。今天,我把这两句话也送给你。”
“贞恭闻大人教诲。”
“第一句话:要爱民。”
“是。”
“何为爱民?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此即爱民。
“为何要你们爱民?近些年来,两次大疫,百姓不易啊。既食国家俸禄,得郡守重用,你们就应当为天子,为府君分忧。此其一。
“其二,我荀氏乃战国荀子之后,诗书传家,历代清名,朝以来,出仕为官吏者不在少数。吾父曾为郎陵侯相,吾兄曾为郎陵长,我也曾为济南相。荀衢之父、我的从兄任过广陵太守,荀衢的伯父任过沛国国相、越巂太守。吾之六弟曾被太常赵典举至孝,拜为郎中。除此之外,你的族中诸父们也多有出任过县令长的。所在皆有清正贤名。荀衢的伯父还因与故大将军谋诛宦官而与李元礼同死狱中。
“正是因了你族祖,你族中诸父们的持正立身,刚直不阿,才使天下重我荀氏。名望得之不易。如今你和文若也出仕了,要时刻以他们的高德为榜样,以咱们荀氏的清名为念,要节用爱民,要视民如伤,切莫苛政扰民。切,切,万万不能坠了咱们荀氏在天下的清望。”
“是。”
“第二句话:要谨慎。”
“是。”
“为什么要你谨慎?主薄职在拾遗补阙,侍从太守左右,是太守的门下亲近吏;督邮巡行在外,扬善助恶,一言可亡千石县令,同为太守所倚重。此两者,皆要职也。既为要职,则必引人瞩目。自党锢至今,十几年了,咱们荀氏族人皆被免职禁锢在家。幸赖天子圣明,前两年下了诏书,‘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你和文若这才能得以出仕郡朝。但是,党锢毕竟没有全解,荀衢他们家不是还受着党锢的么?我的六弟,你的族父不还是依然远遁在外,不敢回来么?荀衢的伯父是因为谋诛宦官而死,而那些权宦不但毫无无损,现还仍在朝中当着权呢!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咱们!所以叫你谨慎。……,子曰:‘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你要做这样的人。”
“是。”
荀绲了半晌话,有点口渴。荀衍步来到他所坐的榻前,跪地奉茶。他接,喝了一口,又神情严肃地叮嘱道:“你此去阳翟,万事务必谨慎,要守法度。言谈举止、进退起坐,都要严守朝廷规制,不要给别人借口。阳翟是郡治,县内大姓很多,中常侍张让他家不就在阳翟么?要避开他们,不要得罪他们家的人。”
“是。”
“我能交代你们的也就这两点了。”
“贞必谨大人教导。”
“你还算厚貌深情,是个谨慎人。我这两句话,爱民、谨言慎行。还有,去了阳翟后,不要再做诛灭第三氏一族这样的事儿了。你在西乡需要立威,如今你威已立,郡人谁不知你诛灭第三氏之事?不要再轻易杀人。”
“是。”
荀绲把木椀还给荀衍,示意他回席上坐下,接着道:“我今儿召你来,主要不是和你这个,是另外一件事。”
“大人请。”
“昨天上午,长社钟家的钟瑜来了。”
“钟君?”
钟瑜是钟繇的族父。钟繇少孤,能学有所成,名闻州郡,全赖钟瑜自他童子时便供给他资费,才能专学。荀贞听过此人的名字,心中奇怪,想道:“钟瑜来与我何干?我又不认识他。大人给我这个做甚么?”
“他是替人来给你提亲的。”
荀贞愕然:“给我提亲?”
“对。许县太丘公有一孙,乃是季方遗,元方侄,陈群兄,今年十六岁了。陈家想把此嫁给你,因托钟瑜为介。你意下如何?”
荀贞惊愕过了,定下心神,心道:“太丘公怎会突然想把孙嫁给我?”很快想到了陈群身上,“去年二月,太守行春至西乡时,我与陈群有过相见。……,可我得他当时没怎么和我话啊,总共也没够四五句。从那之后,我忙着操练轻侠,连家都很少回,再没见过他了。至於他父亲陈元方我更是不曾见过。奇哉怪也,他家怎会想招我为婿?”
虽然想不通,但这是件事。许县陈氏的名望与荀氏不相伯仲,且陈寔交朋友,故交、门、故吏遍布天下,若能成为他家的婿,对自家定有帮助。他没有想太长时间,很快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贞父母早逝,十来岁便从仲兄读书,能有今日,皆因仲兄。这件事,贞需得问问仲兄意见。”
荀绲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做人不该忘、不该忘恩德。他若是当场迫不及待的答应,只能明他是个势利人。荀绲拈须笑道:“我问过你的仲兄了。他没有意见。”
“大人是族中家长。不知大人何意?”
“陈家也是海内有数的姓族,太丘公年弥高而德弥邵,隐居乡中,鹤鸣九皋,为天下重,从者如云。他家诸子各有贤名。孙辈如陈群,年虽少,亦知名郡县。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儿必定也很贤惠。依我啊,足为子之良配。……,你今年二十二了?”
“就快二十三了。”
“早该结婚了。你的仲兄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干什么,正事不办,天天散发坐卧,击剑长歌,放纵任气,真非吾家性。我去年就对他,让他给你找个佳妇,到现在还没消息。……,你要是对这门婚事没有意见,便就这么定了吧?”
“悉听大人安排。”
“。我这两天就叫你仲兄去陈家纳采、下聘礼。……,你知道的,文若上个月加的冠,成了年,他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郾县唐家前几天还派人来问,问打算何时娶他家儿过门。唐家儿今年已十七八了,他们等不及喽。我准备年内就给他们完婚。你是文若的族兄,不能落在他的后边,等给陈家下过聘礼、问名占卜后就卜算婚期吧,能不能在七八月间完婚。你如何?”
两汉男子的婚龄,的十二三,长的通常也就是二十来岁。子婚龄,亦十二三,长则十五六。男子尚,子若是过了十五六还没嫁人,就很不了。前汉惠帝六年曾下过一道诏书:“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算即算赋,人头税。十五以上不嫁的,要收五倍的人头税。这也算是变相地规定子婚龄了。唐家儿年已十七八,难怪等不及了。
唐家儿和荀彧的这门婚事,是唐家已故的父亲唐衡还在世时与荀绲定下的。唐衡乃桓帝时的宦官,“五侯”之一,权势熏天,性贪暴,在世时名声很不。他来是打算把儿许配给汝南傅公明的,公明不娶,这才改与荀彧。当时,荀彧才两三岁,不能完婚。
后来不,唐衡病卒。他病卒的第二年就爆发了第一次党锢之祸,士大夫与宦官的矛盾激化尖锐。荀家诗书传家,讲究的是一个信义,虽没有因此退婚,但这桩婚事却也因此拖延了下来。再到第二次党锢之祸,荀彧的从父、荀衢的伯父荀昱乃至因谋诛宦官而死,荀氏全族亦因此受到牵连,被禁锢不能出仕。这门婚事就更不办了。不过出於种种考虑,荀、唐两家倒是都没有悔婚。一直拖到今日,荀彧加冠成年,唐家儿也实在拖不下去了,两家才决定给他们完婚。
荀彧和唐家儿婚事的曲折,荀氏族人人尽皆知。荀贞还知道在外边颇有些人因而讥讽荀绲,他当年应下这门亲事是贪慕唐衡之势,有损荀氏清高令名。荀贞对此类法是一笑了之的。荀绲怎么也是“八龙”之一,岂会作出因慕势而为子娶妇的事儿?他应下这门婚事实是缘因被逼无奈。唐衡时号“唐独坐”,权倾朝野,杀在口,荀氏一族百余口,顺之则,逆之则亡。荀绲之答应此门婚事,实与陈寔当年独吊张让父的行为一般无二,皆是并非出自意,是为了委曲求全。
荀贞答道:“贞回去后就准备聘礼。”
荀绲失笑,笑得都露出了所存无几的牙,他道:“你父母虽不在了,但有你仲兄在,有我在,还用得着你准备聘礼?”
汉人沿袭了先秦时“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风俗,对聘礼十分重。汉初规定皇后的聘礼为金万斤。朝桓帝聘梁皇后的聘礼更是达到了金两万斤。荀氏只是望族,虽世代为宦,大多清廉,富裕的不多,不能和皇家相比,但聘礼也绝不能少了。荀贞知荀绲家并不富,不想让他为自己出聘礼,道:“贞在繁阳亭长任上时,剿灭了一股盗贼,得了数十万钱的购赏,至今还有不少剩余,足够聘礼所用。纳采诸事已经很劳烦大人和仲兄了,不敢再让大人与仲兄破费。”
“你不必了。聘礼不必你管。我会和你仲兄商量的。……,起你在繁阳亭时剿灭盗贼,你在西乡招揽了很多门客,是不是?你去年常带着他们驰逐山林游猎,是不是?”
“是。”
“我早就听此事了,还听府君阴公因此赞你有壮志。贞之啊,咱们荀氏世代衣冠,学的是圣人之书,你年轻、尚武,这我可以理解,但是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却绝不能因此荒废了咱们荀氏的家学,为人处事,还是要有规矩的,要以恭谨方正为先。去了阳翟后,不要再这样了。”
“诺。”
堂外夜色已至,堂上升起了烛火。荀绲精神有些不济,荀贞见他没有别的交代了,恭谨拜辞,刚到堂门上,还没来得及穿鞋,荀绲又把他叫回,叫到身前,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又指了指自己零零落落的牙齿,着他,问道:“你懂么?”
“贞懂。”
“去罢。”
荀贞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叩首再拜。
荀绲指舌、指牙这两个动作,模仿的是昔年老子教道於孔子时的举动,是在告诉荀贞柔能克刚,还是依旧在提醒他要谨言慎行,不可太露锋芒。荀贞虽不知荀绲曾亲自写信给陈寔等名士为他扬名,但这个老人对他的关怀器重他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礼毕,他躬身垂手,倒退出堂。
荀衍把他送出门外,笑道:“从今以后,你就和文若同朝为吏了。要彼此帮衬。文若比你年,以前也没出仕过,你若有时间,多教教他。”
荀贞心道:“以文若之才,我还能教他?”忙谦让道:“文若之才,胜我百倍。贞岂敢献丑其前?”却不知在族人眼中,他现今已足能与荀彧、荀攸齐名了。且因他任过近两年的亭长、乡有秩蔷夫,在为吏之道上,一些族人甚至觉得他还胜过荀彧、荀攸。
——
1,我现如今虽被府君任为北部督邮,可依然只是个的百石吏。
《汉旧仪》:“旧制:令六百石以上,尚书调拜迁,四百单长相至二百石,丞相调除,郡国百石,二千石调”。二千石的郡守可以自行辟除百石吏,如郡功曹、郡主薄、郡督邮,虽权重,但位卑,品秩应都是百石。
2,今年二月,阴修辟除了一批郡的俊杰贤士,先后用张仲为五官椽,张礼为主椽,杜佑为贼曹椽,郭图为计吏,荀彧为主薄。
这几人虽然同时出现在阴修任上,但不一定都是阴修拔擢的。
3 道左遇贵
补上五月十九号的。
应该还有一。
——
这天晚上,荀贞从荀绲家出来后,又去了荀衢家。荀衢不像荀绲,没什么话交代,只拉着他对弈了一局围棋,便打发他回去了。荀攸、荀祈、荀成等和荀贞交的族人早他家中等候,又了会儿话,约定明早再来相送,各自辞归。
次日天才蒙蒙亮,荀贞就被窗外的马嘶声吵醒了,披衣而起,推窗观之,见是夏、任收拾行装,给坐骑套辔头、上马鞍。
虽然困倦,他也不想睡了。他昨天给荀绲:“骤至郡右,转侧不安”,这不是客套话,是他的真心话。升官当然是件事,但肩膀一下子也沉重了起来。能不能把这个督邮当,又能不能做到荀绲的要求:爱民,同时还不要给宗族惹祸?
昨晚送走荀攸等人后,他一晚没睡,似睡非睡。
这次去阳翟,唐儿跟他一块儿去。她也很早就起来了,做了饭,伺候他穿戴整齐,喊来夏、任,一块儿坐下吃饭。——荀贞为笼络人心,吃饭时从来都是和夏、任这些人同席共座的。夏、任没什么压力,他们只有兴奋。既是兴奋荀贞升迁为郡督邮,他们跟着水涨船高,也是兴奋将要去郡的郡治,大县阳翟。风卷残云也似地把粥、饼一扫而空,他二人抹了抹嘴,眼巴巴地等荀贞吃得差不多了,急不可耐地问道:“荀君,走吧?”
荀贞笑掷箸匕,长身而起:“走。”不管有多大的压力,表面上他晏然自若。
荀攸、荀祈、荀成等人陆续来到,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闻讯而来的其它各房中人。众人把他送到里门口,正碰见文聘。
一番依依惜别,不需赘言。
后,荀攸双手握着一段细柳,长揖到底,道:“君为郡督邮,以后会常乘车骑监行诸县。道阻且长,风险多有。行路时务必要谨慎心。若有远行,行前也务必要择卜良日,别忘了祭祀道祖。君今将行,攸心养养。”“养养”,忧愁不定意也。“道祖”是秦汉的行路之神。骑马、乘车是很危险的事,堕马、坠车的事故屡有发。前汉梁王胜堕马死,武帝时大臣韩安国因坠车成为跛子。王侯大臣尚不能免,况且平民郡吏。郡督邮的职是巡行部内诸县,可以预见,日后荀贞骑马、坐车的次数肯定极多。荀攸和他情深,难免会为此担心。
荀贞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贞会谨慎提防的。”
“今与君相别,攸有一言相赠。”
“请。”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荀贞正色道:“公达良言,贞必谨。”语毕,向诸人一拜。诸人回拜。
任上前,接过他们的临别赠钱。临别时送些钱以壮行色,这也是当世的风俗。荀攸、荀祈、荀成三人各送了百钱,余人皆是十钱,独文聘多,送了块金饼。荀贞都不推辞,待任把钱收,他翻身上马,於马上拱手道:“诸君留步,贞去了。”
夏、任各上马,唐儿坐入车中。三骑一车,诸人的目送中,迎着晨光远去。李博、宣康和程偃带着队人,已城门口相候。两下会齐,沿官道向西北,赶赴阳翟。
……
颍阴到阳翟相距五六十里。若是骑马,半天就能到,只是众人里不止唐儿乘坐牛车,宣康、李博不会骑马,也坐了轺车。行速快不起来。半天过去才走了一半的路。荀贞今也是官身,百石吏,路上饥渴劳累时可以乡中亭舍里稍作休息。
一直到薄暮时分,到了阳翟。
阳翟乃颍川郡治,太守府所之地,县中豪强众多,大户林立,人口繁多。
离城还有七八里远,官道上的行人就渐渐增多。路边的田野一望无边,远处庄园耸立,近处数十上百的农人、奴婢散布田间。一个裹着绿帻的大奴挺胸凸肚地道边的田垄上,正指挥几个奴锄草浇水,瞥眼瞧见了荀贞一行人,只漫不经意地瞅了瞅就转回了头。
李博叹道:“阳翟真吾郡之郡治也。一个田边的大奴就能视吾众十余车骑若寻常事。”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十余匹马,三辆车,大多携弓带剑,这要放西乡这样的地方,早就惹路人频频目注了,便是颍阴,他们这样的行人也不多见,而这个大奴却仅只是瞧了一眼就不再了,可见平时有多少车骑队伍来往此地,管窥所及,亦可见阳翟之繁荣。
随着越来越多的行人前行,不多时,阳翟现眼前。
一条宽深的护城河绕城一周,暮色下,波光粼粼。过了护城河,迎面是座雄伟的城门。城门上旗帜飘扬,郡卒巡行其上,十几个持矛披甲的门卒分立城门两侧。经过瓮城,再过一座城门,尚未从城门下的昏暗缓过神来,无数的嘈杂热闹的声响已喧嚷入耳。
他们是从东城门进的,阳翟的市集西南边,这边多是里坊,饶是如此,路上已是热闹非常。
夏、任、宣康、李博等人大多没来过阳翟,得目瞪口呆。唐儿也被吸引了视线。
只见一条大街笔直壮阔,足能容七八辆马车并行。路人行於两侧,车骑驰行中央。路边沟渠石垒,渠外邑宇逼侧。高楼临街,青色的酒旗高高挑出,时有人结伴进去,又时有人醉醺醺的摇晃出来。往来行人中,不乏高冠士子;驰行车骑上,多华服贵人。
荀贞前世见惯了大城市,也曾来过阳翟,是诸人中唯一一个淡定从容的。他道:“太守府城西北,从这里过去还有段距离。这一路走来几十里地,大伙儿都累了,再提把劲,早点拜见过太守,也将息。”
诸人应诺,簇拥着他,步上街道。
走上来才发现,这街道被夯实如硬土,路面上还铺设了河卵石,马蹄踩上去,嗒嗒作响。
程偃咋舌道:“这么大一个城,这么宽的路,得用多少河卵石啊!”
宣康没出过远门,见识少,亦啧啧羡奇,车也不赶了,抓车轼,探身往下,道:“可不是么?这么多河卵石从哪儿弄来的?”李博年长,略想了一想,即对这些河卵石的来处了然於胸,笑道:“叔业,你忘了郡的郡名么?”宣康顿时恍然:“噢!原来是从颍水来的。”
荀贞回头招呼道:“叔业!驾车!地上有河卵石,车行颠簸。来往行人又多,别摔或碰到人了。”这一年多来,宣康常与荀贞相见,十分佩服他的“博闻多识”,因而两人虽年纪相仿,却肯听他的话,忙收回身,专注驾车,不再乱。
“夏,你也别东张西望的,替唐儿着点车。”
夏吐了吐舌头,从马上跳下,来到牛车边,一手牵缰绳,一手帮唐儿赶车。
街上熙熙攘攘,不时有车、骑从他们边儿上经过。车以辎车居多,珍饰华侈,外有遮挡,不到里边的人,偶尔有妇人的香气从中飘出,每到这时,程偃手下的那队轻侠就会忍不多上两眼。荀贞只得又提醒他们:“专心行路,莫要左顾右盼。”
从城东到太守府,顺着城里的主干道走,只有几里地,荀贞却感觉比从颍阴到阳翟的那几十里走的还要累。他自嘲地想道:“我带着一帮刘姥姥进大观园了。”还,因他不断的提点,一路上总算没出什么乱子。就望见太守府内的楼阁之时,迎面七八骑奔行驰来。
道上人多,荀贞等若再前行,必与相撞。荀贞急令诸人驻马停车,避让道左。程偃麾下一骑道:“荀君是郡督邮,干嘛要给他们让道?”
程偃斥道:“不要乱话!”
李博把轺车停靠边儿上,起立观来骑,道:“这几个骑士都衣饰华贵,意气风发,后边随从的那几骑似奴仆,却也竟皆衣纨履丝,宝剑身,定非寻常人家。你们他们驱马行道,直行疾驰,街上行人无论步骑,皆纷纷退避,不敢有一人出怨言,必定非富即贵。荀君今初莅任,尚未拜见太守,路逢贵人,暂作退让也是周密畏慎,合乎圣人之道。”
他完了,程偃等受其提醒,才注意到来的这几个骑士果如他所,穿戴非凡,不似常人,应是出自县中大姓。这几人马速很快,疏忽间,已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荀贞眼快,见当先的两骑中,左侧那人胡髯满面,魁梧健硕,似曾相识。
轻侠中有人认出了他,轻“咦”一声,道:“这不是波连么?”
荀贞想了起来,去年西乡田边断案时,他见过此人一次,听乡人正是郡太平道渠帅波才的弟弟波连。他心道:“没想到来阳翟的第一天便又见到了此人。”笑道,“波连乃阳翟人,县里见到他不稀奇。……,他身边那人是谁?相貌堂堂,仪表超众,有贵人之相。”
程偃下马,随手拽个老者问话,两三句问的清楚,回话道:“那人名叫张直,是张让的从子。”
李博连连摇头,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横行县中,路人侧目,原来是中常侍张侯之侄。”
“张让的侄子?”荀贞大吃一惊,心念电转,想道:“张让的侄子,波才的弟弟,这两人怎会同行并骑?难道这张让和那太平道还有来往?”
他得张角起事前确实和朝中的中常侍们有来往,但不得有张让,转念一想,又觉得即使有张让也不奇怪。汉家皇帝多信道,今天子亦然,上有所下必甚焉,中常侍们和太平道有来往不足为奇。——管太平道此前已有过一次范围的造反,可连天子都不意,遑论宦官?
——
,荀攸双手握着一段细柳。
折柳送行的习俗汉时已经形成。《三辅黄图?桥》:霸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
2,这张让和那太平道还有来往。
“(张)让等实多与张角交通”。
4 墙下相托
第二。
补上五月二十号的。
——
昨天不该两,码字速度太慢,写到现,一宿没睡。整天这么颠倒日夜的,身体有点受不了。今儿可能就不了。
——
太守府大院深宅,峻宇雕墙,很阔气,装饰得也很华丽。
荀贞把程偃等人留道边,独自步行上前。府门外有持戟的甲士岗,门边有侧塾,塾中有书佐值班。荀贞进去,通报了姓名,将除书和遣书取出。书佐初倨傲不为礼,他报完名后,连忙从席上起身,请他上座、奉汤,陪笑道:“下吏早闻督邮名!请稍候,我这就前去府内通报。”
瞧着他打躬作揖地出去,荀贞颇是感叹。
“昨天族父荀绲:没想到我会有今日。两年前我自求为繁阳亭长时,又何曾想过会有今日!”前年他还只是一个亭长,县中的吏员们对他虽然客气,如秦干、刘儒,但却绝无恭敬之,而如今莫县吏,便连太守府里的书佐对他也毕恭毕敬。人际遇,真是奇妙。
他独塾内无趣,负手出来,观望路上行人。暮色渐浓,行人渐少。附近的里坊中炊烟袅袅。晚风拂面,熏人欲醉。正间,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留意,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按刀闪开,转首去,身后两人,钟繇荀彧。拍他肩膀的是钟繇。
“贞之,君号为乳虎,也这般胆?”钟繇笑吟吟地道。荀彧立钟繇之侧,微笑不语。他两人皆穿官袍,佩戴印绶。钟繇年长,气度沉稳。荀彧年轻,清美俊雅。荀贞忙行礼:“钟君,文若。”
“府君叫我们来迎你。跟我们走吧?”钟繇拉荀贞,不让他把礼行下去,拍了拍他的手,道,“颍阴到阳翟只五六十里,府君以为你昨天就该到了。你倒,非要等到今天。这是府君给你了五天期限,要是给你十天期限呢?你还能等到第十天头上再来?”他语气里透着亲热,似埋怨,令人感到亲近。
“因要和继任的西乡有秩蔷夫办交接,故此来晚了。”
适才通报的书佐跟荀彧、钟繇身后,不敢打扰他们话,陪立边儿上。钟繇对他道:“你回去吧,我带督邮进去。”那书佐应诺,恭送他三人入府。荀贞、荀彧落后了半步,让钟繇走前头。一则他年长,二来,郡功曹的地位也比郡督邮和郡主薄高。钟繇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随行带了一个婢,几个门客。”
“这就。督邮舍怎么也是前后两进的院子,虽有几个奴婢伺候,但若只有你一人,也未免太过冷清了。”督邮乃郡之极位,自有舍院居,不必和普通的郡吏挤宿舍里。
步入府内,当面一个高大的罘罳,上面绘了%绿色%话,没有细。钟繇引他俩绕过罘罳,笑问道:“贞之,我你满面春风,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荀贞微怔,见见荀彧似知钟繇之意,露出了会心一笑。他立时醒悟,心道:“钟繇的必是陈家提亲之事了。也是,陈家找的媒介是他族父,他族父肯定会写信告诉他的。我家知此事虽晚,但文若早就来了郡府,与钟繇常见,钟繇知道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答道,“钟君所言,可是贞之婚事?”
“正是。阿群的兄我见过,贤惠温柔,不愧陈家,足为荀家妇。”钟繇又对荀彧笑道,“文若,你们家双喜临门啊。汝兄弟先是前后被府君辟除府中,位朝右,继又要接连成婚,得配良妻。羡煞旁人!”
荀贞、荀彧客气谦虚。过了前院正堂,再走过几个诸曹办公的院落,即是后宅。
后宅很大,粉墙朱户,从墙外就能到宅中的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又有枝繁叶茂的大树、青翠挺拔的绿竹亦高出墙上。门外亦有几个持戟的卫士,他们都认识钟繇、荀彧,恭谨行礼,放了他们进去。墙外只见飞檐屋瓦,入得宅内,只见宅分数进,每一进都有月门隔开,循廊向内,沿途层台累榭,曲水凉亭,树木阴阴,姹紫嫣红。整个太守府内芬芳馥郁。
荀贞也去过颍阴县的县令舍,与太守舍一比,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宅内奴婢甚多,过了个两进院子,已见了七八个侍、奴。
钟繇介绍道:“阴氏乃南阳巨姓,望门贵族,这些奴婢多是阴公从家里带来的。”
荀贞心知,钟繇这是委婉地暗示他这宅内的奴婢并非都是官奴。他今为郡督邮,以后少不了会常来阴修宅中,而阴修宅中的侍、奴又多美丽、俊俏,如果一个把持不,这上边犯下什么过错,得不偿失。钟繇和他总共没见过几次面,不了解他的秉性,这个暗示也是意。他送了一个感谢的眼神过去,道:“也只有像阴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得起这些美婢娇奴。”
钟繇点到为止,见他明白,也就不再多,当前引路,直入后院堂上。
虽未入夜,堂上已点起火烛,将堂内映得通亮如昼。钟繇叫他先坐下,自与荀彧去请阴修。不多时,阴修到来,穿着家常便服,腰束革带,足穿麻鞋,挺朴素。荀贞至堂门迎拜。
“快起来,快起来。”
阴修脱鞋登堂,将他扶起,因个子比荀贞低,不方便打量,退了几步,上下观瞧,拈须笑道:“粗服布帻,难掩英气。”问他,“没拿到印绶袍服么?”
“拿到了,和除书、遣书一块儿拿到的。只是因尚未曾拜谒府君,故此不敢穿戴。”
“有什么敢不敢的?给你,你就穿嘛。……,坐,坐。”阴修入座,示意荀贞三人也入座,待他们坐下后,又问荀贞,“几十里地不远不远,近不近,累了没有?”
“该早点来的,和继任的乡有秩办交接办得有点晚了。”
“我怎么今天才来,我可是一直算着日子等你呢。前北部督邮费畅,月初被朝廷拜为郡丞,到现快一个月了,督邮系郡朝要职,不宜悬。我引颈举踵望卿能早至啊。”
荀贞诚惶诚恐地道:“贞惶恐!贞予末子,德薄能鲜,何德何能竟劳明府相望?明府不以贞卑鄙,除贞以郡朝右职,已令贞被宠若惊。不瞒明府,从拜领印绶至今,贞没有睡过一个觉。”
阴修笑道:“卿有志边关,威折强豪,‘荀家乳虎’之名,郡人知。乳虎还有睡不觉的时候么?”他这句话与钟繇太守府门前
戏弄荀贞的那句如出一辙。
荀贞不以阴修的调笑为意,严肃庄重地答道:“贞德薄才疏,见识短浅。以贞之能,行督邮之事,正所谓‘绠短汲深’。明府以重任付贞,贞深恐有负明府所托,若因贞故,使郡县讥明府所用非人,以致有损府君令名,贞罪大矣!每思及此,转侧难眠。”
阴修听他为自己的名声考虑,甚是欢喜,笑道:“卿自谦过甚。……,贞之,我知你兵事,有勇略,原是想除你为郡兵曹椽的。不过转念一想,而今海内晏清,郡县太平,郡兵曹只管些征集、输送兵丁的杂事,把你放这个位置上,未免大材用。
“刚朝廷下了诏书,拜费畅为郡丞。元常对我:‘荀乳虎通晓法律,明察内敏,公廉果勇,行法不避豪强;又怀家学,质性淳良,爱民如子,行仁泽及童子。《诗》曰:不侮矜寡,不畏强御。这样的人可称至德。何不委以北部督邮’?我听了后,深以为然,因将你请来郡中,接任此职。”
“明府厚爱,钟君美誉。贞惭愧无地。”原来这个北部督邮是得自钟繇的荐举,荀贞谢过阴修,再又谢他。钟繇含笑还礼。
阴修问道:“贞之,你且来给我,你打算怎么做这个北部督邮?”
督邮是要职。颍川郡共有两部督邮,每部督邮都关系到半个郡的民政治。阴修虽将此职授给了荀贞,但不可能就此袖手不管,临他上任前询问一二是题中应有之意。
荀贞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答道:“贞常年颍阴,对郡北诸县都不熟悉,打算先微服间行,观历诸县,采问风谣,问民疾苦,待将诸县县令长的品行、诸县县吏的坏以及诸县豪族是奉公守法还是骄奢不法都了解过后,再做下步打算。”
“嗯。这是老成之言。北部督邮干系半郡吏民,正该慎重行事。”阴修非常满意,又问道,“你打算何时去观历诸县?”
“今天拜谒过明府,明日就出城。”
“也不用这么急。先休息几天,熟悉熟悉县里的人物风土。我府中吏员不少,该认识的也认识一下,以后你们就要同朝为吏了,可千万别见了面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啊。哈哈。”
荀贞不这么想,他道:“贞窃以为,不必先见诸吏。”
“噢?为何?”
“正因与郡吏多不相识,才方便贞微服行县。”
“言之有理。”阴修从善如流,“既如此,便按你所。”
星月朦胧,夜色悄临,夜风吹动院中树叶,簌簌飒飒。风入堂上,温香宜人。案几上的蜡烛随风曳动,满堂摇红。阴修眯着眼往堂外瞧了言,道:“只顾与卿话,不觉夜色已至。……,贞之,饿了吧?便我府里吃些酒食罢。”
荀贞应诺。
自有堂外候着的侍接命,吩咐厨中上饭。须臾,热腾腾的酒饭端上。阴修为主,荀贞为客,钟繇、荀彧两人作陪,丝竹歌舞的相伴下,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待荀贞告辞拜别时,夜已深沉。钟繇、荀彧一个是郡功曹,一个郡主薄,也各自有舍,和他一起出了太守府。
……
府门外的街道上早无人踪。钟繇仰望夜色,道:“快该宵禁了。……,贞之,我有几句话想明天再给你,你你明天要微服出城。这样吧,我长话短,咱们就这太守府的墙下叙谈几句,如何?”
府门外很安静,一个路人也没有,只有几个持戟的甲士。
荀贞应道:“是。”心中奇怪,想道,“他想要给我什么?这么急,都等不到我行县回来?”跟着钟繇走到墙边。荀彧也跟了过来。钟繇立墙下,放低声音,道:“你应知我已任郡功曹多年。”
“是。”
“那你又知不知道费畅是何时任得北部督邮?”
“听乡人是三四年前?”
“对。那你又是否知道费畅是张让家的宾客?”
“知道。”荀贞听到这里,约莫猜出了几分钟繇想要什么,暗道,“莫非和费畅有关?”
钟繇顺着自己的话往下:“张让贵宠,天子常谓‘张常侍乃我公’,他的兄弟子侄布列州郡。费畅只是他家的一个宾客,性粗鄙,无所长,只不过因为能言善谀,谄媚奉承,为巴结主家不辞吮痈舔痔,从而得了张让兄子的欢心,而就此一步登天,被当时的太守辟除为北部督邮。我那时已是郡中功曹了,极力劝谏而太守不听。一年后,当时的太守被征入朝中,何公继任,亦不斥黜费畅。前年,何公又被征入朝中,阴公接任。阴公贤明仁德,到任以旌贤擢俊为务,广召诸姓子弟,查其优劣而用其贤才,因有文若被辟主薄,有你被除郡督邮。”
荀贞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费畅能当上北部督邮,是因为张让兄子。”想起来太守府前街上碰见的那几个骑士,又想道,“不知这个把费畅推到北部督邮位上的‘张让兄子’是否就是那个我街上遇见的‘张让兄子’?”道,“阴公贤明,是我郡人之福。”
“是也。我郡中已多年未有贤守,今得阴公,天降之福。……,我便找了个机会向阴公免冠请罪。”
荀贞问道:“免冠请罪?”心中了然,“必是以请罪为借口,劝谏府君罢黜费畅。”来钟繇成功了,至少费畅已不再担任北部督邮,“……,只是,费畅却怎么又被朝廷拜为了郡丞?”想到了一种可能,“莫不是因为张让之力?”
他心思灵敏,又瞬间从这个可能推导出了一个不的结果:“哎哟,郡丞虽是六百石,名义上为郡守副手,却无实权,远不及百石督邮。我就纳闷,费畅怎么会被迁为此职,如此来,却是因为阴修、钟繇的缘故?这下子,他俩可算是和费畅结了仇,和费畅结仇就等同和张让家结仇。我又这个时候被除为北部督邮,接了费畅的任,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费畅没准儿连我也一起恨上了。”
钟繇不知他这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接了他那一问,接着道:“对,我向阴公免冠请罪。我:‘昔年汝南太守宗资署范滂为郡功曹,范滂严整疾恶,郡吏中凡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扫迹斥逐,不与共朝,言:污秽人,不宜污染朝廷。汝南为之一清,吏民称颂,不是颂扬范滂能干,而是赞美宗资贤明。我今和范滂一样,为郡功曹,却不能为郡朝斥逐人,为明府彰显贤名,愧对先贤,惭对明府’。我请求府君把黜免。”
“府君必不会同意!”
“府君的确没有答应我。他问我:‘朝中谁是人’?我即举了费畅之名。”
“府君便把他黜免了?”
钟繇摇了摇头:“府君行事谨重,虽有黜免费畅之意,却犹豫难定。我因又建议:‘郡郡丞任满将走。不如上奏朝廷,表费畅之功,就他兢兢业业,明德慎罚,有功郡县,可转迁郡丞。郡丞六百石,乃是超迁,费畅必喜。如此,则能既解民之苦,又不得罪当朝权宦,两全其美’。”
荀贞心道:“所谓‘府君行事谨重’,显然是虚词美化,必是阴修惮畏张让之威,所以才犹豫不决。……,原来费畅转迁郡丞不是因张让之力,而是赖钟繇之谋。我刚才却是猜错了。”虽然猜错,但他刚才推导出的那个不的结果却依然存。固然,钟繇所不错,从督邮到郡丞确实是超迁,费畅可能会为此高兴,可从督邮到郡丞也的的确确是明升暗降,也不能因此就排除费畅会不会暗中恨。他道,“原来费畅离任转迁全是钟君之功!君为郡民除残暴,无愧前贤。”
“费畅虽转迁郡丞,但他郡北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任北部督邮长达数年之,任时贪婪成性,求无度,郡北诸县受其苦,民怨滔天,又有一干县吏、豪家与他交通货赂,彼此勾结,横行县乡,郡中几乎不能治。”钟繇话至此处,才算转入正题,他盯着荀贞,问道,“贞之,你可知我为何向府君举荐你为北部督邮么?”
“请赐教。”
“你西乡奋勇搏击,诛灭豪强,果决勇敢,一乡清平。如今的郡北诸县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去监督啊!”
“除强诛暴,惩恶扬善,为民立命,为圣天子开太平,正该吾辈所为!贞今已知君举荐我的深意,请放心,我必竭力而为。”
钟繇大喜,道:“,!”又细细地叮嘱道,“卿有为民立命、为圣天子开太平之志,真荀家子也!只是,却也不可鲁莽,不能操之过急,急则乱。你此次微服行县,只要就行了。完之后,遍知诸县谁奸谁良,对郡北诸县都了解了之后,正如你所:再作打算不迟。子曰:‘必也临事而惧,谋而成者也’。”
“是。”
“贞之,吾家与汝家是数代之交,咱俩以前虽见面不多,但倾盖如故。现你、我和文若同朝为吏,当齐心合力,上为府君分忧,下为民诛恶。”
“敬从教。”
荀贞转脸,与荀彧对视了一眼,都到了对方脸上的苦笑。
临上任前,荀绲先后交代他俩:“要谨慎”,不要给宗族惹祸。谁知荀贞这才刚上任,钟繇就太守府外的墙下将澄清郡北的重任相托。该怎么办?是听荀绲的,还是听钟繇的?
——
,督邮乃郡之极位,自有舍院居,不必和普通的郡吏挤宿舍里。
《后汉书?郅寿传》:郅寿冀州刺史任上时,“又徙督邮舍王宫外”。
5 寻贤不遇(上)
补上五月二十一号的。
这一节写得叫一个憋屈,一句话翻来覆去改几遍,越改越别扭,越改越觉着不顺。语感啊!哪儿去了?就这不到四千字,写了十来个时。
——
荀贞叫上候在路对面的程偃等人,绕过太守府,进了督邮舍。
督邮舍前后两进,总共十来间屋宅。前院是给下人的,有个老苍头负责日常的打扫开闭。后院乃是正宅,有两个官婢听差。院中种了一株高大的杏树。正杏花落时,香雪纷飘,落了一院的粉黛。荀贞褰裳提灯,步至树下,举首观,如水的月光下,花枝摇曳,清香袭人。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颇有些感叹地道:“春,就要尽了。”
唐儿不知他心事,只觉他“无病呻吟”,一边指挥两个官婢把牛车上的铺盖诸物搬去屋内,一边嘟嘴微嗔道:“少君真是当了大官儿了。以前也肯放低身份帮贱婢做事,今儿倒,眼夜都深了,却袖着手去赏甚么杏花!一个指头都不肯帮忙。春,是快要尽了;这夜,也快要尽了呢!”
荀贞笑道:“阿偃他们那么多人,你不让他们帮手,却来攀我。”
“阿偃他们就不用收拾呀?前院那几间屋子,少君你刚才也过了,就剩了些床、榻,连个席子都没有!在阿偃他们带的也有被褥,要不然今晚连觉都没法儿睡啦。”
前院六间屋,每间屋都空空荡荡,只存一床、一榻。荀贞适才到时也颇是惊讶,问那老苍头,是费畅走时把别的东西都拉走了。他从出仕至今,先后过几个官舍了,不管是此前的西乡有秩舍,还是再此前的繁阳亭长舍,也许有种种简陋之处,可至少东西齐全,从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当时就苦笑不已,想道:“来费畅对府君将他‘超迁’为郡丞一事绝非高兴,而是不满啊。也果如我所料,连带我这条池鱼,他也恨上了。”
事已至此,多想没用。他放下提灯,将袖子捋起,把袍服的下半截揣入腰中,上前帮忙。
唐儿可以叫他来帮忙,那两个官婢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皆道:“督邮请且在树下乘凉,这些粗活儿自有贱婢们来做。”这两个婢一个十四五岁,一个三十出头。荀贞有心从她两人处打听一下费畅的脾性为人,当下问道:“你两个在这督邮舍里待了多了?”
“前天才来的。”
“前天?”
“贱婢们原在别处服役,前天接了太守府的命令,被调来此处。”
“前天接的调令?那在你们之前,这督邮舍里就没有婢伺候么?”
“有的。不过前督邮走时把她们都带走了。”
“带走了?……,为何带走?”
两个官婢你我一眼,我你一眼。荀贞沉下脸,装作恚怒,斥道:“怎么不答话?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不得隐瞒!”年纪大的那个官婢鼓起勇气,答道:“贱婢听,早前在舍内听差的那几个婢因貌美娇柔,得了前督邮的欢喜,故被他带走了。”
荀贞嘿然。
这费畅还真是雁过拔毛,鸡犬不留,不止把舍内的陈设带了个精光,还把官婢也都带走了。他瞧了瞧前院,心道:“亏得前院门的苍头是个男子,又年老,要非如此,恐怕也会被费畅带走。”
宣康、李博乃是“士子”,身份与程偃等人不同,荀贞请他俩同入了后院。他二人收拾完自家的屋子,出来与荀贞话。李博笑道:“这位前督邮、今郡丞费畅费大人如此不辞劳苦,把舍内诸物、婢悉数带走,却竟似是个恋旧的人。”他年纪大,有阅历,已从这些事中出了异常之处。宣康没觉出异常,往那两个官婢身上了几眼,道:“荀君,费畅是西乡人,与康等同乡。您也在西乡当了一年多乡部有秩,算和他有些缘分,要不要改天去见见他?”
“早晚会见的。”
外边脚步声响,两个人走了进来。前边是荀彧,后边是程偃。
“文若?你刚才不是回去了么?”
“彧回去后,无有睡意。忽然想起前督邮把督邮舍内的婢都带走了,新来的这两个也不知是否合兄心意,故来。”荀彧是府内主薄,一郡之中,大事务,皆能得以闻听参预,新来的这两个官婢便是他亲自下文给荀贞调来的。
“前督邮费大人不但把婢带走了,把舍内的诸般器物也全都搬走喽。你瞧,就给我留下了些床、榻。”
荀彧微微愕然。他只知费畅带走了两个官婢,却不知费畅把督邮舍里的诸项器物也都带走了:“前督邮把舍里的用具也都带走了?……,这却是我的过错了,我应该先来舍中的。下边只上报了请调拨官婢,没有器物短缺。”他是太守的股肱亲近吏,虽然位尊,平时却没什么自己的时间,需要常侍从太守左右,不可能到处乱跑,之所以能知道督邮舍里少了两个官婢,还是因得了下边人的上报。——官奴婢乃国家财产,自有曹椽管理,如要调拨借用,皆需上头批准。
荀贞笑道:“缺些东西无关紧要,我自带的有一些,明儿再打发人去市上买点也就是了。”
荀彧往屋里望了一眼,又了院中的诸人,面现踟蹰之色。荀贞心知,他两人刚分手不,荀彧又大晚上的过来,必不仅仅是为了询问官婢是否何意,十有**,是为了钟繇在太守门外的那一段话。他问程偃:“前院收拾了没有?”
程偃手脸上都是灰尘,刚才应该是一直在收拾屋子,答道:“已收拾了两间,剩下的也都快了。”
荀贞吩咐唐儿:“你们去前院,先帮阿偃他们整,再来拾掇后院。”
唐儿应命,带着两个官婢与程偃去了前院。
李博察言观色,晓得荀贞、荀彧必是有话要,笑道:“人多手快,夜挺深了,早点收拾也早点休息。在下也去帮帮他们。”拉尚且懵懂不知的宣康,亦别出后院。
荀贞整衣袍,从牛车上抽下一面坐席,放在树下,将提灯置於边侧,笑道:“文若,夜风习习,月如流水,杏花似雪。眼前此景,要是被仲兄到,他恐怕又会要散发弄歌了。”
荀彧笑了一笑,道:“仲兄高情避世,不愿沾染浊尘,放纵於歌酒间,非你我可比。”
荀衢那不是“高情避世”,而是“胸有块垒”,空有才学,因受党锢,无法施展,郁气堆积胸中,难以平复,故不得不用酒水浇之。荀贞自少从学在他的门下,对此知之甚深,请荀彧坐下,先是发了句感慨,道:“惜乎仲兄之才,不能为天下用。”复又笑道,“文若,我这督邮舍中虽器物短缺,婢新来,然有此树,足矣足矣。我得谢谢费畅,把这棵树给我留下了!”
到费畅,荀彧收起了笑容,他道:“自来官吏离任,未曾闻有将舍中器物、婢全都带走的,费畅却这么做了,实令人惊诧。阿兄,以彧来,他必是不愿意被转迁为郡丞啊。”
“郡丞虽六百石,没有实权。昔者赵温为京兆丞,志不得展,叹道:‘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遂弃官去。费畅不愿‘雌伏’,想要雄飞,亦属正常。”
“阿兄,我也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了钟君荐你为北部督邮的意。……,他在太守府外的墙下对阿兄:欲借阿兄之力,澄清郡北。彧冒昧请问,不知阿兄对此有何想法?”
荀贞自有想法,只是他不知荀彧之意,不欲直接回答,宛转地道:“钟君:咱们应该‘齐心合力为府君分忧,为民诛恶’,此言固是!我来阳翟前,家长大人又教我:‘上任后要谨言慎行,毋给宗族惹祸’。这句话得也很对。……如果听从了钟君的命令,那就很有可能会得罪张让家。张让权倾中外,炙手可热,如果得罪了他家,我死不足惜,怕就只怕宗族会受到牵累。是若从钟君之命,则将有违大人之教。我正处两难,不知所从,愿闻文若高见。”
荀彧沉吟片刻,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道:“我来郡府前,我父亲也告诉过我:要谨慎。……,可是阿兄,谨慎之前,大人还要爱民啊。”
“文若的意思是?”
“爱民在前,谨慎在后。摧折豪强正合‘爱民’二字。今钟君既有此请,彧之愚见,兄当从之。”
“文若,今若从钟君,奈宗族何?”
“在府外墙下,我见阿兄虽然很慷慨地答应了钟君的请求,然而转脸处,却面露苦笑。我当时就猜出阿兄必是想到了宗族,怕会给宗族惹祸。当时我也有此念。可是在我回去后,在我仔细想过后,钟君的这个请托,阿兄却是非得答应不可。”
“为何?”
“正如兄言:为民诛恶,为圣天子开太平,正应当是我辈的志向。”荀彧虽清雅,年纪很轻,才刚二十岁,正是年轻人有热血的时候。
“可是家长大人的教诲?”
“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宗族考虑。”
“噢?”
“阿兄,吾族何以能立足当世,为世人重?还不就是因为历代先祖的清名么?今若不从钟君,固能保全家族,却必会使族名受到玷污。族名受污,虽犹死。今若从钟君,或许会连累到宗族,可却定能为天下人赞。得天下人赞,虽死犹。……,大人教你我以宗族为念,这也正是以宗族为念啊。”
荀贞大喜,道:“文若所言,正合我意。”
“阿兄以为然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
荀贞不是这么想的。钟繇所托,事关重大。在与钟繇分别后,在来督邮舍的路上,他和荀彧一样,也将此事认真地考虑过,最终也确实和荀彧想的一样,决定按照钟繇的请求去做,只不过他的出发点却并非是为了荀氏的清名,而是主要因为再没几年就要黄巾起义了。黄巾一旦起事,天下就要大乱。天下一乱,还怕得罪张让?况且,再者了,民不易,若能在北部督邮的任上为百姓做些事,也是他乐意之至的。
荀彧很高兴,将手伸出,握荀贞的手,道:“《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兄行县在外,弟主薄於内。只要你我齐心,何坚不摧?兄功若成,宗族耀之;兄若遇害,弟不独。”
荀贞哈哈大笑,道:“文若,哪里就这么悲壮了?不至於此!”心里也挺高兴。荀彧是个温文君子,行不逾矩,与人相交,淡淡如水。他两人虽是族兄弟,近年来,彼此间的走动也多了一点,但关系却一直都是不温不火。难得借此机会,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点,值得庆贺。
“阿兄明日何时出城?”
“明天我想先去访一访戏志才。待见过他之后,下午出城。”
“为方便兄隐姓埋名、微服间行,彧明日就不来相送了。”
“。等我归来,咱们再做细谈。”荀贞瞧瞧树外夜色,道,“夜已深,早就宵禁了。文若,要不你就别回去了,在我这儿凑合一晚?”
“我带的有郡府牒文,可以应付巡夜之人。”荀彧起身告辞。荀贞把他送出舍外,目送他走远离去,转回院中,将唐儿等人叫回后院,把屋舍收拾了,自将息睡下。
6 寻贤不遇(下)
补上五月二十二号的。
还有一更,会很晚了。打算放在明天上午十点更。
——
次日一早,荀贞起来,把程偃等人叫至身边,交代了两句,吩咐他们:“待我出城走后,尔等便留在督邮舍里,日常习射练武,无事不得外出,更不许出去惹是非。我长则大半月,短则半月必归。”他这次微服行县,只准备带任和宣康两人侍从。任管钱,兼作护卫;宣康通文墨,路上有什么见闻可以由他载下来。
三人换了粗布麻服,各携刀剑,扮作远行的客人,荀贞、任骑马,宣康乘车,从督邮舍的后门出去,绕过几条街,混入人流,先去了戏志才家。
荀贞早就想来拜访戏志才了,只是因种种缘由一直未得成行。虽然如此,他和戏志才有书信来往,却是知道戏家在哪儿的。只是不巧,戏志才没有在家。
他妻子出来应门答话,问过荀贞姓名后,道:“拙夫昨夜未归,应是了友人家里。”再问“友人”是谁时,她却不上来了。荀贞心中了然,知她必是没真话。戏志才博戏,昨晚很可能是去哪儿赌钱了,只是她不肯在陌人面前揭自家夫君的短,故而托言“在友人家”云云。他往院里了眼,见院中屋舍破旧,青苔覆墙,隐见屋内陈设亦甚是寒酸简陋。
他也不揭穿她的假话,只令任取出些钱,递过去,笑道:“这些钱,请收下。”
“荀君这是何意?”
“博戏者,胜负皆有。嬴则罢了,若是输了,备给尊夫还赌债。”
戏妻怎会肯要!
荀贞笑道:“若是别人,这钱我肯定不会留,但我与尊夫相交已,对他知之甚深。尊夫才高八斗,随心所欲,放达不羁,非是礼教中人,像他这样的人,不是世俗礼教所能约束的。这点钱,就请夫人收下罢。”戏志才当然不是“世俗礼教所能约束的”,想当日,荀贞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就亲耳听他自己:赌输了钱被扣在垆中,还是荀彧去解救了他。
戏妻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夫君性子的,听荀贞这么了,也就不再推辞。
荀贞没时间等戏志才回来,见戏妻收下了钱,也就辞别离去,临走前:“我有要事,需要远行,等回来了,再来造访尊夫。”出了里门,到了街上后,宣康道:“荀君,我见你与郡功曹钟君及别的士子交往时,都是彬彬君子,对这个戏志才,你却怎么不遵礼教,贸然留钱?”
“叔业,你没读过《论语》么?”
“康年十五,束发受学。最早学的就是《孝经》、《论语》。”
“《论语》乡党篇里第一句话怎么的?”
《论语》是每个士子都要学的,宣康十五六时就能把这书倒背如流,想都不想,即接口背诵道:“‘孔子於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何意也?”
“是夫子在乡的地方上温和恭敬,像是不会话的样子,但他在宗庙里、朝廷上却很善於言辞,只是得比较谨慎。”
“下一句呢?”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又何意也?”
“夫子上朝,在国君还没来时,同下大夫话温和快乐,侃侃而谈;和上大夫话正直公正,直言诤辩。国君来了,则是一副恭敬而不心中安的样子,但又仪态适中。”
“夫子为何在乡、在朝,在不同的场合,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他的言谈举止、容貌神态都不一样呢?”
“这,……。”宣康想了想,起了当时老师的解释,答道,“乡党者,亲近私下人也,有的还是长辈,当温和恭敬。宗庙、朝堂,国家公事也,当勇敢直言。下大夫、上大夫名望德行不同,也应区分对待。君父为天,在君主的面前,应该恭敬不失礼。”
“和不同的人相交,就应该用不同的态度。郡功曹是儒雅君子,我用君子的方法与他相交。戏君放达不羁,我虽是个俗人,但也应该勉强自己用不拘束礼节的态度与他相交。”
荀康恍然大悟,对荀贞非常佩服,道:“今闻君言,方知夫子意。”
荀贞一笑,心道:“其实这么多,简单十个字就能概括:‘见人人话,见鬼鬼话’。”
“见人人话,见鬼鬼话”来简单,做起来难,至少你得了解对方,才能有的放矢;又其次,在有的放矢时还得诚恳老实,如发自肺腑。只有这样,才能像光武皇帝那样使人感叹“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才能让对方顿起“我者父母,知我者某某也”的知己之感,最终才能“哄”得对方“安得不投死乎”?
这套领,荀贞其实还未练成,尚在“摸索学习”之中。他在西乡一两年,交际面积扩大,轻侠、士子、乡民、豪强、上官、下属,各色人等都接触了不少,今又被任为督邮,以后接触到的人肯定会更多,只要肯学、肯揣摩,慢慢地练习,总有大功告成、学会学成的那一天。
……
颍川郡之所得名是来自颍水。
颍水是豫州最长的几条河之一,源自颍川郡最西北的轮氏县,先向东流经阳城,再折向东南过阳翟、颍阳、临颍诸县,入汝南郡,再入扬州刺史部,汇入淮河,贯穿了颍川、汝南两郡。
荀贞此次微服行县,就打算先沿着这条河溯流而上,行过阳城、轮氏两县后,再顺着郡界转下、往回走,行郏县、父城、昆阳、舞阳诸县,再北上,行襄城、颍阳县,最后返回阳翟。
阳翟在颍水南岸。出了城外,三人沿河而上。
清河如练,碧波荡漾,堤岸年失修,时见坍塌。两边的河堤与河床间各有一两丈的距离,其间灌木丛,野花杂草,蜂蝶成群。暖风一吹,花香、水意纷沓而来。
驱马缓行在岸边的树荫下,荀贞叹道:“这河堤已有十来年没修了吧?我得上次整修河堤还是建宁年间的事儿,当时皇帝刚登基不,转眼至今已十来年了。还这些年来,咱们郡的雨水都不大,这颍水也不是很宽,才总算没有出现过水害啊!”
宣康从没远游过,这自跟了荀贞,又是第一次去阳翟,又是第一次准备环游郡北诸县,很兴奋。不过,他对颍水和河堤没什么兴趣,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他们将要抵达的第一个目的地——阳城。他问道:“荀君,阳城离阳翟多远啊?”
“也不是很远,七八十里。”
“我读史时,见陈胜是阳城人,就是这个阳城么?”
他问这个问题时,满脸的奇。荀贞笑了笑,不再河堤之事,道:“前秦时,地名‘阳城’者甚多。咱们颍川有个阳城,汝南郡也有个阳城。南阳郡之堵阳在前秦亦名阳城。陈胜应是南阳阳城、即今南阳堵阳人,而非咱们颍川阳城人。”
“噢?为何?荀君为何如此肯定?”
“陈胜是楚人。咱们颍川郡的这个阳城周之颍邑,战国初,属郑,谓之阳城。后,由郑入韩,再由韩入秦,从未属过楚。陈胜怎么可能会是咱们颍川阳城人呢?”
宣康眼珠转了转,问道:“为何不能是汝南阳城呢?”
“汝南阳城在战国时虽应为楚地,但在当时此地不是县,很可能只是一个乡或亭。”
“荀君怎知?”
荀贞耐心地解释道:“前汉初年封诸王侯国,当时受封在阳城的阳城侯国辖下只有千余户。岂有一县只有千户民的?设而想之,此地在战国时定非为县,凡史载‘某人,某地人也’之所谓‘某地’,通例皆为县名,不指乡、亭名。是以,陈胜也不可能是汝南阳城人。……,而南阳阳城在战国时既属楚国,为楚地,又且是一个县,陈胜的家只能是在这个阳城。”
宣康打破沙锅问到底:“汝南阳城可能是乡、亭,那荀君又怎知这南阳阳城不是乡、亭?”
“你知道曹相国么?”
“曹参?”
“对。秦末,曹相国曾和秦将战於阳城郭东,陷阵,取宛,尽定南阳郡。既然是‘战於阳城郭东’,有城郭的岂会是乡、亭?”
宣康心服口服,敬佩地道:“荀君,你真博学。”
“我算什么博学!这些,我也都是听我仲兄讲的。”
宣康年轻,喜谈兵事,顺着荀贞适才的“曹参尽定南阳郡”,不觉展开了想象的翅膀,神往道:“‘陷阵,取宛,尽定南阳郡’,唉,也不知是怎样的风采。”
荀贞扬起马鞭,笑指颍水,道:“南阳、颍川位处中夏,乃天下之枢,虽险不及关中,守不及江南,战不如河北,然中天下而立,用之得当,足以经营四方。是故有云:得中原者得天下。……,且就不南阳,只这一条颍水,自古就是用兵之地啊!”
宣康转目河上。
此时,他们离城已远,河对岸良田沃野,里聚处处。沿岸有很多妇人临河漂衣,成群结队的孩子玩耍戏水。两个乡野少年一个猛子扎到水下,半晌不见动静,直引得观者惊呼出声了,方才从河中间露出头来。
宣康略作回忆,想起了曾读过的一段书:“《传》上:襄公十年,晋帅诸侯伐郑,楚救郑。晋楚‘夹颍而军’。郑人晚上渡过颍水,‘与楚人盟’。荀君,你刚才咱们颍川的这个阳城在战国时曾经属郑,那么,《传》中所的这个郑人宵渡颍水,与楚人盟,应是在阳城附近?”
“不是在阳城,而是就在阳翟北边,就在河对岸的某地。”
“荀君又是怎知的?”
“《传》云:‘诸侯之师还郑而南,至於阳陵,楚师不退’。诸侯军绕过郑国,到达阳陵,楚军不退。晋人不愿撤军,因继续前行,终於楚师‘夹颍而军’。这个‘阳陵’,……。”荀贞转首回顾,扬鞭动后指,“……,就在阳翟与颍阴间。因,郑人宵渡颍水之处就在阳翟附近。”
宣康佩服得五体投地,道:“荀君,读史时,我最愁的就是不知地理。着一个个地名,不知道是哪里。……,荀君,你是怎么知道书中的那些地方都是在哪儿呢?”
这就是有名师和没有名师的区别了。荀贞笑道:“我仲兄家中有一地图,上边得有先秦之古地名。读史若有不解处,一观地图便知究竟。”宣康羡慕之极。荀贞道:“你若想,等咱们行完县回来后,我可以去求仲兄,借来给你观。”宣康喜道:“那可真是太了!”
他和宣康谈论古事,任虽不懂,但听他侃侃而谈,见宣康面现钦服之色,也是与有荣焉。
荀贞这次行县,明面上对阴修、钟繇、荀彧等的是“采风问谣”,实际上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即欲借此机会,遍览郡北诸县之山川地理,城池防御,以及人口多寡、民之贫富,并及各地百姓信奉太平道的情况,以做到心中有数,免得等黄巾起事后,眼前一抹黑,想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同时,也可以借此机会将从史书上读来的那些战事拿出来,与实地相结合,再与兵法相结合,从中吸取其经验,分析其得失。
这也是为什么他乐於和宣康谈论这些东西。
7 遍观诸郡(上)
补上五月二十三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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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沿途指点谈。
过了郑人夜渡颍水与楚师盟之地,前行十来里,乃是阳关聚。
聚者,村也。“聚”和“里”差不多,又有不同,“邑落为聚”,是自发形成的自然村。
此地又是一个古战场。王莽末年,光武帝曾应战莽军於此处。
荀贞策马行上高处,眺望远近,见远近原野开阔,颍水从聚北流过。顺颍水向上,西北百余里外是洛阳;向后顾望东南,五六十里外是昆阳。
他把宣康、任召至身边,问道:“叔业,任,你们可知昆阳之战么?”
宣康知道:“当然知道了。昆阳一战,世祖光武皇帝以弱击强,大败莽军百万。”
“那你又知不知道在昆阳之战前,世祖皇帝曾在此聚迎击莽军?”
“……,不知。”
“当时,王莽遣王寻、王邑带甲士四十二万,号称百万,出洛阳,至颍川,欲南下与汉军决战。时,汉军主力在南阳郡围攻宛城,光武皇帝在昆阳,遂率甲士数千迎敌至此聚,欲逆击之,却因诸将惧莽军兵盛,惶怖不敢战,不得不再又返回昆阳。因方有后来的昆阳之战。”
荀贞一边回忆史书的载,一边观阳关聚周边的地势形貌,叹道:“吴起:当敌人势众的时候,应该‘避之於易,邀之於厄’。这阳关聚无险可守,唯有一河,也难怪当时诸将在见到莽兵盛后,会恐惧后撤。”
“荀君的意思是:世祖皇帝错了?不该选在此处迎敌?”
“不是。世祖皇帝没有错。”荀贞俯察地貌,假设自己是光武,又假设莽军从河对面来,用兵法来验证当时光武帝的迎敌行为,道,“凡战,攻守一也。攻击敌人,正是为了防守。此地离昆阳只有数十里,若不在此处迎敌,则昆阳必陷重围。世祖皇帝迎敌於此,正是为了能更地守昆阳。”
“那既然世祖皇帝没有错,又为何出现诸将惶怖不敢战、退回昆阳的情况呢?”
“世祖皇帝虽没有错,奈何莽军太盛,诸将无勇。将乃一军之胆,将已无胆,如何能战?”
宣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荀贞遥想当年王莽军众百万,甲士四十二万顺河而下的盛大壮观,又遥想当年昆阳守军只有万人的危险处境,再又遥想世祖光武皇帝以偏将军的身份力主守昆阳,并带十三骑突围而出,去定陵、郾县搬来救兵,最终大破莽军的过程,不觉手击马鞍,感触万千地道:“世祖皇帝初起兵时,无马,骑牛战,临敌谨慎,诸将以为怯弱。昆阳一战天下惊,诸将乃诧其勇敢,:‘刘将军平见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
“嗟乎!当其时也,汉之主力正围攻宛城。昆阳若失,则莽军南下再无阻碍,以数十万众挟拔昆阳之威,进击宛城,汉军主力内有宛城未克,外又有强敌来袭,内外受困,如何抵挡?汉必亡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怎能不‘勇’?司马法云:‘凡战,智也。斗,勇也。阵,巧也’。因有智,故有勇。知道了不战则死,才会奋不顾死。诸将无智,不出此战关系存亡,所以不知世祖皇帝为何临敌怯,又为何临大敌勇!”
他吩咐宣康:“把笔墨拿出,将此聚周遭的地势形貌都画下来。”
宣康应诺,取出纸笔,把远近形势绘於纸上。画完了,书字於旁:世祖光武皇帝逆击莽军处。
……
荀贞在高地上停驻了良,将周围的地貌都在了心里,这才带着他们两人回入官道,继续前行。
一路缘河向西北,他远观乡邑,近山川,若遇丘陵、密林之处,便停下来察一番;如再有古战场之地,也会驻马细观。如此这般,行速甚缓,一天下来才走了二三十里地。
因为入夜宵禁,不能再走了,遂投宿入乡中亭舍,把昨晚在郡府里开的“传”拿给亭长了,只是去洛阳游学的。颍川衣冠极盛,游学风浓,经常有郡子弟去外郡、或外郡子弟来郡游学的,那亭长见荀贞、宣康俱皆文质彬彬的,倒也不疑。
当晚,在亭舍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付过饭钱,复又赶路前行。
又行十余里,入了阳城县界,遥见极远的天地交接处有一抹青黛。荀贞乘坐马上,手搭凉棚,极目眺望,道:“前边那抹绿处应就是嵩山了吧?”
“嵩山?”
“噢!就是嵩高山。”
宣康和任都直起身子,遥观远望。宣康道:“‘嵩高惟岳,峻极於天’。早就听嵩高山是咱们豫州最高的一座山了,今天总算能亲眼它有多高了。”
荀贞笑道:“‘望山跑死马’。嵩山虽已入目,但离咱们还有几十里地。以咱们现在的行速,要想亲眼它有多高,估计最早也要明天喽。”
“那咱们就走快点!反正这路两边都是田野、乡亭,也没什么可的。”
“咱们这次出来可不是为了嵩高山,而是为了采风问谣,岂有过乡不入的道理?”
荀贞也很想早点到嵩山,这个时代的嵩山是个什么样子。他前世时去过嵩山,可前世的嵩山和现在的嵩山肯定不同。时隔一两千年,整个的山势固然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山中的道路、山里的林木、水流却必有差异。只是话回来,查地貌归查地貌,他此次行县的另一个目的:“观采风谣”却也不能忽视。
他向官道的两侧望了望,指向前面,道:“现已入了阳城县境,咱们也该去乡里走走、。前头有个里落。走,咱们装作讨水喝,去地百姓的民坏。”他一骑当先,任紧随其后,宣康忙也驾车跟进。走不多远,从官道下来,转行乡间路,行至里外。
和西乡的诸多里落一样,这个里落也是外有墙垣,墙外植桑。里监门从门边的塾中出来,警惕地打量他们,问道:“诸位有何事?”
荀贞翻身下马,和气笑道:“我们从阳翟来的,要往洛阳去。路上走得渴了,想来讨碗水喝。”
“那颍水里不都是水么?不能喝?”
“远行在外,不敢饮水,若是因此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里监门犹豫片刻,道:“你们在这儿别动,我给你们取些水来。”
“,。劳驾、劳驾。多谢了。”
任、宣康随着荀贞从车、骑上下来。任瞧着那里监门回去塾中,道:“这个里监门也太胆了吧?咱们只三个人,还能闯入里中杀人放火不成?”
荀贞道:“此时正农人下田劳作之时,里中应没什么人。咱们又骑马带刀的,是面孔,里监门谨慎点也是应该。”近年来两次大疫,地方上横征暴敛,天灾**,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聚集山泽为寇的百姓不在少数。前年,西乡不就遭了流寇么?里监门谨慎心没有过错。
三人等在里外,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玩闹着从里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唱童谣。
荀贞倾耳,听他们唱的是:“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任笑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听到此谣,我还以为只有咱们西乡唱呢。”
“此谣早就唱遍了天下。”
——这首童谣唱的是当今天子之母乐太后。今天子为侯家子,河间王刘开之后,是先帝桓帝的堂侄。桓帝崩,无子,皇太后与父窦武乃遣人至河间迎今天子登基。“河间姹”的就是他母亲。“河间姹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意为其母贪财,聚敛,都聚钱为室了,还常苦不足,使人舂黄粱而食之。“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讲的则又是她教天子卖官受钱,天下忠笃之士怨望,欲鼓悬鼓求见,主鼓的丞卿却谄顺天子,怒而止之。
这首歌谣也不知是起自何时、源自何地,却只便在这一两年中就唱遍了各地。荀贞拉开坐骑,给跑过来的孩子们让开路,道:“童谣是传播最快的,凡有孩童处,必有童谣在。童子年幼,或许不知歌词之意,但大人岂会不知?贾长沙所谓之‘百姓怨望’,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没有想到这次来郡北采风问谣,没有听到有关县长吏、县中豪强的歌谣,却反而先听到了对朝廷不满的童谣,叹息连连。
宣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道:“贾长沙所谓之‘百姓怨望’?荀君,这话不敢乱!”贾长沙就是贾谊,他当过长沙王太傅。“百姓怨望”出自他的《过秦论》,下一句是“而海内叛矣”。宣康读过《过秦论》,着实被荀贞吓得不轻。
任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但对“怨望”二字还是懂的,道:“老百姓要不埋怨才奇怪呢!荀君,就拿我来。我家也是有些地产的。十年前,咱们西乡起了疫,我阿翁不幸也染上了。为给我阿翁治病,家中想尽了百法。请太平道的上师,不管用;药汤,不管用。阿翁最终还是没能起来,撒手人间。为给阿翁治病,已用了大半家财,再又把阿翁安葬后,家里已无半斗余粮,没有一文余钱。
“这个时候,县廷又下来征收赋税。交不起,就要入狱。里中俗语:‘县官漫漫,冤死者半’,进了狱九死一。没办法,只向乡里的子钱家以地为质,贷钱救济。钱是贷来了,结果还不上。一来二去,地就没了。……,荀君,我都二十多岁了,至今未娶,为何?拿不出聘财啊!要非因得了荀君收留,只怕我早晚要出作赘婿。待到那时,才真是丢尽了我任家的脸面!”
任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又一脸的对荀贞感激涕零。
他在就食荀贞门下前,连饭都吃不饱,如今跟了荀贞,不但衣食无忧,且因办事得力、忠心耿耿,得了荀贞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外库”的重任。——荀贞把自己的钱分成了两份,一份是内库,由唐儿掌管;一份是外库,由他管理。虽这钱不是他的,但只要自家忠心,以荀贞的宽厚慷慨,还会少得了他?干上几年,别娶亲,做个富家翁也不难。
孩子们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几个胆大的歪头瞅了他们两眼,荀贞回以和善的笑容。
里监门取水出来,用木椀盛着,依然充满警惕,递给荀贞,道:“没有温汤了,只有这些放凉的。喝完了赶紧走罢,——洛阳挺远的。”
荀贞道谢,接过来喝了口,让给宣康、任。
他装着热,抹了一下额头,抬眼瞧天空,笑道:“才三月底,天就这么热了。……,敢问足下,尊姓可是‘解’么?”
“咦?你怎么知道?”
荀贞点了点里门,笑道:“你们这里门上不是写着‘解里’么?足下既为监门,料来也应是里人,必是姓解了。”
“你这行客,眼尖聪慧。”
荀贞顾望里外的田野,装作不经意,道:“你们这地方啊。”
谁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乡里。这个里监门的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怎么了?”
“你瞧,北边就是颍水。凡临水处,必有灵秀汇聚。我猜,你们这个里肯定出过贵人。”
里监门哈哈大笑:“哎哟,没想到你这行客不但眼尖聪慧,还颇有几分眼光。俺们这里中的确出过贵人。”
“噢?我还真猜对了?不知是哪位贵人?”
“俺们阳城有一个大名士,你知是谁么?”
“足下的可是‘天下良辅’?”天下良辅杜周甫,与李膺并称李杜的杜密是阳城人。
“正是。”
荀贞故作惊诧:“杜公莫非是此处人?”
“你这行客,刚夸了你聪慧,怎又糊涂了?俺们里既名为解里,里中自然都是姓解,杜公又怎么可能是俺们这儿的人?……,不过俺的这个里贵人,倒是确与杜公有关。”
“此话怎讲?”
“俺们里中这人给他驾过车。”里监门得意洋洋,炫耀似的道。任、宣康忍不笑了起来。里监门翻脸气,怒道:“有什么可笑的!你们给杜公赶过车么?杜公活着时,天下有多少人想给他驾车却求之不得!瞧你们几个这副尊荣,便是给俺驾车俺都嫌!莫杜公。还笑?”
任怒道:“大胆!”宣康亦是变色,差点就脱口而出:“岂敢在督邮面前放肆无礼?”
荀贞急将他俩制止,深有同感地对那里监门道:“足下所言甚是!我曾听人,颍阴高阳里荀家的六龙先曾给有‘天下楷模’之称的李元礼驾过车,回家后,高兴地对家人:‘今天我终於给李君驾车了’。李公、杜公齐名海内,能给杜公驾车的确是无上的骄傲和荣誉啊。”
里监门回嗔作喜,喜道:“还是你这位行客晓事!”
任、宣康喝完了水,把木椀拿在手中,也不递还过去。荀贞将在西乡与乡民们於田间地垄中交流时练就的闲扯事拿出,东拉西扯与这里监门话,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道:“我这一路走来,虽刚出了阳翟界、进了你们阳城县,可却也见了不少里聚、农田了。实话,还是你们这里的麦苗长势最。我见离河不远的地方种的还有稻子。这两年年景不错,风调雨顺的。你们里中的收成应该都挺吧?”
里监门沉下了脸,道:“,的很!”
荀贞只当没见他变了脸色,依旧满面笑容地道:“早几年接连大疫,总算老天爷开眼,这两年能有个收成。不易,实在不易啊。……,既然收成挺,你们里中的日子应该过得也很是和美。”他向洛阳方向拱了拱手,“全都是因为圣天子在朝,主明臣贤,地方上州郡的牧守、诸县的长吏也都体贴圣情,体恤下民,这才有了百姓安康,海内清晏!”
里监门按捺不,打断了他,冷笑道:“你这行客,知道你是个文儒,不必文绉绉的,什么安康、什么清晏,这些俺都听不懂。”
“足下似对我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那孩童们唱的童谣你也听到了。天子圣明不圣明,俺一个鄙人,不知道,但郡里的牧守、县里的长吏们体恤不体恤民,俺却是知道。”
“此话怎讲?郡里新来的太守甚有贤名,……。”
“郡守也许是有贤名,县里的长吏们?嘿嘿,嘿嘿。”
“县里的长吏们怎么了?”
“,的很!”
“难道有残民之事?”
“何止残民!”
“愿闻其详。”
里监门先是被荀贞东拉西扯的消去了警惕,这会儿又被他勾起了怒火,也没多想,愤怒地道:“年年多收口算,年年多征徭役,年年多取訾算!年景、收成又有何用?多打来的粮食全被县廷抢走了!也亏得这两年年景,才没饿死多少人!”
荀贞费了半天劲,等的就是他这番话,瞥了宣康一眼。宣康会意,微微颔首,打起精神开始聆听铭。荀贞问道:“多收口算?”宣康挺配合,立即插口道:“汉家制度,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每人每年百二十钱。就算多收,又能多收到哪里去?”
“多收到哪里去?”
里监门冷笑连连,掐着指头给他们算:“只从今年正旦至今,不足三个月已收了十次算钱。去年一年,总共收了三十六次算钱,平均一个月三次,每人总计缴了六百余钱!……,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乡吏下来收口算,从早到晚不停歇,狗能叫唤上一夜!十来岁的童子,不满十五岁,原只该交口钱二十三,却也要按十五以上来交!一样是每人每年六百余钱。”
——依照朝廷规定,人头税每年只应该在八月时征收一次,但天下诸郡各县基上没有按此行事的。一点的一年收个十几次,坏一点的一年能收上上百次。荀贞在西乡任有秩蔷夫时,倒是有意严格按照朝廷规定办事,减轻百姓负担,奈何上有县廷。县令朱敞虽然清廉,一年里也少不了要收个十来次口算钱,每次或多或少,但加在一块儿也肯定是要超过百二十钱的。
里监门言至此处,怒火中发,愤然道:“一亩地才收几石粮?肥田地也不过三石。一石粮,官价卖百文钱。一个人算赋六百余,要想交够,就需要两亩田。这还没算上田租,三十税一;又有刍稿钱。俺且来问你们,照此计算,一家五口人,得种多少亩地才够交赋税?”
宣康道:“十四五亩。”
“交完赋税,人总得吃饭,又得多少亩地才够一家五口吃饭?”
一家五口人,一年得吃粮八十石,一亩地产三石粮。宣康学过算术,很快算出了得数:“二三十亩。若再加上盐、菜、衣等诸项费用,大约需要五十亩上下”。
“如此,一家五口人要想在纳完赋税后还能吃个饱饭,就非得有六十多亩地不可。诸位,你们去俺们里中,有几户人家能有六十多亩地的?莫六十多亩,便是有二十亩地的都不多!里中大半的民户要么投到大家门下做徒附、宾客,要么辛辛苦苦去给富人帮佣。”
荀贞默然。
他知道百姓活不易,西乡的乡民大部分就很贫苦,如繁阳亭敬老里,满里都是贫户,想买些桑苗,还得他解囊相助。如今听这里监门了地百姓的活,却竟是比西乡还远有不如。至少,在朱敞的治下,西乡的百姓不必缴这么多的算赋口钱,活尽管贫苦,勉强总能度日。
任刚给荀贞过自己家里过过的那些苦日子,此时又听到这个里监门的愤怒倾诉,对他们这里的百姓非常同情,道:“你们每年都要缴这么多的口算钱么?”
“早四五年前,还没缴这么多。那时虽也多缴,可多也不过二三百钱。自从上任县君始,口算钱就多了起来。到了这一任县君,越发多了。”
“唉,这、这,这也缴得也太多了。”
里监门“哼”了两声,冷笑道:“能不多交么?每人应只交百二十钱,如今俺们每人要缴六百余钱。一个人就多交五百钱。俺们里不大,一百多口人,一年就多交五万钱。俺们乡也不大,三十多个里,一个乡每年就多交一二十万钱。俺们阳城也不大,三个乡,一年就多交六十万钱。县君长吏张张嘴,下边的吏员跑跑腿,一年就能多捞六十万钱,……,嘿嘿,能不多交么?”
到这儿,他扭过脸,朝远处田中瞧了眼,那儿有一座高大宽敞的庄园,转回头,又道:“贫户民被口算钱压得直不起腰,那些豪强大户们却因为走通了上边的关系,或者一钱都不交,或者隐瞒户口,少交,又或者干脆直接请托乡吏,把他们该交的转到俺们头上!”
豪强大户和官吏勾结欺压百姓,天下各地皆有。西乡也有,如第三氏,又如高家。高素连时尚的前任、前乡佐黄香都敢打,相中了程偃的妻子就准备强取豪夺,跋扈到何种程度?况且只是少缴、不缴口算钱?也就是荀贞,有荀氏的背景,又得到县令、太守的重,自家也有狠辣的手腕,这才能诛灭第三氏,折服高家,压制其它的乡中大姓不敢乱来。
——当荀贞在西乡时,他的所作所为或许不起眼,然而放之全国,与各地比较,却就很出类拔萃了,也难怪太守、县令都重他,奇其所为。
提起豪强、大姓,这个里监门也是一肚子的气,他愤愤不平地道:“口钱算赋转算到俺们贫户头上倒也罢了,更让人气恼的是訾算!”
“訾算?訾算怎么了?”
“每年訾算之时,豪强、大族家里‘自占’多少就是多少,穷人家里却连多双‘不借’都要加算。搞得整乡的百姓连树都不敢种一株;屋顶漏雨,也不敢多加一块泥!”
——訾算,即财产税。家訾一万,交一百二十钱的税。“自占”就是自己向衙门申报、注册、登家訾。依法,“自占”若有隐瞒、不实等情况,是要受到重罚的。
宣康是西乡父老宣博的族侄。乡里在宣博的面子上,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家。他又是只管读书,不理外事的。对这个里监门所的种种情形,他只觉得闻所未闻,不敢置信,义愤填膺,大声地质问道:“你们为何不去上告?”
里监门对他此问嗤之以鼻:“上告?往哪儿告去?百姓们因为交不起口算,连孩子都不……。”这个里监门到此处,似是忽然醒悟失言,忙收声闭嘴。
“都不怎样了?”
里监门不肯了,从任手上拿过木椀,转身就走。任叫了他几声,他置若罔闻,快步走回塾中,掩上了门。宣康莫名其妙,对荀贞道:“怎么到半截不了?怎么跑去塾里了?”
荀贞喃喃道:“‘连孩子都不……’,‘连孩子都不……’。”想起了一件曾经听荀衢过的事,熙暖的春阳之下,他却毛骨悚然,只觉如坠冰窟,“难道当年在汝南郡发过的惨事,竟也出现在我颍川了么?”
——
1,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这首歌谣肯定是经过了文人的加工润色,只是不知在加工前原文是什么。
2,“自占”就是自己向官寺申报、注册、登家訾。按例,自占后,地方官吏还应该再核实一遍的。
《魏书?曹洪传》:“初,太祖为司空时,以己率下,每岁发调,使县平赀。於时谯令平(曹)洪赀财与公家等,太祖曰:‘我家赀那得如子廉(洪字)耶’。”
“平赀”即按照家訾的多少,予以平定“户等”。如“大家”、“中家”、“家”或“上家”、“下户”之类。曹洪家很有钱,谯县的县令把他家和曹操家评定为一样的户等。曹操因此很不乐意:“我家哪儿有曹洪家有钱!”曹洪“家富而性吝啬”,他可能是为了躲税而在“自占”的时候隐匿了部分财富,当然,也有可能是谯县的县令不敢把曹操家的户等定在曹洪之下。
3,只从正旦至今,不足三个月,已收了十次算钱。去年一年所收之算钱,一人合近五百钱!每当收算钱之时,从早上到晚上不停歇,狗能叫唤上一夜!
湖北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里出土的简牍资料中有有关汉代算赋征收情况的载,按照上边的载,“市阳里”一个里的算赋,五个月内共征了十四次,每“算”合计二百二十七钱,以此推算,全年的算赋每人当在五百钱上下。——凤凰山汉简反应的且是文、景时期的情况。“文景之时,尚且如此,至於其它时期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后汉书?刘宠传》:“他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
8 遍观诸郡(下)
补上五月二十四号的。
来在十五号前是补不齐上月的稿子了。
——
荀贞穿越以来最大的幸运就是拜了荀衢为师。在荀衢门下十来年,他不仅学文习剑,并且还常能听到一些国朝典故、四方逸闻、名士故事。这个发在汝南郡的故事,就是他在五六年前听到的。
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问道:“荀君,为何色变?”
“这里监门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可知贾伟节么?”
宣康道:“可是被天下人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的贾伟节么?”
“正是。”
“我知道他。他是郡定陵人,共有兄弟三人,并有高名,以他最优,故天下人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荀君,你为何提他?和那里监门最后的那句话有关系么?”
“贾伟节当年与我族父六龙先共师事许县太丘公,齐名郡中。因此,我家对他比较熟悉。多年前,我听我仲兄讲过一件他在任汝南郡新息长时做过的事儿。”
“新息?”
“对,新息。我听我仲兄讲,这个县不大,比颍阴要得多,辖内治民不足万户。先朝桓帝年间,贾公被派来此地当县长。到任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儿?”
“县内民户多不养子。”
“不养子?”任笑道,“这算什么事儿?咱们西乡也有子不举的啊。俗云:‘五月五日子,男害父,害母’。荀君,你知道我是哪月哪天的么?我就是五月五日的。若非我阿翁救我,我下来那天就被溺死了。”
不养五月五日的孩子是从前秦时就有的陋俗。任要是不,荀贞还真不知道他是在这一天的。他摇了摇头,道:“不举五月五日子固为陋俗,但新息县的百姓却不仅仅是不举五月五日的孩子,而是子即杀。新息虽,亦有民户数千,年子数百。一年杀数百婴儿,十年杀数千婴儿。贾公微服私行,行县各乡,常见田边沟渠中有婴儿尸,惨状不可言。”
宣康想了想,道:“百姓杀子不举是因为家贫么?我从我族父读书时,曾闻我族父言,孝顺皇帝年间,宗庆为长沙太守,人多以乏衣食,产子不养。宗庆责让县乡父老,禁民杀子,一年内活子三千余,这些被他救下的孩子都以‘庆’为名。……,新息县的百姓杀子也是因为贫困么?”
“是啊。‘虎毒不食子’。虎尚如此,况且人乎?里谚俗云:‘孤犊触乳,骄子骂娘’。十月怀胎,子不易,疼爱孩子是父母的天性,只听过有不孝的子,未曾闻过有不是的父母,而因贫困,新息县的百姓却子不养,亲手杀之,人间惨事莫过於此!贾公因严设制度,令:杀子与杀人同罪。数年间,救了千数婴孩。人们都:这些孩子是因为贾父才活下来了,男皆名为‘贾子’,皆名为‘贾’。”
任道:“适才那里监门最后言道:‘百姓因为交不起口算,连孩子都不……’。荀君怀疑他想的是:连孩子都不举?”
荀贞点点头,见塾门依然关着,他沉吟片刻,道:“这里监门既不肯把话完,那就算咱们再去问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他转脸了会儿,对任道,“任,孩子们没什么顾忌,童言无忌。你去哄哄他们,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叔业,咱俩去地里田间转转,去瞧瞧那座庄园。”
任、宣康应诺。
三人将车停放路边,把坐骑栓到树上,分成两路各去。
任带了几块干粮饼子,打算以此为饵,逗引孩童话。
荀贞褰衣蹑足,心翼翼地步入田间垄上,时刻着脚下,以免踩到麦苗。宣康随在他的身后。两人行出数里,渐渐地接近了那处庄园。
庄园坐落在田野中,与“解里”遥相对望,占地甚广,估摸得有数百亩,四周环以沟渎、垣墙,沟渎上架设了一座木桥,供人出入。沟深垒高,墙上望楼高耸,如个型城池似的。墙上、门外都有携弓持矛的宾客守卫。
宣康道:“这庄子真是不,比咱们西乡高家、费家的庄子要大得多。瞧它这里边除了菜地、桑园、麦稻田,少也能再下几百口人。刚才忘了问问那个里监门,也不知这庄子的主家是谁?”
庄外良田沃野,许多赤膊的农人劳作其间。守庄的宾客瞧见了他俩,了几眼。为不惊动他们,荀贞停下了脚步,招呼垄边的一个老农,笑道:“在忙呢?”
老农五十来岁、满脸皱纹,大约觉得他二人气质不凡,不似俗人,丢下木锄,拘束答道:“是。”问他俩,“两位贵人是来庄中赴宴的么?”
宣康问道:“赴宴?”
“两位贵人不是来给庄主祝寿的?”
“今天是庄主的辰么?”
“是呀。庄主请了很多人,听县君、丞、尉也要来呢。……,两位贵人既然不是来给庄主祝寿,那是来做什么?”
“噢,我们是阳翟人,去京师求学的。路经贵地,因见此庄高大雄壮,故近前观。……敢问老丈,可是庄中之人么?”
老者听他们是去洛阳求学的,略放松了表情,但出於对读书人的敬重,还是颇为有礼,道:“远近十几个里,差不多半个乡的乡民都是庄主的宾客、徒附。老儿一家六口,妻、子、、孙也全都服役庄中。”
宣康咋舌道:“十几个里,半个乡的乡民?那贵庄庄主家中岂不是得有徒附数百近千?”他没有出过远门,不知现今天下役使徒附、宾客数百的地主比比皆是,还以为全天下都应和西乡差不多,因而吃惊。——西乡虽也有几个大姓豪族,但高家主要是经商致富,费家发家较晚,根基尚浅,已被诛灭的第三氏专以游侠为业,谢家耕读传家,能被列入曾经的“乡中四姓”更多的是因为“读”,而不是因为“地”,所以没有一个像眼前此庄的庄主一样有这么多的宾客、徒附。
老农笑道:“数百近千算得什么?我阳城有一人,世为冶家,前几年又当了铁官长,富贵郡中,广有良田,徒附何止数千!县人呼其为:‘富比千乘沈伯春’。”
荀贞道:“老丈的此人可是姓沈名驯么?”
“贵人也知他?”
“闻其名。”
颍川郡内只有阳城有铁,早在前汉时,此地便置有铁官。朝和帝初年“罢盐铁之禁”,不再实行盐铁专卖的制度,於是,在官办的铁官之外,此地便又出现了一些私营的冶铁作坊,沈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几年前,这个沈驯又被郡府辟除为铁官长,既私营,又管官营,几乎垄断了整个颍川郡的出铁,家财巨万。若把颍川郡的大姓豪族分为士族和商贾两类,这个沈驯就是商贾中的首领。荀贞当然知道此人。
宣康道:“‘富比千乘沈伯春’?这人我也知道。可我听,他不是私铸冶铁的么?何时当上了铁官长?”
“贵人有所不知。沈伯春有个儿,几年前给了赵常侍的侄子做妻。赖此之故,被郡里任为了铁官长。”
宣康甚是惊讶:“他的儿是赵常侍侄子的妻?这个我倒是不知。”天底下的赵常侍只有一个:中常侍赵忠。惊讶完了,他牢着荀贞分配给他的任务——录沿途见闻,把此事在了心中,只等过会儿回到车上写下,复又转回话题,道:“沈伯春冶铁世家,如今又管着郡中的铁官,公私兼营,类乎辜榷,富殖不足奇。只是这庄子的主人却又是谁人?家中竟能有徒附数百近千?过个辰,连县长吏都来给他祝寿?”
“庄主丁氏,讳邯,家乡大姓,族中子弟很多都在县、乡为吏。……,你们来自阳翟,应知北部督邮?”
荀贞若无其事地应道:“知道。”
“庄主与北部督邮很亲,并因北部督邮的关系,和沈伯春亦很亲。……,有北部督邮和沈伯春的情面在,你们,他过辰,县君、丞、尉能不来么?依往年的惯例,沈伯春也会派子侄来呢!”
“‘并因北部督邮的关系,和沈伯春亦很亲’。……,老丈,北部督邮和沈伯春的关系很么?”
“那是自然。他俩的关系要不,庄主又怎会通过北部督邮结识沈伯春呢?”
荀贞笑道:“这么来,你们庄主还真是个豪杰。一边是张常侍的宾客,一边是赵常侍的亲戚。一个是郡中大吏北部督邮,一个是富比千乘的豪大家,他都能与之交。”这老者口中所的“北部督邮”显然不是荀贞,而是前任费畅。费畅离任未,这老者只是个农人,消息来源少,应是尚不知此事。
老者纠正荀贞:“沈伯春可不只是富比千乘,铁官长也是个大官儿。上次我去县里,正巧碰见他出行,前导后从,威风凛凛。”啧啧称羡。他大约很少见官吏出行,对这次路遇的印象似是很深,回忆道,“前边是四个扛着大扇子的步卒,步卒后头是辆大车,几个乐人在上头坐着鼓吹。乐人后头是几辆车,上边坐的都是带着青绀绶的吏员。再后头便是沈伯春的坐车了,黑色的大车盖,红色的车侧,四个拿着木头戟的吏挺胸抬头地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车的两边。……,啧啧,啧啧,威风十足。”
铁官长的品秩和县长一样,六百石,黑绶铜印,可以称之为“下大夫”了,的确是个大官儿,但从这老者的描述中,荀贞却听出了一个问题:沈伯春在车驾的规模上僭制了。
老者所言之“四个拿着木头戟的吏挺胸抬头地骑着高头大马”云云,指的应是扛棨戟的骑吏。依制,六百石官吏出行,只能有两个拿棨戟的骑吏随从,两千石以上才能有四个骑吏。去年春天,阴修、朱敞去西乡,朱敞乃是县令,秩千石,尚只有两个骑吏扈从,沈伯春六百石,居然就敢用四个骑吏。荀贞示意宣康,宣康了然点头,表示将这一点也下了。
围绕着沈伯春、丁邯,荀贞旁敲侧击地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方才谢过老者,转上乡路,回到了解里外。任早在车骑边等候多时。荀贞的脸上早没了笑容,凝重地问道:“怎样?”
“荀君猜得不错,此地果有杀婴之事,是多是少不知道,但就这几年中,就在那几个孩子里,便有两个孩子的父母有过子不举。”
“噢?你怎么问出来的?”兹事体大,需问清过程。
“我拿了干粮饼子哄他们,可怜这些孩子不知有多没吃过饱饭了,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末了,我问他们:‘可有兄弟姊妹’?有的有,有的没,孩子们大多回答的都很干脆,只有两个孩子答得古怪。”
“怎么回答的?”
“都有个弟弟,只是下来后没几天就找不着了。”任道,“我又问了别的孩子,几个年纪大点的都能证明他俩没假话。他们的阿母确实过一个孩子,也确实没过几天,下的孩子就消失不见了。这孩子只能是被他们的父母杀死或者遗弃了。”
荀贞不复再问,默然了会儿,问宣康:“适才那老者的话,你都了么?”
“了。”
“等上了官道后,你把它们都写下来。待回去阳翟,我面呈府君。”
“是。”
荀贞整了整衣袍,欲走,又觉得似有些什么东西在胸中翻滚,转回身,扶着树,望向前边的农田,田野无垠,翠绿如海,里落、庄园散布其中,点点的农人忙碌其间。他道:“如此膏腴美田,民不能聊。贫者杀子,富贵者锦衣玉食。一乡之中,十几个里的里民依附丁氏,全家为奴为婢。沈伯春富比千乘。……,郡北百姓活不易。叔业,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什么?”
“我在想……。”荀贞笑了笑,话到嘴边停下了,却也学那仍还躲在塾内的解里里监门,不肯再往下了。
任道:“这郡北与咱们郡南相比,简直两个天地!”
宣康见识少,人不笨,很快就找到了郡南、郡北两片天的原因,道:“那是因为咱们郡南名士多,士族多,昔年‘颍川四长’全是咱们郡南人。咱们郡南的士族,荀君家、许县陈氏、长社钟氏、鄢陵张氏、舞阳韩氏、定陵贾杜丁诸氏,每一个都是世代衣冠,或天下知名,或有名州郡。还有襄城李氏,虽在郡北,离咱们郡南也不远。陈太丘、钟功曹的父亲钟皓、贾氏三虎,荀氏八龙,天下楷模李元礼,皆名重天下,又有哪一个贪官污吏敢在咱们郡南残民?
“相比之下,郡北虽也有名士、士族,出名的却只有阳城杜氏,而且在杜密因党锢而自杀后,族中人才也渐凋零了。”
荀贞长出了一口气,收回目光,从树上解下坐骑的缰绳,道:“走罢!”
——
1,五月五日子,男害父,害母。
西汉外戚,汉元帝皇后的哥哥,汉成帝的舅舅,权倾一时的王凤也差点因此陋俗没能活下来。“王凤以五月五日,其父欲不举,曰:‘俗谚举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其叔父曰:‘昔田文以此日,其父婴敕其母曰:勿举。其母窃举之。后为孟尝君,号其母为薛公大家。以古事推之,非不祥也’。遂举之。”——孟尝君也是五月五日,也差点没能活下来。
又东汉末年“五作卿士,七蹈相位,三据冢宰”的名臣胡广也受此陋俗所害,被父母遗弃,幸为人所救。“胡广姓黄,五月五日,父母恶之,乃置瓮投於江湖。见瓮流下,闻儿啼,取儿养之。遂位登三司。广不持亲服,云於亲以我为死人。深讥之”。
王充认为这个风俗和五行有关,《论衡?四纬篇》:“正月岁始,五月伤阳,子以(此月),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从现有文献录不举五月五日子的最早事例出现在战国五行发源的齐地,王充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尽管从有这个风俗开始,历代都不乏贤士批评其荒谬,但这个风俗直到南朝还存在。南朝刘宋名将王镇恶之所得名便是因他在五月五日:“镇恶以五月五日,家人以俗忌,欲令出继疏宗。(王)猛见奇之,曰:‘此非常儿,昔孟尝君恶月而相齐,是儿亦将兴吾门矣。’故名之为‘镇恶’。”——他的爷爷是王猛前秦名相,肯定是不信“不举五月五日子”之的,所以“奇之”、“名之为‘镇恶’”,固有避讳之意,但更主要的应该还是不想把自己的孙子出继出去。
除了这个禁忌外,两汉时还有许多别的子禁忌。
又如“不举父同月子,言云妨父”。又如“不举鬓须子”,“而有(胡子)之,妨害父母也”。又如“三子(三胞胎)不举,俗子至於三,子似六畜,言其妨父母,故不举之也”。又如“不举寤子(堕地未能开目者),……举寤子妨父母”。
2,宗庆为长沙太守,人多以乏衣食,产子不养,宗庆责让县、乡父老,禁民杀子,一年间就活子三千余人,男皆以‘庆’为名。
谢承《后汉书》为宋度,“男皆以‘宋’为名”。《东观汉》为宗庆。
3,我阳城有一豪家,姓沈名驯,字伯春,因其乃赵常侍亲侄的妻,当上了县的铁官长。
东汉和帝罢盐铁之禁,但应该没有废除盐铁官,和帝元十五年“复置涿郡故安铁官”;桓帝兴二年(154年)三月甲午,巴郡太守上书云:“属县四十,盐铁五官,各有丞史”。
铁官官制:根据《续后汉书》的载:“两汉铁官官长随事物繁闲,而有铁官令、铁官长之分,副手有铁官丞等,所领官俸大抵与同级地方官员相仿”。
9 计吏郭图(上)
荀贞在解里外远望沃野,感慨民艰难,问宣康,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宣康不知。他也就没有再,只了“我在想……”三个字后便就收口,不复言之。
他不是不想,而是有些话不能。他当时在想的是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帝。
高祖、世祖两布衣,一个七年得天下,一个三年称帝,缘何?前者因秦无民心,后者因民心思汉。两汉至今三百八十余年,当年的清明之政早成云烟,而今朝堂之上,宦官当权,天子公然卖
官;地方之上,豪强横行,长吏暴虐苛酷。虎狼牧羊,民不堪命。整个帝国江河日下。便有一二贤明长吏又能如何?这郡北的乌烟瘴气!正所谓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也。
回到官道上,他复望阳关聚,再遥想当年光武皇帝血战昆阳时的情形时,已不再是只有神往,多了两分叹惜。
他心道:“黄巾起义的声势那么大,不可能全是太平道信徒,其中必也有走投无路的百姓。前天晚上,文若对我:为苍计,也为宗族的名声计,需答应钟繇托我澄清郡北的请求。现在来,就算是为了日后能减弱一点黄巾的声势,减少几个日后的‘反民’,我也必须要把这郡北地澄清一下,为郡北的民解一解倒悬之苦了。”
澄清郡北,既能解民倒悬,又能稍微有利於日后。於公於私,都是事。如果在初出阳翟时,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还只是一半积极,现如今,在见了此地百姓的活艰难后,他已迫不及待。他转回目光,又瞧了眼解里,又想道:“此地名为解里,倒是正巧暗合了‘解民倒悬’之意。”
等宣康把在此地的见闻在纸上,写后,三人催马驾车继续前行。
每逢乡里,便采问一番,到的阳城,又在县里微行查访,凡有闻官吏、豪强不法事皆暗心中,到的晚上,再由宣康一一录在案。如此这般,晓行夜宿,有亭舍可时便亭舍,无亭舍可时便私营的逆旅,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荀贞把郡北诸县悉数行访了一遍。
越到后来,他的心情越沉重。才出阳翟时,他还有心情观赏春光,游览古迹,到的后来,虽然山川仍也还,古战场仍也还研究,但却很少再滔滔不绝地与宣康议论古之战事了。
此行最后一个县是颍阳。“水北为阳”,颍阳之得名,顾名思义是因在颍水之北。城中有两大姓,一为祭氏、一为王氏,分别是祭遵和王霸的后人。祭遵、王霸皆是中兴功臣,名俱在云台二十八将之列。祭氏子孙多为边吏,王氏世文法,也是郡的一个法律名家。
颍阳在颍阴与襄城之间,距离两地分别都只有二三十里。如宣康所言:颍阴、襄城两县名人贤士众多,可能受此影响,县中又有功臣大姓,官吏执政倒还算是清平,比阳城和别的一些县要强得多。不过,饶是如此,三人也还是听到了不少吏员、豪强的恶行。
在颍阳了一晚,次日出城。
出到城外,行至人少处,荀贞扬鞭后指,问宣康:“秦末之时,群雄逐鹿,这颍阳城也屡遭战火。叔业,你知道么?”宣康答道:“我闻怀王曾使高祖西取关中,高祖过颍阳,拔之。”荀贞道:“不止拔之,且屠之。”着,他叹了口气。
任道:“荀君,你这一路走来,叹气的时候可越来越多了。”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老子:‘师之所处,荆棘焉;大军过处,必有凶年’。昔怀王身边诸老将皆称高祖为宽大长者,以高祖的宽大仁厚,在兵阵之间时,尚不免有屠城之举,况……。”
“况什么?”宣康俏皮地学任刚才的那句话,笑道,“……,荀君,你这一路走来,话一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他虽也痛恨郡北官吏、豪强的暴虐,毕竟年轻,性格开朗,又不像荀贞再世为人,知道天下将要大乱,有心事,故还能笑。
荀贞也不以为意,只感慨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平时也知民不易,但缺乏直接观触,前年去了西乡,以为西乡的百姓已够艰难,现在才知郡北的百姓更困苦过西乡。这还是在内地,还是在都城洛阳的周边,在边关呢?在南方呢?在偏远地方呢?情形又会坏到什么地步?
晨风清凉,他打起精神,不再去想:“过了颍水,再行四五十里地就是阳翟了。咱们此回出来,可走的时间不短。叔业,路上驾车快点。任,催起马来!争取在宵禁前赶回阳翟。”阳翟在颍水南边,要回去还得再渡一次河。这次出来的时候真不短,连宣康都想早点回去了,他和任大声应诺。迎着初升的朝阳,车驰马奔,过河行道,三人疾行至暮,总算赶在宵禁前到了阳翟城下。
……
一天跑了差不多五十里,马的身上全是汗。进到城中,回到督邮舍外,荀贞将坐骑交给任,问宣康要过来他事的文册,揣在怀里,吩咐他俩先回舍歇息,自己过门不入,径去太守府。
入了府内,没有直接去找阴修,而是先寻钟繇。
这会儿暮色已深,深红的晚霞下,太守府内的楼阁林木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早过了散值的时候,诸曹院里皆冷冷清清,少数不多的“便坐”里掌起了灯,那要么值夜班的,要么是当天公务还没完成的。荀贞穿过几个曹院,来到了位处官署正中的功曹院。钟繇不在。
荀贞不知道功曹舍在什么地方,没办法,只折去别院,找了一个没走的吏,自报姓名,请他帮忙去找一下钟繇。那吏闻他是新任的北部督邮,不敢怠慢,飞快地出去了。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暮转为夜,当冥暗的夜色驱逐了血色的黄昏后,钟繇匆匆来到。
“贞之,你何时归来的?”
“薄暮进的县。”
钟繇上下打量,笑道:“你春末出城,夏初归来,一去二十天,瞧你风尘满面,路上定然辛苦,怎不先回舍里将歇一晚?夜唤我来,何其急也!”
“非是贞急,实为郡北民急。”
钟繇收起了笑容,问道:“查访可有所得?”
“贞行廿天,历九县,沿途所见,哀鸿遍野,沿途所闻,不忍卒听,郡北之民如在水火,苦之甚矣!……,钟君,我想今晚就求见府君。”荀贞把宣康的文册取出,递给钟繇,“我沿途的见闻都在此册中。钟君,你先。”
钟繇接过文册,令去找他的那个吏先避走院中,借着烛火,翻阅审。文册二十多页,平均每页五六事,总计一百余事。他问道:“九个县的见闻,全在这里了?”
“对。”
“九县皆有残民事?”
荀贞点了点头:“郏县、襄城、颍阳三县稍,阳城、轮氏、舞阳三县最恶。”
文册是按荀贞行县的顺序的,起始三页得都是阳城事,第一件便是“解里杀子”。钟繇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随之,又有“阳城去年赋口算三十六次,六百余钱”、“豪右某自占隐匿家訾”、“铁官长沈驯出行车驾僭制”、“大姓某贼杀人,行赇得免”、“阳城长受赇,少算冶家铁税”、“阳城令、丞见知故纵”等等,只阳城一县就有二十多件豪强、官吏不法的事儿。
再往下,除了以上的这些不法恶行外,豪强的恶行又有:“豪强某,家有市籍,不入租税”、“豪强某匿死”、“豪强某知人略卖人而与贾”、“豪强某燔民屋”、“豪强某娶人妻”、“豪强某不孝”。官吏的恶行又有:“某县令鞠狱不直”、“某县长监守自盗”、“某县尉奸人妻”、“某县令、丞字贷钱财”、“县令某任人为吏,所任不廉”等等。两者共有的罪行又有:“擅杀奴婢”。
钟繇到一半,不下去了,气得险些把文册摔掉。他道:“我知郡北污浊,不知污浊到此种程度!贞之,咱们先将文若请来,再共去求见府君。”叫回刚才那个吏,又命他去把荀彧找来。荀彧来到,不及与荀贞话,先文册。罢。钟繇道:“郡北政刑暴滥,豪强残民,我欲请府君行鹰隼之击,为百姓去奸除恶。文若,你可愿与我同去?”
荀彧沉吟不语。
“为何沉默?”钟繇见他不话,顿时怫然不悦,道,“民何苦,你竟无动於衷?你沉默不言,莫非是因心存疑惧,害怕受到那些浊吏、强豪的报复么?你还是个童子时,南阳何伯求就赞你有‘王佐才’。如今你年已弱冠,有盛名於郡中,府君委你以主薄重任,视你为股肱近吏,难道你反不如你为童子时了么?”
“我非是害怕受到报复。”
“那为何默然?”
“我是在担忧府君会心存疑惧啊!”
“此话怎讲?”
荀彧徐徐道:“府君质性谨慎,为人宽和,自任郡以来,虽举善任能,进贤不休,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他行过严霜之诛。郡北九县,官吏贪浊,豪强凶暴,若要整治,非用重刑诛戮不可。府君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钟繇道:“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刑罚诛戮岂是吾辈所愿?为民除害,不得已而为之也。府君那里,自有我来劝!”
“话虽如此,最先想想该怎么。”
“先去求见了府君再不晚。贞之,你意下如何?”
荀贞道:“悉从功曹之意。”
……
三人出院,直奔后宅,见到阴修,阴修甚是惊奇,诧异他们怎么这么晚前来求见。
钟繇将文册呈上,等他完,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繇请明府顺天行诛,为民去九县残贼!”果如荀彧所料,阴修面现为难。
钟繇固请之。阴修道:“牵涉九县长吏,占郡之半,不可不慎思细酌。计吏郭图,素有智谋,可召来共议。”
——
1,“水北为阳”,颍阳之得名,顾名思义,是因县在颍水之北。
颍阴在颍阳西北,也在颍水北边,所以得名颍阴,大约是因为位处潩水南岸。在汝南郡境内,潩水汇入颍水,似可视为颍水的一条支流。现许昌城内尚有清潩河,是许昌的母亲河。河两岸建有游园,每逢春夏,林木葱茏。岸边有许多烧烤店,临河而桌,每至薄暮,酒徒满座。
10 计吏郭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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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繇、荀彧、荀贞三人在堂上等了多时,郭图来了。
这是荀贞第一次见郭图,拿眼观瞧,见他二三十岁,戴冠服黑,颔下短髭,昂首挺胸地登入堂上,目不斜视,行跪拜之礼。荀贞心道:“这个郭图应就是后来投袁绍的那个郭图吧?”
郭图行完礼,阴修叫他坐下。
此时诸人阴修朝南而坐,钟繇独坐西侧,荀贞、荀彧跪坐於东。郭图也不东边,昂首阔步来到西侧,坐在了钟繇的下手。荀贞不觉想道:“真名族子弟,郡计吏。十分当仁不让。”
室内之座,西为尊,东为卑。荀贞以郡督邮的身份可坐在西边,却坐在东,是为表示谦让。一来,督邮不及功曹尊显,二来他刚任职郡府,资历也远不及钟繇,并且年纪也比钟繇得多,故西向坐,以示尊敬。荀彧是他的族弟,他既坐在了东边,荀彧自也不能坐在西边。
郭图的性格来刚与他相反。他不敢争天下先,郭图则当仁不让。
不过话回来,以郭图计吏的身份,也确有资格坐在西边。
汉制,郡国每年都要遣吏至京,上报当年的户口、赋税等情况。这个“吏”,在前汉是郡丞、长史;在朝,即是“计吏”。因为计吏将要面对的是朝中公卿,乃至天子,故此人选非常重要,多由大吏转任。郭图之前就当过五官椽。五官椽是一个荣誉性的职务,没有具体的掌职,但在功曹或其它诸曹有官出缺、离任时,它可代理其职,按表面位次,尚在郡督邮之前。
郭图落座后,了荀贞。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荀贞。他心思机灵,见荀贞有资格和钟繇、荀彧共座堂上,又见荀彧和他坐在一边,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问道:“足下便是新任督邮么?”
“在下荀贞,见过计椽。”
郭图自己猜对了,露出点笑容,矜持的点了下头,道:“闻乳虎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毅雄杰。”问道,“你是刚来郡中么?吾闻明府上个月即已除君,为何至今才来?”
荀贞行县之事,知道的只有阴修、钟繇、荀彧三人。他三个的嘴都挺紧,没有给别人过。
钟繇替荀贞回答,道:“贞之早就来了。”
“我却怎么没有见过?”
“就任的第二天,贞之就微服出城,去郡北九县采问风谣了。今天刚刚回来。”
“微服采风?”郭图笑了起来,道,“我在郡朝为吏多年,前后见过三任、五个督邮。上任之后,先去微服采风的只有你荀贞之一个啊!怎样?可有收获?”
阴修道:“公则,今召你来,便正是为了此事。贞之此行,不但有收获,并且是很有收获啊!”将文册从案上拿起。郭图起身,行至案边,接过文册,退回坐塌,打开翻。他东西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只听得纸页刷刷连响,很快,就完了。
荀贞与他是初见,对他颇为注意,在他东西时,一直都在观察他,发现他在第一页时,神色略有动容,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再其后,神情就没再有过变化。
……
罢之后,郭图把文册交还给阴修,归坐榻上,问道:“功曹、主薄、督邮这么晚齐聚府中,明府又把我召来,为的就是此册么?”
“正是。”
“图敢问,明府可是想要据此追究郡北诸县的不法事么?”
阴修道:“把你找来,正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图以为,事涉九县,牵扯重大,不可轻为。”
“为何?”
“督邮的这个文册上共了一百三十一事,涉及了四个县令长,五个县丞尉,二十多个少吏、斗食,五个大姓右族。若据此册治罪,则郡北九县将要为之一空。郡总共十七个县,九个县占一郡之半,一半为空,明府以后还怎么施政?”
荀贞听了他这句话,对他的性颇是吃惊,心道:“他观册甚快,以为他只是粗略翻阅,却没想到竟将册上总共了几件事、涉及到多少人都得清清楚楚。”
钟繇和郭图同郡为吏多年,对他过目不忘的事知之甚清,并不奇怪,摇头道:“公则此言,繇不以为然。”
“噢?”
“子曰:‘政者,正也’。正是为了日后施政,才应该把郡北诸县的不法吏民全部绳之以法!”
郭图对孔子的话无法辩驳,但他仍不同意这样做,因又道:“建武末年,冯衍上疏世祖皇帝,言:‘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绳之以法则为罪,施之以德则为功’。……,郡北吏民虽然不法,然若尽收系狱,则是冯唐之谏文帝也。”
——“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讲的是前朝文帝和魏尚的故事。魏尚守云中,有功,后因错获罪,冯唐因谏文帝:“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罚太重,赏太轻”。文帝接受了他的谏言,复以魏尚为云中守。
郭图举这个例子,意思在:此案牵涉到的人太多,若尽系狱中,未免会“法太明,罚太重”。
钟繇连连摇头,道:“魏尚为云中守,匈奴不敢近云中,这是守边安民的大功,后来获错获罪,不算大过,因而冯唐谏文帝:‘法太明,罚太重’。……,请问公则,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有何大功?他们只有残民之举而已!怎能与魏尚比?怎能用冯唐谏文帝故事?”
郭图无言以对,转口道:“元常,你家是法律名家,家学渊源,当知朝律法。”
“怎么?”
“我想请问你,依朝律令,吏若受贿,该受何罪?当受何罚?”
钟繇对朝的法律条文倒背如流,应声答道:“‘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皆坐其赃为盗。罪重於盗者,以重者论之’。前汉文帝时,更明下诏书:‘吏受赇枉法,即弃市’。”
“吏若监守自盗,又该受何罪?受何罚?”
“‘主守而盗,值十金,弃市’。”贪污够十万钱就弃市处死。
郭图背诵荀贞那文册上所的内容:“‘阳城长受赇,少算冶家铁税’、‘某县长监守自盗’。如此,则若按律令,这两个六百石的县长很有可能就会被弃市处死了。……,我再请问你,除了这些处罚外,国朝对赃吏还有何处罚?”
“朝安帝前,并坐及其子、孙,三代不得为官。此令因当时太尉刘恺的建议而取消了,然在先帝桓帝时,梁太后临朝,又诏令‘赃吏子、孙,不得察举孝廉’”。
“这样,这两个县长的子、孙以后就不能被举孝廉了,基断绝了仕进之路。……,《春秋》之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所以进人於善也。因其祖、父之故,断其子、孙仕进之路,元常,何忍也?……,这且不,我再问你,除此之外,对赃吏还有何处罚?”
“坐及举主。‘举非其人,并正举主之罪’,轻则左迁,重则免职。”
“这四个不法的县令长中,就我所知,至少有两个都是因被举为孝廉、茂才而入仕的。我虽不知其举主为谁,但有资格举人为孝廉、茂才的不是两千石的太守,就是刺史、三公、九卿,皆为国之重臣。因此二不法县令长之故,他们也要被受到牵连。……,元常,处罚一个不法的县令长容易,但是你就忍心让那么多的人受其牵连么?”
……
荀贞与荀彧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郭图先是若将郡北清空,会不利太守日后的施政,接着又如果这样做,会显得‘法太明,罚太重’,恐怕都只是借口托辞。他之所以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应正是此句!……,是‘不忍太多人受牵连’,实为担忧会因此招来报复。”
……
这的确是郭图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并且,他这一句,也到阴修的心里去了。
阴修之所以也不太愿意“澄清郡北”正是出於和郭图一样的顾虑,会牵连到太多的人。行贿者、赃吏的子孙倒也罢了,赃吏的“举主”却全是朝中重臣。——他实在不想因此得罪他们。
这还只是赃吏。荀贞的那个文册上且了许多郡北豪强的不法事。
前汉有句话:“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豪强们也都是各有些背景的。别的不,便那个沈驯,他儿是赵忠侄子的妻。处罚了他,会不会得罪赵忠?
贪官的“举主”是重臣,豪强的背后是权宦。阴修怎不为难?就像荀彧的,他质性谨慎。他愿意举贤扬善,但他实不愿诛恶去奸。因扬善可得贤名,而诛恶却很有可能会招来祸患。
他转目钟繇,等着他如何回答。
……
钟繇道:“公则,君家世代衣冠,儒学传家,当博通古籍,熟知古事。我且问你:朝自前汉始,便经常会遣使微服单行,观采各地州郡的百姓风谣,以此来考课地方官吏,民赞则褒,民讽则黜,此是为‘举谣言’。此制,是朝独有的么?”
“自然不是。”
“那是源於何时?”
“周时便有此制,名为采风。”
“‘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烈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庶人传语,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此句出自何处?”
“《国语》。”
“何意也?”
“圣天子当朝,当广开言路,听百姓疾苦,然后行政,方能不悖。”
钟繇挺身跽坐,大声道:“北部督邮至任,暮入阳翟,拜见过明府后,晨即出城,不辞劳苦,行访九县,是为了什么?一去二十天,回来后连督邮舍都没有进,过门不入,征尘未洗,便夤夜求见明府,又是为了什么?正是为了给明府开言路!
“……,你也过那文册了,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贪暴残暴为民患,人民嗟怨已!吾曹既然备位郡朝之中,就应该上为明府分忧,下为百姓解难。何来‘若将册中之人全部治罪,则不可’之?又何来‘就忍心让那么多的人受其牵连’之?宁让十家、百户哭,不让半郡八十万百姓哭!孰重孰轻,公则,你难道不出来么?”
他的声音很大,震动屋瓦,传出堂外,在夜中传出甚远。
……
郭图猝不及防,被他骇了一跳,但随即缓过神来,反击道:“令祖乃海内大贤。吾闻他昔年授徒常千余,每教弟子律法,必言‘慎刑’二字。我与功曹同朝为吏,亦相识,也常听功曹:‘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政之道当在宽仁,刑与德间,应以德为主,以刑为辅。此言甚是!奈何今对郡北九县,必欲杀之而后快?慎刑二字,哪里去了?”
听他听到了自家祖父,钟繇改跽坐为跪坐,放低了声音,端正地道:“慎刑,是为惜民。除民贼,更是为了惜民。此两者并不违背。”
“惜民”这个原因是无法反对的。郭图哑口无言,顿了顿,也只不再提“慎刑”二字,再次改口,道:“惜民是应该的,可一次动九个县,半个郡,牵涉到四个县令长,占我郡之四分之一,动静太大了!恐怕会引起州郡非议,使吏民侧目。……,元常,不可不慎啊。”
“先朝兴年间,南阳朱公叔出为冀州刺史。冀州部内诸令长,闻朱公至,解印绶去者四十余人。朱公至部,奏劾诸郡,至有自杀者。相比朱公刺冀州,四个县令长算什么?……,朱公叔是南阳宛人,与明府同郡。我听,南阳郡人赞朱公正气,:‘朱公叔肃肃如松柏下风’。明府,今若从繇言,诛九县之奸,则何止南阳人赞,何止我颍川人赞,天下人都要赞!”
阴修默然。
郭图觑阴修神色,反驳钟繇:“朱公时为刺史,职在监郡,奏劾部内不法令长是他的职。”
“明府就没有奏劾不法之职么?郡守职在安民,不除奸,如何安民?”
“明府自就任以来,专以擢贤为务,贤士拔擢上来了,奸恶自然消退。且先擢贤,徐徐除恶,不为晚也。”
擢贤正是阴修的得意事,闻言拈须微笑。
钟繇却闻言薄怒,道:“便是今夜传檄,明早行刑,百姓犹以为晚也。百姓处水深火热中,盼明府诛恶如旱之望云霓,何来不晚?费里的百姓已因贫困而杀子不养,难道要等到九县都杀子不养?难道要等到十年后,郡中空无一人才‘徐徐除恶’?”
“我见督邮的文册上所,杀子之事毕竟只有费里和费里所在的那一乡有,明令禁止就可以了。……,功曹若觉徐徐太晚,也大可现在就请明府檄诸县,令长吏不得贪暴,不也就可以了么?”
“若檄文管用,还要你我何用?”郭图左拉右扯,总有借口辞,钟繇渐有不耐,厉声质问道:“计吏执意反对明府除奸恶,可是因见事涉沈驯,惧赵常侍,固不敢用刑么?”
钟繇的这个质问可谓诛心之言,非常直接。
荀贞微愕举首,向他,心道:“自去年与钟繇结识,我与他也见过几次了,对谈话时,只觉得他笑颜爽朗,平易近人,从不以位骄人,以为他是善良君子,却不意也有言辞逼人时?”
不但他没见过钟繇发怒,阴修、荀彧也没见过。荀彧立即抬脸,先了一眼阴修,见他面色如常,这才转过脸,笑道:“我常闻人言,与钟元常交,如坐春风。不意元常亦有怒时?”
……
荀彧是想打个圆场,可惜,郭图不承他的人情。大约是因为被钟繇中了心事,郭图勃然变色,羞恼成怒,侧身按案,拉近了与钟繇的距离,逼视着他,咬牙道:“我有一问,想问功曹椽。”
“!”
“功曹椽必欲诛九县为快,究竟是为了惜民,还是为了求名?”
“你!”
“功曹椽是不是想学岑公孝,要君致衅?为了邀求己名,而竟不惜令明府受祸?”
荀贞心中咯噔一跳,以他的城府深沉,听得郭图此问,也差点变色。若钟繇方才那一问是诛心之言,郭图此问更是诛心之言。
——岑公孝,就是岑晊,“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里的那个岑公孝。前朝桓帝时,成瑨为南阳太守任,用岑晊为郡功曹,悉委以郡中之事。当时,南阳宛县有一富贾,乃桓帝美人的外亲,依恃权贵,不循法纲,成瑨被岑晊动,将他拿入了狱中,正要治罪,恰逢大赦。既有大赦,便理应释放出狱,但岑晊却“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虽后事发,桓帝大怒,岑晊亡命齐鲁之间,侥幸没死,成瑨却因此而死在了狱中。
……
郭图此问一出,钟繇登时涨红了脸,他撩衣起身,来到堂中,面对阴修伏首跪拜,道:“明府明鉴,繇绝无此意!若果因此事致罪,繇,一身担之!”
郭图“嗤”了一声,道:“从未闻功曹椽获罪,而太守不坐者!”
堂上的争论进入了白热化,阴修不能不话。
他咳嗽了声,笑道:“公则,我深知元常之为人,你不可胡。”对钟繇道,“元常,快快请起,请归座位。”等钟繇归座,问荀彧:“文若,你一直没怎么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荀彧侧身行礼,温声答道:“昔伍子胥忠乎其君,直言谏争,不避诛责,天下欲以为臣。天下的君主们都希望自己的臣子能像他一样忠心耿耿。功曹椽虽稍微触犯到了明府,但亦是出自公心。愚以为,此诚郡人之幸,此诚明府之幸。”
他这番话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阴修道:“这么,你的意见与元常一样?”
“是。”
“贞之,你是北部督邮,郡北九县都归你监察。你以为该当如何?”
荀贞态度恭敬,言简意赅:“贞以为,功曹椽言之有理。”
阴修沉吟了会儿,道:“你也赞同元常啊!”堂上四人,三个人的意见都一致,他也不再什么,复又沉吟片刻,像是与荀贞商量似的问道,“诸县皆有不法。若要治罪,以你来,该从何处先起?”
“阳城。”
阳城县长吏、豪强的恶行是最大的,但阳城也正是阴修最不愿法办的。——沈驯就是阳城人。
他想让荀贞换一个,问道:“还有别的么?”
“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
阴修没得到想要听的回答,默然不语了。
……
郭图觑观阴修,见其神态后,不再钟繇,改逼视荀贞,质问道:“功曹椽欲学岑公孝,北部督邮也欲学张元节么?”
堂上的这些人全都是名族子弟,不但博览书籍,而且明晓国朝故事,熟知近代名士的事迹。荀贞心道:“拿岑晊比完钟繇,又拿张俭比我。这郭公则还真是不饶人。”
正如岑晊是在功曹椽的任上连累了太守一样,张俭也正是在郡督邮的任上得罪了中常侍侯览,最终不得不因此亡命塞外。也幸荀贞当年从荀衢读书时,听过不少名士故事,对郭图的意下所指倒也清楚。要不然怕是瞠目结舌,连怎么答话都不知道了。
他温和地道:“贞愿学赵勤,使明府如桓虞。”
郭图楞了下,随即大怒。从争辩开始,荀贞就是听众,只在阴修询问时简单地回答了几句,郭图以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却没想到他也这么会噎人!桓虞是朝初年人,与成瑨一样,当过南阳太守。当他上任时,郡内有两个不遵法的县令,一个叶县令,一个新野令。他就用了赵勤为督邮。赵勤先去了叶县,不问县事,但高谈清论以激厉之,叶县令很惭愧,即陈责,解印绶去。赵勤随之入新野界。新野令闻叶县令已去,也不等他来,当即遣吏奏,自陈己罪,也还印绶去。桓虞因为之赞叹:“善吏如良鹰”。
——荀贞分明是用这个南阳太守和南阳督邮的故事,来还击他之前的岑晊、成瑨故事。
他冷笑道:“怕学不成赵勤,学成赵都。”
他这话要是钟繇,钟繇怕是当场就又要反唇相讥了。赵都是前汉左冯翊的督邮,因没有遵守法纪惩处贪官而获罪身死。荀贞的脾气不似钟繇迂直,也不像荀彧雅重,更是自知不如郭图嘴利,要非因实在不认同郭图为一己之私、为免招祸而就视九县民於不顾的冷漠态度,方才连赵勤、桓虞的这个反击也不会,此时见郭图口出恶声,索性学阴修,默然不语,不和他争辩。
……
阴修、荀贞默然。钟繇为避免阴修的怀疑,也只能不话了。郭图没有了对手,也就静了下来。堂上陷入了沉默。夜风悄寂,堂外夜色沉冥。
荀彧话了。他道:“功曹椽、北部督邮与彧所以固请明府诛奸恶,实非为邀名,而是为明府计。”
阴修道:“我知道。”
“适才,公则举成瑨获罪之例,来反对功曹椽之意见。彧也想一个国朝故事。”
“谁人之事?”
“薛宣治陈留之事。”
阴修对朝故事也是极其熟悉的,自然知道薛宣治陈留时做了什么事儿,闻弦歌而雅意,登时明白了荀彧之意,不过,却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道:“愿闻其详。”
“前汉薛宣廉而有能,所贬退称进,黑白分明,由是知名,会陈留郡政教不行,帝乃徙其为陈留太守。郡内高陵令贪猾不逊,前太守数次欲治罪而不能。宣至任,乃暗索其罪,一如明府遣北部督邮微服行县,采风问谣,将其罪行一一访查清楚。”
阴修笑道:“微服行县是令兄的主意,我岂能夺人之功?”
荀彧道:“有明君方有能臣。若无明君,何来能臣?若非明府拔擢,家兄尚在西乡,又何来北部督邮之任?”
阴修抚须而笑,颔首道:“你接着薛宣故事。”
荀彧应诺,继续道:“之后,又一如明府令北部督邮将郡北九县吏民的不法事录在册一样,宣手写牒书,封与不法县令,令人传话:‘这里边的内容都是吏民告诉我的,若按此论罪,当死。太守敬重足下,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书相晓,希望足下能自图进退,若还印绶自辞去,则以后无忧,有机会还能为吏。若这里边的内容都是吏民诬陷足下的,请交还给太守,太守自会为足下讨取公道,惩治诬者’。
“高陵令自知牒书内罪行皆属实,又见薛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即时解印绶付传话之吏,自辞离去,且终无怨言。”
这个薛宣的故事讲完,荀贞心道:“太守之所以犹豫为难,明显是和郭图一样,也是担忧会因诛恶而致祸。今若按此故事行事,如果能使县令长自辞离任,自然也就不会再得罪他们的举主了,并且也确实很有可能反而会得到县令长们的感激。……,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县令长或会自辞,那沈驯又该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阴修赞叹地道:“所谓‘德主刑辅’,薛宣是也!……,元常,你觉得薛宣如此除恶,算不算既明了法,又慎了刑?”
钟繇还能怎么?只有赞叹他的话,道:“明府所言甚是,此正德主刑辅之意。”却又忍不问道,“若县令长不肯自辞,又该如何?”
阴修也殷切地问荀彧:“是啊,又该如何?”
“若不自辞,可再另想它法。”
“!”阴修像是怕钟繇再反对似的,登时起身,道,“那就先这么办了!我明天就把贞之查访来的这些不法事写成公牒,遣吏先去……,去,……。”他犹豫了下,做出决定,“就按贞之所言,遣吏先去阳城!先除豺狼,再除狐狸!如何?”
众人齐声应。
阴修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很高兴,又笑对荀贞道:“贞之,你是北部督邮,给阳城令送我公牒的事儿,我啊,也不用遣别人去了,就你去罢!”
“诺。”
夜色已深,事情虽还没彻底解决,但总算已经有了一个办法,众人告辞。阴修也回院。诸人将他送出,荀贞着他的背影,心道:“经过今晚这事儿,也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当初怎么就听从了钟繇的建议,把我任为了督邮?”
——
1,汉制,郡国每年都要遣吏至京,上报当年的户口、赋税等情况。
边远郡国是每三年一次。这个汇报的工作被称为“上计”。
计吏有计椽、计吏、计佐。郡中若有多个计吏,计椽为其长。计椽下是计吏,计吏下是计佐,计佐负责一些协助工作。计吏虽也是百石吏,但因为他们面对的将会是朝廷的公卿大臣,乃至天子,故而人选极其重要,不少是由郡功曹、郡主薄、五官椽转任过去的。
“传世文献所见的东汉计椽、计吏、计佐共38人,其中,确知其原先职务的计7人”。7个人中,三人是以郡功曹任计椽或计吏的,两人是以郡吏为计椽或计吏的,一人是以五官椽功曹为上计椽。一人是以郡功曹、主薄为计佐。7人中,较有名的有皇甫规、甘宁、邴原。
“郡将知规有兵略,乃命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与羌交战,斩首数级,贼遂退却。举规上计掾。”“(甘)宁为吏举计椽,补蜀郡丞,顷之,弃官归家”。
“时鲁国孔融在郡,教选计当任公卿之才,乃以郑玄为计掾,彭璆为计吏,(邴)原为计佐”。——邴原以郡功曹、主薄的身份才被任为一个计佐,似较偏低。之所以如此,大约是因郑玄、彭璆的名望太大。郑玄是硕儒,彭璆曾被孔融举为“方正”,虽不知其事迹,亦应为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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