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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3 故交远从襄阳来(三)

    次日迟婢还乡。

    比起陈登从琅琊郡来颍川上任,随从奴婢就带了近百人的豪族气势,迟婢还乡的气派就颇不如之了,奴婢只带了四五人,随行的车辆也只有三四辆,除了迟婢所坐之车以外,剩下的车中,主要放的是些礼物,用来送给家乡的宗亲故好。礼物也都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东西,有的是迟婢从昌邑到许县时,随行带来的兖州当地的特产,有的是跟着他们一起从昌邑带到许县的,原本荀贞家中仓库所存的些绸缎布匹。随行队伍中,人数最多的是荀贞抽调出来护从迟婢还乡的兵士,都是荀贞的亲兵虎卫,共有一屯,五十人,为首之人乃是於禁。

    这次勤王讨贼之役中,於禁除了鸿门亭一战中,在已胜追敌时,立下了些许斩获的功劳以外,其它时候主要是护卫荀贞,没有上战场,所以他所立之功,比起浴血前线的将士们那是少了很多。不过,荀贞在给朝中上表请封有功将士的奏章中,也把於禁的名字列入了其中。

    於禁现被朝廷正式任命为都尉。

    都尉此官始自於战国,当时的都尉略低於将军,至本朝,都尉已经是一个普遍的武官军职,许多官名中都带有都尉二字,不过高低、品秩却有不同。如皇帝的近侍官员中有奉车都尉、轻车都尉、驸马都尉、骑都尉等,俱是比二千石的高官,又有朝廷的职事官,如衡水都尉、治粟都尉、搜粟都尉等等,这类都尉的官职也不低,亦是比两千石;但也有品秩低的,於禁被拜的这种都尉,包括荀贞军中荀敞等人所任的都尉,品秩就比较低,这类都尉既非近侍,也非职事,而只是部队里边的中级军官,带兵打仗的,皆秩六百石。

    荀贞已经对於禁说过,再有战事,就会把他外放出去。

    这个消息当真是个好消息。

    护卫在荀贞的身边,待遇固然好,而且不怎么危险,升迁的速度也不慢,可是於禁也有他的理想,又岂会一直甘心只在荀贞身边做个亲兵的头领?毕竟在荀贞身边的话,升迁是有天花板的。他也想被拜将、封侯,是以得了荀贞的许诺后,於禁的干劲顿时越发高昂了,满怀期待,渴望下一场战争的到来。——对於部属,恩情厚抚以外,总要让他们看到更美好的未来,总要让他们充满更美好的希望才行,只有如此,才能巩固他们的忠心。

    背后里,於禁也曾想过,荀贞忽然於此时对他说,准备把他外放出去让他领兵,而且在给朝廷请功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名字添上,——要知,他於勤王此役中的功劳,其实并不是很大,那么,这其中的缘故到底是因荀贞看在他自投到帐下以后,就一直鞍前马后的尽忠竭力,还是因为他点拨典韦开窍,把邹氏献给了荀贞之故?

    这般心思,於禁也就是琢磨琢磨。没法对外人说,也不敢提的。

    话说回来,荀贞令於禁护送迟婢还乡,下这道命令时,其实没有想太多,却亏得迟婢并不知道邹氏之被献给荀贞,是於禁给典韦出的主意,要不然这於禁护送迟婢还颍阴去的一路上,恐怕迟婢要没少给他白眼了。

    颍阴、许县接壤,两座县城只间隔不到六十里地远,迟婢一行又是轻车简从,给迟婢坐车驾辕的且是好马,兼又於禁及其所领的这屯虎士亲兵,悉是健儿,打仗的时候,一天急行军个一两百里地都不在话下,是以行速

    甚快,上午出的许县,刚过正午,就见颍阴县城在望。

    於禁到迟婢车边,向迟婢报告:“夫人,前头就是颍阴县城了,不知夫人是回府还是归宁?”

    荀贞家在颍阴县城里头,迟婢家在城外乡里,故此於禁有此一问。

    於禁的一声“夫人”叫得迟婢心中颇是欢喜,车内回答他,说道:“家里现下又没有人,夫君也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便是回去了,亦是冷冷清清的,就不进城了。”

    於禁恭敬应是,又喊了一声“夫人”,说道:“是,夫人。”

    迟婢愈是欢喜,深觉於禁伶俐,寻思探亲完了,回到许县,得帮他在荀贞面前说几句好话。

    要知荀贞的正妻是陈芷,迟婢只是一个妾室,“夫人”二字她是担当不起的,但陈芷没有跟着同行,且又没有别人在,是以於禁乃拍了迟婢这么个小小的马屁。迟婢当然也甚是受用。

    车马径向城外迟婢家所在的乡里而行。

    行约十余里地,於禁远远看见对面来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约有三二十人,赶着十余辆大车,大车上堆满了货物。远观这些人的打扮像是商队,可待稍近再看,却又不像寻常商队。於禁注意到他们的头上的帻巾上、穿着的衣服上,还有车马身上都有许多尘土,车轮上更是积了不少的泥土,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而至此处。

    正好行在这支队伍最前的两人在说话。

    声音飘入於禁耳中,於禁听他们中的一个说道:“这里是颍阴,再往前边就是许县了。”

    另一人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於禁这支队伍,说道:“快些传话下去,靠到路边,给贵人让道。”

    两人的口音,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不是豫州口音,於禁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口音,一时想不起来,却是又走了三四里远后,於禁猛然想起,类似的口音他在文聘、韩暨那里听到过。文聘是南阳宛县人,韩暨是南阳堵阳人。於禁不禁心中暗想:“是从南阳来的么?”

    一个警觉的念头升起:莫非是袁术遣的细作不成?

    再又琢磨,应当不是,如果是袁术遣的细作,一则,不会这么多人,二者,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往许县去,三来,并且在颍川南部与南阳郡接壤一带,现已是戒备森严,屯於昆阳等县的部队对过往旅人盘查极严,刚刚就任颍川太守的陈登也专门向那几个县的长吏下令,命凡是从南阳方向来的,不论是商贾还是什么人,统统都要严加盘查。这数十人如果真的是从南阳来的,那么既然能到得此处,他们的身份就一定是已被查明,不可能是细作。

    於禁又想道:“那难道是袁术派来觐见天子的使者?”

    但他们都穿着商贾的衣服,也肯定不是。

    思来想去,於禁心道:“既非袁术,那就只能应该就是刘景升派来的了。”

    越想越当是这种可能。朝廷下了召刘表觐见的诏书,而刘表与袁术敌对,刘表本人首先肯定是没办法来许县的,只能遣使朝见,而为能通过南阳郡,他的使者也许就会乔装打扮成行商。

    如今天下虽乱,可就算

    是在战时,互通有无也是必须,因此各个不同割据势力之间,其它各类人员的流动比起往常固是少了很多,然而商人,却还是常常能见的。伪装成商人,确是个好办法。

    不管是袁术派来的,还是刘表派来的,皆不关於禁之事,於禁的任务是护从迟婢。迟婢乃荀贞的爱妾,可不能在路上出了什么闪失。於禁便就收回心思,不再去琢磨此事,专心致志,护从迟婢的坐车,往迟婢家所在之乡里继续前行,却也不必多说。

    ……

    於禁猜对了,这支队伍的确不是真的商人,而且也的确是刘表遣来觐见刘协的使臣队伍。

    之所以他们的口音与文聘、韩暨相似,乃是因那两个说话之人皆是襄阳人,襄阳与南阳郡紧邻,襄阳县城距南阳郡的南界只有三四十里,所以口音上和南阳人说话有些近似。

    这支使臣队伍的为首之人非是别人,正是蔡瑁。

    方才在那队伍前头说话的那两人,是蔡瑁家中豢养的两个剑客。

    由襄阳县到许县,需要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南阳郡,路上自不用说,危机四伏,故此一行人中不仅有刘表拨调给蔡瑁作护卫的勇士,还有蔡瑁家中得用的轻侠、剑客,蔡瑁也都随行带上了。蔡瑁家是襄阳的顶尖大族,襄阳右姓甚众,而唯诸蔡最盛,其族之势可想而知,其本人又任侠尚气,故此他门下着实是养了不少杀人亡命、勇武出众的轻侠、剑客之流。

    於禁等护卫着迟婢的坐车从蔡瑁他们这支队伍旁边经过的时候,蔡瑁身在队伍的中间,也对於禁一行多有揣摩,看於禁等是从许县方向来的,且於禁着六百石军官的衣饰,扈从者除掉奴婢,俱是衣甲鲜明的精壮兵士,遂猜那缁车中所坐的一定是个贵人,但具体是哪个贵人,蔡瑁猜不出来,毕竟刘协和朝中百官如今迁到了许县,许县如今的贵人那可实在如过江之鲫。

    傍晚时分,蔡瑁一行到了许县城外。

    远远眺望,只见官道前头,许县县城的城墙高耸,夕阳下,颇有百姓出入,城东门对着一条笔直的大道,——这大道应当是新修的,很平整,土的色泽也不同於官道,大道两边俱是良田,差不多已然麦熟,若金黄的海洋,东约十余里是两座小城,南北相对,外各有高墙环绕,两座小城的面积大小相仿,北边小城中多有宫室,高耸出墙;南边小城中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都是屋宅,又在此两小城之西北,是座占地极广的军营,营中旌旗林立,隐闻鼓角之声。

    蔡瑁等人知道,这东边的那两座小城,就是刘协和朝廷百官及荀贞等现下的所居和办公之所,众人就也不朝西边的城里去,往东行之。

    到至西边那两座小城附近,从吏到蔡瑁马前,问道:“明公,是先去宫外递表求见圣上,还是等到明天再说?”

    蔡瑁一手挽住马缰,一手指了指天色,说道:“时辰已晚,等咱们到宫外,天都已经黑了,且待明日吧。”

    从吏问道:“那先投驿舍住下?”

    蔡瑁答道:“你们且便去投驿舍。”

    从吏问道:“那明公……?”

    蔡瑁说道:“把我备下的礼物取出,我今晚先去谒见车骑。”

244 故交远从襄阳来(四)

    闻得许褚进来禀报,说是一人自称名叫蔡瑁,投刺谒见,荀贞正在吃饭,闻之大喜,丢下筷著,便出外迎之。——却是荀贞刚下值回来,饭不过才吃了几口而已。

    到了宅院门口见,外头站着一人。

    这时虽已入夜,门口挂有灯笼,借助灯笼之光,能够看清此人相貌身材。

    见这人年三四十岁,身形不算高,然颇健硕,腰带数围,蓄着一部浓髯,正按剑而立,可不就是蔡瑁。荀贞大笑,边往前走,边伸出手臂,说道:“德珪!前闻昆阳传讯,说你入境,我就在想,你哪天能到许县?这才两天你就到了,何其速也。”

    “德珪”是蔡瑁的字。

    蔡瑁下揖行礼,说道:“荀公!一别多年,这几年里,只不断地听说公种种的英雄事迹,然而却是未曾有幸,得再见明公玉颜,因此入到颍川郡后,瑁便急不可耐,一路催促随从,却还是直到今晚,才得以拜谒明公。公说瑁来的何其速也,瑁还嫌到的晚了。”

    荀贞已下台阶,到了其前,拉住他的手,笑道:“你要说晚,还真是来得晚了。圣上移驾幸许,尚未到颍川,且在途中时,就早早地给刘荆州下诏,却怎么你今日才到?”

    大热的天,蔡瑁赶了一天的路,一整天都没洗手,手心不仅黏得很,而且用力一握,稍加摩擦,还感觉到握出了些湿灰来,但荀贞丁点无有嫌弃,反把蔡瑁的手握得更紧,还晃了两晃。

    蔡瑁笑答道:“明公,圣上召刘荆州入朝觐见的令旨,确是先前已到襄阳,可是从襄阳到许县来,路程尽管不远,然这段路可着实难走,不预先做好准备,瑁若就贸然启程,一个不小心,若是半路被袁术抓去,别说再有幸得见明公玉颜,只怕与明公就要自此阴阳两隔矣。明公就再也见不着瑁,瑁也再见不着明公了。”

    荀贞哈哈大笑,退后半步,夜色下,就着灯笼透出的晕红烛光,细细打量蔡瑁。

    几年不见,蔡瑁颇有变化,比上次见他胖了,不仅大腹便便,腮帮子都吃的鼓了起来,乍眼一看,满脸横肉,并或是因有过掌兵之故,小有兵戈之气。如前所述,襄阳冠族,如今诸蔡最盛,蔡瑁的从母是南阳郡人故太尉张温之妻,其长姐是荆州的一流名士黄承彦之妻,其二姐现则将嫁给了刘表,是刘表的继室,蔡瑁出自这等豪族,本就有任侠豪气,而下形貌又有了这样的变化,观之看时,竟是没有半点士人、儒生的模样,反倒像个豪侠。

    打量完了,荀贞笑道:“德珪,多年未见,卿风采依然。”

    过去是朋友,与荀贞初识时,荀贞是亡命到荆州;现在则不同,尊卑有别,蔡瑁没有敢像荀贞打量自己那样随意地打量荀贞,但斜眼间却也注意到,比起往前,荀贞现在有了明显的变化。居移气,养移体,与蔡瑁别后的这些年,荀贞的地位渐高,现在又更已是贵为朝中实权第一人,不怒自威的气度慑人心神,却是形貌变化不大,而威严远非往日可比。

    蔡瑁答道:“不敢当明公谬赞,我有自知之明,这些年,别的变化没有……”说着,把手从荀贞手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唯有这肚子是越吃越大。”再次向荀贞下揖,行了一礼,恭维地说道,“明公与往日相较,气度越发雍然。”

    只有蔡瑁一人在府外的里路上等待,没有其它人跟随。

    荀贞问道:“德珪,怎么只你一人,你的随从们呢?”

    蔡瑁答道:“都是些粗鄙的下人,怎么敢让他们来打扰明公?我叫他们投驿舍休息去了。”告了个罪,回到

    自己的坐骑旁边,从马鞍旁边摘下一个锦盒,重到荀贞近前,恭恭敬敬地把锦盒捧给荀贞,说道,“些微薄礼,是瑁的一片心意。”

    荀贞接住,打开来看。

    这锦盒不大,盒中的东西也不大,然而荧光剔透,却是宝气冲霄,原来是一对白色的玉璧。

    荀贞对玉不太懂,但仅从这对白玉璧的外观看之,就知必然价格昂贵。

    蔡瑁说道:“明公养尊处优,见多识广,见的稀罕物多了,寻常之物想定瞧不上眼,瑁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奉献给明公,南阳玉颇为知名,敢禀明公,此二玉璧即正是产自南阳独山,由上好的工匠雕做而成,敢献明公。”

    南阳独山所产之玉,有名海内,是后世有名的四大名玉之一。独山玉,又名独玉。本朝名臣南阳人张衡在《南都赋》中曾经夸赞此玉,形容其为:“其宝利珍怪,则金彩玉璞,随珠夜光。”乃至有传言说,“完璧归赵”故事中的和氏璧,就是用独山玉制成的。

    独山玉有很多颜色,透水白最为珍贵。蔡瑁献给荀贞的这两块玉璧,便正是用独山玉中顶尖的精品透水白做为原料雕琢而成的,单只说价格昂贵还是小说了,这两块玉璧实是价值连城。

    荀贞说道:“如此厚礼,我怎敢受?”

    蔡瑁说道:“瑁尝闻明公州里先贤许慎曾云‘玉有五德’,又闻君子如玉,明公夙德润海内,正是如玉一样的君子啊!这两块玉璧正宜明公,除明公外,亦无人能够再配得上!”

    章、桓时期的汝南名士许慎在他所撰的《说文解字》中,说玉有五德,“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也是因玉有这些特性,故自古以今,都以玉来比君子。

    荀贞笑了起来,把盒子合上,交给随从出来的许褚拿住,笑与蔡瑁说道:“德珪,你可真会说话。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你与我到堂中叙话。”又是一把拽住蔡瑁的手,引他入院,往会客的大堂而去。荀贞问他说道:“是不是还没吃饭?”

    蔡瑁答道:“刚到许县,就急不可耐地来谒见明公了,饭还没有吃。”

    荀贞吩咐许褚叫后厨送饭食来,想起一事,又问蔡瑁,说道:“德珪,你这是初到许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的?”

    “瑁本不知,来明公家前,瑁先去了尚书台,台中的一位值夜令史告诉瑁说,明公刚下值,回家了,瑁就请他把明公家宅在哪里告诉瑁,这位令史主动带瑁到了明公家外,遂得谒明公。”

    “令史何在?”

    “他把瑁带到里外,就还尚书台了,却是连感谢,瑁都没来得及感谢他一声。……,明公,瑁在尚书台时,见府门的影壁后边,竖了一块戒石,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敢问明公,这块戒石上的话,可是明公所书么?”

    荀贞到许县后,令在车骑将军府、尚书台、司隶校尉府这三处官署中,都立下了这块戒石。

    闻得蔡瑁此问,荀贞笑道:“也可以说是我写的。”

    蔡瑁说道:“此四句振聋发聩,由中即可见明公勤政爱民之心,瑁钦佩不已。且待回了襄阳以后,瑁要上禀刘荆州,请刘荆州传檄,在荆州之诸郡、县的官寺,也都立上这么一块戒石,以提醒官吏不可欺民。”

    最好的马屁就是长吏做什么,就跟着也做什么。不管蔡

    瑁到底是不是认为荀贞的这块戒石写的好、立得好,但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就稍能让荀贞心情不错。

    到了堂上,两人坐定。

    又叙话未多时,从吏捧了两个食盘进来,一个呈给荀贞,一个呈给蔡瑁。

    蔡瑁讶然问道:“明公也尚未用饭?”

    荀贞笑道:“你刚才到时,我正在吃饭,听说你来了,我哪里还有功夫再吃?还不急忙迎你?故亦未食。你是不是饿坏了?不瞒你说,我也饿坏了。咱们先吃饭,别的话,吃完饭再说。”

    子曰“食不语”,但真的能奉行这条规矩的,就算士大夫,只怕也没有几个。

    说是别的等会再说,两人用饭之时,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不少。

    荀贞问蔡瑁,说道:“德珪,适闻你说襄阳距许县虽然不远,然而南阳不宜过,你这次从襄阳到许县来,是怎么过的南阳?”

    蔡瑁回答说道:“瑁等一行,乔装做了商贾,乃从南阳通过。”

    “入南阳境时,没有袁术的驻兵发觉?”言下之意,荀贞不太相信袁术与刘表地盘接壤之处的戒备会如此的松散,竟能由蔡瑁通过。

    蔡瑁笑道:“明公有所不知,‘路中悍鬼袁长水’,焉是浪得虚名?袁公路既已贪残,其部将士能好到哪里去?一个个与他无异,如狼似虎,眼里只有钱,整日想的都只是侵扰百姓、劫掠民间,对过往之商贾,主要也不是查明身份,而是以盘剥为务。故却倒是便宜了瑁等,居然轻轻松松,过了关卡。……这也是瑁本先未曾想到的。入了南阳境后,一路上,先后又碰到了好几拨袁术所部的巡逻兵马,但都是一经贿赂,便将瑁等放行而过。”

    “长水”也者,长水校尉,此是袁术早年任过的一个职务。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蔡瑁着实饿了,狼吞虎咽,说话间,已把他那一份饭菜吃了个精光。

    荀贞笑道:“理当设宴,与你饮上几杯,但为免误了你觐见圣上,这接风洗尘,明日再说罢。”叫许褚令从吏再呈上一份来。

    蔡瑁的饭量不小,把这份也很快吃完。

    荀贞问道:“吃饱了么?”

    蔡瑁揉着肚子,笑答荀贞,说道:“明公,饱了。”

    荀贞亦放下筷著。

    从吏入堂,收拾干净,给两人奉上冰酪、茶汤。

    话入正题,荀贞问道:“德珪,圣上可知你们来了?”

    蔡瑁说道:“回明公的话,到许县时已然傍晚,因未上表求见圣上,瑁打算明天递表求见。”

    “明天求见也好,今晚你就在我宅中住上一晚,好好地养养精神。”

    蔡瑁应了声是。

    荀贞蓦得想起一件事,拍了拍额头,笑与蔡瑁说道:“德珪,看到你来,我只顾着高兴,却忘了叫你的两个族妹出来与你一见。”就令堂外的许褚,去后宅请大小蔡过来与蔡瑁相见。

    许褚领命,遣了个军吏去后宅传荀贞此令。

    蔡瑁说道:“明公,瑁之族妹不急着见,瑁有件大事,却是想要先敢请明公垂示。”

    “是何事也?”

    蔡瑁神情变得严肃,说道:“瑁从襄阳出发时,刘荆州令瑁,叫瑁见到明公以后,问一问明公,打算何时进讨袁术?”

245 驳议近自朝中出(上)

    蔡瑁表情变得严肃,说有大事想问荀贞的时候,荀贞就猜出来他所要问之事必然和袁术有关,很可能就是要问自己何时打算用兵进讨袁术。果不其然,如他所料,蔡瑁问的正是此事。

    一则,早前与刘表已经定为盟友,两边在江夏郡的战事上配合得不错;二者,将来征伐袁术的时候,需要刘表在襄阳配合;三者荀贞有前世的读闻,知道刘表这个人的能力,对他并不是非常的忌惮,甚至可以说,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一个真正强敌,所以听了蔡瑁此问,荀贞也就不在对袁术的打算上向他做隐瞒,直言回答,说道:“袁术悖逆,先是圣上召他觐见,他以脚疾为由,公然拒旨,继而圣上又降旨给他,复召其觐见,并说如他本人不能来,可遣使代替,及令他把郭汜交给朝廷治罪,他的回表前日送达,却仍是以脚疾为辞,且不肯遣使代来,轻视朝廷之态尽显无疑!对命他交出郭汜此令,他也是拒不执行,包容奸贼,其之心志已然可知!德珪,这个袁公路,朝廷迟早是要讨伐的,只是……,现下还不到时候。”

    蔡瑁说道:“明公,瑁从襄阳来许县的路上,沿途所经之南阳诸县,皆有瑁之旧交好友,瑁曾寻机,见过他们中的几人。听说圣上已移驾到许,明公被朝廷拜为录尚书事、车骑将军,现统大军,驻在颍川,瑁的这几位好友,无不欣喜异常。明公,袁术肆虐南阳已久,民苦不堪言,如今都盼着王师能够早日兵到南阳,讨伐袁术,此民心之所向也!既已有此民心,以瑁之愚见,明公若於此际,应天命,顺民意,便发兵攻南阳,而刘荆州自襄阳起兵响应,北上夹击,破灭袁术,易如反掌也!却不知明公为何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猜测问道,“敢问明公,可是因为找不到好的名义么?”

    有道是“出师有名”,师出如果无名,不义之战是也,士气、民心上就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袁术毕竟是朝廷的左将军,又没有公然造反,则若攻之,就需得要有名义。

    但荀贞说未到出兵之时,显然非是因为此故。

    要想打袁术,名义是很好找的。袁术两次抗旨,不肯来许县觐见刘协,就是一个很好的打他的原因;郭汜已被朝廷定性为逆贼,天子恨他入骨,袁术却收容他,不肯把他交给朝廷治罪,藏匿奸凶,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打他的原因,还有残害百姓等等,也都可以做原因。

    荀贞都可以想象得到,等将来讨袁术的时候,檄文上能够列出来的有理有据的袁术的罪状,只怕不止十条。

    蔡瑁说道:“若非是因为不好找到名义,那则瑁再敢问明公,可是因为担忧於讨伐袁术之时,袁本初可能会从冀州,袭扰颍川么?若是因此,以瑁愚见,明公却是大可不必多虑。袁公路、袁本初虽为兄弟,然二人彼此不和,明公若是讨伐袁公路,袁本初必不会援之。”

    荀贞说道:“不然。”

    “敢问明公是何高见?”

    荀贞说道:“袁本初或不会助袁术,然看到我进攻南阳,他却也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是有可能会犯我兖州、青州,或河南尹的。德珪,你劝我不必多虑,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明公所言甚是,是瑁思虑不周。明公既有此虑,敢问明公,打算如何化解?”

    荀贞说道:“两策以应之。我已往冀州遣人,细察本初动向,此其一也;朝廷已然下旨,召刘和、阎柔、鲜於辅等入朝觐见,此其二也。”

    “召刘和等觐见?明公是欲以幽州牵制袁本初!此妙策也。只是不知,刘和等或刘和等的使臣何时能到许县?”

    荀贞说道:“一个两月内,定能至也。”

    “还要一两个月啊!”

    如戏志才所说,讨伐袁术是刘协迁都后的第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因此荀贞和戏志才等没少就此讨论。现在而言之,基本已经有了一个成形的方案。

    这个方案基本就是迎陈登到许县后,荀贞、戏志才他们在堂上议论时说的那一套,大致可总结为:用刘和等掣肘袁绍,以减轻外部的影响;离间吕布,以削弱袁术的实力。

    荀贞犹豫了下,没再把离间吕布这一策说出。

    已经准备讨伐袁术这一点,无须瞒住蔡瑁,但具体的讨伐策略上,需要保密的还是保密为好。

    见蔡瑁颇是心急,荀贞便笑着抚慰他,笑道:“德珪,你也不用太过着急,留袁术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其实对咱们亦有利处。”

    “还要利处?敢问明公,是何利处?”

    荀贞说道:“袁公路所部,加上吕布所部,本已数万众,只靠南阳一郡和江夏半郡供给,已然是捉襟见肘,现又多出了郭汜部的万余部曲,粮秣开销直线上升,短日内也许还能支撑得住,但时间一长,肯定是连军粮都不够下发了。到那时候,袁术也好、郭汜和吕布也好,他们的部曲其岂能不怀怨意?则我军於那时再做进击,当就能更易取胜。这算不算一个利处?”

    蔡瑁频频点头,说道:“明公高明。”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唯是留袁术苟延残喘,固对我军将来讨伐有利,却要苦了南阳百姓。”

    军粮不够的情况下,袁术一定会加大对民间的盘剥,南阳百姓的日子势必会更加不好过。不过,遭受更多苦难的另一面是,民心也就会因是而更向朝廷,或者说更向荀贞。

    蔡瑁说道:“明公一片怜民之心,南阳士民若是得知,必会对明公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已告一段落,但荀贞看蔡瑁却好像还有话想说,便问他,说道:“德珪,你似有未尽之言……。”笑道,“可是刘荆州还有什么话要你问我?你我故交,无须拘礼,有话就说。”

    蔡瑁往堂外看了一看。

    堂外夜色深深,宽敞的院中灯火通明,除了许褚等卫士持矛对排而立,并无其它人等。

    蔡瑁转回头来,乃与荀贞说道:“明公,有一事,不知公知否?”

    荀贞看他这般作态,料他要说之事定然隐秘,便把精神集中起来,问他道:“什么事?”

    “明公,瑁闻长沙太守张羡,有意与卫将军联兵谋我荆州!”

    此话入耳,荀贞怔了一怔,说道:“长沙太守张羡欲与伯符联兵,共谋荆州……。德珪,这事儿你从哪听来的?”

    “孙/文台有个故吏名叫桓阶,明公还记得么?”

    荀贞心头微微一跳,想道:“桓阶?他是长沙人。”脸色如常,点了点头,说道,“桓阶忠义之士,我自是记得。我听说他因为其父亡故,数年前回了长沙。”

    蔡瑁说道:“不错!明公,张羡意图与卫将军合谋共取荆州,就正是桓阶在其间牵的线。”

    孙策密谋与张羡合取荆州此事,荀贞确然是不知道的,而且刚才初闻蔡瑁说起,他也不相信。这张羡在长沙郡,孙策在豫州,两人之间相隔甚远,且道路不通,并他两人又不相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搅在一起,商量着共谋荆州?可是在听蔡瑁说出桓阶的名字后,荀贞不由就信了三分。已信三分,外表上做出来的,荀贞却是完全不信的模样。

    荀贞连连摆手,笑道:“德珪,这是不可能的。伯符刚被朝廷拜为豫州刺史,且文台虽然在荆州任过二千石,伯符可从来不曾在荆州任过官,他怎会与张羡一起图谋荆州?又则,荆州是那么好图谋的么?袁术、吕布、刘荆州,哪个不是坐拥雄兵?伯符与张羡何能取之!”

    蔡瑁说道:“明公,瑁有一个生死之交,在张羡郡府为曹掾,这件事,就是他密信告与瑁知晓的。明公,此事断不会有假!”

    “是么?”

    蔡瑁说道:“明公,袁术只占了南阳一郡,而刘荆州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能将之击败,主要就是因为张羡!这张羡一直对刘荆州不服气,他久在荆南为官,颇得长沙民心,并对零陵、桂阳两郡也有影响,由是乃至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常欲不从刘荆州檄令,遂因此故,刘荆州竟是数年未能破袁术!……明公,张羡既向与刘荆州作对,则他通过桓阶而与卫将军密谋,觊觎荆州,不为奇矣!”

    张羡是荆州南阳人,其族是荆州右姓,他本人在荆州很有名气,如前文所述,他在任长沙太守之前,又先后做过零陵县和桂阳县的长吏,故而张羡不仅在长沙,在零陵、桂阳两郡也都是有一定号召力的。蔡瑁说刘表到现在没能打败袁术,是因为张羡不服调令,这一点说的不是假话,确是实情。长沙等郡若俱从调令,合荆州数郡之力,怎会打不赢只占了一郡的袁术?刘表再无军略,袁术也无军略,早就打赢了。

    刘表是荀贞的盟友,而且在讨袁术的时候需要刘表相助,孙策更是荀贞一党,如果在这个时候,刘表和孙策闹起了矛盾,荀贞会非常难做。

    向着孙策的话,不利於他进讨袁术,更不利於讨灭袁术之后控制荆州;那么向着刘表?则又肯定是不可能的。

    当下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坚决不相信有这件事的存在。

    荀贞不动声色,笑与蔡瑁说道:“德珪,这一定是误传。伯符现下念念不忘的是擒斩吕布,为文台报仇,又怎么可能会生心思去与张羡合谋取荆州?德珪,张羡与伯符素不相识,谋取荆州这样的大事,只靠一个桓阶牵针引线,德珪,你试想之,可能么?必是误传,误传也。”

    蔡瑁没有逼着荀贞承认此事的打算,他之所以向荀贞提出此事,只是想试探一下荀贞知不知道此事,同时,荀贞若是不知,就借此提醒他一下,可不能因此此事而破坏了与刘表的关系。眼见荀贞的表现,他应该是不知此事,提醒的目的也达到了,蔡瑁遂不再多说。

    顺着荀贞的话,蔡瑁说道:“希望如明公所说,最好是谣传。明公,刘荆州,宗室肺腑也,对圣上、对朝廷一贯忠心耿耿,在襄阳也深得士民拥戴,以瑁之愚见,明公现方执政朝中,可万万不能伤了忠臣之心,失了四方士望!”这后半段话说得甚是恳切。

    荀贞肃容答道:“德珪,你放心就是!”

    大蔡、小蔡两妾已到堂外廊上,荀贞叫她俩进来。

    两蔡各抱自己的孩子,入堂拜见蔡瑁。

    蔡瑁忙请她俩起来,他与大蔡、小蔡虽是族兄、族妹的关系,可是妻以夫贵,大小蔡尽管是荀贞的妾室,然现在也随着荀贞身份的不同而已不同,他却是丝毫不敢再以往日族兄的身份来对待她俩,说道:“我刚到许县,即来谒见车骑,来的匆忙,给你们带的礼物没有带来。且待明日,觐见过圣上后,我再来,把礼物送给你们。”

    这天晚上,蔡瑁就在荀贞家中住下。

    次日,蔡瑁与他的随从们会合,上表求见刘协。

    刘协召见之。

    上过刘表呈给刘协的表章和方物贡品,蔡瑁禀报了些荆州的情况,刘协表示知道了,嘉奖了下刘表的忠诚,褒奖了下蔡瑁冒着危险前来觐见的忠心,接见便告结束。

    初平三年,也就是李傕、郭汜打下长安,控制朝廷的次年,这年十月时,刘表遣使入朝上计、奉献,为了笼络他,李傕给他升官加爵,拜他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假节,仪同三公,督荆、交、扬三州军事,封成武侯。可以说,能任给刘表的官、爵,都已经任给他了,再往上,便是重号将军,可重号将军而今车骑将军以下,俱已任出去了,而大将军、骠骑将军又明显是不能任给刘表的,那么,刘表这次遣蔡瑁入朝,且值荀贞初执政之时,又该如何封赏他?

    刘协叫荀贞、杨彪等作议论。

    众臣议论得出,可以给刘表加个侍中的头衔。

    外臣,包括朝中的百官在内,是不能随时觐见天子的,但如果加了侍中这类的头衔以后,即具备了内臣的身份,就能够不受限制的觐见天子。给刘表加上个侍中的头衔,实权上没什么变化,他远在荆州,也不可能天天跑来觐见刘协,但可以显示出刘协对他的信任和亲近。

    议定罢了,朝廷就於次日下诏,加刘表侍中,拜刘表的长子刘琦、次子刘琮为郎,又拜蔡瑁、蒯越、张允、黄祖等刘表属下的大吏们各不同的官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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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驳议近自朝中出(中)

    蔡瑁千辛万苦、历尽艰难的从襄阳来到许县,不仅担负着为刘表觐见刘协,及见到荀贞后,问问荀贞有无征伐袁术的计划,并把得知的孙策与张羡合谋,欲共取荆州此事告诉荀贞等项任务,同时,他还肩负着为刘表拜见一下朝中诸位公卿大臣和刘表昔日在朝中之故交的任务。

    刘表是汉家宗室,其本身又是八俊之一,早前又在朝中常年为官,他在朝里的故友相识着实不少。事实上,不但刘表,蔡瑁出自豪族,年轻时曾在洛阳长久的居住,和曹操等人都是老朋友,他在朝中的旧交也不少,甚至若论起交际之广泛,荀贞都不如他,——毕竟荀氏家族虽有清名在外,可非是权贵之家,荀贞更又不是荀家的嫡系大宗,其入仕之初,只是个亭长、有秩蔷夫罢了,故而,荀贞在朝中的故识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与蔡瑁比不了。

    却觐见完刘协,蔡瑁把从给荀贞妻妾的礼物,亲自给荀贞送来,之后,连着十余天,他就四处拜访杨彪等公卿重臣和刘表与他的那些故交,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又及朝中那些家在荆州或者有亲朋旧友现在襄阳的,蔡瑁亦是一个不落,悉数拜访。

    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月,该谒见的都谒见过了,蔡瑁乃才准备返回襄阳。

    返程之前,他又拜见了一次荀贞,向荀贞再度提起孙策、张羡此事。

    荀贞依旧是完全不相信的态度,但也向他做出了许诺,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蔡瑁并又再提及讨伐袁术这件事,荀贞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就满足了他的希望,明确表示,只等刘和、阎柔、鲜於辅等或亲自、或派使臣到了许县,自己与之见过,确保刘和等人会为荀贞做对袁绍的掣肘后,再等兵马休整的差不多,就会开始着手讨伐袁术。荀贞抚短髭,笑与他说道:“迟则明年春后,王师必会进入南阳。”

    蔡瑁大喜,恭恭敬敬地说道:“那瑁就敢以公的此个答复,回禀刘荆州了。”

    “你告诉刘荆州,他可在他觉得适当的时候先做预备,出兵前,我会传檄与他。”

    蔡瑁应诺,未再久留,即恭敬请辞。

    和送陈登一样,荀贞虽然很忙,还是抽出时间,亲自把蔡瑁送出数里之远,乃才折回。

    ……

    一路南下,快到颍川与南阳接壤处的时候,蔡瑁一行换上了商贾的服饰,仍是装作商队。经昆阳,出颍川,入到南阳郡界,一路无事,行三百里上下,出南阳郡界,到了南郡。

    入南郡,头一个县便是襄阳。

    从许县回襄阳,前后用了十来天的时间。

    一路风尘仆仆,颇是劳累,但蔡瑁没有回家休息,直接就来求见刘表。

    刘表闻其归来,立刻召见。

    二人於堂中相见,蔡瑁下拜行礼。

    刘表坐主位席上,轻挥玉如意,笑道:“德珪,不必多礼。”叫他落座,令从吏取毛巾、茶汤来。

    蔡瑁接住毛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端起茶汤,痛喝了两碗,略解口渴。

    刘表亦不催促,耐心等待,等他放下茶碗,乃开口问道:“德珪,见到天子了么?”

    蔡瑁答道:“回明公的话,瑁到许县的第二天,就入宫觐见了天子。”

    刘表把玉如意放下,稍微倾身,关心地问道:“天子刚移驾到许,却不知适应与否?”

    蔡瑁答道:“明公,许县草就,诸般仪仗及宫室自比不

    得旧都,然瑁闻天子玉音中气十足,想来应无不适。”

    刘表微微颔首,又问道:“朝中公卿、诸位大臣可适应?”

    蔡瑁答道:“回明公,就瑁所拜见的诸位公卿、诸位大臣而言,大多皆已安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信,起身来,呈给刘表,说道,“明公,这是公之诸位旧交写给明公的书信。”

    却这刘表之所问,蔡瑁之所答,表面上看,是刘表在问刘协、朝中公卿大臣适应不适应许县的水土,可实际上,刘表所问的是,其实是刘协和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对於移驾到许县的态度问题,是在问蔡瑁,刘协和朝中的公卿大臣们他们是主动、还是被动到许县的?对於移驾到许,他们现在有无不满?蔡瑁知刘表所问之意,他之所答也并不只是在说刘协和朝中大臣都已安居,或者情绪不错,实际上是通过这两个回答告诉刘表,刘协与朝中大部分的公卿大臣对迁都许县并不反对,而且现下都在那里待得不错,间接的也就是在告诉刘表,荀贞虽是才被朝中拜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根基尚浅,可至少就目前来看,他在朝中的权位还算稳固。

    转呈书信的侍吏把信恭谨地放到案上,刘表没有立即看,他抚摸着浓黑的胡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又问蔡瑁,说道:“卿何时谒见的车骑将军?”

    蔡瑁答道:“瑁到许县当天已经入夜,没法求见圣上,便於当晚先谒见了车骑。”

    刘表说到:“车骑何如?”

    蔡瑁答道:“较於数年前,瑁与车骑之初见,英雄之姿愈发胜矣。”

    刘表默然了稍顷,重将玉如意拿在手中,随之往下接着问道:“张羡与孙策私下勾连欲谋荆州之事,车骑怎么回复你的?”

    蔡瑁答道:“观车骑神色,此事他应是不知,当只是孙策与张羡两人之间的阴谋。瑁在从许县回来前,又去拜见了一次车骑,车骑当面向瑁许诺,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到蔡瑁如此确定的判断,刘表略微放下了些心,这件事的背后如果不是荀贞的指使,而只是孙策与张羡两人的图谋,那么只要荀贞不去帮孙策,刘表对此也还真就不惧,——当然,如果这事儿背后有荀贞的指使,那就不一样了。

    别的事情都已经问罢,刘表於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蔡瑁,说道:“朝廷何时讨伐袁术,车骑可已有定策?”

    蔡瑁遂把荀贞的答复,如实的告诉了刘表。

    “这么说来,只需等车骑先把袁本初这个隐忧解决掉,再等他的主力兵马休整完毕,他就能够来讨伐袁术了。”

    蔡瑁说道:“正是如此。车骑令瑁转告明公,至迟明年春后,王师就能进讨袁术!”

    和袁术厮斗这么多年,刘表早就受够了,现下已经是六月底,到明年开春不过只剩下了六七个月,若是荀贞此话能够实现,那也就是说,再过六七个月,一场大战过后,袁术这个敌人就将烟消云灭,整个荆州就将真正成为他的地盘。——对於和荀贞联手以后,必定可以击败袁术这件事,刘表是确信无疑的。刘表精神一振,不过却仍有一虑,他摩挲着玉如意,问蔡瑁,说道:“讨伐袁术关系重大,只车骑一人允之,尚且不足,德珪,以你在许县的见闻观感,朝中诸公意思何如?明年开春以后,车骑果能讨伐袁术么?”

    蔡瑁说道:“奉明公之令,臣在许县除了觐见天子、拜见车骑以外,亦遍拜朝中的诸位公卿大臣,与谈中,诸公大多对袁术深恶痛绝。因是可以推断,只要车骑向朝中提出讨伐袁术,则朝中肯定是会能通过车骑此议,是以瑁之见,明年春后车骑讨伐袁术,应

    可成矣。”

    刘表掂着玉如意,轻轻地拍打大腿,说道:“好!好!”

    蔡瑁说道:“明公,朝中遣了使臣随我一起来襄阳,向明公传旨。使臣已被我安排在了客舍住下,不知明公打算何时召见?”

    刘表说道:“卿等今天才回襄阳,车马劳顿,且先将息,明日再见不迟。”

    蔡瑁应诺。

    次日,刘表召见使臣。

    这位使臣不是别人,正是皇甫郦。

    皇甫郦向刘表宣读了刘协的令旨。

    令旨共有两部分内容,前段对刘表的忠心进行了嘉奖,后边则即是对刘表加侍中头衔的官职封赏,又及对刘琦、刘琮、蔡瑁等的官职授任。

    刘表恭敬接旨,感恩拜谢。

    皇甫郦在襄阳只待了两天,就返程回许县去。

    ……

    刘协之所以会令皇甫郦来给刘表传旨,是因为荀贞的建议,而荀贞又之所以建议刘协使皇甫郦担当此任,是因为看中了皇甫郦的机警和勇敢。於传旨之外,荀贞私下里交给他了一项任务,便是叫他在来回的路上时,探查下南阳郡内袁术之下的具体情况。

    遂在回去的路上,皇甫郦选了一条和来时不同的道路。

    沿途细作观察,有惊无险,十余日后,回到了许县。

    到至许县,皇甫郦向荀贞禀报路上所见,说道:“明公,蔡德珪向明公所禀并无虚言,袁公路在南阳的确是民怨载道,且其部兵马军纪败坏,只待时机成熟,来日讨之,克胜易也。”

    皇甫郦刚才来时,荀贞的主簿陈仪正在堂中。

    两人本来在说些什么事,但因为皇甫郦的到来,暂且打住了话题。

    皇甫郦向荀贞禀完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转目看了看陈仪,见他手中捧着卷文书,便问荀贞,说道:“明公,我是不是打扰明公的公事了?”

    荀贞示意陈仪近前。

    陈仪上前,把手中的文书呈给荀贞。

    荀贞接过来,笑与皇甫郦说道:“我准备明天上表朝中,正式提请在许县屯田。这是主簿代我写的表文。来,子美,你帮我参谋一下,瞧瞧主簿这表写得成不成。”

    皇甫郦说道:“明公已准备着手屯田此政了?”

    荀贞说道:“屯田宜早不宜晚!如果今年秋收后就能够开始,就还能赶上冬麦,则明年秋就能有收成。说不定,还能赶上明年讨伐袁术此战,可以减轻些因转输而产生的粮秣耗费。”

    虽然说的是明年开春后用兵南阳,可一则,肯定不会是正月就用兵,可能二月、三月间才会开始用兵;二者,打仗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就算准备再充分,也没人能保证打袁术这仗就一定可以速胜,如果陷入拖延,打上个半年,则到那个时候,许县的屯田已有收成,便能派上用场,而就算是此战能够在三两个月内结束,兵马从南阳凯旋时,屯田亦差不多成熟,也能派上用场。所以,荀贞计划今年年内就把屯田开始进行。

    皇甫郦就近前来,等荀贞打开陈仪所写之表,凑着看了一看,与荀贞说道:“主簿文采飞扬,郦难望其项背。”

    荀贞也很满意,毕竟陈仪跟着他已经很长时间,非常熟悉他的措辞喜好,所写之文自然也就能总和荀贞之意。

    便於次日,荀贞将此表上於朝廷。

    刘协下给朝中诸臣讨论,乃有一人上书反对。

247 驳议近自朝中出(下)

    这上表反对之人,乃是太尉杨彪。

    杨彪在上书中,提出了反对荀贞在许县周围屯田的理由。

    他认为,如果许县周围大部分是无主荒地的话,那么进行屯田自然是适宜的,可是现在许县周围的田地,并非都是无主荒地,相反,无主荒地的数量只占了少数,——却是颍川虽然也有人口的减少,毕竟颍川尽管不像关中那些地方兵燹频仍,但在经历了黄巾之乱、董卓所部的劫掠、孙坚与吕布的鏖战等之后,兼天灾**不断,民口的减少当然亦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然虽如此,比之关中等地的情况,颍川还是好了很多,故而整个颍川境内,包括许县,有主的田地现在还是占了多数,特别是那些豪强大族,趁此时机大肆兼并,反而更是愈发的阡陌纵横了,只不过一时之间,因为缺乏劳力之故,可能有些田地如今无人耕种,抑或耕种的成果不好而已,然说到底,大多还都是有主的。

    杨彪就以此提出:若只用无主荒地屯田的话,荒田的数目不多,显是难以起到屯田的作用;可若是把屯田的面扩大,也就是,向百姓要田,把有主的田地抢拿过来,分给屯田之兵、民耕种的话,不免就又会使民心受到损害,惊扰百姓。

    因此他总结以为,荀贞提议的此个屯田之政,考虑不周,是无事生非,万万不可采用。

    ——杨彪这道上表中提出的反对理由,事实上只是表面的理由,他根本上反对荀贞在许县屯田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最近正在和大臣们串联商议的那件事,即程嘉打探得知的,他想和大臣们上表刘协,建议刘协修缮洛阳的宫城,随后等宫城修完,就还都洛阳此事。

    既已存还都洛阳的念头,杨彪自就不可能对荀贞要在许县搞屯田这事儿视若不见。

    别的不说,就两条,杨彪就必须反对。

    一条是,屯田一旦开搞,会给外界一种“朝廷将要长待许县”的印象,不利於他再劝说刘协还都洛阳。再一条是,“颍川一郡之产出,不足以供朝廷和驻军所用”,是他准备用来劝说刘协迁都的理由之一,这屯田一旦被荀贞搞成,这个理由,他岂不就用不成了?

    而且,杨彪也确实认为荀贞在许县搞屯田,会对地方士民造成扰动,会有损地方士民的利益。

    刘协收到杨彪的上表,看了过后,觉得杨彪提出的反对理由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如果只以此为由反对屯田,似

    乎又不太充分,难以抉择,因问钟繇,说道:“杨公此表,以‘屯田恐会扰民’为由,反对车骑所请,元常,你以为如何?”

    钟繇肯定是支持荀贞的。

    屯田这件事情,荀贞有过和他商量,他对此乃是大为赞成。

    杨彪在上书中提出的反对理由,钟繇如想对之进行反驳,不难,但钟繇知道,反驳杨彪这事儿用不着他出马,朝中自会有别人来反驳杨彪的此道上书中提出的理由,遂为避免给刘协造成他和荀贞是一党的印象,影响他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他便徐徐答道:“回陛下的话,杨彪提出的反对屯田的理由,繇愚以为,似有道理。”

    刘协问道:“你是同意杨公的意见了?”

    钟繇说道:“陛下,何不将杨彪此道上书下到尚书台,着朝中群臣共议。”

    刘协想了下,同意了钟繇的建议,就叫杨彪此书下到尚书台,叫群臣议论。

    却是不出钟繇所料,杨彪这道上书公布於朝的当天,就有数道表递入宫中,反驳杨彪。

    这几道上表分别出自侍中戏志才、吏曹尚书荀彧、谒者仆射皇甫郦、光禄大夫贾诩等之手。

    其中以荀彧上表中的内容,最得刘协之心。

    荀彧在上书中认为,杨彪上表中所提出之“如若屯田,恐惊扰百姓”,实是管中窥豹,以蠡测海,只见一斑、未见全局,只见眼前、未见长远。

    他在上书中指出:如果不在许县屯田,那么颍川的这些驻军,他们的日常所需,就得由颍川郡的百姓和附近陈留、汝南郡的百姓来承担,首先,这对三郡百姓,会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尤其对本郡的颍川百姓,负担会更大;其次,众所周知,粮秣转输,在路上的消耗很大,而从陈留、汝南调集的军粮又非得经过转输不可,则在路上的消耗,等於是加大了百姓的负担。

    可相反,如果在许县进行屯田的话,那么等到屯田有了收成,最多也就是一年,即明年的时候,颍川驻军所需的粮秣,就完全可以从屯田中来,而不再由颍川的百姓或者陈留、汝南的百姓来供给负担。

    不仅如此,不但颍川驻军的日常所用粮秣可由屯田供应,屯田如有多的产出,还可以供应天子和朝臣的一干日常用度,甚至若是再多,还可以存储入库,等到灾荒之际,用之赈济百姓。

    荀彧认为,杨彪之所见,只看到了一点点的近弊,没有看到实际上进行屯田才是长远有利,才是真正地减轻百姓的负担;又同时,荀贞打算用来在许县屯田的劳力,有的原先是黄巾降卒,有的原先是流民,一来,他们都是刘协的子民,通过屯田,把他们安置下来,可以体现刘协的爱民之心,二来,并还可以因使他们有了土地耕种,消除他们本可能会造成的些隐患。

    这道上书中提到的支持屯田的几个理由,可谓是有理有据,长远之见。

    刘协览罢,极是欣赏,与钟繇说道:“车骑前表荀彧为吏曹上书之时,称他清识有度,栋梁之材。朕观其此表,辞语通达,洞见晓彻,车骑诚有识人之明也!朕又闻兖州刺史荀攸,亦是名声远播,有治政之才,再加上故司空荀爽等,荀氏族中,真是人才辈出!国有颖阴荀族,朝有车骑荀公,此国之幸也,朝之幸也,朕之幸也!”

    钟繇说道:“臣与荀彧、荀攸故识,其叔侄两人确乎有经世之才。”问刘协,说道,“臣敢问之,陛下对屯田的意见可否已定?”

    刘协说道:“荀彧此道上书有理有据,情义并茂,朕当采纳。”

    朝中诸臣本来就大多支持屯田,或者至少沉默,不反对屯田,刘协的主意一定下,屯田此措便再无阻碍,得到了朝中的通过。两天后,旨意行成,诏书遂即颁下。

    荀贞立刻传檄陈登,把划拨屯田用地此任正式下给了他,叫他现在就着手了解许县的具体耕地情况,最晚秋收之后,便开始此项工作的进行,并要赶在冬小麦种植前,将此工作完成;又给负责徐州、兖州军民两屯的江禽、枣祗分别传檄,叫他两人各调军屯、民屯的兵、民若干,亦是最晚等到秋收结束,就遣来许县;又给张昭、荀攸传檄,令他两人筹备粮种、耕牛、农具等物,也是至迟到秋收后,须得便筹集完毕,送许县来。

    随后,荀贞再次上表刘协,推举枣祗出任负责许县屯田事宜的长吏。

    刘协准之,任命枣祗的诏书随之下达,送往徐州。

    林林总总,诸多事务且亦不必细说。

    却正热火朝天,忙着屯田此事之际,远在华阴县的段煨往朝中上了道书。

    书中提出了一个奏请,请朝中封荀贞为大将军。

    此讯传出,顿时惹得一人,勃然大怒。

248 段煨阿谀上佞表

    这勃然大怒之人,乃是荀贞。

    荀贞闻讯当时,就放下了手头正在忙的军政事务,也不用主簿陈仪来为他起草,亲自写了上表一道,——上表本该是写的工工整整,可大概是因愤怒的情绪所致,写的竟有些行书的样子,略带潦草。写毕之后,荀贞拿着这道上表,出车骑将军府,亲自往去宫中,求见刘协。

    刘协得报,荀贞求见,立刻召他入宫。

    在专门接见臣子的小殿中,荀贞见到刘协,下拜行礼。

    刘协从荀贞刚才进殿门时的脚步举止,已然看出他像有点怒气冲冲,令他起身,和颜悦色,问道:“荀公,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荀贞起身,把脸抬起。

    刘协看到他果然是怒色满面,便再次问道:“荀公,怎么回事?”

    荀贞怒不可遏,把上书捧在手中,与刘协说道:“陛下,臣造次!请陛下治佞臣之罪。”

    刘协说道:“佞臣?谁是佞臣?”

    荀贞说道:“陛下,不是别人,正是那段煨!”

    刘协听了,登时了然,猜出了荀贞发怒的原因,说道:“公恚怒,可是因段煨今日之上书,奏请拜公为大将军此议么?”

    荀贞痛心疾首,说道:“陛下,臣蒙圣眷恩隆,以粗陋之身、毫末之功而见拜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已是如履薄冰,常自惴惴。大将军位在三公上,又岂是臣敢望之?陛下,段煨此道上书,若为阿谀臣,则其佞臣也!若非如是,则其意莫测!臣因是斗胆,请陛下治段煨之罪。”

    说实话,在接到段煨的这道上书,看到段煨提议拜荀贞为大将军之当时,刘协心中是嘀咕了一下的。这大将军,近代以今,其位且在三公之上,如荀贞所说,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出任。荀贞说拜他为车骑将军,已是常自惴惴,这一句不算实话,但大将军此职,却的的确确,他是没有想过的。段煨上表,请拜荀贞为大将军,其本意大概是出於拍荀贞马屁,毕竟他是个降将,地位不稳,可是这个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蹄子上。

    这时见到荀贞这般气愤,听他如此言语,刘协倒是放下心来,早前所存之段煨的这道上书是不是出自荀贞背后指使的疑虑尽释,他笑与荀贞说道:“段煨此议,也是出於好心,想让荀公为朝廷担起更多的责任来,公又何必动怒?”

    荀贞怒道:“陛下,他那怎么是一片好心,他那分明是包藏祸心!陛下,臣敢再请,治段煨之罪。”

    刘协失笑,说道:“荀公,包藏祸心,从何讲起啊?”

    荀贞欲言又止。

    钟繇、丁冲、杨琦等近臣跟着刘协一起接见荀贞,皆在殿中。

    钟繇说道:“繇斗胆猜之,荀公所谓之‘包藏祸心’,指的可是公本无获拜大将军之望,段煨却上此表,因公担心朝中公卿诸臣或会由此而误会於公,从而非议於公么?”

    荀贞没有回答。

    但刘协从他的表情看出,钟繇猜对了。

    刘协笑道:“荀公!荀公!公之乃心王室,一片公心,朕知,满朝的公卿大臣也知,公无须有此忧虑。”

    荀贞开口了,却还是要求惩治段煨,说道:“陛下,阿谀之风不可开也,今若不惩段煨,何以儆后?”

    见荀贞坚持要求,钟繇从容说道:“段煨的这道上书虽有阿谀奉承之嫌,按道理来说是当给予惩戒,然其现镇华阴,为朝廷防范关内诸贼,又前时荀公勤王之际,他献城有功,是以,似宜不当严惩。若固要惩之,陛下,以臣之愚见,降旨一道,对其进行责训便可。

    刘协点了点头,问荀贞,说道:“将军,按钟繇此意何如?”

    荀贞也就顺着梯子下,不再坚持重惩段煨,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悉从陛下之意。”

    刘协复劝慰荀贞,说道:“荀公,怒火伤肝,公乃社稷股肱之臣,倘若因之染恙,不免因小失大。”顿了下,笑道,“那朕可真的就得严惩段煨了!”

    荀贞俯身再拜,说道:“臣造次。”说完,调理了下呼吸,把上表交给钟繇,钟繇转呈刘协。

    刘协打开来看,其内言语与荀贞适才所言基本相同,耳中听得荀贞说道:“陛下,段煨请拜臣为大将军,臣正想奏请陛下,拜一人为大将军。”

    刘协停下看上表,扬起脸来,看向荀贞,问道:“公欲奏请拜何人为大将军?”

    荀贞一字一句地说道:“臣请陛下降旨,拜袁绍为大将军。”

    此话入耳,刘协面色微变,说道:“袁绍?”

    荀贞的怒气此时已然不复存在,他瞟了眼刘协的表情,说道:“陛下,闻臣进言拜袁绍为大将军,是不是有点吃惊?”

    刘协默然了会儿,说道:“荀公,朕不仅是吃惊,而且深感意外。公为何会於此时奏请朝中,建议拜袁绍为大将军?却就在前几天,不是刚从冀州传来消息,说麴义为公孙瓒所败么?若荀公想以大将军之任来安抚袁绍,使他不成为朝廷将来讨伐袁术之阻挠的话,现在麴义被公孙瓒所败,似乎再以大将军这样的贵重之任作为安抚袁绍的手段,有点不必要了。”

    刘协的这几句话里透出了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麴义刚刚被公孙瓒所败。

    第二层意思是,荀贞计划讨伐袁术,并且在讨伐袁术之前,需得先把袁绍给安抚住这两件事,刘协都已知道。

    ——确实如此,关於准备讨伐袁术及讨伐袁术前,须得预先安抚袁绍等等这些,荀贞都已与刘协说过。不过,不是荀贞主动谈起,而是刘协主动询问荀贞,然后荀贞才说的。

    却又说了,刘协为何会问荀贞讨伐袁术事?

    原因也很简单。

    一则刘协对李傕、郭汜恨之入骨,现下李傕虽死,但郭汜还活着,而袁术在明知郭汜深为刘协痛恨的情况下,还胆敢收留他,朝廷下旨叫他把郭汜送到朝中,又他还拒绝,那么刘协当然也就会把袁术视为不臣於朝廷的逆臣一流,就单单是为了把郭汜捉拿,也得进讨南阳。

    再则,两次下旨召袁术觐见,袁术回表都以脚疾为由做辞,连借口都懒得换,刘协焉能看不出袁术的这两道表文,其实充满了对他的轻蔑?於见识过荀贞大败李傕、郭汜的威风,看到过荀贞部队的精良善战之后,刘协现在也是胆气甚壮,那么你袁术既然敢收留郭汜,不把郭汜送到朝中,并这般地轻蔑天子,刘协则又如何不会起讨伐袁术之念!

    故而,他就在私下里主动向荀贞提出这个问题。

    荀贞现在对待刘协的态度是,能和刘协说的,就如实相告,不做分毫隐瞒,也不弄半点玄虚,故是见他问起,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麴义为公孙瓒大败此个消息,是刚传到许县未久,不过这件事情并非是最近才发生的,而是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公孙瓒龟缩易京之后,数次攻打未能克之,阎柔等便返还了幽州余郡,袁绍也把他的主力兵马陆续调回,於是前线就只剩下了麹义本部的数千步骑,比之最早和公孙瓒展开此战时的联军步骑共达十万的声势已是大减,又随着主力兵马的调回,袁绍供给麹义的军粮也渐渐不济,以致两个月前,麹义军粮用尽,士卒饥困,没有办

    法,他只好率部撤退,公孙瓒抓住了这个战机,趁势出击,遂一举把麹义所部击败。

    却如刘协所言,如果是为了笼络安抚袁绍,使他不致掣肘攻打袁术,则如果在易京战场上,袁绍方面取得了优势,那么以大将军这样尊荣的职位来授任给他,以作麻痹,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麴义为公孙瓒所败,袁绍在易京这个战场上是吃了败仗的,那为何却还以大将军这样的职位授拜给他?似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荀贞耐心地给刘协解释,说道:“陛下,正是因为麴义为公孙瓒所败,才更需要在这个时候安抚袁绍。”

    刘协问道:“这是为何?”

    荀贞说道:“陛下,缘故有二。一来,麹义之此败,为公孙瓒所破之兵只有数千,袁绍早已将其主力调回邺县等地,陛下,袁绍为何要在即将攻灭公孙瓒之际,突将其主力调回?”

    刘协若有所思,说道:“公之意是说,袁绍之所以将其主力调回到邺县等地,是为防备朝廷?”

    荀贞说道:“陛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现下还不好断言,但不排除这种可能。因是,臣以为,麹义虽败,而现在实际上才更是宜将大将军此职授拜於袁绍以安之的时候。”

    刘协想一想,同意了荀贞的这个说法,问他说道:“第二个缘故是什么?”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正如陛下适才所说,袁绍所部麴义新败於公孙瓒,常理言之,似已无必要再以高官厚爵来封授与他,可是偏在这个时候,朝廷反其道而行之,竟把大将军之任授拜与之,敢问陛下,袁绍得了诏令以后,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么想?”

    荀贞说道:“他会认为,虽然有麴义之此败,然朝廷依然深深忌惮他,甚至说畏惧他。陛下,若是他这么想了,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刘协了然,笑道:“会滋长其骄矜之气,从而也就会放松对朝廷的戒备。”

    荀贞颔首微笑,下拜说道:“陛下英明!正是如此。陛下,只要他放松了对朝廷的戒备和防范,朝廷就可以充分准备,等到时机一致,便以雷霆之势讨伐南阳!适时,臣必为陛下擒获袁术、郭汜!”

    刘协完全明白了荀贞的意思,顾问钟繇等人,说道:“卿等以为车骑此议何如?”

    钟繇等人自是称赞不已,俱皆赞同。

    遂於次日,刘协将荀贞的这个奏请下到朝中,令公卿诸臣会议商讨。

    有反对者,却杨彪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和荀贞一致,荀贞此议,最终於会议上得到通过。

    拜袁绍为大将军的诏书,即日由杨琦为使,赶去邺县,给袁绍下达。

    其间却还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便是杨彪等人知道了段煨上表刘协,请拜荀贞为大将军这件事情,各个愤怒不已,都是上表刘协,坚决反对。刘协下旨告诉他们:你们也不用反对了,荀贞本人已经坚辞不受,并且请求责罚段煨,责罚段煨的诏书,朕已经准备下达,不日就送去华阴。

    却这杨彪等反对之人,也算是讨了个没趣。且也不必多说。

    ……

    许县到邺县的路程不近,六百里远近。

    杨琦带着圣旨出许县,往西北行,出颍川郡,入河内郡界,然后再往北上,乃至冀州魏郡,总共行了小半个月,这日到至邺县,把诏令传下。

    袁绍接了令旨,当晚召聚帐下诸士,会饮庆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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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 郭图含酸进谗言

    朝廷的这道诏令,说实话,出乎了袁绍的预料。

    袁绍约略猜料到了,李傕、郭汜败亡以后,不管继掌朝政的人会是谁,可能都会少不了笼络他,但一则,朝廷才迁到许县多久?而朝廷给他升官的诏令就已下到;二者,还居然是以大将军此职授任与他,这两点,袁绍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没有预料到的缘故有二。

    其一,袁绍现任的右将军此职是今年年初,正月时,朝廷才授给他的,距今只大半年罢了;其二,大将军与右将军两个职位,尽管同为重号将军,然论地位之尊卑,可谓云泥之别,一下从右将军升迁到大将军,只以“超迁”二字,且不足形容,用后世的话说,简直就是坐火箭。大将军位在三公上,那是比太尉还要尊荣的!说是人臣之极,半点也不夸大。

    本朝以来,凡能出任大将军者,基本上都是秉政朝中的外戚,如灵帝时的何进。

    想那何进,屠户出身,却一任此职,满朝公卿在其面前,皆俱为下流,再是右姓、冠族出身的士人,就像袁绍,也无不都得在其门下俯首听命从事。大将军之荣贵,由此可见。

    当年在何进门下听用的时候,袁绍也曾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若能出任辞职,那肯定是要比何进做得更好,更威风的,却不算长的五六年过去,大将军这个职务,在他完全没有预期的时候,就忽然落到了他的头上!袁绍此际的心情,当真是惊喜交加,愉快十分。

    只是略有美中不足,现下他不在朝中,而是远在冀州,且只得了“大将军”,没有同时得拜“录尚书事”。若是他现在身在朝中,又若是同时得了“录尚书事”,那就可算完美了,才是真正的可以比与何进,才是真正的军政一把抓,权倾朝野。

    不过世上之事,本没有十全十美,一边接受着僚属们的祝贺,袁绍一边矜持地坐在主位上,抚须举杯,尽力掩住内心的喜悦。

    淳於琼、郭图、辛毗、辛评、沮授、审配、田丰、许攸等等,袁绍帐下的这些大吏,都出席了今晚的这次庆贺酒宴。诸士一一上前,向袁绍祝酒,袁绍来者不拒。

    淳於琼等人也个个都是欢喜,吹捧赞誉之辞,不绝於袁绍之耳。

    堂上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一吏大约是喝醉了,大声说道:“圣上虽然移驾到了许县,荀贞之虽然得了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又如何?这大将军之职还不得拜给明公?我想,荀贞之他倒是想任此职,只是他不敢!”

    旁边一人凑趣,问道:“为何不敢?”

    这饮醉之吏,摇摇晃晃地站着,拿出睥睨的姿态,说道:“因为有明公在!所以他不敢。论名望、论地位、论出身、论能力,他哪一点能与明公比?要非不是明公不屑去迎那……”

    话到此处,坐在他旁边的人慌忙拽住他的袖子,制止了他再往下说。

    但是这醉酒之吏的话虽没有说完,听见他说话的人,却都已知他下边想说什么,他想说的自然是:要非袁绍不屑去迎刘协,那么现在秉政朝中的,又哪里会有荀贞的份,必然是袁绍。

    瞧不起荀贞的话,当众说或亦无妨,可刘协说到底是今之天子,这种轻慢君上的话,却是万万不可公开来讲,故而这醉酒之吏被及时阻止。

    然此话听入到袁绍耳中,袁绍却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很合自己的心意,慢慢地品着玉碗中的葡萄美酒,想道:“可不是么?如果勤王迎驾的是我,哪里还有他荀贞之什么事儿?不但大将军,录尚书事也将是我的囊中之物!现而今,执政朝廷,为海内瞩目的,也将会是我!”

    沮授等,包括曹操建议袁绍迎刘协的时候,袁绍不愿意迎,现在刘协被荀贞迎到了许县,遥闻到荀贞现已执政朝中,他却又不免泛起失落之情。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刘协已然到了许县,除非他发兵去攻,把刘协抢到邺县来,否则他就得接受眼下的此个既定之现实,——而发兵去攻,明显又是不可能的。尽管失落不免,好在大将军此职,朝廷授给了他,也算是让袁绍的失落得到了些消减。

    ……

    堂上诸吏中,左首上位有一人,虽是也带着笑容,他的一双眼却时不时地瞟向对面的两人,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其脸上露出嫉妒和狠辣的神色。

    这人正是郭图。

    与拜袁绍为大将军这道令旨一起来

    的,还有另外三道令旨。

    这三道令旨分别是下给淳於琼、沮授和审配的。

    令旨的内容非为其它,也是授官,给他三人分别授了不同的官职。

    拜了淳於琼为杂号将军、拜沮授为中郎将、拜审配为骑都尉。

    杂号将军也好、中郎将也好、骑都尉也好,朝廷授任的官职,对淳於琼、沮授、审配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们现是袁绍的股肱,与袁绍荣辱与共,袁绍又待他们甚厚,他们既不缺钱,也不缺权,则朝廷任给他们的官职,最多只是让他们在名义上有了朝中的品秩,实际上并无任何用处,他们又不会因此就到朝中去做官,所以淳於琼三人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喜悦。

    可是落在郭图眼里就不一样了。

    为何朝廷只给他们三个任官,不给他郭图任官?却就引起了郭图深深的嫉妒。

    毕竟天使杨琦还在邺县,袁绍需要顾忌影响,因此今晚的庆贺酒宴,没有持续太久,——如果痛饮到天亮,搞的时间太长,那么杨琦回到许县后,说不得也许就会将这件事说与朝中公卿知晓,那有可能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就会议论袁绍,说他渴慕名禄、没见过世面、沉不住气等等之类,袁绍是个要脸面的,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故是未到三更,酒宴便就散了。

    郭图回到家,一晚上没睡好觉。

    次日一大早,他就起来,略做盥洗,即奔袁绍府,求见袁绍。

    昨晚酒宴散后,袁绍没有立刻就睡,而是与他的妻妾、诸子又弄了个家宴,再做庆贺,直喝到鸡鸣才罢,这会儿刚刚睡下。

    因此郭图到后,只能在堂中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袁绍睡醒,起来吃了些饭,听得郭图在堂中等候,遂来堂上与他相见。

    见袁绍进来,郭图慌忙起身,下揖行礼。

    袁绍按了按手叫他坐下,迈步往主位上去,顺便问郭图,说道:“公则,我怎么听说你一大早就来了?”

    郭图恭恭敬敬地答道:“图有要事进禀明公,故此一早便来了。”

    袁绍到主位坐下,端起俏婢奉上的热汤,抿了口,问郭图,说道:“是什么要紧的事?”

    郭图说道:“禀此事前,图敢再贺明公得朝廷大将军之拜。”

    袁绍嘴角露出笑容,却是故作不在意,说道:“昨晚不是已经庆贺过了么?何须再贺!”

    郭图说道:“明公,此前监军等建议明公迎天子,当时图反对监军的提议,於今观之,到底还是图对了,监军错了。”

    袁绍“哦”了一声,说道:“怎么说是监军错了,卿对了?”

    郭图说道:“明公虽未迎天子,可这大将军之职,荀贞不敢妄居,却最终还是只能拜给明公,由此可见,明公尽管人在邺县,威望却是已远震朝廷,想来此时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必是悉愿以明公马首是瞻!此乃虽未迎天子,而已得其利。明公,如按监军等的建议,迎天子,则明公至多也不过是如现下,得一个大将军的封拜,然却有天子在侧,难免就会万事不能如意,事事都要请示,则是虽得大将军,亦得其弊矣。两者较之,岂不就是监军错了,图对了?”

    袁绍抚须而笑,说道:“公则,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刚才郭图再次祝贺袁绍的时候,从席上起了身,袁绍叫他坐回席上,问他说道:“你说有要紧事情禀我,是何事也。”

    郭图谢恩坐下,说道:“明公,昨晚酒宴散后,图闻审配回到家后,又在家中痛饮达旦!”

    袁绍不知道郭图说这件事情是为什么,昨天晚上酒席散后,他也又喝了挺长时间的酒,这有什么可以值得奇怪?便问郭图,说道:“征南或许也是因为我得拜大将军此任而感到高兴,因是到家之后不能就寝,遂便又多饮几杯,亦无可厚非也。”

    郭图说道:“明公,若他是因明公得拜大将军感到高兴而痛饮达旦,也就罢了,可是明公,图担心他不是因为此故!”

    袁绍不解郭图之意,说道:“不是因为此故?公则,你想说什么?”

    郭图说道:“明公,图还闻之,杨琦这回到邺县来,除了给明公带来了朝廷的诏拜和和天子的赏赐以外,并给审配也带来了不少礼物!这些礼物,是荀贞之托杨琦转送给审配的。”

    袁绍迟疑了下,说道:“正南与车骑是故识,车骑托杨琦给他送来些礼物,这好像……,好像也无可厚非,没什么可奇怪的啊。”

    郭图肃容说道:“明公宽任,不疑属僚,此是图等之幸也!可是明公,荀贞之通过杨琦给审配送礼此事,恐怕没有明公想的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是怎么回事?”

    郭图说道:“明公,若只是单一送礼,或无可疑,但若把这几件事放在一处,就非常可疑了!”

    “几件事放在一处,哪几件事?”

    郭图说道:“明公,便是审配昨晚在家痛饮达旦、荀贞托杨琦给他送来礼物、朝廷拜审配为骑都尉,这三件事若是放在一处看,明公,岂不可疑么?”

    袁绍呆呆地想了片刻,说道:“可疑么?”

    郭图说道:“明公,这三件事,图调整一下次序来说,再请明公品味。”

    “怎么调整?”

    郭图就将这三件事换了个次序,再次向袁绍说这三件事,说道:“明公,朝中拜审配为骑都尉、荀贞托杨琦给审配送礼、审配昨晚在家中痛饮达旦。明公可觉出其中的可疑之处了么?”

    这三件事被郭图这么一调换次序,再来品味,还的确好像是有些蹊跷的地方了,好像这三件事就有了因果关系,而且其中好像还包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公则,你的意思是说,朝廷拜审配为骑都尉,此是车骑之意,而车骑托杨琦送礼给正南,是除了任官以外,对正南的进一步拉拢,并且可能还有什么私下的话,叫杨琦告诉正南,正南因此而昨晚回家之后,又痛饮达旦?”

    郭图说道:“明公英明,图正是此意!”

    袁绍沉吟了会儿,说道:“公则,若按你的这个推断,你觉得车骑会让杨琦对正南说什么话?”不等郭图回答,猜测说道,“会是叫杨琦劝说正南投奔朝廷么?”

    郭图说道:“明公,不可不防!是有这种可能。”

    袁绍抚须笑道:“公则,你若是有此忧,我觉得完全不必。一则,正南其人,我颇了解,他是个刚直的性子,非两面三刀之小人也;二则,他若是果然想投朝廷,我也不会拦他,他大可投去!”

    郭图又是赞颂不已,颂扬了好几句袁绍宽仁,继而说道:“明公,审配如因荀贞之的拉拢,而动了改投荀贞之的心思,往奔朝廷,实际上也还无妨,可问题,如他不奔朝廷,怎么办?”

    “如他不奔朝廷?”袁绍明白了郭图的意思,面色微微一变,抚须的手不由停下,说道,“公则,你是怀疑正南他会做荀贞之的奸细,留在邺县,而向荀贞之通风报讯,卖我冀州虚实?”

    郭图却是不肯往下说了,反而他好像只是在就事论事,拿出公正的模样,说道:“明公,目前为止,这些都只是图的猜测而已,现尚无有真凭实据,图也不敢乱言,只是却究竟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一切还得请明公明断。”

    他虽不肯再往下说,可他上边的那一番话说出来,已经在袁绍心中埋下了怀疑。

    袁绍抚摸胡须,思忖不语。

    郭图悄悄窥视袁绍表情,他非常了解袁绍,知道袁绍定是已对审配起疑,憋闷了一晚上的嫉妒之气,总算是出了一些。

    ——原来郭图今日求见袁绍,为的正就是宣泄昨晚的嫉妒怒火。却说了,既然是为了宣泄嫉妒,则得了朝廷官职授任的不仅审配,还有淳於琼、沮授,那这郭图今日为何只谗毁审配,不提淳於琼、沮授?这是因为,淳於琼是颍川人,与郭图乃是一党,他当然不好拿淳於琼出气;沮授尽管比审配更为可恶,但通过之前的几次交手,沮授现在还颇得袁绍的信任,也不好下手,所以,郭图就选择了先拿审配做个解气的。

    恶气既然已经出了小半,再就着此事往下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郭图且复深知欲擒故纵之理,明白欲速不达,该缓的时候就得缓一下,於是就不露声色的转开了话题。

    他问袁绍,说道:“明公,麹义为公孙瓒所败,至今已经多半个月了,他之此败,对我冀北方面局势的影响不小,不可轻饶!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处置於他。”

    袁绍回过神来,说道:“麹义……,公则,你是什么意见?”

    郭图面露狠色,左手拽住右手的袖子,将右手提起,并指为掌,向下狠狠一劈。

250 兔死狗烹惯见事

    袁绍吃了一惊,说道:“公则,你这是……?”

    郭图狠声说道:“以图之愚见,该当斩之!”

    袁绍迟疑,摸着胡须,半晌说道:“麴义虽为公孙瓒所败,然罪不至死矣。”

    郭图双眼发光,说道:“明公,若只论他兵败之罪,确乎不至於死,然其过往种种,亦当治罪!算上他过往之诸罪,其纵九死,不足矣!”

    袁绍说道:“过往种种?公则,你是说?”

    郭图收回手掌,依旧拽着衣袖,举起一根手指,说道:“自恃功劳,骄横跋扈,违法乱纪,擅杀同侪,欺凌百姓,民怨鼎沸,明公,哪一条罪责,都足以杀之!”说到这里,又举起一根手指,接着说道,“更且甚者,麹义此獠,还与张飞燕暗通款曲,居心叵测,此更可杀之也。”把手放下,说道,“至於其余可杀之罪尚有很多,比比皆是也,但不必再说,只此两条,明公就足够杀他,也不可不杀他!因图之愚见,正可趁他此次为公孙瓒所败之过,将其诛之。”

    郭图这回倒不算污蔑之语,他举出来的麴义的这几大罪过,还都是实情。

    麴义自恃界桥之战的功劳,的确是骄横自大,他大多数时候驻在冀北对抗公孙瓒的前线,又山高皇帝远,遂是欺凌士民,这几年来,没少做违法乱纪之事,向当地的士人、右族索要钱粮等等,都只是寻常罢了;又如郭图所说,他复专断擅权,没有请得袁绍的允许,而曾经将他军中的一个校尉给擅自杀了,要知,校尉秩比二千石,属於中高级的军官,不经主君允许而就敢将之擅自杀了,这的确是相当过分。

    至於私下和张飞燕勾结,这也是实情,前文对此已有述及。

    麴义非是袁绍的嫡系,也不是冀州本地人,他是凉州西平人,当时出於自保的缘故,他与张飞燕确是一直都有交通,初时袁绍尚且不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后来连荀贞都从出使张飞燕归来的程嘉处得知了此事,况乎袁绍等?不但袁绍,包括郭图他们,对此都早已是心知肚明,只是因为一则公孙瓒尚未被消灭,还需要用到麴义,再一个麴义也并没有想要造袁绍反的举动,大概率的只是养贼自重,故而袁绍才到现在,依旧隐忍未发。

    听了郭图的这话,袁绍抚须,沉吟多时,说道:“如卿所言,麴义确实当杀,……只是公孙瓒现尚未破,若是杀了麹义,公孙瓒怎么办?”

    郭图语气轻蔑,说道:“明公,公孙瓒现下不过是负隅顽抗,苟延残喘,实已不足为虑,灭之若覆手易耳,又何须再用麴义?淳於将军便足当此任!”见袁绍还有些犹豫,继续说道,“明公,公孙瓒日暮途穷,覆亡在即,明公对这一点也是早就清楚的。图闻之,当断则断,不断自乱。值此杀麹义,以除后患的时机已至之机,图敢请明公切勿犹疑,否则悔之晚矣。”

    “公孙瓒日暮途穷,覆亡在即,明公对这一点也是早就清楚的”云云,这句话,郭图说的很含蓄。事实上,他这句话的背后,是隐含了一层“故事”,或言之,一个“阴谋”的。

    故事、这阴谋便是:麹义这次的大败,其实原因正在袁绍。

    正在於袁绍已经看出,公孙瓒现下已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同时又因麹义的专横跋扈、私下勾结张飞燕,故此袁绍乃用了郭图等人的献策,以僵持不下,徒耗粮秣为由,把冀北前线的主力部队陆续给调了回来,之后,又用各种借口把麹义本部的兵马亦褫夺了不少,以致麴义只剩下了数千兵卒,又在之后,於粮秣的供给上又故意克扣,最终这才导致了麴义兵少粮乏,不得不从前线撤退,而被公孙瓒趁机追击,从而大败。

    袁绍不再提公孙瓒未破,但仍然有些犹豫,说道:“淳於琼么?”

    袁绍和淳於琼是老相识了。

    淳於琼在西园领兵的时候,袁绍也在西园领兵,两人同为西园八校尉中的一个。对於淳於琼的领兵能力,他是很了解的。如果让淳於琼去打黑山诸部这样的乌合之众,给他配上精兵强将,淳於琼能够胜任,可如果让他去打公孙瓒这样的善战名将,淳於琼只怕根本不是对手。

    袁绍由是说道:“公孙瓒固已是日暮穷途,然若以淳於琼为主将,……他可堪此任么?”

    郭图自告奋勇,主动请缨,说道:“明公,图虽不才,愿为淳於将军参谋!明公若以为图仍不足,辛毗、辛评兄弟皆有智谋远虑,大可加上他二人亦为参谋,上赖明公之威,下驱三军用命,图等佐谋淳於将军,尽心竭力,明公,何愁公孙瓒不破?”

    袁绍说道:“可是麴义悍勇,今其虽为公孙瓒所败,部曲犹有数千之众,真要杀他的话,如何杀之?”

    郭图明白,袁绍这是在担忧,一个弄不好,若是把麴义给逼反了,那可就适得其反。麴义的勇猛和他帐下嫡系部队的敢战,那是有目共睹的,当年界桥之战,他与他帐下的八百凉州勇士,以步迎骑,而一举击溃了公孙瓒部精锐骑兵的进攻,才有了袁绍反/攻的胜利,如此勇将精卒,不管麴义是干脆北投公孙瓒,或者是西去与张飞燕联合,可以料到,都势必将会成为冀州的一个大/麻烦。

    郭图胸有成竹,说道:“明公,如何杀之?图已有策。”

    袁绍问道:“是何策也?”

    郭图说道:“麴义现在落败,辎重俱被公孙瓒所夺,冀北他是待不了了,定然要返回州内,明公可去檄一道,,对他厚加抚慰,并许以官爵,然后召他来邺。图料麴义接到明公的檄令后,定不会生疑,会来邺县谒见明公。待其时也,其纵悍勇,也不过是虎兕入柙,屠之易也。”

    袁绍想了一想,露出笑容,夸赞郭图,说道:“卿良策也!”

    得了袁绍的称赞,郭图精神更加振奋,说道:“明公,杀了麴义之后,不仅其精兵可为明公所用,且张飞燕闻之,必然惊骇,彼时明公再趁机挥师往攻,其定然望风披靡也!是张飞燕,也可就此一举灭之!”

    袁绍抚须,点头说道:“卿此言甚是有理。”摸着胡须的手突然停下,话头也停下,脸上显出了沉思之色。

    郭图察言观色,不知他想

    到了什么,便试探的开口,说道:“明公若是同意图之此策,图以为事不宜迟,给麴义的去檄,这两天就可送出。”

    袁绍说道:“且慢。”

    郭图打点精神,说道:“明公?”侧耳做好了倾听的预备。

    袁绍说道:“公则啊,公孙瓒虽然必死,可荀贞之现下领兵屯驻颍川,挟持朝廷,却已是我南面之大敌也!麴义纵有种种不是,毕竟是员猛将,他日讨伐荀贞之,或可得用,今如杀之,岂不可惜?”

    郭图哂然,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明公,图斗胆之言,荀贞不足忧也。”

    袁绍说道:“公则,何出此言?”

    郭图说道:“明公,图昨日刚接到了一个旧友的一封来信,正打算禀与明公。”

    “什么信?”

    郭图转述他那个在阳翟的朋友此信中内容,说道:“图之此旧友,现在阳翟,他信中言道:天子与朝廷迁到许县后,他常闻杨彪等诸公之名,然却甚少闻荀贞之名。……明公,许县离阳翟才多远距离?中间不过隔了一个颍阴,百里之远,可荀贞之名,居然就阳翟现下鲜闻之。敢问明公,这是一个执政朝中的录尚书事、车骑将军该有的声名么?由此观之,荀贞在朝中实是根基尚浅,威望不足啊!什么录尚书事、什么车骑将军,均是有名无实罢了。是以,图敢断言,荀贞在朝廷绝对是站不稳脚的,纵是当下,其势若鲜花着锦,不能长久矣。”

    袁绍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说道:“卿友云其名在阳翟鲜少与闻?”

    郭图说道:“是啊,明公。”冷笑一声,复说道,“明公,荀贞迎圣上和朝廷到许县,想来当时,他定是以为颍川为其家乡,迎了圣上和朝廷到许以后,他能够凭借地主之利,而掌控朝权,却以图来看,他就是不自量力!他也不想想,朝中诸公,哪个不是累世簪缨?太尉杨公,其族如明公之族,亦四世三公也;司徒赵温、司空张喜诸公,亦俱族声远振。他荀贞就算是立下了勤王之功,又有何德,能让朝中诸位的公卿重臣甘居其下?倘若这录尚书事,就如今之此大将军,由明公来做,自是众望所归,荀贞,一亭长、啬夫尔,他凭什么?明公,以图之见,这就是所谓的蚍蜉欲撼大树也!是以图以为,荀贞不足忧!”起身下揖,说道,“明公,图,敢献平荀贞之策。”

    袁绍问道:“是何策也?”

    郭图说道:“待杀麴义后,明公先灭公孙瓒,再破张飞燕,尽收二人之兵,已雄据幽、冀、并三州,继兵分两路,一攻兖、青,一攻颍川,凭高屋建瓴之势,檄朝中群臣以应,讨灭荀贞,无异唾手!”

    袁绍听得心潮澎湃,拍案说道:“卿此谋,善哉!好,就按卿意!我明天就传檄召麴义来邺。”

    “明公,杀了麹义后,讨灭公孙瓒此事?”

    袁绍焉会不知郭图心思,笑道:“这桩功劳,便给卿与淳於琼去立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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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陈敢枣毅非常臣(一)

    秋收罢了,伴随着陈登从阳翟来到许县,一个消息从冀州方向传来。

    这消息便是前时袁绍杀了麴义。

    陈登惊奇地问道:“明公,这消息确切么?”

    荀贞答道:“这消息是公仁从张杨处得悉的,当是确凿无疑。”

    “公仁”,董昭是也。

    自董昭投到荀贞手下以后,荀贞待他甚厚,每与决策都会征询其意,董昭确也是才智不凡,对答要么往往合荀贞之意,要么能够查漏补缺,作出补充。荀贞现在对他是越来越欣赏。

    因有董昭在河内郡待了相当长时间的这段往事,兼以自觉董昭在河内郡时,自己对他很不错,张杨因而大概是把董昭视作了他在朝中,或言之在荀贞身边的内援,与董昭联系得非常勤快,无事之时,常遣吏送礼给董昭,一旦听说到冀州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总是第一时间就遣快马,告与董昭。河内郡与魏郡接壤,两郡的郡治,怀县与邺县间相距才二百里,麴义之前堪称是冀州的头号上将,袁绍把他给杀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轰动整个魏郡,故而张杨於第一时间就获知了此讯,董昭、荀贞也就随之而知此事。

    陈登不可置信似地说道:“明公,我虽久在琅琊,亦尝闻当年袁本初界桥之胜,乃是全赖麴义之勇悍,后之所以又数挫公孙瓒,亦是多仗麹义也;并袁本初之所能得据冀州,其间非但有沮授、审配、郭图、辛毗、辛评诸辈之功,麹义也是功不可没,今却为何杀了麴义,这不是自断一臂,且必会致使韩馥故将人心浮动么?”

    ——在袁绍从韩馥手中夺占冀州的过程中,如陈登所言,麹义也是对袁绍相助不小。那时,麹义反叛韩馥,韩馥进讨不利,袁绍於是与麹义结交,从麹义这里,得到了部分冀州兵将士的支持。可以这么说,若把沮授、审配的支持视作是冀州士人对袁绍的支持,则麹义投到袁绍这一边,就代表了相当数目之冀州军方对袁绍的支持,两者都很重要。

    荀贞说道:“张杨在给公仁的来书中说,袁绍杀麴义此事,系郭公则所献之策,缘由主要是两条,一是与张飞燕私下勾结,再是骄横不法。”

    麴义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杀他之前,袁绍肯定是要向冀州士民公布他的罪状的。张杨把袁绍公布麴义罪状的这道檄文,原封不动地抄将下来,附在了给董昭的信中。

    这道檄文,荀贞等人俱已看过。

    郭嘉於座中如是赞成袁绍杀麹义,又似讥笑袁绍杀麹义,说道:“单从檄文观之,麴义可谓罪大恶极,不得不杀矣,非杀不可矣。”

    陈登是个聪明人,惊奇过后,他已经猜到了袁绍为何要杀麴义,顺着郭嘉的话,不禁抚须喟叹,说道:“明公,此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也!眼见公孙瓒即将覆灭,已用不上麴义了,是以袁本初乃於此际向麴义下手,却是可叹、可怜、可惜也!”

    可叹者,鸟尽弓藏;可怜者,麹义之死;可惜者,亦是麹义之死。

    当今海内,虽称得上英雄辈出、勇将云集,但其间翘楚,为四海扬名者却是寥寥无几,这麴义就是其中之一。毫不夸张地说,他是足可以与吕布、关羽、张飞这样的一流猛将齐名的,然而未死在战场,反是被主君杀掉,确是有些可惜。

    但荀贞倒是能理解袁绍一二。

    程嘉出使张飞燕回来后,对荀贞说过,他在张飞燕处见到过麴

    义的使者,这麴义与张飞燕的私下勾结应是不假,其本身是个勇武出众之人,又勾结外敌,无论主君换了是谁,对此都定会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荀贞舍身处地的想,换了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无非两个办法而已。

    一则,以恩义感化之,如光武帝刘秀,推赤心入人腹中,以使其释掉疑虑,熄掉勾结外敌以自保的错误念头,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效命。

    二者,也就只能像袁绍这样把他杀掉。

    而两个办法之间,按麹义先叛韩馥,继附袁绍后,又骄横不法的行为来看,恩义感之此法,恐怕是不会起到很好的效果,或许最终还是只能选择杀掉这个办法,只不过,可能杀的时机,会与袁绍所选的时机不太相同。

    总而言之,麴义之死不能全怪袁绍,也怪他没有政治上的见识。

    却是无论袁绍当不当於此际杀麹义,不管怎么说,麴义是响当当的一员上将,袁绍现把他杀了,这对荀贞他们来讲是有利的。

    众人又略议论了片刻后,就此不再多说。

    袁绍帐下的辛毗、辛评兄弟是阳翟人。陈登到了阳翟以后,辟除了些颍川各县右姓家族的子弟入郡府为吏,其中就有辛家的俊彦。

    他由此想到一策,向荀贞提出了一个建议,是不是可以让辛家的长辈给辛毗、辛评去一封信,试试看能不能说动辛毗、辛评暗中心向荀贞?如果能,那就完全可以通过他们来尝试影响袁绍的决策,这样,近则荀贞在将来攻袁术之时,更能后顾无忧;远则再将来图袁绍之时,也能更有把握。这个建议向荀贞提出以后,荀贞尚未给他答复,遂借此机会,陈登又提此事。

    他问荀贞,说道:“明公,我前时进言,何不去书辛毗、辛评,明公未有回书,却不知是否我之此策不可用也?”

    “招揽辛毗、辛评为用”的这个主意,戏志才、程嘉早在陈登前,就已向荀贞提出,荀贞也已接纳,并且不仅请辛家的长辈给辛毗、辛评去了书信,还让辛瑷也写了信。信都已经送出去了。——且不仅只给辛毗兄弟写了信,还给审配也去了一信,这封信是荀贞亲笔所写。

    荀贞说道:“卿之此策,与志才、奉孝不谋而合。不止辛毗、辛评兄弟,我还给正南写了一封信,一并都已送出。不过才送出没多久,现下可能还没有到邺县。”顿了下,又笑着解释没有给陈登回书的缘故,说道,“屯田是一事、上计是一事,加上军务,还有尚书台其它的各种政务,又及司隶校尉府的诸事,近日实在太忙,因迟迟未能给卿回书。”

    陈登知道,荀贞而今政务、军务两边忙,肯定是日理万机,因对他回信晚了,并无不满,却见荀贞只提了辛毗、辛评及审配,未提郭图,便问荀贞,说道:“明公,没有给郭图去书么?”

    堂中的戏志才、郭嘉对视一眼。

    戏志才摇着羽扇,笑道:“元龙,你大概不知,袁本初府中诸吏,明公给谁去信都可,唯独郭公则,是去书不得也。”

    陈登不解戏志才之意,讶然说道:“这是为何?我听郡府中的老吏言道,明公早年在颍川郡府为督邮之时,郭公则适也在郡府为吏,任的是上计吏,郭公则既尝与明公同僚,岂不是比明公与辛毗、辛评兄弟的关系更为熟络么?”

    荀贞抚短髭不语。

    戏志才笑道:“元

    龙,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明公确是曾和郭图在颍川郡府共事,可是这郭图才疏志大、嫉贤妒能,与明公多有龃龉,且屡向郡守阴公进谗,构陷明公。”

    陈登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心念不觉转回到刚才众人所议的袁绍因郭图之言,而杀麹义此事,乃复做叹息,说道,“此人这等品性,袁本初却对其信任有加!”

    郭嘉笑道:“不管辛毗、辛评、审配诸士会不会给明公回书,会否肯自拔归来,却有郭公则在邺,……明公,以嘉愚见,实亦不需辛毗诸士为明公应矣!有此郭图,便足为公之暗助也。”

    众人都是大笑,就是荀贞,也不由失笑。

    陈登又从袁绍想到吕布,问荀贞,说道:“明公,吕布那边的离间之计,现下进展如何?”

    荀贞说道:“朝廷已经又给他下了一道旨意,这道新的令旨中,按卿等上次之所议,对他许以了高官厚爵,至若效果如何,还需得等这道圣旨到了江夏后,看看他的反应才能知道。”

    刘协很聪明,荀贞专为这事觐见他,向他提出此议时,不等荀贞说完,刘协就明白了荀贞的意思,当场就痛快地答应了荀贞的请求。回想当日情景,荀贞记忆犹新。那天觐见完刘协,回车骑将军府的路上,荀贞就感叹再三:“刘协真是个聪颖的少年。”这会儿被陈登勾起了回忆,他不禁又是慨叹,说道:“圣上当真是圣明天子。”

    陈登笑问道:“明公缘何忽有此慨?”

    荀贞把觐见刘协、向刘协进献此策的经过,说与陈登知晓,然后说道:“元龙,你可知圣上在听完我的进言后,怎么对我说的么?”

    陈登问道:“圣上怎么说的?”

    荀贞说道:“圣上对我说,他与吕布见的尽管不多,但对吕布却是颇为知之。他说,尽管吕布先叛丁原、后叛董卓,却非奸猾之人,相反,其人可称天真,并对朝廷,也无叛逆之心,对朝廷封赏的官爵是极其热衷的,因断定我之此策,必能得成。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最难得者,知人与自知也。元龙,只从圣上的这番知人断语,你说圣上圣明不圣明?”

    只通过刘协对吕布的这番评语,固然还不能说他就已经到达了“知人者智”的程度,可是以他十四五的年龄,对吕布却就能作出这样的判断,确是比之普通的少年已不知强了多少。

    陈登以为然,说道:“圣上果然颖悟。”笑与荀贞说道,“以明公之超越才干,佐此聪明天子,我大汉之复兴必可至矣!”

    荀贞面色如常,点头称是。

    陈登这次来许县,不为别事,正是为协助荀贞实行屯田此政,开始屯田用地的划拨这项工作。

    秋收已毕,屯田的各项举措可以着手进行了。

    就在前几天,得了朝廷授任,将要负责许县屯田整体事宜的枣祗,已从徐州赶到了许县;从徐州、兖州等地调集的军屯、民屯之兵、民也都在络绎按期到达;另外从兖州州府、徐州州府调拨的粮种、耕牛、农具等物,也已经大体调拨完毕,准备运来,只等把屯田用地划拨这一项工作完成之后,屯田就可以正式开始。

    陈登在来许县前,已经把许县的耕地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遂在与荀贞见过之后,於次日即开始了划拨屯田用地的工作。

    当天,先有一人,带头献出良田五百亩。

252 陈敢枣毅非常臣(二)

    这带头献出良田五百亩之人,乃是大司农陈纪。

    陈纪家在许县,荀贞要在许县搞屯田,他作为本地最有名声的家族代表,於私,当然须得明确表示支持。同时,陈纪现被朝中拜为大司农,大司农名义上掌管国家财政,凡属国家之钱谷租税等一干收支,均属大司农司职掌,这屯田,办成后,是有收成的,亦算是与他的职掌有关,从公的方面来讲,他现在站出来,献上良田五百亩,也很合适,又是他作为国家财政方面最高长官代表朝廷作出的一个表态。简言之,其献田之举,一则,是让许县的士绅、百姓们知道,朝廷对屯田是大力支持的,二来,也是为许县的士民们立下一个模范,以供效仿。

    却是说了,以大司农位列九卿之显赫,兼且陈氏与荀贞的关系之密切,陈纪既然要对荀贞表示支持,那么只献出良田五百亩,是不是有些少了?实则不少了,至少对陈家来说不少了。

    陈纪他们家并非是像杨彪、袁绍他们那样世代簪缨的右姓豪族,其家本是寒微。

    其父陈寔早年不过是在县寺中给事厮役的小吏,作些类似奴仆做的事罢了,地位极是低下,后任都亭佐,——“都亭”,是郡县治所城内的亭,有街亭、门亭、旗亭几类,“都亭佐”,亭中佐吏是也,还不如荀贞起家所任之繁阳亭亭长之职,百石吏都不是,斗食小吏而已,仍是卑微,再后来,陈寔虽是靠着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得到时任县令的赏识,被送到太学授业,凭其德行,而逐渐地有了声名,其家因是跻身士类,乃至到了陈纪这时,被朝廷拜为九卿,可毕竟发达未久,底蕴不足,兼重德轻财,“梁上君子”此典便是出自陈寔,由此亦即可见陈氏之家风,并不以广辟良田为务,是以其家之田产委实不多,拿出五百亩来已是不少。

    紧随着陈纪献田五百亩,三两日内,许县的士绅中,相继又有数人向朝廷献田。

    这几人或者是陈纪家的姻亲,或者是钟繇、荀彧、辛瑷等人的故交、姻亲,不用说,他们自都是在陈群的示范作用之下,在钟繇、荀彧、辛瑷等的动员下而乃献田的。

    应该是因为陈纪只献了五百亩的原因,这几人所献之田有多有少,然都没有超过五百亩。

    加上陈纪所献,总共这些献出的田亩数量,也不到两千亩。单以数目言之,对於屯田所需之田亩数,可谓是杯水车薪,但说实话,陈纪等献多也好,献少也好,所献之田地的亩数多寡,荀贞其实并不在乎。他主要要的是这么个声势,要的是“许县士民踊跃支持在许县屯田”的舆论环境,而陈纪等一献田,这声势明显就造出来了,故而,荀贞获悉后,对此相当满意。

    荀贞满意,就有人不满意。

    ……

    陈纪等献田未久后的这天夜里,杨彪家中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乃是董贵妃之父,因护驾有功而前被朝廷拜为辅义将军,到许县后又被拜为执金吾的董承。

    杨彪闻董承求谒,先叫仆隶请他在堂中稍待,过不多时,从后宅出来,堂上与他相见。

    两人见礼毕了,分宾主落座。

    董承开门见山,与杨彪说道:“杨公,大司农带头献良田五百亩以资屯田,此事公可有闻?”

    杨彪说道:“已有闻。”

    董承问道:“公既已闻,敢问之,公就此是何感想?”

    杨彪迟疑了下,没有答话,反问董承,说道:“君是何意?”

    董承面现不满之色,捋着胡须,说道:“杨公!大司马此举,承窃以为,十分不当!”

    杨彪“哦”了一声。

    董承继续说道:“杨公,大司马明知道杨公你是不赞成在许县搞屯田的,却於此际献田,这不分明就是在与杨公你对着干,在给车骑壮声势么?”

    杨彪沉默了稍顷,抚须说道:“车骑之妻乃大司农从女,大司农之子陈群久在车骑军府为曹掾,其两家关系匪浅,他出来给车骑壮壮声势,亦在情理中,何足为怪。”

    杨彪所串联的欲在背后联手反对荀贞的大臣中,董承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其中

    之一,且因董承之女是刘协的妃子,其本人又有兵权,手下有些兵马,兼其现又任执金吾,掌着“都城”的警备重任之故,是以他虽有“从贼”的过往,但在如今这些勾连反对荀贞的大臣中,他还是地位相当重要的一个,杨彪对他亦颇为看重。

    而却说了,杨彪反对荀贞,是出於对朝廷或会再被权臣操纵的担心,已是可以理解,这董承与荀贞无冤无仇,并且早前在长安与荀贞初见时,对荀贞还挺恭敬,却他为何忽改前态,立场大变,“前恭后反”,也加入到了反对荀贞之列?原因亦不难理解,是出自两个缘故。

    董承原先是很希望通过他的护驾之功,而使刘协立他的女儿为皇后的,结果却因荀贞的上表,刘协立了伏寿为后,——虽然事实上刘协也好、朝中也罢,本就是偏向於立伏寿为后,荀贞的上表议请,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可董承没有这么想,是以伏寿被立皇后之后,他即勃然大怒,把其女未得立皇后的缘由尽数推到了荀贞的身上,由是对荀贞产生了怨恨。

    怨恨因荀贞而其女不得被立为皇后,是缘故之一。

    本朝以来,外戚掌权几乎已成定制,你荀贞虽有勤王之功,可你是外戚么?如果能和杨彪一起把荀贞推翻,进而再凭此功,通过杨彪等公卿重臣,使刘协改立他的女儿为皇后,则如此一来,他董承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外戚了,那他岂不就完全可以像梁冀、何进等等“前辈”一样,被朝中拜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就此执宰朝堂了么?这是缘故之二。

    所以,董承不但甘愿与杨彪共谋反对荀贞,还相当的积极主动。

    此刻听了杨彪的回答这话,董承愤愤然说道:“杨公!车骑一意孤行,非要在许县搞屯田,不听杨公之良言进劝!……杨公,还有一事,不知公有无闻否?”

    “何事?”

    “那给车骑屯田搜括土地的颍川太守陈登以贱价购田,最甚者,所出之钱只及往常市价的三四成,杨公,这与明抢何异?许县之乡贤士绅多有怨怼,此诚伤民、掠民之残政也!承窃以为,长此以往,必致民怨沸腾,到时恐圣德见损,杨公清名见污也!”说到愤慨处,董承拍了下案几,提起手来,手指在半空乱点,说道,“还有,杨公,对那些献田之家,包括大司农家在内,车骑他还干了什么?他居然对彼等族中的子弟多加辟除!杨公,这不是卖官鬻爵么?车骑此举,与当年的西园卖官有何区别?只不过,西园卖官之时收的是钱,他现在收的是田!杨公,‘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国家公器,车骑竟然私相与授!杨公、杨公!”董承越说越是愤慨,痛心疾首,说道,“若不及时加以制止,只怕当年西园卖官之祸将重现於今日矣!”

    “辟除陈纪等家子弟”此事,杨彪也有耳闻。

    但是,这件事完全没有董承说的这么严重。

    事实上,荀贞任命给这几个士绅家中子弟的官职没有一个是朝官,也没有一个是长吏,或是荀贞辟之,用为了自己车骑将军府的一个吏员,或是陈登辟用,用为了颍川郡府的一个吏员,换言之,也就是说,以田换官,或更严重点,如董承之指责,说是卖官,这种嫌疑不能说没有,但有没有董承所说的那种严重的危害性?绝对没有。西园卖官的故事定然不会因此重演。

    杨彪知董承未免危言耸听,然对荀贞屯田此措,他原本就是反对的,而且排除掉“卖官”这一条,董承在此前边提及的“陈登贱价购田”此条,在杨彪看来,就也的确已足可证明荀贞的屯田此措,确是一个损害百姓的恶政,就算去掉缘何反对荀贞屯田的私心,只从这一条观之,他和董承等反对荀贞屯田就没有错,是对的,因也就没有指出董承这个指责的言过其实。

    ——就购田价格这个方面的问题来讲,如今是战乱年间,这田地的价格肯定就不能和往常太平之时的价格相比,一则,田地本身的价格就有所下降,二来,那些豪族大姓,他们门下的徒附人数现也远没有以前多,那些田地在他们手里,其实不少都已荒废,或者处於半荒废的状态了,因是以低於市价的价格从他们手中买来,实则也算是合情合理,但杨彪、董承显然是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杨彪皱着眉头,抚摸花白的胡须,说道:“屯田此策,我本就不赞成,可是我等已经向圣上进

    过言了,圣上不肯听用我等之言,现而今,君可有什么良策么?”

    董承今来求见杨彪,已经是想到了对策。

    闻得杨彪此问,董承便将自己的对策道出,说道:“杨公,此前进言,圣上所以未有采用者,盖因屯田之恶果未显,现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百姓怨之,车骑又卖官鬻爵,混乱朝纲,以承之愚见,若於此际,再向圣上进谏,或许圣上就会改变主意,改以下诏禁止屯田!”

    杨彪觉得董承的这个建议不可靠,他沉吟说道:“屯田此政,圣意已定。目前,何止划拨用地已在进行之中,屯田所用的兵、民,车骑也早已去檄徐、兖,令招聚来许,我听说,而下有的已在来许县途中;粮种、耕牛、农具等物,徐、兖、豫三州亦在预备,不日即运到达,此政之行,已是箭在弦上矣!我等就算这个时候,再上书天子,进谏劝阻,恐怕也将是无用!”

    “箭在弦上”,是杨彪恐怕进谏亦无用的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杨彪知道,卖官鬻爵这条罪状的证据太不充分,压根不能成立,所谓之“百姓怨之”,“民怨沸腾”也不至於,况且有陈纪等这些许县或颍川本地的大臣们在,刘协也肯定是只会信他们的话,而不会信杨彪他们这些外地人的话。

    董承还有后策,他说道:“杨公,上书只是其一。”

    杨彪问道:“其二是何?”

    董承说道:“杨公,如承适才所言,现下许县之士绅乡贤对陈登低价购田,多有怨怼,既然如此,那杨公,我等何不?”

    杨彪心头一动,说道:“何不……?君的意思是?”

    堂中无有外人,却到底所言系是阴谋,董承不由自主压低声音,说道:“何不策动之?让他们联名告状!”

    “……董君,他们会愿意这么做么?”

    董承充满信心,说道:“上有杨公首肯,下有承奔走,焉有不成?”

    杨彪在政治上毕竟要比董承成熟太多。起先的心动过后,他摸着胡须,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复而觉得此策有点悬乎,很可能不会有什么作用,但是董承既然提出,且听来也是个办法,那就也不妨试上一试,便同意了董承此策,并按董承的主动请缨,将此事交给了他去办。

    只过了两天,董承又来求见杨彪。

    与两天前的求见相比,这一次,董承甚有气急败坏之态。

    一见到杨彪,他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杨公,恕承粗鄙直言,乡谚云‘狗肉不上席’,其言何意,吾今知矣!”

    杨彪心下了然,仍自问道:“君何出此言?”

    董承说道:“彼辈乡小,明明吃了大亏,私下里对车骑怨声载道,可我一说明来意,或置若罔闻,或旁顾左右,我多说两句,有的甚至就揖拜请辞!杨公,明明吃了大亏,现有我等大人愿为彼辈做主,不感恩戴德,却反这般可恨举为!真小人贱民也!这不是狗肉不上席么!”

    这个结果倒是没出杨彪的意料。

    这些许县的士绅又不是傻子,他们背后里抱怨两句,那也就算了,真要让他们联名告状,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荀贞现是朝中执政不说,许县周边於今还尽是他的兵马驻扎,兼以荀贞是颍川本郡人,荀氏在颍川的影响力本就很大,陈纪、钟繇、辛氏等郡之士望、右姓又已明白表态,站在他这一边,他们又怎能认不清形势?

    并且,就在董承想要劝说他们联名上状之前不久,陈登刚刚收拾了许县的一家豪强。

    这家豪强被收拾的原因,便正时因不满陈登所出价格,反过来还想趁火打劫,向陈登索要高於市价一倍的钱财,结果陈登二话不说,就把其家主给抓捕下狱,——现在还在许县的牢里待着!

    瞧着董承气愤填膺的样子,杨彪少不了安慰他两句。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一从吏进来,喜形於色,说道:“明公、董公,下吏刚得知了一件好事。”

    杨彪问道:“什么好事?”

    “车骑从徐州调来的屯田兵与许县的乡民起了争斗!”

253 陈敢枣毅非常臣(三)

    杨彪、董承闻得此言,俱是一怔。

    董承旋即大喜,说道:“屯田兵与乡民打起来了?”

    这从吏答道:“是,下吏听说都动刀子了!”

    董承更是大喜,笑顾杨彪,说道:“杨公,好啊,好啊!都动刀子了,要能死了人才是最好。”却也不见外,令这从吏,说道,“你赶紧去看看,可有无杀人?看完后立刻回来,禀与杨公和我知!”

    这从吏见杨彪点头同意了董承的此个吩咐,便应了声是,急匆匆地去了。

    杨彪见董承这般高兴,不觉蹙起眉头,说道:“董君,便是屯田兵与乡民起了纠纷,似乎也无需这等喜悦,况乎君方才所言,死了人最好,我以为更是不妥!不管死的是屯田兵,还是乡民,如果真的死了人,那可就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君之此语非仁人君子可言也。”

    董承抚摸胡须,笑道:“杨公,你这怎么也难得糊涂了?”

    杨彪问道:“君此话怎讲?”

    董承说道:“正无辞再向天子进言,劝罢屯田,却恰好屯田兵与乡民打了起来,若是当真因此而出了人命,杨公,我等不就可以此再上书圣上,请停车骑屯田此政了么?”

    便真是出现最坏的结果,因为这场斗殴而出了人命,打死了人,可要想仅凭於此,而就使得刘协改变主意,撤回屯田的决定,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瞧着董承这幅兴致勃勃的样子,杨彪知道自己就算把这话说出,他也不见得能听进去,遂也就未做多言。

    两人於是在堂上等从吏去探查完情况之后回来禀报,不必多提。

    ……

    斗殴的地点在许县南乡。

    顾名思义,南乡在许县县城的南边。

    这从吏生怕赶不及,出了杨彪府,没有坐车,在刚才来报此讯的那小吏之前领下,乘马急往。

    饶是如此,路上也用了一两刻钟,待他赶到事发地点时,已有别的官吏先他一步到至。

    远远望见,前头田边的路上,聚集了约百余人,尚隔着一两里,喧闹的声响已然入耳。

    这从吏催马快行,又行里许,辨别看出,这百余人分作了两伙,西边那群人多的,当是附近的乡民,东边那群只十余上下,俱穿着黑色袍服、佩带环首刀的,应便是荀贞调来的屯田兵。

    荀贞调来的屯田劳力由两部分组成。

    一部分本属民屯,一部分是原属军屯。民屯的倒也罢了,管理虽亦严格,然毕竟严格有限,却军屯这部分的,虽非正规部队,但荀贞一直以来,都是以半军事化的制度来对他们进行各方面的管理,他们日常所穿之衣因也就都是制式的,近似戎装,并俱有刀剑佩带。

    这从吏下马来,叫那带路的小吏看住马,自悄悄往前,摸到近处。

    这一多一少两拨人正在脸红脖子粗的吵架。

    许县乡民这边说的是许县话,颍川与河南尹接壤,离洛阳不远,颍川话和洛阳官话近似,这从吏虽非是颍川人,但能听懂许县乡民说的话,而那边军屯兵卒的话,从吏就有点听不大明白了,只能大概辨出,或是徐州、青州一带的口音。

    乡民与屯田兵这两伙人的对峙之间,是在这从吏之前赶过来,进行调节的那个官吏及其随从。

    随从不多,只有三四个,三个是兵士打扮,另外一个大热的天,披着铠甲,佩着六百石的印绶,应该是个都尉;至於这个官吏,普通人的身高,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然与大多数的成年男子不同,颔下却是无有蓄须,光溜溜的一片,头戴武冠,穿着红色的官

    袍,佩比二千石的印绶,腰带上插着柄长剑,从其衣装印绶判断,要么是个中郎将,要么是个骑都尉。

    这从吏听不太懂屯田兵的方言,乡民也听不懂,两下交流费劲,吵着吵着,就又动了怒气。

    仗着人多,乡民中有两三个一看就是轻侠之流的少年,凑到前去,猛地推了屯田兵中的一人。

    一下子,这十余个屯田兵齐齐往后退了半步,不约而同,把手放在配刀的刀柄上。

    后退半步、手放刀柄上,这两个动作若是一人来做,不会引人惊奇,但如果是十余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做出了这两个相同的动作,则就不免会给人以整齐划一的感觉,夺人眼球。

    这从吏也不例外,眼见到此幕,尽管他的任务是来探看争斗情况会否恶化的,还是一个念头不禁登时升起,心中想道:“久闻车骑将军治军森严,其帐下将士久经操练,军纪严明,於今看来,传言不虚。这些兵只不过是屯田之兵罢了,而就如此动作齐整,若换作是车骑帐下的精锐,又该是何等模样?”

    正想间,那个应是都尉的披甲军官,迈步上前,把推搡屯田兵卒的几个乡民少年撵开,凶神恶煞也似,瞪着他们,说道:“干什么?刘公面前,还要动手不成?再敢无礼,先斩了你!”

    配比二千石印绶、颔下无须这人带笑从容,徐徐说道:“阿定,不可无礼也。”

    那披甲军官闻得此令,应道:“是。”退回到这人身侧,眼中却仍凶光四射,逼视那几个少年。

    却这两人,正是刘备和成定。

    便是在荀贞前世之时,外乡人与本地人间,往往也会发生矛盾,何况现下地方上更是排外之时?因此,对於屯田兵、民到了许县以后,极有可能会和本地百姓产生矛盾纠纷这一点,荀贞是早就有所预料,并提前做了预备。

    他一方面,令陈登调派足够的郡中吏卒过来,协助许县县寺维持治安;另一方面,令宣康总揽,原中卿、左伯侯等具体负责,日常带队巡逻许县周围。——本来是没打算让刘备参与其中的,但刘备在闻知后,主动向荀贞请求,维持治安不是什么大事,荀贞也就允了他的所请。

    在杨彪这从吏听说城南发生了斗殴前,刘备已闻此事,所以却是在这从吏赶到前,刘备即已带着成定等到了现场。

    刘备和颜悦色,对数十乡民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们两边各说了半天,已经听明白了。”指着屯田兵中的一人,对乡民中一个年约四五十的人说道,“不就是他上午在草市上买你酒时,钱没给足,就喝起来了么?他刚才解释了,不是故意少给你钱,是他带的钱不够,而且那时他也对你说了,叫你稍等,等他的朋友过来,他就把剩的钱给你。你大概是没有听明白他的话,於是你们两边就出现了纠纷,吵闹起来。左右不过是两个钱引发的误会,值得闹出这般的动静干戈么?”摇了摇手,笑道“不值,不值!”从囊中取出了十余钱,叫这乡民张开手,把钱放到了他的手里,说道,“他欠你两个钱,我给你十数钱,如何?可够了么?”

    乡民急忙把钱攥住,说道:“够了!够了!”

    刘备转目向那十余屯田兵卒,说道:“你们现被调到许县屯田,自兹以后,你们可能就要在此地常住,不和本地乡民处好关系,你们怎么在这里待?难不成,三天两头的就吵上一架,闹上一回,打上一通么?你们从徐州出发,来许之前,你们的屯长应是已经向你们传达过军令了,军令是车骑亲自所下,我如果记得不错,军令中要求你们,到了许县,不许聚众滋事,不许与本地百姓产生纠纷矛盾,是不是?”

    十余屯田兵卒应道:“是。”

    刘备说道:“我还记得,军令中明文

    有规,若有违反此令者,轻则杖打,重则斩首,是不是?”

    十余屯田兵士惶恐答道:“是。”

    刘备放缓语气,说道:“今天这件事,源於误会,也许不能算你们违背车骑军令,可你们究竟是与本地百姓起了矛盾,不但吵了架,还打起来了,我再问你们,此事若是闹到你们屯长处去,是不是恐怕也少不了对你们的责罚,一顿杖责,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吧?”

    十余屯田兵士应道:“是。”

    刘备说道:“我有一令,你们若是肯听,这件事,我就不告知你们的屯长知道。”

    十余屯田兵士慌忙应道:“将军但有令下,我等俱愿听行。”

    刘备回过手来,又点了点那个四五十岁的乡民,说道:“你们瞧瞧,把人家打成什么样子了?下手没个轻重!他能不找人来,堵住你们,出这口气么?你们现在给他赔礼道歉!”

    却是这个乡民与那买酒的屯田兵卒两下起了矛盾后,这乡民想把酒抢回,那屯田兵恼怒起来,挥拳揍他。这乡民何能是那屯田兵的对手,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周边的百姓见之,遂先把那屯田兵围住,继之不久,这乡民的宗党、乡人相继赶来,那屯田兵在附近买东西的同袍也来了几个,由是便发生了两边对峙,剑拔弩张的后来此事。却也好在刘备赶来的及时,他若是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还真就如董承所盼,将会出现打死人的情况。

    十余屯田兵尽管有点不情愿,然在军令的压迫下,最终还是都上到前处来,向着那乡民,行了个礼,嘟嘟囊囊地说了几句,算是赔礼道歉。

    刘备甚是满意,手按腰后,挺着身板,笑道:“这不就行了么?多大点事!打打闹闹!”又摸出十余钱,给了那买酒的屯田兵,说道,“只买酒,不买肉,你这酒怎么喝?你的这几个同袍对你不错,你也得感谢一下。草市虽已散了,城中的‘市’,尚未闭市,你快些去城里买些肉,再买些酒,回了住地,把肉炖了,与你的这几位同袍,右手酒,左手肉,岂不美哉?”

    这屯田兵喜出望外,忙把钱接住,先是向刘备谢恩不已,继而傻笑不止。

    刘备的这一番处理,可以称得上公道二字。

    围观的乡民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颇有夸赞刘备之声,片刻功夫,花出去数十钱,在乡民们眼中,这已然可称豪气。乡民中的那几个轻侠少年,再看向刘备,满脸是佩服之色。

    听到了乡民们对刘备的夸赞,成定与有荣焉,挺着肚子,自豪地与乡民们说道:“你们可知刘公谁人也?”

    一个轻侠少年大胆接腔,说道:“我知道,是贵人!”

    天子和朝廷百官来到许县已有不短时日,虽然百官不在城中居住,可许县百姓,尤其是这类活跃乡间、到处乱跑的轻侠们,平时也没少见到他们中的一些,即使分不清官员品秩印绶的,现於下也粗略都能认出了。这少年就是由刘备所穿之官衣、所配之印绶断定,他是个贵人。

    成定哼了声,说道:“何止贵人?刘公乃宗室,天潢贵胄也!尔等可知,圣上前到颍川时,便是刘公迎的驾!”

    乡民中爆发出一阵低呼。

    那几个轻侠少年看向刘备的目光,已经不止钦佩,乃至爱慕了。却亦不必多说。

    几句调和,三二十钱洒出去,一场矛盾被刘备化解。

    杨彪的从吏甚是失望,随着乡民与屯田兵卒的络绎散去,没有什么可再看的了,他便也就回转身形,往自己的坐骑处去,打算回杨彪府中,向杨彪和董承汇报。

    却就在此时,其身后传来刘备的声音,听得刘备说道:“足下且请稍候。”

254 陈敢枣毅非常臣(四)

    这从吏心头一跳,有些慌张,只当没有听见,仍往前走。

    刘备走得甚快,已然追上,到了这从吏身边,再次说道:“足下且请稍候。”

    这从吏没法,只好把脚步停下,装作才听见的样子,扭过头来,说道:“将军是在令下吏么?”

    这一扭脸间,瞧见刘备脸上并无怀疑的表情,反而是温和的笑容,却听刘备说道:“不敢言‘令’。在下骑都尉刘备是也,因见足下气宇轩昂,貌非常人,故而冒昧敢请足下留步。”

    这从吏颇是讶然,心中想道:“什么意思?听他话风是,要与我交朋友么”谦虚了几句,说道,“原来足下便是刘将军。”

    刘备说道:“足下亦曾有闻备之名?”

    这从吏说道:“将军乃汉家之宗亲,车骑之爱将也,故颍川太守;名声远扬,仆岂有不闻!”

    刘备的颍川太守未得过诏拜,刘协到颍川前,颍川太守的正式任命就授给了陈登,加以骑都尉、中郎将这样的军官,目前在许县委实众多,刘备於其间非是特别佼佼者,这要换了其它的寻常小吏,可能没有听说过刘备之名,但这从吏是杨彪府中的吏员,见多闻广,像刘备这样本身地位不低,乃是荀贞之爱将,又曾觐见过刘协的,这从吏当然不会不知。

    刘备没有想到居然一个小小的百石吏,也知道他的名字,甚是喜悦,不过喜悦没有流露出来,仍是客气礼敬的样子,说道:“名声远扬之誉,惭不敢当,却足下意态昂昂,绝非寻常之士,备敢请教足下姓名。”

    这从吏心中有鬼,如何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与他?这时已经判断出来,刘备叫住他,并不是因为看破了他的行径,而十之**,看来还真是想要与他交朋友,故心中也已笃定,便就推脱说道:“仆之贱名,不足以污将军耳!仆只是路过,正好行经此这里,仆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将军多叙,敢请告退。”说完,不等刘备回答,大步回到自己的坐骑旁,接过那领路小吏递来的缰绳,两人俱皆翻身上马,打马去了。

    望着这吏催马离开,烈日下,刘备站在路边,摸着光滑的下巴,望之良久,很是遗憾。

    成定到他身边,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奇怪,问他,说道:“明公,这是在做甚。”

    杨彪从吏已经乘马远去数十步外,马蹄践起来的尘土,随热风迎面吹来。

    刘备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开这股尘土,憾然与成定说道:“适才调解的时候,我见旁观此吏相貌非似常人,气度不同一般,想来必是个有名之士,因此就想与他交个朋友,却不意他有公务在身,来去匆匆,姓名都未问得,他便乘马而去了。”

    原来刘备请这从吏留步,果然并非是因为看破了这从吏的行径,而还真是想和他交个朋友。

    却则说了,这从吏不过是个百石小吏,即便再是气宇轩昂,刘备似乎也没有必要如此屈尊,主动来与他结交吧?须知,如那杨彪从吏所说,刘备既是荀贞的爱将,又曾任过颍川太守,现而下为比二千石的骑都尉,还觐见过刘协,得到过刘协的称赞,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也可称已入上流了,如此卑己尊人,与个百石小吏结交,是不是有些过了?

    是有些过了,但如果不仅仅是只想与杨彪的这个从吏结交呢?那就不为过了。

    却是若只百石小吏,刘备的确是不会这般折节下交,问题是现下许县贵人云集,下边的从吏已然是如此气度,那上边的长吏会是怎样尊荣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刘备与其说是想和这从吏交朋友,不如说他是想通过这从吏,来认识这从吏的长吏。

    ——许县现在贵人云集,刘备既胸怀大志,当然不会闲着,坐失这样的良机,故他当下是非常期望能够多认识几个达官贵人,能够多结交几个海内名士,以达得援於朝,同时振扬其名这两个目的。

    只是可惜,他虽诚心求交,杨彪的这从吏却因心虚,没有与他多谈,而未能与之结识。

    成定瞧了两眼远去的那杨彪从吏,不以为然,说道:“这小吏我刚也瞧见了,又黑又挫,貌不惊人,哪里值得将军下交!”嘿了一声,说道,“却连名字也没告诉明公?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拿大!”

    刘备说道:“阿定,不可无礼!今许县,朝廷之所在,四方贤士汇聚,哪怕是个百石小吏,亦不可轻视也。”注意到成定没把他的这话听入耳中,乃苦口婆心,又与他说道,“阿定,你想一想,这吏尽管只是个百石吏,可他既能得为朝中某公辟用,那他就要么是某州之俊秀,要么是某公卿阀族之子弟,故是虽同为百石,却非郡县之百石吏可比矣!阿定,懂我意乎?”

    宰相门前七品官,能够得为朝中某个大臣

    辟除的,哪怕是个百石吏,也必有来头,和县寺、郡府的百石吏,显是不能同日而比。成定倒是明白刘备此意,也就略收起了些不屑的态度,应道:“明公之意,定尽晓得。”

    “明白了就好。走吧,咱们再往别处巡视。”

    刘备又恋恋不舍,甚是可惜地望了两眼杨彪那从吏早已远去的身影,带着成定和从卒继续去往别地巡视。

    ……

    刘备在巡视,荀贞也在巡视。

    不过荀贞不在城南,而在城西。

    荀贞的巡视也不是为维持治安,他是在巡视屯田用地的划拨及屯田兵、民的安置情况。

    陈登、枣祗从行在侧。

    购田的工作,进行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天了,期间虽然发生过陈登收捕豪强此事,并且像刘备所处理的这件屯田兵卒与本地乡民起矛盾纠纷之事,也发生过有三四起,但总体而言之,上有陈纪等许县当地的士绅领袖的表态支持,下有陈登这样的干练之吏雷厉风行,又再加上陈登事先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把许县的耕地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又及用来购田的钱,荀贞也准备的比较充足,这项工作推进的还是相当顺利。

    说到购田的钱,朝廷穷的叮当响,这钱,朝廷肯定是出不了,故此这钱,主要是荀贞出的。

    不过,这钱倒也不是从徐州、兖州州府调来,而都是出自荀贞这回勤王之战的缴获。

    朝廷虽穷,李傕、郭汜可不穷。

    李傕、郭汜等操持朝廷三四年之久,就不说这三四年间,李傕、郭汜从民间掠来的财货,只说攻下长安后,他们抢回的董卓之前所掠夺的那些财货,就多不胜数。初平三年,董卓在郿筑了一坞,高厚七丈,周围三四里,号曰万岁坞,其中广聚珍宝,积谷为三十年储,可以想象得出,得有多少钱粮!董卓死后,这万岁坞被毁,其内的财货被朝廷得去,但李傕、郭汜攻入长安以后,朝权被他们掌控,这万岁坞的东西遂也多被他们夺回。

    鸿门亭一战,荀贞、孙策部缴获得到的辎重,堆如山集;其后,荀贞兵到长安,李傕、郭汜逃跑之际,尽管带走了不少钱粮,但留下的更多,荀贞的收获更是丰富。

    总而言之,荀贞这次勤王不仅收获了大功、名望,实利上也是收获极丰。

    这些缴获,荀贞拿出了少许献给朝廷,大部分他自己留下了。

    朝中的部分大臣,如杨彪、董承等,对荀贞不满的

    其中有一个缘故也正是在此,但他们虽然不满,但这事儿却没法用来抨击荀贞,因为荀贞把这些财货留下,财货军械留下的原因是光明正大,他和孙策手底下数万的秦王之师,千辛万苦打赢了这一仗,不需要犒赏吗?犒赏完后不需要日常的费用吗?

    琢磨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况且荀贞也不是把缴获尽数扣留,他还是拿出了很多的一部分献给朝廷,献给留学了的,且献给刘协的那一部分,更是所得缴获中的精华所在,尽为上等宝物,对刘协的忠诚之心。一是表现足够,事实上当荀贞要把那些奇珍异宝献给刘协的时候,其账下的利源们是有几个提出了不同意见的,是有几个觉得非常可惜的,但荀贞压根就没有轻松他们现部分给留学自留部分的建议,而是坚持己见,把所有的这些奇珍异宝都献给了刘协。

    事后国家与这些劝说荀贞的栗员们私下议论,说道清等不知,明公之志也,彼等珍宝,与青等眼中故价值连城,然於明公看来不及,一抖两也不及,一旦两也不及,一匹布一旦两也,宝贝在珍奇,宝物在珍奇,能穿吗?能吃吗?退一步说,便是拿去卖,又有几人能买得起,又能卖出多少钱?半点也不实用,还不如悉数献给刘协博一个中心之名。

    郭嘉此话,可以说是真的懂了荀贞之意。

    荀贞对所谓的奇珍异宝,那是从来就不在乎的。从他对蔡茂献给他的那对玉璧的态度上,其实就可看出这一点。得了蔡瑁所献的那对玉璧之次日,荀贞就把之赏给了诸葛瑾、诸葛亮兄弟,根本就没将这一对价值连城的宝物当回事。这些且亦不必多说。

    既然缴获极丰,那么此次为屯田购地,自然也就底气十足,准备的钱财甚足。

    众人於道边所立之处的前边,是一大块经过陈登的购买,已然连成片,并於昨日已转交给枣祗,办过了手续,正式成了屯田用地的田地,总共面积有将近两万亩。这块屯田用地上,将会安置五个屯,也即五百屯田兵、民,平均算下,每个屯田的兵、民负责四十亩地。

    供这五百屯田兵、民住宿的屋舍群落,刚开始搭建。

    屋舍群落分为五处,分布在这块广阔的田野上,站在道边,可以遥遥看到,这五百屯田兵、民中

    的一些,正在进行建筑;才秋收过了,田间还留着麦茬,余下的屯田兵、民则散布田间,正在骄阳之下,挥汗如雨地清理麦茬。许县位处两水之间,以往的颍川郡长吏和许县长吏,颇是修建了不少水渠,以作灌溉农田所用,眼前这块田中,就有两三条或长或短的水渠纵横贯通。时而有屯田兵、民,光着膀子到水渠边,或者舀水冲冲汗,或者就着水渠喝两口水。

    荀贞负手望之多时,说道:“元龙,只用了三四日,你就办下了这第一块屯田用地,你辛苦了!”问他,说道,“其余的屯田用地,还得多久才能都购买完毕,转给屯田?”

    前两个“屯田用地”的屯田说的是屯田此措,后一个“转给屯田”的屯田,是屯田中郎将的代称。枣祗被朝廷任命的新官,官名就叫屯田中郎将。

    亦随在侧的军府长史袁绥,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把之展开,呈到荀贞、陈登面前。

    这块纸上,绘制的是许县周围的耕地情况。

    正中间是许县县城,在许县县城的四面,画了或大或小十余个方框。每一个方框,就都是一处屯田的地点。荀贞等所在之处,正是图中许县县城西边的一个方框位置。

    陈登心中早就有数,想都不用想,应声接口,回答荀贞,说道:“明公,按目前的进展速度,最多一个月,所有的屯田用地必都能够收购完成。”

    “一个月……。”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好,如能在一个月内悉数收购完成,拨给屯田,那今年的冬麦就能如期耕种,不会被耽误了!”想起了陈登收捕豪强那件事,荀贞提醒陈登,说道,“元龙,你前日将那个抗拒屯田的豪强收治此事,在朝中引起了一点骚动,君昌与我说,有几个朝臣想上书弹劾於你。弹劾这事儿,你不必在意,我会给你压下,又大丈夫作事,固当如你,敢作敢为,勇於担责,但於接下来的收购中,能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你最好还是以礼服之,以德服之。圣上和朝廷现都在许县,可不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出来。”

    陈登笑应说道:“明公放心,登知道。”

    对陈登的能力和判断力,荀贞也还真是挺放心的,略微提醒一句,便就不再多说,顾问枣祗,笑道:“元龙若是能够不耽误今冬小麦的屯田耕种,我且问卿,明年夏秋时,能够给我收粮多少?”

    枣祗是个尽力尽责的人,这些年他先是负责徐州的民屯,继而兼领兖州的民屯,没少往田地里跑,一个本来好好的文质彬彬的士子儒生,几年下来,面色黝黑,长久的风吹日晒,并使得他皮肤粗糙,看起来竟似个老农一般。他现今在屯田事务这块儿,端得可称经验丰富,他是阳翟人,颍川又是他的家乡,对颍川土地的肥力,他也是了如指掌,因虽是许县屯田的耕种还没有开始,但对明年能有收成,他已然有了估量。

    他沉稳地回答荀贞,说道:“只要劳力和粮种、耕牛、农具等物不缺,只要预先定下的此近两万顷田地不少,至明年夏时,可为明公收粮百万石。”

    枣祗是个踏实能干的人,荀贞早已知其性,知他从来不吹嘘,不说大话,他现既承诺能得粮百万石,那只要如他提出的前提条件,田地、劳力、物资等俱皆齐备,等到明年夏收,他就一定能为荀贞收粮百万之石。

    荀贞听了,很是高兴,笑道:“百万石粮!若果能得粮如许,非仅我颍川郡之驻兵所需的军粮,就不用再从别县、别郡调运,只一个许县屯田,就完全足够供应了,且再多上三四万兵,亦足食矣。”

    陈登笑道:“是啊,明公!。”

    按照兵种和平时执行任务的不同,一个士兵的口粮,每月在一石多到两石多之间,以两石为平均值,一百万石够五万兵士一年的食用。这个“够五万兵士”,指的是非战时。战时不太一样,战时的话,需要把运输过程中的消耗、急行军时和大战前需要让士兵多吃点、以及民夫的耗用等算进去,但即使把这些全都算上,百石石粮,也是至少够三万兵用上一年的。

    於今整个颍川郡的驻兵总共才只有步骑万人,用以供应,确然是绰绰有余。

    荀贞已有计划,等到明年屯田的粮食收下来后,若是果能如枣祗的保证,得粮百万石,那么接下来,他就在颍川、汝南等地进行一轮招兵。

    众人正在说话,官道上有两辆辎车,在十余骑马吏卒的从护中,由西边行来。

    瞧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向许县县城或县东的刘协和朝廷所在去的。

    荀贞停下话头,眺看了几眼。

    无须等荀贞吩咐,便有伶俐的从吏驰马过去,问这队车马的来历。

    不多时,从吏折返,向荀贞禀报:“明公,是河东郡的上计吏。”

255 失礼君前太尉怒(一)

    如果说屯田是荀贞迎了刘协和朝廷迁到许县后的第一件要务,那么上计就是刘协等迁到许县后,朝廷即将需做的头件大事。

    汉家制度,每年十月,郡国上计朝中。“计”者,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会也,算也”,即计算之意;“上计”也者,就是各级官府把“计”内容和情况统一“上报”朝廷。用后世的话说,即地方政府每年一次的,向朝廷做的,包括了本地“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等等各方面之情况在内的总体汇报,再用后世的话说,这就相当於是,每一个自然年是从正月到十二月,但每一个财年,於本朝言之,则是从本年的十月到翌年的九月。

    ——既然是每年的一次汇总工作,为何不在年底,或在翌年的年初,却在十月?这是受秦朝制度的影响。汉承秦制,本朝的历法、政治、法律等各方面的制度多是照搬的秦朝,而秦朝之时,岁首为每年的十月,故此本朝之初,也是以十月为岁首,直到武帝《太初历》颁布后,才改为正月为岁首,但上计的时间一直没有变,延续至今,都在十月。

    往年太平之时,每到十月前后,都是京城颇为热闹的时候。

    除了少数偏远的郡,朝廷特别允许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到朝中上计一次以外,其余的百余郡国都是每年一次上计,虽有路途远近之分,然到十月左右,几乎大汉治下的所有郡国的上计吏,都已齐聚京城,只上计吏就有百数,加上上计吏的从吏们,何止数百之多的各郡的优选之吏!各个郡国在京城设置的驿馆都是住得满满堂堂。

    上计之前,这些上计吏,或者拜访在朝中为官的亲友,或者奉长吏之嘱,拜谒朝中大臣,海内各地的口音响彻京城,那当真是热闹非凡。

    而又到上计之日,先是百余上计吏聚集到司徒府中,伏拜於宽敞的院上,由司徒举行正式开始上计的仪式;接着,便由“典天下岁尽集课事”的尚书台之三公曹、职在“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掌钱谷收支”的大司农等各个机构着手进行具体的审计、审核。

    整个工作完成后,朝廷经过讨论,奖励各郡之优者,惩治落后者。

    因为上计是地方与朝廷下情上达的一个重要渠道,且上计吏是郡国的代表,故上计吏品秩虽低,百石罢了,但在此期间,有的上计吏可能还会得到天子的接见,如郭图的族中祖上郭宏,也曾任过颍川郡的上计吏,就曾在一次上计中,得到了当时天子前汉元帝的召见,言辞辩丽,对答如流,为元帝感叹“颍川乃有此辩士耶,子贡、晏婴何以加之”,群公瞩目,卿士叹服。

    总而言之,上计是对帝国整个一年工作的一个总检阅,也是对下一年工作的一个总开端,不管场面上,抑或具体的意义上,都可当之无愧的说是每年一次的政治上的大盛事。

    却只是董卓生乱以今,四方诸侯割据,这上计的盛事,已然是多年未曾再现於朝了。

    有道是“文治武功”,要想真正的秉政朝廷,为朝臣、士民信服和拥戴,只取得军事上的成果,这是远远不足的,还必须要在政治上也做出足够的成果,唯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威望真正地在朝中立起,也才能使朝廷,或言之自己的威严真正地传遍天下,为日后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所以早在勤王成后,定下了迁都许县之时,荀贞就已开始着手“上计”此事。

    不仅他控制下的徐、兖、青三州之各郡及九江、阜陵两郡,还有河南尹、弘农郡、河东郡、河内郡这司州的东部四郡,他早早地就通过朝中传下了诏令,叫其之上计吏必须在十月前到达许县,而且孙策所控制的豫州,同样也提前已然传下命令,又扬州、刘表治下的荆州也都已有旨意传去。

    当然,袁术的南阳、袁绍的冀州等地、高干和曹操的太原等郡、关中的司州三郡、刘璋的益州,乃至幽、凉等州,也都分别有令旨传往,——只有交州实在太远,未有旨下,只不过这些地方的郡守,会不会遣上计吏来,或能不能遣上计吏来,这就不是荀贞所能控制的了。

    但饶是如此,就算把这些不能控制的郡国排除在外,粗略下来,今年将会到许县上计的郡国也达有三四十之数,差不多占了天下郡国总数的近半,如只算素来富庶之地的话,那就是占了半数还多。

    ……

    听从吏回报说是河东的上计吏,荀贞问袁绥,说道:“青、兖、徐、豫四州的上计吏到齐了么?”

    袁绥答道:“回明公的话,四州各郡,只青州尚有东莱、北海二郡之上计吏,因路远,犹未达,其余各郡的上计吏,最迟者,也已於昨天到了。”

    “扬州各郡的呢?”

    袁绥答道:“九江、阜陵二郡之上计吏是扬州各郡上计吏中最早到达许县的,四五日前就到了;扬州余下五郡之上计吏,吴、丹阳、庐江三郡的上计吏也已到,会稽、豫章两郡应是因为路途稍远,现尚未到,当是犹在路上。”

    却扬州七郡,尽遣上计吏来,这是荀贞预料到的。

    扬州七郡,九江、阜陵两郡不说,豫章太守唐瑁是荀氏姻亲、荀贞乡党,已依附荀贞,吴郡太守盛宪虽非真心,可同样出於自保之故,也早与荀贞结好,而庐江陆康素以尊王为旗帜,则这三郡亦是肯定会遵旨遣上计吏来朝的,七个郡里边,五个郡都会遵旨,那么剩下的丹阳、会稽两郡,就算反对荀贞,为不失大义,被别人抓住把柄,也只能遵旨。

    荀贞点了点头,又问道:“荆州诸郡的上计吏有到的了么?”

    “荆州方面,袁公路虽有阻挠,然毕竟不敢截杀,南郡的上计吏已从襄阳至;吕奉先倒是未做阻梗,江夏郡的上计吏也已到达;长沙等郡的尚未到。”

    荀贞笑道:“袁公路还不算十分昏聩!吕奉先未做阻梗么?”

    “是啊,明公,吕奉先非但未做阻梗,还……”袁绥说到这里,嘴角露出笑容,说道,“

    还也遣了个‘上计吏’。”

    陈登、枣祗等听到这话,俱皆失笑。

    陈登笑道:“明公,倒没想到吕奉先会别遣吏上计,这离间之计,也许不必再行,已然成矣。”

    非是在政治上天真到极点之人,断然不会做出吕布做的这事儿。黄祖的江夏太守是得了朝廷诏拜的,遣上计吏入朝上计,理所当然;他吕布有何资格遣吏上计?却推断吕布此举之缘由,必非因别的缘故,定然单纯地是想向朝廷表示他的忠诚,可却大违制度,不免令人觉得可笑。

    荀贞还真是厚道人,只是一笑,未对此多言,接着问道:“冀州各郡、太原郡、河内郡、南阳郡、司州关内三郡的上计吏可有消息?”

    袁绥答道:“目前来看,冀州各郡和南阳郡的上计吏都不会来了,袁本初、袁公路还是那道回表,说道路为贼隔绝,无法上计朝中。河内郡的上计吏亦是昨天刚到。太原郡的话,河东郡的上计吏既然已至,太原郡的应当也快到了。京兆尹三郡的上计吏,据段煨、徐荣日前急报,京兆尹的上计吏已入了弘农郡,现正往许县来,左冯翊、右扶风二郡的上计吏没有消息。”

    冀州、南阳等地的上计吏可能不会来,这也在荀贞的料中。

    如果来,就等同认同了荀贞执政的地位、权威,袁绍、袁术怎可能会甘心?

    却又说了,然闻袁绥话中意思,张扬、曹操是派了上计吏,这是为何?张扬、曹操二人不是袁绍一党的么?

    张扬无须多言,他希望能借助荀贞之势,左右逢源於荀贞、袁绍间,上计吏他当然是要派的。

    至若曹操,这就是曹操与袁绍的不同之处了。

    不同之处有二,一个是实力,一个是政治上的长远眼光。

    实力这块儿,袁绍有实力,他可以藐视朝廷、轻蔑荀贞,公然地不遣吏前来上计,曹操没有这个实力。政治的长远眼光这块儿,而又同时,曹操不甘心依附於袁绍,并且曹操依旧怀着雄志,那么这个时候,他虽然迎天子失败,可和朝廷之间的联系,他却是不能断掉,——关键的时刻,也许忠於朝廷的名义能够在对抗袁绍、或在他之后的继续发展上,帮他很大的忙。

    幽州、凉州、益州,荀贞没有再问,这三州至今仍无消息,这也不出荀贞的预料。

    这几个州距离许县太远了,且是真正的“道路为贼隔绝”,它们可能连圣旨都没接到,不管它们的长吏是否忠於朝廷,无有音讯回来,情理之中。

    荀贞交代袁绥,说道:“上计吏这一块你要多费些心,不管是从哪来的,只要到了许县,都要安顿好。河东、河内、太原等郡的上计吏,你可以我的名义,分别见上一见,问一问他们各郡的具体情况,与他们路上的见闻;如此数郡之上计吏有特别优异者,引来我见。”

    上计吏是郡中的头等大吏,如此前任颍川郡上计吏的郭图,论地位、论权力,都在那时任督邮的荀贞之上。上计吏不但最为了解本郡各县的诸项情况,通常是本郡长吏的股肱,而且往往是出身於本郡的右姓冠族,若是能够趁此机会,对他们加以笼络,对以后也许会有些用处。

    袁绥明白荀贞的意思,恭敬应诺。

    没有只在田边路上看,荀贞领着陈登等,又下到田间,到屯田兵民中,细细地巡视、询问了一遭,然后转往别处巡看。

    直到天色将晚,今日的巡视乃才结束,荀贞叫上了陈登、枣祗等随他一起去他家。

    到了家中,荀贞设下酒宴,以慰劳陈登、枣祗连日来的辛苦。

    荀贞又叫陈仪起草上表,向刘协汇报屯田的进展,告诉了刘协,第一块屯田用地已然划拨完毕,屯田兵民已於今日入驻,且亦不必多言。

    ……

    上计吏络绎到达许县这件事情,刘协於宫中也听闻了。

    就在河东郡的上计吏到达许县的数日后,太原郡、京兆尹的上计吏也前后脚到了许县,又紧接着,长沙等荆南各郡的上计吏相继到至,消息传到宫中,刘表甚是喜悦。

    他与轮值从侍的钟繇说道:“元常,荆州诸郡的上计吏多已到了啊!”

    钟繇含笑答道:“是,陛下。”

    “南、江夏、长沙诸郡各需过袁术、吕布贼兵所据之地,朕本以为他们可能会来不了,却没想到不仅来了,尤其南郡、江夏郡的上计吏还提前到达,真是难得、难得!”

    钟繇说道:“确如陛下所言,比起徐、青、兖、豫、扬等州之上计吏,荆州各郡的上计吏要想来许县,虽然距离不算最远,可路上,的确是危险得多。彼等诸郡之上计吏能够按时、以至提前到达许县,足见对圣上的忠心,臣愚见,不妨等上计结束,他们回转本郡之前,陛下可下旨抚慰之。”

    “朕到时候,必须要降旨嘉奖!”听钟繇提起了青、扬等州,刘协半扬起脸来,一边回忆,一边屈指计算,说道,“元常,朕记得前两天你向朕进禀,说青、扬两州的上计吏,除东莱、北海、会稽、豫章四郡还没有到,其余的都已到了许县,对么?”

    钟繇说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徐、兖、豫三州的上计吏已然到齐,青州的还有东莱与北海两郡的未至,扬州的还有会稽、豫章两郡未至。”

    刘协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说道:“这四郡的上计吏何时能到?”

    “回陛下的话,这四郡路途迢远,到许县皆是千余里之遥,即便一路疾行,没个把月也是难以抵至的。不过,应当也都已快到许县了。”

    刘协手指屈伸,喃喃自语,算了一会儿,笑容满面,高兴地说道:“元常,朕算了下,这一次能够到许县来上计的郡国,得有四五十之多!”

    钟繇笑道:“是

    啊,陛下。除了冀州、幽州、凉州、益州、交州及南阳郡等以外,其余郡国的上计吏现要么已至许县,要么就在路上,离许县应当也不太远了。”顿了下,又说道,“而且陛下,各地的方物,随着上计吏的到来,也都已经献到朝中,陛下随时可以去看。”

    刘协对方物不感兴趣,尽管说郡国贡献方物,这也是天子的威严表现之一,可是方物是死的东西,比起活的上计吏,刘协自是对更感兴趣。

    这上计吏们背后所代表的,是大汉的一个个郡国,是大汉的广袤疆土,以及生活在这广袤疆土上的大汉的亿兆子民。换言之,这些上计吏们代表的,是他刘协继承自先祖的土地和子民。

    刘协从坐上起身,下到堂中,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忽一个念头浮起,他与钟繇说道:“元常,朕想召上计吏一见,何如?”

    钟繇站在原地不动,目光随着刘协的身形转动而转动,微笑答道:“陛下,过阵子就是上计之日了。上计之日,司徒是要举行上计的仪式的。到时候,陛下大可以去司徒府中临幸观之,数十上计吏,随陛下圣心,随意可见,以臣之愚意,却似不必急於现在就先招上计吏们觐见。”

    刘协想了想,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卿言甚是。若朕现便召见,似乎显得朕不够沉稳,是不是?”

    钟繇笑而不答。

    刘协转了几步,又有些担心,问钟繇,说道:“元常,上计日,诸上计吏需先拜司徒,此礼朕是知道的,可若於那时,朕亲往观之,见上计吏,这合乎我汉家之故事么?”

    刘协之即位,是在董卓已操持朝权之后,那个时候,海内已然大乱,关中诸侯已经起兵,故此刘协却是从即位到今,还没有真正地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郡国上计,对於上计的各项制度、有关上计的种种之本朝故事等,他犹不太熟悉。

    钟繇今年四十五岁了,论年龄,足为刘协的父辈,又和刘协朝夕同处,堪称共患难多年,毕竟对刘协是有感情的,见刘协如此开心,遂不禁亦颇愉悦,抚须笑道:“回陛下的话,合的!”

    “那好!等到上计之日,朕就亲自去看!”

    快活的情绪充满了刘协的身心。

    吃过晚膳,到了伏寿宫中,见到伏寿时,刘协还是脚步轻快,满脸的高兴神色。

    这几年间,别说此前,伏寿从没见到过刘协有这样的快活表现,便到许县以后,刘协像这样高兴的时候,伏寿见的也不多,便问刘协,说道:“臣妾敢问陛下,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刘协笑道:“皇后!过几天,朕要去看上计。”

    伏寿问道:“陛下,上计吏都已到了么?”

    刘协说道:“大多已至。”顿了下,喜悦之色更盛,又说道,“皇后,你知道么?朕前几天还收到了荀公的一道上表,在上表中,荀公奏报与朕,屯田此政,现下也进展的甚为顺利,必然不会影响到今年的冬麦垦种,待到明年夏秋之际,皇后,你猜猜能收粮多少?”

    伏寿哪里猜去?应道:“陛下,臣妾猜不出来。”

    刘协兴奋地说道:“荀公说,明年屯田的收成可达百万之石!皇后,你可知这百万之石,够朕养兵多少么?”

    伏皇后安静而温柔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刘协,温婉的笑问说道:“陛下,够养兵多少?”

    “足够朕养精兵三到五万!皇后,这只是许县一地屯田,就够朕养这么多的兵,将来若推而广之,皇后,你来算算,朕可养兵多少?”刘协伸出了两个手,手指都竖起来,夸张地在半空挥舞,说道,“皇后,一个郡五万,十个郡就是五十万,二十个郡就是一百万!”

    伏寿甚是聪颖,顿时明白了刘协的意思,刘协嘴上说的是养兵多少,而其意实际上未离上计此事,她应道:“是,陛下,等到屯田此政推而广之,陛下得精兵百万之后,则今年未来上计的那些郡国,他们那个时候,定然就不会再敢不来上计!”

    刘协正是这个意思,他合住两手,拍了几拍,说道:“懂朕者,朕之皇后也!”兴致到处,想要对伏寿说荀贞准备讨伐袁术此事,话到嘴边,猛然记起,荀贞在告诉他这事的时候,对他多加叮嘱,告诉他“臣不密则**、君不密则失国”,有关军机一定要保持秘密,万万不可对别人讲起,遂又将此话咽下,可是兴奋的情绪需要表达出来,他乃仍如白天在小殿中时,又在伏寿的宫中转来转去,他说道,“皇后,你说的很对,今年没来上计的,朕早晚会让他们都不敢不来!皇后,你知道么?所有郡国的上计吏都来上计那天,就是我大汉的重兴,已经被朕实现了的之日啊!”

    伏寿略显忧色,说道:“可是陛下,臣妾前闻陛下说,太尉杨彪等一些大臣,对车骑的屯田此政,却好像不是颇为反对么?”

    刘协说道:“董承前天上了一表,说这一段时间,屯田兵、民和本地百姓起了不少的斗殴,引得地方百姓骚动,因此进言,宜将屯田及早停罢。却是不识大体之议!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些矛盾纠纷,朕相信荀公也能处理好,又岂能因此就停罢屯田,影响朕再兴大汉的伟业!皇后,杨彪等虽皆忠臣,但在朕看来,这一次他们反对屯田,却是他们错了。”

    伏寿的年龄和刘协相仿,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还是个少女,尽管已为人妇,长相仍颇稚嫩,因刘协话里对荀贞的支持而引发感叹,她小脸蛋红扑扑的,称赞说道:“陛下,车骑真的是个能干的忠臣!”

    “是啊,荀公真的是个能干的大臣,真的是朕的大忠臣!朕真是遗憾,未能早得荀公辅弼。”

    屯田、上计两事并行。

    倏忽间,已到九月底,入了十月。

    这天上计正式开始,先在司徒府举行仪式,刘协在钟繇等近臣的护从下,亲自前往去看。

256 失礼君前太尉怒(二)

    快到司徒府的时候,丁冲请求先去通报,好使赵温和上计吏们出迎。

    刘协犹豫了一下,但末了还是允了丁冲此请。

    看着丁冲离开队伍,先往司徒府去,从行在刘协车驾旁边的钟繇心中想道:”陛下还是年轻。”

    钟繇最早从侍刘协的时候,刘协才十一二岁,可以说,钟繇是看着刘协从一个半少年成长到如今的将近青年,钟繇实在是太了解刘协了。刘协刚才一犹豫,钟繇便就猜出其缘由,知道刘协是担心或会因此而影响到了上计仪式的举行,而最后还是答应了丁冲的请求,无它原因,则是因为说到底刘协还是个少年,并是个接连三四年间饱受欺凌、深深压抑的少年,如今终於摆脱了欺凌,他抗拒不了臣子们伏拜欢迎他的那种场面,换言之,那种虚荣。

    不过话说回来,钟繇也能理解刘协。

    天子的尊严,他失去的太久了,甚至说,他从未感受过,而且即将要见到的这些上计吏,还与寻常的朝臣、州郡的吏员们不同,如前所述,值此上计之时,他们不仅仅是一个个的国家官吏,他们更代表的是大汉的一个个郡国,代表的是大汉朝廷对这一个个郡国的统治,如此,刘协想要得到他们的迎拜,渴望以此来宣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神圣皇权,也就在情理之中。

    丁冲办事,相当麻利干练。

    刘协的车架离司徒府还有一段距离,前边引导的侍臣就回来向刘协禀报,司徒赵温已领着上计吏们出了府,在前边路上拜迎。

    刘协命令车驾停下,自从车中下来,在钟繇等的扈从下,前去见之。

    行过引导队伍,眼前豁然开朗,便在两边田野的中间,宽阔的路上,约有百余吏员正伏拜迎候。刘协放稳脚步,到至近前,说道:“卿等平身。”

    钟繇大声地把刘协的话传达出去。

    尽管得了“平身”的口谕,身处众吏最前的赵温,还是一丝不苟地领着百余吏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刘协亲自把赵温扶起,尽量压住满心的高兴,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公不必多礼!朕闻今日上计始,颇喜悦,故来观之。”

    赵温也是三四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郡国到朝上计的场景了,刘协为此感到高兴,赵温深知这个场景所代表的意义何在,亦很欣喜。——按他三公的身份来说,他是可以不用这般行大礼迎接刘协的,可也正是因了这层意义在,他所以才会在刘协已令平身之后,仍然带着上计吏们,向刘协行这样的大礼,他的目的,是想以此来烘托和抬举刘协的威严。他就是要让上计吏们看到,大汉的天子依旧是尊不可犯,要让上计吏们回忆起大汉王室旧日的光荣,让他们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刘协的臣子,故而,他对刘协的态度越发的恭敬。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以万圣之尊,幸临臣府,臣等未能早迎,敢请陛下治罪。”

    刘协笑道:“朕是临时起意,因未能提前告知於公,公何罪之有!却不知朕之仓促而来,有没有打扰到公?”

    “陛下幸临,臣等无不惊喜。”

    刘协看向还拜倒在地的那些司徒府中的属吏和上计吏们,再次叫他们起身。

    等这些吏员络绎起身之后,刘协往他们脸上看去。

    赵温府中的大吏们,刘协多数认得,而那些不认得的,显然就是各郡的上计吏了。

    赵温瞧出了刘协浓厚的兴趣,就为他一一介绍。

    这些上计吏年岁不同,形貌各异,年长者约四五十岁,须发已然花白,年少者才二十出头,所蓄之须尚短,有的高大,有的矮小,有的健壮,有的瘦弱

    ,有的肥胖,虽俱不敢直视刘协,然刘协个子不高,因其间之个高者,虽是弓腰低头,却眼睛稍往上瞟,就能瞧见刘协的模样。

    一张嘴角带着笑,肤色略显苍白的少年人相貌,於是落入他们中一些人的眼里。

    亲眼见到大汉的天子,他们现今的主上,当此海内混乱、风雨飘摇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人,众上计吏尽管个个意态恭敬,可是心中会因此而想到些什么,外人不可得知了。

    与这些上计吏们一一见过,听着他们用操着带有不同各地口音的官话再次觐见,刘协的心情愈加欢畅。天公作美,浓云遮日,一阵凉风吹来,更是让刘协觉得惬意非常。

    钟繇提醒刘协,说道:“陛下,此非接见臣属之所,臣敢请陛下,先入司徒府。”

    “钟卿说得对!赵公,先入府罢。”

    赵温恭谨应诺,便先导於前,钟繇等近臣、一干司徒府的吏员、上计吏们拥着刘协入司徒府。

    ……

    入到府中,到至司徒府听事堂的院前,刘协看到,宽广的院内摆了许多的席子。

    这些坐席,即是刚才上计吏们所坐之处。

    赵温请刘协到堂中入座。

    进到堂上,赵温把主位让给刘协,自己在左首坐下,钟繇等近臣侍立刘协座前左右。

    刘协笑与赵温,说道:“赵公,你继续,朕不耽搁你的公事。”

    赵温应了声是,便继续他的工作。

    本朝的三公徒有虚名,无有实权,具体的审计工作不由司徒负责,司徒对应的是前代的丞相此职,需要做的只是进行一下仪式上的东西,或者说,负责搞个“开场白”而已。这个仪式性的东西不复杂,本是可以很快结束的,但刘协到了,赵温不免就要加些戏份出来。

    由是,他示意“在尚书台设置之前掌管上计,现下则只是理论上掌管上计”的司徒府集曹的曹掾,唤院中的诸上计吏次第入堂,他逐一的和他们说几句话。

    司徒府集曹的曹掾立在堂前廊上,从颍川郡开始叫起,向院中的上计吏们说道:“颍川上计。”

    院中的一个上计吏应声起身,捧着厚厚的一叠簿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到廊下,拾阶而上,步到廊中,脱去鞋履,进入堂内。集曹的吏员接过簿籍,呈到赵温席前的案上。这颍川郡的上计吏拜倒说道:“臣颍川计吏郭彤拜见陛下,拜见司徒公。”

    从其姓可以得知,此人定是出自阳翟郭氏。

    才提及郭图的族中先辈郭宏出任过颍川郡的上计吏,这怎么又来了一个郭家的人任颍川郡的上计吏?其实也不奇怪。阳翟郭氏是与长社钟氏是齐名颍川的律法世家,并且其族研习律法的传统比钟氏还要久远,而上计朝中此任,一则本身就包括了“盗贼多少”这样的本郡法治情况方面的汇报,二来上计的过程中也牵涉到很多律法上的规定,再一个,郭氏族中出任过颍川上计吏的远非郭宏、郭图两人,也算是有家传,对此积累的很有经验,因此莫说现又是一个郭家子弟为颍川上计吏,再往前看,郭氏子弟出任颍川上计吏者,实亦众也。

    刘协示意钟繇近前,生怕打扰到赵温,小声问道:“这上计是刚开始么?”

    钟繇也小声作答,回答说道:“陛下,应该是刚开始。”

    “先从颍川始么?”

    “陛下,朝廷现在许县,应是因为此故,赵公乃先从颍川始。”

    刘协点了点头,一双眼往赵温案上的那堆簿籍看去。

    上计的内容包罗万

    象,只要和郡中政务有关的,都在其内。

    可以说,纵使是一个从来没有了解过国家政事的人,可是他只要能看到各郡国的上计簿,他就能对整个国家当前的各方面情况了如指掌。

    钟繇看到刘协那一副渴盼的模样,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面带微笑,小声说道:“陛下,不用着急,且等随之尚书台、御史大夫等对各郡国之上计进行完审计、审核,以及汇总以后,就会把之悉数奏禀陛下。”

    刘协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到自己竟然是探着脖子,自觉失态,忙把脖子缩回,举手抚摸唇上柔软的胡须,以此掩饰尴尬,说道:“说及豫州,朕想到了陈国。朕没有记错的话,关东义军讨董之际,陈王也起兵参与了,对吧?”

    “陈王”也者,说的是陈王刘宠。

    初平元年,关东诸侯起兵讨董,陈王刘宠向来勇武,其库藏有强弩数千张,他便招募精勇,也聚众起兵,自称辅汉大将军。汉室分封在各地的诸侯王多矣,而自黄巾乱起以来,这些诸侯王要么死於乱中,要么被乱军抓为俘虏,还得朝廷掏钱赎回,要么就是苟全性命,而聚众起兵者,唯此陈王刘宠一人。刘协听臣下禀报过刘宠的事,对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钟繇说道:“陛下好记性。陈王确乎曾有起兵。”

    刘协说道:“朕闻陈王善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宗室之中,可称勇矣!”询问钟繇的意见,说道,“虽说不好召陈王入朝,但朕前几天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给他去道诏书,令他把部曲遣来许县?也算是可在将来用兵讨定不臣时,能助车骑一臂之力,卿意何如?”

    钟繇迟疑稍顷,回答说道:“陛下,陈王已为贼所害。”

    刘协愣了下,说道:“已为贼所害,这是何时的事?朕为何不知?”

    钟繇答道:“陛下,这件事臣也是到许县后才知未久。之所以此前消息未能送到朝中,想来应当是道路阻隔之故。”

    刘协极是可惜,说道:“陈王既有勇武,朕思於今国家多难,正用人之际,方欲用之,却不意他竟已为贼所害!惜哉。”

    钟繇应道:“是啊,陛下,确实可惜。”

    陈王刘宠死了不假,但又哪里是为贼所害?他是被孙策派的刺客杀的。孙策继承了孙坚之位后,这陈王刘宠敢在讨董时起兵,号称“辅汉大将军”,显就可见是个有野心的,便因以孙策孺子,小看於他,而有些蠢蠢欲动。孙策也没有派兵去攻,遣了个刺客去,把他给暗杀掉了。对於此中详情,钟繇是清清楚楚的,可他又如何能把这实话告诉刘协?便就编了这么个假话,半真半假的,以此回答了刘协所问。

    颍川郡的上计吏见罢,底下是汝南郡的上计吏。

    一个接一个,登到堂上,呈上簿籍,拜见行礼,赵温与之说两句话,整个的过程实际是相当无聊,可刘协竟是不觉疲累,兴致勃勃,一直待到暮色快至。

    刘协犹兴致未减,他临时起意,与赵温说道:“公今日辛苦,朕无以奖之,便今晚在宫中设宴,以慰劳公!”

    赵温赶紧谢恩,推辞不敢受。

    刘协笑道:“公就不要再推辞了,不仅公今日上计辛劳。这几天荀公等操持屯田此务,亦很辛劳,朕今晚连荀公等一起宴请!”

    赵温这才应诺。

    ……

    百官以太尉为首,不能只宴赵温、荀贞等,刘协出司徒府后,便叫丁冲去太尉府传口谕,请杨彪晚上也入宫赴宴。

    却口谕传到,杨彪听了刘协这宴主要是因上计、屯田两政的顺利进行而设,面色顿时不快。

257 失礼君前太尉怒(三)

    口谕传到时,杨彪正在处理几件公务。

    便有一个从吏问道:“明公,下吏等要不要且先告退?”

    “为何告退?”

    这从吏侧脸瞅了瞅堂外的天色,说道:“明公,圣上今晚赐宴,现已近暮,因下吏……”

    杨彪打断了他,说道:“政务为重,先把该处理的完成,我再进宫不迟。”

    话是这么说,时间有限,到底是没能处理完毕,眼见着时间已晚,总不能真的耽搁了入宫,那可就是违抗令旨了,杨彪也只能暂把公务停下,令府吏下值,吩咐明天继续。

    又是刚才那从吏,临离开前,问杨彪,说道:“明公,明天上值,是不是可以稍微推迟一些?”

    杨彪问道:“为何推迟?”

    这从吏答道:“明公若是今晚饮宴醉酒……”

    杨彪再次打断了他,说道:“圣上赐宴,是圣上的恩典,我等身为臣子,焉可不知本分,竟因贪杯醉酒而致耽搁公务?”

    这从吏赶忙应道:“是、是,明公教训的是,是下吏说错话了。”顿了下,又说道,“不过明公,移驾幸许以今,这还是圣上头次赐宴吧?圣上既难得有兴致,下吏愚见,明公似也不宜去得太晚,却不知公打算何时动身?”

    杨彪蹙眉说道:“我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好操心的?”

    “是,是,下吏错了。”

    杨彪说道:“急什么!”起身拂袖,令道,“先还家去。”

    今天虽然比较凉快,凉风习习,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可是在太尉府堂上办了一天的工,杨彪的衣服也已被汗水浸湿,他这是打算先回家换套衣服。

    从吏应诺,即出堂下,到院中,吩咐备车。

    车驾备好,杨彪登入车内,还家而去。

    到家未久,宦官又来传旨,传的仍是刘协的口谕,告诉杨彪,今晚的酒宴定在二更开始,叫他二更前入宫即可。杨彪恭谨接旨。宦官去后,杨彪传下令去,叫后厨上饭。

    却天子赐宴,虽然荣贵,可这宴席是在天子面前,身为大臣,那显然是不好大吃大喝一通,有**份和礼仪的,故而凡是应召参与酒宴的官员,通常都会在赴宴之前,先在家中把肚子垫饱。杨彪宅中的后厨已然把膳食做好,便就呈将上来。

    杨彪心情不悦,也就没甚胃口,随便吃了些,权且算是填了填肚子,便不再食用。

    坐於堂上,随便翻阅书籍,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杨彪起身而出,坐回车里,前往宫中。

    时夜色已至,诸臣所居之处与刘协所居的宫城都在许县城外,原本乃是田野,现虽建了这么两片住宅区,可两区外围和连接两区的道路两边,还是田野环绕。

    行於路上,阵阵夜风吹动车帘,车轮碾在平坦的地面,吱呀呀前行,时或遥闻田间的虫鸣,除此外,不再有其它声响,颇是寂静。坐在车中的杨彪,卷起车帘,月光洒入,黑黝黝的道边树不断后移,宛如长途跋涉的行人赶夜路时之景状,这让他不禁恍惚间,竟然有了好像是在重温从长安被迫迁都到洛阳时,又如是从洛阳前往许县来时这两段漫长路程的流离感觉。

    “朝廷不幸,自先帝末年至今,已经两遭大乱,先是董卓,继而李傕诸贼,好在天命犹在炎汉,董、李诸辈相继覆亡;圣上聪敏,自兹往后,我等只要竭忠尽智,则大汉尚有复兴之望,却为今之要,可一可二,事不过三,却是断不可再出现一个秉权乱政之奸佞了!”

    宁静的夜色下,独处漆黑车中的杨彪,努力地挺直腰杆而坐,抚摸花白胡须,这样暗暗想道。

    到了宫城外头,杨彪从车中下来,将从者俱皆留下,独自一个,在宦官的引导下,入到宫中。

    设宴的场所便是刘协用来与臣子小范围见面、议政的那处小殿。

    沿着铺了五色土的宫中道路,不多时,行到小殿外边。

    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隐约有说话声从殿内传出,却是已有大臣先到。

    杨彪稍微停了下,整束了一下衣冠,接着再往前行。

    一个身影晃入眼帘,他抬眼去看。

    看见在他侧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官员亦是在宦官的引导下,正往殿门行去。

    这个官员的个头不低,有点削瘦,手持羽扇,昂首挺胸,行走间略显睥睨之态。虽然杨彪看到的只是个背影,可也已认出,此人正是荀贞的谋主,现已被朝廷拜为侍中的戏忠。

    三公虽无实权,但是尊荣无比,依照礼制,朝臣碰到三公,那都是得礼让的。

    因此,礼制上讲,眼前的这个情况下,戏志才和杨彪碰到了一处,戏志才理当是应站住,先请杨彪入殿才对。可是,戏志才他此刻身在杨彪之前,而又夜色笼罩,他压根没有注意身后,因此却是未作避让,在杨彪的视线中,先是大步到了殿门,紧接着就径直先入了殿内。

    杨彪看到此状,越发不快,可明知道戏志才不是故意的,又不好叫住他,训斥於他,遂默不作声,跟在戏志才后头,亦入殿内。

    戏志才刚到殿中,正与近处的几个朝臣见礼,蓦见到殿中先到的群臣悉数起身相迎,扭脸后看,才发现杨彪在其身后,自知失礼,慌忙持羽扇胸前,下揖行礼,赔罪说道:“未知杨公在后,忠失礼处,尚敢请公恕罪!”和群臣一起迎接杨彪。

    杨彪示意群臣不必多礼,对近在咫尺的戏志才只是稍稍点了下头,没有理会他的请罪,便从其身边缓步经过,由宦官引着,到左首最上的席位坐下。

    戏志才倒是没有因杨彪对自己的忽视而生气,依旧意态洒脱,待杨彪落座,亦由宦官引导,到给他备下的坐席坐下。

    刘协今晚主要召了荀贞与杨彪、赵温、张喜、陈纪等公卿,伏完、董承等几个外戚、将军,以及少数重臣,还有戏志才、荀彧、陈群三个荀贞最为重用之人参加宴席,人数不多,大约二十来人。有的已经来了,没有来的陆陆续续,相继到至。

    将近二更天时,预备下的席位已经差不多快要坐满,赵温、张喜、伏完、董承等悉数已到,而三公以下、九卿以上,却还有一张席位空着,这席位是荀贞的坐席。

    杨彪尽管目不斜视,端坐席上,却也余光注意到了,满殿席位只空了两个,一个是荀贞之席,一个是殿角的一个席位。他不满想道:“难不成,还敢比圣上晚到?”又奇怪,那殿角之席是给谁留

    的?居然也敢姗姗来迟?

    门口传来了报礼宦官的尖利嗓音:“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司隶校尉荀公到。”

    一人出现在了殿门口。

    众臣看去,这人头戴进贤冠,身穿黑色的官衣,腰围革带,悬玉佩,佩金印紫绶,年三十余,相貌儒雅,颔下短髭,形容英气,器宇轩昂,可不就是荀贞。

    荀贞身后还有一人,身形矮小,相貌丑陋,杨彪等人认得,是新任的司隶校尉府都官从事程嘉。——这程嘉品秩虽低,一来长相令人过目不忘,二者他现任都官从事,权力太大,近日又很活跃,故而杨彪等尽管贵为公卿,与他有地位上的天壤之别,却都认识他。

    只是,认识归认识,这程嘉怎么跟着荀贞来了?他跟着荀贞来做什么?

    包括司徒赵温、司空张喜在内的殿上群臣,暂时来不及多想,纷纷起身迎接荀贞。

    荀贞入到殿内,见大家都起身欢迎,忙下揖行礼,语音清朗,说道:“有两件紧急的军务须得处理,故此仆来迟矣!怎敢当公等相迎?失敬之处,乞情公等勿罪。”

    一人笑道:“公军政繁忙,非是我等闲人可比。公之晚到,是因国事,我等自可谅解,无怪罪可言!”

    说话之人乃是九卿之一,大鸿胪荣郃。

    杨彪眉头皱起,他已然听说荣郃近日来与荀贞走得很近,却亲眼见到荣郃对荀贞的亲热之态,还是很不能接受,他心道:“荣郃好歹也算是知名海内,屡任朝廷重职,今亦国家之上卿也,以前却怎么未曾发觉,竟是个这般阿谀权势的?”不想再看荣郃的模样,将脸扭向一边。

    很快,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他的案前。

    杨彪把头转回,是荀贞来至其前。

    荀贞再次下揖,向危坐席上的杨彪行礼说道:“贞谒见杨公。”礼毕起身,笑问道,“公何时到的?”

    杨彪勉强回答,说道:“方到未久。”

    荀贞说道:“贞竟是比杨公晚至!真是失礼至极,失礼至极!”又一次下揖,连连赔罪,当真是执礼甚恭。

    杨彪不得不起身来,向他还了一礼,说道:“圣上应该是快驾临了。荀公,请先入席等候圣上吧。”

    荀贞应道:“是,谨从杨公吩咐。”

    就在宦官的引领下,荀贞到三公之下、九卿之上的那个空着的席位坐下。

    杨彪也重新坐下,瞥眼瞧见,跟着荀贞来的程嘉坐到了殿角的那个席位上,顿时猜到,此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用说,这定是和戏忠、荀彧、陈群得以参加今晚此宴的原因相同,亦是看在荀贞的脸面上,故此刘协特地开恩,把程嘉这个荀贞座前的红人,也给召来参宴了。

    ——却是解了两个疑惑,一则疑殿角那席何人,一则程嘉一个百石吏缘何随荀贞而来。

    然却又二疑虽解,一个百石吏也配参与此等御宴?免不得,杨彪的不满情绪更加浓厚。

    荀贞坐定,没过多时,殿外的传礼宦官高声说道:“圣上驾到!”

    杨彪、荀贞带头,众臣赶紧起身,到两边案几中间的空地上,拜倒迎接刘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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